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裂开似地痛,微微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黑暗很浓,无边无际,好像还有些风吹过来,夹杂着些泥土的气息。罗斌有片刻时间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待到杨铮狰狞的面孔浮现在脑子里时,他蓦然坐起来,恐惧随即也把他掩埋。
是杨铮打倒了他,在电梯里。他根本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为什么会躺在黑暗里。他用手去触摸地面,立刻判断出是水泥地,那么,这里必定不是在旷野,那些风,那些泥土的气息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他慢慢站起来,觉得头还很痛。
他试探着一步一步向前走,没走几步,便触到了墙壁。他转身,向着另一个方向走下去。
黑暗很浓,不夹杂丝毫杂色。也很寂静,是那种接近于无声无息的寂静。不知道为什么,罗斌这时候想到了坟墓。也许只有死人的世界,才会这么黑暗和寂静吧。
但罗斌坚信自己还活着,脑袋上的痛,以及此刻的晕眩,都让他明白自己置身一场真实的困境。走出这黑暗,是他现在必须要做的。
更多的记忆这时涌上来,夜孩子酒吧,举着牌子的女服务生;广都宾馆的房间内,笔记本电脑上的视频窗口;头戴面罩的男人,明晃晃的铡刀,还有最后血光从一个男人的头颅上蔓延开来。
——刑官!
罗斌开始懊丧,原本这一切都跟他没有关系,是他自己非要加入进来。但他仍然不明白,杨铮为什么最后要打倒自己。他只记得最后杨铮在电梯边接听了刑官的电话,然后整个人都变了。难道刑官真有那么大的魔力,竟能在瞬间改变一个人?
“刑官。”他慢慢向前,口中念一遍这个名字,觉得很荒唐。
他脚下不停,这回走得远了些。忽然脚下绊到了什么东西,软软的。他慢慢蹲下来,伸手摸去。那是一个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罗斌一怔,原来这黑暗里,除了他还有别人。他的手伸到这人鼻间,试到气息平稳,这才放下心来——如果这么浓的黑暗里,身边躺着一个死人,那将会是件非常恐怖的事。
他推了推地上那人,那人还是一动不动。这时候,罗斌忽然有了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地上那人并不陌生,身上有种他熟悉的气息。
——杨铮!
罗斌身子一震,愈发坚定了自己的判断。他重重地拍打着那人的脸颊,并且大声叫他的名字。好一会儿,他听到那人低低发出些含混不清的声音,随即,身子也动了动。
接着,他听到那人用种非常疲惫的声音叫了一声“罗斌”。
没错,那正是杨铮的声音。杨铮必是受命于刑官,这才在电梯里打倒了他,但现在,为什么他也会出现在这黑暗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要突然袭击我?”罗斌大声喝问。
杨铮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打倒罗斌,扛起他回到适才的房间。电话里的刑官让他丢下罗斌,自己出门下楼,再回夜孩子酒吧。杨铮以为这回必定能见到刑官,所以也没多想,便按他的话出门下楼。但就在电梯打开的一瞬间,他看到里面站着一个头上戴着面罩的男人。
他刚想说什么,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戴面罩的男人开始变得模糊,他的身子也软软地倒了下来。他最后的记忆,就是自己被那戴面罩的男人扛在肩上。
“那你为什么要袭击我?”罗斌知道了杨铮的经历后问。
杨铮沉默了一下,带些歉意道:“如果你的女朋友在刑官手上,你也会像我一样的。”
“可是你没有女朋友。”罗斌有些不解。
杨铮轻轻吐出两个字:“杨梅。”
罗斌明白了。
“就算我不袭击你,你也未必能离开这座楼,我就是例子。这一切显然都是刑官安排好的,或许,一开始他就躲在夜孩子酒吧里,我们进去时,他就知道了我们是两个人。”
“刑官。”罗斌语气里有了些戏谑的味道,“你真相信他就是刑官?”
杨铮怔一下,道:“什么意思?”
“因为我才是真正的刑官!”黑暗里,罗斌的语调听起来有些愤慨。
“你是刑官?那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杨铮惊诧地道。
罗斌苦笑:“我会把自己安排到这样的地方吗?”
杨铮沉默,他暂时还不能明白罗斌到底在说些什么。幸好罗斌这时已经不打算再保留,将事情的原委,尽数都说了出来。
“现在想想,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会有那样一个念头,惹出这么大的乱子。”
事情还必须从年前那场大雪说起。
雪从那天傍晚开始下,连下了三天。第一天夜里,罗斌和女朋友深夜回家,那晚好像是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聚会,喝完了酒又去唱歌,一直折腾到夜里两点多钟。好不容易打辆车,开到家门口的小街上,下车往小巷里拐。
罗斌这两年一直跟女朋友住在一块儿,房子是租来的,一幢七十年代建的居民楼。那会儿建楼不知道楼底要留车库,所以住户在楼前沿墙搭建了些棚子,一长溜排开,每家占一小块儿,放放自行车,堆堆杂物。
那晚罗斌和女朋友正要上楼,无意中看到楼洞前的棚子里,躺着一个女人。
“那女人叫徐莉,说起来你也见过,我曾经带她到你那儿拍过片子。”罗斌说。
杨铮沉默。他当然记得徐莉,从那段网络视频录像上,他认出了徐莉,并且,将她的情况告诉了那个户籍警葛华。随后,刑侦大队的两名警察又来向他了解情况。那天,他只告诉警察徐莉来他这里拍过片子,但却有所隐瞒。徐莉第一次来他这里,是在一个深夜,罗斌带着她和另外一个男人,拍了些非常另类的照片。拍完之后,罗斌告诉过他,这女人不是圈里的,是那男人花钱雇来的。
后来,徐莉又自己到他工作室拍了回写真,当时杨铮假装不认识她,她也什么话都没说。
“我跟女朋友在车棚里见到徐莉时,她的样子很奇怪,闭着眼睛,嘴里却在咿呀不停说着什么,脸都冻青了,可额头上还在冒汗。那会儿她的神智显然不清楚了,我们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她使劲想挣脱我们,坐地上手舞足蹈,口中还慢慢吐出点白沫来。”
“我当时最先想到的就是她病了,得上医院,所以,我立刻掏出手机来,准备打120.但我女朋友却拦住了我。这时我也看出异常来,徐莉现在神智模糊,举止怪异,但是,她的脸上却露出非常享受的神情,那种享受让人想想心里就觉得痒痒的。”
“我女朋友上去掳起她的袖子,看到她的胳膊上有好多针眼。我们俩就明白了,她是个瘾君子,肯定是刚注射完。”
杨铮似乎已经明白了些什么,他道:“所以你们就把她抬到了家里。”
罗斌点头:“我们没吸过毒,但电影电视上常有这事,等药性过去人就没事了。要把她送医院,她麻烦事肯定不少。可是,她让我们碰上了,我们又不能不管,要知道她虽然外头套着羽绒服,但里面穿的还挺单薄,要把她一人搁雪地里,说不定等她药性过去,人就得冻死。所以,我跟女朋友一合计,就一块儿把她搬楼上去了。”
“我知道如果有一天,警察找到了我,我说我们当时把徐莉抬上楼,其实是想做好事,是想救人,警察肯定不相信。在别人眼里,我们都是有性格缺陷的人,都是另类。甚至还有些人,谈起我们,跟提到什么妖魔鬼怪似的,除了嘲笑责骂,就是态度坚决地跟我们划清界线,好像我们都是些魔鬼,逮谁害谁。”
罗斌的语气里充满无奈:“可我们也是人,我们用特殊的方式满足自己的欲望,可那并不能说明我们就是坏人。我们捡到钱包也知道交给警察,公共汽车上也知道给老人让座,碰到落水儿童,也会奋不顾身一头扎河里去。我们甚至也知道我们的兴趣是不健康的,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们其实就跟那些吸毒的人一样,身不由己。”
杨铮心里叹息,他对那种无奈,感受也颇深。
“今天,在那房间里,我听到电话那头的人跟你说的话,我觉得他真的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们都在与内心深处另外一个自己对峙,我们其实也很痛苦。没有人理解我们,我们即使走在阳光里,也能感受到来自周围异样的眼光。所以,有时候我们真会产生破罐子破摔的念头——反正已经这样了,我们还在乎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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