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斯沃·盖亚的称帝计划,所遭受到的阻力意外的微弱。潘、布拉德等青年权贵,虽然对如此急促的日程安排不大满意,但在国王的坚持下,也很快就不再发表任何反对意见了。斯库里·亚古虽然一反常态,在国王面前掀了桌子,但起因是另外一件事,称帝计划不过导火索而已,在斯沃允诺先拨出一笔经费开始抚恤阵亡士兵家属以后,他也就很快消了气。
也许是出于好奇,斯沃很想了解某一个人的想法,于是将他召入了内廷。
“陛下,臣对此事不发表任何意见。”这个人,就是帮助斯沃平叛的功臣,莫德兰斯伯爵公子佐拉亚。
“不发表任何意见?”斯沃不动声色地问道,“原因何在?对于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种事物,人起码都会有自己的好恶不是吗?”
“不,陛下,有一种事物,人对它是没有好恶之分的,”莫德兰斯毫不畏惧地直视斯沃的面孔,“那就是,凭其本身的智慧所无法衡量揣测之事物。”
“无法衡量揣测之事物?”
“是的,陛下,”莫德兰斯回答,“称皇帝一事对民心的影响,对官员贵族的影响,更重要是对国际形势的影响——恕臣愚钝,无法做出哪怕是个人主观的计算和判断,因此臣不发表任何意见。”
“油滑的家伙,”斯沃在心中暗骂,“这家伙不是大贤就是大奸大恶……不,他怎么会是贤臣……这个包裹着重重正义外衣的家伙,迟早我要揭穿你的真面目!”
只有王国宰相德拉斯坦·科德莱尔,一如既往地反对斯沃的异想天开,他甚至做好了当廷被斯沃斩杀的准备,语气咄咄逼人,寸步不让:“陛下继承王位不过才一个月,却突然想要称皇帝!如果这是某位贵族或者大臣出的主意,臣请求陛下立刻将其斩首;如果是陛下自己的主意,也请陛下立刻打消这个念头,并且恭自反省——您已经是盖亚的国王了,不再是可以玩世不恭、胡作非为的第一王子!”
按照斯沃平常的脾气,和他一贯对待科德莱尔的态度,这时候就算不拔出剑来架在宰相脖子上,也该摔杯子破口大骂了。然而,今天的斯沃不知道是接受了何人的指点,不但没有动怒,反而笑嘻嘻地倾听科德莱尔的发言,然后良久才点点头,温和地说道:“你说得有道理。不过这个主意是我自己出的,并且不想收回。”
“陛下,臣已经再也无法从国库中拿出一枚第纳尔来为陛下举办称帝仪式了,”科德莱尔瞪着双眼,“陛下总不会想要放弃抚恤计划,或者倒行逆施,增加百姓的赋税吧!”
“倒行逆施……这种词你都骂得出来,你狠!”斯沃在心中暗骂,但表面上却仍旧和蔼地微笑着:“当然不,内廷还能凑出一点钱来,然后让贵族们募捐——差不多就行啦,朕也不要求太过隆重,左右不过表面形式而已。朕看中的是实质啊。”
科德莱尔愣住了,半天无话可说。今天坐在御座上的,似乎不再是那个华丽而无品味的斯沃,而完全换了另外一个人,这使得他所说的每句话,都象射出去的箭矢碰到防御壁障一样纷纷落地,毫无效果。
斯沃心中暗笑,但表面上仍然温和地说道:“麻烦宰相了,下去准备吧。”“可、可是陛下,”第一次听到科德莱尔竟然结结巴巴,差点说不出话来,斯沃真想跳起来大笑一场,再大翻空心跟斗,“陛下,人类世界的皇帝只有一位……”
科德莱尔逐渐镇定了下来:“人类世界的皇帝,只有作为神的使者的托利斯坦教皇。如果陛下称帝的话,臣想托利斯坦一定不会善罢干休,如果再度引发两国间的战争,以我国目前的实力,赢面非常之小;就算我国侥幸取胜了,也将极其严重地破坏国内生产力——窃以为,陛下刚刚平定乱局,不宜再把百姓推入战争的旋涡。”
斯沃点头:“卿言有理。但是盖亚的强大,势将威胁到托利斯坦的宗主国地位,她迟早会出兵来战的。我称皇帝,就算是一种试探吧,如果对方决定用兵,我再去除尊号就好了……”
“陛下不觉得那会极大地损害您的威信吗?!”“战争是迟早要爆发的,事先了解托利斯坦的态度,对于我国以后的外交策略和战争,都会有很大的参考价值吧。至于我个人的威信——为了国家,我就算死亡甚至身败名裂,又有什么关系呢?”
仍然是温和但毫不退让的回答。在斯沃的这种态度面前,科德莱尔感觉怒气冲冲的自己,简直象舞台上Сhā科打诨的一个小丑。他一肚子怒火无从发泄,竟然转变成了苦涩和尴尬,只好暂时住口,讪讪地退下了。
望着科德莱尔的背影消失在殿外,斯沃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地狂笑了起来,笑得甚至捂着肚子从御座上滑了下来。
“陛下,请注意您的仪态。”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了起来。
斯沃强忍住笑,缓缓站了起来:“厉害啊,罗尼妲,你真是对那家伙的性格了解得一清二楚呢,多亏你的主意——”
出现在斯沃身后的,是科德莱尔的堂妹,菲尔斯伯爵夫人罗尼妲。她微笑着走过来,挽着斯沃的胳臂:“可是陛下,宰相说得很有道理啊。现在称帝真的有必要吗?真的没有问题吗?”
“必要?迟早是必要的,早一点又有什么关系?”斯沃在罗尼妲的脸上轻轻一吻,“问题?我想不会有什么问题——相信我吧,罗尼妲,只有你才能够了解我真正的价值啊。”
说着话,轻轻推开罗尼妲的手:“我必须追上去……”“什么?”“你想,”斯沃向罗尼妲挤挤眼睛,“科德莱尔在我这里碰了个大钉子,现在会找谁去讨救兵呢?”
正如斯沃所料,科德莱尔才走出宫廷,立刻快马前往军政大臣府,拜望新任军政大臣卡休·喀尼亚斯拉。喀尼亚斯拉正直之名,他很久以前就听说过,并且他认为,现在能够阻止国王胡闹的,大概也只剩下这位方正而有见识的老骑士了。
喀尼亚斯拉此时正卧在病床上。他已经年过六旬,前此半年多的战争,侵蚀了老人的精神和身体,在取得胜利以后不久,他终于再也支持不住而病倒了。科德莱尔轻轻来到老骑士的床前,但还是被对方察觉了。喀尼亚斯拉缓缓睁开红肿的双眼:“啊,宰相大人……我知道大人的来意……”
“阁下……”“是为了陛下想要称帝的事情吧。确实,非常突然,不过考虑陛下一贯的性格,也就可以了解了。”
“阁下,”科德莱尔问道,“您对此事持何种态度?”“宰相大人,”老骑士挣扎着坐起来,仆人赶紧在他背后垫上厚厚的鹅绒枕,“我和陛下相处不过半年,您已经认识他十数年了。我想,咱们各看到了他的一个侧面,在不同形势下所显露的不同侧面。陛下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我现在越来越感到疑惑……”
科德莱尔点点头,因为他也正抱有相同的感觉。老骑士继续说道:“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陛下不是一个无能的人,不是一个不懂得权衡事物轻重的人。他的志向……他的志向非常远大,他迟早会称皇帝的。何必悖逆他——宰相大人,您是一位正直的人,一位称职的辅佐者,盖亚不能没有您。而陛下……如果在这件事上您坚持己意,我想陛下不会放过您的。他不是一个冷酷残忍的人,但是某些事情……我预感他会做得出来……”
科德莱尔悚然一惊,他点点头,说道:“我担心的是托利斯坦的态度……”“卡尔卡斯三世在想些什么,就象神在想些什么一样,永远无法了解……但是,时至今日,盖亚的存在,本身对托利斯坦就构成了巨大的威胁,他应该会不择一切手段来颠覆盖亚的。奇怪的是,在内战的时候,本来应该是托利斯坦出兵的大好时机……”
“是啊,”科德莱尔不住点头,“据我所知,兰普德维尔等主战派在内战之初,就叫嚣要趁机踏平我国,可是被霍尔贝克、奥斯卡他们制止了……一直到战争结束,托利斯坦都反常地按兵不动。前两天,因为错失了时机,军方高层许多官员联名要求霍尔贝克红衣主教作出解释,结果被一句‘教皇陛下自有他的用意,岂是你们所可以了解和敢于揣测的’,就全部顶了回来。”
“卡尔卡斯三世的心意无从得晓,”老骑士喘着气回答,“但是霍尔贝克和奥斯卡都是心机深沉的人,这点我了解……他们一定有阴谋,而一个计划中的缜密的阴谋,是不会因为对手的出乎意料的举动而轻易改变的。既然盖亚内战不能动摇他们的执念,那么,我想陛下称皇帝也不会……”
“如果动摇了呢?”
“那更好。他们在策划一个要比出兵内战中的盖亚,更能给我们造成伤害的巨大的阴谋。如果能够迫使这个阴谋在尚未完善之际仓促起动,不是一件好事情吗?”喀尼亚斯拉盯着科德莱尔的眼睛,科德莱尔想了想,点一点头:“明白了,阁下果然是国家的柱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其实从私人的感情来讲,谁不希望自己的君主成为盖亚第一位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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