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人里的男生听了三爷的话，都纷纷地把褂子脱下来，他们一脱褂子，红­色­的袖章就随着褂子离开了他们，落在那堆背包上，这样一来远远地看上去他们与本镇里的人就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只是那几个女孩不好意思*服，她们就把绿­色­的军帽从头上脱下来，拿在手里当扇子用。

三爷说，你们喝茶，先喝茶，一会儿饭就来了，你们先喝茶。接着他指着身边的王营长说，这是我的三儿子，是大队里的民兵营长，在镇子里负责接待站的工作。

王营长对他们笑着说，王洪涛，我叫王洪涛。

三爷说，我去给你们弄些水来，让你们洗洗。说完三爷一边扇着扇子一边又走回茶馆里。

王洪涛看了一眼周围的人清了清嗓子说，你们一边喝茶一边听我告诉你们一个特大的喜讯。王洪涛在说这些的时候显得有些迫不及待，他惟恐别人抢去了他说话的权力，他朝那群红卫兵扬一扬手中的报纸说，就在白天你们在路上行走的时候，我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在我们伟大的首都北京又一次接见了红卫兵。由于激动，他说话喷出的沫子正好落在一个女孩子的脸上，那个女孩子以为那是从天而降的雨露，她就像一株禾苗似的兴奋地生长起来。那群女学生都为这突来的喜讯而激动万分，她们纷纷地站起来，相互热烈地拥抱着。不知是谁忍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就举起胳膊高呼一声，毛主席万岁!

在最初的时间里，人们都被这一声呼叫惊住了，当他们明白过来这句话的意思的时候都激动地随着呼起口号来，这种情绪感染了他们身后的群众，他们也加入了高呼口号的人群里，他们因为共同的愿望而拥挤在一起。

这个时候王洪民端了一笆斗子蒸馍从西街里走过来，他告诉激动着的人们说，馍来了。可是没有人能听到他的声音，他微弱的话语很快就被一浪高过一浪的口号声所淹没，他的身子被激荡的人群裹进去，他胳膊上的笆斗子由于装满的蒸馍而变得越来越重，他想寻找一片空地把笆斗子放下来，可是人们的热情像海浪一样撞击着他的身子，到最后他实在忍受不住，那只盛馍的笆斗子从他的胳膊上脱落下去。笆斗子一离开胳膊他就感到无比的轻松，他也不由得扬起胳膊喊了一声口号，在这同时他的脚下到处都滚动着从供销社食堂里弄来的雪白的蒸馍。王洪涛及时传播的喜讯，使那群远道而来的红卫兵暂时忘记了饥饿，忘记了疲劳，忘记了天气的闷热，他们沉浸在幸福之中。

三爷双手端着水盆从茶馆里走出来，他被眼前的这种情景弄得糊里糊涂，他在茶馆的门口停住了。他端着水盆久久地站在那里，看着沉浸在灯光里的人群。到后来他感到了劳累，就放下手里的水盆，在身边的一只小凳上坐了下来。人们激动的情绪增加了空气的闷热，三爷忍不住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他记起了自己的扇子忘在了屋里。当他正想回去取扇子的时候，他看到自己的大儿媳­妇­正坐在一旁暗自流泪。三爷想，是这群远道而来的学生使她想起女儿大燕了吧?三爷也不由得一阵心酸，大燕和春玲出去都快一个月了吧?她们现在在哪儿呢?女孩子家出门在外总有些不让人放心。三爷走到她的身边，本想安慰她，可是三爷看到了她面前放着的那半盆小鱼，在闷热的空气里三爷闻到了鱼的腥臭气，这使三爷再次想起了文宝。文宝还在河边孤独地坐着吗?这个可怜的孩子。三爷一想到文宝，就不顾一切地转身朝外走，他离开那群激动不安的人群独自沿着街道朝东去，一会儿三爷就置身在淡淡的月光里了。

三爷一边走一边想，文宝，你还在河边独自坐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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