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一片无遮无拦无红线的草原上修房子,我有点不着边际。ww***没有任务书,只好乱想想,翻翻资料集。最后是根据土围子的启,用一堆房子围了大大小小一些院子。我一直没有亲眼见到那房子修成后的样子。1987年我专程去看,但那一片正在闹鼠疫,从当雄就封了路。听说最好看的是主体正面倾斜墙上尖尖的光影。倾斜墙?尖光影?看过照片我才知道其实是我画错了,斜墙和直墙有一个未曾料到的胡乱茭接。那房子最高处也就两层,但诗人马丽华当时认为是“月光下壮丽的大厦”。那房子风光了一阵,后来听说成了设计中没有考虑过的“歌厅”。再后来,听说院子里面主要是挤满了避风的羊。生性敦厚慷慨的加措,第一任馆长,后来给我写了封不留面的信,痛批了一些想当然的设计处理,因为他的宽厚,也因为他的耿直,我们是一辈子的老朋友。
藏胞自古以来的娱乐生活是围着火堆跳锅庄,男欢女爱,在一年一度的集会上骑马打枪扛石头,人家的群众艺术根本就不一定需要花那么多钱盖一片那种房子。ww我们这些自作聪明的人塞给人家这样一种自以为是的生活,而人家就那样生活!从此我知道了建筑设计的要旨并不是设计建筑。
就在几天前,李新建途经那曲,给我来短信。“群艺馆皮相全毁。”“拍些照片。”“不忍!”“不忍也拍!”但新建再无下文,他在群艺馆前廊创作的壁画早就风雨剥蚀,他在布达拉宫脚下的旧屋也已经夷为广场了。不管难不难过,这正是生活。我从不拟定旧地重游的计划,像知青时代的乡村景色一样,那些西藏的往昔风景已成为我心中的原风景,在那些风景里,我才感到自己的一段生活是真实的。我想起马丽华写的诗句:不见不见/在永远的年代/有一个永远的翩翩少年。
1989年。新疆。汽车在茫茫戈壁上向着公路的灭点进行,前面天上是孤零零一朵正在徐徐融化的白云。人慢慢睡着了,一场好觉醒来,眼前竟然还是那幅景象,那朵云正在重新融化,仿佛时光倒流。死了一千年不倒,倒了一千年不朽的胡杨林。喀什郊外林木葱郁但一片死寂的土坯村庄。香妃墓精美的砖墙,高大阴凉的墓堂里像亡灵一样飞上飞下的鸽子。远东最大的巴扎(维吾尔语,集市、农贸市场)尘土飞扬,人喊马嘶,五颜六色,白杨叶子在烈日下闪闪亮像摇钱树一样。银镯子成交,我们各自暗笑,双方都认为对方是傻瓜。同一辆驴车上,眼睛看上去比嘴巴还大的两朵少女,我们猪很想认识她们羊但语不通。
塔里木盆地现了大油田,设计院不知怎么成了石油城的设计单位。石油城到底建在库车还是库尔勒,需要做个决定。我是专家组成员。我懂个屁!一位原已准备辞官回乡的常州来的市长,看见了库尔勒的大好希望,倾其全力接待:早上起床就要喝酒吃肉,四两一串的羊肉串中间那块肥的最香。博斯腾湖里坐快艇,钓不钓得上来中午反正都吃大鱼。大姑娘小姑娘载歌载舞,心怀不满的维吾尔小胡子男青年走了又来。腰上拴着铜链子,我从盘旋的直升飞机肚子上开的门往下看,一些斑斓的色彩,一片晕眩。石油城就定在库尔勒了,跟我的考察没什么相干。几年间,设计院在那边设计了半个城,我的任务是一个文化中心的设计。我,专家,给中央来的部长介绍方案,有点人模狗样的,但小飞机因为驾驶员在边境上多带了私货,据说超重飞不过天山,要赶一个人下来,赶的还是我。我在突然间变得空无一人的机场游荡了一下午,一面想象天山的山尖尖挂破了小飞机的肚皮,一面用枝条打死了好多蝴蝶。
我们被关在库尔勒郊区一个招待所里做设计。漫长的白昼,下班时间过了好像都还剩一个白天,成天趿拉着拖鞋,有事画图无聊了也只好画图。一盘磁带反复放,罗大佑的《恋曲》听得都进入新陈代谢,欲罢不能了。像大多数建筑师一阵一阵迷恋某种形态那样,也许是肥美的曲线看多了,我迷上了椭圆,死活做了个椭圆形大厅,把合作的同事们画惨了。后来听说它并不好用。幸好这一次我观察并体会到当地居民对户外集会活动的喜爱,在那个大厅外附加了一个室外剧场。据说倒是这个附加的户外空间比较受欢迎。建筑师在设计前应该尽量删除自我,观察现实。这个建筑我仍然没有见过,开工时我已离开。完工后留守的同事不懂摄影,专门挑了个凉快的阴雨天,拍回来一叠迷迷蒙蒙的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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