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与汗在手背上混合,顺着手指滑向刀柄,最后滴落在片片草叶上。
四个喘着粗气的人包围着同样喘粗气的科恩,每个人的胸膛都在剧烈的起伏,用仇视的眼神瞪着科恩。
“你,跑不了。”一名用刀的武士艰难的开了口,他用这句话给科恩制造压力,同时也用来鼓励自己的斗志。
科恩轻咳一声,没有说话。
他额头大汗淋漓,身上衣衫褴褛,披风早就不见了。右手紧握着黑铁长剑,左手却倒提一把不知什么时候抢夺到的短刀,不愿丢弃的黑铁剑鞘被他胡乱绑在背上。
三天以前,他甩掉了其他杀手,却又被这个不到十人的小组合追上。对方自称是神属联盟里最出色的猎杀队,每个人的实力都跟光明骑士很接近。
事实也证明了这点,整整三天的时间里,科恩出尽花招,付出受伤三处的代价才杀掉对方五人。
现在剩下的这四个人都是其中的精锐,有三个武士,一个魔法师。
他们有备而来,再加上科恩先前的搏杀耗费了大量体力,所以一直打个平手,双方累得脚步轻浮,杀到斗气耗尽也没能分出个胜负来。
胜的走人,负的挺屍,就这么简单。
这里距离魔属一侧还不到十里地,可科恩在这四人的纠缠下,每往前挪动一步都变得艰难无比。
按照一个人类的体质,科恩早应该倒下才对,但他头上那个杀千刀的魔族公主偏偏不让他倒毙,时不时仁慈一下,丢个治疗魔法给他,让科恩疲劳不堪,心力交瘁。
除了身体自然的反应,科恩现在唯一保持着的,就是一股不甘失败的信念,不能失败,走出这里,他才能有机会为某人报仇。
……但为某人报仇之后呢?以这样的身体和思想活着还会有意义吗?还是死了吧……不,不能死,死了一切就完了,要活着……活着,可自己为了什么而活着,难道就是单纯为活着而活着吗……还是死了方便……
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科恩的思维陷入了一个回圈,无法再思考任何有深度的问题。
“再向前走,就是魔属的地盘……”四人中的魔法师提醒同伴: “不能……再走了,就在这里定生死!”
用刀的武士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缓缓的吐出来,然后慢慢提起手里的弯刀,刀尖直指科恩,眼神变换不定。
另两位武士也同时提起武器,一个武器是剑,另一位用两柄短小的匕首。
一天滴水不沾的科恩舔舔乾裂的嘴唇,嚥了口唾沫,双眼看着地面,表情麻木。
站在科恩身侧的长剑武士虽然隐势不发,却在无声无息的靠近。
“上!”
空中响起一声厚重的呼啸,武士的弯刀当头劈到。
科恩迎面冲上,右手的长剑后发先至。
刀剑相交,发出“噹”的一声巨响,两人的身体都同时一震,再各自退开。 用刀的武士嘴里骂了一句,心有不甘的坐倒在地,而科恩乘势回转身体,又跟接着冲上的用剑的武士杀成一团。
两枝长剑在空中交刺撞击,剑光闪闪、剑势翻转,搅起了团团紊乱的气流,吹得地上草叶四飞。 手握匕首的武士看准机会,身体高高跃起之后双臂平伸,从空中滑翔而下攻击科恩。而魔法师就双手抚胸,正在低声吟唱着咒语。
科恩架住正面敌人攻来的长剑,左手的短刀同时劈在从后方刺来的匕首上,借力回刀,再劈歪另一柄匕首,然后微转身体,以背部的剑鞘硬接一记魔法师发出的风刃!
“叮!”风刃魔法击打在剑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如同金属的撞击声,科恩的身体晃动一下。
科恩的这个举动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释放风刃的魔法师都没想到这个试探性质的魔法会击中他。就乘着对方这一瞬间的惊讶,科恩与用剑的武士再拼一剑,底下一腿踢出。
对方来不及躲避,左手下滑格挡,“喀”的一声,他当场被科恩踢断手骨,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科恩猛的回身,向着刚刚落地的匕首武士杀去,一连串的凌厉劈刺,剑锋刀口寒光闪闪,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充斥全场,在极短的时间里,两人的武器相互砍劈不下三十次!
科恩抢夺来的短刀是普通武器,对手的匕首虽然是精铁打造,但毕竟也是刃利脊薄。在最后一次劈砍时,科恩的短刀与对手右手的匕首终于同时断裂。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科恩立即手腕一转,还剩半截的短刀向对方脸上捅去。千钧一发之际,对方让过了头脸,右肩却“噗”的一声让科恩的短刀来了个对穿。
直到这时,用刀的武士才爬起来,又被冲上的科恩一剑劈得再一次坐倒在地。
脚下毫不停留,科恩向自己的目的地冲去。
“追!”用剑的武士抱着断臂大叫。
几个人一路飞奔,紧追不舍,地上留下一条醒目的血迹……
又一次短促的打斗暂时停止。
科恩乏力的身体摇晃两下,虽然手中的黑铁剑斜Сhā到地上,但还是稳不住,不得不单膝跪倒。
这里,离分界线魔属一侧还有不到一里的距离。
身体上有各式各样怪异的疼痛,伤口已经增加到七处,剑刺的、刀砍的、魔法打中的……科恩每迈一步都牵动着伤口。如果不是心中的那份骄傲支撑着他,科恩甚至走不到这里来。
就连Сhā在肩上的那柄匕首,他都没有力气去拔。
对方还剩下两个人,用匕首的那位早就身首分离,用剑的也被科恩一拳打烂了脸。
魔法师被削去一只手臂,无力的靠坐在十步之外的树干上,脸上显露出无比的痛苦。而用刀的那名武士双手空空,正在努力的想从地上站起来,他胸前的甲片上有三道长长的剑痕,鲜血不住的涌出。
“我说,我说了。”武士挣扎着站起,嘴里喷出一口血雾:“你 ……跑不了。”
“有种的……”虽然科恩也在大口喘着粗气,但他还是歪着脑袋,以蔑视的眼神看着武士:“就过来。”
武士迟疑了片刻,还是决定再等一下,他知道魔法师还没缓过劲来,而自己现在没有把握能拿下科恩。
科恩同样起不来,他能保持住目前的姿势已经是万幸。这场长达三天的追逐战打成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从单纯的身体搏杀变成了意志的抗争,就看谁撑不到最后一刻。
时间一点点过去,魔法师嘴里不断向光明神企求力量,以无与伦比的毅力,慢慢的站直身体。
“可悲的人,你还想活下去吗?”魔族小公主适时出现。
为了成功俘获自己的玩具,小公主表现出极大的耐心,虽然科恩微低着头,但她还是坚持跟他脸对脸的说话──这需要把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没入土中,是个高难度的动作。
“求我。”小公主第一次在科恩眼前露出清晰的微笑:“放下你的另一只脚,哀求我搭救你。”
小公主妖异的微笑让科恩神情恍惚,他的嘴唇微张了一下。
“听不到,大点声。”眼看胜利在望,小公主不禁心花怒放,纤纤手指轻点,为科恩濒临崩溃的身体注入一丝活力。
“我……我曾经……”科恩吃力的睁了睁眼皮:“对我的参谋官说……”
“说什么?”小公主好奇的凑近了一点。
“如果……要被……魔化……我,我就……”科恩的声音再次微弱下去。
“你就怎么样?”小公主再为科恩注入些活力:“自杀吗?”
“强……强吻!”科恩邪邪一笑,嘴一张,咬向小公主的面部。
虽然是芳龄千岁的魔族,可小公主从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不要说是人类,就是魔族男性见了她也是跪迎跪送,谁有一亲芳泽的胆子?
她被科恩的大胆惊呆,几乎失去思考的能力,就差失声大叫了。
眼看科恩就要得手,却有一双手从背后伸过来抱住了他,就是那个用刀的武士──在被拉起之前,科恩的嘴唇离小公主的脸只有一指宽的距离。
武士转了一个身,让科恩面对魔法师。
“杀了他!”武士双手紧箍住自己的猎物,用尽最后的力气向魔法师狂叫一声:“就是现在!”
魔法师嘴里念念有词,胸前出现一个灿烂夺目的光球。
科恩“嘿嘿”冷笑着,脚尖一挑,从地上挑起一块满是菱角的岩石,再猛的一脚踢向魔法师──这块岩石带着“呼呼”的风声,打塌了魔法师的半边脸!
“轰!”未完成的魔法球在魔法师胸前爆开,把制造自己的主人炸个粉身碎骨。
目瞪口呆的武士看着那满天飞腾的血雾,无法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事情是真实的,科恩显然也不会给他再考虑下去的时间,一个漂亮的过肩摔,武士整个身体被砸在地上。激起的尘土还未散开,科恩的拳头已经接二连三的飞去。
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科恩一口气打碎了武士胸部以上所有的骨头!
到此为止,这个“神属联盟内最厉害的猎杀组合”已经全军覆没。
科恩坐倒在地,大口喘着气,双眼骄傲的、挑衅似的看着魔族小公主,而那位小公主俏脸苍白,回望的眼神中包含了满腔的愤怒。
“你竟敢对我无礼!”
小公主的自信心再次遭受严重打击,其实她心中更气愤的是自己为什么又中了眼前这个半死不活的人的计,前后两次为他输入反败为胜的生命活力。要是让其他魔族知道了,自己肯定成为笑柄。
半死不活的人冷笑着,拔起黑铁剑,摇摇晃晃的继续向前。
科恩的无视让小公主几乎疯掉,如果不是侍女及时现身,她差一点就亲手结束这男子的性命。
“小公主。”侍女拉住她:“别这样。”
“让开!”小公主大叫:“我要杀了他!”
“您当然可以倾泻您的愤怒,但他太卑微、太渺小也太愚蠢,承担不起您的愤怒。”侍女劝解着:“他已经撑不了多久了,您不用着急。”
小公主愤愤不平的收回了手。
看着那个挣扎着前进的背影,冷静下来的小公主有了办法──这个男人,已经有四天没睡觉了,而人类,都是需要睡眠的……这回,换小公主冷笑。
科恩终于跨进魔属联盟一侧,找了条小溪狂灌一通之后,倦意就铺天盖地而来。刚闭上眼,突然又觉得自己的身体活力无限。
科恩惊讶的睁开眼睛,看到小公主盘腿飘在自己面前,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左手手心射出的一道白光正没入自己胸口。
“想睡觉?没那么容易!”小公主咬牙切齿:“你就准备好疯了吧!”
任何魔法都不可能不对身体造成负担,科恩前后四天没有睡觉,这已经是超常发挥了。再被小公主这么折腾几次,当累积的睡意再次袭来的时候,可能再怎么坚强的意志也得垮掉。
科恩意识到了这问题的严重性。
一时也想不出对策,他禁不住的心慌意乱,只得拿出看家法宝,嘴里不断问候小公主全家。
“我就看你有多横!杀几个人了不起吗?我就让你健健康康,我就让你生不如死!”
身体的伤口以惊人的速度在癒合,这种程度的恢复魔法会进一步加重科恩身体上的负担,最终转变成精神上的痛苦。
“我就看你还能耍出什么花招。”小公主很满意的看着自己的成果:“没想到这么简单!”
一束柔和的白光把她的手掌和科恩的身体连接起来,白光一变弱,科恩就瞇起眼睛立刻要睡着的样子;白光一强,他马上就精神十足;白光再弱,科恩又瞇上眼睛……
“你睡啊!你倒是睡啊!想睡啊?求我就让你睡……”小公主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来控制科恩的眼皮,就像对待真的玩具那样:“要睡着啦……又醒啦!要睡着啦……又醒啦!”
如此反覆多次,科恩的脑袋已经差不多麻木,最后连骂都骂不出来,一心想死掉算了……
“想求我了吗?”
“……”
“求我吧……我很善良的……”
“……”
“求我!”白光又强了些,小公主第一次感觉到这玩具的好玩之处。
科恩抬起头来看着小公主,眼神非常复杂,包含着很多的情感。
“嗯?”
小公主眨眨眼睛,她那该死的好奇心又在作怪了。
趁着这个一转即逝的瞬间,科恩右手紧握成拳,重重的打在自己脑袋上,终于让自己成功的晕了过去──不管如何,他只想让自己闭上眼睛。
小公主张口结舌的盯着科恩,最终气恼的跺了一下脚,没再出手弄醒科恩:“好吧!既然是这样,就等你醒了我们换个玩法!”
既然棋差一招让他钻了空子,再弄醒的话就有作弊的嫌疑。
一个不要命,一个不认输,现在的结果是不要命的先得一分。
就在小公主傻眼的这一刻,地狱岛黑暗魔王的宫殿与光明圣山的光明神王宫殿,几乎是同时回响起了笑声……但小公主却没有察觉到什么,她还在考虑,下回要用什么办法才能避免再出现这样的情况。
可怜的科恩紧闭双眼,人事不醒,如果他不能在昏迷状态下想出对策,那么在醒来之后,将会有更残酷的事情在等待着他。
果不其然,科恩醒来之后,马上享受到了“温暖”的招待,当然,招待所用是东西,是从“温暖”这个形容词所延伸出去的东西──火。
之后,接着来“严寒”。
之后,接着来“痒”。
之后,接着来“麻”。
之后,接着来“酸”。
……
小公主的行为,早已不是在魔化一个杀戮之魔,事实上,小公主现在和眼前这个人类展开了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她要他认输,但他就是不愿低头,一个手段用尽,一个意志坚定,相持不下。
很显然,除了苦不堪言的科恩,所有关注这件事的神魔,包括魔族小公主在内,他们都在这件事里感受到了快乐。
小公主一次次的发挥着自己的聪明才智,结合大陆人类从古至今的刑罚记录,一次次让科恩的肉体以及精神游离在崩溃边缘。这件事本身是如此的好玩,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的本来目的。
而科恩,在大多数的时候,他的脑袋是一片空白,中间只存留着一个字──不。
没有反抗的能力、没有挣扎的必要、没有慷慨激昂的想法、也没有进行阴谋诡计的兴趣……只有一个不,如此单纯,如此简单。在这个时候,他的整个人生,整个思想,就由一个不字支撑着。
“求我。”
“不。”
“求我饶恕你。”
“不。”
“你真的不想活下去?”
“不。”
“那好吧!我们接着来……”
小公主兴致勃勃的继续着让自己快乐的事,她不知道这会给自己以后带来怎样的灾难。 科恩继续经历着痛苦的事,彷彿没有尽头……
而其他观望的神魔,他们也继续在这件事里感受着快乐。他们也都认定,在以后的日子里,这个人类将带给他们更大的快乐。
科恩。凯达,永远都是神魔两族共同拥有的玩具。
第八章
小公主的“魔化”过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被人打断了。
真的是人,一队衣着华贵的武士找到了这个地方,其实说衣着华贵也不准确,只能说他们的披风很华贵,除了身体上紧裹着的披风,他们没有其他的衣服显露出来,甚至头上都戴上了面罩。在确定眼前这个衣不蔽体的人类是谁之后,这对武士就围着科恩而站──呈包围状态。
一天一夜,科恩睡得香甜之极,以致于包围他的人不得不换班休息。
这让小公主很恼怒,但也没有办法。魔化杀戮之魔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有人打扰当然就不好做了,更别说这件事实际上已经转变了性质,她更不愿意在其他人类在场的时候现身出来。
夕阳西下,天边一片绯红。
不知道在什么时候,科恩的眼睛已经睁开了,他的双眼直直的看着天边,看着那片既艳丽、又悲淒的晚霞。
看起来像是首领的武士向一个手下点点头,手下立即回身拿来一套衣服,放在科恩身边。首领点点头,向科恩做了个“请”的手势。
科恩站起,几把撕下身上破烂的外衣,抖开衣服看看,随即换上。
“科恩。凯达将军。”看科恩穿得差不多了,首领也开了口: “体力恢复得怎么样?”
“少说废话。”科恩挂上黑铁剑,又往靴筒里Сhā好匕首。
首领取下面罩,撩开披风,露出一身魔属联军军服。
“本人是魔属联军军人,坎普帝国是我的祖国。”首领沉声说: “科恩。凯达少将!大战之日,你手上染满我国民鲜血,现在就跟你算清这笔帐!”
“没差别,都是想来杀我吧!”科恩活动一下身体:“看在这身衣服的份上,我会让你死得乾净些。”
“我们不是为了赏金,我们也知道不一定能杀了你,但是……”
首领后退一步,抽出了武器:“无数的人抱着和我们一样的信念,你死在谁手上不是问题,但你总会死在这里的。”
“开始吧!”科恩一脸无所谓的表情。
首领行了一个军礼,带着手下的武士逼近。科恩看一眼这些军人的配合,脚步一动,身体迅速的蹿了出去,包围他的圈子立即做出反应,组成包围圈的军人也快速的移动着脚步,依然把科恩围个水泄不通……
战斗、无尽的战斗,混着血和痛。敌人一批接着一批,打垮一队,旁边还有一队在等着。跟神属联盟那边的杀手比起来,他们没有多余的话,也没有那么多私念,他们只是要杀死一个值得自己尊敬的敌人,这就是全部的目的。
和这样的敌人搏杀是一件惬意的事──如果没有死亡出现。
军人不是杀手,他们没有华丽细腻的杀人技巧,但是他们比以前的猎杀者更犀利、更无畏、更懂得配合,上手就是以命搏命。
几十件武器一起向科恩身上招呼,他们不在乎自己的安危,哪怕是为了给科恩的刀造成一点阻碍,他们都愿意用自己的命去垫。 很快的,消耗性的战斗令科恩陷入苦战。
只一个晚上,科恩完全康复的身体再一次伤痕纍纍.
以小公主的犀利眼神,她看出科恩时不时的会手软一下,特别当对方是年轻军人,而脸上又露出坦荡表情的时候,他受伤的机率就大幅增加。
“真是有趣。”她还跟自己的侍女探讨:“他的情绪又有变化了吗?”
“他有没有变化我不知道。”侍女回答:“但如果公主你不救他的话,他就真的要死了。”
小公主笑笑,没有什么表示。
地面上,科恩想跨越一条宽阔的河流,但他的敌人不想让他得逞,靠着河岸组织起一条坚固的防线,人潮涌动,血雾飞溅。
“噗”的一声,科恩小腿上中了一枝弩箭,身体倒了下去。
围在身边的几个武士一涌而上,刀剑齐出,科恩虽然架住对方的兵刃,但震开之后背部又中一枝弩箭。
科恩吐出一口血,勉强站稳,脸上挂着笑。他已经没有多大的力气,浑身上下全是伤口,成了一个血人。
每个人都看出他现在是强弩之末,攻势毫不放松。
“噗”一枝长枪刺中肩头,科恩的身体歪了一下,又被一枝长剑掠过背部。
“该我出场了。”小公主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满:“真是乱来的人啊!”
一道柔和的白光从空中笼罩下来,只是瞬间,包围科恩的人都不见了。
空荡荡的草地上,科恩仍然在固执的挥舞着武器,一个人不停的在转着圈子。
“好机会呢!”小公主飘近科恩,看看他透出迷乱表情的脸: “就是现在了。”
左手伸出,控制住科恩的身体,右手上洋溢着耀眼的光线,而一脸迷惑的科恩还是无力的挥舞着武器,点点鲜血洒落,丝毫不知晓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命运。
“住手!”空中,一个清脆的声音在阻止小公主。
小公主前移的右手停住,不满的抬头看去,一个同样身着白衣的少女正从远处的空中飘过来,头戴桂冠,腰系一条纯白腰带,俏丽的脸上,一双眼睛正冰冷的看着自己。
“哦……是你啊?”魔族小公主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想必你心里也明白吧!你没资格阻止我做什么,夏洛特。克纳赫。”
“艾妮。伊萨伯安特,放下我的神祐骑士。”神族小公主的身体停了下来,娴静的把双手放在腰间:“虽然你是魔族公主,但如果你一意孤行,我一样会让你后悔。”
魔族小公主轻声笑着,左手高抬,把科恩的身体抓到空中。
“真是可笑,你现在想起科恩。凯达是神祐骑士了吗?”艾妮小公主的左手起伏着,科恩的身体在空中乱晃:“看看这个可怜的人类,他真的是神祐骑士吗?你神族什么时候保佑过他了?”
“这是神族的事。”神族小公主抬起头,轻声说:“神族的事,无论大小,都轮不到你Сhā手。”
“少来了,发生在魔属联盟的事,你也管不了吧?”魔族小公主那轻蔑的眼神在神族小公主身体扫来扫去:“可怜的科恩。凯达被你抛弃了呢……现在他是我的,我的!”
“就算是我一时丢弃,科恩。凯达依然是属于神族的子民,他所信仰的依然是光明神族,要想拥有他的话,想办法让他信仰你吧!”
神族小公主轻描淡写的指控:“不过,这对于你来说显然是困难了一点。 只知道悠闲玩乐的公主,也只能设下圈套让他跨越分界线。”
“设下圈套?笑话,你抓到我了吗?”魔族小公主不慌不忙的撇清自己:“今天啊!我就让你看看,魔族是怎么样培养杀戮之魔的。”
“你如果要这样做,必定要承担相应的后果。”神族小公主抬起手来:“再次警告你,不要试图伤害他。”
“吓唬谁呀?”魔族小公主冷哼一声,抬手把科恩高高的丢上天去,右手的银色耀眼光球跟着射向科恩。
神族公主手上慢了半拍,手心射出的红光只击中银色光球的尾端,银色的光球大部分依然击中的科恩的脑袋。
处在迷乱状态中的科恩发出一声令人惊悚的号叫,身体在空中一滞,随即翻滚着掉进河里。
“你……大胆!”神族小公主的权威遭受了极大的打击。
“这要怪你呢!”像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一样,魔族小公主拍拍手:“如果你不来打扰的话,他至少能留下点自己的意识。 但现在,他再也不能保持自己哪怕是一点点的意识了……他一醒来,就会去地狱岛,虽然山高水远,可他此志不渝,就算是爬,他也会爬到我的座下,等着我的命令!”
“你破坏神魔两族的协定,我要惩罚你。”神族小公主没有再多话,双手手掌交叠,对准了魔族小公主。
“想打架?”魔族小公主满不在乎的样子:“你跟我?”
这句话几乎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两位公主的侍女已经在一边打起来了。
一红一白,两个明亮夺目的硕大光球浮现在半空中,缩小、凝聚、移动、撞击!
地面在震动、天空在颤抖,飞沙走石,高大的树木被飓风连根拔起,宽阔的河流中激起滔天巨浪,接着才是巨大的爆炸,轰鸣声撵压着地面传开,圆圈状的声波再次激荡起浮尘……
地面出现一个直径几百臂的深坑,坑的边缘中断了河流,奔腾的河水从河床上直冲下坑底,发出阵阵激荡水声。
半空中的两位公主却毫发无伤,连带她们的侍女都毫发无伤。不过两位侍女似乎很惊讶,各自飘飞回主人身边,紧张的盯着对方。
“不怎么样嘛!”魔族小公主表情轻松:“我还以为我的对手有多了不起。”
“做为对手,我本不应该提醒你什么,但看你一副天真幼稚的模样,我再劝你一句,”神族小公主平静的注视着自己的对手:“趁早解除你的魔化魔法,不要引起神魔的直接战争。”
“你真的会有诚意规劝我吗?”魔族小公主撇嘴:“至于说解除魔法什么的,伤脑筋啊──我还没学呢!”
神族小公主一阵愤怒:“那样的话,战争在所难免。”
“战争啊……”一阵娇柔的笑声越过冷清的夜空,又有一个媚惑的女声加入进来:“魔族怕过谁吗?”
“大姐!”魔族小公主大叫一声,娇小的身影快速的向一个面容比她成熟得多的女子飘飞过去,但飞到中途又忽然停下,脸上惊喜的表情混杂了三分惭愧、一点尴尬。
“过来,站那么远做什么?”魔族长公主轻舒玉手,把妹妹拥入怀中,一面打量着小公主,一面关切的问:“玩具好玩吗?”
听她的话,一点也没把神族小公主放在眼里。
“好玩!”小公主回答大姐,接着俏脸四望:“怎么不见了呢?”
“小傻瓜,回去等他不就好了。”长公主轻声指点:“魔化魔法都用了,还怕他跑掉?”
说完,魔族长公主再抬头看看神族小公主:“夏洛特公主,神魔大战之前,神属联盟和所谓的光明神殿都是你在管理?”
“是的。”
“听说你们姐妹不怎么和睦?”
“再怎么样,也比魔族姐妹间的关系要好吧?”
“是吗?那为什么输给魔属联盟了呢?”魔族长公主笑笑:“你们姐妹联手,实力也仅此而已吗?”
“下次神魔大战再说吧!”神族小公主粉脸冷峻:“现在说不嫌早了点?”
“生气了吧?这也难怪,这次大战枉费我一番心血了呢!”长公主大度的摆摆手:“今天的事就这样了,你走吧!回去之后要替我向你姐姐问好。”
“今天的事就这样算了?”神族小公主遭受冷遇,心里很不乐意:“这是你全部的话?”
魔族的小公主依偎在姐姐怀里,冲这边做鬼脸,已经完全抛弃了一个公主应有的仪态,更让神族小公主气涌喉头。
“依你的意思,难道还要我留下些什么吗?”魔族长公主阻止了妹妹的恶作剧,看着神族小公主:“科恩。凯达的事既成事实,没什么好说的,如果神族为此要做些什么,我魔族应了就是。回去吧!不要成为我欺负的对象。”
神族小公主知道自己和对方不是一个级别,但又极不情愿就这样离开,心绪紊乱,一时之间对这句话不知怎么回答。
她没回答,可有一个清亮、娴静的声音帮她回答了,这是今夜莅临此地的第四个女声。
“原来这样啊!那么无论神族做出什么,魔族都应该应承了吧?”
在此刻,这个声音成了神族小公主的救星,自从执掌神属联盟的管理大权以来,小公主心中从来没有这样期待过自己的姐姐出现在身边。
“回答我,我亲爱的魔族长公主。”丽瑞塔。克纳赫的纤纤身影无比清晰的显露出来,纯白的羽翼在身后缓缓起伏着,长发随风轻飘,承载着银色华月。
魔族长公主放开妹妹,一脸的谨慎:“今天晚上真是热闹,丽瑞塔公主也来了。”
“是呢!”丽瑞塔。克纳赫温柔的笑着:“再不来的话,你就要欺负我家小妹了呢!”
“说说而已吧!毕竟有神魔协定在。”
“是吗?真的是说说而已啊?害我白担心一场,还真怕你们打起来呢!”丽瑞塔。克纳赫小题大做的拍拍胸口,彷彿真的相信对方 “只是说说而已”,可眉目之间全是失望,哪有一点“真怕”的样子?
接着她还把明眸一转,盯到魔族小公主身上:“哎呀!没见过的小妹妹,快过来让姐姐瞧瞧。”
魔族长公主觉得这下问题大了,过去吧!妹妹肯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去吧!神族长公主肯定又要借题发挥,没有谁能想像得出来,这位神族长公主生气之后,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事。
她对自己对手的能力非常了解,输在对方手里那么多次,她也不过勉强扳回一两次……正面冲撞,还是能免则免。
魔族小公主很显然不想过去,对于这个常常让大姐吃亏的神族,她早知道对方的可怕之处。
神族的两位公主聚在一处,以坐姿飘浮在空中,手拉手的说起体己话。具有恶劣性格的神族长公主,她间中还会毫无顾忌的大笑数声 ……
“哎,商量好了没有?”跟自己的妹妹还没说上几句话,神族长公主就等得不耐烦,毫不客气的说:“要不要过来聊天啊……”
“下次吧……”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魔族长公主踏前一步,委婉的谢绝:“谢谢公主的好意,我们赶时间。 ”
“被蔑视了,我被蔑视了。”神族长公主面露“非常痛苦”的表情,双眼“淒苦”的看着妹妹:“本公主被蔑视了……”
这哪是端庄神圣的神族长公主?这明明是科恩。凯达在玩笑时的标准表情之一啊!
“开打吧!因为你拒绝本公主的好意。”她站直身体,而且面无表情:“魔族的,要开打了。为了表明我不是欺负你,所以给你点时候准备一下,就……就三次呼吸的时间好了。”
虽然很早就知道自己的对手性格变幻无常,魔族长公主还是被她弄个措手不及,长公主级别的一开打,那今天晚上就真的无法收场了 ──不打个十天半月的,还真是分不出胜负。
更重要的是,自这两位第一次见面以来,魔族长公主跟对方的战绩──输多赢少,总的来说是这样。
如今神族长公主说要打,苦命的魔族长公主也只有做出应战的架势,毕竟代表了两个对立的种族,不能在气势上吃亏,至于打输打赢那是以后的事。
当魔族长公主做好了准备,神族长公主却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打着哈欠,以慵懒的口气说:“跟你开玩笑的,你还当真呢?”
一向冷静的魔族长公主,她此刻心里那个愤怒啊……
“怎么怎么?真生气啊?”神族长公主又加註:“真要打?那就开始了。”
“你……”魔族长公主知道对方是在为刚才的事进行报复,手一挥,招呼妹妹和侍女:“我们走。”
“站住!”
魔族长公主硬是被这个多变的对手整得没了脾气,转过身体,等她说话。
“不是我小气,科恩。凯达可是我的开心果呢!”神族长公主的眼睛狡黠的眨动两下:“什么时候还给我啊!”
“我们不稀罕这样的人类,你想要就拿回去好了。”魔族长公主没好气的答覆:“当他到了地狱岛,我就解除魔法让他走。”
神族长公主脸上划过一丝情绪变化,低声问:“这么说来,魔族是有解除魔化的魔法了?”
魔族长公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哑然。这中间牵扯到一件往事,神族长公主一直耿耿于怀。
“是在那件事之后才……”
“不用说了,你也不用解除这个什么魔化魔法!”神族长公主面若寒霜:“科恩。凯达如果真去了你的地狱岛,那也是他命运中的一部分!”
说完这句狠话,神族长公主牵着妹妹的手,转身离去。
魔族长公主眼神复杂,仰望着头顶的星空,长长的叹了口气……
第九章
奔腾不止的河流翻涌着白浪,顺着地势,一路激昂着流入魔属联盟的土地。
河流进入特拉法帝国,咆哮的水流就逐渐安静下来,如同一位柔顺多情的女子,在平原上蜿蜒缠绵,轻快的绕出一道道线条柔和的湾。
水面宽阔平静,清晰的映照出青色绿树,河道两岸的森林里兽奔鸟鸣,生机盎然。
这是一个平平常常的清晨。
一座孤立在河岸树林边的房屋打开了房门,走出一个满脸倦色的年轻女子。大概二十来岁,她不漂亮,甚至只能说是个面容平庸的女性,但她却用门外的一缸水专注的梳洗,爱怜的抚摩着自己的双颊。
然后,她打着哈欠,拿出满满一盆衣服,一边轻揉着干涩的眼睛,一边走向河边。
脚下小路坎坷不平,她一路上都要牵起长裙,小心翼翼的躲避地上污浊的积水,身体转来转去,这让她的腰看起来扭动的有些夸张,但从背影方向着眼,还是足以迷乱大多数男人。
踩上那块一半没入水下的大石,拿出衣服清洗,岸边回响起单调的捣衣声。
一边忙着手上的事,她一面抬头四处张望,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一件长裙随着水波漂出,被年轻女子眼角的余光瞥见,她急忙伸手抓住,但长裙的下摆却固执的坠在水下。
“怎么这么重?”女子皱起眉头:“完了完了,这次不知道又被什么东西挂上了。”
这东西很重,连年轻女子也被拖缀下了大石,顺着岸跑了好几步,还差点掉进河里。但这条长裙对她而言很重要,她死都不肯松手。
终于,长裙不是那么重了,被她渐渐拉起。
但露出浑黄水面的不止长裙,还有一条水柱涌起,中间包裹着一个隐约的黑影。
年轻女子张着一双惊恐的大眼,瘫坐在岸边沙地上,嘴唇抖着,发不出一丝声音。
水花落下,黑影显露出真相,是一个人,或者是一个人形的恶魔。
缕缕长发散乱的盖在脸上,缝隙中只露出半只眼睛,那眼神根本不似人类所能拥有,直射过来能刮得人皮肤生疼。
他右手握着一把长剑,左手倒拖着那条长裙,一步、再一步、向年轻女子走来。年轻女子蜷缩成一团,眼角泪光闪闪,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也无力逃避躲闪。
长裙被抛在地上,左手抓住了她的领口,剑已举起。
“别……杀我。”女子闭上双眼,嘴里终于发出哀求的声音:“求你……”
“噗”的一声之后,女子感觉到有几点温热的液体溅到自己脸上。急忙睁开眼睛,却看见抓住她领口的人已经斜着倒下去,他的嘴边、沙地还有自己的衣裙上,连着一片惊心的血迹。
逃吧!她脑中首先闪现的想法就是逃。可现在她双脚发软,没有一丝力气……喊叫救命吗?这里人烟稀少,最近的镇子是在十里之外。
她紧掩着嘴,眼角流着惊恐的泪,用慌乱的目光打量着这个身躯。
虽然是破烂的衣服,上面却有精细的绣纹,她见过这种式样的服装,这是魔属联军军官的军服,一般的军官还穿不上这种布料。
还有握在手中的长剑、Сhā在靴子里的匕首,这一切的东西表明,这是一名军官……应该是军官吧!前段时间的神魔大战,河水也常常带来前方将士的尸体。
辨认出了对方大体的身份,这让年轻女子心中的恐惧缓解不少。
考虑了很久,她还是伸出手来,轻轻撂开粘在他脸上的湿发,动作很谨慎,生怕惊动了他。眼前呈现出一张苍白、英武的脸……他双眼紧闭,嘴唇乌黑,而且身体很烫,还一阵阵的发抖。
“受伤了……好吓人……”眼光掠过他身体上那一道道被河水泡得发白、翻转的伤口,她惊呼着。应该报告上去,十里外的镇子上有镇长,应该让他来处理,自己还能得到几个铜板的赏赐吧?
“受伤的军官……男人……”年轻女子抱着膝盖,发起怔来。
一个钟头之后,这名昏迷中的“军官”被年轻女子用一个木棍绑起的架子拖回小屋,小路上,多出几条时断时续的痕迹。
河岸,又恢复了平静。
年轻女子忙里忙外,为“军官”清洗了伤口,换过了衣服,还藏了他的武器。这才抱着一个包裹出了门,向十里外的小镇走去。她要开始一天的工作了,在这个大陆上,人人都要工作,这不奇怪。
渐渐的,路旁有了人烟,年轻女子已经走到镇子边缘。顾不得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她就直接来到一间摇摇欲坠的药铺。
“怎么?你又犯病了?”药铺老板抬眼看看她,有气无力的丢过一包药来:“记在谁的帐上?”
“不、不是这个药。”年轻女子低着头,显得有些惊慌:“我想要些……伤药。”
药铺老板翻着眼皮,猥琐的笑容挂在脸上:“伤药?我的小宝贝,你伤到了哪里?”
“请、请给我一些,我会付钱。”
老板收了钱,放了几包伤药在女子手里,顺带摸了女子的胸部。而女子在药铺老板的几声轻笑中出了门,低着头,抱着包袱走向街道的另一头。
一路上,看到任何一个男人或是女人,甚至是奔跑中的孩子,她都行礼避让,不敢正视。
有小孩用石头仍她,嘴里叫喊:“妓汝……脏妓汝!”
她笑,她低头,她走得更快,快步冲进自己工作的地方。
她是一个妓汝,一个地位乃至人格都无比低贱的妓汝。所以不能在镇子里居住,见人行礼是她的本分,被客人粗暴的对待更是她的福分。
不一会,她就被人粗暴的扒光衣服压在身下,脸上笑意盈盈。一个又一个男子跨越她的身体,有农夫、有猎人、也有镇上的居民,他们大声谈笑,无拘无束。他们甚至把好几个跟她差不多的女子摆放在一起,让她们同时摆出各种姿态,再肆无忌惮的评头论足……她笑脸盈盈,她们都笑脸盈盈。
男人,是财富与力量的代名词。
一个将军有多威武,要看他手下有多少武装的男人;一个君主有多伟大,要看他统领着多少男人;就连衡量一个家庭,大家都会先想起这家有多少男性。
女性要依附男人而生存,而她,又是女性中地位最低微的一类。
这些道理她都明白,看过那些饿死在路边的人,那些试图反抗的人,早就让她懂得了这一点。不就是做个妓汝吗?她甚至可以做得很好……人人都是这样的,没人可以挣扎出自己的命运,顺着命运的河流,安于现状吧!
挨过这段时间,拖着疲乏的身体,手中紧握着当天收获的钱,她回到自己的家里。
那名昏迷的“军官”依然昏迷着,她小心翼翼的给军官敷上伤药,却懊恼的发现伤口太多而药太少。军官的内衣兜里倒是有一大堆装满各种粉末的银瓶,可又不知是干什么用的。
第二天,她把银瓶里的粉末全部倒出,用石头砸扁瓶体,拿去买了更多的伤药,还有一个从流浪者那里换来的治疗魔法卷轴,有了这些东西,她好歹稳定了军官身上的伤势。
他不再发烧,呼吸也平稳下来,还能喝水了──这让她很高兴。
第四天,他睁开了眼睛,一双和头发颜色一样的,淡紫色的,清亮无邪的眼睛,却只直直的盯着屋顶。
身体上的伤痕逐渐收了口,但是皮肤也呈现着一种怪异的淡紫色,仿佛是天生的。
她想他应该不是人类,可能属于某个神秘的种族,说不定还会和高贵的魔殿有关系,于是更加坚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甚至还有点沾沾自喜。
但接下来的事,却不那么顺利。
这位军官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整整两天都没说话,连眼珠都不转动。第三天的时候,这个军官干脆发了疯,嘴里说着一些让她不明白的话,双手在空中乱抓,在他露出当日出现的那种可怕的眼神之后,惊慌失措的她顺手抓起一根木棍,“努力”的让他安静下来。
再次醒过来,军官的眼神又恢复清亮,但过不多久又要发疯,于是又被打昏过去……反覆多次,直到有一天,他被打得叫痛为止。
“好痛哦……”军官坐了起来,不满的抱着脑袋嚷:“姐姐你为什么要打我?我做错事了吗?”
她举着木棍,惊讶的张着嘴,好半天没有回答。她曾经在心里很多次猜想过这军官清醒过来的模样,却万万想不到会是这么的天真的表情,这么无邪的声音。
她想辩解,想解释,想问问题,却又语无伦次,干脆不再说什么,去拿食物让军官吃。可当她回到床前时,却发现军官缩到了房间的角落里,深埋着头。
“过来吃东西。”
军官无言的抬起头来,她看见他脸上的迷惑和眼中的痛苦。
“你怎么了?”
军官缓缓的摇头,依然是那双清亮清澈的淡紫色眼睛,可眼中的痛苦更加浓郁,让人目不忍睹。
是在战斗中失去了朋友吗?是因为失败受伤了吗?她仿佛明白他的感情,又仿佛不明白。她蹲下去,轻声询问,却得不到答案。到最后,军官的眼神飘忽起来,重新聚集到屋顶上。
这位军官太奇怪了,可自己明天还要工作,她叹着气,休息了。
次日,军官继续着奇怪的举动,他拒绝进食,他坚持要有所付出。
她劝解、她哄骗、她威吓,但毫无用处,最后哭笑不得,只能叫军官把房门外左边的柴堆搬到右边去……之后,他吃得很香。
饭后不到一个钟头,军官又一次情绪低落,把自己藏到了屋角的阴影里,怎么叫都不出来。
“黑暗魔王啊!”她向天祈祷:“我救了一个怎样的军官啊!?”
每一天,军官的情绪都要低落三到五次,完了之后就会出来扫地、洗衣服、甚至收拾房间,以“辛勤”的劳动换取当日的食物。
尽管她不需要,但门外的柴堆依旧天天变换着方向……
在情绪低落的时候,军官紧握双拳,眼神发直,很固执,很沉默。有时会蹲坐在桌子下,有时会蹲在门后,最奇特的一次,她回家后是在水缸里找到他。
但无论是在哪个时候,军官都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这让她很恼火──原本想多赚几个银币的想法看来是不能实现了。
“再不说出名字,我就把你卖掉!”她叉着腰,大声喊:“哪怕是只卖一个铜板,我也把你卖了!”
结果,她第二天起床时,门口堆了一堆木柴,价值远远超过一个铜板。
除了认输,她再没有其他办法。
“木柴太多了,又卖不掉。”她转过身,对装睡的军官喊:“你还是老实待着吧!”
于是晚上回家的时候,门口摆着几只小体形的野兽。
她觉得有这样的人做伴,生活有趣多了。
半个月过去,军官还是不肯说出自己的名字,于是她又扬言要卖掉他,卖两个铜板。马上,被猎取的野兽体形就大了起来。她只能看着这些猎物苦笑……身为一个妓汝,她只能出卖自己的肉体,贩卖猎物会被人抓去做苦役。
但至少,两个人有肉吃了。
可是一吃上肉,军官除了天真与低落之外,又多出了一种精神状态──狂暴。军官会在一天的任何时候──三到五次不等,狂哮着冲进森林去发泄他的情绪。
她曾经跟着去看过,军官经过的地方,树木东倒西歪,来不及躲避的大野兽无一例外的尸横就地。军官自己站在一片被摧毁的树林里,一脸的茫然与无助。
她笑,然后带着结束狂暴的军官回家。
晚上,她常常不能入睡,看着另一张床上的军官,她想着很多东西。
真强悍的男子,如果恢复了,会好好的感谢自己吧!可一想到他可能恢复,她心中又有些失落。她明白,任何一个军官,在恢复理智之后也恢复了高傲的心态,不可能对自己有感激的心情,也不可能再和自己待在一起……
就像现在这样多好,他们可以坐在一起吃饭,脸对脸的打量对方,她可以直视、怒视、甚至无视这位英武军官的脸。他们可以说话,她还可以拧他的耳朵,对他大呼小叫……而军官呢!有时会用迷惑的眼睛看着她,最多也就是埋下头去不看她而已……
在每一天,都会有很多男性趴上她的身体,然后丢下几个铜板,头也不回的离去。她从来只知道被人拥有的滋味,不知道有所拥有的感受。
但现在,她拥有了,一个健康的男子,一个英武的男子,一个时不时会叫她“姐姐”的男子。有他陪伴,有时而天真、时而倔强的他陪伴,生活真的不再像以前那么苦闷。她从来不知道,原来拥有的感觉是这么好。
她感激黑暗魔王,赐给她这样一件礼物。
如果可能,她希望军官永远不要恢复,只要看着他,她心中就会很舒服。
又一个晚上,她下定决心,要留下他。
但一个几乎可以算是一无所有的女人,能留住一个男人的手段并不多,她也没有更多的选择。
来到他的床前,她祼露了自己,她知道自己并不漂亮,身材也算不上好,躯体还有别人留下的伤痕,但她还是想努力。
看着侧卧在床上的男子,她觉得脸上有些发烧。这么多年笑里含泪,强作欢颜,正常人所有的喜怒哀乐对她而言差不多成了一种奢侈。
第一次,她尝到为一个男子脸红是什么滋味。一点甜蜜、一点羞涩、一点胆怯,还有一点期待。
心里好像点燃了一束温柔的火焰,灵魂像小鹿一样雀跃,像羽毛般轻舞。颤抖的双手轻遮在胸前,像是在保护一个纯洁无玷的珍宝。她恨不得马上逃开,又被无形的锁炼拴住动弹不得,咬了咬嘴唇,终于颤栗着轻轻躺倒在他的身边。
才想摇醒他,却发现他并没有睡,眼中还是那种令人心碎的眼神,那种悔恨与悲哀交织的眼神。
“为什么不哭呢?”她轻轻抚摩着他的脸。
“哭?”他的眼神微微战抖:“哭不出来。”
看过太多漫溢着原始欲望的、野兽般的眼神,也看过太多鄙夷的眼神,她的心在这一瞬间,深深的被军官这眼神所震撼,双手不由自主的抱住他,不带一丝肉欲和私心。
除了痛苦,她解读不了他的眼神;除了怜悯,她也无法进入他的世界……但似乎,有很多东西是不需要言语来说明的。
就这样互相依偎,直到天亮。
第十章
搏斗,疯狂的搏斗。
这是一头比科恩高出一个头的猛兽,它正发出痛苦的悲鸣,根本没有能力反抗,全身的骨头被科恩用拳头一根接着一根的打碎,凄惨无比的倒下,鲜血不停从嘴中涌出。
“一切都结束了……”科恩坐到这不知名猛兽的身体上,嘴里喃喃低语:“一切都结束了。”
他记不清这是被自己打倒的第几头猛兽,也记不清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这种行为的。只知道每天在那个女子出门之后,自己就会顺着这条自己踩出的路走到森林里,来找寻猛兽,残暴的杀死它们。
之后,就会像现在这个样子,坐着发呆。
一个帝国,一个皇帝,责任?使命?热情?假的、假的、这些都是假的,去他妈的。
其实在小屋里醒来的那刻起,他就恢复了神智。但也就是从那刻起,他陷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只要眼光一凝视某处,往日的生活片段混合著复杂的情感一一涌上心头,无尽的失望、无尽悔恨、无尽的恐惧一起出现,层层包围住他,这些东西最终都会转变为一种对自己的怀疑、对自己的怨恨、对自己的否定……
它们充斥在他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很奇怪,他知道这不是自己的性格,但却没有挣脱的勇气,也没有没有抗拒的念头,只剩下一种仍由这些情感堆积的放任,当这些消极的情绪累积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他就需要通过种种暴行来发泄。但脑海深处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不要去伤害人类。于是,森林里的猛兽遭了灾。
这是什么世界,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他想不出这个世界对自己而言有什么价值,也想不出自己存在的价值,越想越灰心,直到最后想抛弃自己……但思想里却还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甘,挣扎着存活在内心一个小小的角落里。
那就这样好了,想不通的事情不去想,办不到的事情不去办……昂头挺胸的活法是不错,可是却要付出极为惨痛的代价;缩手缩脚的过日子虽然窝囊,却不必承担任何的责任……
报仇?报什么仇?有什么仇好报?满心的愉悦,抵得上一个面包吗?命运……如果是这就是自己要面对的东西,那就让这命运滚蛋好了,承担不起,难道还躲不起吗?
逃避吧……逃避吧……逃避吧……虽然不再有激|情,但也不会再有伤痛,哪怕麻木,哪怕乏味,却有平静伴随。平静,这是最重要的,这颗碎裂的心再也经受不起波折了。
太阳逐渐西移,一脸茫然的科恩站起来,摇摇晃晃的走回去。
天快黑时,那名女子的身影在小径上出现,出现在科恩眼中。平淡,但却不可缺少;柔弱,但却是他的心中的依靠。
她走到守候多时的科恩身前,气鼓鼓的盯着科恩:“转性了,怎么不躲起来?”
科恩知道她一定是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于是回望着她,嘴里无辜的申辩:“找不到地方躲。”
接着展开每天一次的“官方”对话。
“晚饭好了没?”
“好了。”
“水蓄满了没?”
“满了。”
“想起名字没有?”
“没有。”
于是她笑嘻嘻的伸出手,轻提着科恩的耳朵进了门,心满意足。
吃饭时,科恩看着她,她也看着科恩。
这是个很普通的女子,普通得毫无奇特之处,科恩非常清楚她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但他每次都很配合。要捏耳朵的时候,他会提前坐近一些;要乱发脾气的时候,他会坐得远点……迁就这个女子,并隐藏自己的迁就行为,这成为科恩每天的生活重点。
既然想做一个普通人,就应该用普通人的方式去生活不是吗?任何的犀利、激|情都会与之相违背。
夜晚,她会来到他的床上,伸手抱住他。在这时候,她的眼神会很纯净,比一天里任何时候都要纯净,两个人都不说话,但却可以对视很久,呼吸平缓,脸色安详。有时她先睡去,有时又换成科恩……
渐渐的,科恩觉得自己已经适应了这种生活,虽然每天照旧有情绪上的波折,但自己的眼光已经越来越能够注意起周围的事物来。
房屋简陋、老旧,于是他用生疏的手法去尝试着修补,尽管修补过后的模样更加的怪异。
生活单调、乏味,科恩就用自己以前横扫千军的雄才大略抓来些小动物,圈养在房屋后面,增添了一些生气。
看他做这些,女子笑,笑得那么自然,那么平静。
他甚至想到了以后的生活,他知道她是做什么职业的,他想找个适当的时间,劝她重新选择职业……这是个讽刺,以前他可没这么详细的勾画过自己的未来。
就这样过活好了,不去想金戈铁马,不去想报仇雪恨……
就这样生活……
就这样……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平静得像没有一丝涟漪的水面。
这天下午,科恩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好了饭菜,蹲在外面的小路旁边等她回来。但她始终没有回来……
眼看夜色如墨,科恩彻底的慌乱了,顺着小路,他向着镇子方向找寻。走出大概五里的样子,发现她正吃力的爬行在路上,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血迹,模糊不清。
科恩几步冲过去,抱起她单薄的身体,才检视一下伤处,他就犹如被雷电击中一样……那是人为的伤,这样的伤,选这样的地方下手,是野兽都做不出来的事情!
被他拥在怀里的她,苍白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用微弱的声音说:“我……我回来了……呢!”
“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科恩小心的擦去她脸上的沙砾,手在颤抖,心也在颤抖。
“是我自己……不小心呢……”
科恩紧抱着她,嘴里咏念着咒语,整个人都散发出强烈的白光,但却不能阻止丝丝生命从她的身体消散出去。
“不要放弃!我不会放弃的!”
科恩咒骂着所有能咒骂的东西,再次使用治疗魔法。但是没有用,她的身体太虚弱,她是魔属人,她不能完全适应神属的魔法……
“带我……回去吧!”她轻声说。
科恩点着头,把她轻轻的横抱在胸前,小心翼翼的迈着步,带这个女子回家。
她平躺在床上,双眼平静的注视着他,苍白的脸上出现红晕。
“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她说:“我叫坦妮。”
科恩点着头,除了点头,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让你看到我这个样子,真的很丢脸呢!”坦妮轻轻的咳了两声:“吓到你了吗?”
“没有……”
“人生就是这样,谁都想不到明天会发生什么。”她挤出一丝苦涩的笑意:“我……我原来还指望能把你交上去换钱……”
科恩握住她的手,不知道是否应该告诉她实情──其实自己能换很多钱。
“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下定这个决心,你不会怪我吧?”她的手冰凉:“你可以继续住在这里,我把这里送给你好吗?”
“好的。”
“但是有一件事情拜托你。”
“嗯!。”
“你一定要做到。”她的眼神满是担忧:“我不管你是不是记起自己是谁,我都要你完成。”
“我……我一定完成!”
“那就太好了,我……我有个妹妹,她叫琴伦,今年夏天,她就满七岁了。”坦妮提高了点声音:“她在特拉法帝国首都的一个魔殿里,我,我把她寄养在那里的。”
“你一定很奇怪吧!我已经是一个低贱的妓汝了,却要把妹妹送到魔殿去……可对我来说,她就是我的希望,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是个妓汝,不想让她忍受别人的冷眼。她在魔殿长大,就能有一个干净的出身,以后的生活,就能幸福……”
“我要你……我要你找到她……让她幸福的长大,以你的军官身份,这应该不成问题。”坦妮指指自己脖子上的项炼:“你要记住,她跟我有一样的项炼。”
“我记住了!”
“每一年,我都要给魔殿送去足够的银币,但今年看来是不行了,所以,你一定要在秋天找到她……不然的话,她会被赶出来的……”坦妮的眼神已经没有了神采,但她的手却很用力的抓着科恩的手:“你……发誓!以你真正的身份发誓!”
科恩的喉头干咽了一下,但在她殷切的目光注视下,还是说出了这个艰难的誓言。
“我……科恩。凯达发誓,以斯比亚帝国第十七任皇帝的名义发誓,无论遇到什么困难,我将完成你的愿望。”
坦妮的眼睛又睁得大大的,不敢相信。
“你……你刚刚说你叫什么?”
“科恩。凯达。”
“魔属联盟的敌人……魅影军团的指挥官?”
“是的。”
“原来,我竟然救了一个敌人。”坦妮脸上的表情非常复杂:“这就是我的报应。”
“没有报应!”科恩大声喊叫:“这个世界上,没有报应!”
“算了吧!你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你要记住,首都南方一百里的地方,有一座三面被河流围绕的高山,我妹妹就在山顶的那个魔殿里。”坦妮伸出手,抚摩着科恩的脸,微笑着说:“我……我……我真该用你去……换钱……的。”
“我记住了。”
“我记得,你从来都没有笑过。”她的声音逐渐微弱下去:“就算是为我,笑一笑吧!我、我好想看……你的……”
这就是坦妮最后说出的一句话,说完之后,她就没有了呼吸……就连科恩脸上的笑容,她也没能看到。
科恩紧紧的抱住她已经没有生命的身体,脸上保持着笑容,眼角慢慢滑流出一滴眼泪。
那是一颗晶莹的泪水,一颗早在菲谢特倒下时就应该滑落的泪水,此时此刻,它终于流了出来。
慢慢的,泪水划过科恩微笑的脸颊,掉了下去。
她是被人杀死的,几处深浅不一的伤口分别属于不同的武器。
她每天忍受屈辱而活,不敢表露出一丝不满,一个人居住在偏僻的野外,她还是被人杀死了!
是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对一个这样的女子下毒手!
拖着这样的伤,她还在地上艰难的爬行……
平淡过生活的想法被眼前的一切击得粉碎,心中仅有的寄托在眼前消逝。
还能怎么逃避?逃避得了吗?既然逃避不了,那就站出来好了……所带来的一切后果,自然是需要有人来承担的。
科恩的身体一阵阵的战栗,喉头发出一阵分不出是笑还是哭的低嚎,淡紫色的头发无风而动,逐渐变成黑色,那一双明亮的黑色眼睛里,又翻滚起熊熊怒火。
“既然这世界没有秩序,就让我成为秩序;既然没有人执行公理,就让我成为公理;没办法逃避命运,逃避让我失去一切;不能再恐惧责任,恐惧带来灭亡……”他郑重的取下她脖子上的项炼,挂到自己脖子上:“我是科恩。凯达,我是一国之君,我有能力,我有胆识,我能完成你交代的事。同时,我会笑着生活下去,我要笑着融入这个世界,那些残害别人性命的愚人,他们会付出代价……”
篇外篇 黑暗传说──远方的朋友
中午的时候,镇子外的一条生僻的小路上,有一个人影远远的走来。
他是个年轻的男子,一头金黄的头发,一对金色的眼睛,英武的脸上有微微的笑容,不紧不慢的走着。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从高贵的料子和特殊的精致绣纹可以看出他的身份非同一般──是一位军官。一个长长的木盒被他斜背在肩上,盒子上印着一套长裙的图案,看来是装名贵长裙的包装。
几个脏脏的孩子站在路边,吮着大拇指,好奇的盯着他看。这条小路平时都没什么人走,除了一个可以任由他们耍弄的妓汝外。
他走过来,站在孩子面前,对他们微笑,那笑容高贵优雅。
“哪里卖衣服?”他亲切的问:“告诉我,我给你们糖。”
一个孩子惊喜的用手指着远处的裁缝店,详细的说明了路线,接着就把自己的手心摊开,脸上露出期待的表情。
他微笑着弯下腰来,向这只手心里吐了口唾沫。
就算是再笨的小孩,也知道唾沫与糖果的差别,男孩大哭,手拚命在地上擦,又抓了一大把泥沙,举着手要丢──而他微笑着挥手,给了小孩一个响亮的耳光。
“痛吗?”他微笑着问。
小孩尖声嚎叫,向父母哭叫,可久久没有人来。一位军官,谁敢招惹呢?
而他抓来了所有一起玩耍的小孩,脸上亲切的微笑着,挨着个把他们打得鼻青脸肿。到最后还扒光小孩们的衣服,让他们光着ρi股操练正步,但几个来回之后他就烦了,直接把小孩丢进了旁边满是污泥和垃圾的大坑。
走在街道上,年轻男子向遇到的每一个人亲切的微笑。
然后他走进裁缝店,用温柔的口气说:“我要一套衣服,最好是黑色。”
店主抬起眼,看了看他的身型。当他辨认出他身上的服装,便殷勤得略嫌过分的把客人让进店里:“有的、有的!现成的,马上就好。”
换上干净、合体的衣服,年轻男子还试穿一件黑色的法师袍。
“这件也要了,还要一个这样大小的盒子。”年轻人指指柜台上的盒子,顺口问店主:“我来的时候,看到路上倒毙一个女人,怎么没有人管?”
“先生是路过的吧?”店主忙东忙西,张罗着年轻人所要的东西:“这事我知道,昨天晚上,有一队武士路过我们镇子,就留宿在客栈里,好像跟客栈主人很熟的样子。后来他们叫了几个妓汝去陪酒找乐,谁知道把这妓汝怎么了?”
“武士啊!”年轻人点着头:“可以随便杀人吗?”
“死个妓汝像死只小虫,没人会在意这个。”店主笑着,用针缝合著袍子上要修改的地方:“看得出来您需要好好放松一下,不过这里的土娼可是配不上您的,镇子北方有适合您玩的地方。”
“哦,是这样啊!”年轻人看着自己一身的新装束,平静的点了点头,从原来的盒子里取出一把作工精致的长剑,放到一个窄一点的木盒里。
“你剑上的花纹可真是奇特,风格样式都像是神属那边出来的。”店主贪婪的注视着他:“战利品吗?”
“是。”年轻人背上盒子,微笑着回答,然后伸出手来扭断了店主的脖子。
搜刮了裁缝店里所有的钱,年轻男人走到街上,微笑着向人打听客栈所在的位置,途中顺便洗劫了更多的店铺。
骚动很快就蔓延开了,有人冲过来要抓住这个微笑的男子……最后在去往客栈的方向,一路上躺着镇民的尸体。
不明就里的客栈的老板还想在这个年轻人手里表现一些英雄气概,可不到一个回合就败下阵来,跪在年轻人脚边,惊恐万状的说出了这队武士的来历、去向和目的地──他们是一个佣兵团,这次是去分界线上做一件什么事,因为没有达成目的,所以心情都不是很好。昨天夜里已经走了,包船走的。
“嗯,有个年轻女人死了。”年轻人微笑着问:“你清楚吗?”
老板点着头,为年轻人完整的覆述当时的情况,他们怎么把她绑上,怎么用金属在她身体切割,怎么舔食她的鲜血……
“她开始还笑着呢……”满脸是血的老板说。
接着,客栈里就传出一声巨响──老板整个人都不见了。
年轻人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跨出了客栈大门。
外面的街道上站满了手持武器的镇民,都紧张的看着他──他脸上笑容那么迷人,让看到的人不自觉的感到幸福。
年轻人身上的衣服干干净净,背着一个长长的木盒走出了镇子,脸上满是温柔的微笑。
他的身后是烈火浓烟,一群妓汝蜷缩在路边,惊恐万状的看着他离去。他微笑着走进妓汝工作的地方,可怜的女人们紧闭着眼,浑身颤抖着挤在墙角缩成一团。
轻柔的脚步声离开了妓院,这些连逃跑的勇气都没有的可怜女人,每人手里都多出了个沉甸甸的钱袋……
天快黑了。年轻人出现在另一个镇子里,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没有几个人。
他要追那个佣兵团,却找不到一艘船。这些镇子不怎么富裕,连辆像样的、肯出卖的马车都没有,这些马车快不起来,更不能长途跋涉,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就在这时,一辆看起来很不正常的马车停到了他的面前。
“先生!”一个充满了活力的声音在叫他:“您需要马车吗?我的马车将会满足您一切的需要!”
年轻人微笑着回望,看到一张憨厚的中年男子的脸。
“您别看这马车样子不怎么样,可它是魔属里最快的马车!”中年男子跳下车来,手脚麻利的拉开了车门:“两匹快马,再加上我这个最好的车夫,它会如风般的飞驰。此外,我收费便宜,又不多嘴……”
年轻人说出一个地名,中年人立即拍起了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把他安全的送到──尽管那地方距离这个镇子差不多一千里地,一路上所要经过的地方也非常荒凉。
“好吧!”年轻人点点头:“就用你的马车,拿着这些钱,先去备办食物。”
车夫欢天喜地的去了,年轻人进了车厢,等待着这段即将展开的旅程。
车夫没说错,他的马车的确是魔属联盟里最快的,但同时,这也是魔属联盟里最破的一辆马车。为了达到最快的速度,车夫发挥出相当高的水准,达到了令人咋舌的惊险程度。
终于,在一片一望无际的荒原里,破旧的马车再也挺不下去,“喀嚓”一声散了架。车厢里的科恩破顶跃出,顺手接住正在空中张牙舞爪的车夫。
两匹快马在前方停了下来,无辜的看着后面那堆“废柴”。
“最快的马车。”科恩看看四周那以荒芜形容都算是赞美的土地,冲车夫伸出了大拇指:“好样的。”
“英雄啊……”车夫立即抱住科恩的腿,大声的号哭起来:“请饶恕我吧!请不要赶我走,请让我留在你身边为你做事吧!我愿意为你鞍前马后,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你要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叫我偷牛我绝不偷鸡……”
“我没说要把你怎么样。”
“还用说吗,英雄!”车夫抬了一下眼,让科恩看到他眼中真的有泪,然后又继续着号哭:“我一看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救星,你光辉、你伟大、你英武、你全能万能……请不要把我丢在这里,我会饿死的……”
科恩低头想想,觉得自己也需要一个向导……或者是仆人。
“认识路吗?”
“认识!肯定认识!”车夫立即爬起来,两把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又大包大揽的拍起了胸脯,顺便改变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魔属联盟里最好的向导!您选我绝对没有错,我知道每一条路,我清楚每一条小道,有我在您身边,迷路这个词就是一个遥远的传说一样……”
在车夫……不,在这个向导吹牛的时候,科恩一直用温和的眼光看着他。科恩没说把他怎么样,而他的求饶是习惯性的,下跪、抱腿、哭喊、流泪……是那么的迅速流利。科恩觉得在脚下苦苦哀求的向导很像坦妮。
他们都是在为生活苦苦奔波、苦苦忍受、苦苦哀求。尽管方式不一样,但他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把马牵过来,我们出发。”科恩原谅了他:“你叫什么名字。”
“是的,我叫利普。”向导一溜烟的跑过去牵马,边跑边回头喊,转头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撞上了马ρi股:“哎呀!”
科恩笑笑,没有管他。
骑着马,抛弃了多余的东西,两个人重新上路了。
迷路──这个遥远的传说,在下一路口就降临,这传说来得也太快了点。
科恩抬眼一看利普,他就会跳下马大叫英雄……就这样,利普带着科恩转了一大圈,终于在日落前找到了一个镇子。看到远方的镇子,两个人都松了一口气。
远离了原来那个给自己很多悲伤的城镇,科恩心里开始考虑着其他事情,脸上也不再时时都保持着笑容。
“不知道黑暗怎么样了?”他在心里想着:“应该怎么跟他们解释这件事?一会去搞张地图,想想怎么回去……”
身下的马踏着碎步,慢慢的进入镇子。落日的余晖铺在街道上,铺在两边的屋顶上,一片迷人的桔黄|色。顺着风,还飘来烤肉的香味。
“先生,这是个大镇子呢!”利普左右四顾:“有酒馆、饭店,还有客栈!”
“第一次来?”科恩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走遍了魔属联盟的向导?”
“英雄……”利普的嘴口沫横飞开合著。
“闭嘴。”
“是!”利普马上照办。
可就那一声“英雄”,还是惊动了街边的几个人,一个面相凶恶的高大男子站到路中,挡住两人的马。
“外头来的?面生啊!”他摸着腰带上的刀柄,一步步踱了过来:“第一次来的话,知道这的规矩吗?”
科恩看了一眼利普,利普立刻用他那张肌肉发达的嘴奉承起对方,科恩悠闲的待在一边,看着利普用非常快的速度翻动那两片干裂的嘴唇,用大串的废话把挡路的男子捧上天……
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从左边的酒馆门口出现,拿着一个酒瓶,另一只手牵着裙边,摇摇晃晃的走向街对面的一栋房屋,走到中途的时候还向科恩飞吻。
科恩淡淡一笑,女人放浪的大笑,抛了个媚眼,走了。
“看什么看!”挡路的男子一步跨过来,大叫:“她是我们老大的女人!”
“看一眼,那并不代表什么。”科恩态度和蔼的回答他:“自己的女人漂亮,能吸引别人的目光,你的老大应该会很自豪的。”
挡路的男子楞了一下,科恩的打扮让他不敢妄动──黑色法师袍不是人人都能穿的,还有背后的那个盒子,可能藏着什么厉害的东西。
“陌生的法师,这里没有官员,一切都由我们说了算。”挡路的男子退开:“想平安经过,你们最好老实点。”
利普立即在一边拍着胸脯,大声保证自己不会给对方带来任何麻烦,那男子终于顺着先前女人离去的方向走了。两人走进一家酒馆,去补充旅途所需要的东西,顺便休息一下。
正在享受温热可口的饮料,却隔着窗子看见先前那名拦路的男子带着几个人,怒气冲冲的走了过来。
科恩没什么反应,利普却吓一跳,赶紧放下酒杯出了门,满脸堆笑的迎上去──但那男子抬手就是一个耳光,打的利普一个趔趄。
“英雄啊……”就跟以前一样,利普的哭号立即响起。科恩却还在慢慢的喝着手上的东西,他知道对方不会对利普怎么样。
“滚开,大爷没工夫理会你!”对方把利普踢得满地打滚,拔出刀来利落的砍杀了两人的马匹──科恩继续喝东西。
“你们都听好了,我们老大说的──不准卖马给这两个陌生人!谁要是敢顶着干,会后悔的!”对方挥舞着带血的刀站到街中,一边喊着狂妄的话,一边斜着眼看科恩的反应。
但科恩还是一心一意的喝着手上的东西,仿佛身边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几个人只好冷哼一声,进入街对面的房屋。灰头土脸的利普从地上爬起,在其他人鄙夷的眼光中,摇摇晃晃的回到桌位,一脸委屈的看着科恩。
“喝东西,都快凉了。”科恩招呼他。
“我们没马,走不出这片荒原的……”利普苦着一张脸:“他们是想让我们去见他们的头,您坐着,一会我去跟对方求饶吧?”
“求饶就不用了。”科恩淡淡的回答:“至于马,我会让他们老大赔出来。”
“赔?”利普双眼睁得圆滚滚,结结巴巴的问科恩:“对方可是这里的头儿,我们怎么让他们赔?”
“慢慢谈嘛!”科恩笑笑,放下杯子:“努力的话,总能谈到一块去。”
在利普迷惑的注视下,科恩起身取下背上的木盒递过去:“拿好,不要偷看。”
利普呆呆的看他脱下法师袍,去老板那里问了几句话,然后空着双手走出酒馆。他心想自己这个同伴是不是疯了?
而酒馆里,包括酒客和老板在内的所有人都从各个角落涌出,小心翼翼的把脑袋放在窗后,交头接耳的低声议论著什么。
一阵风吹过,带起他的衣角,利普眼看着他敲响房门,进了对面那栋房子。酒馆里响起一片叹息,他们看到房门被人关了……
这是一间很大的房间,十来个面目可憎的大汉散坐四周,手都放在刀柄上把玩着,用很不友好的眼神看着科恩。
一张不知哪里弄来的豪华躺椅被安置在房间里的显要位置,那位扮相庸俗的老大级人物打横睡在上面,而那个引起一切事端的女人正在给他按摩。
科恩走到房间正中停下脚步,和蔼的看着那位老大。老大不会没有听到科恩的脚步声,但他仍然没有睁眼,看样子他是等着科恩开口。
“喂!说话!你来这当哑巴的?”这场沉默的对峙没有维持多久,一个忍不住“寂寞”的大汉踏前一步,冲科恩喊。
“我……”科恩笑笑:“我来这里,是要跟你们谈谈。”
“谈什么?”老大终于睁开眼睛,看着天花板,心不在焉似的问:“生意?”
“我的马被你手下……”科恩做了个砍杀的手势:“没马,我们不能离开。”
“杀了马,他真是不小心。”老大转过头,盯着科恩嘿嘿直笑:“可那又怎么样?”
“你应该赔给我。”科恩说。
“赔给你?好、好主意──我喜欢!”老大的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身体从躺椅上撑起来:“宝贝,过来拿,你得自己动手。”
周围响起一片讥笑声。
“要我动手?”科恩用真诚的眼光回望这个老大:“我动手的话,你会痛。”
老大拎起放在一边的武器,一声大喊在房间里回荡,连外面酒馆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我就是想知道什么是痛!”
酒馆里的利普双手抱着那个木盒,正在担心着自己的命运,就恍惚看到对面的房屋震了一下。他一惊,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但立即就有东西告诉他看到是真实的──有个魁梧的身体破开了完好的墙壁,鲜血淋淋的挂在那,跟着窗户被震破,一只粗壮的腿飞了出来……
随着声声巨响,脚下的地面在微微震颤,那栋房子也在痛苦的扭动着,不断发出“吱吱”的响声……
集中在酒馆窗户边的人呆住了,一个个的表情活像白痴。
终于,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房门发出一声难听到极点的呻吟,门边出现一张被鲜血掩盖的脸──从身形来看,正是先前拦路的那个男子。他还提着刀,一步一晃,喘息着向酒馆这边走来,走到街中,困难的张了张嘴。
“救……”他的嗓子好像有点漏,这话还没说完,就一头栽到地上抽搐起来。
围在窗口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刹那间,该喝酒的在喝酒,该卖酒的在卖酒。
利普呆呆的看着那扇门,直到他出现。他面带无邪的微笑,衣服干干净净,浑身上下哪都没伤,跟刚才一样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了酒馆。
“收好。”科恩将两个大大的钱袋放到桌上,扎口处不紧,掉落几枚金币。然后他坐下来,给自己倒了杯饮料,神态轻松得就像刚才只是出去小个便一样。
“你、你、你不是……”利普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说话是如此的艰难:“不是说,只说去谈谈吗?”
“谈崩了。”他轻描淡写的回答。
利普闪电般的伸出手抓过钱袋,十指翻飞,立即就打好扎口处的结,然后把钱袋紧紧抱在怀里,再不愿意抬头。
利普怕,利普真的怕。
他见过无数被杀的人,也见过很多杀人的人,但没有任何人能像他眼前的同伴,让他从心底里产生这么强烈的恐惧。
他和蔼可亲,他笑容无邪,他能离你这么近,也能离你那么远……和他做伴,一半是感到无比的安全,另一半则是铺天盖地的恐惧。
利普知道,只要他愿意,任何人都逃不出他的手心……包括自己。
他将是自己的依靠,也将是自己的梦魇!
人一旦有了依靠,就能让自己的特长超常发挥,利普的行为就证明了这一点。
其实要说句公道话,利普不是个很善良的人。对于比他厉害的人,他会马上去巴结;跟他差不多厉害的人,他会想办法拉拢;而一旦遇到比他弱小的人,他会毫不犹豫的欺负──当然,前提是这个人值得欺负,也就是说,欺负这个人能得到好处。
现在,这个标准明显升高了,变成所有比他老板弱的人他都去欺负。而这一路上,好像也没有什么人能比他的老板厉害。
他的老板亲口告诉他,自己名叫科恩。凯达,他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也知道这个名称代表着什么。但他有自己的打算,更没想过要去出卖自己的老板,事实上,他倒是想把整个世界贴上标签,卖给他的老板。
他很会察言观色,知道老板是个习惯享受的人,于是出重金雇了真正魔属联盟第一舒适的马车,还有魔属联盟第一的向导,让老板能一路上好吃好喝,舒舒服服的前往目的地。
科恩看着利普做这些事,从不发表任何意见,当钱被挥霍得差不多了,科恩就会走下马车去做一票,然后再把装满金币的袋子丢给利普。科恩这种含糊的放纵态度,无疑让利普的行为变本加厉……
以前见人就抱大腿喊英雄的利普不见了,现在的利普说话气宇轩昂,走路精神抖擞,甚至尝试着把自己打扮得像个绅士。
刚开始的时候,利普也不分好坏俗雅,是昂贵的东西就往身上挂,虽然穿得像个小丑,但他还一脸的灿烂笑容……每当这个时候,科恩会叫他下车,脱光了衣服跟在马车后面跑。
如果买对了东西,科恩就会让他保留在身上,反覆几次之后,聪明的利普就知道了科恩的喜好,知道什么东西应该用,什么东西不应该用,下次也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要让利普这样的人学会用不同的眼光注视不同类型的人,以不同的态度去待人接物,这对别人来说应该是一很困难的事,但在科恩手里却变得异常简单。只要科恩做一次,利普就能完全做到……对利普来说,科恩现在已经变成他世界的中心。科恩的意志,就等同于他自己的意志,他不会违背科恩的意愿,因为他明白──只有自己做到科恩希望他做的事,他才有存在下去的价值。
而科恩心中也明白,利普在看到自己力量之后的转变是有原因的,这个普通的中年人心里一定隐藏着什么,这个动机深深的隐藏在他的驯服行为之下。
想想看,一个成年人,他的生活习惯早已定型,即使是想做些表面功夫的难度都很大,更不要说彻头彻尾的变。而利普却正在这样做,而且还做到了,这让科恩感到惊异。
科恩不点破这点,也是想看看这个普通的中年人能做到什么程度的改变。因为科恩在心里,同样惊异于自己的改变。
科恩以前没想过,可以仅从一个人的行为去推测出他的内心,或者说,科恩从不知道可以这样做。但自从清醒过来之后,这已经变成了他的一项技能,他能很自然的从一个人的行为,分析对方的内心世界。
第一次的尝试,还觉得蛮好玩。
有了充足的资金,行进的速度自然就快起来,甚至有望提前赶到科恩希望去的地方──那也是一个偏远的小镇。
马车稳稳的停在镇上唯一的客栈之外,利普走下车来环顾一下四周,这些天来,他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绅士。
他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一条手工、布料、图案都很讲究的围巾在脖子上打了一个便结,整套服装素雅而不失高贵,凸显著一个中年男子特有的成熟魅力,随身佩带的几样精致的饰物,更点缀出他整个人的稳重风格。
“少爷。”他回过身说:“我们到了。”
科恩步下车来,带着利普直接走进了客栈。
科恩刚坐下喝了点东西,利普就带着探听到的情况回来了,他坐到科恩身边,轻声的把这个佣兵团的情况讲给科恩听。
在他汇报的时候,科恩跟以前一样没有表示任何的意见,仍然一心一意的跟手上的饮料过不去。
“那艘船上,载着他们全部的主力干将。”利普继续说着:“我以谈生意的口吻打听清楚了,他们今天下午晚些时候到。”
科恩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准备好离开的马车,办完这里的事,我们会去首都。”
“是。”利普回答着,虽然科恩的命令都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也从不跟他解释什么,但他绝不会多嘴去问。
他抬眼,但是看不到科恩眼中或者脸上有任何的情绪波动──这可不是好兆头。
下午,佣兵团驻地。
这是个中等规模的佣兵团,大概百多人,人员分散居住二、三十个帐篷,占据了很大一块土地,一边是训练用的场地,另一边紧靠河流,还建了个小码头。
一艘中型货船远远的驶来,缓缓靠上泊位。
此时,也有一辆豪华马车也顺着道路过来,就停在门外,几个小佣兵走上去迎接,被从后面赶来的首领喝退,匆匆赶来的首领急走几步,堆出满脸的笑容迎接贵客。
把贵客迎进帐篷之后,首领立即为客人介绍起佣兵团里“最出色”的佣兵,就是那些刚刚乘船归来的武士,表面文章做足之后就把话语一转,委婉的询问起客人想要托付的任务。
“其实,这个任务是很简单的。”被尊为贵客的利普看了一眼身边的科恩,站了起来:“我先要说明的是,我家少爷为人相当正直和善,但却有那么一两个不欣赏的人。”
“当然当然。”首领陪笑回答:“再正直的人,都会被坏人缠上,这个……我们懂。”
“对方的行为相当恶劣,我家少爷相当气愤。”利普走前两步,大义凛然的陈述着理由:“但身为一个名声显赫的贵族,很多事情是不好直接出面去做,虽然直接出面也能处理的很好,但过场上却不免麻烦些。”
“是的,尊贵的贵族会有很多事情需要处理,的确不用在一些小事上伤脑筋,但这正是我们佣兵存在的意义──我们乐意为您效劳。”
“你倒是个开明的首领。”利普走上前,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事情很简单,目标是一个女人,年轻的女人。她不是贵族,但是家世不算差,除了普通守卫还雇了二十几个佣兵。你们得明白,我们少爷想要干净俐落的解决这件事,所以才出大价钱来和你们谈生意。”
“明白了,要我们怎么做,您才会满意呢?”
“我们少爷相信你们能铲除让他不高兴的人,但是对这种不识好歹的女人,仅仅一个死──就太便宜了。”利普哈哈一笑,大声对帐篷里的人说:“她应该悲惨的死去,应该尝尽一个女人所能尝到的所有苦头……酬金不是问题,问题是你们能办到这一点吗?”
“能啊!这个我们拿手。”当即就有一个最出色的佣兵站出来:“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就这么玩了一次,那个女子是个妓汝呢……”
“一个妓汝?”利普摊摊手:“抱歉,我的勇士,我想像不出你们能对一个妓汝做出什么事来。”
“老爷,您听我说啊!”眼看到手的生意就要泡汤,这个佣兵急了,连忙把一大串当日的血腥场面说出来,他在说,旁边的佣兵不住的点头以加强其可信度。
利普平静的听完,转头去看科恩。
“没错。”科恩缓缓站起来,点点头:“就是你们了。”
佣兵首领大喜,以为这票任务已经拿到手了──还没等他说上一句表达谢意的话,就看到科恩的身体一抖,左右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幻影。
“这……”首领的一句话中断在惨叫声里,他被一个幻影击中,身体在空中散架。
幻影一分再分,瞬间杀尽帐篷里的其他人,只留下那几个归来的“最出色”的佣兵,然后破开帐篷向四周冲去,在佣兵团的营地里搅起一阵阵血雨腥风。
帐篷里一片狼籍,到处是溅在地面的液体,红的白的触目惊心,那几个最出色的佣兵瘫在地上,眼看着含笑的科恩一步步走过来。
“饶、饶命……”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突然翻脸,但肯定的有原因的,以对方的能力看来,佣兵们知道自己没有抵抗的能力,只能求饶。
“那个女子,也曾经向你们求饶了吧!你们是怎么回答的?”科恩越走越近,温柔的声音回响在每一个佣兵的耳边,伴着那远处传来的声声凄厉惨叫,就如同是死亡的宣告。
“是怎么回答她的?乖,说给我听。”科恩继续向前,在佣兵们面前停下,他的笑容很亲切,却在佣兵们眼中逐渐扭曲,他们冷汗淋漓,睁着惊恐的眼睛,无助的看着这个死神靠近自己。没有反抗的力量,更没有逃跑的勇气……
“我、我……我们!我、我……”
被科恩凝视着的佣兵正在努力的张着嘴,但心底那种强烈的恐惧感却让他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活着,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科恩笑笑:“让我来帮你。”
利普再也看不下去,几乎快要疯掉,急忙几步跑出帐篷──身后的帐篷里立即传出一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声音,不是惨叫,也不是哀号,而是一种怪异的、抖动的、湿漉漉的、时断时续的喘息声。
利普用双手掩住耳朵,但那声音仍然不可阻挡的传来,让他心里发毛,让他浑身发抖……他想放声大叫,可是叫不出来;他想狂奔逃离,可是没有一点力气。
他明白,这些人该死,但这样的死法,太可怕了一点。
他一定要结束科恩的这种行为,再这样下去,自己真的会疯。终于,他找到了借口,尽管他前一刻还想放那些人逃离。
“少爷……有人跑了!”利普指着码头那艘正在离岸的货船,大声叫喊着:“他们跑了!”
无声无息的,科恩在他身边出现,但下一刻已经站到了码头上──利普在后面狂追,正在想科恩会用什么手法对待这些逃离的人,毫无预兆的,天空掉下来一个巨大的火球,直接命中货船。
“轰!”的一声巨响!
整艘货船炸裂开,连带上面的生命一起四处飞散,下一刻就成为漂浮在水面上的残骸,无力的燃烧着。
“谁!”科恩怒了,猛的转过身来大喊一声:“是谁!”
被科恩的眼光扫过,利普的身体在战栗,连一个字都讲不出来。
一阵狂风呼啸而来,卷起了满天扬尘,利普被风头扫到,身体不由自主的旋转着向外退去,想大叫救命却又被灌了一嘴泥沙,正在心慌意乱、突然觉得飘忽的身体一稳,原来是站到了科恩身后。
利普眼里一片迷茫,风啸尘扬中,科恩的身体巍然不动,而风眼的中心在这时隐约出现一片白色。
风尘慢慢的消散,一头白色巨龙逐渐呈现在两人面前,巨龙骄傲的昂着头,正在收拢背上的双翼,一对明亮的眼睛注视着科恩,目光平和而深邃。
很显然,科恩怒气未消,他踏步、跃起,一拳就向白龙头上砸去。巨龙探出前爪,一一化解科恩的攻击,科恩在空中翻转腾挪,阵阵激烈的撞击声传出。
这情景让旁边的利普看得一头雾水。科恩出手攻击传说中的龙在他意料之中。他不明白的是,为什么老板会只用拳头,而那头白色巨龙居然也不用魔法,就用一只前爪抵挡。一人一龙打得倒是激烈,攻击威力可就大打折扣了……这不像老板的风格,而龙的表现也和传说中的大相迳庭。
利普眼皮都不眨的盯着,脑袋转的飞快,他知道这件事一定有古怪。乘着一人一龙暂时分开的时间,他嘴里大喊“停手……”,身体“电闪”般的冲入场中把他们隔开。
“少爷您休息一下,龙英雄您也休息一下。”利普点头哈腰的团团转,在一人一龙之间大拉关系:“两位都消消气,大家有矛盾可以坐下来谈谈嘛……只要有心,总能谈得拢,但这里却不是谈事情的好地方,我知道一处地方山青水秀……”
白龙嘴一张,一口气把他吹出老远,利普闷哼一声,在地上摔了个结实。
利普摇摇晃晃的爬起来,发现白龙已经不见了,先前站立的地方现在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少女,她五官秀美,身材高挑,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盯着科恩看,神色平和。
看着这位面目纯洁得不像是人类的少女,利普白痴一样的张着嘴,发不出任何声音。
“不要对我用心灵交流!我厌恶任何东西进入我的脑袋!”突然,科恩一声大喊:“说话,你又不是哑巴!”
白衣少女赌气似的偏过身,踢开一颗小石子,不再正眼看科恩。
看到白衣少女的行为,利普心头一阵狂跳──在这个世界上,居然还有人敢不理老板,他简直不敢想像少女接下来的命运。
利普一路上已经看过了太多的杀戮和血腥,变得前所未有的善良,而白衣少女的出现,很大程度上淡化了他可怕的记忆,她的目光就像是一道充满魔力的清泉,能够洗去人心中的尘垢。
他绝对接受不了,接受不了这位少女转眼之间化成一滩模糊血肉!管她是人是龙,落到少爷手里没她的好果子吃……
“哈、哈……”利普心里排除万难,手脚并用的爬了过去,鼓起无比的勇气开了口:“少爷,您休息一下。”
科恩的眼光没有注视他,聪明的利普明白了,这件事的关键人物应该是白衣少女。
“这位……女英雄啊!我是利普,您是来找我家少爷的吗,您可真是英姿飒爽啊……”利普好歹站了起来,满心虔诚的向少女倾诉着自己对英雄的仰慕,看少女没有表现出抵触的情绪,利普立即就直奔主题:“您是来找我家少爷的吗?我家少爷年少英武、威风八面又心地善良……当然,偶尔的强硬态度更是我家少爷无穷魅力之中不可缺少的一小部分……”
少女嫣然一笑,轻挥小手,一股小小的旋风让利普掉进河里。
“女英雄……请听我说……我家少爷……”
当利普湿淋淋的爬上岸,却惊喜的发现少女正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走向科恩,双手轻放身后交握,模样既俏皮又可爱,背影清丽得让人窒息。
利普出了口大气,知道两人间的冰冷气氛成功的被自己搅和了。
少女站到科恩面前,微微仰起下巴。
“每次看你,你身边总是有些怪人。”她开口说话,声音清清脆脆的,如同玉石轻撞。
“少来。”科恩的目光也柔和了些,不再那么恶声恶气:“你总共就见我两次。”
“为了找到你,我飞越高山峡谷,穿过风雨雷电。”少女偏了一下头:“你就这么欢迎来自远方的朋友吗?”
“既然你在找我,那你就应该知道我心情不好。”科恩依旧冷着一张脸,没人能从他的回答里揣摩出他的心意:“最近脑袋还让人打了,而某条龙又炸了我要的船。”
“那是我做的,你要我赔吗?”
“最好是这样。”
“嘻……”抿着嘴轻笑,少女低头在原地转了个圈儿,衣角旋出雪白的漩涡。
“不说这个。”再次和科恩脸对脸时,少女的表情已经很郑重:“带你去个地方。”
“不去。”
“不去的理由?”
“不顺路。”
“还没说去哪里你就知道不顺路?”少女轻笑着坚持自己的意见:“很重要的事。”
“再重要也不去。”
“嗯,那可就麻烦了。”少女想了想,抬头再说:“虽然我对你没什么好感,但你就不能谦让我一次?”
利普远远的一拍脑袋,觉得少女太不会说话了……没好感,谁还谦让你啊!
但出乎意料,科恩沉默了一下,让步了。
高空中,一条白色飞龙在云间快速穿行着,宽大的背上仰躺着一个黑衣人。飞龙前爪上还抓着什么东西──那是缩成一团的利普。
当苦命的利普觉得自己要冻死的时候,飞龙开始盘旋下降,几声清越长鸣之后,白色飞龙稳稳的站立在一个超级广场之中。
利普哆嗦着站起来,看到广场上站了一圈人,男女老少百多个,他们都有和白龙少女同样清澈的眼神。
“我的朋友,你终于来了。”一个白发老者健步上前,张开双臂迎向科恩:“知道你的事了,很高兴你没事。”
科恩既不期待也不拒绝,懒洋洋的让他拥抱自己。
“振奋精神,我的朋友。”老者扶着科恩的肩膀:“事情会变好的。”
“你的话一点作用都没有,雷。”
雷爽朗的笑着,拉起科恩的手,顺着一条玉石铺就的道路向广场边走去。看白衣少女跟在后面,利普也急忙跟着。
来到一个巨大的洞口前,雷停下了脚步,对身边的科恩说:“我的朋友,进去吧!你应该感到荣幸,你是第一位进入龙族洞|茓的人类。”
科恩本来还想调侃一句,例如什么“第一次”之类的,但洞中却有一股无比熟悉的感觉扩张出来……他一楞,然后大叫一声狂奔进去!
雷再次放声大笑,跟着走进去。
利普看了看站在洞口的白衣少女,始终没敢动脚,老实巴交的坐到一边去。
“棉花糖……”科恩冲进洞里,暴躁的声音的空旷的大厅里来回激荡:“你给我滚出来!”
一头趴在地上的金色巨龙抬起了头。
“如果你再不来,我们就错过了。”金色巨龙缓缓的开口:“小不点。”
“操!说这个干什么,快跟我去救人!”科恩几步冲过去:“我的朋友、兄弟!就是那个菲谢特……操!你什么时候变成龙了?”
“安静,安静。”金龙面对语无伦次的科恩,几乎没有办法,只得比起了音量:“安静!”
科恩楞住。
“你所说的人,是菲谢特。夏麦。”金色巨龙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了。”
“那……”
“你想复活这个生命。”
“是!”
“保留全部记忆,以现在的身体。”
“是!是是是!!!”
“小不点,那很艰难。”
“很艰难!很艰难?很艰难的意思是什么!难道是在敷衍我吗?!等等,很艰难……就是说可以?”
科恩的声音逐渐低落,自从菲谢特倒下后,所有累积在他心中的痛苦、悔恨、酸楚,都在这一瞬间化做两行晶莹的泪珠,缓缓从眼中滑落。
“菲谢特……”科恩虚脱般的坐倒在地上,口中喃喃低语:“可以……真的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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