短短两日便从云端跌至深谷,这种滋味像嚼着酸果,一路酸至心肺,哽哽涩人;又像冰水,冷澈到极致,冰寒透心。
或许她真的该离开了,抓不住那放手。可是卞修如果不放人,她又该怎么办?
一滴水钻入脖子,冉冉下意识缩了缩脑袋,双臂把自己抱得更紧,意识有些混沌。恍惚间有什么极温暖的东西裹住了自己,像是一个梦境,跟着她连人带物落入一个怀抱,冉冉赶忙攀住那人。
抬眼在黑暗中对上的是一双熟悉的星眸,亦有熟悉的气息淡淡萦绕,冉冉别过脸,一声不吭,眼睛里却有薄薄的雾气。冰凉的额头上有温热感,是卞修的唇,冉冉侧脸避开,不愿与之亲近,却怎么也躲不过。星点般的亲吻落在额角、鼻尖、唇侧、下巴,将她凉凉的脸吻出一丝热意。
“冉冉不哭,进屋我们好好聊聊。”
忽然间冉冉忆起当日卞修在掖渊找到她时说的也是类似的话语:“冉冉不哭,我们回家。”那时她恨他怨他不想见他,可是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心里有一丝牵动。
回家,她和卞修有家么?而他们现在还能聊什么?剖开她前几日的糗事耻辱?
一路静寂,唯卞修踏在青石子路上的细微声响,伴着月华如练的寒夜辗转而行。推开门,卞修笑着召来香儿,“快替公主把湿衣换下。”
香儿麻利地取来干净衣物,替冉冉打理好,跟着蹑手蹑脚跑了出去。暖炉的热意徐徐散开,冉冉冰凉的身子渐渐恢复温暖。
“其他的不用说了,我要离开这,要么你放了我,要么你杀了我,两条路。”立在窗下,盯着烛火,冉冉抚袖,语态淡漠,神态亦淡漠。这种情景,好似又回到了那两年形同陌路的日子,冷得让人心酸。命运之轮滚滚向前,却也会在某个岔道口循环至往昔,重演过去。
“是我太自私了。”
这话有些出乎冉冉意料,卞修他终究愿意放开她了么?是解脱,也是痛苦,那便好聚好散了吧,冉冉笑笑,笑意有些苦涩,“好,谢谢。”
转身走到楠木雕花衣柜旁,冉冉找出来时的衣物,小心抽出。幸福这么短暂吗?才多久,她和卞修曾共同编制的美丽梦想就化为了泡影,她甚至不知究竟为何会如此?
小小的身影带着无尽的落寞,卞修心一紧,自后面抱住冉冉,轻吻她的发,声音低低,“冉冉,再给我一段时间好不好?”
冉冉心里酸涩,眼泪簌簌往下落,“你到底想怎么样?又不要我,又要我等你,我已经等了你那么多年,我已经禁不起等了,我真的等不了了。”
“我不行。”
身子僵了僵,泪水凝在了脸上,冉冉侧过身,有些不敢相信,却见卞修看着她,轻笑坦然:“我小时候得过怪病……以前在宫里也是因为这个才不理你,后来无意间找到了一位名医,他说可以医治我的怪病,所以我一时控制不住自己,又想和你在一起。对不起!”
哭泣过的清水眸子闪过迷茫,冉冉懵懵放下手中物,正对卞修。卞修聪慧睿智,武功又高,身体更是一向强健,在冉冉眼中他是完美的,只是他竟……“我从来没听你提起过。”
“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卞修笑着摇摇头,果然他面对冉冉的时候比在朝堂上还紧张。
“和师傅师娘出宫五年,一来固然是学医,二来也是让师娘替我治病,只是一直没有成效。所以我一直让绯语帮我,以便让你对我死心,可以过正常的生活。你走后绯语也离开京城闯荡江湖,偶然机会下遇到了一位能治愈这种怪病的名医……我对你的心意从来没有变过,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除了你,我没有对其他任何姑娘动过心。只是我忽略了一些东西,可能正常男人能给你的,我一时无法做到。”
冉冉静静看着卞修,听他一点点把自己最隐秘的私事展露出来。她想到过无数因由,却独独漏缺这一条。
将冉冉搂在胸前,卞修摩挲着冉冉的脸颊,“冉冉,对不起,我很想放弃你……可是放弃了你这么多年,我真的很想抓住你一次,好好抓住你一次,即使只有一点点的希望。再给我一点时间好不好?”再给他一点时间查明真相,或许事情本不是他原先认定的那样,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微微向后仰,冉冉看进卞修的眸子,那里面有温柔有缱绻,也有挣扎和祈求,还有一分决绝的洒脱。冉冉第一次感觉到原来一个男人的眼神能包含那么多内容,也知道这一次如果她自己真的想走,卞修不会拦住她,会彻底放开她。
只是冉冉不会想到,她最亲的皇父怎么可能把皇位交给一个不能人道的儿子断了皇室龙脉,又怎么会把他最疼爱的小公主交给一个不能人道的丈夫。
撅撅嘴,冉冉做了个鬼脸,“我和你在一起又不是为了那档子事,你早些告诉我就成了嘛,我也不会胡思乱想了。就算你这辈子都……治不好,我也会跟着你,我就是要一直跟着你。”
卞修笑了,冉冉也笑了。
屋子里似乎瞬间明亮了许多,连微曳的烛火也纹丝不动,只剩屋中央两个旋转的身影,像两个嬉戏的孩童。
直至冉冉晕眩才停下来,卞修覆上冉冉的唇,一吻封缄。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这个傻女孩永远不会嫌弃他,会对他不离不弃,卞修此生夫复何求?
解开了心结,冉冉又恢复了以往的快乐,整日乐颠乐颠。香儿不明所以,猜测是卞修和她说清楚了,也跟着同样高兴。
过了两日掖渊城戒严解除,声称当日乃谎报,实则并无异族探子入境。众人虽不明所以,不过能恢复往日的平静日子便是大幸,自然乐得好好过个年。
经此一事,冉冉倒也多了分小心,不再随意外出,只窝在清蘅苑内和香儿学做糕点。
转眼便是除夕,清蘅苑里满满的喜庆祥瑞。原本之前冉冉曾想过是不是趁着除夕暗暗入宫一次,毕竟那是她长大的地方,很有些怀念的意味,只是最近宫里宫外都不太平静,卞修坚决否定了。
除夕夜宫里有夜宴,时间较长,冉冉和卞修约好不论多晚都要一起守岁。自那次详谈后两人之间又亲密了几分,卞修将他小时候的事向冉冉慢慢道来,不再避讳,冉冉知道自己正式进入了卞修的生活。
这种感觉真好!真正相爱的夫妻本该如此。
月亮已经很高,清蘅苑在淡淡月色笼罩下焕发着晶莹的微光。休息的休息,守岁的扎堆守岁,苑内已是寂静一片,唯西侧小门边还有个守望的淡薄影子。
夜色也是清冷的,冉冉不停搓着手等待卞修,终于在无数次翘首相盼后看到了那个最熟悉的身影。
迎上去,卞修伸出手,冉冉跳到了卞修身上,任由他抱着自己往前走。守门的侍卫笑起来,虽然觉得这对皇帝皇后很奇怪,从前名正言顺时冷眼相对,分开了反倒如胶似漆起来,不过见着有情人能成眷属也是乐事一件。这世上终成眷属的有情人不多,能成的多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靠在卞修肩上,冉冉凑近了看卞修,未喝酒却有些醉意,“卞修,我会被惯得越来越懒的,最后连路都懒得走。”
卞修笑起来,“那就不走,我替你走。”
黑暗中有细微悦耳的笑声,轻松明朗,“卞修,我有礼物送你。”
“这么神秘?”
头轻轻点着,冉冉笑得开怀,因为那份满足快乐,双眸在黑暗中依旧晶亮若洗。
礼物便是前阵子冉冉刚刚缝制好的那件男袍。卞修乍一看到的时候实有些讶色,“花了很长时间吧?”
“没多久,上次和你吵架还差点想扔了它。”冉冉一处一处检查着,“这里针脚太疏,这只袖子好像短了些,领口这里不够顺贴,下面裁剪得不够整齐……我本来还以为我做得不错呢。”
“已经很好很好。”卞修揽过冉冉,手稍一用力胳膊处便“嘶”得裂了道口子。两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笑起来。
“我还一直跟着香儿学做点心呢,再过几日做给你吃。”
卞修刮了刮冉冉的鼻子,“是吗?我现在就想吃。”
“啊?”冉冉眼珠子斜了斜,“我还没出师。”
“走吧,现在去做,顺道再做些饺子,宫里的都吃得没味了。”
厨房角落里,两个人窝在一处鼓弄着面粉。都是半吊子,又不愿深更半夜去打扰厨娘,只能胡乱摸索着。摸索到最后便是面粉仗,你来我往,笑声不断。
窗外“砰”“砰”地不断有爆竹响起,屋里不断有白色粉末横飞。粉末翩跹间是两颗盎然靠近的心,带着一生一世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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