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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文学 > 豹君缠绵意 > 20

20

起。

11

众所周知,蛇是天­性­畏寒的动物,天气转凉便要进入休眠。柳睿虽然身为天仙,在人间却依旧要受到地气的约束。於是

他便总是不露痕迹地寻找暖源,甚至於是一根蜡烛也好,尽可能地将身体变得暖和一些。

厉衡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随著季节的变化,他早早地就命人在屋里烧起地龙,在练功的洞|­茓­里架起火盆,甚至於到了

初雪的那天,他更是明目张胆地献了殷勤,将汤婆子塞进柳睿的被窝里。

当时的柳睿倒没有再做无意义的警觉,相反懒洋洋地团在丝绵被窝里,显得十分惬意。

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隐约就是从那天开始有了些润滑。

除去尽可能地寻找体外的暖源,柳睿抵御寒冷的另外一个方式便是喝酒,寻常民间的米酒黄酒劲道不够,喝一口只能小

暖了半个身子。於是厉衡便替他想办法,从人间帝王那里偷来了祭祀时饮的醲酎。

此酒甘醇而­性­烈,寻常人三杯下肚便已昏昏然,而柳睿的酒量实属不错,也撑不过一壶就面若桃花了。

这自然也在厉衡的意料之中。

喝醉了的人也好、仙也好,就总是要比清醒时自在许多,而喝醉了的柳睿自然未能免俗。

将平日难见的笑容挂在红润的­唇­角,柳睿浑身都呈现出淡淡的粉红­色­,琥珀眼珠因为水汽而顿现灵动,即便是盯著酒壶

的模样也会让人感觉含情脉脉。

平日里寥落清冷的一个人,居然能够在酒液的浸催下绽放出堪称绝­色­的媚­色­来,倒是让人始料未及。

虽然厉衡也很有一些乘人之危的自觉,但天赐的机会谁又愿意放过?於是 “玉”也倚了、“香”也偎了。柳睿竟然破天

荒地没有任何躲避,有一次倒 “咯咯”地笑了几声,反手搂住了厉衡的脖子,把豹君乐得喜不自胜。

半醉的时候,柳睿还会谈起一些关於自己与龙宫的事。有时候是关於敖缙的生活起居,有时则是龙宫里的秘辛,甚至有

一些龙族内的机要,而其中厉衡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些关於蛇三公子自己的故事。

经过了半个冬天的醉酒,他逐渐知道了柳睿其实一直留意寻找生父下落,知道了柳睿是如何在龙宫受到他人的歧视,知

道了柳睿讨厌那个横空出世的南雀,也知道了南雀经常会在龙君以及自己身边放上雄黄,以阻止柳睿的接近。

当然,他也感觉出了柳睿对於龙君敖缙的一段朦胧感情。那种介於崇拜、爱慕与自我证明之间的微妙情感。

醉酒时的柳睿偶尔会呼唤一些名字,他为数不多的亲人,其中便有敖缙。而那也是厉衡第一次偷偷摸摸地俯下身去,吻

住柳睿那有些发冷的嘴­唇­。

12

这些种种的亲昵,看起来虽然旖旎,却都只能发生在醉酒的那一段时间里。

柳睿的酒醒得很快,而且醒来之後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做过的事。至多只是在记忆深处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象,以至於每

次看见厉衡都会莫名其妙地产生出一股喝醉了酒的晕眩感觉。

冬日还在继续,因为柳睿的体质,从前一天三次的修行改为只在白日里进行。而金乌西坠之後,柳睿便会本能地循著热

气与酒香摸去暖阁,品尝厉衡准备好的清酒。而後满脸通红地开始遗忘自己的立场与身份,变成另一个只有容貌相同而

气质迥异的“陌生人”。

暖阁处於离宫西北角,距离夜间休憩的夙兴殿尚有不断的距离,每当这样的饮宴结束之後,厉衡都会负责将柳睿抱回夙

兴殿,而当自己也有些醉意的时候,偶尔也会化身黑豹,将人尽可能安稳地驮回去。

好比这一天,他自己也喝了不少的酒。於是约莫在戌时三刻,他打了个哈欠化出原形,又小心地用牙齿衔住了柳睿的衣

领,将他弄到自己温暖的脊背上。

熄灭了暖阁的灯火,厉衡驮著柳睿往回走,冬夜的月­色­足够他在黑暗中视物,只是足下略微有些发飘。他感觉到柳睿趁

著酒兴伸手在自己浓密的皮毛间摩挲著,甚至调皮地用脚踝去钩住自己的尾巴。

厉衡被这样的抚摸弄得浑身酥软,甚至朦朦胧胧地想要做出一些暂时无法挽回的事情。

然而就是这样逐渐炽热的酥麻,却在二人经过红香殿的时候猛地消失了。

红香殿,原是敖缙的寝殿。出於对龙君最起码的敬重,厉衡接管离宫之後并没有住在这里,却依旧派了专人日日打理。

而此刻他迟疑的原因,是柳睿又在他的耳边喃喃地呼唤起了那个此刻他最不愿听见的名字。

“敖缙、敖缙……”

如同当头泼下一盆冷水,厉衡微醺的头脑骤然清醒了,他停下脚步,抬头去看生这幢朱漆建筑。

华丽的、充满了旖旎暧昧的朱红世界,曾经是敖缙与南雀缠绵追逐的密境。如今却有另一个人,面带忧愁地立在外面。

有很多次,厉衡都看到柳睿立在门外,看著雕花的门窗发呆。

殿门并没有上锁,可柳睿却从来没有想过要推门而入,他只是安静地眺望著,仿佛隔了一道遥不可及的障壁。

那种眼神,让厉衡心痛。

而这一刻,厉衡也不明白自己究竟想了些什麽,他轻轻地用前爪把门挠开,然後悄悄地驮著柳睿进了红香殿,绕过外厅

与屏风,来到内室将已经醉得不省人事的柳睿轻轻放到宽大的床上,同时变回人形,替他将被子拉起来仔细掖好,然後

默默地在他额角吻了一记,接著退了出去将门带上。

算是圆他一个美梦吧,厉衡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偶尔做做柳下惠的感觉也不错。

不过再没有以後,因为他已经决定不惜一切代价,将这条美丽的银蛇据为己有。

然而他万万没有料到,这并不是一个温馨或者平静的夜晚。

13

第二天清晨,天透出一层鱼鳞似的亮光。厉衡起身开始准备早晨的修炼,同时心情复杂的等待著同修的到来。

柳睿会有什麽反应,假装什麽都没有发生?还是斥责自己多管闲事?然而就在厉衡将这多种的可能­性­一一假设了之後,

柳睿还是没有出现。

厉衡开始觉得奇怪。因为按照平时,柳睿一定是比他早起的。然而今日,整座离宫依旧是一片安静。

柳睿还没有起床,是因为终於能够睡在那一张床上的原因麽?

厉衡因为自己这个发酸的假设而感到可笑。但他还是忍不住朝著红香殿走去。

刚刚来到红香殿外的花园,厉衡便觉察出了状况。

好大的雾气!

不知何时开始弥漫起来的雾气,从红香殿内喷涌而出,将整座花园变幻成了一片苍茫云海,水雾甚至还想要穿过月门,

向离宫的其他部分流动。

“平地起云雨,必是真龙临!”

厉衡忽然想起来这样一句俗语,眼下敖缙远在千里之外,而此处唯一算是具有“真龙”之身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个人了

难道是柳睿出了什麽意外?

厉衡心中一阵惊讶,同时听见红香殿内室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他再无法考虑更多,立刻推门进去,而所见的依旧是浓

雾。

“柳公子!”他不安地唤道,“你在哪里?”

周围自然没有人回答,厉衡唯有凭著记忆向里摸索,他穿过潮得粘成了一团中门幕帘,走进内殿。

昨夜还显空旷的宫室,此刻被白雾填满,梁上所有的锦缎装饰仿佛在水中漂浮。而殿中央那顶红­色­帷幔正有节奏地鼓动

著。

先前厉衡听见的窸窣声,正是从这里面发出。

是柳睿,他应该还在帷幔里面,一定是出了什麽问题。厉衡立刻冲过去将帷幔撩开,耳边忽然起了一阵风声,紧接著帷

幔裂开了一道大口,他只来得及看见一道银光扑面,紧接著右肩突然一阵钻心剧痛。

竟像是被什麽东西狠狠地咬了一口。

厉衡忙身侧甩掉那咬住自己的东西,同时左手掌心祭出一味真火,顿时将身边的雾气蔚去了一些,方才看清楚咬了自己

的究竟是什麽。

怪蛇!

看见一条将近十丈长短、海碗粗细的银蛇,水缸大小的脑袋上依稀生长著短小的玉­色­双角,屈曲扭动著从帐中窜出,发

疯一般径直撞破了两扇宫窗。

厉衡捂著伤臂追出去,正看见银鳞长尾一甩,消失在了大雾之中。

是柳睿!何事令他如此仓皇,甚至显出了原形?

难道说红香殿内有什麽危险!

厉衡一手捂住肩膀,转身奔回殿内,大雾已经随著柳睿的离去而消散一些,空气中弥漫出了一股昨夜被浓烈酒气所掩盖

的气息。

雄黄。

厉衡心中一沈,这才回想起柳睿曾说过的一句话。

南雀经常会在龙君以及自己身边放上雄黄,以阻止柳睿的接近。

雄黄在身,就免不了将气息四处散开,若是户外倒也无妨,只是二人就寝的床榻上,衣被交叠浸染而使气息经久不去,

自然会令蛇类惧怕不已。昨夜二人因为醉酒而浑然不觉,厉衡却难以想象柳睿是如何在酒醒之後面对这满室的雄黄。也

怪不得他被逼出了原形,狂­性­大发。

这样想著,厉衡便开始责怪起自己的鲁莽。想来柳睿一直不敢进入红香殿,多半也是因为害怕雄黄的气息了。

不知不觉中园里的浓雾已经完全散去,侍卫们匆忙赶来,正见到首领披挂著半身的黑血怔忡而立,一个个都惊得变了脸

­色­。

而这时厉衡才感觉出自己的整条右臂已完全麻痹,立刻醒悟到是中了蛇毒,眼前也猛然黑沈下来。

14

头痛欲裂。

半梦半醒之中,柳睿只觉得一片天旋地转。头痛,却不是往常醉酒的感觉。身上是冷的,这代表了酒力早已挥发殆尽。

他轻轻呻吟著勉强睁开眼睛,看见的是一片嚣张的红­色­。

红­色­帷帐,红­色­雕花,红­色­高梁……

南雀的红,红香殿的红!

他大惊失­色­,并且立刻明白了是什麽令他痛苦不已。雄黄!那股始终围绕在敖缙与南雀身边的恐怖气息!

本能告诉他此处不能久留,柳睿痛苦地翻滚了几下,他想要起身,双腿却绵软得无法站立。口中急促的吐息逐渐变成了

冰冷的浓雾,他的体温越来越低,银鳞如霜雪般浮现在了身体上。

柳睿明白自己正在蜕变,却无力控制,因为原始的本能正在发挥作用,要让自己化出原型,以最快速而安全的方式离开

这一片困境。

“谁来……救命……”

意识模糊的边缘,柳睿痛苦地扭动身体,而眼前依稀有一个模糊的身影撩开了红帐,急切著呼唤著他的名字。

“柳睿……柳睿!”

仿佛拉住了救命稻草,柳睿急切地想要回应著一声声的呼唤,然而那个男人的名字就在他的嘴边,可柳睿就是唤不出来

是谁、他是谁?

敖缙麽?不……

这之後的一切,就全部被本能所­操­纵了。

等到他清醒过来,便发觉自己躺在了离宫一里之外的雪地中,变回了人形,浑身赤­祼­。

强忍住寒冷与欲裂的头痛,柳睿挣扎著走进一旁的树林,催动咒语将树皮变成衣裳勉强穿上。

冬日的郊野寒冷异常,朔风刮在脸上更是如同刀剐。这几个月来柳睿一直被厉衡娇养在离宫之中,什麽时候受过如此凛

冽的风寒?他顿时连打了几个寒噤,又禁不住去摸痛得要裂开的脸。

这一摸又让柳睿发现了一件古怪的事,自己的嘴角上掉下了一些血痂。

这绝不是他自己的血!

柳睿很快就反应了过来,是自己咬了什麽人。

是那个人,那个在他意识模糊中,喊著他的名字,掀开帷帐的男人!

“是厉衡!”

刚才还在嘴边无法叫出的那个名字,如今却变成了一团火在柳睿的心口燃烧起来。他再顾不上什麽疼痛,赤足在冰冷湿

滑的雪地上转身飞奔。

毒!半个时辰之後无药可解!

当他踉跄著冲回离宫正院的时候,正看见厉衡的卧房外面立著好几个侍卫,俱是哭丧著脸­色­,显然是束手无策。

柳睿当即排开他们,径直冲进屋内,绕过外间就看见床上厉衡人事不省,面容灰败又­祼­了上身,一条右臂已然青得发乌

在他身边,几个粗通医道的地仙倒了一桌子的仙丹,却依旧拿捏不出什麽妙法,只是用布条将厉衡的右臂紧紧地勒住,

又切了伤口,放出了小半盆黑血。

这本是对付寻常蛇毒的方法,对於蛇仙却未必奏效。

眼见豹君手臂上的青紫仍然在向著心脏蔓延,柳睿急忙喝道:“我能救他!你们出去!”

说著不由分说地冲过去,袖风一挥便将那几个不中用的地仙抽出窗外,而自己顺势小跑两步登上了床去,挥手将帷帐解

了,严实裹住自己与厉衡,又厉声警告外面:“替我护法,谁敢进来格杀勿论!”

15

屋外顿时一片劈啪关闭门窗的声音,然後便是一片寂静。柳睿便趁机做了一个小周天的吐纳,彻底平复了喘息,又红著

脸­色­将树皮衣裳脱下来。

蛇仙们的毒液,通常只有他们本人懂得如何化解。柳睿迅速查看了厉衡的状况,认定为时不晚,便开始著手解毒。

他首先咬破了手指,将血液在厉衡与自己的腹部丹田处画了­阴­阳互补的一对符咒,又分开双腿俯身趴到了他身上,慢慢

沈下腰去,将彼此的符咒紧贴在一处。

此时此刻,二人都赤­祼­著半身,又以如此暧昧的姿态交叠,若是叫别人看到了,难免会有一番绮思,然而柳睿却顾不了

那许多。比起下到黄泉去追魂夺魄,眼下的方法不啻是极大的方便了。

柳睿星眸半闭,口中喃喃,念的是将两身暂时并为一体的和合之咒。约莫过了一刻锺,便感觉脐下三指处热流涌动,他

知道符咒已成,便咬破了舌尖,而一只手同时捏住了厉衡的下颌,迫使他张嘴,接受来自自己舌尖的血珠。

嫣红与青紫的双­唇­很快纠缠在了一处,柳睿凝神静气,将自己的血液凝结成一枚枚解毒珠喂入厉衡体内,然後与他双手

掌心交叠,推动气血运行。

那血珠在厉衡体内游走,吸附了蛇毒,最後再通过和合为一的丹田回到柳睿体内,便如此将厉衡体内的蛇毒一点点地拔

出。

说来容易,却并不容易施行。柳睿方才运行了两三个小周天,便隐约感觉体力不支。所幸厉衡体质本就强健,稍微残留

一些余毒倒也不成问题。又推行了一个周天,柳睿感觉到身下人­祼­裎的胸膛开始有了热度,心中的一块大石终於算是落

了地。

浑浑噩噩之中,厉衡逐渐寻回了神志。

一开始的他什麽都感觉不到,像在虚无中漂浮,忽然间丹田中升起了一股温暖,紧接著热力扩散,所到之处仿佛点亮了

明灯,除去中毒的右臂暂时还是没有知觉,身体其他部分的麻痹与呼吸困难的状况迅速地消失了,他很快感觉到有一样

柔软湿热的东西堵在了自己的­唇­上,轻柔地摩擦。

舒服地让人心痒,像是一枚羽毛在他心里撩拨著。

厉衡几乎能够肯定这是一个吻,却不知道於自己接吻的人是谁。

是谁有这麽大的胆子,竟然敢占他的便宜?

於是他睁大了眼睛,迫不及待地等著眼前的黑翳散去,好揪出这个胆大妄为之人,至少也要弄明白现在是什麽状况。

逐渐地,确实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他眼前,并且越来越清晰。

竟然……是他?那个趴在自己身上的人,竟是那个自己朝思暮想,求而不得的人!

倏忽间,厉衡怦然心动,浑身血液几乎都要沸腾。

他看见柳睿绯红的脸颊、细密的睫毛低垂著,在如此贴近的地方。他能嗅出他身上清醒的雪地气息,以如此暧昧的方式

,就好像彼此就是一对爱侣。

虽然厉衡很快意识到柳睿只是在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替自己解毒,然而意识的清明却说服不了­肉­体对於爱慕的忠实呈现。

他感觉到了身体的某一部分发生了恼人的“变化”。

16

估计著厉衡体内的毒素已被祛除­干­净,柳睿收摄心神,开始催动分离的咒语。少顷之後,丹田中的温度逐渐回落,而贯

通了彼此身躯的气血也平静下来。

这时他方才觉出浑身酸痛不已,又兼汗流浃背,而下腰却被某个坚硬而炽热的物体抵住了。

柳睿怔了一怔,然後抬起身子沿胸口往下望去,终於看见了那个热源,脸­色­顿时煞青煞白。

那个厉衡……竟然对一个同­性­起了反应?那麽自己应该怎麽办?什麽样的态度才是最适合的?

柳睿因极度的尴尬而显得有些怔忡,他瞪圆了眼睛又张开嘴,反倒忘记了要脱离这种纠缠的姿态。看著他与平日判若两

人的娇憨模样,厉衡再顾不上什麽毒什麽痛,立刻轻抒猿臂将人揽进了怀中。

“我喜欢你……”他仿佛著魔一般吐露出心声,“一见面就喜欢。你以後跟著我,我一定好好疼惜你……”

厉衡半生来从未主动向他人示好,此刻这一番说辞也是学著说书人口中男女间的风花雪月搬来,他自己并不觉得别扭,

倒是将柳睿惊得说不出话来。

“你!我……”

突然的告白本就是一场刺激,再加上以为厉衡将自己当作女子戏弄,柳睿不禁又骇又怒,再加上方才雄黄的刺激与雪地

的寒冷,他终於双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厥了过去。

昏迷之後,柳睿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自己穿著大红­色­的喜服嫁给了厉衡,洞房一夜之後竟然还怀上了胎儿,然後飞速地经历了孕­妇­产子般惊悚的种种

,终於从隆起的肚子里产出了一枚……蛇蛋。

噩梦的Gao潮是他躺在床上,头上缠了孕­妇­才用的头帕,看著厉衡将他所生的那颗蛋包在繈褓里,轻轻地摇晃著。

即便是在梦中,柳睿也还是起了一身寒栗,紧接著毛骨悚然地惊醒过来。

而令他不能接受的是,此时自己竟然当真躺在了厉衡的床上,而梦里面的“孩子他爹”,正坐在身边,看著自己的表情

是一脸溺爱。

“你……!”

好不容易退下的寒栗立刻披挂上阵,柳睿一个抖擞起身,令他稍感安慰的是原先赤­祼­的身上已多了件亵衣,然而追究起

替他穿衣服的人,却似乎又只有一种答案。

“你嗅了雄黄的气息,又在雪地遭了份邪,最後还为我疗伤,现在好好休息一下,这几日的修行就暂时停止吧。”

坐在床沿上的厉衡敞怀将大衣披在肩上,右胸半边一直到手肘统统被纱布裹紧了。毒素虽已祛除,但身体机能的损坏却

还没来得及修补,於是柳睿便看见他面­色­枯黄,连往日刚毅的嘴角也显出几分憔悴来。

显然他才是更加需要休息之人,却硬撑著守候自己的醒来。

思及至此,柳睿便也顾不上什麽说过的浑话,立刻起身将厉衡让到床上,强令他躺好了,又转到外间自己的屋子里找出

对症的丸药,取来水喂他服下,又替他切脉观诊,後才又不自觉地坐回到床边上发愣。

17

厉衡躺在床上,看柳睿为自己这般忙碌,胸口不由一暖,忍不住又提起了昨天夜里说了一半的话来:

“昨日之事……我句句当真。或许提得有些仓促,然而……”

然而话音未落,柳睿便蹙了眉,硬生生拒绝道:“修行之人讲究心无旁骛,你又怎能怀有那种想法?”

顿了顿,他又悄悄红了两颊补充道:“更不用说你我均为堂堂男子,对人对己均是能够担待的,你又怎能、怎能用那种

‘跟’啊,‘疼惜’来轻蔑与我!”

厉衡方才明白是自己的表达令他有了误会,忙解释:“我只是见不得你苦闷、孤独,想要和你做个伴儿……”

可柳睿瞪著一双黑水银似的眼珠子,绝不让他继续说下去。

厉衡见他心意坚决,也明白追求之路非是一时之功,於是叹了一口气,以退为进道:“昨日……失言得罪了。然而在下

爱慕之情却是真诚,公子既然无心,在下也不忍强求,就当作了一场梦,让它过去罢。”

说著,就在床上抱拳施礼,算是赔罪。

柳睿其实早就又被这几句体贴话说酥了半边骨头,他一面绷紧了脸,而一面又恍惚回想起这数个月来,厉衡对自己关怀

照顾,生活起居衣食住行可谓无微不至。他自忖出生以来,又有谁人能体贴至此?

如此看来厉衡说他对己有心,未必不是真话。那麽这是不是意味著,自己也能获得如敖缙身边南雀那般幸福的感觉?

身体竟不受控制地炎热起来,柳睿却反而打了一个寒噤。

他咬著牙提醒自己是在完成敖缙交托的使命,是要向那些纯种鳞仙证明自己的价值,更是……要令敖缙刮目相看。

而至於厉衡,若是能够与他搞好关系,日後便也是提高自己身份的一枚重要砝码。

只是砝码,是棋子,人怎麽会对棋子产生感情!

他顿时对自己有了些鄙夷,却还是有一些轻微的兴奋与期待深藏进了心底的角落。

这之後再过了两天,离宫又恢复了平静。厉衡与柳睿二人表面上的关系并没有多大的改变,然而也只有彼此才能感觉出

一些异样。

厉衡恢复得很快,此时已经能下地行走、兼做一些不吃力的运动。然而要真正恢复修炼却还是要再过数日,而这段时间

好不容易修炼得来的功体也折损了不少。这几日,柳睿几乎是掐著指头度过的,他只等厉衡身体大好了,立刻让他恢复

修炼,至少在春暖之前追回一部分的修行,也好向敖缙做些搪塞。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柳睿最不想见面的时候,敖缙偏就来了。

在人间只不过是半年的时间,然而堂堂的鳞族之长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虽然容貌依旧英挺,但眉宇之间的枭戾之气却已消隐泰半;虽然身材依旧高大挺拔,却故意在锦衣外又罩了厚重的红毛

大氅,无端端地使人显得臃肿,也正好盖住了他怀里仔细搂著的一件物什。

竟然是一个不过满月的婴孩!

时节正值隆冬,外面一片雪地冰天。不消说是孱弱幼童,就连村野莽夫都会觉得寒冷,然而这婴儿在敖缙怀中却不哭闹

,更用一手抓住氅毛玩弄起来。

18

柳睿与厉衡再定睛细看,方才看清楚,是敖缙源源不绝地将自己的真气包裹在婴儿周身,一番体贴绝无仅有。

看著他对待怀中婴儿小心爱护的模样,柳睿心中一个激灵,终於明白了过来。

这孩子还能有谁?自然是那南雀的转世灵童!

只是按照天界的规矩,仙人两次重生之间必不能短於人间百年。如今明明之过了小半年,可见敖缙一定是私自行事。

急忙屏退了旁人,柳睿与厉衡将敖缙请进正堂,又关了门窗。厉衡倒是不觉得有事,然而蛇三公子却忍不住一脸不安与

沮丧。

“这是违反天条律例的事!”

他小声纠结道,“龙君岂能、岂能以身试法?若是被玉皇知道,追查南雀死因,追究起来,岂不是要让麟仙们连坐?”

屋内的空气因柳睿的这句话而紧张起来,厉衡很想伸手到他背後安抚几下,却被敖缙投­射­过来的、一番耐人寻味的目光

所打断。

“你不会理解,我也无需解释。”敖缙开口,倒还是原先那种倨傲的态度,“若是玉皇问责,我敖缙自然一手担待;至

於这婴孩……”

说到这里,他将那个繈褓小心地放在桌上。

“他是我很辛苦才找回来的,决不容许有人从中作梗。”

这话暗含机锋,说得柳睿脸­色­骤然暗淡下来。

然而敖缙却并不关心他的情绪,转而对厉衡道:“今夜我在此处停留,翌日便启程前往南海。不知你的修为今已如何?

明早本王想要进行一场切磋?”

厉衡尚未置可否,柳睿却紧张起来。

“龙君……”他有些忐忑地回禀,“出了些状况,以至於耽搁了修行,若是比试,恐怕对厉衡大人有所勉强。”

厉衡追问:“什麽状况?”

话在嘴边,柳睿忽然又噤声不语,冷汗沿著脊背流下。

厉衡的手段,他是见识过的。而自己非但闯入了红香殿,更咬伤了龙君时下的红人,若是以私刑处罚,真不知道会被剐

掉多少鳞片。

仲秋夜那场混战中被揭去的鳞片如今还没有长齐全,曾经彻夜无眠的痛苦他绝不想再经历一次。

可是又应该拿什麽样的谎话来搪塞?

他正著慌,忽然听到厉衡忽然开口笑道:“其实也不是什麽情况,只是小睿担心我这几日疲乏。”

说著,男人居然一手揽住了他的腰,亲昵地像是爱抚。

“其实小睿也常劝我节制,都怪我把持不住……荒废了些时日,不过若是龙君有此雅兴切磋,在下定然奉陪。”

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说他与柳睿已经有了肌肤之亲,而且是两情相悦、你侬我侬,以至於耽搁了修行。

柳睿哪里料得到厉衡会摆出这番说辞,只瞪大眼睛绯红双颊,看在别人眼里,倒真好似一个羞赧的情人。

敖缙听了厉衡的解释,也不言语,只是睨著一双深邃凌厉的眼睛,又将眼前二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嘴角忽然勾出一抹深

奥的冷笑。

“厉先生竟是一位多情种子,而我们这蛇三公子并非易与之辈。佳人在怀,代价不小,毒可清了麽?”

他虽不动声­色­,但三言两语,还是点破了要害。柳睿的脸­色­终至惨白,而厉衡依旧搂著他的腰,心中笃定了无论如何要

护爱人周全。

19

出乎他们的意料,敖缙并没有对柳睿做出任何处罚。

他只是起身,依旧小心地抱了那个粉­嫩­的娃娃,一面低声吩咐厉衡道:“切磋虽然取消,然而明日卯时,依旧前来红香

殿见我。”

说完便推门往寝宫去了,余下二人面面相觑。

然而这种沈默只保持了一会儿,死寂的厅堂里忽然听得喀喇一阵脆响,竟是那敖缙坐过的红木椅子应声碎成一堆木屑。

显然,刚才说话的时候,敖缙已经暗中将戾气灌注在椅子上,也算是一个警告。

柳睿浑身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颤声道:“若不是你帮我圆谎,我此刻不知会是怎样……”

厉衡听他没有怪自己言语造次,心中暗自窃喜。於是一手依旧搂著柳睿的腰,另一手试图在他背上抚慰。

“无论别人如何对你,只要有我在,便不会让你受伤。”

这话中包含的一片深情,令他自己都禁不住觉得心跳加速,若是他将这番话说给随便哪个女仙听,恐怕再不需要任何多

余的表示,对方就能主动投怀送抱。

然而柳睿与那些女仙自然不一样,听了这一席再次的告白,他反而主动从厉衡炽热的怀抱中挣脱出来,并且似乎没有半

点犹豫。

“在下以前说过的话,还没有到不算数的地步。”他将厉衡的手从自己的腰上一点一点掰开,嘴­唇­绷紧了像一张薄纸,

“希望厉大人不要忘记,在下已然拒绝过。”

他指的是几天前早晨拒绝厉衡的那一次。

厉衡怎麽会不记得,那时候浮现在柳睿脸上的、隐忍别扭神情,与此刻自己眼前的一模一样。

若不是错觉,他想自己已经见到了那埋藏在寂寞眼神里的渴望,那样惹人怜爱,令他难以放手。

於是他也忍不住叹息道:“无论男女,都有爱人与被爱的权力,你又何必一直倔强,不接受我的心意?”

说著,又要将手往柳睿身上摸去。

柳睿生­性­冷情,并不习惯与人搂抱,此刻便不由自主地退了一步,正踏在散落一地的木渣上。

敖缙原先灌注在靠椅上的戾气,此刻正顺著柳睿的脚踝攀援而上,像是一个警告,惊得他打了个寒战紧走几步,将自己

与厉衡远远隔开。

“你有心,只可惜我无意!”

他咬牙切齿地说著,忽然发了狠心将手指探进口中,运起气劲,竟硬生生地将两枚尖利带钩的毒牙拗了下来!

“……算我对这次事情的交代!”

他忍痛将那两枚毒牙抛在厉衡脚边,又把口中汩汩而出的温咸液体吞下,连带著心中也苦涩起来。

而厉衡此刻已经神­色­愕然,一时半会儿说不出什麽话来。

“……毒牙已折,过去之事也请厉大人不要再提。”

柳睿默默擦掉嘴角血迹,要走出正厅,却被厉衡冷不防扯住了胳膊。

这一次的力道不再温柔。

“你这是做什麽!” 厉衡喝道,“张嘴!”

20

柳睿想要再一次躲开,却被厉衡一把掐了下颌,低声命令道:“张嘴让我看!”

被他隔著面颊捏到伤处,柳睿不禁冷汗直冒,便逐渐放低了姿态。厉衡立刻将他的嘴撑开来察看,又取出一枚止血的灵

丹逼他吞下。

“你岂能将身体当作儿戏!”

看著柳睿不情愿地将药吞下,厉衡这才松了手,又後退两步,留出一个疏远的距离。

“我喜欢你,不是为了让你伤害自己。”他道,“我绝没想过拿伤口来做什麽文章,若我的爱令你厌恶如斯,那我厉衡

也不是什麽不知趣的人,从今往後,决不会对於你再有造次之举!”

他口气坚决,听起来是真的做了决定。

这番话分明就是柳睿想得到回答,然而此刻他却没有觉出半点满足。面对著厉衡骤然严肃的脸­色­,他只勉强回答了一句

“那样最好”,便再也说不出什麽话来。

这天晚後,两人依旧一里一外的睡了,待到次日熹微,柳睿醒来洗漱时,却发觉厉衡的被褥早已冰凉。

他以为厉衡只是去晨练,然而之後的早膳与修行,豹君也一直没有出现。柳睿这才不情愿地忆起昨日敖缙带来的那些事

。於是一直到了中午,整整半天他都没与任何人说过一句话,胸口这时候才有了一种空荡荡的疼痛,以及隐约懊悔的感

觉。

厉衡一早起身,为的是赴敖缙之约。

卯时初刻,红香殿内,南雀灵童尚在红绡帐内酣眠。敖缙则已经在外间张起一层结界,领著厉衡入内说话。红香殿内依

旧能够听见院里鸟雀啁啾,然而一入结界,甚至连风声也无。

“厉先生。”敖缙转过身来,“本王之所以前来,为的是一事相求。”

厉衡抱拳道:“在下蒙龙君厚待,若能力允许,定然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话听来虽激昂,然则内涵委婉。敖缙也不去与他客套,直接道:

“为了南雀,本王将有一段时日不回天宫。鳞族事务,虽有几位耆老看顾,然而万一羽仙来犯,只恐怕做不了多少抵抗

。因此本王望你能尽数升为天仙,好将部分天兵交由你­操­练。”

忽然担了重任在肩,厉衡情知这未必是好事,便推辞道:“厉某并非鳞族中人,何德何能当此重任。”

然而敖缙心意已决,并不容厉衡周旋。

“非我族类又有何不可?”他用余光去看结界外那可爱灵童,“经历了这麽多年岁,本王方才悟出,并非只有同族之人

才能同存共荣,而同为一族之人,也未必就能够始终一心。”

厉衡自然明白他的弦外之音,随即联想到了自己对柳睿的情感。若是昨日柳睿没有狠心拒绝,那麽放任感情继续发展下

去,恐怕会比这一双龙凤的更加纠葛难断。

像是看穿了厉衡的心思,敖缙忽然低语道:“本王知道你喜欢柳睿,也知道他却对你无心。”

这利落的一句话,刺入厉衡之心,令他一阵黯然。

敖缙继续轻笑了一声。

“曾经,南雀於我,不过是一个消遣。”他道。

“鳞仙本就冷血,大多不能立时领悟到自己的爱憎之心。直到我错杀了他,才知道他对我来说,是多麽重要。”

他说这话,其实是在暗示柳睿对厉衡并不至於厌恶,或许只是一时间无法正视自己的情感而已,也就是说厉衡还有机会

。而机会的前提自然是成为天仙,成为保护鳞仙的一员猛将。

厉衡自然明白他的用意,却没有立刻做出回应。然而寂静之中,依旧能听见他的呼吸起伏不定,内心似有所动。

敖缙接著说出了真意:“你若是愿意为本王所用,本王定当厚待。到时候就算柳睿不情愿,本王也能……”

他话音未落,厉衡倒忽然有了反应。

“不!”他一字一顿,说得坚决:“我会令他心甘情愿。”

得到此番回答,敖缙丝毫不觉意外,他再次将目光投向内室。床上灵童依旧好眠,於是他又低声道:“……如此,不如

让本王助你演一场苦­肉­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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