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塞饭菜,温琼芳笑吟吟地坐在一边。
“那个……能帮我倒杯水吗?”
狄初尽量克制发抖的声音。
温琼芳立刻站起来,微颤的步子有点晃,笑着往厨房走:“水给你倒好啦,开水呢,应该还没凉透。”
狄初伸出左手在脸上狠狠摸了一把,特别想哭。
这是第一次,让曾经那个无人与他立黄昏,无人问他粥可温的少年在十七年来空乏孤寂的心灵上感受到了被人在意的温暖。
这种温暖哪怕只是一星半点,也足以燃烧他整个冰冷的灵魂。
太缺乏了,所以太渴望了。
温琼芳把水杯放在他手边,伸手摸摸他的头:“小初,学习不要太累,身体最重要。”
狄初实际上想说自己好着呢,身体倍儿好。但我不想学习,我来到这里就只是混吃等死。
狄初说不出口。
他能感受到温琼芳的手隔着他头发传来的温度,令人安定。
吃完饭,温如水出来收拾碗筷,狄初有点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温如水笑笑:“没事,你回房间休息会儿吧。”
狄初抿唇问她:“那些人还来找你没?”
温如水僵了一下,不自然地撇开头擦着桌子:“没有了啊。”
温如水其实想给狄初说注意一下,又怕狄初再因为她跟那伙人结梁子。今天有人给她解围了,短期内应该不会再来。
她哥也是学生,学生是该在学校里安心读书的,比不得那些混混。
狄初看了看她,没再说话。他转身往温琼芳的房间走去,站在门口敲了敲:“……那个……”
他想叫声外婆,张张嘴,嗓子哑了似的没叫出口。
倒是温琼芳应了他:“进来吧小初。”
狄初开门走进去,还有些不自然:“您怎么知道是我……”
“如水那孩子可没有敲门的习惯。”温琼芳坐在卧室外边的阳台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
狄初走过去。
温琼芳和这里的大妈大爷不同,她不高声喧哗,说话很有教养,总是笑吟吟的。虽然穿的衣服旧得泛白,也保持干净整洁,身上没有老年味,受过一定教育。
“小初有事想跟外婆说说?”
温琼芳见狄初很犹豫,主动给了个台阶。
“我想……搬出去出。”狄初刚说出口,恨不得马上捡回来吃了。蠢货!这几天混傻Ъ了是吗,懂不懂什么叫委婉!
温琼芳反而一脸平静,似乎在意料之中:“能说说为什么吗?是不是外婆这里太小了,毕竟你以前……”
狄初立马否定:“不关以前的事!”
毕竟以前,即使家庭不健全,他也一直住在上百平的精致公寓里,有着自己独立且宽阔的空间。而现在,在这片旧居民区,身边鱼龙混杂破败不堪。温琼芳始终觉得委屈了她的孙子,他不属于这里,不该在这里。
“和以前没关系,只是……温如水初三了,这么大一姑娘,不能有自己的空间,像个什么事儿啊。”狄初靠着阳台,手指在花盆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
“也是。”温琼芳笑笑,“那小初有看好的房子吗?需不需要外婆帮你找找?”
狄初错愕,他没想到温琼芳这么……开明。
他以前那个奶奶,思想迂腐地跟大清未亡一样。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怎么会有那种老太婆,从此之后他对所有老人几乎都有先入为主的偏见。
“我……我自己找,快找到了。”狄初眼睛又有些发痛,低下头狠狠眨了两下。
温琼芳把报纸折叠好,放在一边的木椅上:“小初,来,过来。外婆跟你说两句。”
狄初别扭地走了两步顺拐,在温琼芳面前蹲下。
“小初,别怪你爸爸。”
狄初一怔,几乎是下意识流露出道不清的情绪。
“你妈妈的离开,不能怪任何人。”温琼芳声音慈祥,“那是她的选择,对于她是解脱。人呢,都是这样,选择权在自己手上。有的人活着太痛苦,于是选择死去。每个人往后的路,都靠自己走,所以最后你走到哪儿,都不能怪任何人。”
狄初听着,觉得温琼芳这番话另有所指。
他还没来得仔细回味,温琼芳把手放在他头上,继续说:“我们小初成绩那么好,下次考试给外婆个惊喜怎么样?我们家还从没出过大学生呢。”
狄初犹豫半响,点点头。
“好,我们小初啊,”温琼芳开心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是个好孩子。”
狄初从温琼芳房间出去的时候,背对着她声音有点颤抖:“谢谢你……奶奶。”
温琼芳拿报纸的手停顿一下,笑中带泪,泪里有花。
来到这里的第五天,狄初终于把这两个沉甸甸的字翻了出来。
不是外婆,而是奶奶。
相比选择换个房源的狄初,下午坐在教室里抓耳挠腮的祁迟简直要疯了。
“迟哥,你胎动呢?”罗智被祁迟在座位上各种蠕动整得心神不灵,“我没法安静做笔记了啊!”
“做个屁,瞧瞧你那鸡抓出来的字,你敢说复习的时候还认识上面写的啥?”
祁迟往桌上一趴,状态十分凄惨。
罗智啧了一声,彻底放弃做笔记。抬头往窗外看看:“八月没飘雪啊,你冤个什么劲儿?”
“我就……哎不说不说,太丢脸了。”
祁迟挥挥手。
罗智撇嘴:“迟迟,你照照镜子,脸在哪儿?”
“滚!”祁迟拍了他一巴掌,怒火攻心似的把头埋在手臂上。
过了会儿,祁迟抬头,认认真真把事情原委给罗智说了一遍。
“你说怎么办?”祁迟严肃脸。
罗智把笔头戳在嘴边,对祁迟的办事能力相当敬佩:“狗日的,你真会搓火。迟哥,牛逼!”
“滚,老子没要你说风凉话,想办法!”祁迟盯着罗智嘴边的笔,怎么看怎么碍眼。
“要不你去蹲他吧。”罗智说,“既然你哥认识,应该是在隔壁三中读。”
“蹲他?怎么蹲?”
“用脚蹲啊,你他妈不废话吗?”
“滚!老子问的是文明蹲还是流氓蹲!”
祁迟实在忍无可忍,伸手把罗智戳在唇边的笔薅进了他嘴里。
“日!”罗智含混不清地骂了一句,“当然是文明蹲啊!你要想彻底把这事儿黄了,你就赶着趟去耍流氓!”
文明蹲,就是求人。和和气气地腆着笑脸等别人。
流氓蹲,就是干架。揣把大刀牛逼哄哄地往别人门口一站,能招来一车条子。
祁迟左右想想,命比面子重要,他不怕他哥揍他,但怕他哥让他裹着铺盖卷儿睡楼道。这种禽兽不如的事,祁凌真干过。
而此时被人念叨被人骂的祁凌正在金牛大道某地下室里。
说是地下室,其实算个广场。
被本地青春似火的少男少女们称为“狂”。
名字单单一个“狂”,十分嚣张。
这里是举办地下演唱会的地方,给各种喜爱音乐的年轻人提供造作的场所。
祁凌带队的Crush是这里的常驻乐队。粉丝众多,不仅包揽了本地人,名声还传到了外边。每次Crush举办小型演唱会的时候,常有外地粉丝跑来。那人山人海疯狂如斯的阵仗,害得条子总以为在聚众打群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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