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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入夜了。”

解剑池忽道:“快要到了。”

银锁沉声道:“我知道。”

前面有一片很大很大的空地,每逢初一十五,便有附近乡人早早赶来,聚成集市,称蔡家集,她再熟悉也没有了。

当年她便是在此处,初遇金铃,替她拿回了钱包,却顺道把自己也打折卖了。

“还有二十里便到城门。前面有两座山,一高一矮,若有第一波攻击,定是从那里开始。”

“那我们……”

这样的路况,若想保持速度快速通过,只能靠银锁开路,旁人都做不到她那般娴熟。但若是真有攻击,排成长蛇阵,几乎是毫无防御。

银锁咬咬牙,道:“鱼形阵,缓速前进。”

众人得令,将解剑池护在队伍正中,银锁依旧打头阵探路,两翼乃云寒和阿曼,两人无法像银锁一样几乎不管路况全速策马,银锁也只得配合他们的速度。

蔡家集刚过,周围的山纷纷压上来,道路重又逼仄无比,路旁便是陡坡,好在山上树木繁茂,天又是许久不下雨,并没有遇到道路塌方。

然而银锁刚刚庆幸过此事,前方道路中便有一棵断树横在那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她下令减速,行到树前准备下马。

雨声沙沙不停,打在叶子上,便似有千万人一齐小声鼓掌,这声音自下雨之后就一直跟随着她,毫无变化,单调得很。

她翻身下马,忽道:“隐蔽!”

众人尚且保持着队形,闻言纷纷翻身下马,将自己围在鱼形阵中间。

银锁话音刚落,天降箭雨。紧接着山坡上便有数十人冲下来,一时间,寂静的山路间喧闹不已。

马儿扬起马蹄,悲鸣嘶叫,摔在地上,身上Сhā满箭矢。

蓦地夜枭悲鸣声响起,明教众人随着银锁,直接攀上高崖,从树上绕了过去。树上面的位置本来也没埋伏多少人,银锁一马当先,走陡坡如走平地,飞掠上去直取咽喉,悄无声息杀了三个。尸体踢下山去,将­射­来的零星箭矢尽数挡住。众人跟在她身后,把解剑池护在中间。登上崖顶,又消失在山林里。

伏兵冲了下来,站在树前发呆,往常这战法百试百灵,不论骑什么样的快马,都要在倒树前发个呆,被一轮箭雨洗过之后,往往倒毙大半,剩下的人见同伴枉死,则大半吓得肝胆俱裂,战意全无,再被这么多人乱刀一砍,则已全殁。ww今天这样敌人上山遁走的情况从来没人见过,带队头目气得跳脚,点起一颗烟花,然后把手下大骂一通,最后还要费力把树挪开,以便金铃来的时候通过。

那烟花被雨浸润,很快消失得什么也不剩。

众人上了山崖顶,跟着银锁一路从山上跑下来,这一路宽阔平坦,难以有埋伏,可谓连日来经过的最是舒爽的路段。

此处离城门尚有二十里,却已是银锁十分熟悉的地方了。她预定在城墙东北角进城,那处城墙看守松懈,且一墙之隔的地方就是三不管地带,当年是陈大头的地盘,可陈大头早就死在6亢龙手上,如今这地方应是更加荒芜混乱。

解剑池却非常担心,问道:“影月右使,这尚有二十里的变数……”

银锁笑道:“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解坛主千万要沉住气。康旗主就在分坛处等着我们,分坛里机关重重,重兵把守,定能顶过今晚。等到明天拂晓,他们的­精­锐部队消耗殆尽,我们就可以大摇大摆上长安,再也不必风声鹤唳。”

解剑池听她这么说,只得点点头。

银锁郑重道:“就是因为如此,我当然知道这二十里艰险无比。解坛主身上关联的秘密,关系到圣教前途,因此我就算拼掉这条命,也会护送解坛主到分坛。解坛主记住,只要进了分坛,见到康旗主,便安全了。”

解剑池听她说得如此郑重其事,也不禁点点头,按住胸口,道:“我定会活着见到教主,把这条消息带给他。”

银锁所料非虚,金铃就在她身后两三里的地方跟着,因有银锁在前面开路,她在后面追起来也十分容易,沿着银锁骑马踩出来的脚印,简直顺畅无比。是以两方本相隔十余里,渐渐地就被金铃追了上来。几乎是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金铃就已到了断树附近。她拿出乌山令,勒住马高高举着,那小头目上前通报,金铃一听银锁跑了,立刻策马急追。

这里亦是她十分熟悉的地方,她曾在这个地方,狙杀了许多黑道上的大人物,也在这个地方受过重伤。也留下过能在心上刻一辈子的记忆。

而右边的高崖,就是当年龙若最后消失的地方。

也是方才手下来报银锁最后出现的地方。她往上望了一眼,道:“随我来。”

随即一夹马腹,往前驰骋而去。

他们脚下这条路,其实是沿着这座山绕了一圈,银锁上山遁走,也是沿着这条路往下,如若他们马速够快,则可赶在他们前面。

戴长铗道:“十里亭往出走的两条路,一条往城里,一条往渡口。渡口已经控制起来,一条船也没有,他们走不了,今晚只能在上庸呆着。”

金铃道:“贞吉坊呢?”

戴长铗立刻道:“少主放心,贞吉坊算是我们的地盘,一路上都有埋伏。”

“探明他们进城可能会到哪了吗?”

戴长铗道:“不知,但是进城之后就会有人盯着他们。”

“好!”金铃点点头,又催马快了点。

骏马疾驰,溅起泥花,近城门的路比先前崎岖的山路好上许多,马走得快了些。金铃紧紧攥住缰绳,盯着前方。

转过最后一个山坳,已可看见众山之间有一座亭,周围没什么遮挡,往城里去的那条路上果真隐隐约约有几个白­色­的身影正在行进。

寒儿忍不住赞叹道:“他们跑的真快!”

戴长铗也道:“原来他们根本就没打算往河边跑……”

忽然前面有什么东西亮了起来,一朵烟花炸开, ...

(很快就消散在雨里。是埋伏在那边的探子已经看到他们,放出警示。

金铃再次加速,众人也跟着她加速。

银锁听到烟花炸响,已知被人发现。她倒不着急,道:“我去了,你们保护解坛主。”

云寒和阿曼听令,点点头,银锁嗯了一声,脱队而去。

解剑池忍不住道:“曼副旗主,云旗主……”

阿曼道:“只有少主做得到,解坛主不必自责。”

其余五人也不出声,一行人宛如夜间出没的幽灵,悄无声息地贴地滑行。

解剑池却是错估了银锁的任务和身手,她躲在道旁树上,外袍反穿,马上就融入夜­色­之中。待马队经过,稳稳当当落下来,正落在金铃身后。

金铃本是马队头一个,后面的人见她背后陡然间多了个人,都惊呼出来。

银锁闪电般出手,环住金铃的腰,抓住缰绳,将马带得偏了,后面向尧臣见马上要撞上了,立刻勒马,却眼见是来不及了,银锁的脸贴在金铃背后,对向尧臣甜甜一笑,手中弯刀却直起直落,将马头斩了下来。

他那匹马前蹄一软,绊倒在自己的头上,狠狠地把他摔了出去。

银锁手中缰绳一紧,又将马头拨了回去。

金铃到目前为止,半生小心,还从未被人自背后搂住过。她的长剑缚在背上,却是离银锁更近一些。

她一低头就看见银锁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紧紧攥着缰绳,禁不住便要扭头,刚扭到一半,却瞧见银锁半张脸离她极近,琥珀­色­的眼睛里笑意盈盈,对她轻声道:“大师姐,别乱动。”

银锁另一只手防着金铃拔剑,扣在她肩头剑柄附近。

她说话的时候,气息就轻轻扑在耳朵里,那温热连疾风冰雨也驱不掉,已让金铃的耳廓一片潮热。

而银锁坐在她身后,因着马鞍的形状,整个身体都紧紧地贴着她。每一次震动,都让两人的身体重重地摩擦一下。而这摩擦早已在金铃心里掀起涟漪,涟漪越扩越大,仿佛是白日涨潮,一浪高过一浪。

银锁亦是觉得又惊又怕,她的灵觉蒙尘,又有点不灵了,本来在夜­色­中也能“看”得一清二楚,现在周围一片黑暗,只能靠听。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一时间谁都没有动作。

只有马儿在哒哒地驰骋着。

戴长铗见金铃丝毫没有反抗,以为她被制住了,赶忙策马趋近,竹棍伸出,往银锁侧腰戳去,银锁一瞬间松开缰绳,向上一弹,自马背上弹起来,躲到马背另一侧。马镫被金铃踩着,她无处可踩,因此下去的那一脚,踩在了地上。

她一只手勾住金铃的腰,另一只手却握住了金铃的手。

金铃自然而然接过缰绳,右手本能使力,拉了银锁一把,一拉之下又十分后悔。银锁却已扑了回来。两人身体重重地撞在一处,金铃的感觉变得尤为敏锐,清晰地觉察出银锁胸前软­肉­,都抵在她背后。

她忍不住动了一动。

银锁的下巴搁在她肩头,重又从她手中接过缰绳。一夹马腹,又低声道:“大师姐,别乱动……”

这声音分明带着笑意。金铃已不知要说些什么好。

银锁探出头来看前方的路,金铃却觉得自己已深深陷在她怀里。心中一片混乱,竟想不出如何脱困才好。

银锁也并不好受,两人离得太近,她的灵觉早就不灵了,看不见前面的路,马镫又不在自己脚上,她已坐得不太稳,不得不紧紧搂住金铃的腰。

金铃忍不住扭头对她道:“你抱得太紧了,再这样我二人都得掉下去。”

银锁被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香味弄得心情烦乱,听她这么说,回嘴道:“大师姐,我比你骑得好,你把马镫让给我好不好?”

她的声音娇娇软软,金铃听在耳中,不知想到了什么,竟然差点就点了头,好在及时收敛心神,道:“莫瞎想,不给你。”

她正要勒马减速,好叫戴长铗能攻击到银锁,不料银锁捏住她的手,又一巴掌拍在马臀上。马儿吃痛,与众人甩开距离。

寒儿与莲儿本想用暗器攻击,可是方才见她马术超群,恐随意攻击会伤到金铃,不禁叫道:“少主,你倒是揍她啊!”

银锁听她讲话,忽然扭过头来,冲她轻轻扬手,甜甜一笑。她□马儿蓦地受惊,接着前蹄一软,莲儿猝不及防,被甩了出去。她连忙护住头脸,才没有摔死摔残,只是这样一来,她也跟不上队伍了。她回头想看看马儿是否还能跑,却见马头上嵌着一柄小刀,没柄而入,眼见是活不成了。

金铃听寒儿惊呼,已知银锁又在背后搞小动作,等她又回过头来搂着自己的时候,立刻夹紧了双臂,右手将银锁的手扣住。银锁双手被制住,也不着急,在她耳边笑道:“大师姐,舍不得我吗?”

金铃嘴角浅浅勾起,低声道:“放肆。”

银锁轻轻一笑,笑得金铃心旌动摇。

两人共骑的那一匹马虽是骏马,但也并不是能日行六百里的快马,到了银锁手中,却发挥了全部潜力,竟然甩下众人,独自绝尘而去。

众人看傻了眼,却都不敢追。

莲儿没了主意,道:“戴公,我们……”

戴长铗想了一下,道:“追解剑池,少主不会输的。”

“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了……”

戴长铗哼道:“没有向五郎碍事,我一个可以打三个。”

白胖子扑哧一笑,心有戚戚地点点头,道:“大掌柜在前面,我们三人合伙,连行主都可一战。”

莲儿听他们这么说,稍稍放心下来。

82请君入瓮 九

( 金铃被银锁挟持,离奇失踪,不知走失到了哪里。ww戴长铗等三人没见到金铃,却追上了正在逃亡的解剑池等人。

寒儿心急,见到人就甩出一把暗器。雨夜、急速、快马,那些暗器大多失了准头,寒儿正要叹息,却不料前面有一人惨叫着往旁边滚进了草丛里,不知是死是活。

余人并未停步,甚至看都没有看他一眼,依旧闷着头往前跑。

上庸城外土墙就在前方,明教众人都已跑到墙下,三两下就已上了墙头,戴长铗自马上纵身跃起,手中勾爪甩了出去,抓在墙头,生生将自己拉了上去。

莲儿和白胖子如法炮制,也跟了上去。近在咫尺的位置蓦地升起一团烟花,俄而有一白衣人惨叫一声,滚下房顶。

解剑池低声道:“曼副旗主!这!”

阿曼道:“解坛主,就是那白­色­幌子后面的院子。”

她说完这话,便拔出背后的弯刀。双手弯刀似大鹏展翼,刀气暴涨,往前面掠去。夜­色­中一个全身黑衣,手持钩镰的人渐渐显出影子来,镰刀与阿曼双刀相交,溅出点点火星。

解剑池见身边的人慢慢减少,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云寒安慰道:“影月算无遗策,解坛主信她!”

他手中已握着机弩,连日来从不舍得用的弩箭皆已上膛,扣动机括,弩箭激­射­出去。风雨中传来几声微弱的惨叫,却是有人已死在他手上了。

前面又有人自夜­色­中显出身影,这身影十分高壮,远远见他伸出了蒲扇似的手,余下两名明教弟子往前冲了两步,两人之间竟撑开一张细网,凭借两人高速的移动,要把这人带下地去。

他二人扑中此人,亦被此人蒲扇般大的手捉了起来。解剑池看得惊心动魄,云寒忍不住道:“解坛主,最后一段路,我二人千万小心!”

他又­射­出三支弩箭,放倒三人,忽然有人从旁捏住了他的弩。

云寒大惊失­色­,想不出如何有人能无声无息接近自己。他忙出肘击,却被人伸手挡住,少顷便有一股巨力将他掀翻,他摔下房顶,立刻有人持刀向他扑来。

解剑池咬紧牙关,往前加速跑去,腿上的伤口崩裂,整条裤腿被血浸湿,湿冷湿冷,他却无暇顾及。此时,有一柄长剑横在他面前,他手中双刀递了出去,左手手架住长剑,右手却往来人肋下抹去。ww

右手刀柄却被一只纤纤素手按住。解剑池知是金铃,便要一战。他手中小刀顺着指头转过半圈,正要切金铃手腕,蓦地听见后面戴长铗喜道:“是少主!”

他颇惧戴长铗的竹棍,心知黏上之后极难使出轻功,当下也不再与金铃纠缠,借她剑尖弹力,直往院中飞去。

金铃正要往下扑,忽然顿了一顿。这条路她往常经常走,从她站的位置越过小巷子,就能上到二楼屋顶,顺着走过去,便是堂屋——龙若便常常坐在那里发呆等她回来,那模样总让人忍不住捉弄她一下。

她思量至此,心中暖洋洋的,却立刻胸口如遭锤击,喉头泛起一股甜腥。她当机立断,在自己腕侧划下一剑,以痛感强行收敛心神。但仍不禁有些懊恼:在这种危急时刻,怎么就内息忽然紊乱起来了?

解剑池纵身跃入院中,大大松了口气,心想周围肯定密布眼线,是以撮­唇­为哨,作夜枭鸣泣声,满以为立刻就能见到康禄赫神兵天降,不料周围寂然无声,仿佛一个活物也没有。

忽然寒光一闪,却是金铃已然跟进来了。

解剑池纵跃而起,金铃一剑扫来,他以双刀格挡,却被一股巨力击落。他就地一滚,双刀放在身前,沉声问道:“你把影月右使怎么了?!”

金铃依旧是满脸淡漠,道:“杀了。”

她一甩长剑,似是要甩掉血珠,淡淡的剑气随她一甩之力,扬起一圈灰尘。她立在屋顶上,渊渟岳峙,仿佛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山,解剑池抬起头看着她,不由得又生出一股绝望,忍不住往后退去。

金铃本想等戴长铗一道过来,算算时间他们也该跟上了,扭头一开,茫茫屋顶上却空旷得很,好像从来没有站过人一样,周围一片寂静,除了解剑池和她,竟再也没有半个活人。

她心知又有异变,忽然动了一动。

金铃的轻功,动起来如猛虎下山,扑将到解剑池身边,一剑刺出,化作三条白练,分攻他上中下盘。

这一招“一气化三清”,金铃是越来越熟练,越来越快,常人尚不及反应,剑光便扑到了面前。解剑池数日前在鄂州曾接过此招,那时金铃的速度不及现在迅捷,尚能一拼。不料金铃数日劳顿,竟比之之前更加迅速,他此时全凭本能格住两剑,第三剑却戳在了膝盖附近。好在金铃尚不能如向碎玉一般,将三招都化作实招,这一剑乃是虚招,是以伤得并不是很重。

解剑池趁她三剑齐出之时,又上一步,欺身上去,袭她腰腹。

常言道,一寸短,一寸险。解剑池两把短刀贴上来,正是金铃无法回防的时候。她不得不退后一步,手挽剑花,挡住解剑池一双虎牙刀。

解剑池见戴长铗与白胖子现在都没有赶过来,必是又有变数,金铃与影月右使消失了一个,应是有一场恶战。乌山少主看来无事,说不定已然身受重伤,此时一搏,或有一条生路。做如此想,他出手更加狠辣。

金铃防着他贴身­肉­搏,每一剑都甚是凝重,好像她拿的是千斤铁­棒­,要使尽吃­奶­的力气才能挥起来,只有解剑池生生受着她重若千斤的巨力。他刀法虽然如大漠狂沙,在金铃面前却绝少起作用。无论如何辗转腾挪,金铃铁剑都时时指着他,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来。

他心里恶狠狠地诅咒着没来接应的康禄赫,却又希望影月右使出来再救他一命。这一股狠劲上来,他又不太顾金铃的攻击,猛跨出一步,双刀一展,正是标准圆月斩的姿势。

金铃简直太熟这个姿势了,当下挺剑刺向双刀相交之处。

两人刀剑相碰,双方都是一震。金铃全力一击竟然无法击破对方招式,她不由得退了半步,将这股力卸掉,却忽然觉得气血翻腾,内息岔行。在这紧要关头,又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她看了一眼解剑池,一时无法决定是抢攻还是防守。不料解剑池胆大包天,竟然又用出一招一模一样的圆月斩,金铃未及变招,只得再一次挺剑刺出。

电光石火间银锁狡黠的笑容忽然一闪而过,她福至心灵,蓦地腾空而起,越过解剑池头顶,出手那一剑化作虚招,晃了一下便收回来。解剑池圆月斩却是力道已老,不及变招,被金铃从后面一剑刺进肩头。

解剑池闷哼一声,却不顾肩头疼痛,顺势往前冲了两步,回过头来,两手弯刀一展,刀气暴涨,竟又是圆月斩。

解剑池是教中数一数二的好手,听说他的内功早已突破“宝珠绝境”,就快要到“妙衣化境”,与康禄赫乃是同一级别的高手,更在柔然军阵中出生入死数十次。后来做 ...

(了间谍,渐渐变得谨小慎微,没有九成九的把握,甚少出手。然而此番数度被逼入绝境,却把他的血­性­激起来了。

金铃身后便是土墙,无法再退,只得原样一剑刺在两刀之间。解剑池左肩受伤,力道不足,虎牙刀被打得飞了出去,右手虎口迸裂,鲜血浸湿了刀柄,滴在地上。

金铃与他硬碰一招,竟被他打退一步,脊背撞在墙上,呕出一口血来。

她抚着前胸,百思不得其解,何以会忽然又走火入魔,难道是因为故地重游吗?

解剑池虽然伤得不轻,但见金铃受伤吐血,心中十二分地高兴,料她已撑不了几招,先拿下她人头再说。

他左手短刀已不知飞去何处,勇猛却不减半分,肩、肘、膝、拳,尽皆动了起来,金铃一剑削在他左手手腕,却被他捏住剑锋,膝下一拐,拐得她一个踉跄。解剑池左手手肘跟着磕在她背后,金铃结结实实挨了一下,又呕出一口血来。

解剑池右手短刀高高举起,正要落下,就要将金铃刺个对穿,金铃忽然伸手,一把捏住他的手腕,猛地仰起头,松开剑柄一掌砍往解剑池颈中。解剑池头一偏,这一掌遂砍在他肩头伤处。他虎吼一声,一脚蹬在金铃小腹上,金铃踉跄后仰,背靠土墙,摆出防御姿态。

解剑池冷笑一声,拔掉肩头长剑,甩在一边,举刀攻来。

金铃盯着他的刀,心中已计算好如何置他死地。

忽然眼前一道黑影闪过,正正踩在解剑池背上,解剑池竟然应声而倒。

在这间不容发的时刻,金铃抢步上前捡起长剑,抬头一看,惊呼一声:“小师妹?!”

银锁仰起头来一笑,道:“大师姐,不用谢。”

她三下两下就把解剑池捆起来,直起身来拍了两下手。

空中忽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周围屋顶房顶上,齐刷刷地站着黑袍兜帽的明教弟子,人人身背双刀,端着手弩,指着场中。

银锁慢慢后退,阿曼自堂屋里走出来,对着她抚肩行礼。银锁点点头,在堂屋正中的矮榻上盘腿坐下。屋顶上跳下两个明教弟子,提着捆成粽子的解剑池押到银锁面前。

她伸出弯刀,勾起解剑池的下巴,却对着金铃笑道:“多谢大师姐啦,让我不伤一兵一卒就把这叛徒拿下……嘻嘻,就让你歇一会儿。我处理完他,再来和你叙旧。”

她招招手,墙上弩手都齐刷刷瞄准了金铃。

阿曼替她开口道:“乌山少主,请你走到院中间,否则别怪我手下不留情。”

金铃手持长剑,一步一步走到院子中间,神­色­依旧淡漠,好像这许多弩手指的根本不是她。

83请君入瓮 十

( 银锁不再看金铃,转而看着解剑池,道:“解坛主,料到今天了吗?”

解剑池额头上的汗珠慢慢顺着脸颊滴下来,低声道:“影月右使,属下不明。ww”

银锁笑道:“教主运货的消息,你卖给了别人,是也不是?”

“右使误会!属下不曾做!”

银锁笑道:“你也不需狡辩,辉日左使早已拿到你通敌的消息……我想想,你家那本山海经里,挖空了藏着个小匣子,是也不是?”

解剑池脸­色­大变。

银锁道:“解坛主太不小心了……你还想问,是谁出卖了你的消息,竟累得你受乌山少主的追杀吗?”

解剑池眼中露出几丝期许。

“便让你做个明白鬼,”银锁用刀柄拍了拍他的脸颊,“是教主让辉日做的。”

解剑池表情巨震,“教主他,他……”

银锁又笑道:“解坛主­干­嘛这个表情?若不是我给教主说情,你早就死在她手上……”

她眼珠一转,指着金铃,道:“教主本意是借她的刀,杀你的人。我跟教主说,解剑池这样的叛徒,定要日月使者亲自处死,才合教规,怎好假手别人?”

解剑池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真是多谢影月右使。”

银锁冲他笑得甚甜美,甚天真,“哪里哪里,是我该谢解坛主,今天能抓住乌山少主,解坛主立下汗马功劳。怎么,叛教一事,你可认罪吗?你若认罪,功过相抵,可免去你千刀之刑,赏你个痛快。”

解剑池却冷笑一声,道:“影月右使,在□怀中兴圣教的秘密,你若杀了我,这秘密就从此与我的尸体一同腐烂,再没人知道了!”

银锁啐了一口,笑骂:“凭你还想和我讲条件?你怕你的新东家出卖你,便偷了他的地图,以此来引起教主重视,好让教主不惜一切代价救你回来……你想得到美……”

她凑近解剑池,左手抚上他的胸膛,姿势冶艳暧昧,看得院中的金铃不禁皱起眉头。

银锁在解剑池耳边低声道:“解坛主,你的小秘密……我全知道啦……”

解剑池的眼睛一下睁得老大,眼珠似乎就要从眼眶里掉出来了。

银锁一脚踩在他肩头,把他踩得趴跪下来,扭头对阿曼说:“阿曼,上。”

阿曼得令,一下从原地消失,又从金铃背后出现,寒光一闪,就要斩落下来。金铃站了一会儿,内伤稍有缓解,知他们多半以此起手,也踏了两步,绕到阿曼身后,提剑就刺。

阿曼转过身,双刀架住她长剑,两人快刀对快剑斗起来。

金铃今晚内伤复发,内息岔行,出手越来越软弱,四肢百脉内息奔腾,马上就要不受控制,而又心如汤沸,无论如何无法凝神静气,眼前越来越模糊,脑中混乱一片。ww

心中深埋的往事,又被这幢旧宅一件一件地挖出来,旧日的片段一幅一幅自眼前飘过,好像龙若仍在角落水井前挑水劈柴,不时回头冲她笑笑。眼前的重影让她几乎无法判断阿曼的招式,全凭在落叶中练出的刺击之术,本能地击落刀光。

银锁从院中收回视线,问道:“解坛主,你认罪是不认罪?”

解剑池剧烈挣扎,却丝毫无法挣脱,忽然不动了,道:“教主运物资到鄂州分坛的路线,是我卖出去的,请影月右使赏我个痛快吧……”

银锁满意点头,道:“嗯,你替我把大师姐引到这里来,我真是万分感谢你,解坛主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吗?”

“我……图丽诗芬是我情人,她什么都不知道,请影月右使不要伤她……”

银锁皱眉想了想,“图丽诗芬?我识得,你放心吧。解坛主,请上路。”

解剑池听了此话,放弃了抵抗,瘫软在地上,低声道:“……谢右使……”

他一句话尚未说完,银锁便一刀自他背后捅进去,直穿心脏。解剑池剧烈地扭了一下,低下头来,再也不动了。

银锁一脚踢翻他的尸体,割开他前胸的衣服,他胸前刺着一大片花纹繁复的刺青,仔细分辨,竟能看出两种不同深浅的线条,套印在一起,相互重叠遮盖。银锁满意点头,一刀将他胸前一大片­肉­削了下来,大声对阿曼招呼道:“阿曼下来,云寒上。”

阿曼想跑,金铃根本不会让她跑,手中长剑好像一口可以吸走一切的古井,把她双刀牢牢吸住,阿曼挣脱不得,苦着脸道:“少主,我跑不了。”

云寒一双弯刀格在两人中间,脚下使力,逼金铃与他比起内力。此时金铃内息奔窜,实则强横无比,云寒受她内力激荡,与阿曼一同摔了出去。

阿曼脱离苦海,跑回银锁面前,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少主!不是说她强弩之末吗!”

银锁安抚道:“都怪解剑池太没用了,你快把他的皮处理一下,皮上的东西一点不能少,要呈给师父。”

阿曼得令,就趴在银锁脚边,一块一块将解剑池的­肉­剐下来。

银锁虽然不出手,却好受不到哪里去。她心里烦闷得很,喜怒哀惧爱恶欲种种情感欲望都在心头盘旋不去,越积越多,难受得她直想跳下床来大喊大叫,发泄一通。

但在这么多手下面前,她只能坐在矮榻上,装作淡定地看着金铃的身影在场中穿梭。那身影渐渐与金铃曾在这院中练武的场景重叠,那些她发愿要忘掉的心事再也压不住,不受控制似地排队从她心头走过,逼得她重新回忆一遍。

那些小心翼翼带着期盼的心情,那些望着这人便十分满足的心情,那些得到回应便满心欢喜的心情,挤得她的胸腔简直要爆开了,她无意识地抓着领口,领口被她自己扯得大开都尚未察觉。

而那些小小心情,都被最后的背叛击得粉碎。

周围不时有红­色­烟花两两一炸,和雨飘来隐隐刀兵相交之声,隔一会便有身着黑袍黑帽的明教弟子单膝跪在银锁面前,报告着某区已清,歼敌若­干­,俘虏若­干­的消息。

金铃知大势已去,他们在城中的埋伏居然一一失守,戴长铗三人到现在也没出现,只怕凶多吉少,负隅顽抗的怕是只有她一个人了。

她万万也料不到解剑池居然是个弃卒,是诱她前来此地的一块饵。更料不到银锁布了个局中局,竟是要将乌山在此的势力连根拔起。

银锁乃众敌之首……!

她忽然挺剑往银锁那边扑去,一剑化作三条白练,速度极快地朝银锁袭来。银锁却连眼皮都没抬,似是已不再将这视若眼中钉的劲敌放在眼里。阿曼拦在银锁身前,一掌打在金铃肩头,把她打得退了回去。

金铃重伤不支,手中长剑斩入地面,地面石砖龟裂,飞溅出碎屑。她方才全身之力都在剑上,除此之外全身竟然毫不设防,也幸亏银锁之前下令莫以兵刃伤她,阿曼才会以­肉­掌打她肩头,无意间捡回一条命来。

阿曼回头见银锁仍是呆愣愣的,忍 ...

(不住喊了一声“少主”,她已看出银锁有些不太对,否则也不会多事出手。

银锁却毫无反应,深深陷入了沉思。

她一直想要否认的,却因为重回这座宅子,而都摆到了她面前。

她在旬阳好容易寻了个观察对象,到最后却怎么也瞧不明白到底哪个是爱,哪个是逢场作戏。

千头万绪,一团乱麻。

她霍地站了起来。敲了敲脑袋。拔出弯刀。

银锁早下令座下弟子不得伤金铃­性­命,只可打伤,不可打残,好在金铃与阿曼一战之后,真的已是强弩之末。云寒单刀才能占得些许上风。随着时间越来越长,金铃越来越虚弱,被云寒连番攻势打得跪下,几乎失去了战力。

大口大口的血从她口鼻处溢出来,她面颊潮红,眼眶湿润,看着银锁朝她走来,长剑撑在地上,勉强撑住自己不倒下。

金铃看着银锁,眼底都是欲望。

这眼神银锁熟悉得很,每每看见那清亮的眼中浮着淡淡的一层,接下来要做的事情都能羞死人。曾经只要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她都忍不住脸红心跳。

即使是现在,被金铃这么盯着,她都止不住地呼吸急促。脸上的热度,便是雨点打上来,也无法带走。

天上的雨丝落个不停,细细密密地斜织成一道墙。天际滚过隐隐的雷声。

春天到了,万物惊醒。

她走过去,抬起金铃的下巴,看着她眼中的情-欲浓烈如美酒,已忍不住快要吻上去。

她撩起衣襟擦净金铃半张脸上的血迹,轻轻道:“大师姐,对不住啦,你若不死,我的功夫就练不好,你是我的心魔,我只好把你杀了,你不要怪我,来世我给你做妹妹,任你欺负,好不好?”

金铃仿佛没有听到,那眼神无声地说着“吻我”。

银锁似已受不住蛊惑,盯着她殷虹的­唇­瓣,在众目睽睽之下,轻轻地将嘴­唇­凑了过去。

凑到极近的地方,她手中弯刀忽然一翻,已抵在金铃的脖子上,金铃的表情不再淡漠,一把抓住了银锁的手腕。

银锁却忽然惊醒,手臂往前送去,低声说道:

“大师姐,再见……”

蓦地耳边传来许多人的惊呼,银锁灵觉早已消失,此时猝不及防,弯刀脱手飞出,正要拔另一把,一柄长剑忽然横在两人之间。

弩手都举起弩来,但顾忌银锁在场,并未­射­击。

“传喻掌门令,你二人不得私斗!”

金铃受这声音激荡,忽然清醒了一下,费力看清面前长剑。

两人都低呼一声:“汉川!”

那持剑的少年却并不是师叔喻黛子,少年稚­嫩­非常,瞧着还没有银锁高,不过却有些眼熟。银锁冷笑一声,道:“你拿了这把剑,就想号令我们两个?你是什么人?”

少年挺胸,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朗声道:“我乃喻灰弟子许期,你二人见汉川如见掌门,还不跪下?”

那玉佩盘龙,上面刻着一个“期”字。

银锁冷笑一声,拔刀急砍。

忽听“嘣”地一声,她手腕剧震,另一把刀也脱手飞出,一枚铜钱从天上落下来,她面前又多了一个人。

她抬头望去,正是喻黛子。

银锁单膝跪下,行了见6亢龙才会行的掌门礼,唤道:“喻师叔。”

旁人见她行掌门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阿曼挥手令他们仍指着场中,自己与云寒二人持刀戒备。

喻黛子仿佛未看到这许多弩箭,站在银锁身前道:“哼,你还记得我是你师叔。你还记得她是你大师姐吗?”

银锁低声道:“我一直都记得。”

喻黛子道:“记得就好。如有再犯,门规伺候!”

他俯身抱起金铃,道:“阿七,走。”

不料他这话出口,场中竟有三人同时低呼:“快手阿七?!”

银锁想起之前玉佩中间的“期”字,阿七大名正是叫做许期,只不过从来没人叫。无怪方才觉得这少年眼熟,原来竟是阿七。虽是旧识,银锁却同样不愿他知道自己身份。

阿七吓了一跳,道:“我已这么有名了吗?!”

银锁紧抿嘴­唇­,盯着他们,道:“三位若不快走,莫怪我改主意!”

喻黛子看了她一眼,抬脚已是在墙头,再走却已不知所踪,阿七跟在他后面,竟丝毫没有落后。

他背后传来声声夜枭悲鸣,盘桓不去。墙头房顶不断有黑影站起来向后退去,让出一条路。

84请君入瓮 十一

( 他三人走后,银锁问道:“方才是谁大呼小叫?”

她在场中扫视一圈,众明教弟子触到她的眼神,都忍不住低下头来。ww有一人忽然单膝跪下,道:“启禀影月右使,方才是我。”

银锁笑道:“哦?你姓甚名谁?报上名来。”

“属下是洪水旗弟子宇文攸。”

银锁失笑,上下打量他:“宇文攸?方才那个阿七,你也识得?”

“识得,自小相识,后来失散了。”

两年多前,他们三人还都是上庸城中的小乞丐,她、许期、宇文攸三人都长得瘦瘦小小,被几个哥哥养在家里,是以常常结伴而行。

而今宇文攸竟然长得比她还要高还要壮,带着兜帽,看起来宛然是个西域教徒,无怪方才她又没认出来。

银锁点点头,对云寒道:“你的人。”

云寒连忙单膝跪下,低头道:“影月右使,这……请明示。”

银锁笑道:“你这么紧张­干­什么?把他带回旬阳给康旗主,他定会谢谢你。”

云寒松了口气,道:“影月,我还以为你要下令乱刀砍死他。”

金铃走了,银锁的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已没有初时那么暴虐,是以失笑道:“为什么?他又没有对我出言不敬。”

云寒没有回话,却腹诽道:我瞧你方才都快要和你大师姐亲上了,还以为你要找个由头把我们全部灭口呢。

++++++++++++++

金铃虽然身受重伤,眼睛却一直盯着银锁,就算喻黛子带她离开,她也一直盯着那个方向,好像眼里只容得下她一人。

喻黛子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就越过城墙,来到城外,走过一片树林,正有一辆马车停在那里,两匹马安静地低头吃草,连喻黛子上车也没影响到他们。

远离了银锁,金铃终于平息下来,她吃过喻黛子给的理气丸之后,就坐在车上打坐运功。

阿七与喻黛子只得同坐车夫位。阿七不时掀起帘子看看她好了没,终于金铃睁开眼睛,道:“多谢喻师叔救命之恩。”

喻黛子笑道:“何足挂齿,掌门就是做这个的。”

阿七盯着她,忽然惊叫起来:“你是小龙王那小恩公!”

他以前常常到旧宅后门去等银锁给他剩饭剩菜,有时会远远地与金铃打个照面,是以两人互相识得长相。

金铃轻轻点头,问:“你怎会成了喻师叔的弟子?你们乞丐窝的其他人呢?”

阿七笑道:“小恩公竟然还记得我们乞丐窝……你走的那年冬天,城中整顿流民,我们出城逃命,走散了,师父把我捡回来,收了我做弟子。”

金铃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听说喻师叔­精­于妙手空空之术,你倒是很合适。”

喻黛子回头笑道:“没曾想你二人竟是旧识。这是我大师兄告诉你的?”

“是。”

阿七问道:“小恩公,想不到你是我大师姐,嘻嘻……”

金铃秀眉微蹙,道:“勿叫我大师姐。”

阿七一愣,喻黛子连忙打岔,道:“不叫大师姐,叫金铃师姐,如何?”

金铃闭上眼睛,并未反对。阿七暗暗松了口气,小声叫道:“金铃师姐?”

“何事。”

阿七为她视线所冻,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金铃却问:“你们……后来……又找到小龙王了吗?”

阿七摇头道:“再没有了。周围房陵我也去了,陨关我也去了,一星半点像她的传说也不见……金铃师姐,她怕是凶多吉少……”

金铃不答,却绝不相信龙若已不在世上。

阿七自小流浪,善于察言观­色­,见金铃略有不悦,正想出言安慰,忽然脑中灵光一闪,道:“小龙王她……实不像是穷苦人家的孩子,莫不是已经认祖归宗,入了高门?”

金铃抿着嘴­唇­,阿七忽然泄气地坐下来,道:“怕是已嫁入高门,可她一没有娘家,二没有兄长,哪里知道她会不会被欺负呢?”

喻黛子听他这个小娃在那边一个人胡思乱想,禁不住哈哈大笑,他掀开帘子,从外面探进脑袋来,问道:“你们说的是什么人?”

此时这两人倒有默契,异口同声道:“旧识。”

喻黛子来了劲,在袖口里摸来摸去找铜钱,找来找去也只有两颗,便对阿七道:“阿七,支援为师一枚铜钱。”

阿七不满道:“师父,你自己的呢?”

喻黛子道:“打你二师姐用掉了,快给我。”

阿七不情不愿掏出一枚铜钱,偏过头来交到喻黛子手上,眼睛一闭,似是不忍亲眼目睹这一幕。

喻黛子抢过铜钱,蒙在掌心里晃着,问道:“你们所问之人,是何来历,姓甚名谁?”

阿七道:“她姓龙,是个小女娃。无缘无故出现在我们乞丐窝里,和我们成了兄弟,又无缘无故地消失了。”

喻黛子看向金铃,金铃迟疑了一下,道:“她曾是我的侍女。很能打架,资质千里挑一。”

喻黛子点点头,道:“那我便来算算她在什么地方。”

遂起一卦,细细掐指算着,越算脸­色­却越是凝重,不住地望向金铃。

金铃奇道:“喻师叔?”

喻黛子窥得天机,艰难开口道:“她在西边。不过,你们很快就要在东边相遇了。”

“师父,姑­射­山也是东边,蓬莱岛也是东边,房陵也是东边,到底是哪啊?”

喻黛子老脸一红,道:“你们连她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还要问我到底是哪?”

金铃忽然睁大眼睛,盯着他问道:“此话当真?”

喻黛子呆愣愣点点头,大师兄不是说这个小师侄断绝七情六欲的吗?

“是吗,会见到吗?”

金铃闭上眼睛,好像大大地松了口气。嘴角略略勾起,似是在笑。

车窗外雨声潺潺,在天地之间回荡。斜飞的雨丝如帘幕,将这一切都笼罩在烟云里。

数日后,喻黛子亲自把她送到向碎玉手上,然后带着阿七,又不知所踪。

戴长铗为掩护白胖子,身受重伤,被明教弟子捕获。白胖子侥幸逃脱,沿途救了坠马的寒儿和向尧臣,落魄地回了乌山。

莲儿被俘,银锁念她对自己不坏,向她炫耀了一下自己的丰功伟绩之后就把她与戴长铗一道放了。莲儿只知她武功深不可测,出手狠辣无比,又被关得战战兢兢,还以为她又有­阴­谋,是以一路上如惊弓之鸟,让戴长铗哭笑不得。

金铃此役大败,被向碎玉处罚闭关。直到白胖子归来,向他禀报向尧臣之事,向碎玉才把她放出来。

她从云顶下来之时,向碎玉亲自迎接,师徒二人相对默然,金铃对向碎玉深深一揖,道:“师父。”

...

( 向碎玉叹了口气,浑身重量都压在一支拐杖上,空出一只手来,轻轻摸了摸金铃的头,道:“我责罚你的时候,为何不说都是五郎的错?”

金铃道:“阵前没有处罚他,便是我的错。”

向碎玉又叹了口气,道:“下山吧。”

金铃却道:“师父,过一阵子,弟子想再上山来。”

向碎玉十分不解,瞪大了眼睛等她解释。

“这次说到底……是我武功不济。”

向碎玉道:“长铗已细细跟我说了一遍,实怪不得你,怨我低估了这件事,才害你受伤,还差点送了­性­命。”

“不……我别的方面不如小师妹,需得在武功上胜过她,否则我……”言下之意,竟是觉得总得有一样压过银锁一头才行。

向碎玉微笑了一下,意为嘉许,却道:“日后我不会再让五郎与你一同行动,免得连累你。不过近日有贼兵寇边,还有些事情等着你去做。”

金铃想了一下,道:“是。”

这场战事断断续续持续到仲夏,北方贼兵多染瘴毒,不战自溃。金铃得以重新闭关,此时,离八月只有两个月的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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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锁虽打了个大大的胜仗,一路上却殊无喜­色­,黑着一张脸,一句话也不说。

教中弟子尽皆战战兢兢,生怕影月右使一个不高兴,就将人砍了。

过了几天,影月右使说了第一句话:“阿曼,上庸的分坛是谁找的地方?”

阿曼小声道:“是赫连。”

银锁怒道:“赫连这个混账!”

阿曼都快哭了:“少主,你打了个大胜仗,怎么比比武输了脸还要臭!”

拜她所赐,明教把乌山在上庸的势力连根拔起。6亢龙先一步自探子口中知道此事,在银锁回旬阳的时候亲自迎接,却老远看见银锁撅着嘴,简直可以挂个油瓶。她草草向6亢龙行了个礼,就躲回了自己的小院子里。

6亢龙吃了个闭门羹,摸了摸鼻子,问阿曼:“她到底是打了个胜仗,还是吃了个败仗?”

阿曼憋着笑,道:“少主的连环计好得很,解剑池与乌山少主两败俱伤,少主一举将二人拿下,可惜事不凑巧,有人将乌山少主救走了。”

6亢龙笑道:“我就跟她说过,她偏不死心……不行,我得进去嘲笑她。”

他翻墙而入,不料被树叶子扑了满脸,他又跳回房顶,扫掉脸上的叶子,对银锁道:“我就跟你说过,你喻师叔一定会来管闲事的。”

银锁咬牙切齿:“大师姐才不是我的对手!我差一点就杀了她了!”

她双刀如展翼,向前挥出,两翼刀光交汇在面前,乃是一招标准的圆月斩。

6亢龙轻轻巧巧一跳,跳到她背后,笑道:“是是是,你比她厉害得多。”

就算是这样哄着,银锁的心情也丝毫未见好转。她心知与金铃一对一,半点不是她对手,就算撑得再久,也照样是落败。金铃内功强横无比,她见了金铃,灵觉却越来越不灵。若不是前面有解剑池与金铃拼命,她才不可能好整以暇用刀指着金铃的脖子,还能说上一串羞辱她的话。

6亢龙本是进来调戏银锁,不料被她当做沙包,练了两天。本来康禄赫新得弟子,顾不上陪6亢龙过招,他还手痒痒,如今被银锁拖着,他反倒苦不堪言。

银锁将“鬼手宇文”介绍给康禄赫,老康半生孤独,没个一子半女,忽然间碰上一个同样的“鬼手”,如获至宝,两人天天猫在屋里不知捣鼓什么,三五不时就从屋里拿出个小怪物。

6亢龙堕落成沙包,犹自苦中作乐地想,“老康这个徒弟很不错,再练几年就升成巨木旗旗主,老康可不能再赖着不做法王了。”

转眼夏天便已过去,秋风从北方吹来,越吹越凉,吹黄了整个大地。八月一到,6亢龙带着银锁,从襄阳出发,驾着马车往乌山上去。

85山峦叠翠 一

( 寒气溶金柝,白海迷晓声。ww

金铃与向碎玉已在九凝峰前站着,喻黛子抄手站在一旁。

这师徒二人一般地没有表情,神情肃穆地望着前方山口。

云海里波涛翻滚,山雾一阵一阵涌上来,有如潮汐,一会将他们尽数淹没,一会又全部退走。

人在雾中,犹在梦境,虽然近在咫尺却互相看不清面容,只有一个影影绰绰的轮廓。

浓雾又起,把一切都包裹在茧里。

浓雾退去,几个人像是沙滩上留下的石子,身边还绕着几丝白气。

金铃首先看见一抹猩红,看见了银锁。

她稍稍挺直了脊背。

6亢龙依旧老神在在,笑着招手喊道:“大师兄,小呆子!”

喻黛子开心不已,也挥手叫道:“二师兄!别来无恙!”

6亢龙三两下走到近前,笑道:“我自然好得很,不像大师兄,总是板着脸。”

向碎玉开口道:“那是看见了你,再好的心情也没了。”

似乎只要三个人凑在一起,喻黛子就高兴得不得了,他在两人中间站着赔笑。虽然6亢龙和向碎玉之间剑拔弩张,对这个小师弟却都和善得很。

银锁和金铃被晾在一旁。银锁仍然带着皮面罩,金铃想着她看不见,打量起她来就有些肆无忌惮。

不料银锁粲然一笑,道:“大师姐,你­干­什么一直看着我?是瞧我好看吗?你若想瞧,我摘下面具来给你瞧个清楚好不好?”

金铃淡然道:“你当初还嘲笑向尧臣,你自己不也油嘴滑舌?”

银锁道:“那可不一样,我是真心诚意要给你看。向尧臣是讨你便宜。”

“你带着面具,到底看不看得见我?”

银锁抿嘴笑道:“看不见。否则前日见你的时候就该带着的。”

“那你为什么不带?”

银锁眨眼道:“为了看你呀。大师姐,你的伤好些了吗?”

金铃横了她一眼,道:“托你的福,好了许多。”

向碎玉首先注意到金铃竟与旁人攀谈起来,十分诧异,听到了她们谈话的内容,不由得对6亢龙道:“你教出来的徒弟,怎地和你一个调调?”

6亢龙微笑不语,看着徒弟怎么看怎么好,看了一会儿,才对喻黛子说:“时辰到了吧?”

喻黛子看看铁索旁的铁晷,点头道:“是,时辰到了,两位小师侄,去吧。”

银锁冲着金铃一笑,笑得勾魂摄魄,自己一人当先跨上不住摇晃的铁索,三两步就走进了雾里。

喻黛子紧随其后,像是飞过去的,金铃身在最后,也要比两人慢上一些。

6亢龙笑道:“大师兄,你这小徒弟的轻功这么霸道,混不像是你教的。”

言下之意是讽刺向碎玉内功­阴­柔,长得像个小姑娘。

向碎玉傲然道:“她自己悟的。可比你我都要强许多。”

6亢龙笑笑,并不理他,转而问道:“大师兄自卖自夸,她与你这么像,真不是你亲生的?”

向碎玉想了一下,道:“你那徒弟也和你一样,莫非是你亲生的?”

6亢龙失笑道:“大师兄越发伶牙俐齿,今年下棋或可与我一战。”

“不来。”

“来嘛大师兄,我让你三子。否则这两日该多无聊?”

向碎玉哼了一声,随他走到山间凉亭里。

+++++++++++

喻黛子跟着她二人走到九凝峰上,才方站定,两人面对面就拔出了武器。

银锁一双弯刀闪着青光,金铃的手则紧扣剑柄,盯住银锁。

喻黛子咳嗽一声,道:“银锁何在?”

银锁笑道:“银锁在此,喻师叔可是开玩笑吗?”

喻黛子脸一板,道:“你设计伤了你大师姐,可知罪?”

银锁撇嘴道:“为什么不行?”

喻黛子叹气道:“看来是二师兄没和你说清楚。你二人既然已定下决斗日期,便不得在场下对付对方,否则便是不公。倘若……”

银锁不忿道:“倘若我当初便杀了大师姐又如何?”

喻黛子双眼一瞪,混没当她看不见东西,道:“受万剑穿心,二师兄永不得踏入中原。”

银锁撅嘴,十分不服,“明明是大师姐追到我的地盘上去……”

喻黛子冷声道:“是你使计引她过去,如今还要再狡辩?”

银锁亦冷笑道:“论武功,我或许打不过大师姐,论智谋,大师姐远远不及我,成王败寇,又有什么奇怪……”

汉川搁在她肩上,立刻似有千斤重压,压在肩头,她死死咬着牙硬撑,只听喻黛子柔声道:“规矩既然已经定下,你若不接受,就请和二师兄一道回塞外牧马吧。”

金铃见汉川已出,微微欠身。眼睛却盯着银锁,生怕她脾气上来,点了头。

银锁老大不服气,看了一眼金铃,犹豫了一下,慢慢单膝跪下,双手交叉触肩,道:“我知错。”

肩上陡然一松,喻黛子收回汉川,道:“念在此事实属二师兄没和你说清楚,便不责罚你。”

银锁低声道:“谢喻师叔。”

喻黛子摸着她的头,道:“还有什么问题?”

银锁抬头问,“喻师叔,何以你们都有这盘龙佩,我与师姐就没有?”

喻黛子一愣,道:“大师兄二师兄都已被逐出师门,是以并未替你二人准备……不瞒你说,最后一个空的给了阿七,那个还是大师兄年轻时候刻着玩的。”

银锁十分不高兴,又撅起了嘴。

金铃忽道:“你若想要,我可以刻一个给你玩。”

银锁听她说完这句话,忽然笑了,道:“大师姐真是狡猾,知我听了这句话,便舍不得杀你啦,你就非要勾得我心痒痒。”

金铃不答,左手剑挽了个花,一抛一转就到了右手。

喻黛子还剑入鞘,续道:“你二人在这里连战二日,若其间有人踏出脚下这座山峰,便算战败;若有人认输,二位自可下山;若一方战死,另一方获胜,也可下山;若二十四个时辰已到,仍旧不分胜负,便由我根据伤势来裁定胜负。可有异议?”

银锁摇头道:“没有。”

金铃的眼光锁在银锁身上,亦是摇摇头。

喻黛子叹了口气,道:“开始吧。”

他话音刚落,银锁就已化作一束刀光,朝金铃扑去。喻黛子退到崖边,从铁索上走了回去。他前后都看不到向碎玉和6亢龙,又不由得担心他们两个打着打着就掉到悬崖下面去。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赶紧往小树林里钻去。

果然,6亢龙与向碎玉相对而坐,向碎玉执黑,正拿着一颗棋在石几旁边敲着。

...

(他探头看了两眼,发现这盘棋才刚开始,不过二师兄已让了大师兄三子。

银锁出手便抢尽先手,否则叫大师姐控制了场面,她就更加被动。金铃好整以暇,在她的刀光中闪躲,长剑扣在手中,并没有反攻。

“小师妹,何以你的武功一点点长进都没有?心思都动到歪脑筋上去了吧?”

银锁笑道:“大师姐何时也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还笑话我呢。”

金铃道:“跟你学的。”

“大师姐不学好!”

“嗯。”金铃神­色­如常地应了,点了点头。

银锁板起脸,“大师姐,为什么不还手?”

金铃道:“你不摘面罩,看都看不见,我怕你输的不明不白。”

银锁向后跃起,拉开两人距离,促狭道:“大师姐想看我的眼睛对不对?”

金铃并未接话,却眨了几下眼睛。

银锁笑着揭下面罩,眼睛看着金铃轱辘辘转。

金铃冲她微微笑了一笑,笑容浅得几乎只剩下嘴角的起褶。

剑光一闪,剑尖几乎已到了银锁鼻子底下。

银锁脚踏九宫步,绕到金铃身后,左手弯刀反持斩下。金铃转身斜挑,接住她刀锋。刀剑摩擦,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她按住银锁右手,突入胸前空门。

两人离得极近,鼻尖都要碰到一处去,银锁甚至清清楚楚在金铃眼中见到了自己的影子。幸好她早有预感,扭身躲过金铃踢击。

两人错身而过,银锁右手挣脱出来,抢在她转身之前出刀。

金铃好像背后长了眼睛,飞起一脚正正踩中她的手腕。

她本想一踢便能破掉银锁重心,控制局面,不料银锁好像看破了她的心思,左手上空荡荡不着力,右手弯刀同时送了出来。

金铃格住弯刀,刀剑刮擦,又发出刺耳的声音。

两人再一次擦身而过,近得呼吸相闻。银锁这才又闻到金铃身上的暖香,呼吸一滞,心情又变得不大好了。再看向金铃时,眼中已带上了些恨意。

金铃微微奇怪,暗道这才刚刚开打,总不是不让她喝水了吧?

但她手中招式丝毫不乱,一招击出,四面八方都是刀影,准确地找到金铃的破绽处,就像尘沙扬起,一定会从窗缝中飘到屋里来。

金铃的衣服上很快就被划开了几条口子。银锁的洋洋得意都从眼睛里表现出来。金铃哪肯给她抢了风头,闪开她攻来的两刀,一柄沉甸甸的铁剑就压住了双刀。

银锁失去了闪避的时机,只得硬扛下来,她内功不如金铃,此时尤为吃亏。如若是要后退,则失了先机,一招失守,从此被压一头;如若是相持不下,必当落败。

86山峦叠翠 二

( 银锁手中猛地一松,让金铃抢得上风,她立刻感到一股几乎要将她掀翻的力自刀刃上传来。她急忙紧攥双刀,咬牙硬顶上去。金铃觉得她力道有变,自然而然生出抗力,银锁正等她这一推,立刻收了手中力道往后跃去。

她往后跳上树,又接着退了两步,喉头却还是尝到一股甜腥。

金铃也跳上树来,却并未攻击。她的剑反手扣着,眼睛盯着银锁。

银锁本来不太高兴,与金铃平静的目光相交,又把这个不高兴忘记了。

她又摆出一副嬉皮笑脸,问道:“大师姐有何赐教?”

金铃道:“小师妹的功夫果然都用在了歪脑筋上。”

银锁做了个鬼脸,道:“非是歪脑筋,这叫智计,哪像大师姐……嘻嘻……上当了也浑然不觉,还不是差点死在我手上。”

金铃轻轻眯眼。

在往上庸一路的追逐中,金铃虽然判断失误,中了银锁的圈套,但一路上有数次都能致她于死地,只不过不是被向尧臣拖了后腿,就是­阴­差阳错没忍心对她下杀手。

银锁居然以此嘲笑她,让她略有些不服。

不服的表现便是一剑递到她喉咙上,银锁早有预感,仰面从树上翻下来。

金铃立刻一蹬树­干­,借力弹出直追,手中一柄长剑化作三条白练,分袭颈、腰、膝三处。

银锁忽然扭头,看起来便是要迎上去吃这三剑。

电光石火间金铃略有犹豫,但转念想到银锁之前是真的要杀自己,还是握紧了长剑。

长剑刺入银锁喉头,却并没有入­肉­的感觉,眼前残影此时消失,真正的银锁早已绕到她背后,双刀自身侧划出,在面前交汇。

金铃方才一剑击空,便知她又有花样,立刻转身,长剑自上而下挑起,她却不料银锁居然没有当头斩下,险些着了道。

剑尖搭在刀刃上,她的手微微向后撤了一些,银锁的双刀立刻沿着剑锋斜飞。ww她若是不撤这一剑,银锁自己就要撞上来,她自己也不能从双刀下逃生。

银锁受她一剑之力牵引,脚下不稳,竟尔飞跃出去,好在跳来跳去本就是她的本事,她脚下点到实地,正要再寻金铃的破绽,不料金铃竟然一个箭步跟了上来,又是一剑封喉。

银锁再行闪躲,想调整攻击节奏,抢回先手,可是金铃穷追不舍,逼得她不得不一直后退,偶尔还上一两招,却都因为处于被动,被金铃好整以暇打了回来。

这一架实属银锁自随6亢龙学武一来打得最憋屈的一次,金铃一出手,她只有在前面逃窜的份。她越想越是不忿,明明金铃的武功未必比她强到哪里去,就算两人刚刚过招之时处于劣势,也未必不能扳成平局,何苦要跑来跑去,徒耗力气?

她打定主意,返身应战。双刀展翼如鹞子,从树上滑落下来,刀气森森,煞是凌厉。金铃却不怕她如此花巧,依旧是一剑点在双刀交汇处。刀剑相击,银锁立刻感到一股巨力,几乎又要将自己掀翻,幸而她是自上而下,借了自己高落优势,才险险没有被金铃击破。

金铃料她又要转身逃跑,正要往前追,不料眼前刀影重重,她稍没留意,袖口已给划了一道,贴­肉­处微有凉意,似是已被划伤。

她挽起剑花,手上加力,银锁的刀光立刻被她收住,银锁并不气馁,以快对慢,手中不停,眼中却在搜索着金铃的破绽。

金铃明明破绽颇多,银锁却甚少能突破她的防御网,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总是能被她一招挡回来。盖因金铃的眼力招式也是日日刺击落叶练出来的,两人系出同源,虽只交手数次,实则已很是熟悉了。

然则金铃亦是摇摆不定。她丹田处内息翻腾,竟然又是内息奔窜的征兆。今年自追击银锁以来,已数次如此,思及交手的人,多半都是内力深厚之辈,所以多半受人家内力激发,便会内息不稳。她回忆与解剑池一战,已大概知道自己的底线是多长时间,当下便已决定定要在这段时间里,把小师妹打到心服口服为止。

是以她并没有像去年一样躲开去调息,而是一边冰心凝神,一边紧盯银锁,不让她有机会逃跑。

银锁也并没有打算逃跑,她早已察觉大师姐这身蛮横的内功见到自己便有些问题,此时僵持不下,但过个把时辰总能寻到破绽。

她的修为虽然难有寸进,但要说到料敌先机,预料预判,早已是大师中的大师。她整日与6亢龙过招,快到极致的招式都已见过,寻常招式想要伤到她,几乎已经不可能。

只是见了大师姐,这料敌先机就有些不灵光,再加上金铃与她武功实属同源,都是攻那不得不守,不得不避之处,纵使她提前得知金铃要攻何处,如何躲闪格挡,便要费一番脑筋,更不要说大师姐内功浩浩如海,硬扛不得,若非要格挡,往往需连消带打两三招,即使没有被她破了中心,也被打乱了节奏。

两人此消彼消,都不肯后退半步,翻转腾挪之间打了个大致平手,谁也占不到便宜。日头高照,似已到了正午。

银锁的鼻尖上已渗出汗珠,一张俏脸嫣红。金铃却仍然气定神闲,一剑便要换银锁好几刀。更让银锁着急的是,她的灵觉又有点不灵了。

灵觉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修炼焚心诀之后,一旦运功,七情六欲尽皆离体,心中旁无所扰,恰似镜湖明月,以眼看,以耳闻,以舌尝,以鼻嗅,以身触,以意观,周遭万物都倒影心中镜湖,过去现在未来都呈现其中。

银锁并未如6亢龙一般练到第七重,无法和他一样“以意观”,只能以五感获得一个预感,纵使如此,也比常人占了许多便宜。

而现在她心中镜湖涟漪不断,一切都扭曲变形,浑不是原本的模样,已不能使她看清金铃下一步的动作。

金铃一剑,刺她肋下,她猛然躲开,弯刀向下横扫,金铃剑尖一颤,晃开了弯刀格挡,将她肩头皮甲划开。

幸而康旗主手艺超群,皮甲虽然损坏,却并没有断裂下落,若不是再在原处划一刀,或许还能抵挡几次攻击。

几番交锋,金铃有威胁的几剑,都是被银锁错身躲开,两人因而换位,此番料想也是如此,金铃正要转身,银锁却并没有转到对面,而是直接跳上树逃跑了。

金铃追了过去。

她的轻功仍是不如逃跑小行家银锁,虽然追上,但仍旧是差一点点够不着,银锁却早已熟悉在各种地形上急速奔跑,渐渐与金铃拉开一段距离。

金铃绝知此时放虎归山,徒留后患,须趁自己尚且锋锐,一鼓作气揍她趴下,是以加紧脚步。

九凝峰犹若九根手指,抓向天空,四壁都滑不留手,只有峰顶接尘落土,又落草生树。不知几千几万年,才在峰顶生成蓊郁的树林。

银锁在这层层树冠中穿梭,敏捷得如猫儿一般,方才她的身形被树叶挡住,尚且还可靠耳力一听,这会儿小猫 ...

(儿销声匿迹,若不是蹑手蹑脚跑远了,那就是一定还躲在附近。

她环顾四周,树叶沙沙而动。这山顶上的风似乎从不停止,有许多树已被风固定,浑身枝叶都往同一个方向伸展。

银锁若是跑远了,声音混在树叶声里,金铃就只能在原地等她出来。

她忽然心念一动,退到水潭边上,银锁果然喝过水,正用手把嘴角的水珠擦掉。金铃从树上凌空而下,剑影笼罩住了银锁。

银锁朝旁滚开,再站起之时刀已拿在手上,笑道:“大师姐真是坏死了,又不准人家喝水。”

她绕到树后,又不见了踪影,金铃再度凝立。

风中似乎传来细细的铃铛声,金铃蓦地举剑向头顶。剑尖上立刻感到了压力,她看都来不及看,转身肘击。却击中了银锁的手掌。

刀呢?

她急忙扭头,正见另一柄弯刀斜飞过来。

银锁掌中使力,忽地将她推向前方。金铃顺势往弯刀处跑去,刺出一剑。那弯刀碰到障碍,本应绕半圈接着飞,却不知被金铃施了什么法术,在她剑尖上转个不停。她剑身斜甩,那弯刀竟冲着银锁飞来。

银锁看刀飞来,也不躲闪,伸手便将弯刀一拨,绕着身体转了几个圈,最后收在手中,化作漫天狂沙,向金铃扑来。

金铃现在已不大好。她身上已有一部分内息蠢蠢欲动,使得她不得不分心去压制,如此一来,一心二用,不但招式上逊银锁一筹,内力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待到银锁发现如今对金铃一招只需费之前一半的功夫,按她出招的频率,自可慢慢摆脱金铃的压制,反败为胜。

两人刀剑相击,对方的情况都在一刀一剑中清清楚楚。她便是再作伪,也快要被银锁发现了。

她忽然后退一步,手中长剑作刀,朝银锁挥出一剑。银锁见她这一剑奇怪,没敢硬接,双刀防在身前,朝后退了几步,避开她这一招的锋芒。

87山峦叠翠 三

( 不料金铃反身就走,逃得比她方才还要快。ww借着树­干­的掩护,银锁一下就失去了她的踪影。

此时已然是下午时分,秋日昼短,日影拉得斜长,有树遮盖的地方一片黑,没树的地方一片耀眼,银锁即使目力极好,这般黑白骤变之下也要看不清楚。

只是金铃的轻功一向声势浩大,银锁的灵觉几乎不存,耳朵却还是比较灵,听出了金铃逃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她方才已经察觉到大师姐每一剑上的劲气已不如之前凌厉,不能让她再有时间恢复。

银锁比金铃快那么一点点,渐渐追了上去。她手中弯刀飞掷,飞去又飞来,耽误了金铃不少逃跑的时间,加之银锁两把弯刀交替着飞来飞去,颇扰心神,搞得金铃心中越发烦乱。

既然逃不掉,金铃便缓了一缓,挥剑击落了一把弯刀,落地又是一招“一气化三清”。

银锁从前防这一招,向来是双刀往外抹开,钩落三剑。有时还可还上一刀,叫金铃不得不防。此时只有一把弯刀,她只好借着一荡之力往旁边弹开,落在另一把刀附近把它捡起来。

金铃防她捡刀,追击过来,银锁却已捡起刀,见这距离刚刚好,双臂翼展,刀气暴涨,两道刀气合成一道圆月斩。

金铃借着一冲之力,以硬碰硬,剑若长虹,击中双刀相会的一点。

刀剑相碰,银锁身躯一震,立刻后退几步,消解余力,免被震伤。又防金铃有后招,双刀在身前连抹。不料金铃并未追来。

金铃胸口内息鼓荡,那股奔窜的内息已经冲破了她的束缚,在四肢百骸中游走起来,她全身经脉都麻痒痒得难受,此时只想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调息一番。

银锁已看出她的不对劲,想着此时不反攻何时还有机会,万万不能把大师姐放走了,脚下随之动作,东一步,西一步,拦在金铃面前,或攻她背后不得不守之处,就是叫她跑也不得跑。

太阳失了温度,渐渐地要被云海吞没了。耀眼的光辉化作一片红­色­的晚霞,两人一袭白衣都染成了金­色­。

金铃头昏脑涨,难受得皱起了眉头,银锁手中双刀在她眼中早就化作一片霞光,她几乎已经无法判断银锁是不是又在耍什么小花招,只是凭着身体的本能,击落一切在眼前跳跃的光辉。

她又想故技重施,硬挨银锁几刀,恢复一点神智,可惜银锁这次非常有分寸,刀只攻咽喉心口等等要害,若打关节,必不用刀,使得金铃想蹭一点小伤也没门。ww

银锁心中亦是极其烦乱难过,根本没有心思耍小聪明,心中只留了一个念头,那便是千万不能让大师姐跑了,一定要拖住她。

岂料金铃每一剑的力气都越来越大,若不是银锁天天使用6亢龙过招(撒气),惯于对付这种大力快招,一早就要落败。

据她之前的观察,大师姐与解剑池互相重伤之后,内力应是越来越弱,阿曼与她打时,尚且还要用刀防她伤人。等到云寒与她相斗时,便只靠手上铁护臂就可将她铁剑完全防住,云寒可从没说过她最后内力会变得这么强横!

实则此事并不怪云寒,云寒与她相斗之时,她已从最弱的状态回复过来,云寒以为她最弱亦不过是这样,是以并未向银锁着意汇报。银锁此时慌乱无比,大师姐手中长剑再不是以快打慢,而是与她一样,她有多快,大师姐就有多快。

不单如此,她每一剑上力道大得惊人,银锁若不捏紧刀柄,弯刀说不定便要立时脱手飞出。她现在把刀紧紧握在手中,手已震得酸麻,只是仗着身法奇诡,勉强与金铃打成平手。

两人处境都岌岌可危,金铃手中长剑越来越是蛮横霸道,眼神却是越来越涣散。

银锁双手都已失去知觉,大多数时间不得不抢攻,而金铃剑尖轻颤,就能化解她的攻击,长剑跟着突入胸前空门,逼得银锁双刀架在胸前,折腰闪过,才免于开膛破肚。

银锁刀背勾住长剑,欲将她引开,反被她一剑挑开,而手持握无力,弯刀竟脱手飞出,钉在远处的树上,刀柄兀自颤抖不休。

她只看了一眼刀,金铃的长剑便已指向她的喉咙,她惊慌后退了几步,金铃却盯着她的双眼,紧紧跟着她。

她举刀横抹,再退几步,金铃的速度却慢下来,并未跟着她继续往前走。

银锁想趁着这间隙去拿刀,却见金铃踉踉跄跄,手中长剑支在地上,似已站不稳了。

“大师姐?”银锁从树上跳下来,把右手弯刀Сhā回了背后。

金铃眯着眼睛看着她,眼神迷茫无比,似乎在努力辨认她是谁。

“大师姐?”她往前走了一步,又唤道。

并没有回应。

金铃丹田如汤沸,眼前一切似乎都被蒸熏得模糊。银锁的脸也已经看不清了,唯有一双浅琉璃­色­的眸子,还能让她锁定出她的位置。

她见银锁越走越近,而她已经越来越站不稳,眼中的一切扭曲而变形,好像被鬼怪施了法术。

“大师姐?大师姐?”银锁早已看出了她的不对劲,然而她灵觉已失,无法探知金铃到底会怎么样,遂慢慢朝她走过去。

银锁慢慢走了过来,金铃心知此刻乃是她偷袭自己的最好机会,不由得攥紧了手中铁剑,防她暴起伤人。

眼中的一切却都越来越恍惚,她心尖只剩最后一丝丝清明,她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把舌尖放在牙齿上。

因此银锁也看见她伸出丁香小舌,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看见她咬住了自己的舌头。

不好……!银锁忽然醒悟过来她要做什么,脚下一蹬扑向金铃,刀丢在地上,左手拖住她握剑的手,顺着胳膊滑到了肘部。右手在她咬破自己的舌头之前,一把捏住了她的下颌。

金铃下巴疼痛,清醒了一下,含糊道:“你­干­什么……”

心头唯一一点清明,随即被胸口翻涌的情感淹没。她的眼神浑浊而迷惑,似乎一切都从未见过。她的眼中带着一点点的天真好奇,似乎所有的东西都是新鲜的。她终于看清楚了浅琉璃­色­的双眸,在银锁诧异又担忧地注视下,问:“西域的女孩子……眼睛都这样漂亮吗?”

这话她已问过许多遍,每一次银锁都避而不答。但她此时这番反应,叫银锁担心得忘记下杀手。

“大师姐?”

但是高手相争,胜败只在一瞬。她瞬间的遗忘,已是空门大露,被金铃一扑满怀。一只胳膊勾住她的脖颈,她梗住脖子想要与之抗衡,大师姐却如跗骨之蛆,踮脚吻住了她的嘴­唇­。

两人重心不稳,银锁勉力支撑,倒退了好几步,最终还是倒了下去。金铃已经迷迷糊糊,却还记得护住她的后脑。

两人摔在池边草地上,银锁被金铃压在身下,着实紧张了起来,她推着金铃,“大师姐,你不要命吗!”

谁知金铃竟然力大无穷,银锁双手齐推也推不动她。

...

( 她自己也好不了多少,耳边仿佛一直有人低语,被金铃扑倒之后,两具身体摩擦推挤,她心中亦纷乱不已,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

金铃二话不说,又吻住了她的嘴­唇­,她脑中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崩塌,被她好不容易深埋心底的过往,纷纷扬了起来。

金铃唤一声“小胡儿”,她便答一声“少主”,仿佛时空又回到了上庸城中那间普通的小院子里。两人吻得毫无芥蒂,难舍难分,好像你死我活的事与她二人全然不相­干­。金铃往后去了些,空出些空间伸出手来准备解银锁的领子上的扣袢。

银锁却捧着她的脸,恋恋不舍地与她­唇­舌纠缠,还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金铃的手摩挲着她的脸,勾住下巴浅浅啜吻。手指扫过她半闭的眼睛,又轻轻呢喃道:“西域的女孩子,眼睛都似你这般吗……”

“不是……”银锁答了一句,自己扯开了斗篷,除下两只手套。

大家的眼珠大多是蓝的绿的黑的,与我并不相同,我见过的女孩子,只我是这样。

她又去解金铃的腰带。

以前在上庸时,银锁需帮金铃更衣,穿起来得心应手,脱起来更加得心应手。

她解下金铃的腰带,手向衣襟里滑去,小指勾住中衣的系带,轻轻一拉,就攻破了一道防线。金铃低下头,用舌头卷住她的耳垂,喷吐的气息惹得银锁一阵颤栗。

金铃放低的身体划过银锁修长的手指,把里衣推上去了。银锁顺势握住她胸前软­肉­,拇指和食指轻轻碾弄着顶端红莓,将那处弄得坚硬滚烫,又藏于掌中轻滚。金铃轻哼出声,银锁大受鼓舞,另一只手抚过腰间和脊背,把她拉近怀里。

金铃很有些神志不清,研究了很久银锁前襟上的扣绊,都没解开。她没了耐心,最后伸手直接扯开。银锁领口大开,灌进一股股冷风,随后这豁口被温软的嘴­唇­堵住。

金铃的嘴­唇­在她胸前反复划过,将领口扯得大开,凉风滑过银锁的胸膛,让她又记起­乳­-尖被舔吮的快感来。她微微挺起胸,金铃便附上那处,粗糙的舌尖慢慢研磨,手握住根处揉捏着,很快银锁呻-吟起来,一如当初还在上庸城中那个初经人事的小姑娘。

88山峦叠翠 四

( 金铃辗转嗫咬着她的肩颈,牙齿刮擦着肌肤,轻微的刺痛刮出灼热的快感,在皮肤下面翻涌叫嚣。ww她想抓住金铃,但金铃腰上布满了薄薄一层汗珠,她抓了两下抓不住,两只手从金铃背上无力地滑下来。幸而她勾住了衣襟,双手紧紧攥住金铃的衣襟,将她往自己身上拉过来。金铃已动手解开她腰间红­色­的腰带,一口咬住她腰间那条细细的锁链。

冷风一激,□冰凉的感觉叫她回复了些神智,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反复想着“圣教堂堂影月右使怎可屈居身下”,想了许多遍之后终究觉得此事太过丢影月右使的面子,遂勉力起身,抱着金铃滚了半圈。

金铃正在兴头上,并未料到她会暴起伤人,转瞬就被压在了身下。银锁两只手覆在金铃的背上缓缓抚摸,口­唇­则继续着两年多前未竟的事业。

而彼时金铃体内真气乱窜乱走,已将她奇经八脉都刮得麻痒难当。银锁的触碰奇异地缓解了麻痒,挠得舒服到了心尖尖上,她叹息一声,放弃了抵抗,任由银锁在她身上到处放火。

她低头时正遇上银锁也抬头看她,便口齿不清地嘟囔了一句胡话:“小胡儿莫看痴了……”,似是已迷失在浅琉璃­色­的双眸里,分不清与自己共赴巫山的到底是上庸城中的小龙王,还是恶名远扬的银锁美人。

银锁听她口出戏言,心中不忿,伸手隔着裤子弹中她两腿间,还嘴道:“少主偏要取笑人家!”

不料金铃猛地一颤,银锁看着心中一动,揽上她的腰,动手解开了她的裤子。

银锁刚要爬下去,金铃一把拽住了她,硬将她拖回身前,紧紧抱住。

银锁挣了两下,却不及她蛮力。两人紧紧贴着,银锁埋在金铃颈间,少女的幽香撩拨着她的鼻尖,心中越发鼓动激荡。

没了焚心诀护体,心中纷杂的情绪全都犹如浅水泥沙,统统淤积在心头,她比金铃好不到哪里,心头清明早已被欲望淹没,此刻留下的不过是记忆中的一丝执念,一个名叫“龙若”的执念。

她吮着金铃白皙的肩颈,自己却喘息得厉害。

她的手顺着崇山峻岭终于找到了桃花源,春水潺潺,几乎泛滥。她在桃花源中浅浅一探,沾了些汁液,又顺着溪谷回溯上来。

金铃忽然夹住她的手。

银锁抗议道:“少主!为何又要拒绝我!”

金铃忽又把她掀翻,坐在她腿上,又软软地伏□。

银锁支起上身,两人肌肤紧贴着,一点微小的震颤都能让对方有所察觉。银锁已感觉到大腿濡湿,便动了动。金铃闷哼一声,将她死死按住,深深长吻。

银锁挣脱出来,又问:“少主,你明明已经……唔……”

金铃霸道得紧,不许她说话,两手忽地分开她的双腿,膝盖直Сhā进去,顶在两腿之间,重重一撞。银锁在她口中叫出声,又被吮吸得悄无声息。ww金铃冰凉的手指已经嵌入银锁腿间缝隙,银锁伸手把她拨开,金铃也抱怨道:“小胡儿何时变得这么野……你昨天还乖乖地,除了叫便只会哭。”

银锁听了便不高兴,翻身起来,扳住她一条腿,自己也凑过去,两人撞在一起。金铃要伸手推她,银锁往边上躲了一躲,红­色­的腰带不知何时拿在手上,兜了个圈就把金铃的手捆住按在头顶,另一只手扶住金铃的腿,俯身在她耳边舔了两口,含混地答道:“这滋味欢喜得很,我定要少主也试试。”

金铃初有反抗,却很快被银锁磨得全身发烫,她胡乱叫着“不可如此”,银锁听她叫得冶艳荡漾,不由得俯□含住胸前,来回轻轻撕咬着。金铃忍不住问:“小胡儿为何……为何不肯乖乖就范,我堂堂少主,为何要……要被你如此……”

银锁气喘吁吁,答道:“少主……不觉得好吗?是我服侍得不周全吗……”

两人身下均是黏腻湿滑,无声地对望,眼神纠缠在一起。

银锁鼻尖上的汗聚成一滴,被她晃啊晃啊险些要滴下来,金铃抬起头来用脸帮她蹭掉,哑声道:“莫再讲了……”

银锁听罢,眯着浅琉璃­色­的眼睛,抬头看着金铃笑道:“少主往常说的话……还要羞人一百倍。”

她心中隐隐觉得小胡儿断断不会如此讲话,不过很快就因为身体的变化忘记了这个念头。积累的感觉不断攀升,她忽然睁大眼睛看着银锁,感觉到两人相接之处有一种曾经无限接近但却从未体验过的奇异感觉忽然爆裂开来,填满了整个身体,她忍不住扬起头,后背反弓起来,紧紧搂住银锁一条胳膊。银锁捧着她的腰,仍旧不停磨动,忽然急促地悲鸣一声,双腿死死夹住金铃,钻进她怀里。

金铃喘息着睁开了眼睛,好像溺水之人忽然浮出水面,清醒了瞬间,见到怀中有个毛茸茸的脑袋,忍不住摸了一摸,却摸到什么扎手的事物,低头一看,是银锁辫子上绕着的头饰。她心里一凉,暗道“这绝不是小胡儿,这是小师妹,我……我……我怎地终于还是……”

银锁此时忽然抬起头来,冲她嫣然一笑。她看到那弯弯的眼睛,又被那琥珀­色­蛊惑,重被欲海淹没,分不清现实梦境、银锁龙若,只觉得有这么一双眼睛的人,定是那俏皮可爱的小胡儿,遂心中一暖,跪起来直接将刚刚小死一回的银锁推倒在地。银锁顺从地张开双腿,金铃毫不怜香惜玉地Сhā了二指进去,搜到地方便不停按压刮擦。银锁周身敏感之处都在金铃的笼罩之下,又被心中恋慕之人拥在怀中,心中欢喜,口中吟哦之声不绝,最终变成了哭腔。

金铃赖在里面尤不肯出来,另一只手轻轻顺着她的后背,取笑道:“就说你只会哭。”

银锁想抗辩几句,金铃坏心肠发作,见她要言语,手便动一动,弄得银锁颤栗不已,说不出话来。银锁一着急,眼泪更多了。眼眶嫣红,看着越发明丽动人。金铃又笑道:“眼泪袋子。”

银锁听罢,就要举手擦眼泪,金铃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动,自己凑过去,慢慢吻掉她的眼泪。泪珠忽闪忽闪的眼睫毛中间打着转,金铃要去亲她的眼睛,她便乖乖闭上眼睛。金铃笑着去亲,呼出的气息又软又暖,撩起几茎发丝,挠得银锁脸上痒痒,挠得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两人笑在一处,银锁起身楼主了她。她的手从银锁身下滑出来,银锁抱她抱得紧紧的,口中呢喃道:“少主……”

金铃双手无处可放,只好揽住她的颈子,银锁蹭了两下自她怀中抬起头来,双眸闪亮。金铃见她这幅模样,笑道:“小胡儿又在打什么主意?”

银锁凑过去蹭她的嘴­唇­,亲她的嘴角。金铃由着她在自己脸上拱来拱去,问道:“喜欢吗?”

银锁知她问的方才床事,忽然羞涩起来,遂把脸埋在她肩窝里,却忍不住吃吃笑道:“喜欢极啦……最喜欢少主了……”

她勾住金铃的颈子,歪头看着她。

金铃曾与她数度交手,对这狡黠的目光熟悉得很,此时虽已经分不清到底是银锁美人还是小胡儿, ...

(这眼神总不会认错,知她又在算计自己,便问道:“想要我做什么?”

银锁半眯着眼睛,喜道:“少主猜到啦?那我也不客气了……”

她的腿忽然勾住金铃,一拧腰,就把两人上下的位置掉过来了。金铃见她又图谋篡位,便伸手来推她,不料银锁赖皮得很,嘴一撇就要哭给她看,金铃无法,高举双手道:“好好好,我不拦你便是,眼泪袋子……”

银锁欢呼一声,扑上来猛亲了她两口,毛茸茸的脑袋凑到她颈窝里蹭来蹭去,一脸满足。不过很快她就开始全线进攻,嘴­唇­顺着锁骨慢慢咬到中间,将她整个上身都捧在手中,一寸一寸舔下来。

舔到心口处,她用鼻子碰了碰金铃,边吻心口边问:“少主心里都住了谁?”

金铃的身体已甚是敏感,被她尖尖的鼻子刮了一下,浑身都跟着一颤,低声道:“住了你。”

银锁的手指在她胸前四处打着转,口中着力吮吸:“再没住别人了吗?”

“如何还、如何还住得下别人?”

银锁开心极了,一口含住她胸前红莓,却因为笑得太厉害含不住,只得轻轻咬了,用牙齿刮。金铃被她咬得受不住,尚且拼命咬住嘴­唇­不出声,银锁便是坏心肠,见她忍得辛苦,不断啃咬着她的腰侧,双手流连在小腹和大腿上,作势要分开两腿,待到金铃冒出反抗的苗头,又转身去了别处。

忽然金铃觉得身上一凉,她睁眼一看,乃是银锁直起身来,她颇不解,迷惑地看着银锁。这小坏蛋却笑得像一只小狐狸,然后低下了头。

她惊觉□一暖,便要去推银锁的脑袋。银锁的舌头扫过缝隙中间,在­肉­芽根部轻轻按了几按,金铃顿时失了力气,双手无力地扶住她的头,任由银锁又吸又舔。

那处酸麻无比却又欲罢不能,渐渐让她觉得胸口闷得难受极了,虽然咬着嘴­唇­,一丝一丝呻-吟却仍旧忍不住从齿间溢出来。银锁仿佛刻意配合她的声音,一下一下,吮得极慢。金铃终究是忍不住,张口叫出声来,俄而又立刻伸手捂住嘴巴。

她立刻感觉到银锁在笑她,不禁拍了一下银锁的头。

“少主,想要我继续……还是……”银锁一根手指叩在桃源谷口,抬头看着金铃。

金铃本捂着嘴巴,低头见银锁看着她,又挪了地方,捂住眼睛,道:“我不知道,都好……”

银锁以己度人,料她内里空虚,甚是渴望,动动手便要勇闯桃源。忽然金铃一把把她推开,夹紧了双腿缩到一边。

银锁气急败坏,爬上来将金铃置于两臂之间,怒道:“少主明明就很喜欢,方才的呻-吟比我还要大声……今日定要叫你将处子之身交代在九凝峰上。”

虽然神志都不太清醒了,银锁到底还是惯于发号施令威胁人的影月右使,这话说得火药味十足,挑衅味十足,撒娇味却也是十足。

金铃听着她软糯糯的声音钻进耳朵里,心已软得像是能够滴下水来,心中暗道便是为她死了也甘愿,何况是两人有情,互相取悦又有什么打紧?

古有云,甘作一生拼,尽君今日欢。金铃躺平起来,膝盖夹住银锁的腰轻轻摩擦,冲着她淡淡一笑,捧住她的脸浅浅吻了几下,轻轻点点头。

银锁欢呼一声,将她压在地上,尖尖的虎牙在她细白的颈子上擦来擦去,磕到了锁骨,便慢慢顺着咬下来,不一会儿,咬变成吻,吻变成吮,指尖却只在腿间打转。金铃一掐她的腰,低声道:“小胡儿,少耍­阴­谋诡计,­干­脆些。”

银锁一只手早已给两人体-液浸得湿滑,毫不费力便到了底。金铃闷哼一声,瑟缩了一下。

“大师姐?疼吗?”

金铃听见她叫大师姐,便顺着“大师姐”的身份道:“没你打我打得疼……”

银锁急道:“那、那……”

她低头见几道细细的血丝正顺着湿滑的手指晕开来,急急忙忙要抽出来,金铃一把抓住她,道:“你就这样不管我了吗?”

银锁慌乱不已,“我、少主,我、你……”

金铃抬眼瞪了她一下,伸手按在她头上。银锁立刻会意,低下头努力取悦金铃。金铃又陷入想叫又不敢叫的绝境,捂了眼睛便捂不住嘴巴,口中恨恨道:“你到底是和谁学的……”

银锁自她两腿间抬起头来,擦了一下嘴角,笑道:“自然是和少主学的,你忘了你从前如何对待我的吗……”

金铃捂住眼睛,叹了口气,很快就在银锁手中化作一潭春水。银锁从后面搂着她,小小声不知说着什么情话,她听不清楚,便勾住银锁的头想要她再说一次,但看到她殷红的嘴­唇­,心里又不知哪里生起一股邪念,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这一夜不知沉浮几次,两人终于筋疲力尽,裹着斗篷睡在一处,四肢纠缠,道不尽的风流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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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山峦叠翠 五

( 翌日金铃醒来,头个反应便是昨日做了一个很长很甜的梦,梦里重回上庸,在昏暗的室内与龙若抵死缠绵。ww那浅琉璃­色­的眸子灿灿如星子,蓄满了泪水看着她。

“小胡儿……”

“……”

没有人应答,她不由得睁开眼睛,入眼一片昏暗,猎猎疾风从不远的石头旁呼啸而过,她则在一片土石与树根的环绕之中。

四肢百骸都懒洋洋地使不上力气,金铃试着动了动,忽然惊觉两腿和别人的缠在一起。她向右望去,看见银锁整个人裹在她那张猩红的斗篷里,对着她睡得很是香甜,肩头几许深红的斑点,颇为刺眼。

斗篷的一角还盖在金铃身上,她的右腿被银锁夹在中间,左腿还搭在银锁的腿上,所幸都被斗篷挡住了。

金铃昏昏沉沉,分不清昨夜的事情到底有没有发生过。

她又试着动了动,腰间酸痛的感觉亘古未有,让她想起小胡儿曾向她抱怨过春宵过度腰酸得厉害……

腿间黏腻,容不得她视而不见。

可心中一片混沌,她根本想不起是如何与银锁滚在一处。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异常,昨夜共赴巫山的明明是龙若,怎地早上起床便成了小师妹,难道竟是走火入魔之后,将谁都当做了龙若吗?

若是日后再见小胡儿,我如何……我如何……

她只觉得心里越来越凉,心中反复说道:骗人的,都是骗人的,昨夜根本不是小胡儿,根本不是她,根本不是她……

蓦地她撑起上身,斗篷滑落下来,身上的衣服也滑落下来。她一把握住衣服,抽身跑到土丘后面。

她如此大的动作自然惊醒了睡得又香又沉的银锁,她揉着眼睛爬起来,因有些冷,不由得又窝回斗篷里,打算重温一下梦境。窝好了却是心下一惊:哪有什么梦境?

银锁撑起上半身,四下望去,腰带裤子散落一地,只有衣服还勉强挂在身上,她见金铃赧然跑开,不由得心中一软,便想要唤她一声“少主”,将前年之事和盘托出。

她如此打算,嘴角也忍不住勾了起来,舌尖轻轻在口中打转,回想起“少主”如何发音,不禁晕生双颊。

银锁绑好腰带,正要往外迈出一步,便看到寒芒一闪,一柄锐利的铁剑已指在她咽喉上。那剑尖冰凉冷漠,剑身雪亮,映出金铃的颜­色­,亦是冰凉冷漠。

她满腔温情霎时熄灭,咬着嘴­唇­看着金铃,心中只觉得自己又被骗了,倔劲儿上来,什么都不屑再说。

两人目光相对,谁也不肯先挪开。银锁满眼倔强,金铃淡漠无情,两人僵持许久,久到天际已泛起白光,银锁忽然笑道:“怎么,大师姐敢做不敢当,居然还要杀人灭口?”

“妖女!你……你……你……”

银锁冷笑道:“我还要问一句呢,你名门正派的侠少,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她说到一半,却收起冷笑,又换上一副明艳的笑容:“就是如此两面三刀,道貌岸然,虚伪无情……”

“……住口!”

银锁见她秀眉微蹙,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无辜模样,心中的愤怒怎么也驱除不了,听她呵斥,只不过微微停顿,接着续道:“……做下如此荒唐事么?”

“我……我……你素来诡计多端,我怎知不是你从中搞鬼!”

银锁笑道:“大师姐污我清白,还要倒打一耙吗?”

金铃气得手抖,剑尖在银锁白皙的颈子上划出道道细小的血痕,“你胡说!我还不是……还不是……”

“哦?”她忽然除下右手手套,用手指轻轻摸着自己的嘴­唇­,轻声问道,“那你便如何?”

“我……我……”金铃脸上显出迷茫与痛苦的神­色­,银锁两手垂在身侧,却像毒蛇一般紧紧盯着她。ww她握剑的手微微向后撤了一段,又眼看马上要一剑刺下来。

银锁不闪不避,便只是盯着她,似是十分想知道她到底下不下得了手。

金铃能从她眼中读出她的期望,自己却也万分迷茫。

我真的要杀她?我若杀了她,和禽兽又有什么分别了……就算是杀了她,弥天大错难道能够弥补吗?

她手中顿了一顿,接着更用力地刺下去,银锁见她如此动作,心中苦极,脸上笑容却更深了一些。

却见金铃手中铁剑猛挥,竟是斩向自己颈中。

银锁方才见金铃犹豫,不想先一步得知她到底会不会刺下来,因此特意收了心眼。此时金铃忽然自戕,她事先毫无察觉,此时惊觉,虽觉徒劳无功,还是一把抓向她的手腕。

不料金铃用力虽猛,却被她一把抓住。她没来由松了口气,哂道:“大师姐装得倒很真么,我竟被你骗了……”

谁知金铃像失了骨头一般,颓然倒了下来。

她一把接住金铃,“大师姐,大师姐?再装可就不像了……”

金铃的长剑跌落在地,一把捏住银锁的手腕,“你……你下毒?”

银锁一愣,“什么下毒?”

两人相对而望,金铃一脸难以置信。银锁轻轻挣脱她的持握,反手握住她的手,摸住脉门,却吓了一跳。

“大师姐!你……”

金铃脉相衰微,已似将死之人。

她惊慌失措,才发觉她一直将金铃当做不死之身。之前金铃一直在武力上死死压制住她,就连在上庸时,天时地利人和齐备,三大高手车轮战她,也没能伤她­性­命。

此时她却衰弱至此,仿佛风中烛火,稍不留神,便会熄灭。

“大师姐,你怎么会死!理气丸、理气丸?哪去了?”她慌慌张张,在身上摸来摸去。两人昨日衣服脱得乱七八糟,一时间要找东西,却找不到了。

“我的在、在地上……”金铃从她怀中虚弱地抬起头来,指着不远处。

银锁顺着望过去,果然看到一个红­色­描金的扁瓷瓶,可是扶着金铃,她又无法走过去。

“我站得住……”

“大师姐站得住,小师妹还嫌麻烦。”银锁用脚尖挑起一块石头拿在手中,掂了掂重量,抬手甩了出去,石子带着弧线飞出去,在空中转过半圈,撞上瓶子便停下来。瓶子为飞石所激,飞回银锁手中,她一把握住瓶子,咬开瓶塞,倒出两颗药丸来,送到金铃口边。

金铃双眼紧闭,嘴­唇­泛白,牙关紧咬,银锁道:“大师姐,吃药了!”

金铃松开牙关,银锁赶紧把药塞进去,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来,道:“你吃下去,我抱你去喝水。”

她喝过水,似乎已没有那么难受。理气丸在她腹中化开,暖洋洋地升腾起来。她闭上眼睛,静静靠在银锁胸前。

银锁见她闭上眼睛,又担心起来,轻声唤道:“大师姐?”

金铃闭着眼睛,开口道:“已捡回一条命来。”

“大师姐,怎会 ...

(如此?”

金铃眼皮动了一下,依旧没有睁开,她顿了顿,道:“我体质特殊,若是内力全失,便离死不远。”

银锁笑了一下,道:“大师姐,你不怕我知道了你的弱点,日后对你下手?”

金铃道:“我现在小命捏在你手上,你要杀便痛快些。”

银锁忽道:“大师姐,你现下有力气坐起来吗?”

“有是有,可是不想动……”

银锁蓦地想起雪地上快要冻死的人,若是睡了,便再没可能醒过来,顿时十分担心,轻轻拍着金铃的脸道:“大师姐,千万不要睡!”

她扶住金铃,按住她背后灵台­茓­,缓缓将真气渡了过去。

金铃只觉得一股暖洋洋的气渐渐充斥奇经八脉,正在渐渐坍缩的经脉被这一股真气所激,不再制造压迫和痛感。

“小师妹……”

银锁嘻嘻笑道:“大师姐,别乱动。”

金铃遂运起心法,引导银锁输来的真气。

两人的内功心法本属同源,­性­质相近,对金铃来说竟然不算异种真气。她引导这一股真气顺着经脉运行一周天,最后纳入丹田。

金铃睁开眼道:“小师妹……何以要救我?你在上庸时,明明铁了心要杀我。”

银锁一愣,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我绞尽脑汁要置你于死地,可看到你要死了,却舍不得你死。”

“……谢你救命之恩。”

银锁笑道:“大师姐言重了。”

金铃的背影凝重,似是十分犹豫,半晌,她忽然开口道:“还有昨夜…………”

银锁听后拉下脸来,道:“大师姐放心,我绝不会告诉第三个人知道。便当此事从未发生。”

金铃道:“……我并不是……”

金铃还要再说,便听到锁链响动,两人一齐往那边望去,喻黛子手持铁锏,穿过树林,走到水潭边上,看着两个人。

见二人盘膝坐着,也跟着坐下来,奇道:“怎地这么平和?你们在­干­嘛?”

银锁笑道:“在闲谈。”

“胜负又如何?”

金铃道:“是我输了。”

喻黛子听了,执起她的手,扣住脉门,却吓了一跳,“你……”

他又看了一眼银锁,银锁嘻嘻一笑,问道:“大师姐有没有事?”

喻黛子想了一想,自怀中摸出一个描金红­色­瓷瓶,刚要说话,金铃便道:“喻师叔,吃过了。”

喻黛子皱了皱眉头,道:“你拿着,一天一颗,养将个把月,或许还有恢复的可能。”

金铃也不客气,将那一瓶也放进怀里。

喻黛子又验过银锁,点点头道:“是小师侄胜啦。我们回去吧。”

银锁称允,打横抱起金铃。

金铃抗议道:“我能自己走……”

银锁踏上山间铁索,流云从两人身边吹过。铁索晃晃悠悠,简直像是马上就要掉下去,银锁交代道:“大师姐,千万别动。”

金铃不及点头,银锁已走出第一步。她虽抱着一人,步伐还是疾如流星,两个起落便到了对面。

向碎玉和6亢龙站在山边,见她二人如此亲近,十分诧异。银锁落地后,放下金铃,便站回6亢龙身后。两人未说一句,就此告别。

喻黛子望着6亢龙远去的背影,神­色­凝重,向碎玉开口想问金铃是怎么回事,犹豫再三,还是忍住了。

乌山满山红叶飘落,沿路如云如火,不一会儿山下隐隐有马嘶鸣,哒哒的马蹄声和辘轳的轮轴声响起来,又渐渐消失。

90夜变 一

( 6亢龙驾着马车,不时从外面伸头进来窥视银锁,银锁给他看得烦了,问道:“师父,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6亢龙抓心挠肝:“你怎么一点不像是胜了的样子?”

银锁道:“胜了该是什么样子?”

6亢龙委屈道:“你一直心心念念要杀大师姐,还辛辛苦苦设了好大一个局。ww失败了就回家拿为师出气……此番你胜了,该当是倒立着在车上到处乱爬才是。”

银锁笑了一笑,不言。

6亢龙又问:“真有机会杀大师姐了,你怎地又抱着人回来了?”

银锁道:“大师姐内伤发作,胜之不武。”

6亢龙甚欣慰地一笑,道:“我从前净教你要心狠手辣,你临走前我还后悔没有嘱咐你要留大师姐一条­性­命。这两日来一直盘算着万一你大师姐死在你手上,我得怎么和大师兄赔不是……”

银锁伸手把6亢龙推出去,车门一关,蒙头倒下,却无论如何睡不着,心里反复想着与金铃这笔烂帐该如何才能算得清楚。

6亢龙叹了口气,喃喃道:“怎么赢了如此,输了还是如此呢……”

他驾的马车开起来一向颇豪气,疾驰三日,便已回了襄阳。

这几个月来,赫连已然顺利地把魔爪伸向了襄阳,只等6亢龙带来胜利的消息,便可一口气越过去年定下的界限,打到乌山脚下。

然而6亢龙回到襄阳,便有鎏金旗弟子来报,言襄阳的煞星赵开碑已经死了。

6亢龙微微奇怪,问道:“如何死的?不是我们下的手吧?”

弟子摇头道:“辉日左使已着手调查此事,他出发前让我转告教主,此事与解剑池反叛一事有关……”

6亢龙似已意会,点头令他退下。那弟子退下之后,他却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又打开经卷,认真翻译起来。

而银锁要么整日关在屋里,要么就跑得不见踪影,一天之内说不上半句话。阿曼每次担心不已前来报告6亢龙,6亢龙便道:“早晚有她的用武之地,先让她撒欢跑一阵子再说。”

如是有月余,北风越来越劲,终于下起了年来第一场冬雪。

一天,康禄赫与赫连齐聚襄阳,6亢龙于是召集五行旗旗主与左右二使密谈。

众人入座,6亢龙便道:“此事与我的老对头有关。”

接着便叹了口气,道:“知我与我老对头之事者,当年也只剩老康一个人了。”

康禄赫低声道:“教主……”

6亢龙一摆手,道:“辉日与老康各自查了一件事。辉日查的乃是襄阳‘煞星’赵开碑之死一事,老康查的乃是解剑池反叛一事,两人最后全都查到一个人头上……”

“这人乃是我老对头的长兄,乌山向歆。”

他说完之后,似是自言自语地感叹了一句:“此人胆子很大啊……”

银锁抬头望了他一眼。

6亢龙续道:“解剑池也是当年随我们一道出山的老人,数十年来对圣教忠心耿耿,不料向歆一收买就可让他倒戈,我真不知此人有什么魔力……

他的动作如此之大,似是有恃无恐,我预感他这几日便会有更大的动作。

乌山向家行主与我素来不对付,此次向家内乱,前线压力必然会变小,我们正好可趁此机会,将我教势力往中原腹地推去。

老康,鄂州如何了?”

康禄赫道:“禀教主,鄂州水6运输均已通畅,鄂州分坛已十分壮大,只要固稳根基,便可以此为跳板,上达巴州,下达维扬。”

6亢龙甚是满意,笑道:“老康尽早打入建业都城。鄂州一切都交给你了,赫连这边我亲自督战,倒要会会这位向大哥。”

其时世上甚少有人管别家亲戚亦叫大哥的,6亢龙这么叫,不免让银锁腹诽:改口改得如此之快,若不是我与你一道去的金刚台,还道你这次是过去把与大师伯的亲事办了。

6亢龙一一交代完毕后,众人尽皆离席,银锁正要走,被6亢龙单独叫住。

银锁知他必有要事,双手交叉触肩,躬身道:“师父。”

6亢龙道:“唔,你与你大师姐……”

银锁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

6亢龙又是一副抓心挠肝的表情,道:“你次次都不告诉我是什么情况,我单只知道胜负。师父很担心你的。”

银锁撅嘴扭头。

6亢龙道:“就连上次你差点让你大师姐拆了骨头,也都是黛子告诉我的,这回单只知道胜负,师父心里十分着急啊。”

“大师姐旧伤复发,胜之不武,我不是说了吗?”

6亢龙捶胸顿足:“大师姐的事你说了,你自己的事你还没说。你怎么回来便闷闷不乐,都不淘气了,是不是病了?”

“没有。”

“那是因为练功的事情吗?不着急的,我偷偷找你喻师叔帮你算了一卦,他告诉我你一定会成为千里挑一的高手,练成不世神功……”

银锁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

6亢龙趴在桌上,叹气道:“唉,不说就不说吧,待你想说的时候,千万记得师父很想听。”

银锁心道:师父,我心里有个人,若那人是别的什么不相­干­的人,我一定早就告诉你了。

三日后,乌山急报,向碎玉拥兵反乱,事发败露,已捉拿归案,押解上京。

6亢龙听了这个消息,一脸高深莫测,出门让阿曼把野得已经不知道着家的银锁叫了回来。

银锁单独觐见6亢龙,下跪行礼,抬头问道:“师父,什么事?”

6亢龙据实以告,银锁笑道:“那不是正合师父的意?”

6亢龙哈哈一笑,道:“的确如此。我之前放任你到处乱跑,是因为今天要委派一个重要的任务给你,这个任务绝不许失败,也只有你能做到。”

“是什么?”她忽然促狭地笑了一笑,“半途上暗杀大师伯?”

6亢龙笑骂:“胡闹,我要你跟去建业,保护你大师伯,千万别让人把他斩了。”

银锁愣了一下,道:“大好时机,师父竟不落井下石?”

6亢龙严肃道:“他需得败在我手上,不劳旁人费心。”

银锁不以为然,却道:“师父说的话,我自然会照做。有我在,大师伯必无­性­命之忧。”

她刚要唤阿曼,6亢龙却道:“我让你出手救大师伯乃是我与他有私交,而你是我唯一的弟子。我不方便让教中众人出手,我自己亦是走不开,只得托付于你。”

“……是。”

“所以这次乃是你单独行动,不可动用阿曼等人。”

银锁皱眉道:“我没有支援?这不大合规矩……”

6亢龙重又拿起手上的笔,道:“你独个到了建业,想方设法 ...

(打听一下大师伯的下落,若他在牢里缺什么了,你替他想想办法,倒不需救他出来……”

他目­色­陡然一凛,续道:“可若是有人要害他­性­命,尽管杀了便是。若是梁朝皇帝要斩他,说不得,你只好替我劫法场了。”

银锁想了一下,点点头,道:“容易。”

6亢龙的目光柔和下来,道:“不过你也不需太过担心。康旗主已南下建业筹备分坛,他在建业站稳脚跟,便会和你联络,交代下一步的任务。”

银锁应了一声。

6亢龙看着她,目光恳切,“银锁,你大师伯的腿不大灵便……”

银锁笑道:“师父,我一定完成任务。”

她收拾了行装,当日便驱马离开了襄阳,北上南阳折往义阳,欲经六安合肥,渡长江到建业。

沿途大雪扬扬,官道上几乎见不到行人,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有她一人纵马在路上疾驰。白袍白帽白马,似是要化在无尽白幕里。

若不是神功护体,她早已冻成冰柱,即便是这样,她□这匹耐力颇嘉的骏马也不时抗议她心太急。

三日上下她便到了乌堡地界之内。本打算节约时间,不在此地逗留,又转念一想,大师伯被抓走了,不知大师姐如何了,不知大师姐的伤势又如何了。

她这一转念,便连马头也一道转了。这地方她并不是第一次偷偷来,寻了个没人去的地方将马偷偷拴了,孤身一人,潜入乌堡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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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山上的红叶也已落尽,今日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漫山遍野都是白­色­,连山中终年发青的云气也变得白净通透。

金铃自从九凝峰上下来之后,内力尽失,纯靠银锁渡给她的真气吊住一口气,日日把理气丸当饭一顿三餐地吃,如是十来日,终于真气不再逸散,捡回一条命来。

向碎玉推着轮椅,带着寒儿与莲儿,守在她床前亦守了十来日。

待她伤势好转之日,向碎玉摈退寒儿莲儿二人,问道:“金铃,你小师妹武功修为皆不如你,何以会将你伤成这样?”

金铃淡淡道:“师父莫小看小师妹。她武功进步神速,这次打得凶险异常,使得我当年的旧伤发作,真气逸散,几乎送命。小师妹救了我一命……我就认输了。”

向碎玉见她不似作伪,便点了点头,却又道:“当年的事……我实不该派你出来。”

金铃摇头道:“如何能怪师父……若不堪风雪摧折,小树如何能成材?既然不能回到当初,再纠结也是枉然。徒儿请求闭关三月,重修内功。”

“也好,你现下内功只剩两成,派你出去太过危险,闭关也好。”

金铃拱手作揖,道:“师父,冬天到了,你的腿……”

向碎玉道:“唔,你­操­琴叔叔抓了只黑猫来给我养,那猫暖得很,我的腿已不大疼了。”

金铃道:“那便好。师父,我明日就收拾东西上云顶了。”

金铃转身之后,向碎玉犹似有话没有说完,吸了一口气,像是要叫住金铃。

金铃回过头来,问:“师父,有何指教?”

向碎玉犹豫半晌,终于道:“我有两个锦囊给你,若是遇上了解不开的难题,便打开来。老规矩,先开绿­色­,再开黄­色­。”

他自怀中摸出两个小小的锦囊,递到金铃手上。金铃恭恭敬敬地接过,放入怀中。

91夜变 二

( 她在云顶上住了月余,每隔二日,莲儿都会来给她送一次饭,收一次东西。可今日已是第四天,莲儿还是没有来。

她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但随即又想今日大雪封山,莲儿也很难上来才是。

山洞外风声呼呼,偶尔扬几片雪进来。她洞中烧着通红的火堆,和洞外乃是两重天。外面因为下雪的缘故,显得尤为通透明亮。

金铃结束了早上的功课,睁开眼睛看着洞外,心里尤为不安,最后终于决定下山去。

雪后的山路难走,饶是她已十分熟悉这条小路,也不敢走得太快。

她不禁想起银锁,似乎无论雨雪,她都能急速移动。也许就连九凝峰顶她也有办法飞下去,真不知什么东西才能困住她。

俄而又想起两人在九凝峰上荒唐的一晚,又恨不得将这段记忆从脑子里挖出来。

她走过各处明岗暗哨,回到乌堡后的小院子里。

院中一尘不染,寒儿莲儿却不知去处。

她微觉奇怪,唤了一声:“寒儿?”

屋中挑帘走出一人,那人生得风流俊俏,眉宇间颇似向碎玉,乃是向碎玉之侄向尧臣。

金铃不喜此人,皱眉道:“向尧臣,你何以在此?我师父呢?”

向尧臣笑道:“叔父有事下山了,派我来看屋子。我还道你在,却不见你人影,正疑惑呢,你便来了。”

金铃疑惑道:“师父下山?何事?”

向尧臣亦露出疑惑的神情,道:“他未和我说过……外面风雪大,你快进屋来吧。”

金铃进屋后,向尧臣放下门口暖帐,道:“天说变就变了,昨日山下还艳阳高照,今天就下雪了。你穿得这样薄,可受得了吗?”

“我不冷。向尧臣,既然我回来了,你可以回去了。”

向尧臣抗议道:“我已许久没见过你,和你叙叙旧也不行吗?”

金铃皱眉,反问道:“何旧可叙?”

向尧臣听罢,脸­色­青白,不大高兴。

金铃左右看了两眼,问道:“你到此处,没看到寒儿与莲儿吗?”

向尧臣见金铃主动和他讲话,喜道:“不曾见。”

金铃起身逐客,“请回吧。”

向尧臣愤而起身,道:“金铃,你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我。”

金铃仍是一副淡淡的表情,道:“按理你当唤我一声少主,请。”

向尧臣像是受了天大的屈辱,愤愤瞪着她,瞪了一会儿,见她表情丝毫没动,讨了个没趣,甩开袖子,掀起帘子走了出去。金铃跟在他身后,欲将他送出院门。不料背后一麻,竟是遭人暗算,叫人点了­茓­道。

她尚且能动,回身一抓,将来人踩在地上。

金铃此时一身功夫已恢复了四成。一脚便将偷袭者踩吐了血,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向尧臣见她如此骁勇,吓得一时慌了神,见她望向这边,竟尔不敢与她对视。余光见她终于不支跪地,才放下心来,笑道:“金铃啊金铃,你可知道现在乌山少主是谁?”

他好整以暇从方才那偷袭者手中捡起一卷细绳,把金铃捆了起来,在院中坐下,道:“乌山少主现下是我!”

金铃抬头看了他一眼。他见金铃看他,又来了­精­神,进屋拿了金铃的佩剑出来,以剑柄挑起她的下巴,道:“乌山的东西都是我向家的,向家的东西都是我的,叔父早几日便叫人押解上京了,你若不想落得个同谋处置,便乖乖跟了我,到时我护着你,还可免你牢狱之灾。”

金铃眯起眼睛,大致懂了这里面的关系。

向尧臣一笑,道:“你若这么想做乌山少主,只要你点点头,我便可叫手下的人都喊你少主,让你过足了瘾,如何?”

金铃眼中杀气一闪,沉声道:“放肆!”

向尧臣被她吓退一步,又见她被捆得结结实实,胆子又大了起来,笑道:“左右闲着,我便给你盖个戳,打个印,生米熟饭,便算你同意了。我知你面子薄……”

他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勾起金铃的下巴,见她没什么大动作,才放心以手掌握着,拇指摸着她的嘴­唇­,似是一脸陶醉。

金铃斜瞥他一眼,眼神中已带着淡淡的嘲讽。

向尧臣怒道:“你现下已是阶下囚,还不长点眼­色­……”

他话说到一半,背后院门忽然被人一脚踹开。门口的人竟是寒儿,她背后倒着一人,不知是死是活。

寒儿手持长剑,剑刃上并未有血迹,见院中如此情景,便立刻挺剑指着向尧臣,颤声道:“向五郎,你要对少主做什么?”

向尧臣闻言便拔出长剑,也指着她,傲然道:“现下的少主是我了。”

寒儿看着他的眼神似是难以置信,“向五郎,这与你当初跟我说的不一样。”

向尧臣冷笑一声,挺剑便刺。

寒儿看了金铃一眼,她的表情仍是淡淡的,像是万年也不会变化。寒儿却像是在里面看出什么鼓舞来,士气大振,出剑便与向尧臣对攻。

向尧臣师从名家,学成归来,剑法放在同辈人里也算是一把好手,只是与金铃相去甚远。自上庸归来的这段时间里,历练多次,此时已是颇有水平,一时间与寒儿斗了个旗鼓相当。

寒儿却是畏手畏脚,屡次制胜机会,都被她放了过去。

金铃忽然唤了一声“寒儿”。

寒儿如梦方醒。手中长剑急刺,快如手挥五弦,铮然有声,向尧臣被她逼退几步,她便趁着这个空隙扑到金铃身边,一剑将她身上绳索斩了下来。

“少主快走,我拦住他!”

金铃略有迟疑,寒儿推了她一把,道:“我自可脱身!”

她此时­茓­道已解,只是方才被绳子绑着,血气不畅,手脚都有些不对。听了寒儿这话,略略放心,越过院墙,先行跑到乌堡遗迹里躲了起来。

向尧臣追了出去,可惜轻功太差,连金铃的影子也摸不见。他这行动乃是背着其父向歆,参与人员有限,只外面守门的一个,已被寒儿撂倒,背后偷袭金铃的一个,又被金铃放倒。

山路难走,他只见金铃冲进山林,跑过去却发现根本无法下脚,只得悻悻归来。

回来一看,寒儿居然也跑了,他勃然大怒,奔出去找到手下,下令全山搜查,定要把这两个余孽搜出来。

金铃躲在山腰,手上没有兵刃,不由得觉得有些空荡荡。她想起临走前向碎玉给她的两个锦囊,先摸出来一个绿的,打开一看,乃是一张画,纸分两半,一半是个地图,略略画着乌山山水通路,另一半画着一个小院子,寥寥几笔已将院落风貌勾勒出来,正是出自向碎玉的手笔。

她识得这个地方,此地乃是乌山东南边的一个小村子,因远离北方前线,所以十分宁静。她下定决心,当下便启程前往。

她 ...

(见有人搜山,便不敢走大路,而是钻进树林,从树上往山下走去。

说来这些个在树上腾挪的伎俩还是偷学自小师妹,她这些轻功十分人神共愤,却也是一等一的有用。

想到小师妹,她又是心中一紧。

她这走法在今天这个雪天里十分的快,不到半日便已到了地界,村口一个院子与纸上画的一模一样,她偷偷跃入院中,见屋门虚掩,放轻脚步走到门口望了一眼。

不料里面有人也往外看,屋里的人吓了一跳,接着就把她拉进屋里,小心关上门拉上窗,拍胸道:“吓死我了,原来是少主,你终于来了。”

“王家婶婶……”

这王家婶婶正是­操­琴家的婆娘,她见了金铃,便道:“我家那死鬼竟然在这种紧要关头出去办事……还好行主有先见之明,叫我到此处等你,这几日我都过得提心吊胆的,生怕你也被抓了……”

金铃安慰道:“婶婶莫慌,到底怎么回事,说与我听。”

王家婶婶道:“哎呀,我也不知道呀,我单听村里人说,朝廷来人把行主抓走了,说是行主包藏祸心,拥兵自立,这都是什么胡话呀,要是没有行主,这地方早就烧得寸草不生啦……”

“朝廷?”

“可不是么!行主的大哥,竟然就这么把行主交出去了,真不像是一个爹生的……”

“向歆?原来如此。”

王家婶婶反问:“怎么回事?”

金铃道:“大约是向歆想做几天行主,就想了个法子叫人把师父抓走了。”

王家婶婶急道:“那少主,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金铃迷惑了一下,摸出第二个锦囊,里面一张字条并一张画,亦是向碎玉的字迹。

金铃吾徒:

若开此锦囊,则为师有难,烦至建业寻南平王相助。

乌山向碎玉

金铃看完,便将字条碾碎,道:“我要去建业。王家婶婶……”

王家婶婶道:“行主留了马给你,行李我也替你装好了……”

忽然门口一响,两人都是一惊,对望了一眼,王家婶婶应道:“门口谁呀?”

“是我。”

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是莲儿。

王家婶婶前去开门,开的小心翼翼,只留了一条缝。莲儿闪身进来,由王家婶婶引进屋里。抬眼便看见了金铃,竟扑过来抱住金铃的大腿,呜咽起来:“少主!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行主让我来此等你,连寒儿也不让告诉……”

金铃奇道:“为什么不让告诉寒儿?”

莲儿抽噎了一下,道:“我也不知。”

金铃叹了口气,道:“师父大约是发现寒儿对向尧臣有意,恐她泄露你的行踪。”

莲儿脸­色­一变,道:“少主你知道吗,向尧臣却是对少主……”

金铃又叹了口气,道:“我已知道了,他已对我下手了,寒儿拦住他,叫我先跑了。”

莲儿道:“那、那她呢?”

金铃摇头道:“不知。我现下便要启程去建业救师父,你随我……”

莲儿亦摇头道:“我不去,­操­琴叔叔此时外调,八成已在外被抓了。白公戴公也是一样。我若走了,谁来救他们?”

“那我也留下来。”

“少主不可!行主等着你去救,你若不去,我们谁也没本事了!”

金铃点头道:“好。我上路了。”

她换了一套衣服,上马而去。

92他乡故知 一

( 银锁潜入乌堡,四处不见金铃,忽然醒悟她住在后山,于是上了乌堡后面的小山坡。

向碎玉虽然是乌山行主,但是不住乌堡内,而是带着金铃住在乌堡后山的一座小院子里。

银锁去年此时大闹乌堡,此地也是来过的。只是此处寂然无声,园中落叶满地,从雪堆中露出一点点边角来。

她顿时醒悟,大师姐定然是被抓起来了,向碎玉入狱,那群人怎么可能让她高枕无忧?

她复又跑回乌堡,见堡中巡丁有条不紊地巡逻,不禁得意洋洋想起了方面大闹乌堡的威风来。

正当此时,她听见巡丁唤道:“少主!”

她赶紧探出身子偷看,不料看到的不是金铃,却是向尧臣。她不悦地撅起嘴来,小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让人叫你少主?需让你这软脚虾得点教训。”

说着她便跳了出去,笑盈盈唤道:“小子!看到金铃了吗?”

众人均是一惊,不知这是何人,两个巡丁正要大声叫人,便听向尧臣道:“银锁美人?!”

那两个巡丁本立刻要报信,见向尧臣似是与这甜美少女相识,便松懈下来。

“是我不错,你看到金铃了吗?他们何以管你叫少主?少主不是金铃吗?” 银锁低头却看见金铃的佩剑正悬在向尧臣腰间,眼珠骨碌碌一转,又有坏主意涌上心头。

向尧臣见她并未拔刀相向,又念在她与金铃似有生死之仇,便当她是半个盟友,笑道:“你找她做什么?她已不是乌山少主了,现下乌山少主是我。”

银锁道:“哦,换人了啊,我来杀她。”

“我可不知她在哪,你­干­什么一定要杀她?”

银锁却道:“她既然不在这,我就去把她抓出来,后会有期!”

她说着后会有期,却往向尧臣处跨了一步,伸出手来,五指箕张。向尧臣惊觉她要抢金铃的长剑,赶紧按住剑柄。

不料银锁手腕一翻,伸出两指便往他眼窝处Сhā来。

向尧臣急忙往后仰,空出一只手来挡在眼前,这么一来,就只好松开剑柄。

只这么一下,便听长剑出鞘,声做龙吟。

银锁手持长剑,闪电般刺出两剑,跟在向尧臣身后的两个巡丁即捂着喉咙跪倒在地,喉头赫赫作响,却发不出半点声响。向尧臣惊叫出声,银锁忽又一剑割断了他的腰带。

她惯用刀,这一剑不知是无意还是故意,切得甚深,伤及腰侧,将裤带也一并断了。向尧臣的呼叫戛然而止,一把抓住下落的裤子。

银锁嘻嘻一笑,伸手把剑鞘和腰带一并抄起,又一剑切断了剑鞘绑在腰带上的束带,把腰带丢在一边,还剑入鞘。

“你武功这么差,可惜了一把好剑,我就拿走啦!”银锁说着就翻上了房顶,向尧臣见她消失,才想起大声呼叫。

“有刺客!捉刺客!”

乌堡中各层巡丁,闻风而动,整个乌堡霎时间变成个被捅了的蜂巢,堡中民兵倾巢出动,上上下下将乌堡里搜了个遍,只可惜银锁滑不留手,乌堡众人只见墙上不时有怪异的影子投下,却找不到人在何处。

外面喧闹极了,寒儿跪在祠堂冰冷的地上,脸上泪痕犹未­干­透。 微弱的阳光投下来的影子也模糊不清,祠堂里寒冷刺骨,又黑洞洞的,只有寒儿一人在里面。有人闯进来,粗鲁地喝了一声:“有人进来过没?”见她跪在那里茫然无措,又砰地一声把门关上了。

人走后好久,她才呆呆地回过神来。

“少、少主……”她吸吸鼻子,望着堂上供的先贤,道,“望你平安逃走,找回行主,呜呜呜呜……”

蓦地颈上一凉,她脖子后面立刻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还道是什么老祖宗怪罪下来,化作魂灵来找她算账。ww

她连头都不敢扭,吓得几乎都不会呼吸了,战战兢兢瞥了一眼侧面,却是脖子上架了一把剑。

这剑十分眼熟,湛湛如晓月,泠泠若秋水,她十多年来见得惯了,乃是金铃的佩剑,唤作悲风,是说此剑出鞘之声犹似高风悲鸣。

她立刻欣喜地扭头叫道:“少主!”

不料迎接她的乃是银锁一张笑盈盈的脸,“你们少主呢?”

寒儿吓得往后爬去,问道:“你、你怎么会有少主的佩剑?”

银锁手中长剑却一直跟着她,笑道:“从姓向的小子那抢的,少主呢?”

“她没有被向五郎抓住吗?”

银锁面­色­一沉,道:“没有。”

寒儿立刻松了口气,道:“那便好!少主许已启程去救行主了,这几日听说向五郎在满山搜她……”

银锁奇道:“姓向的抓了你们少主,拿去邀功是吗?”

寒儿摇头道:“向五郎对少主有意,此次怕是要趁此机会,骗得少主嫁给他……”

银锁冷笑道:“他想都不要想!你方才说你们少主启程去救你们行主了?”

寒儿这才记起往上庸的一路上,她们都是敌对关系,不由得警惕起来:“你、你问少主做什么?你也要落井下石吗?”

银锁不答,手已扒在了窗边,回头道:“你乖乖的,我上建业找你们少主去啦!”

她话说一半,人已在窗外,外面听起来兵荒马乱,寒儿忍不住趴在窗边往外看,只见外面的民兵来来往往,却再也见不到银锁的影子。

她颓然坐下,又嚎啕大哭起来。

银锁将金铃的佩剑捆在身上,在乌堡里偷足了吃的,一并放在马上,掉头又走入苍茫的雪幕之中。

++++++++++++++++

沿途皆下着鹅毛大雪,一路上常常几百里也见不到一个人。因下着大雪,路面湿滑泥泞,八百里的路足足走了三日,第四日清晨,坐船渡江,踏入建业城中。

向碎玉给她留下了通关文牒与一张地图。她按着图,很快走到一座大宅之前。

大宅的大门向着街道,周围一片整肃,院内却开着许多腊梅,香气关也关不住,整条路都是刺骨暗香。

她跳下马来,摘下斗笠,拍开门。院中家丁本见她穿得粗陋,就要关门谢客,又见她生得美貌,不由得问了一句:“你知这是何地?你找谁?”

金铃满腹狐疑,道:“找南平王。”

那家丁失笑:“南平王岂是你说找就找的?你家中长辈何在?”

金铃略一迟疑,那家丁赶紧关上了门,金铃再敲,却没有人应了。

她正在门口犹豫,不知是该再等等,还是跳进去直接找人,还是先去找个地方歇脚,转角又走过来一个人。

她见那人眯着眼睛打量她,皱着眉头露出苦苦思索的表情,不由得有些错愕。

那人越走越近,大概是此间家臣,正走到门口来,而继续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出于礼貌,她微微 ...

(欠身,拱手道:“我与前辈可是相识么?”

来人瞧上去四十多岁,甚是健壮,穿着很是讲究,形貌温和,开口欲言,欲言又止。

金铃等他开口,等得有点着急。

正当他们两人在外将说不说之时,里面那家丁却是慌了神一样地往里跑去,高声唤道:“主公!主公!”

南平王坐在轩中写字,字迹尚未­干­透,他皱着眉头道:“何事这么着急?”

那家丁鬼鬼祟祟看了一圈周围,看左右无人,便低声道:“主公,门口有个小娘子,生得甚是俊美,可是……”

南平王嗤笑道:“可是什么?你道是我金屋藏的娇吗?说得那么鬼祟!”

家丁脸­色­一变,道:“这个……主公……虽不是金屋藏娇,但是……”

南平王见他如此慎重,也不由得严肃起来,道:“仲声,今天怎地了?你往常甚是稳重,今日怎么……”

那唤作仲声的家丁道:“主公,主公年轻时在外可有私生儿女?”

南平王一愣,道:“不应有啊?”

仲声道:“主公,那小娘子……那小娘子……长得好像主公!”

南平王听了觉得奇怪,道:“快引我。”

外间,那人听金铃开口,便道:“小娘子……敢问小娘子芳名?”

金铃道:“我叫金铃。”

那人客气地笑了,拱手作揖:“金铃小娘子,我叫骆成竹,快请进来坐坐。”

金铃错愕:“方才……”

骆成竹料想家丁将人拦下来,笑道:“他们不知来者是客,随我来。”

他拿起门环叩门,却叩了许久也没人开,不由得高声道:“仲声!仲声!是我回来了!”

里面无人应答,骆成竹尴尬道:“这……真是失礼,请你稍等,我进去开门。”

骆成竹翻墙而过,却正看见南平王从屋里急急奔出来。

他正要招呼,南平王忙叫他安静,不仅如此,还把他招呼过去,压低声音道:“成竹,外面是谁?”

骆成竹见旁边是仲声,对他使了个眼­色­,叫他退下,待他走远了,才在南平王耳边道:“小郡主。”

南平王一听,连忙退了一步,整了整发髻和领子,问骆成竹:“怎么样?我看起来是不是很威严?”

骆成竹连忙点头,道:“威严,威严。”

南平王又道:“她怎么会来了?她到底知不知道我是她爹?”

骆成竹低声道:“我瞧着不像是知道,主公……”

南平王往左走了两步,想要开口,又憋了回去,往右走了两步,抬起头来小声道:“我早先答应了碎玉居士,不能让她知道,千万不能让她知道。先请进来问问她有什么事。快去。”

骆成竹见他慌成这样,不由得好笑,于是走到门口,把门闩放了下来。

金铃站在门口,拱手道:“多谢骆前辈,打扰了。”

骆成竹笑道:“哪里的话,方才我在院中遇上了我家主公,耽搁了一下,小娘子千万别要责怪。这便是我家主人,南平王萧公。”

金铃见到南平王站在后面不远处,正对她拈须微笑。她见这南平王长身玉立,笑容亲切得很,不由得生出一股亲近之意。

她一拱手,道:“金铃不请自来,请多海涵。不过我这次奉师命前来,正是要寻南平王。”

南平王听了,笑道:“进屋坐着说吧,外面冷。”

两人打发站在远处探头探脑的仲声出去把她的马牵进来用,将她请进屋上座看茶。

金铃有些受宠若惊,道:“两位不知我来历,便将我请进屋来,我实是……”

南平王笑道:“不妨事,听说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金铃道:“家师乃乌山党长向碎玉,前日被人诬告叛乱,押解入京。我因事逃脱,按师父留下的指示,前来此处,请求南平王相助脱困。”

南平王看了骆成竹一眼,骆成竹道:“主公,我今日回来,正是要报告此事,原来那向磬,就是辋川居士向碎玉。”

南平王道:“原来如此,我听说正是因为他,北面边境太平了许多,怎地忽然传出叛乱的事情?”

金铃叹了口气,道:“师父的长兄素来不太服气师父,想执掌乌山,但多年来也没什么大动作。此次竟然胆大包天,诬告师父……月前贼兵作乱,师父一直­操­心那些,没防备这些小动作,从而酿成了大祸。师父的手下多已被抓,只我孤身一人……”

南平王皱眉道:“辋川居士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你说辋川居士的兄长多年来不曾有动静,这次却敢出手,许是寻到了靠山。我受过辋川居士的大恩,定然要帮他,只是不知道我能不能动得了他兄长的靠山……”

向碎玉年轻时曾在辋川大战黑道众多高手,因此被人尊称一声辋川君。他被6亢龙打伤之后,便自号辋川居士。后来乌山北边多有马贼­骚­扰,向碎玉重新出山,自此便称乌山行主,辋川居士这个称号便少有人提起。南平王能知晓此名,两人定然是许久前就认识的。

金铃道:“请南平王一定救救师父。”

南平王见她担心,笑道:“金铃,你莫要担心。你初来这里,人生地不熟,先在我这里住下,容我打听一下形势,再做打算。”

他吩咐骆成竹带金铃下去歇息,自己赶紧跑回屋后,敲开院门,急急喊道:“阿贞,阿贞!”

亭中有个衣着华美的美丽­妇­人抬起头来,笑着应道:“阿郎,什么事慌慌张张的?活像还没长大似的。”

南平王不及理她的调侃,挥退几个侍女,低声道:“小铃铛回来了!”

­妇­人的笑容慢慢褪去,难以置信地望了南平王一眼,倒在他怀中,低低哭了起来。

“她好不好?她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不是谁欺负她了?她身体好吗?我能见她吗?”

南平王安慰道:“我每次去看她,她都挺好的,你要是不放心,我就叫大夫来看看她。她刚刚睡下,等晚饭的时候,你再仔细看她好不好?”

南平王妃不住点头,哭个不停,南平王只得安慰道:“别哭了,哭得眼睛都肿了,怎么见小铃铛?”

南平王妃抬起头来,脸有忧­色­:“可是……可是……”

南平王不等她说完,便点头道:“不错,大家都知道小铃铛已经病死了,我们不能告诉她,也不能说出去。阿贞,我会想办法的,你先进屋吧……”

他扶着南平王妃进屋,过了一会儿又走出来,找到了骆成竹。

“成竹,金铃如何了?”

骆成竹道:“小郡主疲累的很,刚刚歇下了。主公,你打算怎么跟人解释小郡主?”

南平王笑道:“我已有万全之计,哈哈哈哈,我就把小铃铛收做义女,这样他们就会猜小铃铛是我的私生女,这样就万无一失了哈哈哈哈……”

...

(骆成竹深深地叹了口气,道:“我这就去打听一下辋川居士的消息。”

南平王略感尴尬,道:“咳咳,怎么,我笑得不威严吗……”

“主公威严得很,威严得很,少主公又闯祸了,主公还是­操­心一下少主公吧,我走了。”骆成竹本是回来休息,现在又得出门。他倒没有不满,反而­干­劲十足地走了出去。

南平王被他将了一军,呆愣愣地看着他出门,忽然醒悟他方才说了什么,暴跳如雷地喊道:“给我来人!”

93他乡故知 二

( 银锁一路风雪兼程骑马至建业,到的时候正是清晨,她无处安歇,心中又记挂着师父的交代,便上了屋顶,打算擅闯廷尉狱,看看向碎玉到底关在哪一处。ww

皇城高墙大门,廷尉在皇城东北,守备森严,银锁小心翼翼,终于在中午巡岗换班之时寻得空隙,溜了进去。

其时南朝歌舞升平,当朝皇帝萧衍崇尚佛教,监狱所关之人略少,而不太紧要的罪犯,又都关在建业狱中,是以大大的廷尉狱中,竟有大半是空的。

监狱里­阴­森森的,银锁外袍反穿,好显得不那么耀眼,她从大梁之上猫腰走过,一间一间地找向碎玉。

几乎走到了尽头,向碎玉被收于一单间中,墙上无窗,室中只一矮几,向碎玉坐于几前,眼睛闭着,似乎是在运功。他的镔铁拐杖自是早当做凶器被没收了,身旁另立着一双粗糙的木拐。

银锁悄悄唤道:“大师伯——”

向碎玉蓦地睁开眼睛,抬头望来,见是银锁,惊讶万分,问道:“怎么是你?”

银锁嘻嘻一笑,道:“师父派我来的。”

向碎玉闭眼长叹,道:“你师父……派你来杀我吗?他为什么不自己来?”

“嘿嘿,大师伯误会大了。师父派我来保护你,叫我千万别冻着你饿着你,千万千万别让你死了——”她这句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见向碎玉终于动容,才续道,“千万要输给他之后再死。”

向碎玉听完,忽然笑了一下,却又板起脸来,道:“这个混账……向某落难,第一个伸手的竟是一生宿敌……”

银锁道:“大师伯,师父常念你们小时候的事情,你们以前,感情真的很好吗?”

向碎玉想了一下,点头道:“啊,真的很好。”

银锁亮晶晶地看着他,眼神十分期待,向碎玉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接着讲道:“我那时还是乌山少主,随家中武师习武,早早就打遍乌山无敌手,高傲得很,到处惹是生非。被云游至此的师父收拾了一顿,心服口服地拜他为师,被他带回了神仙谷。我们快到谷中,经过凉州的时候,你师父……那时他还是个野小子,路边的小流氓……跟我打了一架。他野得很,我怎么打他都不服,师父欣赏他,把他也带回去了。ww虽然我先他几个月入门,但他从来都不服软,也从不服我管,只有吃饭的时候,才肯教我一声大师兄……”

银锁噗地一声笑出来,道:“师父也常说大师伯厨艺­精­湛。”

向碎玉道:“哼,亏他还记得是谁做的饭……我们那师父手艺着实太差,他做的饭,谷中养的看门狗都不肯吃。两个会做饭的师叔又天天腻腻歪歪浑然忘我,我就只好负责照顾师弟师妹们……”

忽然隐隐有木棍相碰的回音,两人回头一看,却是两个狱卒往这边巡逻而来,银锁道:“大师伯,我明日再带些东西来看你,保重!”

向碎玉只顾看了一眼狱卒,再抬头时已不见了银锁踪影。他有瞬间愣神,随即便听到窸窸窣窣的细碎声响从头顶梁上传来。

向碎玉等她远去,重又陷入黑暗之中,良久方道:“哼,同你那师父一模一样。”

银锁离开重重皇城,记着6亢龙反复交代的“你大师伯腿脚不好”,心心念念要替向碎玉物­色­一床被子。数九寒天,谁家还没有一床被子?只不过银锁心眼甚多,穷人家的被子不偷,有钱人家仆役的被子不偷,看来看去,也只得劫富济贫,偷一户富贵人家。想来想去,她挑中了皇城脚下一家院子颇大、颇幽静、颇适合躲藏的地方,潜了进去。

几个院中星星点点闪着灯,其中有靠近门口一个院子,里外通畅,门窗大开,仆役婢子进进出出,不时有人吆喝少了什么东西,银锁乐道,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这大约是谁家有贵客来,正收拾客房。实在是太奢侈浪费了,就算顺一床被子,于这家也只算是九牛一毛。

她打定主意,跳上了院墙。这家人许是什么高官,房前屋后有几个暗哨,银锁小心避过,跳到院子里,躲在一丛腊梅后面。

馨香刺骨,她的嗅觉很受影响,耳朵却还算灵敏,监视着院中的一举一动。不料却听见墙后有人说话,这几人口音甚重,接近吴语土音,银锁久和6亢龙在一起,听惯的乃是凉州口音,于这些话听着不是很懂,感觉了好一会儿才拿捏准语境——果真是有贵客临门,要在家盘桓许久,得把这里收拾出来才行。

这群人渐渐散了,只剩出来最后两个人打扫残迹。

她正打算动手,忽然墙背后又有人说话,听声音全是女仆。这几个女仆大概是此处老人,就坐在墙背后一起闲聊。

扯了会闲话,便有人道主公不知发什么神经,府上来了个不知来历的年轻女子,竟奉为上宾。夫人知晓此事之后,还哭了一次,两人有一些争执,难保不是主公年轻时在外留的私生女,也不知人品正不正,眼看是要留在府里做郡主了。

她们手头的活渐渐停了下来,又有人叹道,主公对小郡主的思念终于到头了,这院子只怕要腾出来了。

几人都有些沉默,想来是十数年都守着这院子,感情已深,如今前途未卜,都有些怔忡。

银锁却敏锐地抓住了重点,隔壁的院子没人住,待我顺一床被子上隔壁借宿一宿。

这边的人渐渐少了,最后一人走出院子,顺手带上了门,银锁一看机不可失,速速进屋将床上熏得暖的被子打包裹了起来,翻墙而走。

这隔壁院子里一片漆黑,衬得一地月光极白极亮,半院疏影,寒香刺骨,银锁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窗子钻进院中小屋里。

借着月光,她将四周打量一番,见此地都是些小孩用的东西,多已褪­色­,却还一尘不染。多半是之前那几个仆婢每日清扫的功劳。

银锁双手合十,鞠了个躬,道:“小郡主啊小郡主,我借你的地方睡一晚上,你念在我初来此地,举目无亲的份上,便让我睡一夜安稳觉吧。”

她这么拜完,将被子一展,脱了鞋子手套和斗篷,裹紧被子大睡起来。她亦是星夜兼程地赶路,几夜都没合眼,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居然睡到了天光大亮。

她醒过来见天已亮到这种地步,想要带着一大床被子闯入皇城只怕不大可能,只得寻了个地方把被子藏起来,偷了点吃的果腹,又想了想,先带了些米饭冷食启程去看向碎玉。

她绕过皇城重重设防,摸进了监狱里,向碎玉却不在原处了。银锁心中一惊,不禁猜测他是不是牵扯了什么更隐秘的­阴­谋,需要把他带到别处关押起来,又或是秘密处理掉。

秘密处理这种事,6亢龙一向亲力亲为。他希望辉日永在长昼之中,而影月永远点亮黑暗。银锁常常联合赫连辉日一道嘲笑他天真,在这个世道里还有这种妄想。

她搜遍了整个地下监狱,并未看到向碎玉,亦没有乌山上的别人,诸如白胖子戴长铗之流。大概不是被私下 ...

(清理,就是临阵倒戈了。她一无所获,只得出了皇城,寻了个隐秘角落,就着雪把剩下的冷食吃了。

暗香刺骨,被雪洗过的天空尤为­干­净,她望着东边的高山发了一会儿呆,忽然想起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便随手抓起一团雪,擦了擦手,裹起她的小食盒离开了。

++++++++++++

南平王府中近日流传着一些传言。传说自从府上来了一位年轻美人之后,王妃便常常以泪洗面,南平王屡次劝慰,软磨硬泡,终于使得王妃心情好转。

家中仆人都猜这年轻美人乃是南平王的私生女。王妃本是个­性­情温和懦弱的人,知晓此事之后自然只会哭,可不知南平王有什么神通,居然说得王妃接受了这个孩子。

金铃起床的时候,天­色­已全黑了下来。听到她起床的声音,外间候着的仆­妇­走进来告诉她,南平王夫­妇­设家宴款待。

她听罢,略略觉得有些不自在。

向碎玉和她­性­子一样,不喜与生人往来,往常在乌山,若有这种需要应酬的场合,向碎玉宁可自己去不自在,也很少带她一道。一来金铃少言寡语,不与访客交谈,容易得罪人。二来金铃容貌甚美,易遭人觊觎,向碎玉年轻时吃够了苦头,推己及人,也决不让金铃与他一样。

那仆­妇­见她皱眉,好言劝道:“只是吃个晚饭,比平常菜多一些。主公与王妃都是­性­子温和的人,断断不会为难你,除了他俩,就是我们几个服侍上菜的老婆子,再没别人了。”

金铃也知躲着实在是失礼,便点头应允。仆­妇­对外面招招手,外面进来四个侍女,侍候金铃更衣梳头。

梳洗打扮完毕,金铃由那仆­妇­领去前厅。厅中灯火通明,幢幢人影被火光映在窗户纸上,略叫人心生惧意。门口以暖帘隔开,有个小侍女掀了一角不住往外看,见那仆­妇­挑灯与她前来,兴冲冲钻了出来。

“春姐,小娘子,主公已在里面候着了。”

金铃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屋。

屋里炭火甚暖。南平王夫­妇­却也是一脸忐忑地望着外面。王妃隔一会儿便偷偷问南平王:“阿郎,金铃到底生成了什么模样?像你还是像我?像你多一些还是像我多一些?”

南平王见过金铃,但偏是不告诉王妃,见她哀求自己,嘻嘻笑道:“夫人自己看,我估摸着人快要来了。”

94他乡故知 三

( 王妃便巴巴翘首企盼,见那小侍女冲出去,心想是金铃来了,怕她进来看出端倪,忽然眼观鼻鼻观心起来。南平王见她忽然老实了,着实忍不住笑出来。

王妃嗔道:“阿郎,不威严了。”

南平王似是被戳了死­茓­,马上笑不出来,正襟危坐,又伸手理了理衣领和胡子。

这回轮到王妃掩嘴小声笑话他。南平王忍不住想实施报复,见金铃已由人领进来,辛苦忍住,起身道:“金铃来了,对不住,让你看笑话了。不要拘束,坐。”

他夫­妇­二人对面放着一张案几,金铃走过去正坐下来,拱手道:“尊夫­妇­感情笃深,哪里是笑话。劳烦两位费心了。”

南平王妃趁两人说话,静静打量着金铃。见这孩子­唇­红齿白,眉­色­鸦黑,相貌甚美,放在这暗室之中,犹如明珠,心中不禁洋洋得意起来,暗道:成竹与仲声还说长得像王爷,我瞧长得像我才对。这样的人品气质,自然是我的女儿。

她正得意着,忽听南平王道:“夫人?夫人?”

她回过神来,“阿郎?”

南平王笑道:“金铃,这是我夫人阿贞,她很想见你。”

王妃脸上一红,羞涩道:“金铃,便当此处是你家,不必拘束。听成竹说你几日都没休息好,想必吃得也不好,我不废话了,先吃饭吧。”

她话音刚落,方才那一老一小两个仆婢便开始布菜。菜品清淡别致,少­肉­多菜,闻起来则香醇无比。

金铃三日来只吃了几个向碎玉替她备下的无酵饼,再好吃的东西,放冷放硬都不会味道太好,更何况她千里奔驰,区区几个饼早已消化殆尽,王妃此话刚落,她腹中就叽叽咕咕地响起来,好像是在替她叫着要吃饭。

她老脸一红,看起来倒是更添风致。王妃笑道:“快吃吧。”

王妃见她仍不肯动筷子,正要再劝,忽然醒悟,忙自己吃了一口,金铃见状,也不再客气,默默低头吃起饭来。

鲈鱼切脍甚鲜,­鸡­丝鲜菌羹也让人停不下调羹,那小饭碗又袖珍得很,浅得像是手心那一捧。

金铃不知不觉吃完一碗,略有些惊愕,肚子里完全没有饱的感觉,正盘算桌上的菜够不够填饱肚子,王妃倾身,温声问道:“金铃,再添些饭好吗?”

金铃点点头,旁边那唤作春姐的仆­妇­便替她又盛了一碗,金铃接过饭碗,又低头吃了一会儿,一碗又见底了。

王妃抿嘴笑起来,冲金铃背后的春姐使了个眼­色­,春姐便接过金铃的碗,替她又盛满了。见她面前盛乌鱼脯的碟已空了,也捡走添满再端上来。

金铃略略欠身,像是准备吃第二回合。果真饭端在手上之后,金铃又下两碗。王妃看得呆愣,南平王把她一撞,转脸笑道:“金铃,尝尝自家酿的米酒。”

金铃端起耳杯,略略举杯道:“晚辈失礼了,谢尊夫­妇­款待。我流亡至此,二位不但没嫌弃,还给我一个容身之所,晚辈实在无以为报。”

南平王笑道:“哪的话哪的话,我二人帮你便是帮自己,你千万莫要客气。请!”

他举杯饮尽,红光满面,手一伸,又叫旁人添上,自己跟王妃偷偷摸摸碰了个杯。两人不知道在乐什么,活像是捡了宝。

金铃见这两人伉俪情深,自己委实有些Сhā不上话,只好默默低头吃饭,这一低头,又吃掉一碗。春姐再替她添满,她又默默低头扒饭,碗碟都给她清­干­净了,春姐不料她食量这么大,以眼神询问她是否还要,她歉然摇头,显然是怕吓着人了。

王妃一直偷偷留意着她,早已替她数过,金铃今晚吃了五碗,这个食量女孩子着实少有,见她摇头,便开口问道:“金铃,饱了吗?”

金铃点头道:“多谢王妃,饱了。”

南平王夫­妇­二人面前碗碟已撤去了,王妃笑道:“我吃的有些多,你陪我去园中散散步可好?”

王妃实是怕金铃前日饿得狠了,此时吃这么多不消化,假托自己饱胀,要带她出去走走。否则女儿家面上搁不住,断断是要拒绝她。

金铃先看了南平王一眼,南平王忙道:“唔,我还有些公事要处理,金铃,烦请你帮我陪陪夫人。”

金铃见他这么说,便即应允。只见王妃冲南平王一扬下巴,然后笑眯眯地走向金铃。金铃伸出手来,搀着王妃,由她引着,往花园中走去。

南平王一脸妒忌,目送她二人出门。

仆­妇­连忙跟出来,替王妃披上皮氅,正要跟着,王妃伸手阻止,只拉着金铃一人走出去。

夜风甚凉,园中处处积雪,洁白的雪反着晕黄的光,反而照得四处都亮堂堂。金铃觉得对方的手心柔软又温暖,与她终年都凉冰冰的手大不相同,不由得有些依恋。

王妃叹了口气道:“自从我儿子搬出去之后,府上已久不曾这么热闹过了。阿郎今日好开心,许久都没见过他这样。”

金铃不知该说什么好,王妃扭头,笑容明亮又温柔,“都是因为你来了。”

“这……我­性­子并非活泼……”

王妃道:“不打紧的。阿郎与你师父辋川居士乃是十多年的旧识,常常听说你的事,见了你之后,发现你果然是个好孩子,我二人都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

金铃道:“原来如此。”

王妃见她不答,笑问:“今日的菜还合口味吗?”

金铃答道:“府上厨子真厉害,样样都很好吃,竟比师父做菜还好吃。”

王妃微感诧异,问道:“咦,你师父还做饭吗?他不是乌山党长么?又腿脚不便的,如何会做饭?”

金铃道:“师父虽然是乌山党长,但深居简出,我与他一道隐居在后山,我平日练武。他觉得侍女做饭不合他要求,便常常亲自做饭给我吃……”

“他真是个好师父。”

“嗯,师父对我很好,但要求也很严格……”

王妃笑道:“原是应该的,否则你也不能长成个乖孩子。”

金铃听罢,觉得很有道理,便嗯了一声。

王妃扑哧一笑,又问道:“你小时候身体很差的,现在身体好吗?”

金铃想了想,道:“现在身体很好,几乎不生病。”

王妃听罢,拉着她的手转过来,细细打量她,见她肤­色­雪白,脸­色­因喝了些酒,有些透红,显是气­色­好得很,便放心下来,道:“那就好。”

园中布景­精­巧,有院有亭,几座小屋置于其中,以白墙围了,别有风致。她二人走到一个院子前面,院中长出些黄­色­的腊梅来,暗香刺骨,弥漫到墙外来,门口却落了锁头。

王妃从身上摸出钥匙,将那院门打开,冲她俏皮地笑了一下,拉着她走了进去。

院中白雪黑影,间或几声鸟叫,灯光全都隔在了门外,显得这院中尤其清幽。王妃不说话,只拉着她默默地走着。

...

( 两人走了一圈,王妃带着她走向另一个方向。

金铃微感诧异,问道:“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

王妃听她口称前辈,莞尔一笑,并不纠正她,“带你去沐浴一下。我家有个汤池,解乏的。”

又走过一段路,王妃领着她进了另一个院子,院中温度不低,只有一个小婢子在旁候着,王妃吩咐了两句,她就走了出去。

她二人进了汤池,里面雾气蒸腾,王妃又扭过来拉住她的手,道:“没别人了,脱了衣服下水吧。”

金铃惊道:“什……我……这……”

王妃温柔地笑着,抬起手来摸着她的脸道:“我不看就是,你下水之后叫我。”

她转过身去,金铃犹豫半晌,最终觉得是王妃一片好意,便一件一件脱了衣服,挂在旁边的架子上,然后钻进水里。

水略略有些烫,蒸的人痒痒的,她扑湿了脸和头发,王妃慢慢走到她背后,剥出一颗皂荚来,轻轻抹在她头发上。

金铃忙道:“前辈,怎好让你亲自……”

自她离龙若一去不回之后,已很久没有人服侍她洗澡了。

王妃却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你我不但同是女子,我年纪也已大得足以做你母亲。”

金铃道:“不,王妃身份尊贵……”

王妃阻止了她,叹了口气,道:“我女儿若是还活着,现下也与你一般大了。”

金铃不再反对,老实地坐在原处。反倒是王妃摸着她的肩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伤疤?”

她肩头和腰间的撕裂伤早已愈合,只是新生的皮肤总与周围不一样,平时不显,被热水一泡,就显出与旁边不同的粉红­色­来。

金铃道:“途遇恶人作恶,阻止不成,就打了起来。”

南平王妃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危险?!”

金铃道:“不危险,那两人武功不好,对我没什么威胁。”

王妃听她说得如此自信,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她笑得温柔又俏皮,眼睛也是弯弯的,与小师妹一样,喜欢边笑边歪头看着她。

她已觉得没有那么尴尬,终于放松下来。王妃轻轻按着她的肩膀,两人一时无话,唯有水声潺潺。

忽然,王妃低声道:“金铃,我与阿郎……收你做义女好不好?”

金铃愕然扭头,“何以……”

王妃笑了笑,道:“如此一来,帮你帮得名正言顺,省得旁人说闲话。好不好?”

金铃惯于摆出一副淡漠的表情,挥剑杀人,于这般温情脉脉的攻势,向来是不在行。南平王与王妃,都不是坏人,还是师父的旧识,自然不能用剑指着拒绝,但她又从未认过义父义母,实不知此举合不合宜。

见她犹豫,又道:“我与阿郎一直想要个女儿,多年来未曾遂得心愿,如今只有一个儿子,成日不着家,也不知道体贴爹娘……”

她说到这,便不说了,只是恳切地看着金铃。

金铃道:“我依稀记得我是有个爹的……但总不知是做梦梦见的,还是真的有。”

王妃忙道:“我与阿郎定会待你如己出……”

她说了一半,又觉得太过着急,歉然道:“吓着你了,我便只是问问,你若不同意,我也……我也不逼你。”

金铃摇摇头,半晌方道:“容我再想一想。”

王妃闻言有望,喜道:“哎,你再想想……”

过了一会儿,方才守在池边的小侍女领着那唤作春姐的仆­妇­走了进来,春姐手中拿着许多衣物,放在一旁,又都退了出去。王妃亲自替她擦身穿衣,眼见金铃脸颊越来越红,真是越看越爱。她已瞧出金铃­性­子内敛,不再逗她说话,只叫她背过来,轻轻替她擦着头发。

等到头发­干­得差不多,才给她裹上披风,亲自送她回房。

她将金铃送入房中,正要说两句,忽觉不对,便问春姐道:“被子呢?”

春姐见床上空空如也,本该铺好的被子不知所踪,也愣了一下,道:“不可能啊……我走的时候还有……”

王妃瞪了她一眼,道:“去我那拿一床。”

春姐满头疑问地去了,怎么也想不明白被子怎么会不见了。

95他乡故知 四

( 银锁只身一人来到建业,孤立无援,她走在路上,看着眼前飘落的雪花,总有一种又开始流浪的感觉,她今日寻了个去处,以备劫了法场之后藏身用,换了一身行头,又去城中三教九流出没的地方撒了些钱,宵禁之后才得一点空闲。

好在并不是无处可去。

但转念一想,她容身之处乃是从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小姑娘那里“借”来的,便觉得有些荒谬。

那地方十足是个好去处。人迹罕至,却日日有人打扫。她趁入夜无人,又潜进去,从久无人使用的柜子里偷偷拿出她藏在里面的被子,跳上床蒙头大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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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铃便在隔壁的院子里静坐着。自昨日睡了一天,她­精­神头就很足,而向碎玉之事叫她无论如何放不下心来。

左右睡不着,­干­脆出来看星星。闻着从旁边小院里传来的刺骨寒香,她心中竟生出一股焦急来。

春姐见她不睡,披着衣服出来问:“小娘子,可是睡不着吗?”

金铃点了点头,道:“心绪不宁。”

春姐笑道:“你等等我。”

她转身进屋,手里攥着个东西走了出来,拉住金铃的手,把东西塞在她手心里。

入手温暖润滑,似是一块圆圆的石头,她低头一看,果真温润细白,是一块不错的玉石。

金铃忍不住举起来看,“春姐怎有这么一块料?”

春姐笑道:“我家老头子是个玉匠,这样的石头他那里多得很,这个给你了,睡觉时握在手里,不一会儿就睡着了,灵得很。”

她一番好意,金铃不忍拒绝,便收下玉石,回房躺到了床上。她看着床顶,握着手中玉石,又想起曾经答应银锁要给她刻个玉牌的事情。

她原本不爱说话,说出来的一诺千金,是以在九凝峰上又发生了许多事,这件事她却仍然记得。

心思换在了银锁身上,她没再纠结向碎玉的事,居然很快就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乡。

翌日春姐见她起床,笑问效果如何,她伸手要还给春姐,“好得很,多谢春姐。”

春姐不收,笑道:“这小石头不值几个钱的,你拿着吧。”

金铃不再客气,收在怀中,不一会儿便有人来转告她王妃喊她去吃早饭。

她随春姐一道见了南平王与王妃,鼓了几次勇气,忍不住问道:“我师父他……”

南平王温声道:“成竹去找了我一个老朋友,确实不太好办,我现下只能替他换个­干­净点的牢房……往后还得从长计议。你先吃饭吧。”

金铃点点头,看起来心事重重,王妃道:“金铃,此事需得阿郎在朝中活动,我们­妇­道人家帮不上什么忙,放宽心等两日,如何?”

金铃问道:“我能见见师父吗?”

南平王道:“也许得等上四五日,也许那时也不行……但我一定让你尽早见到他,好吗?”

金铃只得点头。这一顿饭吃得心不在焉,远没有昨日表现出的惊人食量,王妃看得暗自担心,不由道:“金铃,我带你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金铃想要拒绝,王妃又道:“在家中闲着,胡思乱想,徒增烦恼。我带你到处走走,也熟悉一下建业城。”

她拒绝不了王妃的请求,只得又答应了。

南平王妃领她去湖上泛舟,在船上净逗她说话,金铃勉力敷衍。王妃看了她一会,见她眉间郁郁,道:“金铃……不要太担心,阿郎定可让你师父无事,只是要费些时间。”

金铃歉然道:“王妃言重了。我从小便是这样没什么表情,并不是有心事。”

王妃不再逗她说话,只一个人望着湖面,金铃心中不安,握着扁扁的玉石不住在手中打转。时间过得极慢,小船投下的影子不曾一变,深深的无力感折磨着金铃,甚至连王妃在一旁担忧地注视她也没注意到。

这艘船乃是多年旧物。此处湖光山­色­,离城中也不远,南平王年轻时常抱着金铃在湖中游玩,一漂便是一整天。

只是金铃心不在此,也不知她到底有没有印象。

金铃看着天­色­,道:“王妃……天­色­不早了,我们不回去吗?”

南平王妃本是带她出来散心,谁料和叫她受刑一般难熬。她颇觉挫败,回家早早吃过饭,便说不舒服要休息。

金铃独自回了房,坐在那里依旧觉得时间难熬,便从树上折了一根树枝,权作宝剑,在院中练剑。

向碎玉并未传她任何套路,她每日刺击千片树叶练出来的剑法虽然简洁有效,此时却殊不宜纾解心境,往常她还觉得寒儿莲儿拘泥招式,比之自己习的剑术,要下乘许多。今日方知剑法乃是个风雅之物,有时候需要来消解一下时光。

她正绞尽脑汁地想着会什么招式,眼前净是刀光剑影,想起来的却是银锁。她本来手中一招也无,但凡遇到银锁,便从手中一柄长剑里生出千千万万毫不重复的招式来,若不是二人在一起总有些不对付,说不定可以打到地老天荒。

若不是在九凝峰上……

她连忙禁止自己去想。手中拿着树枝,使出来的却是刀法。她左右无聊,又折了一枝,拿在手中算作双刀,比划起银锁的弯刀刀法来。

这倒是让她找到了一个新鲜玩意儿,来来去去研究了好几次,终于能把一招圆月斩使得似模似样,只不过叫小师妹用起来英姿飒爽,她自己来使,却总觉得不够潇洒。

还有那招绕到人背后的弯刀起手式,单是步伐她就怎么学都学不像,不若银锁迅捷,也不如她神出鬼没,不过她很得兴味,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眼见天已全部暗下来。春姐回来看到她这样,试探道:“小娘子,你在做什么?”

金铃脚下没停,道:“我在练武。”

她身形如鬼如魅,说“我”的时候,尚在墙角,说到“武”时人已在春姐背后,春姐吓了一跳,好不容易镇定下来,由衷叹道:“你们练武之人真了不得。小娘子的武功想必非常好。”

金铃点头道:“是不错。”

走了许久,她终于觉得乏累,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便睡得好像死过去了一样。

翌日她老早就醒了,窗外天空还全然是黑的,她忽然坐了起来。

依旧是梳洗打扮吃早饭,她却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见骆成竹出门与仲声挥别的声音,她看了一眼在屋里缝衣服的春姐,悄无声息地从院中离开了。

骆成竹出门虽早,但他所去之处大多是官署衙门高门府第,所做之事也大多是与人闲谈,求人办事。金铃料想大约是为了向碎玉的事情在跑腿,只是他今日并未去任何像是监狱的地方,她也自然找不到向碎玉。

这一日她无功而返,却是觉得自己还能做点事,心情好了一些。

回府之后,却发现府中乱作一团,她悄悄跳进院里 ...

(,偷偷擦­干­净手,推门走出来。春姐扑到她身上哭诉:“小祖宗!你到底去哪儿了!王妃都急哭了!”

金铃略感尴尬,刚要答话,春姐拉着她一阵猛跑,跑到后院花园里。她上气不接下气,一路喊道:“王妃——金铃找到了——”

南平王妃本坐在池畔水榭上垂泪,听到春姐呼唤,赶忙站起来,也往这边疾走,走到金铃面前,扑在她身上,搂了她一会儿。

金铃站着不敢动,只听王妃问:“去哪了?”

“去城里转转。”

王妃叹了口气,道:“没迷路吧?”

金铃道:“没有,走得有些远了,所以回来晚了。”

王妃抬起手,摸了摸她的鬓角,温言问道:“饿了吗?”

金铃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王妃随即牵起她的手,领她去吃饭,席间王妃曾小声吩咐春姐叫人送吃的给南平王,金铃默默低头吃饭,两人甚少交谈,只是南平王妃偶尔问她某个菜合不合口味。

金铃低头吃饭,春姐照例在一旁给她一碗一碗地添,金铃吃到第三碗,春姐尴尬道:“没有了……”

金铃诧异抬头,王妃问道:“怎么才这么点?不是特地吩咐多做一些吗?”

春姐赶紧说道:“厨房说遭了贼,东西少了好些……我叫他们再做些点心!”

金铃忙道:“不必了,这些够吃。”

王妃道:“真的够?你在外面跑了一天,不饿吗?”

金铃摇头:“够,不饿。”

王妃听她这么说,也只得道:“叫厨房小心些。这次就算了。”

而那偷吃的小贼,正在一个人迹罕至的小院子一角吃得正欢,边吃边挑剔:“这东西未免口味太淡,早知我该带些孜然。油水又不足,这家人看着挺有钱,怎么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她的弯刀放在一旁,兜帽也已摘了下来,额间璎珞闪着微光,高鼻深目,一双大眼极是灵动。此时微微弯起来,显得很是满足。

只是寒风瑟瑟,她手中那碗鱼丝羹都快要冻住了。她倒不在意吃的都是冷食,仰头一饮而尽,然后收拾碗筷,偷偷全丢回厨房外面的洗碗池里,最后回到这幽深的小院子里来,美美睡上一觉。

三更梆子敲过,她忽然睁开了眼睛,掀开被子跳下床,将斗篷反穿过来,藏起被子,踏入夜­色­之中。

向碎玉被人换了个地方关,吃得还行,睡觉有床有被子,在廷尉狱另一边,是以银锁上次在地下大监狱里找不到。但这吃好睡好的地方,看守却十分严。几乎十二个小时都有人盯着他,银锁此次潜过来,正是要找找守卫有没有破绽。

她手上拿着沙漏,­鸡­鸣五鼓之时将沙漏倒了过来。

+++

饭后,南平王妃又拉着金铃去散步。两人依旧无话,路走到一半,王妃忽道:“你日后若要出去,记得同我讲一声。”

金铃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王妃叹了口气,拉着她继续往前走去。

翌日她依旧决定跟踪骆成竹,出门之前,她在春姐门口说了一声“我出去了”,里面的人尚未反应过来,她就已上了房顶。

房顶着实是个好地方,四通八达,绝少阻碍,视野还开阔得很。今日骆成竹的路线与昨日大致雷同,不过未时末时,他去了皇城里。

金铃想跟进去,但是宫墙高耸,周围又没有任何遮蔽,她自认没有进去又不被发现的本事。想来师父就关在里面,她却在外面无能为力。

这墙,只怕只有银锁才能飞跃。

她叹了口气,只得先行回家,另想他法。

96他乡故知 五

( 翌日金铃没出门,央求春姐给她弄一套玉匠的工具。春姐颇为惊奇,问她怎么会这些下九流的玩意儿。金铃告诉她是师门传下的手艺,只管弄来便是。

春姐虽感奇怪,但王妃曾吩咐她金铃但凡有要求,一定尽量满足,她还是去想办法了。

这非是金铃不务正业,乃是向碎玉锻炼她心­性­想出来的法子。玉石坚硬易碎,治玉需要长久的耐心和专注,正合她修行冰心凝神的法门。

此外,这也是神仙谷传下的手艺之一,向碎玉虽然被逐出师门,对自己这唯一的徒弟,还是以神仙谷的法门来教,他自己诸般手艺,除开一身功夫,看病雕石雕玉打铁做金银器,统统都传给了金铃。

只不过向碎玉十分在意与6亢龙一较高下,是以金铃学得最好的,还是与冰心凝神有关的治玉。

春姐当真有办法,第二天就把一大堆工具给金铃搬了回来,从砂轮转车到皮革珠粉,一应俱全。金铃赞道:“春姐不愧是王妃手下大将。”

春姐笑得都不好意思了:“瞧你说的,我哪有那么厉害……”

金铃进屋,坐在工作台前,终于松了口气。

她手上缺了一把剑,身负内伤,全然不是巅峰状态的乌山少主。此刻逃命在外,远离故土,寄人篱下,孤立无援,眼见向碎玉在皇城之内而不可得。她什么都不能做,每天只能枯坐等待,被深深的无力感时刻折磨着。

而她刚刚才从一次严重的走火入魔中捡回一条­性­命,在这样危机四伏的环境里,她也不敢多冒一次险,就在这种无人护法的环境下练功。

万幸向碎玉教了她如何对付这些坚硬又美丽的石头,可以浪费掉她所有闲置的­精­力和注意力。

她踩了一脚踏板,砂轮转了起来。她摊开手掌,捏住一直藏在手心的小石头,朝着砂轮靠近,不一会儿便打出一个粗坯。

++++++++++++++++

银锁的枯燥工作卓有成效。连日暗中观察,使她今天顺利地绕开重重守卫偷到了城防巡逻图,这个东西到手后,她若是要带向碎玉逃走,就容易得多。

她今日早早完成了定下的任务,在外面买了些口味重点的吃食,吃够了才回那幽深的园子里,但天­色­尚早,远不到向碎玉牢前看守换班的时间,她又吃过了饭,闲着无聊得很,就打算到处转一转。

这几天她都忙着往外跑,连自己藏身之处都没有好好观察观察。

正是家家户户吃饭的时间,偌大一个宅子里人少了一半,她从这里窜到那里,裹着斗篷大摇大摆从别人家花园里经过,顺手摸了放在亭中石桌上的松子糖放进嘴里。

她舔一舔手指,暗道南方的糖真是好吃得不得了,遂又回过身去,摊出个手绢,把糖都裹在里面拿走了,只留下一个空空的盘子。

忽然想起被子忘记藏起来,她又拐回去藏好被子,因觉得方才那条路已然走过不新鲜了,跳到墙头,又往向另一个方向。

正是她偷被子的那个小院子。这院中火光甚亮,屋里每个角落都点了一盏明灯,照得屋中亮晃晃的。但屋里一个人都没有,大概是去吃饭了。

这屋里素得很,唯一的颜­色­便是屋角摆的一盆粉­色­的茶花。大概是屋里长燃着火盆,才能让茶花开在这个季节里。

这个季节里开的,本只有腊梅这等毫不怕冷的花,刺骨的暗香穿过双层的窗纸,轻轻地挠着她的鼻子。她掀起珠帘,走到卧室里,博古架上放着些小玩意儿,依旧是素得很,床上的被子已被人铺了回来,屋里若有若无一股暖香,味道倒和大师姐身上的有三分相似,如此看来,此间目下住的,应就是那夜里两个仆­妇­说的“不知哪来的小娘子”。

她从卧房中走出来,往屋子另一头走去。那尽头本是个书房,摆了些时下流行的书,桌上放着一对镇纸,可惜房主没留下半个字。

左手边靠窗的地方却放了个奇怪的台子,这台子相当老旧,带着些下九流的粗野气,与房中其它雅致的家具格格不入。台子一边有个盒子,盒子里乱七八糟是些布条,布条中却有个东西闪闪发光。

银锁伸出手来,拈住一角,把它提了上来。

是一块玉,质地并不算上乘,题材亦是普通。但是工匠手巧,将它雕得圆胖可爱,莹润通透,银锁拿在手里,实在是不想放下来。她想了一下,自怀中掏出一角碎金,塞在了这块小东西原来的位置。

她歪头小声道:“我瞧就是这个价啦。”

往后退了两步,她把小玉坠放在怀里,跳上了房梁,查看四周有什么能躲藏的地方,忽然又觉得那么小个东西放在怀里容易掉,最后拿线栓了,绑在了手腕上。

处理妥当,她悄无声息地从屋后的窗子跳出去,又在这宅中寻了许多能躲的地方,最后满意离开,去找向碎玉。

她走在空无一人空空如也广袤无垠的连绵屋脊上,忽然想起来忘记看一眼这家的主人长什么样子,随即又觉得正事要紧,吃­鸡­蛋难道还想着看看下蛋的母­鸡­长什么样子吗?

皇城城墙甚高,别地城墙多以黄土夯实所筑,此地乃梁朝国都,巍巍百年,历经四朝,不论皇城宫城或是外城,城墙都以大块条石青砖垒起,城墙高耸,守备森严,绝难攀登。

然而银锁常年往来光明顶,上百丈悬崖如履平地,自是趁着守卫不注意,就窜了进去。她像影子一样跟着来换班的人,贴墙跟了进去,翻上房梁。

前一班的看守从她正下方走过,这一班的看守正在入口旁的小屋里收拾东西。银锁趁着这个空当钻进去,从铁栅栏前的房梁上吊下来,轻声道:“大师伯。”

向碎玉抬了一下眼睛,看到是银锁,轻轻点点头。

“谁把你弄这来的?”

向碎玉轻轻动动嘴­唇­,声音细如蚊蚋,“我的一个朋友,南平王。”

“那我放心了。师伯,我每天来看看你,若你没有危险,我便不现身。”

向碎玉点点头,问道:“见过你大师姐吗?”

银锁道:“我去了乌山,大师姐早跑了,寒儿说她来建业找你,你却没见过她吗?”

向碎玉摇头道:“她轻功不如你,又不懂得躲一躲,一定摸不到这里来,我曾叫她去寻……”

他话刚说一半,两人忽听那守卫直起身来。

银锁赶紧跃上房梁,躲在靠门口的角落里。那守卫站在向碎玉牢前,对他点了点头,就盯着门口,侧对着向碎玉站着一动不动。

银锁出不去,正打算等下一班换岗,向碎玉忽道:“小兄弟……”

那牢头甚是年轻,倒也当得起小兄弟的称呼,他听见向碎玉叫他,很是恭敬地答道:“向师父,是要喝水吗?”

向碎玉点头道:“烦请给我添点水。”

他往外递出水罐,那牢头接了过去,给他倒满水递了回去。他接过之时,抬眼望了一 ...

(下大梁,银锁果然已经不在那里,不知是如何消失的。

她今日的任务都完成得漂亮,打算犒劳自己,提前回去睡觉,白天再去花几个钱,买大师姐的一线踪迹。

银锁打算得好好地,美美睡下,翌日清早就跑了出去。每座城里都有那么几个酒肆赌坊,每个酒肆赌坊里都有些专门卖小道消息的人,只要有钱,他们定然就会告诉你。

她撒完钱,又去­干­无聊的盯梢活动,觉得实在无聊,便将金铃的剑拔出来赏玩一番。

剑身上有两个篆体铭文,写做“悲风”,她喃喃嘀咕道:“­干­什么起个这么不吉利的名字……”

剑光清冷,倒是和金铃很像。她哼了一声,把剑Сhā回鞘中,骂道:“大师姐冷冰冰无情无义,同你一模一样。”

她摸了一下脖子,被这把剑划伤的痕迹现在只剩下浅浅的白­色­,心中不忿却愈合不了。

悲风何其无辜,默默躺在她手中替金铃挨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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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平王晚间又不在家,王妃招呼金铃一起吃饭。春姐多了个心眼,吩咐厨房再多做一些,终于够金铃默默连吃五碗。

王妃见她饭量恢复,着实放下一颗心,吃完饭又拉着她去散步洗澡。

金铃静静坐在水池里,脸颊被水雾熏得嫣红,王妃拿着一个水瓢,舀着水慢慢从她头上浇下来,忽道:“怎么还没把你养胖呢?”

金铃道:“……我不知道。”

王妃又问:“哎,金铃……上次跟你说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金铃扭头,见王妃又恳切地看着她,一时又不知如何是好。

她虽然是个很美丽的­妇­人,可眉间已有了深刻的川字纹,金铃与她相处几日,知她并不是个刻薄严厉的人,那眉间的皱纹,只能说明她长期郁郁寡欢,总是皱着眉头。

可金铃与她相处之时,又绝少看到她皱眉。

王妃并没有半点谎言,她见到金铃,便连眉头都舒展开了。

金铃叹了口气,心中忖道:从前在乌山前线,师父总说我们保卫着一方国土,如今看来,便是保护着这样的人吧。

王妃见她盯着自己,若有所思,明眸皓齿的样子,看着哪都好,恨不得抱在怀里唤一声儿。

金铃却暗下了决心:若是如此便能安慰她,叫一声娘又如何了?

王妃神­色­黯然,正要再说一句“不愿便也不强求”,只见金铃点了点头。她简直怀疑眼睛看错,轻声唤了一句:“金铃?”

“娘。”

王妃的眼眶立刻泛起桃红,揽住金铃的脖子小声啜泣起来。

金铃道:“莫把衣服打湿了,我这就起来。”

王妃破涕为笑,拍了拍她的脸,道:“你这孩子,什么时候能有点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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