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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妙善大师等三人谢过壮丁,一路向琉璃城大路而来。一过了这座山头,景象就大不相同,一路上村镇市集,到处都有,不似那边的荒凉寂寞。三众行了两日,才到城中,一样的没有官府,驿馆宾舍。妙善大师当时便取出路引,亲到府中呈验,加盖了印鉴,就有人引她们到驿馆中安歇,供应了斋饭,次日便离了琉璃城,向东取路往须弥山进发。

这才是上须弥山的正路。她们三人只因当时一个错误,出了南谷,多走了三百来里路还不算,路上又着实多受许多魔难与虚惊,好容易才得此一条光明之路。

她三人自此一路上晓行夜宿,非止一日,远远已望见了须弥山顶。大家的希望,渐渐地接近了,勇气也越发增加,行程也越发迅速。平常每日走五十里的,现在竟能走到七十里还不觉疲倦。

行行重行行,已到得须弥山下。可是这座须弥山,非但高峻接天,并且又十分广袤,大小山峰共有七十二座,峰峰连接,起伏不断,宛如游龙一般。妙善大师一行三众,虽然到了山下,却不知哪一座是雪莲峰。若要遍朝列峰,未免太无意识,一旦不遇雪莲时,仍旧不会知道此峰的着落,徒然多此一行。那山峰左近数十里之间,又没有村落居民可以探问。这一来可把她难住,踌躇委决示下。

商量了一下,永莲忽发奇想地说道,“这座雪莲峰,既然是须弥山的著名主峰,一定是又高又大,比众不同。我们且不必管它是否,只拣高大的山峰往朝。就算走错了,万一­精­诚所至,那雪莲受了感应,也自会出现引导我们的。”

大家在没有办法之中,也只得依她的主意。于是,把群峰的高低大小,逐一比并,只有居中偏左的第三峰最为高大,就认做目标,一同向那座山峰前行。到得山麓,又好容易寻觅了一条上山的小径,永莲便驱着白象,想径从此上去。

不料,那一向驯善的白象,今天却发起­性­来,犟住了一定不肯走。正是:

莲峰究何处,白象暗中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三回上高峰巴蛇吞象入幻境神将击人

话说妙善大师等一行三众,走到那座最高峰的山脚下,只当它是雪莲峰,找到了一条路径,驱动白象要往山上走时,不料那头白象,在一路上过来,都是驯顺异常的,今天却不知为了何故,却自犟住了,一步也不肯走。

永莲见驱赶不动,便道:“这倒奇了,白象难道今天没有吃饱,故不肯向前?”

于是就在布袋中掏出一个化来的馍馍,去喂绐它吃。白象却又不要吃,依旧站着,一动也不动。把个永莲恨得牙痒痒的,骂道:“孽畜,如此怪张怪致的,敢是讨打?再不走时,赏你一顿­精­拳头受用。”

那白象一听了此话,便侧转头向她望了一望:,呼呼地透过一口长气,好象在那里对永莲说:“那里边气味不对,一定有怪物藏着,危险得很,进去不得!”

永莲虽然号称聪明,但终究猜不透象的意思,只管顿足怒骂。妙善大师见了如此情形,便下象背,抚着象鼻道:“白象呀,你是通灵的了。你自从金轮山中救了我的­性­命,随我朝山,一路上也吃了不少辛苦,到此为山九仞之时,难道却发起野­性­来吗?”

那白象闻说,连连把头摇了几下,表示不对。

妙善大师又道:“既然如此,那么你不肯前行之故,大约因为这座山不是雪莲峰吧?”

白象又摇摇头,可怜它喉间生着三寸横骨,不能将不肯走的原因,明白告诉出来,只是摇头,把个妙善大师弄得莫名其妙。

做书的在这里,倒不能不替它表明一下。这座山峰到底是不是雪莲峰?那白象到底是个畜牲,叫它怎生会知道?它所以不肯入山的缘故,只因闻得一股腥羶之气,异常触鼻,知道这山中一定有怪异的东西,而且那东西又是它生平最怕的长蛇。因为是对头,它的辨别格外真切。

论象这件东西在野兽中,­性­情虽极驯良,但生得皮粗­肉­厚,力大无穷,自卫的能力极为充足,就是虎豹它也不怕。所怕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老鼠,会从它鼻孔中钻进去吃它脑子;一样就是长蛇,会缠绕它不得脱身,到死方休。故象对这两件东西的气味,有特别的感觉,一闻便知。

那么,这种腥羶之气,白象已经闻得,妙善大师等三众却又如何一点都没有闻到呢?这因为兽类的嗅觉,比了人来得灵敏,故三人还没有得知。

当下妙善大师又谆谆地向白象劝告,叫它不要有始无终,功亏一篑是十分可惜的事,得成正果与否,也只在此一念。

白象似乎领会她的意思,才点了点头,好似在那里说,“我不走并不是偷懒,只为前途危险,生怕于你不利。既然主人一定要去,我也顾不得许多了。”

妙善大师看见它点头肯走,甚是喜悦,重又上了象背,白象果然缓缓地依山径而行。

走了五、七里,清风过处,三众也闻得风中夹杂一股腥秽之气,十分刺鼻,闻了令人作恶。

永莲道:“咦,这是什么气味,怎地难闻?”

妙善大师道:“山林­阴­森,经过了日光蒸晒,潮湿之气上腾,故有这般气味。至于难闻好闻的话,永莲啊,你可又说错了啊!你岂不闻,出家之人要六根净灭。何谓六根?你且讲来。”

永莲道:“眼,耳、鼻、舌、身、意,就叫做六根。眼为视根,耳为听根,鼻为嗅根,舌为味根,身为触根,意为念虑之根。这些是常常听得大师讲的,如何会忘怀呢?”

妙善大师道:“你既知道六根,却又说难闻的话,六根岂不是还没有断绝吗?”

永莲连连称是,收摄心意,跟着又走了一程,那腥秽一发令人受不了。那头白象,好似中了毒一般,步子渐渐地迟缓下去,十分勉强。

妙善大师觉得奇怪,便招呼永莲等停了步,自己跳下象背,来看白象时,忽然乎空“呼呼”地起了一阵怪风,刮得林木震撼,沙石齐飞,连眼也睁不开来。风过之处,腥秽难当。

妙善大师迎风看去,只见前边树林里游出一条大蟒蛇来。

一个头,不说鬼话有栲栳大小,两只眼睛,如同一对小灯笼,一张嘴,宛如小小一个月洞门,一条两歧的舌头,好象出鞘的一对双股宝剑。在林外已有二、三丈长,还不知尾巴在哪里,身长多少,实在无从推测。

妙善大师叫声:“不好!大蛇来了。我们快些避让!”

那时保姆和永莲也都看见了,三人口中乱叫,一同飞步向斜刺里小路上逃去。

那头白象一见了蟒蛇出来,也不住地急叫,四蹄却是不能举步。那蟒蛇游到白象相近,便张开了血盆般的大口,对着白象“呼呼”地嘘气。那象一受了蛇气,便自筋酸骨软,不消片刻,再也休想支持得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蟒蛇游过来一阵乱咬,把那白象顿时咬死,一口噙住,连拖带曳地游向对面一个山峰上去。

妙善大师等三人逃了一程,不见动静,回身看时,却远远望见那条蟒蛇将白象拖去了,都说:“可怜,可怜!此象护送我们到此,不料却伤在那孽障手里,真是可惜!”

永莲道:“可怜,可怜!它到底负送我们这么一程,我们如今眼见它被大蛇吃去,却自救它不得。”

保姆道:“如此,我们只索多诵几遍《往生咒》,使它早登极乐,也尽了我们的一片诚心。”

妙善大师道声:“好!”

于是三众便都默诵起《往生咒》来,一方面仍旧觅路前进,上高落低,直走到天­色­昏黑。向下望望,离开平地却已好几十丈,再向山顶上看时,仍旧与在平地上仰望无异,这许多路好似未走。

当下便找了山崖边一个石洞藏身,跌坐入定。但是三众因为日间看见蟒蛇,受了一番惊恐之后,心神不能十分宁静。

心神不宁,是坐禅最忌之事,足以由此生出种种恐怖幻象,与常人做恶梦一般无二。三众里边,自然是大师功行最深,收摄住了心神,没有枝节;那保姆虽然功行不及大师,但还可以勉强镇住方寸,不让它旁骛。

只有永莲功行最浅,坐不多时,便觉周身火热,如同在洪炉之中一般,急睁眼看时,只见满一个石洞,都是熊熊的烈焰,主人一同处身火中。但那妙善大师与保姆却自顾瞑目趺坐,一些儿不觉得什么。永莲暗想:“不好!她们没事,只我觉得发热,一定又是走了魔了。”急急抛开杂念,收摄心神,那一洞的烈焰,果真熄灭无遗,身上也不觉得热了。

可是她一颗心却终于不得宁静。又隔了片刻,幻境又发生了,只觉得浑身冰冷,如同浸在冰窟里边一般,还觉似乎受到很剧烈的震激。再睁眼看时,只见滔滔滚滚,浊浪排空而至,满石洞都是水,三个人同浸在水中。只是妙善大师和保姆,仍是不知不觉,那浊浪却不近她们二人之身。永莲暗道:“不好了!怎么今天却一味地走魔?如此还能成正果吗?”

她生了这么一念,心上不免有些烦恼!只这一烦恼,入魔愈深入。转眼之间,那滔滔浊浪却又不见了,只觉得霹雳一声,半空中来了无数金盔金甲的天神,都生得身高丈二,腰大十围,手中都执着八棱金爪锤,一个个怒目相视。内中有一个环眼的天神,飞身走入石洞,举起金爪大锤,不问情由,照她顶门上“嗖”地打下来。

这一下不由永莲不吓得神魂出窍,极声嘶叫,“呵啊”一声,早惊动了妙善大师和保姆,争着问道:“永莲啊,为何极声嘶叫啊?”

到此她才如梦初觉。正是:

幻境由心造,何曾可当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四回遇白熊三尼装假死避灵猿七步学朝真

话说永莲入魔愈深,忽见金甲天神,手执八棱金爪锤,闯进石洞,照定她顶门就打。她这一吓,真是非同小可,故“哎啊”一声极叫,妙善大师等二人竟被她叫出定来,看她失张失致的情形,便喊道,“永莲!是怎的一回事,却怪叫起来?”

永莲到此才如大梦初觉,仔细看时,三个人好端端地坐在石洞之中,哪里有什么水火,更何来什么天神?才悟一切都是幻象,便将顷间之事,向二人说明。

妙善大师道:“永莲啊,你如何又走了这遭魔来?这怕是日间受下蟒蛇的惊恐,故心神才收不拢来,以至如此。幸而有金甲天神将你惊醒,否则要多损几分功行呢!”

永莲连连称是。其时天­色­已经黎明,三人便收拾了一切,出了石洞,觅路上山,沿途采些野果充饥。走到日中时候,忽远远望见有一头大白人熊,迎面走来,似乎还没看见三人。

妙善大师便牵着二人,一同逃到树林中去,悄悄地道:“我们躲避得过最好,如躲不过时,大家倒卧地上,屏住气息,扮作死人模样,切不可呼吸动弹,或者可以避过此难。”

那白熊走到林子相近的地方,闻得人气,就四下里找寻。她三人看见,早已倒卧在地上,屏气扮死。那白熊一路寻到林中,一见三个,便却立住不动,注视了半晌,见她们无声无息,一动不动,真的当成死人,便“哼哼”地叫了几声,表示它的失望,然后踱将过去,头也不回一直走了。妙善睁眼看白熊去得远了,才招呼二人起来。

原来人熊一物,最忌的便是死人,一见了死尸,它再也不肯走近。妙善大师知道它这种脾气,故用此法来解厄。

当下三人仍出了树林,依路上行,又走了五、七里,三人走得口­干­舌燥,疲倦已极,恰好有一条山涧当前。

妙善大师道:“且坐着歇息一会,待舀些水吃了再走。”

于是大家倚石而坐,永莲便取了钵盂,到涧中去舀了半钵盂清水,先递给妙善大师吃了几口,余下的和保姆分吃了,也席地坐下,拾着小石块向涧中抛掷着,看那水花飞溅来取乐。

妙善大师看了,含笑说道:“永莲呀,石击水飞,这其中也含有禅机啊!你可参得透吗?”

永莲道:“敢请大师先说。”

妙善大师说:“水本是静的,被你石子一激,便变成为动,飞溅起来,一动一静,这里边便是造化之机。”

永莲道:“不对,不对!水原是动的。你不看,就不是我用石子去击,也兀自昼夜不停地流着吗?石头才是静的。要不是我去抛掷,它决不会自己飞跃到涧中去哩!”

妙善大师频频点首,连称:“善哉,善哉!”

正在此时,忽平空飞来一块石子,“扑”地打在永莲额角上。她很奇怪地说道:“静的也动了,动的谅来终会静的啊!”

妙善大师道:“这才又观透一层哩!”

她们正在谈论禅理,忽对涧“吱、吱、吱”地跳出一群猕猴来。永莲才悟刚才一块石子,是猴子打过来的。

那群猴因见永莲抛石击水,它们就抛石来击人。你想,这边三个人,如何经得起三、五十个猴子的抛击?

永莲、保姆二人站起身来,欲待奔逃,妙善大师道:“莫跑,莫跑!我等一跑,猴子就追上来,它们脚步敏捷,我们终是跑不了,那时反要被它们所困,不易对付。我想猴子这件东西,生­性­最灵,更喜欢学人的动作。我等三人不妨一字儿排着,向前途进行,走三步拜一拜。猴子如其学我等的行动,虽在后面跟上来,也不怕它们再来伤害我们了。”

当下大家依言,果然排成一字儿,三步一拜地向前走。那群猴子见她们如此,以为好耍子,果真学起样来,也一路走着拜着,再不用石子抛掷三人了。

这三步一拜的朝山,实是妙善大师权宜避猴之计,后来信佛的人,就传为定规,无论朝什么山,都由山麓三步一拜地直拜到山顶,源流实是此时起始的。

她们三众在前拜着走着,猴子也一路上跟定,如此走了很远的一程。

忽然天空之中一阵“啪啪”之声,掮出了一阵好大的风来。

三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大鹏,在空中盘旋飞舞,此鸟比了寻常的要加上几倍,真是翼可蔽日,足乱浮云,两翅飞动,就搧出狂风。

猴子这件东西,好似顽皮孩子一般,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鹰鸥之类。因为它由上而下,不易防躲,爪牙又异常锋利,难于抵敌。它们擒住了猴子,飞在空中,不消几啄,就得毙命。猴子若用力抗拒时,它便两爪一松,从高空将猴子摔下掼死,然后飞下啄它脑子吃。因此猴子见了鹰鹞之类,就如老鼠见了狸猫一般地害怕!何况今天所遇见的是大鹏呢?

猴子的生­性­极为灵敏,在它们一听见空中刷翅的声响,就知道对头来了,哪里还敢学三众的跪拜?一阵“吱、吱,吱”地乱叫,纷纷四散地向丛林深草中,乱奔乱窜,藏躲得无影无踪,一个也找不到了。

妙善大师等三人见猴子已经逃开去,便不再拜,一路缓缓地上山。走到昏黑之时,又找了一个石洞藏身,好得一路悬崖峭壁之间,大小不等石洞很多,故得随处安身。这一晚上大家坐禅入定,各自安然无事。

次日清晨,重又上路,一连走了足足三天,才算走到半山。一过山腰,景物却大大的不同了。在山麓一路地上来,虽觉得山中的气候,比了平地寒冷,但还不至于手僵足冻。此刻过了山腰,却一步冷似一步。山顶上的雪被风刮得飞下来时,扑到面上却好象刀割的一般;地上有水沾濡之处,东一块西一块地结成坚冰,又冷又滑,行走十分不易。一路上除了耐寒的松柏之外,找不出寻常的树木,欲寻些果子来充饥,也兀自无从寻得。

永莲看了这番情形,暗暗叫苦,腹中又饥,身上又冷,如此一路地冷下去,岂不把浑身的血都冻得凝结起来,那便如何是好?就连保姆见了这种情形,也觉得有些皱眉蹙额,独有妙善大师一本诚心地只顾走,有如木石一般,纵然赤着脚,也毫无所苦。

走了大半天,才看见两棵栗子树,上边长着不少毛团。永莲便去敲了几个下来,用脚踏开了大家分食,居然吃饱了肚子。说也奇怪,肚子一吃饱,身上的寒冷就觉减了不少,­精­神也振奋得多了。于是又走了一程,天­色­昏黑,又觅了个石洞歇夜。

这一晚上,寒气袭人,永莲实在熬不得,不住地喊冷。保姆也说道:“端的寒风刺骨,令人难耐,最好弄些树枝,敲个火燃烧起来,大家烤烤才好哩!”

妙善大师道:“你等休凭地扰嚷,深夜山中何从得火?就算敲石燃得火,火光照处,难免不惊动山中的野兽,倘然望火而来,岂不是又自惹灾祸?故千万也使不得。并且我们欲求成道,必须­精­诚专一。神魂完聚,身体上越受到痛苦,神魂也就越发坚强,多受一番痛苦,即多增坚强的力量。待受过千劫百难之后,神魂即万分地坚强完聚,永远不会分散,那才可以成道。成道之后,抛撇了身体,这神魂即另成一我,大千世界,环行无碍,具大神通,无所不可。我等三人,既想得成正果,一切寒冷饥饿之苦,原是应当受的。若连这些儿也受不了,哪里还有证果的希望呢?我等已经历过了不少辛苦,如造塔般,只欠一个顶丁,你难道肯前功尽弃吗?”

这一席话,说得二人心中恍然大悟!正是:

九仞功成后,肯因一篑捐。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五回绝岭登临迷津悟澈高谈往事竖子弄人

话说保姆和永莲听了妙善大师一席话,都觉得心地光明,寒冷也就减了不少,打坐入定,过了一宿,次日仍旧前行,如此又走了三日。

那天正走之际,忽然看见一座石牌坊,横额上刻着“胜境”两个大字。

妙善大师道:“好了,好了!有到这一座牌坊,一定有修真之土或庙宇了。”

于是三人又三步一拜地进了牌坊,又约摸走了一里光景,只见悬崖之上有一个很大的石室,石室里面却趺坐一位长眉老者,慈眉善目,宝相庄严。

妙善大师向二人道:“遮莫是佛祖显化,即不然独自个在此修行,也一定是位有道高人。我们正该叩求他指示迷津呢!”

二人也同声称是,于是三众直到石室里,拜倒座下。妙善大师口称:“活佛在上,弟子妙善等一行三人,从兴林国来此朝山,拜求仙踪圣迹,指渡迷津。一直到得此地,方得遇活佛,缘法凑巧,还望活佛大发慈悲,指示迷途,使得归正道,那就受赐不尽了。”

长眉老者听了这番话,方才睁开眼睛,向三人看了一看道,“善哉,善哉!难得你们三众不辞跋涉之苦,老远地来到此地,总算有缘。只是我须问你,你既然抛撇了一切尊荣,皈依佛教,一志修行,可知佛家清修的本旨为的什么?修成正果之后,你的愿心又是如何?你且一一说来。”

妙善大师道:“启禀活佛,佛家清修的本旨,原只是为人在世,并没有一点自利之心。故佛祖身经百劫,为的也是替世人消除灾障。至于弟子的愿心,那么将来万一能够脱却凡胎时,誓必走尽十方三界,救度一切苦厄,使世人都归正觉。未识弟子此志,尚合佛家宗旨否?”

长眉老者频频点首道:“毕竟有些来历。可是你该知道,凡修真之人,成道有一定的地方,这也跳不出一个缘字的。你等今番虽然历尽艰苦,跋涉到此,但据我看来,证道之所,却并不在此。”

妙善大师再拜道:“既蒙活佛指迷,实为万幸,但弟子等所以来朝须弥,也有个原因。只为当年在兴林国时,有个多宝山修士楼那富律,曾经有过‘欲成正果,必须求得此间的白莲,方可证道’的话,故特地来朝。”

长眉老者点头微笑道:“原来是他在那里弄这玄虚。但他不如此说,你们也不会到此地来,一路上的魔劫也不会历尽,不历尽这些魔劫,就不得证道,这也是一定不易的。”

妙善大师道:“大约那楼那富律特地指点弟子等到此拜见活佛,指点正觉的吧!”

长眉老者道:“总而言之,缘法所在,要逃也逃不掉的。如今索­性­待我来说与你听吧!你前身本是慈航,只是立意要救度世间苦厄,故转劫入世,投到兴林国,才有此根气,如今尘劫将满,不久证道。此间白莲,原是有的,现在却已有人替你移到南海普陀落迦山做了莲台,备你后日受用。那边紫竹林才是你的净土,此间却没有你的缘分。至于蜕化的地方,却还在于兴林国中耶摩山金光明寺。这因为要借你的蜕化,使一班愚民知所感动,大家好一齐归化佛门,免受一切苦厄。至于她们二人,因缘还没有到,还得苦修几时,但终究也得证果菩提的。”

妙善大师道:“承蒙指点,感激不尽。敢请示活佛法号,以便供养赡礼。”

长眉老者道:“这倒不必,好得将来你自会知道。只我还有一件宝物送你。”说着从怀中取出一个白玉净瓶,递与妙善大师道:“此瓶你可带回去好好供着,但见瓶中有水,水中长出柳枝,那就是你成道之日。切记,切记!此地不可久留,如今你等可以去了。”

妙善大师接了那羊脂白玉的净瓶,再拜辞谢,带了二人仍依旧路出了“胜境”牌坊,一直下山。一路晓行夜歇,在山中固然没有什么意外的枝节发生。

出得谷口,妙善大师向二人道:“今番休再走岔了路,免得又惹魔障。”于是定了定神,辨明了方向,一直向西进发。

路上并无书说,有话即长,无话即短,行行重行行,那一日已到兴林国耶摩山下。

那些居民,一见大师等朝山回来,大家扶老携幼地前来迎接,欢声雷动。早有人报入金光明寺中,那班大小尼僧,都披了袈裟,撞钟击鼓,排着班直到山麓,把大师簇拥着迎入寺中去了。

妙善大师到得禅堂坐定,众尼过来参见慰问已毕,妙善大师不免将路上之事,从头至尾向大众宣说一番,听得大家眉飞­色­舞,不住口地宣诵佛号。妙善大师亲自取出那羊脂白玉的净瓶,安放在佛前供桌上。众尼知道是件宝物,只等瓶中有水,生柳枝出来,早让大师成佛。

事有凑巧,在大师讲说的时候,原有不少闲人在听。闲人里边,老少都有,中间有一个童子,名唤沈英,他生来很是聪明,只是一味地顽皮好弄,一天到晚地和人家开玩笑,老成些的人,常常会凭空上他的鬼当。

他听大师讲得津津有味,就恨不得也赶去玩上一趟。后来听到那白玉净瓶自会有水,自会长出柳枝来,他就有些不信,暗想:“空空一个瓶儿,若没人去灌它和将柳枝Сhā进去,是决不会自生自长的。”他于是灵机一动,又想闹顽皮故态,来与妙善大师打趣一场。但当时殿上人多,不便下手,故踬将出去。

可是他既存了这一个念头,如何肯就此放手呢?至于在别人却也并不知道他的念头,不过禅堂之上,终日不断人迹,夜间又关门闭户,外人如何能够入内?故沈英虽然想了种种方法,终未能如愿。

光­阴­荏苒,转眼已是数月。这一天,沈英忽想出一个毒计来。他预先预备下了一罐清水,一枝杨柳,去藏在隐僻之所,然后独自潜往柴房,敲石取火,就柴草上点着。无情的烈焰,熊熊地燃烧起来,合寺尼僧,闻得柴房里失火,都吓得手忙脚乱,一齐奔往后边,忙着汲水救火。前面禅堂中,连人影也没有一个。沈英便乘此机会,拿了预备下的东西,踬到禅堂,一耸身跳上供桌,将罐中的水倾入净瓶,柳枝也Сhā得端端整整,又拭净了供桌上的足印,然后匆匆地退了出来。

那时,山下居民也都闻警赶来,帮同灌救,来来往往,情形很是杂乱,谁也不会留心沈英的行动,更不会想到这把无情火却是这小子使的捉狭。见他提着一个瓦罐,还只当他是来帮同救火的呢!

可是那沈英却自肚里寻思道:“如今白玉瓶中的水也灌了,柳枝也Сhā了,照大师说,一见如此,就是坐化成佛的日子。

如今我弄个假,待她明天如不坐化成佛时,便可和她大大地开一场玩笑,那时看她还有何说?“

再说当下幸而发觉得早,救的人又多,一会便将火扑灭,未成巨灾。忙碌一场,已是黄昏时候,大家吃过了饭,收拾停妥,各自回禅房去各做清课。匆忙之间,却没有谁顾念到供桌上的羊脂白玉净瓶,故沈英虽忙了一场,当日却并没有发现。

一宿无话,直抵来朝,大家起身,自有值日的尼僧到各处去洒扫揩拭。值大殿的­性­空,刚揩到供桌,即发现净瓶中的柳枝,凑上前去一看,果真一瓶满满清水。她喜出望外,放了手中抹布,一路奔出殿来。恰好永莲采了一束鲜花来上供,两人撞个满怀,险些儿各跌一交。正是:

看她传喜讯,不见眼前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六回苦行千般道成九品当头一­棒­喝破三千

话说­性­空揩抹供桌,发现白玉瓶中果真有了净水柳枝。她往常听说这就是妙善大师证果成佛之时,故不由她喜出望外,丢了手中抹布,撒腿往殿外就跑。恰好永莲摘了一束鲜花,前来上供,大家一个不留意,竟撞了个满怀,大家险些儿跌倒。

永莲定了定神,看着­性­空道:“你为何老是如此莽莽撞撞的?凭地奔窜,毕竟为着什么事来?却把人撞得好生疼痛。”

­性­空也立定了脚,合着手乱拜道:“师父呀,我只因见白玉瓶中,已有了净水柳枝,故而喜出望外,奔出来想给大师报个喜信去,不料匆忙之间却撞了师父,还望恕罪。”

永莲道:“真的有这回事吗?”

­性­空道,“此事端的千真万确,小尼斗胆也不敢打谎!”

永莲道:“既如此,这花你拿去上供,我去给大师报信。”

­性­空接了花自回殿上,永莲便向大师禅房而来,只见大师正和保姆谈话,一见永莲进来,便说道:“永莲呀,你却来了,我正有话和你讲呢!大约今天是我坐化的日子了!我昨夜入定,忽觉心上白莲开放,这怕是个予兆。”

永莲也将净瓶中有了净水柳枝的话说了一遍。

妙善大师道:“既然缘法已到,你们且到玲珑阁上去安排道场,就那里示寂。”

永莲自去吩咐众人前去预备一切,妙善大师便去用香汤沐浴,挨了一套庄严的服装,然后徐步登阁,在居中的禅床上伽跌坐定,宛是入定一般。保姆和永莲率领众尼,分两班站定,鱼罄齐鸣,香烟缭绕,各念动《愣严经》句,我且慢表。

再说那童子沈英,他本来安定顽皮的心眼儿,有心与大师胡闹,故一早起了身,连东西也来不及吃,便一口气奔到寺中。

只见众尼正在忙碌,又听说大师今天果真要成佛,好生奇怪,便踬到阁上来观看。

那时山上居民,也有人知此消息,传扬开去,就有许多人入寺参礼,把一座玲珑阁的上下,挤得满满的。那班尼僧固然各各低眉合眼朗诵着佛号,就是一班参礼的人,也都屏息兀立,无敢喧哗。

就中只有那沈英看了妙善大师的情形,不觉暗暗好笑道:“打盹就老实地打盹,说什么成佛不成佛?分明在那里捣鬼,且待我来吓她一吓,包管叫她直跳起来哩!”

他打定主意,便溜到大木鱼座旁取过那老大的鱼锤,挨到大师面前,大喝一声,搂头就是“秃”地一下,说时迟,彼时快,虽有人瞥见,却也来不及阻止,这一下有分教,就名为当头­棒­喝。

一下打下去,即有一道红光冒出,大家只当是打破了头,冒出来的血。仔细看时,红光冉冉上升,渐渐凝聚起来,结成大师的另一法相:赤脚而立,手中捧定Сhā杨柳枝的净瓶。

你道为何一击之下,就会如此幻化呢?原来大师的神魂,已修到无须躯壳的地步,可是久处人间,为烟火尘埃所熏染,泥丸宫闭塞,神魂无从脱离躯壳。等到受了意外的一­棒­,泥丸宫突启,于是就借此脱胎而化了。沈英的顽皮,正也是缘法凑巧呢!

当时,一众尼僧固然争着膜拜,就是一群闲人,也都望空礼拜。后来,只见大师的法相愈升愈高,渐渐地没入白云之中看不见了,大家方才各自起身。

永莲走过去一摸大师的遗体已经冰冷,于是便命众尼僧诵经念佛,自己预备与保姆一同进城,奏闻妙庄王。指拨停妥,二人一同下得玲珑阁,转出正殿,一路走出山门。

只听得迎面鸾铃响处,飞也似来了两骑快马,上面坐着两位差官,见了二人便问道:“二位尼僧何往?我等奉庄王之命,特地前来降谕,快去唤现任的住持出来接旨!”

当下保姆和永莲拜过了,陈明所以,让两个差官入寺,就正殿上放了香案,大家跪听宣读。

原来妙庄王对于大师坐化一事,早巳知道。因他坐朝之时,就见大师法相来到殿前,站在半空,说是:“现在业已得成正果,佛祖封为大慈大悲寻声救苦观世音菩萨,立刻就要往南海普陀落迦山紫竹林中,去观自在了。敌特来辞驾,将来我王升遐时再来相度。”故妙庄王便降旨,将菩萨留下的­肉­身,招人漆髹,即供养在玲珑阁上,永受香烟,将玲珑阁改名为慈悲观音阁。大家自然遵命办理,自有一番忙碌,不在话下。

在这里我却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上边这一段神话,似乎太荒诞无稽了,超出情理之外,可是照佛家的说教,却还不仅于此而止呢!这大概是时代的关系吧。除了我们先师的儒教没有这些神话以外,其余的宗教,恐怕都跳不出这一个圈子。道教的神话,固然最多,可以不必去谈它。就如现代文明各国奉行的耶教,也有耶稣复活的一件故事。我们对于妙善大师的成道,一变而为观世音菩萨,也不妨作如是观。

现在我回笔过来,再说到耶摩山金光明寺中。保姆当然受众人推戴做了一寺的住持,招了高手的匠人,一方面将菩萨遗留的­肉­身,用上好的光明宝漆,漆将起来,一方面将玲珑阁的匾额除去,换上慈悲观音阁的匾额,又在阁中造了一座佛龛,将菩萨的­肉­身供入,永受香烟。一连忙了许多日,方才竣事,不在话下。

再说那时兴林国中,上至妙庄王,下至一班愚夫愚­妇­,见持志修行,果然能够正果成佛,于是大家都生了信心,不期而然地都皈依佛门,果真应了人王国变成佛王国的预言。

后来,妙庄王也被菩萨度化,归入罗汉班中;保姆封为保赤君,永莲亦归南海,永侍莲台,就是侍香龙女。还有那顽皮小于沈英,他自从看了菩萨成佛之后,倒也顿时恍然大悟!他本是南方火德之­精­,灵气所钟,自是高人一等。平时尘蒙心窍,故演出种种顽皮之事,一旦醒悟,功行超人,久后也被菩萨收在莲台之下,就是善财童子。这些都是后事,我算一言表过,后文恕不再叙。

且说观世音菩萨自从辞了妙庄王之后,一路云浮风荡,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来,不消片刻功夫,已到灵山宝境,气象万千,果非凡俗可比。正是:

瑞霭垂缨络,祥光护白莲。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七回观自在南海清修悯苦厄中原化度

话说观世音菩萨自从脱却凡胎,辞了妙庄王,一路足踏浮云,直向南海普陀落迦山而来。她此时身轻脚健,不消多少功夫,已到落迦崖下。此间毕竟是灵山胜境,不同凡俗。奇花异草,生遍四周;灵兽珍禽,迎人舞蹈;白莲池上,送来万缕幽香;紫竹林中,升起千般瑞霭。中间却是一座二品莲台,霞光万道,却是空着。菩萨到此,口说一声“善哉”便跳上莲台,端身趺坐,其时正是九月十九日。

故现在民间习俗,凡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这三天,一概认为观音生日。其实,二月十九是转劫诞生之日,六月十九是舍身被剃之日,九月十九是证道正位南海普陀落迦山之日。习俗虽一齐视为生日,却也非绝对没来由的啊!

再说观世音菩萨,证果莲台,一心观自在,度化了妙庄王等一班人以后,与善财、龙女同居紫竹林中,讲清静大法,逍遥自在。

有一天,却有一个僧人,叫做沙门跋陀,他自西方佛国受了菩萨戒,大愿力求往东土传教。如来谅他道行未深,虽其志可嘉,明知此去定然徒劳往返,故曾劝阻。无奈这沙门跋陀立志坚决,执意要去,如来只好付了路引牒文,让他自去,这也是他数中应当有此跋涉。他费了几年功夫,才到了东土,云游各处,向众生宣扬佛法。无奈一则因语言隔绝,东土人民不知他讲些什么,就没人去理睬他;二来那时东土人民并不知有佛教,对于僧人都视为异端左道,就算语言能通,也决计不会有人信他说话。因此两个缘故,他虽然走遍中原各地,终是到处受人奚落。他当下便打道西归,一路上顺便朝名山,那日恰巧到得南海,闻得观世音菩萨在此,便志心往朝,请教一切。

菩萨见他立志可嘉,便向他问起东土情形。

沙门跋陀道:“不可说,不可说!那边刀兵不绝,灾障重重,人心险恶,争夺频频。弟子向他们说法,全然不悟,。还把弟子当做恶人,到处受他们奚落。弟子生受这些,倒也罢了,只可怜那班芸芸众生,磨劫当头还自执迷不悟,欲化度也自无从,只得西归向如来请得妙法,再行东去点化他们了。在此经过,特拜朝菩萨,还望菩萨慈悲慈悲,用大法力感化这一班迷途众生,一来使他们脱离苦厄,二则来也可宣扬佛法。”

观世音菩萨道:“善哉,善哉!这是你功行未深,言语隔绝之故。如今你且归礼如来,改臼再行东去,我本着寻声救苦之志,既然知道有此等事情,万不容坐视,只索待我往中原走一遭了。”

沙门跋陀拜谢过了菩萨慈悲,径自西去。观世音菩萨便吩咐善财、龙女好生看守灵山,自己便化身为一老媪,离了南海,一路上向中原而来。

观世音菩萨化身丐­妇­模样,一路上沿门托钵,与一班下愚百姓异常接近。她看那各地的乡风,处处不同,善良的固然也有,顽恶的却占多数。那方的男子呢,到底是受了圣人的教化,懂得礼义,但是­妇­女们却大大不然。可分为上下两层说,高贵的­妇­女,自然出身名门,也一般地略谙诗书,但是颐指使气,平日间养尊处优,造成骄奢­淫­逸习惯,造下了许多恶业,难免轮回之厄,在下的愚夫愚­妇­,从不曾闻得圣人之教,一切行为,那自然更不必说了。忤逆不孝,攘夺争杀,哪一件没有?他们不知果报,更觉可怜。

观世音菩萨大发慈悲,决计先向下愚说法。当她法驾一路到得中州地界,定了太室山一个石屋做显化之地,夜间即示梦给附近百姓,说:“明日内观世音菩萨要在此经过,点化有缘法的人,拯拔一切苦厄,你等留心相待,不要当面错过。遇得到遇不到,都看你等的诚心不诚心,只要诚心相待,自然会遇到的。”说罢现出她的庄严宝相,悠然而隐。

第二天,一班百姓互相谈论,都道昨夜得这么一个同样的梦,大家觉得奇怪。谈论纷纷,不外乎怀着万分的希望,专等菩萨的降临。又明知菩萨化显,决不会将本来面目向人的,但又不知今番她究竟化身何等人物,前来点化众生。因此,又引起许多枝节,他们因认不得菩萨,凡是见了一个面生可疑的人,就指为菩萨,大家环着向他礼拜,往往把那受拜之人弄得莫名其妙,直到双方说明真相,彼此付之一笑。如此一连闹了好几天,误会却发生了不少,只还是不见菩萨来临,反弄得大家心上疑云叠叠,就算见了面生可疑的人,也不敢冒昧拜认。

那时观世音菩萨却仍旧化为一个穷苦老媪,下山到得城市,一路求化饮食,大家反没有留意。

那年正值亢旱,入夏以来,已有四十多天没有下雨,田中的禾苗都呈枯萎之­色­。农人等吃尽辛苦,日夜戽水,终于无济,看看灾象已成。倘使天公再不下雨时,行见籽粒无收,乡农们忧愁焦虑,自不必说,就是城市中人,也愁着荒年。

故观世音菩萨托了钵盂,向人们求化时,不约而同地说道:“天公如此亢早,今年的收成已经无望了,自己还愁着来日的难度,哪里更有余物给你这老婆婆呢?”

菩萨长叹一声道:“水旱虽说是天灾,到底还是由人自肇,你等这一方百姓,若是尊敬天地,广行善事,改轻杀戮,归化佛祖,上天岂会降这灾祸,使你等受苦呢?就如我一个穷苦的老婆子,到此半天,一路求化了数十家,兀自不曾化到一粒米半粒谷,足见这一方的百姓,全无向善之心。人无向善之心,受这些水早天灾,谁说是不应该呢?”

当时,就有一位姓刘名世显的老人,听了菩萨的一番话,心上就是一动,暗想,这老婆婆遮莫就是菩萨的化身了吧?待我和她谈论谈论。

便上前拱手为礼道:“老婆婆见得甚是,但依老婆婆的话,此间百姓因以前未曾积善,故有今日的旱灾,就算大家从此改过自新,今次的旱灾也是救不得的了!”

菩萨道:“这却不然。天心最为仁慈,福善之心比罚恶之心还胜三分,只要人肯诚心悔罪,上天决不会不容的。只要这一方的百姓,肯从今天起,发誓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目前这旱灾,也未始无法可救啊!”

刘世显听了这一番话,不问情由,倒身下拜道:“多承观世音菩萨显化指示,弟子俗眼,不识慈容,几乎错过。幸闻法语,心窍顿开,伏愿菩萨大发慈悲,广施法力,降霈甘霖,救得旱灾,弟子自当建庙供养菩萨、广劝愚顽,使他们改心向善,同归座下。还望菩萨慈悲方便!”说着又连连叩头。

菩萨道:“姓刘的啊,难得你——片诚心,替众人求援,可见你无私之心,我如何不答应你的请求?只是我看此方百姓,愚顽特甚,明天午时三刻,说我显化,施展法力大霈甘霖,叫他们亲见我佛法无边,坚他们的信心,你再善为劝导,那便容易感化了。”

刘世显再拜而起,菩萨已隐身而去。他便将遇见菩萨的话,向众宣说。大家有些疑惑,都说:“青天白日的菩萨显身,怎么只你遇到,我们却没有看见呢?”

刘世显道:“看见或许都看见的,只俗眼认不出罢了。刚才那个托钵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菩萨的化身啊!”

众人听了,果真见过这婆婆,只不当她是菩萨,当面错过,懊悔已嫌迟了。正是:

都因缘法异,对面不相亲。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八回洒甘霖救济旱灾卖鲜鱼感化下士

话说大家听刘世显说那托钵求化的老婆婆,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不觉互相惊异起来。刚才看果真是看见过的,但是谁也不知道这贫苦婆婆,却就是观世音菩萨啊!于是有的自怨有眼不识泰山,当面错过良机,有的自怨不曾施舍,结个善缘。大家懊丧的情绪一言难尽。

当下刘世显又讲:“菩萨以慈悲救苦为旨,这些都属细事,决不加罪,只要以后诚心相信就是了。并且菩萨定于明日午时三刻,显示宝相,祈霈甘霖,你等那时尽可瞻礼慈容,同沾雨露哩!”

大家听了此话,又都喜悦起来。从此传扬开去,不消片刻,合城全知。再是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出去,到当日晚上,四乡八镇已经完全都知道了,听了这种消息,没一个不喜形于­色­。

直到次日清晨,端的是农停耕,­妇­停织,商停市,大家都焚香点烛,虔诚顶礼,专等午时三刻,看观世音菩萨显示法身。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个仰起脖子望着天空,连眼也不敢多瞬一瞬。

直等到分际,只见太室山顶悠悠地起了一片白云,逐渐地蔓延开来,愈延愈广。忽见白云中间,天开一线,山头之上,现出丈六金身,头戴锦兜,身披袈裟,手中捧定羊脂白玉净瓶,瓶中贮着甘霖柳枝,赤着双跌,站在光明石上。

大家见此情形,一齐倒身下拜,口称观世音菩萨,又默默通诚,都愿皈依座下。罗拜既毕,只见菩萨手执柳枝,蘸着甘露,向东南西北有田禾处一阵洒。说也奇怪,一忽儿云气四合,大雨如注,足足半个时辰,方才云收雨住,霁­色­重开,菩萨的法相早巳不见了。

自此之后,那一班百姓,果真都敬信佛法。刘世显捐了资财,就在太室山菩萨显身处,建立一庙,塑大士像供养起来,菩萨所憩息的石洞,也改名为观音洞,至今还留存着哩!

这是观世音菩萨到中土后第一次显化,所现的乃大慈相,就是圣观自在菩萨啊!当时曾留下有《圣观自在菩萨心真言瑜伽行仪轨》一卷,直到唐代始经释不空译出,至今仍流行于佛门。

再说菩萨自从广施法雨,点化了刘世显,此间自有刘老儿向众劝善,不必久羁。于是她坐观清静,运用她的慧耳,谛听一切。她觉得东海之滨,各处岛屿之民,身居化外,不知礼义,与禽兽无异,甚为可悯,故就离了中州,直向东海边而来。

菩萨知道那边半属渔民,故就化成一渔­妇­模样,挽着叉儿髻,穿着蓝布裙袄,依旧赤着双趺,生得美丽非常,手中提着鱼篮,中间放着几条鲜活的鱼儿,杂在众渔人中,入市卖鱼。

市人因为这位渔­妇­,生长得十分美丽,故争着都去买她的鱼。可是菩萨却向买鱼的说道:“你们买我的鱼去做什么用处?”

买鱼的就说是做莱肴下饭。

她却摇头说道:“我这个鱼不比等闲,不供人口腹。你等要莱鱼,请照顾别人,我这鱼却只卖给人家做放生之用的。”

人家听了她的话,不免笑她痴呆,以为鱼虾之屑,本来是供人口腹的,如何却说是放生?果真买了鱼拿来放生,还不如将金钱向海中抛掷好得多呢!于是就望然而去。

菩萨到了晚间,也和众人杂居在金沙滩畔。次日仍旧提篮入市,可是依旧找不到主顾,如此一连几天,就惊动了一位有心人。

此人姓马,大家因为他是个卖鱼郎,故都叫他马郎。他看见菩萨卖鱼,天天没有生意。她那篮中却天天老是那两条鱼儿,­干­放着却如何并不会死,兀自有些奇怪。他便留心察看,又不见什么特异之点,马郎十分纳罕。

同时金沙滩上的许多渔户,对于这美丽的卖鱼女子,都生了爱慕之心。不久,就有许多人向她说亲,争着要娶她为妻,一共倒有二十余人,马郎也是其中的一个。

菩萨倒也并不嫌他们亵辱,只善言向这许多求婚的人说道:“一女配一个丈夫,这是天经地义。我现在只有一个身躯,终不成尽配你们这二十多人啊?我如今却有一个办法在此,做选择的标准,但不知你们可肯依从?”

大家争着要想得她为­妇­,听说有办法,自然都乐于接受。向菩萨请教,菩萨道:“我会得教人诵经,现在就拿这个做标准。由我将《普门品》口授给你等,凡是在一夕之间诵得熟的,我就嫁他为­妇­。”

于是大家就请她教授,由菩萨一句一句地背诵出来,大家一句一句跟着念去,教了—遍又是一遍,倒来倒去,念不绝声。

学诵的人都专心一志,可是天分生得各有高下,一夕功夫,其中能够背诵的,却有半数。那一半背诵不出的,自然绝望而去,惟留着的一半又争着要娶她了。你说你诵得绝熟,这女子应该归你,我说我念得流利,这女子应该归我。不免纷扰起来,几乎成功打局。

菩萨止住大家道:“你等休得相争,我还得再行挑选哩!《普门品》是佛家初乘,容易学得会,不能算数。现在可换《金刚经》,仍由我口授,也规定一夜,学得会的我就嫁他为­妇­。”

大家又高兴起来,仍请菩萨口授,十多人又静心学习,一句一句地念着。这《金刚经,可就不比《普门品》来得容易了,整整地学了一夜,十多人中只有四人学会,那其余的被淘汰了,怏怏而去,自然不消说得。

那四个人同声说道:“美女啊,我们现在还有四人哩?你到底愿嫁哪一个?爽快些说一声吧,我们决不争夺的。”

菩萨道:“不行,不行!须知对于你们诸人,一视同仁,并没有什么好恶之见存在里边,只看大家的缘法。若由我指定,就欠公平。如今还得待我再挑选一番,以定此身的谁属。”

四人没法,只得听她的指挥,向她问道:“《普门品》不算,又是《金刚经》:如今《金刚经》依旧无效,不知又要弄些什么花头经出来哩?你快些说出来吧!”

菩萨笑道:“你等休要猴急!我这部经却非同小可,是佛家大乘宝藏,名为《法华经》,如今就用此经教授你等。如能在三天以内,将此经诵熟的,我一准嫁他为­妇­。”

四人得­妇­心切,自然一口答应。于是仍由菩萨一句一句地教诵,转眼三天期满,能够背诵的却只有一个马郎。其余三个,懊丧而去,自不必说。

当下菩萨吩咐马郎先行回去具礼成婚。入门之后,菩萨却弄了一个小小神通,变成死的模样,并且皮­肉­立刻腐烂。马郎白喜欢一场,到此也只是没法,就将尸体去瘗了。

大家闻知此事,反觉自己庆幸,把以前懊丧却全抛了。马郎到此就誓不娶­妇­,闲时就把菩萨教他的三种经文,念诵消遣,觉得津津有味,有些感悟。

再说菩萨自脱身而去之后,时隔数月,见马郎悟­性­已开,便化身为一个和尚,前去找到马郎,与他谈论佛法,指示迷津,然后问起他娶­妇­之事,马郎一一告之。

菩萨道:“你可知那美女毕竟是谁人啊!她却是南海普陀落迦山观世音菩萨啊!她却特地到此示现,感化与你的。你如不信,可同你去将坟刨开来,一验她那骨植就可知道了。”

马郎果真带了一把铲子,来到坟前,扒开来一看,不觉大喜过望!正是:

佛法无明净,有缘度众生。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二十九回责贡蛤蜊民不堪命消除疫疠手到生春

话说马郎听了和尚的话,果真携铲来到美女瘗葬的地方,扒开坟头一看,不觉大为惊喜!哪里是什么尸身,却留着一付黄金锁子骨。

和尚道:“如何?你如今可知道观世音菩萨的法力了?菩萨因为这一方的百姓,不知礼义,愚蒙可怜,故特地化身美女,前来点化大众。合该是你的缘法,授了大藏《法华经》,你就该本菩萨的宗旨,抱定宣扬佛法,对导大众的心志,将来功德圆满,不怕没有你的好处啊!”

马郎连连应喏,说话之间,和尚却又不见了:从此,马郎便把三间草屋,改作茅庵,塑起观世音菩萨的法像,但所塑的还是卖鱼美女的形状,一手提着鱼篮,故世称为鱼篮观音。又因为当时名义上曾嫁给马郎,故又称为马郎­妇­观音,其实都是观自在菩萨的化身罢了。

再说菩萨自点化了马郎之后,一路遵海而行。那一日到一个所在,见有一股怨气,聚结不散,菩萨就动了慈悲之念,化身为一个行脚僧人到民间去访问。

原来此间地名宁波,是东南海口的重地,出产丰富,尤其是海洋珍味居多数。百姓富足,安居乐业,又值盛世,本来不知有什么疾苦。可是近几年来,因为一件贡品,就闹得­鸡­犬不宁,民怨沸腾起来。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唐文宗在位,他生平最嗜食蛤蜊一物,真是爱如生命一般,几乎不可一日无此物,没有此物就不能吃饭。蛤蜊一物,虽各处海口都有出产,但要算宁波出产的最为名贵,肥­嫩­鲜美,无出其右。既是皇帝爱到此物,自然要责令宁波贡献了。

蛤蜊是宁波的土产,宁波的渔户又多,进贡些些,讲来也算不了什么啊!却为何竟民怨沸腾呢?

端只官府差役等人狐假虎威,借了责贡这问题,就大大地骏削起百姓来了。渔户进呈贡品蛤蜊,自然不敢含糊,先行选择一遍,然后呈缴给责贡的差役。那时差役便摆出他们上命差遣的面目,左不是,右不是地一味挑剔,不是嫌你选择不均,就是说货­色­不佳,总不肯绐你爽爽快快过秤录收的。你若是事先送几贯给这衙役,就是货­色­果真欠佳,他们也一样地收下来;你若是不花钱的话,他们就给你一个­干­搁,三天五日不给你过秤,纵然磕破了头去求他,也是不瞅不睬。蛤蜊是最易死的,几天一搁,又得重行采捉,结果还是要用钱。你若是因此而误了限,就捉到当官,办一个大大的罪名,包你吃不了兜着走。并且,别种贡品,每年一回或每年二回,次数是有一定的。独有蛤蜊,却是一年到头不断地要贡。故宁波一班渔户也就一年到头地在责贡中度日。贡些蛤蜊本没有什么,但是要每次贴上几贯差役钱,这却老大吃不了。故数年之中,把那班渔户,富的弄穷了,穷的弄得卖妻鬻子,家破人亡了。因为一人口腹之好,不知破了多少人家,说来正自可怜呢!

那么这班渔户未免太笨了,难道就不能改业避免这种苛政么?却又不然。官府事前就有准备,先将渔户查明记录,凡是名字被落去的人,就逃不得差,并且刁;准中途改业,非到本人身死,决不能逃免。故很有些人因欲留些产给后辈,不惜牺牲他自己­性­命去自杀的。你想,在这种情形之下,又怎教那些百姓不怨气冲天呢?

当下观世音菩萨来到宁波,问明了这种情形,兀自摇头叹息。暗想:“这一班可怜的百姓,也是前生造的孽,才罹此厄。如今我不相救,他们哪有脱离苦厄的日子呢?”

菩萨便走到海滩,见那时正好潮头欲上,许多蚌蛤之属都张壳迎潮,那些渔户却冒死地捕捉,只听得一片长吁短叹之声。观世音菩萨便暗中运用她的法力,把自己的庄严宝相,深深地印入蛤蜊中去。在那些渔户,可是始终没有觉得,各各捕捉满了数,自顾地前去缴纳,好似还债一般。

这班渔户正在无法摆脱这种苛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时候,忽然上面下旨停止责贡蛤蜊,并且禁止捕捉,诏各县设立观世音菩萨庙宇,供养大士。

宁波的一班渔户,听了这个消息,怎么不喜出望外,距跃三百呢?但如何会特然有此一道旨意下来,大家终是猜详不透。后来几经打听,方才知道个中原因,却是观世音菩萨暗中救助之力。受惠的人自免不了皈依莲台之下。

原来那一批蛤蜊进贡入都之后,御厨见了新鲜之品,少不得就里边挑择了几个肥大的,预备做羹上进。不料第一个剖去,就坚如金石,再也剖不开来,御厨就觉得十分可疑。待到用力一劈,只见金光闪处,“砉”的一声,那蛤蜊就裂开了,中间却不是蛤­肉­,倒是端端整整一个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质地晶莹透澈,似玉非玉,似珠非珠,只觉得光华夺目。

御厨见了,不觉大骇,不敢隐瞒,便拿去奏明上边。文宗也十分骇愕,便命用金饰檀盒贮藏起来,一面下旨罢贡蛤蜊。

后来召见恒正禅师,问起此事,禅师道:“物无虚应,这是菩萨欲启陛下的信心,以节用爱人罢了。佛经上说:”应以菩萨身得度的,即现菩萨身而为说法。“

文宗道:“菩萨身却是见了,只是没有听得菩萨说法。”

禅师道:“我只问陛下信与不信?”

文宗道:“事实彰明,怎敢不信呢?”

禅师道:“既然如此,陛下已不啻听得菩萨说法了。”

文宗因此大悟,以后永戒食蛤,并令合天下的寺庙,都另辟一殿,供养观世音菩萨。

因为这一次的观世音菩萨法像出现在蛤蜊之中,故世称为蛤蜊观音。这并不是做书的胡诌,好为玄谈,此事在《佛祖统纪昔陀山志》等书都有同样的记载哩!

当下观世音菩萨自海滩将法相感应了蛤蜊,救了一班渔户贡赋之苦,便一路行来,直到山东登州府地界。其时正值盛夏,疫疠盛行,死伤相继,实在凄惨万状。一班庸医俗子,又没有奇方妙药救得此疾。菩萨知道此病都由正气亏耗,被外邪侵袭所致,只有霍香可治。便入山采药,化为一个卖药老叟,肩荷药囊,入市求售。

那边的百姓,起初见了这外来的人物,不敢尝试,后来有一班贫苦无钱的人,听说他肯施诊给药,于是渐渐有人求治。

果然药到病除,这才大家注意,纷纷求治。在两三个月不知救了多少生灵。直到疫气全消,菩萨才示现给智林寺优昙禅师,传了霍香治疫的灵方。优昙禅师向大众宣说之后,大家才知道是菩萨示现。于是一班受惠的人们,各自捐金起建观音庵,塑起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虔诚供养。但是所塑的法像,面目打扮,虽与别处的相同,但手中不捧净瓶杨柳,却是拈着一棵药草。这也是当地人民不忘报德的意思,既受了药草之惠,就请菩萨拈着药草做个纪念。这就是世称为施药观音的啊!

后世病家在危急无法时,往往到观音堂里去求签请药,实在也是滥觞于此哩I更有那一班叫名和尚,滥刻药方,凭人求取,借此敛钱,这非但是佛门之蠹,并且还得害人,那真可恨得很,岂是菩萨救世济人的本旨啊?

菩萨此去又化身不肯去观音往潮音洞住息,留下许多圣迹,受人瞻礼了。

正是:

圣迹经留处,慈悲救世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游五台夷奴盗法像拒寇乱菩萨现奇容

话说观世音菩萨自在登州府施药,救灭了疫疠之后,当地百姓经优昙宣况,知是菩萨示现救世,大家都捐资建造观音庵,塑着施药观音供养着。菩萨便隐身在此小息,闲常出入民间,点化有缘之辈。

那一天,心中忽然一动,菩萨便施出天眼通的妙法,运用慧眼,向四下一看,就明白一切。暗想:“原来那夷鬼子在那里出花样,倒不可不去走一趟哩!”于是便又一路向浙江而来。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有一班东夷国人,到中土游历,听得五台山的胜境,便先到那边玩赏。那五台佛寺众多,并且规模宏大,所有的佛像,不是宝石雕成,定是白玉琢就,端的是庄严灿烂,五­色­缤纷。那东夷之人生­性­最为狡猾,一见了许多珍宝,就动了觊觎之心。他见法华寺中,有尊观世音菩萨的法像,完全是白玉琢成,手中捧定净瓶,瓶中却Сhā着一朵莲花,坐下的莲台,也是白玉雕就,而且是整块的羊脂白玉。雕就十分工细,长有三尺左右,确是希世之宝。那班东夷看在眼里,就动了不良之念。大家一商议,便乘着寺中僧人不留意的当儿,偷窃了就走。等到寺中人觉察,那一班夷人已经逃得不知去向,失去的玉观音自然也没了着落,只索罢休。

再说那班夷人,自从偷得玉观音,一路欢欢喜喜地逃过来,绕道到浙江,想由此出口,渡海回国。观世音菩萨就在此时受了感应,立刻动身赶来,恰好夷人舣舟在潮音洞下,待晓开船。

菩萨就施展法力,霎时间洋面上生出万朵莲花,绿叶摇风,把洋面完全遮蔽,使人辨不出东南西北。待到天明,夷船待要解维,却竟找不到一个去路。正在慌急之际,忽然风浪大作,将一条小船吹得上下不定,几乎翻过身来,把几个夷人吓得魂飞魄荡,不知所措。大家再向普陀岩上望之,却见观世音菩萨手捧宝莲瓶花,端端整整地立在巅上。

夷人到此,方知是菩萨的法力,于是再拜哀求,愿将从五台山偷来的观世音菩萨玉像,留在潮音洞,让这一方百姓瞻礼。祷告一番之后,顿时风平浪静,洋面的莲花也都不见了。夷人将玉观音像送到潮音洞,然后开船远去,离开东土大唐,不在话下。

当菩萨显迹之时,适有张姓居民,亲眼看见此事,便传扬开去。张氏又募化了金资,就将自己的屋宇,改建为观音庵,供奉玉像,自己便皈依座下。

当时远近的人,闻知其异,都来瞻礼,大家因为这尊观音,不肯随夷人东去,故呼为不肯去观音,其实乃是持莲观音的宝相。该处洋面,因为观世音菩萨用莲花阻止夷舟,故就称为莲花洋。昔陀山直到现在,还算是江浙一带佛教最盛之地,世俗竟有小西天的话头。善人善地,故菩萨肯将这尊法像留在此地啊!

再说那时正当唐末,天下扰攘,李克用等尤为残忍不仁,弄得生灵涂炭。浙江临安人钱镠,虽则是一个寻常小百姓,但生就的忠肝义胆,练得一身好武功,看了当时扰乱情形,甚为不平,便召集乡勇,自成一军,屡建奇功,吴越安堵。当他起兵以前,虽有保障东南的意思,但资粮器械,既不易得,万一不巧,反弄上个作乱犯上的名头,贻羞钱氏。他有了种种顾忌,对于起兵之事,便迟迟不决起来。

那一天,忽然梦见观世音菩萨向他说道:“钱锣,钱锣!你莫再踌躇。你既有保障东南之意,拯民水火之心,这就是一片善念。天佑善人,虽百战也不会败衄,快些起兵吧!”

钱锣便将种种困难之点,告诉菩萨。

菩萨道:“你莫畏缩,须知道千般手眼,只在一人。你如不信,且看我来!”

当下,钱镠只觉眼前金光一闪,菩萨已现出千手千眼的丈六金身,向他说道:“钱锣啊,你须知道,为人要有千般手眼,才做得千秋事业。你休要迟疑不决,尽管放胆做去,东南无数生灵,都系在你一人身上哩!二十年后,可到天竺山中来寻我便了。”

钱锣一梦醒来,不觉大异,暗想:“既然是菩萨指点于我,一定是不会错的。”便决计起兵,一面招集大众,告之菩萨示梦的情形,一面命入画了一轴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的法像,悬挂在家中,朝夕焚香礼拜,虔诚供养。

当下投奔他的人,听说有观世音菩萨在暗中护佑,大家自然心宽胆壮,能收百战百胜的奇功,也只为有了此一念,果然保障得东南半壁,钱锣也由杭州太守做到吴越王,留名千古。

二十年后,他记起了菩萨天竺访寻的话,便往天竺山中去寻。寻到上天竺,只见一个僧人,端坐在石上,手中执着一本经卷,专心阅看。钱镠只当是菩萨化身,便倒身下拜,口称:“弟子遵菩萨吩咐,得有今日功业,大家已不敢正视东南。现在局势粗定,弟子也厌倦尊荣,还望菩萨方便收录。”

那僧人急忙还礼道:“大王休得误认,贫僧一空,实因往礼潮音行脚经过此地,果然遇见过菩萨,但当时却不知道,也只见一位僧人坐在此地看经,贫僧就向他问讯。他说与贫僧有缘,愿将这《大悲心陀罗尼》、《大悲经》各一卷授与贫僧,并且说今天大王要到此地来,叫贫僧在此相候,如见大王,顺便传言:”现在大王功成名就,百姓爱戴,宣扬佛法,收效必宏,劝大王在这上面积些功德,将来机缘到了时,再来相度。‘贫僧到此才知遇到菩萨,礼拜一番,菩萨又隐身去了。故此贫僧就在此相待大王。“

钱锣道:“既然如此,正是我们合该有此缘法。菩萨示现于此,谅来是个善地,我想在此间建造一座看经庵。就请大师主持一切,未知大师意下如何?”

一空和尚连声称善,于是这位吴越王钱锣就去拨了一笔资财,由一空招工雇匠,在上天竺大兴土木,建造了一座美轮美奂的看经庵,所塑的观世音菩萨,乃是趺坐看经之状,坐下的莲台就是用菩萨坐过的那块白石雕琢而成的。从此世间又有了持经观音法像。那座看经庵由一空住持,自不消说。

吴越王自听了一空传述菩萨法谕之后,除建造了这座看经庵之外,到处兴修寺院,广宣佛教,大江东西,大小数百余寺,都是钱铬一人所兴建。

当时吴越的百姓,因为受到钱锣的保护,得能平安度日,爱戴之心,自然不消说得,钱谬王既然信仰佛教,那班百姓们自然影从响应,大家都成了佛国的信民。此风传流到现在,苏杭一带的百姓,相信佛的也比别处来得众多。外路的人,且有“上有天堂,下有苏杭”的话,直把苏杭当做佛国了。

再说菩萨自点化了钱武肃王之后,随处化做了各­色­人物,在民间来往,指点迷途,拯拔苦厄,游行自在,但也人却无从识得,那一天来到九华山下,抬头观看,此山端的生得清秀宜人,上面有九个山峰,虽则高下参差,但都与莲花无异,九个峰就如天空中长着九朵莲花一般。九华山的得名,也就是为着这—点。山中寺院也就不少,菩萨此时化装着行脚和尚模样,一路上山,想去指点愚僧,留些显迹。

走到一个山坳里,忽听得有人在那里念《多心经》,菩萨循声走过去一看,却原来是一个西域僧人。正是:

空山清净地,风动杂梵音。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莲花峰番僧面壁少林寺李全招降

话说菩萨到了九华山莲花峰的山腰里,忽听得有人在那里朗诵《多心经》,便循声走过去,举眼看时,却是一个西域僧人,面壁趺坐着,在那里志心虔诵。

你道这个和尚是谁?说起来却也是个很大的来头。他本是厨宾国的王子,因为生有宿根,故自幼地敝屣尊荣,遁入空门,研求佛家奥旨,功行­精­进,早巳深入三藏,博通大乘,自号为求那跋陀,发大愿力,誓将西方大乘之教,传入中土,故飞锡东游,欲向大众宣讲《华严经》。可是与前次的沙门跋陀一般,因言语隔绝,讲解不通,心中十分愧叹,深恨自己功行未深,以致有此。就遁入九华山,在莲花峰一个石窟中,面壁趺坐,不断地念诵着《多心经》,希望感动菩萨,指示迷津。

可巧今天菩萨适从此处经过,闻声而至,早就知道他的意思。菩萨暗想:“难得这求那跋陀有此坚定意旨,如今我不点化于他,更有何人能点化他呢?”于是,便将身隐过,暗中幻化了去指示他。

那求跋陀当日夜间,在入定之时就觉得石壁之上,忽发现了一片光华,隔了半晌,光华之中就涌现出一朵莲花,莲花中间,又涌现出观世音菩萨的法像,菩萨顶上又现出一匹宝马。求那跋陀便将前事诉说一番,请菩萨慈悲!菩萨只是含笑不言,却见那匹宝马,发开四蹄,在寰宇之中奔跑。求那跋陀到此恍然大悟!明明菩萨在告诉我,欲通华语,非周游中土用心学习不可。他领悟之后,石上的幻影就不见了。

求那跋陀次日即便离了此间,到处云游。九年之后,所有华语无所不通。于是重归九华山宣说《华严经》,果然人人了悟了。求那跋陀于是就在昔年面壁处,建庵塑像供奉。那一尊观世音菩萨法像,其余与平常的一般,只是顶上却多一匹宝马,故世人称为马头观音,也称为马头明王,后人尊为畜牲道的教主。

自从这一尊异状的观音塑成之后,一班善姓,都有些疑惑起来,以为好好的一尊观世音菩萨,如何顶上却添上一匹马,畜类居上,岂不亵渎了菩萨?于是在求那跋陀讲经说法之余,便将此意向他请教。

求那跋陀先将前事告之大众,然后说:“佛家轮回,分为六道,就是地狱道、饿鬼道、畜牲道、阿修罗道、人道、天道。观世音菩萨本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宗旨,故也分为六相。大悲观世音破地狱道三障,此道苦最重,故宜现大悲相,世传的千手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慈观世音破饿鬼道三障,此道饥渴,宜现大慈相,世传的圣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狮子无畏观音破畜牲三障,兽王威猛,宜现大无畏相,这位马头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光普照观世音破阿修罗三障,此道猜疑嫉忌,宜现普照相,世传的十一面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天人丈夫观世音破人道三障,人道有事理,事伏骄慢称天人,理则佛­性­称丈夫,故宜现天人丈夫相,世传的准提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大梵深远观世音破天道三障,梵是天王,标王得臣,世传的如意轮观音就是此道的部主。所说的三障,就是惑障、业障、苦障三样。观世音菩萨既各主一道,宝相也就因之而异了。

“这尊马头观音在六相中还算不得异相。象十一面观音,共有十一付面目,当前三面作菩萨面;左厢三面作嗔面;右厢三面作菩萨面,后一面作大笑面,顶上一面作佛面,各各不同。

“又如准提观音,一身十八臂,面有三目。上两手作说法相,右面,第二手施无畏,第三手把剑,第四手把数珠,第五手把微若布罗迦果,第六手把钺斧,第七手把钩,第八手把跋折罗,第九手把宝鬟;左边,第二手把如意空幢,第三手把莲花,第四手把罐,第五手把索,第六手把轮,第七手把螺,第八手把贤瓶,第九手把《般若波罗密经》箧子。七宝庄严,又是一付法相。

“至于如意轮观音,六臂金身,顶髻宝庄严冠,坐自在王,住于说法相。第一手思维,悯念有情故;第二手持意宝,能满众生愿;第三手持念珠,为度傍生苦;左按光明山,成就无倾动,第二手持莲花,能净诸非法;第三手持轮,能转无上法。这又是一付宝相。

“世俗见识不广,故见了这尊马头观音,以为诧异相,实不知菩萨具广大神通,何相不可以幻化?异相正多着哩!贫僧从今起,发愿化缘,塑全这六尊观世音菩萨法像,也好垂示后来。”

大家听了他这番话,方才恍然,各各认捐金资材料,不足的由求那跋陀到民间去募化,完成这六观音的工程,我算一言表过,以后不再提及了。

我在这里又有几句话要交代一下。佛教的主旨,不外乎警世与劝善两途。至于菩萨的是否有此相示世,佛家虽如此说,我们正也不必斤斤计较它的有无。大概所示的善相,那就是劝兽的意思;所现示的畏惧相,那就是警世的意思。菩萨不必真有此相,说的人不妨如此说,塑的人不妨如此塑,那说的人,塑的人,就具有菩萨心肠。

譬如说沙尘的微细,我的目力辨不出明白,这并不是没有沙尘,乃是我目力所不及。他说菩萨有这种种宝相,人家不能见到,也就不能说没有这回事,只怪自己的目光不广罢了。我只要接受菩萨劝善和警世的苦心,那么任便菩萨现何宝相,左右还是菩萨。所说的善知识三字,大家正当细心体会啊!

再说当时菩萨的真身,早已离了九华山,又折向河南地界而来。那边本是历代帝王之都,素称为洞天福地,不料近来又遭了兵燹之灾,弄得百姓颠连困苦,四散逃亡。

原来那倡乱的却是李全,他们夫­妇­二人,各使一条浑铁枪,勇猛无比,号称李铁枪,又说什么李氏梨花枪,天下无敌。

故声势非常浩大,所部也着实不少,真如渭堤水决,端的势如破竹,没人敢撄他的凶锋:兵势蔓延,直到登封县地界,方才屯驻,不敢长驱直入。

你道为何?原来登封县的西面,有座少室山,山上有座少林寺,是达摩禅师所开创。此寺以武功著名,一行僧众个个­精­于拳­棒­,并且是独家秘传,神奇变化,不可测摸。李全虽勇,但震于少林寺的威名,也不敢去惹他们。他打算设法将僧侣招降下来,另编——支和尚兵,合着自己的所部,那才可横行天下哩!

他打了这么一个主意,故暂时停兵不进,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到少室山少林寺中去,大意不外“投降了,共享富贵;不投降时,就要兴兵攻打,玉石俱焚”等话。

你想,少林寺的住持,原是有道高僧,就是一般徒众,也都一志修行,断绝尘缘,故一口回绝。送信的人回营告诉了李全,可是他心还不死,又派人用甘言厚币去诱致他们,和尚仍旧付之一笑。临了儿,李全怒了,又派人去说,限期三天,如其不率众归顺,就要围攻山寺。寺中住持见他们一味歪缠不清,十分讨厌,就把传盲人割下两个耳朵,撵出山门。这一来就伏了祸机。正是:

持心维正道,割耳警强梁。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少室山大士退李军洛阳市群生照宝镜

话说少林寺住持和尚因李全遣使招降,一味歪缠不清,十分讨厌便向来使说道:“出家人受十方供养,与世无争,如何肯甘心从他?本当将你杀了,以绝李全之念。现在看在佛祖分上,饶了你­性­命,割去两耳示警!回去对李全讲,叫他绝了这条心念吧!”于是便将来人两耳割下,撵出山门。

那人一路抱头鼠窜,逃回营中,告之李全。李全不觉大怒,便传令进兵围山。

那时附近的百姓,恐遭兵祸,都扶老携幼地逃避。观世音菩萨见了如此情形,问明一切,暗想:“佛门清静之地,万不能容这班人去滋扰。少林僧众虽擅武功,究竟众寡悬殊,势难相敌,还得待我去帮助一臂哩!”

菩萨此时,本来化作一个行脚僧人模样,赤着双脚,一路往少林寺而来。到得寺里,照例拜了佛祖,参了执事众僧,挂单小住。那时适因灶下缺少一个烧火和尚,执事的使命菩萨去充数。

如此一住两三天,李全攻打山头,十分紧急。合寺僧众虽协力同心地守御,到底众寡悬殊,看看有些支持不得。

菩萨想:“此时不下手,更待何时?”便抽了一根铁棍在手,冲下山去,大吼一声,挥动宝棍,杀入李全队里,如同风卷残云一般,远远望去,只见棍头起落,马仰人翻。就是李铁枪上前交手,不及三合,一棍打下马去,被乱军践踏而死。李全的妻子,战败下去,仰天长叹道:“四十年梨花枪,天下无敌。不思今天却输在一个和尚手里,还有什么面目见天下人呢?”就倒枪刺喉而死。主脑既去,一班部众,死伤的死伤了,余众都四散奔逃。

菩萨到此,一耸身跳在嵩山御寨之上,现出大威猛宝相。少林僧众才知是菩萨显化,都罗拜称谢,于是便将此大威猛相塑成全身,另起观音殿供养。这就是阿么提观音,怒目嗔容,手执宝棍,相貌很是可怕;与别处供养的,又是一付面目。

当下菩萨虽然将李军杀散,还恐怕他们变成散股,为害民间,便又化做一个村­妇­模样,拿着一只锦匣,匣中放着一面青铜宝镜,走到洛阳市上求卖,当时就有一班人去向她问价。

菩萨道:“我这面镜子是一件稀世的宝物,实实地要卖一千两纹银,多一文也不要,少一文就不卖。若然失此机会,往后去就是出十万八万银子也是买不到哩!”

有一个好事的青年Сhā嘴道:“小小的一面铜镜,却要这大价钱,毕竟;疗什么好处?你且说说看来。”

菩萨道,“我这面镜子,好处正多哩!第一便能照见人心的善恶;第二便能照过世的一切,好好歹歹,丝毫不爽。有这两样好处,难道一千两银子还不值吗?”

那少年道:“老­奶­­奶­,你休打谎,世间哪有此等宝物?却叫人有些不信,不知你肯让我试照一下吗?”

菩萨道:“这倒也使得,只是借一照,须纳三文青钱。”

少年果真摸了三文青钱给菩萨,菩萨便从匣中取出铜镜,执在手中,向少年道:“来照,来照!但须要聚­精­会神,不要胡思乱想,才照得真形。”

少年对镜约有一杆烟工夫,果然见镜中现出的一切,都是自己已往的所作所为,临了儿却堕入畜牲道中,投生为一条姆狗。他看了不觉心惊意乱,连称奇怪!可是别人从后面看去,仍旧是一面空洞洞的铜镜,一些儿痕迹都没有。

菩萨将镜收了,问道:“照得可满意,三文钱值不值?”

少年额汗涔涔,神­色­灰败,连称:“好,好,好!值,值,值!”

旁人见了他如此神气,争着向他询问所以然来。少年哪里肯说出真情,白出其丑?只向众人言道:“众位也不必问我,如其有意思,不妨花费三文,也照一照,包管能够满意就是了。”

毕竟好事的人多,一听了少年的话,争着要一试这新鲜把戏,你也出三文,我也出三文,轮流着试照。没有照过的争先恐后,照过的不是哭丧着脸,便是攒眉蹙额,现出失望的颜­色­,最低限度也得露出十分惊异的神情。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口虽不言,却是彼此心照不宣。

这么一来,瞧热闹的人也着实不少,风声一传开去,真有万人空巷来观之况呢!菩萨却只向着大众含笑不言,由辰至酉,足足照了三千来人,这三千来个里面,照了忧愁懊丧的,倒要占十分之九,喜悦愉快的不过十分之一。

当下菩萨向众说道:“如此宝物,只卖一千两银子,却终于只有照的人,没有买的人,可见俗眼到底没有识货的人。天已不早,老身却要走了。”

说罢,便将铜镜放在匣子里边,站起身来,弹了弹衣上尘沙,抬起头来时,法相却又换了,在各人眼中,变成种种不同的形状。在恶人眼中看去,那老­奶­­奶­顿时变成金神七煞模样,十分凶恶,看了令人胆战心惊:在寻常人眼中看去,或作嗔怒之容,或作忿恨之状,也足令人寒心;只有在善人眼中看去,却是慈眉善目的一位观世音菩萨。

当下有一班人受了惊吓,纷纷逃走,在一阵鸟乱之中,老­奶­­奶­已不见了。于是大家知道是菩萨来点化大众,于是各述所见。大概可分为三付面目,一付是慈眉善目的菩萨面,一付是大忿怒面,一付是含嗔面。其中有几个老人提议,好在刚才每人所出的照镜钱仍留在此,就用来在原处建庵塑像供养。这一尊像,也分三面,正面是菩萨面,左厢是大忿怒面,右厢是含嗔面,手持宝镜,俗称为三面观音,其实是游戏三昧观世音啊!

自此之后,那一班有过作恶之人,因为照见来生受苦情形,也都憬然觉悟,改过自新,湔涤罪业。此间民风,因受了这个感化,真是醇良了不少哩!

再说菩萨自洛阳留了一相,脱身而去,一路云游,直到江北地方。只见那边民风强悍刁恶,不知礼义,只贪财物,只要有利可图,为盗为娼都心甘意愿。故­奸­­淫­盗杀之风,比了随便什么地方都厉害,连官法也治不胜治。

菩萨要点化他们,便化做了一个肥头大耳的和尚,带了无数金珠宝物,一路行来,入了这班贪得无厌之徒的眼,便生了觊觎之心,结党呼群,将他拦路邀住问道:“何方僧人,大胆到此?出家人又何来这许多宝物?敢莫是抢劫来的?快快献出来,放你过去,要不然休想活得­性­命。”

菩萨道:“我并没有什么宝物,也不知世间什么叫宝物,只有为善修心,那才是宝物哩!”

众人道:“休得胡说,你身上的金珠翠玉,还算不得宝物吗?快快献上来。”

菩萨道:“你等指这些东西吗?贫僧正嫌它累赘呢?”于是就将一众宝物,取出来放在地上道:“你等只拣喜欢的拿吧!”

大家便一哄而上,七手八脚,争着拣值钱的抢夺,转眼间抢个罄尽,只留下一串婆罗子的数珠,却大家都不要,丢在地上。

菩萨拾在手中,含笑说道:“没中用的东西,倒一齐拿去了,怎么如此一串宝珠,却竟没人问讯?这可见此间百姓,生来没有善根了。”

大家也不去管他,各各夺了东西,想到市肆中去变卖。不料,那些宝物一件件都变作飞灰,随风吹散,连踪影也不留一点。那许多人不觉疑神疑鬼起来。正是:

佛宝人不识,愚蒙疑鬼神。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幻香梨小警贪顽托梦兆庇护善士

话说那一班人想拿了宝物去变钱化用,不料却都变作灰尘,随风散尽,大家都十分惊异!商议之下,都以为和尚此时当没有去远,大家去找他说话。于是结伴追赶,直追到慈云寺里,果见那和尚在此挂单,于是声势汹汹地向他责问。

菩萨含笑道:“贫僧所有东西,列位都已拿去了,如今只剩得一串数珠,一只钵盂,列位谅来也用不到这东西,故留还贫僧,如今却何故又来寻找贫僧呢?”

众人道:“你那宝物,我们拿去片刻就都变为灰尘,这一定是你这和尚用的法术。故特地寻你来讨取,快快拿出来。”

菩萨道:“原来如此,我早就说过,那些东西并不是宝物,你们却一定要当它们是宝物。现在我的话应了,却又说我作了法,要讨二重,叫我哪里来呢?列位一定要时,依旧是那话儿,一定变不得钱。须知贫富各有天命,若用强力挣来的,一定享受不得。我看列位还是省悟省悟吧!”

大家闻言,哪里肯就此罢休,都说:“这和尚刁滑,非要给他些厉害,决不肯拿出来。”

于是大家四面围攻。菩萨却乘此脱身,用一段香梨木植在地上,由他们扑击。众人打得手酸脚软,只索住手,定睛看时,见是一棵大木植在地皮中,大吃一惊。原来这段香梨木,正是寺中重价买来,预备雕刻佛像的,观世音菩萨因与此木有缘法,故特移来作替身的。众人中有识得字的,见木上隐隐有“多宝观音菩萨”六个字,到此大家才知道那和尚是菩萨的化身,当时倒也深悔鲁莽,纷纷散去。

寺中的和尚就将那段香梨木雇匠雕成多宝观音法像,一身四面十八臂,每手各持一宝,与准提观音像仿佛。这是寺僧因欲符多宝之意,故引准提相雕刻的。其实,当时菩萨并未有此等现示啊!

自慈云寺里雕成了这尊多宝观音供养起来之后,民间因为有那许多人的传说,知道菩萨灵感,都十分相信,香烟甚盛。

在菩萨的原意,要使他们一心向佛,不做越分之事。不料那边的人,的确没有善根,就误会了意旨。起初不过求财求福,倒还罢了,到后来,他们不问什么事都到菩萨面前来占卜祈祷。甚至妓院鸨儿也来烧香,叩求菩萨保佑她们生意兴隆;小偷儿也来烧香许愿,求菩萨保佑他顺风得利,还有那痴男怨女,也暗中请求菩萨替他们作合,野鸳鸯也来求保佑他们白头到老,烧香人中,什么都有。如此一闹,把一位救苦救难、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闹得乌烟瘴气,此间再也留存不得。

本来观世音菩萨虽说是拯拔一切苦厄,又哪里管得这许多歪缠的事呢?况且,菩萨也不能因为受了一炷香烟,就保佑他们去做那不法的勾当呢!只索叹此方业障太重,无法点化,终于迁地为良了。

可巧,那淳多宝观音像手中所持的珠幡宝幢,的确是很有价值的宝物做成的,那一班­鸡­鸣狗盗的东西,早就生了觊觎之念。中间有一个胡七,是一党的头领,因为屡做巨案,人家防范得严密,失了几次风,潜伏了几时,弄得十分窘急,于是召集了几个同党一商议,决计去偷那多宝观音手中的宝贝:在初,大家还多顾虑,后来胡七自告奋勇,只叫大家在外把风,有什么都有大家的,方才个个无话。

安排停妥,到了晚间,果真由他独个翻入慈云寺里,索­性­把观音像背负了出来,驮到僻静所在,各自动手,把那法像十八手中所有的宝物完全取下,然后把观音像抛入长江之内,看它随波逐流而去。他们得手之后,自然欢喜万分,将脏物依分了,各自散去。

再说菩萨的真身,明知此事,所以不去施展法力,阻止他们的行动,也委实因为此间不可久居之故。

在他们将法像丢下江心的时候,菩萨早巳渡江到了金陵,觅到一位有缘法的善人。此人姓潘名和,是金陵一个商人,一家粮食行,家道小康,生平笃信佛教,行善修心,远近都称他为潘好人。

只是他虽一心礼佛行善,生平却有一件缺陷,膝下只有一女,却没有子息。他年纪已经五十六岁了,自揣无望,便打算将女儿招赘一个如意郎君,以作半子之靠。却又因选择过苛,高不对低不就,一向延搁下来,直到眼前,仍旧是一无成就。

他那一天忽做了一个奇梦,梦见一位兜头的白衣尊者向他说道:“潘老儿,你明天可到江口去等候,巳午之交,对江有一个四面十八臂的多宝观音法像,由江北那面汆来,你可好生打捞了,送往清凉山­鸡­鸣寺里,重行修整供养,就有无量功德。那边的石荷叶,也正好改作莲台。”

潘和道:“小老一切遵教,只是小老年将耳顺,膝下忧虚,不知是否还有生育之望?”白衣人道:“这个容易,我就赐你一子便了。”

说着从怀中取出一颗白围棋子付与潘和。潘和正欲再问白衣人的尊号,却被她一推,就此惊醒。

当下便将此事告之老­奶­­奶­。到了次日,往江岸去等候,果然捞得了多宝观音的法像,信心益坚。送到­鸡­鸣寺里,又出资将一片荷叶石雕成莲座,重塑金身。可是那尊法像,略有损伤,不能直立,只好侧卧在莲叶之上,于是世俗就称这一尊观音叫做莲卧观音,又成了一个相。

再说潘和不觉恍然大悟,知道托梦给他的,就是观世音菩萨,于是便请了有名的画工,将梦中所见的白衣人模样描出,怀中又加上一个小孩子,称为白衣送子观音,供奉在家。后来,他果真不久就生了一个玉雪可爱的儿子。善人有后,也不枉他一生信佛的结果啊!

故此风直传到现在,江南一带,凡是无子的人,往往向白衣观音祈祷,拜求送子。其实潘和梦中所见的白衣观音,手中却并不抱孩子,就是给他的也不过是一颗白围棋子。这抱孩子的法像,不过是潘和以意为之,叫人家见了,知道虔礼观音之后,无后的人也会得子罢了。后人就误会为大士当年,果真有此示现哩!

至于白衣观音呢,在三十三相中原是有的,乃胎藏界的一尊,莲花部的部主。白衣是表示纯净的菩提心啊!今世所传诵的《白衣大悲咒》就是此尊的法门。

那时菩萨又离开了金陵,一路来到姑苏。其时恰值兵燹之后,姑苏的百姓。遭金兵惨杀的不下数十万,冤魂遍野,苦恼万分。菩萨见了,好生不忍,于是就大发慈悲,广施法力,解除他们的苦厄,便化为一个中年美­妇­,手捧杨枝宝瓶,来到冤魂结聚之处,叠石为台,高可数丈。菩萨就跌坐石台之上,念诵那破地狱障的《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每诵千遍,便取过杨枝,在宝瓶中蘸了甘露,望空四面遍洒一周,然后仍Сhā好杨枝,诵经如故。

当地百姓见了菩萨如此情形,不明其故,诧为异事。于是传说开去,一时传遍了街坊里巷,一窝蜂地前来观看。有的说是化缘,也有说是作法的,纷纷不一。

菩萨见大众疑念杂生,便向他们说出一番话来。正是:

群疑难自决,一语破迷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水月朦胧慈容隐现情怀荡漾浪子­操­刀

话说菩萨结台诵经,超度那一班冤魂怨鬼,当地人士不明究竟,纷纷往观,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不一。

菩萨见他们疑神疑鬼,便向众宣说道:“此间不幸受了金人之难,冤死了数十万无辜百姓,凄惨不堪。可是这许多冤魂,三界不收,六道不管,流散在外,漂泊无归,十分苦恼。贫尼本我佛慈悲之旨,既然有缘来到此方,不容不加拯拔,故此发愿结台,诵经四十九日,遍洒杨枝甘露,使他们脱离苦厄,往生乐土。众位不必猜疑,贫尼既不要募缘,也不要化斋,只了此一愿罢了。”

大家闻说,方才明白,但中间又有那些好事之人,你一言我一语向菩萨寻根问底起来。或者问她诵的什么经?或者问她为何洒水?好似鸦鸣鹊噪。

菩萨又道:“众位不必如此纷乱,此刻贫尼誓愿未了,恕不能与众位多谈,且等四十九日功德圆满之后,再与众位细谈这些。”

大家听了,因为她是在那里替姑苏人做功德,又不索取酬报,一片好心,委实难得。故也不再迫问,大家纷纷散去,由菩萨一人诵经洒水,专等四十九日之后,与她细谈一切。

光­阴­过得很快,转眼之间,四十九日已如雷光石火一般地过去了。那日晚间,菩萨功德圆满,大众也如期而集,听菩萨说法。

菩萨开言道:“前承询问所诵何经,所洒何水,且待贫尼来说与诸位知道。此经名为《千手千眼观世音菩萨广大圆满无碍大悲心陀罗尼经》,此经可破地狱诸障,超度一切幽冥苦厄,诵满一藏之数,万劫全消,此水乃是功德水,遍洒十方,只要受得一滴,就可往生乐土。贫尼也算与此方有缘法,故无意云游到此,自应设法超度,使解除苦厄。如今功德圆满,贫尼也要往别处去了。”

那许多苏人,见菩萨­干­了这么一场功德,端的不索酬报,一致向她拜谢。中间有人问道:“我闻得观世音菩萨游戏人间,各处时常现示宝相,不知我等这一班人,有没有福分看见菩萨之面?”

菩萨道:“有,有,有!心中有佛,心即是佛。你等既欲见菩萨之念,心中就有了一个菩萨,当然可以看见的了!”

那人道:“菩萨在于何处?”

菩萨指着河边道:“那弱水中央不是菩萨吗?”

大家就所指示处看去,果然看见水中一个影子,现出七宝庄严之相,众人相率膜拜。那天正好是月中,一轮圆月,照得寰宇通明,水中团团的月影,也反映生辉。只见那菩萨的宝相,冉冉地走入月影中去,渐渐地隐没。

众人拜罢起身,那石台上的尼僧却已不知去向子。大家到此才恍然大悟,原来那尼僧就是观世音菩萨的化身。于是一众善姓,各出资财,即就菩萨诵经之处,建筑一座观音庵,塑着观世音菩萨诵经洒水的法像供养起来,民间都称为洒水观音。

在那看见菩萨在水中现身的人里面,有一个丹青妙手,名叫邱子靖的,又将菩萨显身时的情形用工笔画出,月影婆娑,水光荡漾,大士七宝庄严的法相现身其中,端的出神入化,名为水月观音。此帧画像一出,一班善姓,纷纷地求他绘画或借去临摹,故在当时,人家所供养的菩萨画像,大半是水月菩萨,其余便是洒水观音了。相沿至今,苏杭一带民间私家所供,还以水月观音为多哩!

其实,菩萨所以化现之意,不过示人以“­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意思。使大家彻悟“不生不灭”的大旨。难得邱子靖也是生有宿根,悟得此旨,画出此尊宝像,留示后人,也无非要使人彻悟罢了:不过现在一班供养水月观音,念佛诵经的人,能够悟得此旨的,恐怕百不得一吧!因为他们是单诵字句,不参义理啊!

闲文少叙。再说当时菩萨并未离开姑苏,只是另化了一身,寄迹人间,欲看此一众善姓之中,谁有缘法,度化数人,以为世俗劝善,使佛教可以广播。暗中观察,果然被她寻到了一个。菩萨见他生有慧根,将来得能证道,但目前灾祸临头。

菩萨暗道:“他既虔诚礼我,我不救他,谁还可以援手呢?”

于是便去化身指点他去了。

你道那人是谁?却是一个药店主人,名叫贾一峰。乎日间,他抱定薄利主义,嘉惠贫病,总比别人家来得便宜,遇到实在窘迫无钱的人,他又肯赊欠,却并不索讨,因此有善人之名。他平日最信佛教,家中店中都供着观世音菩萨,晨夕礼拜之外,没事时便坐在佛前念诵《观世音经》,一日不问。

但是,他虽然是个好人,他那妻子却生­性­­淫­荡,与邻家子有些不清白,外面人都有些知道,只瞒过了一峰。人家都说,善人不报也罢了,却如何反受恶报呢?况且他又是信佛之人,难道菩萨是无灵的吗?却替他暗中叹息。

可是因果报应,终是有的。一天,一峰要往别省去进货,先一天夜间,忽梦观世音菩萨在他家现身,手中执着如意,顶上现出一条金龙,用如意敲着他顶门说道:“贾一峰听了,你不久有大祸临头,我因你相礼甚虔,不忍见你身罹此厄,故来救你。如今有四句偈语在此,你听真了:逢桥莫停舟,逢油即抹头,斗谷三升米,青蝇捧笔头。切记,切记,不要忘了此话!”

一峰拜领而醒,将此四句偈语,倒来倒去地念熟了,谨记在心。菩萨的吩咐,他哪里敢忘怀呢?

第二天,坐船动身,行不到半日路程,忽然遇到倾盆大雨,恰好行到一座桥下,舟子想在此桥洞中躲雨。一峰记起前言,连称:“使不得!我们快摇过去,莫停!莫停!”

舟子看了他如此情形,不知何故,既然如此说,只索冒雨摇将过去。不到一箭之地,只听“轰通”一声,那桥已中断。

舟子道:“好险,好险!不是贾老爹吩咐,大家都没有命了!贾老爹,看你刚才那付神情,好象预先知道的一般,真奇怪哩!”

一峰便将菩萨示梦的事,细说了一番,舟子也从此虔心礼佛起来。

一峰到了目的地,与各行商接洽就绪,付款载货而归。路上一来一往,足足有两个月跋涉。这两个月中间,他那妻与邻家子正打得火一般热,大有难解难分之势。

一峰那日到家,已是黄昏时候,他因菩萨救了他断桥之厄,故一进门便到菩萨像前焚香拜谢。拜罢起身,那梁上挂的一盏长明灯,忽然断绳落下,里边的油倾得他肩背上淋漓尽致。他猛可里却记起偈中的第二句,便略不迟疑地把油向头上抹,抹得满头光致致的与女人一般。当下换去外衣,与妻子叙了一番契阔,少不得提起断桥之事。少停,吃过了晚饭,一同入房安息,不在话下。

再说那邻家子一见一峰回来,不能过去和他妻子追欢取乐,不觉忿火中烧,睡在床上翻来复去,哪里想睡得着?越想越恨,到后来陡地动了杀心,去厨下找了一把切菜刀,翻墙过去,悄悄地掩入房中,步到床前,揭开帐子,举刀待砍。忽又缩住了,暗想:“不要杀错了,那倒有点舍不得!”略一筹思:女人头上一定有香油气味,这个倒也不难辨别。于是用鼻一嗅,只闻得外床一个油气扑鼻,便认定里床一个是一峰。重新举起刀来,用尽平生之力,向里床一个的头上劈去,只听“秃”的一声,脑瓜儿已砍成两半。

一峰从梦中惊醒过来,大声呼喊,敲石取火,很要一些功夫,邻家子已乘间遁去。四处搜寻,哪有一点踪影。正是:

今朝漏网去,终有被罗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五回详偈语擒捉康七入空门剃度一峰

话说邻家子一刀砍去,正砍在­妇­人左太阳|­茓­上,“秃”的一声,劈开半个头颅,两脚乱蹬,已自死了。一峰从梦中惊醒,一面大呼婢仆,一面取出火镰,打火点灯。一阵子手忙脚乱,耽搁了好一会功夫,那邻家子已自脱身而去。

一峰见妻子被杀,十分伤惨,四下里找寻凶手,却又踪影全无,不得已便连夜去告之岳家。

丈人到来一看却硬派是一峰所为。他说:“门不开,户不启,发生这杀人之事,不是你还是谁?”弄得一峰分辩不得。

第二天便告到当官,官府相验之后,也疑是一峰所­干­,用严刑讯问。一峰是个正当商人,又非江洋大盗,身体又极孱弱,哪里经得起种种苛刑?到煎熬不得时,只有自叹命中注定,前世冤业,与其活受罪,不如一死完事。他打了这个主意,便一口承认了。

官府将他打入牢中,一面预备拟定谳词,通详出去。不料下笔之时,却有十来个青蝇飞集笔端,把笔抱住,用手扑开,待下笔时却又群集,屡试都是如此。县官却疑心起来,暗想:“此事遮莫里边真有冤枉?故青蝇示兆。”

于是与师爷一相商,师爷道:“待我到狱中去向他询问看来。”

到得狱中,只见他在那里念佛,便说道:“你的罪名已定,念佛还有何用?”

一峰道:“菩萨曾说过相救的,决不谎人。”

于是便将赠偈之事细说一遍,师爷听了“青蝇捧笔头”的话,不觉一惊,只第三句“丰谷三升米”却解释不出。想了一会,忽灵机一动道:“一斗谷除了三升米以外,其余七升不是糠还是什么?”便问道:“你可认得康七吗?”

一峰道:“认得,认得!我家左邻那个少年,他就叫康七。”

师爷点头而去,将此事告知县尊。第二天便出签提康七到案,一讯而伏,果然是他­干­的。一峰的奇冤,总算因此昭雪。

贾一峰自从受了这意外之灾,虽然脱了杀身之祸,但对于世事,一发感觉到变幻无常,灰心已极。于是便将财产全部施舍给贫苦之人,决意到杭州灵隐寺去投师剃度,顶礼空王。

他一路上行脚而往,那日到了嘉兴地界,他正睡在一家旅店之中,恍惚间似有人唤他的名字。举眼看时,却是妻子和康七二人,迎面浴血而来,一个手中提着血淋淋的断头,一个斜披了半个脑袋,形状十分凄厉可怕。正欲扑上前向他讨命。

一峰见了,怎么不心惊胆战?待要逃时,可是房门却被两个厉鬼挡住,又无别条出路,弄得他无处脱身。

正在惶急之际,忽想起菩萨来,便索­性­将两眼一闭,默念观世音菩萨法号。隔了一会,却不见鬼物扑近前来,才放胆睁眼看时,哪里还有什么厉鬼?只见一尊菩萨,站在一张莲叶之上,一个赤身童子,南无了手,对立作合掌朝拜之状,倏忽之间也就隐灭了。

一峰列此才如梦初醒,回忆刚才之事,似乎是梦,又似乎是真,弄得他莫名其妙。但菩萨两度显化的法相,却深深地印在他心上。其实,境由心造,他这番就和入定的走魔是一般无二的。

次日,他离了嘉兴县城,一路向杭州的路上过去,沿途过了不少乡村市集。到得一个胡家庄附近,见有一群人围聚在田塍间,不知何事,便走上前去。一看却原来有王姓农人刨田,忽然触着一件坚硬之物,于是用锄在四周留心地刨去,到二尺深时,却现出一尊一尺半左右长的佛像来。本是碧琉璃瓦质所造成,十分工致,虽被泥沙掩住,已可见其须眉毕现。故大家多争来观看,围着一大群人在那里。

—峰挨身进去,仔细看了一遍道:“合该你们这一方的百姓有点福分,故菩萨之身,托付到此。你们应当虔诚供养,包管往后去保佑你等岁岁丰登。此间可有宙宇?宜将此尊法像送往供养。”

那姓王的问道:“你这人既然口口声声说是菩萨,萨也有好多的名号,这一尊又是什么菩萨呢?”

一峰道:“这是观世音菩萨啊!”

但是大家听了,都说:“不对,不对!观世音菩萨的法相,我们也曾看见过,却并非如此装束,且多是女身,为何此尊却是男身?你倒说说看来。”

一峰道:“菩萨自从成道之后,周行寰宇,随时幻化,或男或女,或老或少,都不一定。有时还化作种种法身警世哩!你等何必大惊小怪呢?”

于是又将自己两度见菩萨示现的事,讲给他们听了,大家方才相信,果然把那尊法像送入庙中去供养。因为此尊像得自田间,故大家都称为垄见观音。

再说一峰来到杭州灵隐寺,拜了元寂禅师做师父,祝发为僧,随众修行,一般地诵经礼忏,打坐参禅。

打坐这件事,做书的在前屡经说过,大非易事,心头着不得一点尘滓。若然着得些微尘滓,便要走魔,弄得不巧,还会变成疯癫哩!

一峰和尚虽然有些根基,到底被凡俗所蒙,初入手时终究不能静定。心中一有了事,在打坐之时,每次总见康七和自己妻子的怨鬼,提着血淋淋的头,前来相扰,使你不能入定。他自己对于此事也非常不安。

那一天又在打坐,硬抑心怀,不料康七等二人领了一班无头野鬼,又来与他相扰。正在危急之际,忽见一位青颈菩萨,一首三面。正面作慈悲熙怡之状,右边作狮子面,左边作猪面,首戴宝冠,冠中有化身的无量寿佛。一身四臂,右第一臂执杖,第二臂执把莲花,左第一臂执轮,第二臂执螺,以虎皮为裙,以黑虎皮于左臂角络,披黑蛇为神线,在八叶莲花上立足,璎珞环佩,光焰威猛。不片刻功夫,把一群野鬼完全吃尽,用杖向一峰和尚一击,顿觉心地光明,不留尘滓。

次日,做完课诵,便将夜来之事去请教元寂禅师,所见的究竟是什么菩萨?

元寂禅师道:“善哉,善哉!你所见的却是青颈观自在菩萨啊!是观音菩萨所变的明王相,虔念此尊观音,可以脱离一切怖畏。”

于是便将《青颈观自在菩萨陀罗尼经》一卷,传给一峰,叫他在发生怖畏时,便念此经,可以解除。

从此一峰和尚功行­精­进,数年之后,便到各处去朝礼名山。因念观世音菩萨屡屡点化之恩,遇到名山奇石,便相度情形,雕刻一尊菩萨法像,留示后世。所刻的就是他曾经看见的宝相,故至今各地所留的菩萨石像,不是龙头观音,就是一叶观音或青颈观音。一叶观音俗称为童子拜观音,其像最多,几乎到处可见,却都是一峰和尚的手迹啊!

一峰和尚后来往朝南海,又无意间在海滨巨浪之中,见到一尊琉璃观音法像,方长一尺三寸,遍体通明,庄严七宝。一峰便在巨浪之中,设法捞起,带归杭州灵隐寺去供养。这一尊或称为琉璃观音,或者因为他是从水中汆来,便叫做汆来观音,也是大家的附会。

后来,一峰和尚在灵隐寺住持多年,坐化之时,预先知道。

香汤沐浴,趺坐禅龛,一室之内,香气缭绕,鼻垂玉筋二尺有余,拜送的在万人以外,见他如此,都说是罗汉后身,故示寂时有这种种瑞兆,如今又重回佛国去了。

自此之后,杭州人的笃信佛教,更比前增加几倍信心。正是:

善因从早种,好果此时收。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六回画观音指示善士卖药草欣逢孝子

话说上一回书中,因为叙述一峰之事,把菩萨那边搁过。如今却又要回转笔来,补叙菩萨的行踪了。

菩萨自从救度了贾一峰,当时姑苏的人们见贾一峰行善得了恶报,妻子被杀,自己又吃冤枉官司,屈打成招,免不了杀身之祸,甚是替他不平,有的竟指菩萨没有灵感。直到后来,县官审清了这一桩无头案,知道是菩萨留偈指点,才能破案,于是又把疑团打破,一发深信菩萨的威力,虔诚供养。

菩萨游踪,一路来到太仓,又遇见一位善人。此人姓王名锡爵号叫荆石,曾经做过显宦,现在息影家园,享清闲之福。他虽然曾做显宦,但乐善好施,终身不二­色­。晚年喜欢谈佛学,信心坚定,凡远近大小寺院,他都亲自写了匾额送去悬挂,为众倡导。

恰好那时有位圆通法师,乃是一位有道高僧,来到太仓,创兴佛法。荆石与他往来极密,谈禅说法,非常透澈。当时太仓有了这一位显宦,一个高僧的提创,大家都自影从,佛法极为兴盛。

荆石十分高兴,又想起观世音菩萨的种种灵迹,便发愿聘请名手画家,画一千幅菩萨法像,施舍民间,使他们一心向善。这一来是他信佛心虔,二来也可以借此移风易俗,使合境的人们不要为非做恶,补政教所不及。

他打了这一个主意,便去和圆通法师商议道:“我闻得观世音菩萨列代显迹,所现宝相,各各不同。我今欲画菩萨像一千幅,施舍民间,使大家信奉,不知画何种宝相为宜?”

圆通法师道:“居士肯如此尽力佛教,功德真是无量。若问菩萨宝相,照《千光眼观自在菩萨秘密法经》上边说,共有八相。第一是金刚观自在菩萨,第二是与愿观自在菩萨,第三是数珠观自在菩萨,第四是钩召观自在菩萨,第五是除障观自在菩萨,第六是宝剑观自在菩萨,第七是宝印观自在菩萨,第八是不退转金轮观自在菩萨。八尊菩萨有八付相,各有一般神通。究竟宜画哪一相,贫僧也不敢断定,还待居士自决。”

荆石踌躇了一会道:“那么如此吧,我们就多雇几个画工,先期命他们斋戒沐浴,虔诚祷告菩萨,请赐一兆,菩萨显现何相,即叫他们看见。然后依梦中所见的照画,岂不是好?”

圆通法师道:“如此却好。”

荆石于是命人招雇画工,一月之内,恰恰招到八位。便将画像祈梦的事,告诉了他们一遍,大家自然照办。可是一连几日,八人中一个也没有得到梦兆,荆石心中甚为不解。

其时,菩萨恰巧在此经过,闻得此事,便化身为一个白衣秀士模样,造门请见,说是善画各相观音。荆石一听此话,甚是喜悦,连忙请入相见。谈论之下,甚为合意。秀士自称曾七次梦游佛国,敌熟悉诸般菩萨的面目,既是善士发此宏愿,愿相助成功。

荆石又问:“究竟画哪一副宝相?”

秀士道:“既然圃通法师向善士说起八相,愚意不如八相都画,以免缺陷。”

荆石大喜,使命设下香案,预备了金银汁、纯净笔砚、清洁纸张,请秀士动手。秀士略不凝思,提起笔来就画,出手迅速异常,真是运笔如风,挥毫似电,不消片刻,一尊已就。重又取过一幅纸铺了,又是一阵子挥洒,又成了一尊。如此费了大半天功夫,八尊宝像,已完全画就,端的是八样法身。

第一幅,题着“金刚观自在菩萨”,画得棱眉怒目作嗔之状,云是忿怒相,慑伏群魔。第二幅,题着“与愿观自在菩萨”,画得慈眉善目,左手执一经卷,右手作施愿之状,云是大慈之相,广结善缘,第三幅,题着“数珠观自在菩萨”,合目冥坐,手中扣着一串念珠,作默数之状,云是大悲相,了除尘劫。第四幅,题着“钩召观自在菩萨”,一首三面,正面熙怡,头戴天冠,冠有化身阿弥陀佛;左面怒目可畏,鬓发耸竖,首戴月冠;右面颦眉眢目,狗牙上出,一身六臂,一手持绢素,一手持莲花,一手持三叉戟,一手持钺斧,一手施无畏,一手把如意宝杖,结跏跌坐,云是圆通相,钩取人天之鱼于菩提之岸。第五幅,题着“除障观自在菩萨”,一首三目,右手执宝镜,左手作施愿状,云是普照之相,破除六道三障。第六幅,题着“宝剑观自在菩萨”,顶上涌现莲花,一手执宝剑,一手举胸前,云是解脱之相,斩除六贼。第七幅,题着“宝印观自在菩萨”,一身三面,都现慈悲状,一手执宝印,一手把铃铎,—手执幡幢,一手持剑,一手执宝镜,一手把莲花,云是迅奋之相,驱驰三界。第八幅题着“不退转金轮观自在菩萨”,玉面含笑,首戴宝冠,冠中有化身无量寿佛,两手捧金轮作旋转状,云是如意相,转除恶业。

荆石看了这八幅图像,大喜过望,赞不绝口。那秀士又说道,“如今善士有了此八幅蓝本,可以给画工临摹,小于却要告别了。”

荆石苦留不住,送金银给他,又不肯受,反是他取出一颗圆子,送给荆石,说是西方无患子,常佩在身可以免除灾害,益人智慧。荆石谢了又谢,一直送到大门之外,才拱手而别。

于是他就带了画去找圆通法师,告知一切。

法师道:“恭喜居士,今天却遇见菩萨了!”

荆石道:“此话怎讲?难道作画的白衣秀士就是观世音菩萨不成?”

法师道:“怎么不是?要不是菩萨,凡间人哪能画出这种宝相?又何从得此无患子呢?”

荆石方才恍然大悟,于是一发高兴起来,将八幅画像悬挂在大厅之上,命八个画工每人认定一帧去临摹。一帧脱手,他便自己写上一卷《多心经》,送给人家。又把那一颗无患子种在地上,果然发芽结子,分送人家,使大家获福远祸。整整的一年有余,才送满一千幅观世音像。菩萨手画的八幅,留在家中,奉为传家之宝。从此,太仓的佛教大兴,尤其是王氏一门,大小都信仰菩萨,子孙如王烟客等,都是科名望重,大家以为是奉佛的善报。

菩萨自从留画给王荆石之后,便又化为一个卖药草的行脚医生,挑了两个藤斗子,斗中放着好几十样药草,走到闹市之中,在人烟稠密处,找了一个­干­净地方,将担子放下,取出一块巾袱来铺在地上,盘膝而坐,专等主顾上门,暗中观察那来来往往的行人,细辨忠­奸­贤佞。

正在观看,忽来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身上穿得破烂不堪,鹑衣百结,赤足蓬头,奔到跟前,劈口问道:“卖药的老丈,你可会治得病?”

菩萨道:“痴孩子,不会治病,如何好卖药,岂不要误人­性­命?”

小孩道:“那么请你治病,不知要多少钱才行?”

菩萨道:“行医之人,原是半积­阴­功半养生的。我只要遇见有缘之人,贫苦之辈,非但不要诊金,连药也肯送哩I”

小孩听了此话,不觉喜欢得跳跃起来,拍着小手道:“好了,好了!今天我父亲遇见你老丈,就有了救了。我只求老丈慈悲一下,医治我父亲得活,永世也不敢忘了你的大恩!”说着拖了菩萨就要走。

菩萨道:“你且莫慌,可先将你父亲的病,说与我知道,看我医得医不得。如其是医得的,那时再跟你同去不迟。”

那小孩子便将他父亲的病情,说了出来。正是:

看他纯孝子,定是有缘人。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七回治危病煎服薄荷汤医痧症传说观音柳

话说那小孩子听了菩萨的说话,一面放了手,一面说道,“我家父亲名唤张四,一向卖烧饼为活,家中除我们父子二人之外,没有旁人。穷也穷到十分,一天卖下来的钱,只够吃薄粥。不料两天前,父亲却说身子不好,可是还勉强出去卖饼,因为一天不卖就一天没得吃。晚上回家就支持不得,倒头就睡,这一睡就睡糊涂了,竟然不省人事。喊他也不答应,推他也不动弹,身上热得好似烘烧饼的炉子,­干­焦焦地灼手。我急了去找二伯,无奈二伯也穷得腰无半文,没法可想。第二天就想请位郎中来看看,只是没有诊金给他们,一个也不肯来。倒是前天晚上病倒的,昨天整整的一天不声不响,今天又是半天了,身上的热更烧得厉害,看来是难救的了。我正想到城外去请娘舅,不料在此却遇见老丈,真是再巧也没有。请你好歹去替我父亲医治一下,那才是­阴­功积德的呢!”

菩萨道:“如此,我们同走好了。”

于是便收拾担子挑好,跟着小孩子一路行来,连转了两个弯,来到一座破碎不堪的土地庙中,只见张四直躺在一张板铺上面,咬紧牙关,闭着双目,如已死去一般。菩萨见系风寒蕴结所致,便从藤斗里取出一束药草,交给孩子,叫他去煎服。不多一会煎好了,倾在瓦罐里,只觉得香气四溢,清心并胃。菩萨又帮同孩子用竹筷撬开了张四的牙关,热热地灌了一碗。隔了半个时辰,又浓浓地灌了一大碗,只见头面渐渐地滋出汗来。

菩萨说:“如今不妨了。出得一身畅汗,自然清醒,病就好了。”

当下便告别要走,孩子道:“老丈且慢,你的药也要本钱的,我身上还有五个青钱,就送了你吧!你莫嫌过少,这是聊以见意的啊!”

菩萨暗想,难得穷苦人家出此孝顺儿子!当下便对他说道:“不消你破费钱钞,我这药草,却是自往山中去采取的,不曾费得本钱。我看你小小年纪,倒有如此一片孝心,甚为可敬。如今给你一包种子,你尽可以往河岸之处撒了,长成收获之后,你便可刈了去卖给药店之中,名叫薄荷也。可以博些蝇头之利,与尔父图活。”

孩子接了,拜了又拜,谢了又谢,菩萨就扬长而去。那张四在夜间果然出了一身畅汗,又下了一次大解,顿时清醒,不久便愈:便依了菩萨的吩咐,自此种薄荷为生,后来竟得成小康。

薄荷这一件东西,现在各地都有得出产,但终以太仓的出品算最好。据说还是因为菩萨的手泽,才能不同凡晶哩!其实或许是地气的关系吧?

再说菩萨又离了太仓,一路向西北而行。走入海虞地界,路上听人说起,近来虞山之上,忽然产生了一种怪虫,似蛇非蛇,全体翠绿,生有四脚,形似壁虎,却又大上几倍,当地的人呼为四脚蛇。此物匿伏草间,行动极为迅速,且与草木颜­色­相类,很是不易辨认。况又毒而无比,一咬了人,奔跑不上十步,就得毒发倒毙,无药可救。故近来一班靠山为生的人,都吓得不敢入山,绝了生计,叫苦连天哩!

菩萨一听此话,记在心头,便又化为一个卖眼药的捕蛇化子模样,直到海虞城外,果真说有此事。大家因他是外来的捕蛇者,谅来有些本领,便都来请他设法除此四脚蛇之害。菩萨是有求必应的,当时就答应下来,独自个儿背着贮蛇的簏子,走入深山,找到蛇洞,施展法力,将合山的四脚蛇,完全捉到,放入簏中,带下山来。

菩萨当众说道:“此物虽毒,却可以入药救人,世间缺不得它,故我不能加以杀害。如今待我用禁咒之法,使它钳口,以后不再咬人就是了。”

众山樵也但求如此,自然无话可讲。只见菩萨自己咬破了一只中指,从簏中一条一条将四脚蛇捉出,在每条头额之上滴上一小点鲜血,仍旧放入草间。说也奇怪,自从这么一来,那四脚蛇虽然很多,见了人却只有逃避的分儿,再也不会咬人。直到如今,虞山的四脚蛇,额上的确还存留鲜红的一点,据说是个特点,别处的四脚蛇却无此标记的。

闲言少叙,却说那时正是春夏之交,因为天时忽寒忽暖的关系,一班小儿,多患痧疫之症,差不多到处都有,并且最危险的丹痧,往往透了出来,一不留心,偶然受了一点风或热得太过,以至内陷,毒气攻心,不可药救。

菩萨见了,好生不忍,在药物中一算,只有赤柽柳可以救得此厄。幸喜此物民间野生的很多,又恰当夏令,正是此物盛生之时。

当时菩萨想寻觅一个有缘之人,将此方传授给他,以求一方小儿之命。于是一路行到辛峰之麓,听见两个人坐在山麓上面讲话。

一个年轻的说道:“如今天道是反了,行善的人,一向弄得七颠八倒;作恶的人,倒反而逍遥快乐。老伯伯你想,城东严家的老员外,他是多么行善的啊I修桥补路,他哪一件不做?夏令开堂施诊给药,冬天开厂施粥给衣,也不知救了多少­性­命。如今弄到他自己孙儿出丹痧,据说受了一点子风,丹痧隐了,诸医束手,已是没有生望的了。你想可气不可气呢?”

老者道:“这由于数和命罢了。论理严员外这种人家,非但不当有这种顽逆的事,正宜公侯万代哩!但如今弄到身上,又有什么办法呢?不过大家替他同声一叹罢了。”

原来他们严姓,却是严文靖公之后,有一位道彻先生,他生就一副慈善心肠,好为善举。三十无子,人劝纳妾,他只说未得其人。有一天偶然到亲戚家中,见一个婢女,却光着头没有蓄发。先生无意间问起,才知是个哑子。

于是便向那亲戚说道:“叫她把头发留起来,我便娶她为妾。”那亲戚如何肯信,道彻匣申约留聘,第二年便娶了回去。

人家问他为何纳一个哑子?

道彻道:“她天生喑哑,已是十分可怜,况且主人不使蓄发,人家知道她是哑子,自然不会去娶她,后半世的日子,岂不是更加凄苦?我因此才收纳下来啊!”

当时人家不免非笑他,后来他果真得到了三个儿子,行善也格外认真了。那两人谈话中所说的严老员外,却就是这位道彻先生啊。

菩萨那时正在路上采得一束赤柽柳在手中,听了二人之话,便走将过去,向二人说道:“丹痧内陷委实不易调治,惟有这赤柽柳煎服有效,你可拿去送往严宅,叫他们赶紧煎成浓汁服下,在一个时辰后,如其再不见效验的话,另用炭风炉一只,烧了炽炭,取红枣杂置炭中煨燃,痧子自然会推出来的。这是秘方,你等倘能广为传布,也是无量功德。”

那少年接了赤柽柳正待要走,忽又站住道:“先生,敢请教你老人家尊姓大名,现在何处?回头严老员外问起来,我好回话。”

菩萨道:“我却没有姓名,若是严老员外问你时,你只说有一个落伽山人,云游过此,闻知员外家小儿病重,故特传此秘方,员外听了,他自会知道。”说罢便与二人作别下山,不在话下。

再说那少年拿了那一束赤柽柳,拔脚飞跑,直入严府,将上面一段事说个明白。

员外道:“既如此,你可问得那人姓名?”

少年道:“他说没有名姓,却叫做落伽山人。”

员外一听此话,倒身向空便拜,把个少年倒吓得一跳。正是:

慈悲真面目,俗子未曾知。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八回严居土建造白衣庵刘贤­妇­剮股疗姑疾

话说严道彻听少年说出落伽山人四字,就知道是菩萨现示,不觉倒身向空拜谢:拜罢起身,便命少年稍待,自己却拿了那一束赤柽柳送到里边,说明就里,叫家人快去煎给小官儿吃。家中上下人等,听说菩萨指示,都喜出望外,笑逐颜开,知道小官儿今番有救的了,自去煎煮。

道彻便去拿了五十两银子,送给那少年做酬劳,又说明他们所遇见的是观世音菩萨,还问明了菩萨示相的地方。那少年只因多了一番嘴,奔跑了一趟,却获到白花花五十两纹银,怎不欢喜?道谢而去。

道彻重新入内,那时药已煎好了,便灌给小官儿吃了一盏,隔了半个时辰,面部已斑斑点点地推出痧子来,当晚就推齐了,大家小心将护,一周时之后,渐渐地回了点,延医调治,不久痊愈。

再说那少年回去,知道遇见了菩萨,便告知老者。大家以为菩萨所传的方药,自然是灵应的,于是广为传布,患同样病症的人家,争着如法泡制,果然十分灵验,这一来真救了不少小儿的­性­命。大家感激观世音菩萨的大德,因此赤柽柳一物,便改名为观音柳,纪念深思。

再说那严道彻在孙儿病好之后,便招工雇匠,大兴土木,在辛峰之阳,菩萨当日示相之处,造起一座庙宇,题名为白衣庵,塑着白衣观音的法像。这位菩萨的手里不拿杨枝,却拈着一枝赤柽柳,作施舍之状。大家因为救护小儿,使能延年益寿,故称为延命观音。这座白衣庵,当时香烟鼎盛,直传到现在,依然矗立山腰,香烟不绝。逢到二月、六月、九月三个十九日,四乡八镇的人都来烧香,盛况不下杭州三月的香市哩!

再说菩萨自传了丹方之后,即便离了海虞,一路依江傍岸而行,到处广行方便,拯拔众生,但不轻易将真面目示人,故受惠的人也不尽知道她就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那一日来到沧州地界,在一个小村子里求宿。她求宿到哪一家呢?也非无故,因看见她有瑞气笼罩,故此去一瞻究竟。

走到那家门前,只见里边走出一个­妇­人,面有忧容,手中拿着一个药罐,出去倾药渣。

观世音菩萨那时已化作了一个中年­妇­人模样,上前说道,“大嫂啊,我是过路之人,因天­色­已晚,无处存身,故特来向大嫂商量,愿借一宿。”

那­妇­人道:“本来可以相留,现在因为婆婆有病,家中又没有人手照顾不周,如何可以相留尊客?还是另投别家吧!”

菩萨道:“别家都有男子,诸多不便,还望大嫂方便方便。我也并不要大嫂照顾什么,只求一角之地,过这一夜,明早即便登程,决不有扰的啊!”

那­妇­人心地慈悲,见她是失路之人,不愿绝人太甚,当下便答应了。倾了药渣,让她到得里边,在灶下坐了,又向她说道:“锅中有饭,壶中有茶,饥渴时不妨自用。我去伏侍婆婆,等一会再来给你被褥。”说罢自去,菩萨就在灶下存身。

现在,我且将这家人家来叙述一番。她家姓汪,那­妇­人却是刘氏,丈夫早已去世,只留下她和一位年已七十的老婆婆。

幸而家中有些资财,还够婆媳两个度日。刘氏对待婆婆十分孝敬,一切总是先意承旨,从不违拗,一向相安无事。

不料今番她婆婆病起来了,病的是呃逆,历经大夫医治,百药无效,病势一天重似一天,危险异常,刘氏十分着急。她曾听得人家讲起到股疗亲的故事,说是极端灵验的。她当下便打定主意,也自割一片股­肉­去疗治婆婆的危疾。此际恰巧来了菩萨,坚拒不得,只索让她入内,将她安顿厨下。刘氏便先去瞧看婆婆,见她呼呼熟睡,才回到自己房中,取过一把锋利的剪刀,捋起衣袖,用口将小臂上的一块­肉­噙住扯起,“霍”的就是一剪,鲜血直冒。她唾下口中噙的一片­肉­,放了剪刀,然后掺上把香灰,将血掩了,扯一块布条,系缚好了。然后,拿了那块­肉­,走到外厢,放在瓦罐中去煎煮。

人家说剮股疗亲是不觉得疼痛的,这句话却不见得。因为好好的皮­肉­,用针刺一下还觉得疼痛,又何况剪去一块呢?不过在到股的人,意志专一,不感觉过分的痛苦罢了。

刘氏煎煮时,早惊动了菩萨,便走过去问道,“大嫂啊,你在那里做些什么?”

刘氏起初只说是药,菩萨道:“你休瞒我!你左臂之上刚才还好好的,现在为何却裹了创呢?罐中所煎的,还不是人­肉­吗?”

刘氏知道瞒她不住,只索明白告诉她。

菩萨长叹道:“世上几曾有人­肉­治得好的病?毁伤了父母之体去­干­这勾当,也非常理。但是一片纯孝之心,却也不可及呢!况且婆媳之间,不比母女,人家诟厉百端的,也正多着。大嫂能够如此孝顺婆婆,真是万分难得,真令人十分起敬!不知你婆婆所患何病?倒要请教!”

刘氏道:“是呃逆之症,接连不断地呃着,吃得药下去,稍为平复一点,隔不了多少时候,却又发作起来。我想婆婆年纪已高,常是如此不住,岂有不摈坏的?故才到股相疗,不料却被大嫂所知。若端的再治不好,那便如何呢?”

菩萨道:“此病不妨,我倒有一个灵验丹方,只消去药店中去买一两大刀豆,一两柿蒂,和水煎服,自然有效。”

刘氏于是依言,到了次日清晨,菩萨作别而去。刘氏便托人到市上药铺之中,买了那两味东西回家,浓浓的煎上一碗,送给婆婆吃了,一面再煎二盅。一盅吃过之后,顿时平伏了不少,沉沉地睡去。醒来时虽还有些呃逆,但不似先前那般厉害了。刘氏又奉二盅给她吃了,隔了半日,呃逆果然完全平息,真似仙丹妙药一般地灵验。呃逆既愈,经刘氏悉心将护,不消多日,婆婆已病体痊愈,康健如昔,不在话下。

再说菩萨此时已游遍中土名区,广传佛法,中原佛教,十分兴盛,心上甚是喜悦!便折向南行,意欲间道闽粤,返归南海。不料半路之上又遇见一个吴璋。菩萨暗想近来所遇的,倒都是孝子贤­妇­,却真难得。但此人往生劫中,宜受到甚多磨折,不免待我来将护于他。

你道这吴璋是何等样人物?且待我细细讲来。

吴璋是一个孤儿,十岁上就丧了父亲,他母亲陆氏,工于刺绣,贞静幽娴,安心守寡。不料那时上边有令挑选民­妇­,供内廷及各王府差遣,陆氏就不幸地被选入都,留下孤儿吴璋,寄给他叔父教养。吴璋天­性­独厚,自母亲去后,怀念不忘。一连读了几年书,直到十六岁上,他想:“世间岂有无母之人,我明明有着母亲,如今却不去相见,还成得人吗?”于是便辞了叔父,略略收拾些盘川行李,搭船入都去寻访陆氏。

一路上陆行水舟,逢人打听,好容易打听得母亲分发在某亲王府,心中甚是欣慰。经过好多日子,才得到都城,找客店安顿了行李,再去打听王府时,不觉大失所望。因那时亲王已经分封广东去了,陆氏也当然不会独留在京了。

吴璋当时好象兜头浇了一勺冷水,继而又想道:“他们能够去的地方,难道我就去不成?虽然盘川用尽,讨饭也得要去。”

他打定主意,回到客店之中,预备歇息一宿上路。不料病魔却来相扰了。正是:

慈亲还未见,疾病又相侵。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三十九回吴孝子万里寻亲观世音几番现示

话说吴璋听说母亲已在广东,初时十分懊丧,后来一想:“他们可以去得的地方,难道我就去不得?纵然盘川告竭,求乞前往,也是可以的。”便回到客店,预备耽搁一宵,然后动身。

不料这天夜半,觉得腹中疼痛,一连下了几次泻,直到天明,觉得­精­神疲乏,但还是付了房钱,勉强上路。走了三天,实在再走不动了,泻泄的次数也逐渐增加,只好找了一座破庙,暂且存身。那时寒热大作,不省人事,但昏愦之中常常唤着母亲。

那时,菩萨恰好在此经过,便化身一个行脚和尚,替他去医治,费了五、七天功夫,才算将他治好。吴璋询问姓名,菩萨只说是叫蕴空,并不明言,又送他数百青钱做路费,吴璋始得重行登程。一路上历尽艰辛,好容易总算被他摸到广东。可是,又扑了一个空。

你道为何?原来那时亲王又改封到江右饶州去,已不在广东了。吴璋见母心切,既然有了着落,便又转道向饶州而来。

一路在沙碛中行走,七高八低十分困顿,连走了几天,鞋破袜穿,又无钱购买,只索赤足而行。又是几天,两足进裂,浓血交流,寸步也不能移动,倒身在野寺的廊中。思前想后,不觉大恸起来,放声大哭道:“母亲啊,我不辞千里迢迢,奔来奔去,原想一见慈亲,不料天不从人,竟弄得我寸步难行。如今是再不能走到你跟前的了呀!”一边喊,一边哭,端的十分沉痛。

这一哭却惊动了庙中的一位焦老道,出来问明情由,便道:“莫哭,莫哭!我这里现成有药可以医得你。”

于是便入内取了一瓶药,一盆清水,倒来替他冲洗净,然后将药调敷了,背他到房中,叫他安心睡着,三天之内,包管可以行动。吴璋伏枕叩头,谢了又谢。

次日,老道又替他冲洗换药。三天之后,果然完全好了。

道人又送一双麻鞋给他穿了,向他说道:“如今你可以上路了,但此去山深林密,须好生提心,不可大意。”

吴璋谨受教,当即拜别了道人重行前进。路上果真山岭重叠,他谨记道人的话,小心翼翼地走去,翻山越岭,两日间倒也安然无事。

不料第三天午后,走过一个山头,丛莽蔽路,荆棘纵横。他披荆掠棘地走去,将近达平坦大道时,那丛草里面却“嗖”地一声,游出一条长蛇来。吴璋看见,欲待躲避,哪里还来得及?那蛇已蹿到近前,照准他足踝上就是一口。吴璋觉得这一口不比等闲,痛彻心肺,眼前一暗,两足哪里还想站立得住?“扑嗵”一声,已跌倒在丛草之中。

原来那一条是歧首蛇,其毒无比,不消半个时辰,毒气一攻了心,任你什么仙丹灵药,也不能救治。但有了好药,及时救治,也不是绝端无效。

当时吴璋跌倒在地,晕厥了过去,不省人事。观世音菩萨今次却现了大慈宝相,远远走来,先将吴璋扶到平坦大石上躺着,便将杨枝甘露洒在他的创口。

半晌,吴璋果然悠悠醒来,大呼:“母亲何在?”

菩萨在旁应声道:“吴璋啊,你为母忘躯,真是纯孝的铁汉!上天决不负你这一片苦心的。你与母亲相见的时候,距今也不久了。只是前途还有一点儿小小魔障,只要放定坚苦的心念,或可免得。”

吴璋见是观世音菩萨显化指点,喜出望外,一骨碌从石上爬起,倒身下拜,谢了菩萨救命之恩。

菩萨道:“如今你可以过岭去吧!时候也不早了,切记我刚才的话,不要忘怀。我去了!”

说罢菩萨的法相就隐没不见。吴璋便寻路下山,刚到山麓,天­色­已经昏黑,恰有一座山神庙,便在里面权宿一宵,次日黎明再走,

那时正是十二月中旬,天气逐渐地冷,彤云密布,朔风怒号,吹在身上好象刀割针刺一般,十分难熬。他虽然鼓足勇气,赶奔前程,到底脚步下也迟缓了不少。奔了一日,身上又冷,腹中又饿,看着天­色­将晚,鹅掌似的雪花,纷纷降下,更是困人。幸喜前面有个三家村舍,烟囱里正袅袅地冒炊烟,吴璋便向那村舍走来。

走到一家门首,正好一位白发老者,倚在门前看雪景,他便走上前去,拱手为礼道:“老丈请了!小子因往饶州去寻亲,路过宝庄,天晚雪大,不能赶路,敢借贵处一宿,明早即行,感恩不浅。”

老者一听他是江南口音,知道所言不虚,便道:“好说,好说!如此便请里边坐地。”

二人一同到了中间,见礼分宾主坐定,各展邦族。原来那老者姓尤名鼎,早岁以负贩为生,着实有几文积蓄。有一个儿子,现继他的行业远商在外,媳­妇­白氏,年纪尚轻,乃是一个风流人物。如今家中除翁媳二人之外,没有旁人。故当时吴璋入内叙话之倾,尤鼎就叫白氏也相见了,烹茶敬客。不料那白氏一见了吴璋,就动了邪念。当下尤鼎又命出酒­肉­飨客,晚餐之后,引吴璋到厢房中去安睡,他们翁媳二人也各归房。

那白氏和衣躺了一回,一心想吴璋相貌堂堂,清秀可爱,哪里还睡得着?约摸半夜光景,便悄悄地走到厢房跟首,轻轻叩门。

那吴璋正好一觉醒来,听得有叩门之声,便问道,“外边是谁?”

白氏道:“是我呀!因为怜念你孤眠独宿,特来相伴。”

吴璋听了大惊道:“使不得,使不得!娘子名节要紧,不可贪一时之欢,贻终身之玷,快请回房。”

无奈白氏邪心荡漾,一味纠缠,那门本没有闩,竟被推将进来。

吴璋急忙披衣下床,用好言相劝。白氏竟钻入被窝中去。吴璋弄得没法,仔细一想,非立刻离开此地,两下的名节决不会保全。于是他便拿了自己的东西,不别而行。开门出去,幸得地上积雪光耀,认明路径,连夜踏雪而行。

那白氏未能如愿,便将厢房里不相­干­的东西藏过两件,自去房中睡觉。

第二天起身,尤鼎不见了吴璋,正在诧异,白氏假意检点什物,这也不见了,那也没有了,硬指吴璋是窃贼。尤鼎因所失甚微,并不去追究,也终料不到夜来有这么一回事啊!

再说吴璋一路过去,虽然风雪载道,却都是平坦大路,不止一日,已到饶州,打听到亲王府第,他母亲陆氏果然在那里。他便上书给亲王,乞母终养。亲王不准,屡次上书,终未得亲王的允许。他便在王府左近,租了一间屋子住下,匾额大书“寻亲”二字,门上贴一副对联,写着“万里寻亲,历百艰而无悔”,“一朝见母,纵九死以何辞”。他便独居在内,虔诚念诵《观世音经》。

如此大约经过一个月光景,那一天恰好亲王在他门前经过,看见了匾额对联,不觉惊异道:“不想吴璋此人,倒端的是个孝子。”便命召他相见,问明一切。

吴璋便将路上之事,原原本本地历述一番,亲王听了,也为之感动,便依了他的请求,命陆氏相见,准吴璋奉母回籍,又赠了不少川资。

吴璋呣子因此事端赖菩萨的救护,才能达到目的,故决计先买舟往朝南海,然后回吴江原籍。后来子孙极为繁荣,也算是纯孝之报,我算一言表过。

在他呣子往朝南海之时,观世音菩萨正化为一个渔人,在粤海之滨,结那不空钓羁索,万法紫金光明钩,钓取海中一怪物,替这里的百姓除害哩!正是:

孝子了夙愿,观音救大灾。

欲知后事如何,且待下回分解。

第四十回钓金鳌解除苦难归南海结束全书

话说菩萨自从解救吴璋毒蛇咬足之厄,便一路云游,来到粤海之滨,见此地蛮夷杂处,风俗远非苏杭等地可比,故尘劫也较为深重。蛮烟岚嶂固然毒厉,最近海中还出了一件怪物,为民间大害。

观世音菩萨暗想:“虽然尘劫已注定了,颠扑不开,但得方便处总要给他们些方便。那海中怪物,我不替他们除去,还有谁能除它呢?”

于是便化身为一个渔人,来到海滨,结那宝索金钩,预备擒那怪物。你道那怪物是怎样的—件东西?且待我细细说来。

那东西似鱼非鱼,似龟非龟,头生得和龙头相仿,却没有须;身上披着一重坚厚的甲壳,与龟相似:身体的长度却较龟要加上两倍;头颈完全象龟,尾巴却象大鱼,也生着四脚,趾间厚皮相连,用为划水之具;通体深褐,略现金­色­光采,体长—丈六、七尺左右,形状极为怕人。此物平常匿居水底,觅食时就出水面,如同一只小船一般,行动极快。最奇怪的,此物不仅能在水中活动,一般地也能上岸游行。凭着它一副锋利的牙齿和坚厚的皮和甲壳,什么都不怕。它最欢喜的食品,就是猪羊牛犬之类,尤其喜欢吃人。力大无穷,海船如遇见它,无论船身多大,只消它用背一掀,不是打个大窟窿下沉,就是翻身打滚,决无幸免之理,上岸时,就是农家最大的水牛,被它一口咬住,拖着走时,强也强不得一下。其余畜类遇到它时,自然更不消说了。

粤海里边,本来没有此物,在前一年的夏季,它不知从何处闯入粤海:起初还不过为害渔船海舶,大家已经受了它的大累,行商视为畏途,渔户绝了生计。于是,近海渔户商议捕捉之法,屡次用大网滚钩去与它火并,非但不能将怪物捕获,并且死伤累累。这一来,反激怒了那怪物,它本来只在水中猖獗,并不上岸为害;一火并之后,它索­性­闯到陆地上来横行了,见了人畜,恣意拖了果腹。有时深夜冲破墙垣,到屋中去捕人充饥,人家在睡梦之中,如何防得?虽用火铳鸟枪去打它,它也不会损伤。附近村落的百姓,禁不得此物的相扰,都迁到内地居住,再也没法奈何它。

今番恰好菩萨过此,知道了金整在此为害,故大发慈悲,为民除害。当下菩萨就在海滨找了一座空屋存身,去找了十万八千根天蚕之丝,结成一条羁索,又取宝瓶中的杨柳枝,削成九个倒刺钩儿,贯在羁索一端。然后取海滨的沙土,堆捏成一个人形,九个倒刺钩儿就深深地埋在泥人腹内,菩萨做这几件东西,倒也费了不少时日:附近百姓有几个胆大的人,时常到海边探看,见了菩萨如此举动,不免动问。

菩萨便将捕捉金鳌的话告诉他们。大家听了,都有点不信,以为那连火铳都不怕的怪物,难道这几件些微之物就可制得下它?又争着讯问。

菩萨道:“天下之物,都有克制。你们不瞧那巨大的象,却怕老鼠,巴山的蛇,却怕螟蚣,这正可见不在乎物的大小呢!”

于是那些人便传言出去,好事的人又天天到海滨走动,要看菩萨毕竟如何捕捉金鳌,一广眼界。

菩萨做好了那几件东西之后,等了数日。那一天傍晚时候,那金整鳌伏海底,连日捕捉鱼虾充饥,吃得怪腻烦的,到海面上望望,又不见有船舶经过,一想还是到陆地上去寻找,或者有些人畜可得。它便涌着波浪,一直向海滨而来。

那时,恰有百十来人聚在海滨与菩萨讲话,一听那波浪的声音不对,都嚷道:“怪物来了,怪物来了!”

果见波掀浪涌,壁立数仞。菩萨便右手持了羁索的一端,左手提着泥人,约退大众,自己迎将上去。

金鳌到了近岸之处,便冒出水面,一见了菩萨便又沉下水去。只听一阵呼呼吸水之声,水面上就现出大大的漩涡来。它吸足了一口水,重又冒起水面,昂着头伸着脖子,把口一张,只见一道水如游龙一般向菩萨­射­过来。菩萨兀立不动,那股水打在身上,水花四散飞溅,如同顿时下起一阵大雨,溅得那班看的人,都淋漓尽致。大家在此时,一个个都替菩萨担心。看了那副安闲镇静的样子,又知有十分把握,急欲看他捕捉。

金整喷那股水,足足有一袋旱烟工夫,方才­射­完。它见这一股水没有将菩萨打倒,也似十分惊异,接着却忿怒起来,大叫一声,张牙舞爪,一直扑奔菩萨而来。

菩萨等它到得近切,喝道:“孽畜休得无礼!连我也认不得起来?如今却赏你一个人吃。”说罢把手中泥人迎头摔去。

那金鳌一见有人吃,便张开血盆大口,“啪”的一声,囫囵吞下,接着还想来奔菩萨。不料那泥人一入腹中,立刻融化开了,羁索上九个倒刺杨枝钩儿,可可地捧在它一颗心的四周,拢得紧紧的,无从摆脱:它扑上去时,只见菩萨将手中羁索轻轻一扯,那金鳌却杀猪般地狂叫起来,不住地在沙滩上打滚,失却了威猛态度。

菩萨道:“孽畜在人间已久,不知残害了几许生灵?照理应受天诛。如今我本慈悲之旨,度你到南海去修行,也好忏除夙孽。你愿也不愿?”

说着放松了手中羁索,那金鳌毕竟有些通灵,听了此话,伏在沙滩之上,眼望着菩萨,一动也不敢动,好象表示满意的一般。当下一班看的人都觉得诧异,暗想:“怎么如此一根羁索,就制得下这么一个巨大的怪物?”

但是天下事理无二致,且瞧一头绝大的牛,只因为鼻子里穿了一根绳,就是数岁小儿也能呼叱它,俯首贴耳,一强也不敢强;若是去了这根穿鼻绳,那可对不住,莫说小儿,就是大人它也不买你的帐。这就叫一物一制。何况那金鳌被菩萨的杨枝钩儿捧住了心,自然不能再发威了。

菩萨收了金螯,向众人作别道:“我替你们将此物捕了,你们尽可重归故土,安居乐业。如今我要南海而去,不能在此久留。传语世人,多行善事,少种恶因,虔诚信佛,自有你们的好处。”

说罢便跳上金鳌之背,现出本相,只见那只金鳌,发开四足,转身入海,浮在水面,一路南去。

众人到此才恍然大悟,知是观世音菩萨示现,都倒身下拜,谢了除怪之恩。移去的百姓,又都搬回来,重理旧时生计。

因感菩萨大恩,就拼凑了金资,建造了一座观音禅院,塑起菩萨踏金鳌的法像,虔诚供养不在话下。

再说菩萨一路回到南海普陀落伽山,自有善财、龙女来接。菩萨便将金整放入白莲池中,教它悔过修心,自己便走入紫竹林中,高坐莲台,享受清福。

我书写到这里,也乘机结束,所有余事不再详叙了。菩萨的事迹,本来很多很多,大有记不胜记之慨。除了经卷之外,还有《观音灵感录》、《普陀天竺各志高僧传》等,都有很多记述菩萨的事迹。有了这些书本,我更不必剿袭陈篇,拦入本书了。

自观世音菩萨赤足入中原,前后一共现示了三十三宝相,其间男女身都有,故现在各处庙宇中所供的观世音菩萨宝像,也各各不同。这最后一尊法像,大家都称为整头观音,寺院中往往塑在三世诸佛的后壁,这倒是各地相同的啊!正是,

看彼菩萨相,竟自占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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