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石大夯见丁步堂两口子来了,赶紧站起来打招呼,让他俩前边坐。***
丁步堂这才现,今天这些四类们破例没有站着,都坐在凳子上。也不像过去那样低着头、哭丧着脸,一副挨整的架势,一个个眉开眼笑的。三十多年了,他哪儿受过这么高的礼遇啊!像做梦一样,不知道迈哪条腿了。
丁步堂坐下来,看看前后左右,一个个穿戴整齐,脸上荡着喜气。他特别瞅了一下李月萍。今天她坐在最前面,穿一件可体的藏蓝色袄罩,衬托得那鸭蛋脸特别白净。那双大眼睛依然那么俊气,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他向月萍点点头,月萍却把脸扭向一边。
石大夯、李碾子坐在台前。李碾子清点了一下人数,便宣布开会。
石大夯把烟袋锅子在鞋底子上磕了磕,Сhā进腰间煞的搭包里,然后往前一站,说:今天开什么会,大伙儿已经知道了。昨天县委开了个紧急电话会,传达了中央一个非常重要的文件,就是给改造好的地主富农分子摘帽子。ww
大夯的话音一落,掌声便哗哗地响起来。
乡亲们,你们头上的帽子戴了三十年了!石大夯语气沉重地说,这三十年,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我深有体会。因为我也当过十五年黑四类,这哪是人的生活啊!平时只能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出村要请假,有事要报告。看的是白眼,挨的是训斥和批斗。你们的脑袋从来没有抬起来过,你们的眼睛从来就没敢向上看过。你们只会哭,不会笑,甚至哭都不敢哭。要哭还得Сhā上门子,捂上被子,生怕有人听见。特别是文革这十年,你们更倒霉,无论有什么风吹草动,当其冲倒霉的就是你们。说你们是反动势力的基础,是妄图复辟的排头兵,劳改、批斗是你们的家常便饭。你们任人批,任人斗,任人骂,任人打,打掉牙往肚里咽,不敢吭声,更不敢反抗。你们虽然早已入了社,参加了这么多年集体劳动,至今却不是正式社员。你们过着非人的生活,简直不如条狗!狗被人踢一脚,还敢汪汪叫两声,甚至会咬你,你们敢吗?有的在旧社会剥削过人,压迫过人,做过一些错事,甚至犯有一些罪过。经过三十年的改造,已经变成了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和所有的人没有什么两样了。然而,还戴着帽子,还被专政,让贫下中农监督改造你们。这种专政,比坐监牢大狱还难受……
人们神专注地听着。大夯继续讲下去:有的人根本没有参与过剥削,没有什么过错,甚至连一天福也没有享过,也被专政了三十年。像李月萍,从小就没有享过一天福,就因为娶进了丁家的门,也被打入十八层地狱,受了三十的罪,这公平吗?
李月萍全神贯注地听着,心里一剜眼泪就涌了出来,她赶紧把脸捂住。
你们挨训、挨批、挨斗,常听的一句话就是态度不老实。真是这样吗?不是。因为抓不着你们什么把柄,只能这样说,这就是整你们的借口!……
大夯的话句句实在,入耳入心,让人感到舒贴、温暖。这话像亲娘抚摸着孩子的伤疤,舔着身上的伤口。只有亲娘才知道孩子的委屈。人们感动得哭了,有的在默默地流泪,有的抽咽不止,有的放声大哭。这泪水自内心,像狂涛一样奔流,像瀑布一样渲泄。石大夯说:哭吧,你们痛痛快快地哭吧。我知道你们冤枉,你们委屈,你们太冤枉,太委屈了!这帽子一戴就是三十年,这冤屈一憋就三十年,人生有几个三十年啊!……
大夯说动了真,眼睛不由地湿润了,声音哽咽得再也说不下去了。屋里的哭声此起彼伏,高高低低。大夯不再讲了,让他们痛痛快快地哭吧,把这的三十年的冤屈都哭出来。这三十年,他们连这么哭的权利都没有啊!
大夯走出屋来,在院里平静了一下绪,又回到屋里。他说:更不幸的是株连了你们那些无辜的孩子。他们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根本就没见过剥削,更没参与过剥削,他们没有一点儿过错。就因为投了你们的胎,走进了你家的门,也就背上了黑锅。不能招工,不能入团入党,没有资格考大学,更不能参军!有的因此娶不上媳妇,至今打着光棍。这是孩子们的过错吗?能怪你们这些大人吗?不。都怪那个世道,都怪那极左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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