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马文学

小马文学正式上线,大家收藏网址
繁体版 简体版
小马文学 > 侯爷迟早要出事…公子有主 > 第一百一十一章寒心

第一百一十一章寒心

“血口喷人,我爹从来没有烧过风蓝图,一直将风蓝图好好供于家中。”

“口说无凭,邵大人若是心中无愧,就将风蓝图取来,下官自当向邵将军道歉。若是风蓝图不在府中,就请陛下以大不敬之罪处之,以正朝纲。”

“你!”邵文松气急。

阮婉微楞,邵文松不会撒谎,那风蓝图该是没有被邵家焚烧,那御使出来弹劾是何意?

疑惑之时,景帝缓缓开口,“邵将军,朕信你为南顺立下的汗马功劳,更信你的为人。爱卿对朕一直颇有微词,朕视若罔闻,是想朝中上下和睦才是南顺之福。朕登基以来,自知仁德比不过先帝,但一直以先帝自勉,望其项背,才屡屡招致非议。御使出面弹劾,朕再熟视无睹,就是愧对先帝,愧对满朝文武。爱卿,若是御使所奏属实,朕只能大义灭亲。”言辞凿凿,情真意切,若非知晓景王本­性­,阮婉都对他生疑。

而另一边,邵父惯来硬气,又当众顶撞过。历朝历代功高盖主之事常有,景帝以德报怨,就显得邵父更为不敬。

阮婉心中捏了把汗。

邵父沉声道,“臣没做!”言简意赅,不留分说余地。阮婉是信了,景帝也倏然起身,陈恳道,“我信爱卿所说,文松,去将军府将风蓝图取回,朕要在朝堂上替邵将军正名。”

邵文松望了邵父一眼,邵父并未应声,他就拱手行礼慌忙退出大殿。

阮婉心中涌起不好预感,景帝为人善于做戏,只怕从赐风蓝图开始,就起了别的心思。邵将军对他有抵触,却对敬帝尽忠,旁人无话可说。而风蓝图还是敬帝生前之物,若是邵将军焚烧风蓝图,就是对敬帝和景帝大不敬。景帝这招­阴­毒,但他如何笃定邵将军一定焚烧风蓝图?

莫非?阮婉骤然一沉,反复跌入冰窖深渊,莫非是知晓风蓝图不在将军府,才敢自编自演,就像派人寻宋颐之!!

阮婉眼中掠过一丝惶恐,转眸去看邵父,却见邵父眼中毫无在意的表情,定是一早就猜到了,邵文松哪里寻得到?!

果不其然,殿中另议要事,直至无事可议,邵文松却还未回来。御使就言辞笃定,请景帝命禁军去将军府拿人,怕晚了就畏罪潜逃。

阮婉强忍着怒意,低眉不去看殿中滔滔奇谈的卑鄙小人。邵父却朗声大笑,“我邵家岂有这般胆小鼠辈,邵文松并不知晓,陛下,风蓝图是罪臣烧的。”

殿中四下哗然,邵将军真的烧了风蓝图,那是杀头之罪。景帝好似痛心,爱卿你!

“一人做事一人当,求陛下赐罪臣死罪!”邵父取下偷窥顶羽,头次在殿中下跪,就似英雄气短。阮婉怒不可谒,又想起明觉主持和沈晋华的嘱咐,小不忍则乱大谋,大局为重,心底闷得喘不过气来。

恰逢邵文松入殿,满眼惊慌失措,“陛下,家中风蓝图失窃……”

话音刚落,御使已然打断,“邵大人,邵将军已经认罪了。”

邵文松嗔怒,“不可能,父亲拿到风蓝图就嘱咐要好生收着,怕日后生祸端,怎么可能焚毁!”

御使冷笑,“居然说陛下赐的风蓝图是祸端,将军府是恃宠生娇,仗着过往的功绩,功高盖主,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了吗?”

“你!”邵文松怒极,就要上前揍他,殿中禁军拦住,直接扣下问罪于殿前。

邵父起身,“文松!风蓝图是为父烧的,不得再在殿中胡言议论,陛下,罪臣是戴罪之身,万死不辞,犬子年幼,还请从轻发落。”他是想保邵文松­性­命。

“爹!”邵文松眼眶含泪。

御使趁势开口,“风纪不整,则朝纲不兴,要我等御使又有何用!恳请陛下按国法除之!”

没想到此时,竟是袖手旁观的陆相出列,“陛下,邵隆庆屡次冒犯,陛下皆以德报怨,今已承认焚烧御赐之物,应按大不敬之罪论处。”

“陆相!”邵文松双目猩红,邵父却骤然呵斥,“邵文松!”

陆相好似不闻,“虽然邵隆庆论罪当处,但早前屡立战功,是我南顺功臣。御史大人一家之言,未免武断,陛下可暂时将其收监,年前会审,以正言路。”

陆相竟会替邵将军说话,阮婉诧异,年前会审,便不一定论死罪,就大有转机。

邵文松也怔住,好似方才骂错了人。

而邵父此时却倏然动怒,“陆浩!”

禁军火速上前相拦,阮婉看不懂其中缘由。

而陆相继续言道,“至于邵文松,毕竟年幼,紧急之下出言不逊是情有可原。邵文松在渝中平乱有功,功过可相抵。何况,陛下登基以来推行仁政,理应从宽发落。再者,邵文槿尚在边关御敌,陛下应将今日之事传于东征军中,让邵文槿感念陛下仁义,更能为国尽忠。”

“陆浩!你卑鄙无耻小人!”邵父怒不可谒,身边涌上十余禁军才将其按住。

殿中纷纷错愕,阮婉瞥向景帝,却是一脸笑意。邵文槿尚在边关御敌,告之东征军?

阮婉猛然反应过来,景帝真正的意图是在邵文槿!

景帝早前就下过圣旨,要他战事未平,不经召唤,不得回京。景帝和陆相根本是在联手演一出好戏,特意留邵将军和邵文松­性­命,下狱待审,再将消息传给邵文槿。

邵文槿不回,就是见邵父死,邵文槿若回,就是私自回京,军法当斩!

而邵文槿不可能不返京!

景帝此举,是要铲除邵文槿!!

所以邵将军才会倏然而怒,阮婉手心死死攥紧,就听景帝痛惜开口,“御使不用再言,就按陆相所说办!”

邵父勃然大怒,就要在殿中动手,那罪名便稳稳坐实,阮婉心中一狠,扯开嗓门悠然开口,“陛下,臣有事要奏!”

旁人纷纷看过来,昭远侯?

他此时出声作何?

便是邵父和邵文松都怔在一旁。

阮婉走到殿中淡然开口,“禀陛下,邵将军没有焚烧风蓝图。”

此语一出,殿中全然呆若木­鸡­,唯有景帝眉头微皱,失了先前笑意。凛目看她,是做警告。

阮婉却拱手低头,声音又更大声了几分,好像是怕旁人听不到,“陛下,微臣是说邵将军没有焚烧风蓝图,风蓝图还好好地待在将军府,微臣敢用项上人头作保,请陛下听臣一言。”

项上人头做保?

景帝都愣在远处,先前眸间的凛冽也化作诧异。

她都用项上人头作保了,景帝都还不听,传出去便是有意针对邵家,景帝这些思量还是有的,遂而沉声开口,“少卿你说。”想好了再说,大有威胁的意味。

“谢陛下。”阮婉起身,缓缓开口,“其实,风蓝图在邵文槿房中。”

四下议论开来,好似不可思议,既然在邵文槿房中,邵文松为何不拿出来?

邵文松自己也懵了,阮婉就踱步到他跟前,“诸位大人都知道本侯同邵文松不和,本侯的眼睛曾经被他打肿过,他也被本侯关到禁军大营,本侯恨不得整死他。”

这些全京城都知晓,当时向邵文松提亲的人很多,因为他是京城中少有敢揍昭远侯的人,还因此风靡一时。

“昨日本侯到将军府,正好见到邵文松在看风蓝图,他看完之后还谢了一遍陛下才收起,本侯就趁机将风蓝图藏到邵文槿房中,好让他找不着,急死他!”

邵文松不接话,阮少卿分明是胡扯,他昨日根本就没有见过阮少卿。

而阮婉话到此处,陆相就出声打断,“昭远侯既和邵文松不和,还去邵家做什么?”

旁人纷纷反应过来。

阮婉就道,“我是同邵文松不和,但谁都知道我出使西秦,是邵文槿护我回的南顺,破了相,还险些连命都丢掉了。他出征在外,我为何不可去看邵将军和将军夫人!”

确实,有几分道理。

“再者,将军夫人从前待我就好,当年送嘉和公主出嫁长风,将军夫人听闻我从未坐过大船,还要三日,怕我晕船,还给我缝过一个治晕船的荷包。荷包就在本侯府中,若是不信,本侯现在就可以去取!”

分明是借先前取风蓝图之事调侃,御使脸­色­­阴­沉。

阮婉又道,“爹爹在世时,就时常告诫要知恩图报,本侯昨日就是专程去将军府看邵夫人的。谁知遇到邵文松,本侯都嫌晦气。”如此,便说得通了。

阮婉甚至想好,如果旁人说未见过她进门,她就说她是翻墙进去的,大不了再翻一次,幸而旁人没有纠结。阮婉趁机蒙混过关,“邵文松,你自己去取好了,风蓝图在邵文槿房间的床头柜子里。你先去取到了再说,免得有人讲本侯口说无凭。”

阮婉颔首,邵文松遂即明了,又看向景帝。众目睽睽,景帝不好不让他去,只得摆手,邵文松起身跑出殿外。他也不知阮少卿何意,但阮少卿如此肯定,他可以死马当活马医。

待得邵文松走,阮婉又再继续,“陛下,少卿原本只是想私下愚弄邵文松一翻,让他着急,不想惹出这些祸事。后来事情越闹越大,少卿怕陛下责骂,又不敢开口澄清。”

陆相面­色­不虞,冷眸瞥过,“既是胆小不敢,为何临到最后为何要说?!邵将军都已认罪,还有拿认罪当玩笑的?”

陆相一针见血,看她可有三寸不烂之舌。再者,邵父认罪殿中有目共睹。

阮婉便笑,“陆相说的是,本侯原先也是怕的,后来一想,如果邵将军含冤入狱,消息传到都城,邵文槿定然着急回京替父伸冤。陛下早前就下过圣旨,战事未平不得回京。邵文槿不回,邵将军可能送命,邵文槿若回,就是私自回京,军法当斩!邵文槿仁孝,不可能不回京,所以邵文槿势必会被问斩!本侯就想,这个问题严重了,若有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朝廷特意设了一个局要除掉邵文槿呢!本侯自私是小,朝廷之事又如何可以坐视不管?”

阮婉言罢,陆相和景帝脸­色­都青了。

这些话兀得拿到台面上说,旁人纷纷低眉,这番话根本是有意说的。稍有脑子的人,都已想到怕是陆相和景帝要除邵文槿,哪里是昭远侯!

邵父抬眸,看她的眼神中几许复杂。

恰逢邵文松赶回殿中,手中真的持有一幅画卷,满脸的喜­色­遮掩不住,恐怕手中真是风蓝图。

怎么可能?御使脸­色­煞白,明明。

邵文松就打开呈上,“陛下,是风蓝图。”

陆相还请了司宝楼的老板来鉴定,确实是公子宛真迹,这幅图就是经他手拍卖出去的,这些年公子宛的画作都由他拍卖,不会有假。

邵文松喜上眉梢,陆相冷眼看向御使,御使也恼羞成怒,“那邵将军方才为何要认罪?”

阮婉心头一凛,只得气盛更高,盖过他,“邵将军为何要认罪,难道御使大人不知晓吗?”

突如其来的一幕,御使懵了,他知晓什么!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趁他迟钝,阮婉厉声开口,“本侯昨日同邵文松的一句玩笑话,当日就传到御使大人耳朵里,不知御使大人在将军府安Сhā眼线是何居心?焚烧风蓝图是吧,御使大人安Сhā的线人是不是忘了告诉御使大人,这句话是本侯说的!”

焚烧一事本来就是子虚乌有,哪有什么眼线?阮婉突然这么一说,同他先前说的全然相符,等于倒打他一耙,他不知该如何接!

阮婉就气势更盛,“那我告诉御史大人,昨日邵文松同本侯起了争执,火爆脾气要上前揍本侯,本侯手中将好拿着风蓝图,就放到烛台边,威胁说他若是敢上前一步,本侯就焚烧了风蓝图,他信不信!”

四下哗然,邵文松都愕然。

阮婉哪里给旁人反应时间,继续道,“也不知如何到了那些个线人口中,就变成了邵文松要焚烧风蓝图,就这般想致邵家于死地吗?!”

眼神犀利剜向御使,御使心中本就有鬼,吓得心中一惊。

阮婉则咄咄相逼,“北蛮入侵,邵文槿率领三军在都城抗击外敌,以­性­命护我南顺大好河山。有人却想凭一本莫须有的参奏,就要将其家人治罪!可是要寒透了三军将士的心!”

御使脸­色­煞白,­唇­­色­蓦地一灰,就被她气势吓得摔倒在地!

旁人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阮少卿过往在京中不可一世,但在朝堂这般正义凛然喝斥还是头一次,加上方才丝毫不惧的气势,那感觉,仿佛是……仿佛是当年的昭远侯!!!

原本昭远侯的旧部心中的热血沸腾都被点燃,逐一请命,“请陛下收回成命!”

“请陛下收回成命!”

就连高太尉也难得出列,“请陛下收回成命!”

高入平还在都城,高家的境况同邵家何其相似!都言昭远侯同邵文槿不和,其实到了最后关头,真正舍命出来护邵家的,还是阮少卿!!!

邵文松都愣愣看她,眼中惊艳溢于言表。

邵父却低眉不言,想起的却是早年和阮奕秋恩怨往事。

彼时阮奕秋遣人将盛婉卿劫走,他却带人寻回,阮奕秋怒掀案几,邵隆庆!甚至拔剑相向。盛婉卿去扶,“阮郎。”

阮奕秋顾忌伤她,才没有上前。而他手持腰上佩刀,刚正不阿,“侯爷,邵某职责是护送盛家小姐回京城完婚。”

“见过婉卿的不足十人!你要护送,我自会寻十个,百个盛婉卿给你!她是我发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侯爷,勿要为难末将。”他当时转身离开,身后却是阮奕秋的怒意,“也要那个窝囊废有胆子娶!”

往事幕幕浮现心头,邵父不知作何滋味,也没抬头去看阮婉。

而阮婉一语言罢,朝堂之上鸦雀无声。

良久,景帝才沉声开口,“御使心怀不轨,险些致使朕痛失良将,痛失三军军心,押下去!”

御使哪里敢开口反驳,看了陆相一眼,只得开口求陛下恕罪。

再者,便狠狠看向阮婉,“昭远侯生­性­顽劣,风蓝图之事因你而起,又怕责罚缄口不言,混乱朝纲,即日起,收回手中禁军兵权,回府闭门思过!没有朕的许可,不得出府!也不得见外人!”

“臣领旨!”

作者有话要说:到这章停更,~~~~(&gt_&lt)~~~~

我爱你们

***

继续更文去了

新文《囧囧仙灵》先隔日更

旧文《重生之千姿容华》日更

么么哒~

☆、第一百一十二章 吹落雨

风蓝图风波一过,邵家安然无恙,还得了景帝的歉意,阮婉却连肠子都悔青了。

晋华早就交待让她在京中安身,勿要惹事。眼下道好,不仅事惹了,之前佯装听话的小白兔形象没有了,景帝对她全然戒备。她丢了禁军兵权,李少衍和晋华给她争取来的福利被收走,还失了人身自由。

软禁在侯府中,没有景帝口谕,不得外出,也不得见外人,便等同于废人。诏书和传国玉玺都在她手中,她如何交得出去。只怕侯府上下,里三层外三层都是眼线。

因小失大,得不偿失,阮婉后悔不已。

她为何就不信邵文槿?

她都能想到的,邵文槿凭何想不到?

邵文槿不回京,景帝未必就会治邵家死罪,少卿又和文槿在一处,定会思虑周全。眼下好了,她又扯了后腿,恼意之后,只有窝在藏书阁中看书找安慰。

爹爹和娘亲的批注看完,心思不像从前安定,旁的又看不进去,唯有提笔给邵文槿写信,每日一封,写好便悉数藏在这几本茶经里。

转眼到了八月,苑中酷暑难耐,知了吵得闹心,阮婉躲在屋内画画。

画旁的都似没有兴致,就想起从慈州回京时,邵文槿在前面骑马,她透过车窗看过去那幅景致。彼时她还呵气,在窗棂上提了“良人”二字,落款是公子宛,俨然当作她的一幅画作。

画里的景象除了草木和马,便是邵文槿的背影。而那幅背影,分外令人动容。

就画邵文槿!

许久没有这般心情,掩袖磨墨,景象都深深映在脑海里,该是一气呵成的。提笔蘸墨,这回没有先画,而是在抬头处写上了“洪水猛兽”四个字,恶趣横生,自己都不觉笑出声来,日后拿给他看,定然气到不行。

初初勾了两笔草木,叶心便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书信:“小姐,陆子涵私下送来的。”

陆子涵?

因着她的事,陆子涵被景帝迁怒,陆相关陆子涵禁闭,这是原因之一。其二,陆相是不满陆子涵同她走得太近,唯一一个成器的儿子同昭远侯断袖,这才是陆相真正担心。

后来,她被景帝下令软禁在昭远侯府,不得见外人,陆子涵就被放出来了。陆子涵此时冒险送信给她,会说何事?

阮婉略微拢眉,拆信便读。

眸光轻轻瞥过,就好像生根般,久久动弹不得。双手微微颤抖,喘息越加沉重,手中兀得一松,信纸从指尖滑落。死死捂住心口,先前沉重喘气,便使劲抽气,就像呼吸不上。

“小姐!”叶心惊慌!公子从前翻病时就是如此,喘不上气来,小姐从未有过。叶心慌忙替她缓背,她却全然没有好转。

“小姐!”

手心被她死死攥紧,手背微凉,才见她鼻尖涨红,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般,不听使唤,自顾下落。没有抽泣,就似出不了声。

“小姐!”

叶心唤不动她,心中涌上不好预兆,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拾那张掉落的信纸,映入眼帘的便只有草草几字。

“邵文槿获大捷,遭伏击,两万余人深入无一人生还。”

两万余人无一人生还,叶心捂住嘴角,眼泪也不由自主下落,“邵将军!”

愣愣看向阮婉,就像丢了心一般,只知掉眼泪,也不说话,也不动弹。

“不等阮少卿了,待我凯旋,就请旨求亲。”彼时他眼波静籁,平静的口吻带着笃定。她也转过头去不看他,低眉时樱­唇­微翘,笑容就似初绽的夏荷,掩过一丝娇艳夺,“好。”

邵文槿……

脑中“嗡”的作响,好似一片空白,再醒来的时,已是两日之后。

见得她醒,叶心手中的药碗掉落:“小姐,你终于醒了。”叶心眼睛都是肿的,定是才将哭过。

阮婉捏捏头,头痛欲裂,喃喃道:“我好像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陆子涵给我写信,信上说文槿死了。我哭了许久,哭着哭着就昏了,再醒来,却是你在身旁哭。”

好似责备。

叶心鼻尖一酸,眼泪再次不争气的拼命下落:“小姐,我托人去打听了,邵将军已经……”

阮婉怔住,半晌才开口:“知道了,你出去吧,本侯静静。”

“小姐……”

“出去吧,你吵得我头疼。”

叶心只得起身,掩门时见她坐在床榻上目光呆滞。等她放心不下再来,她还在原位,根本没有动过。

“小姐。”叶心推门而入,“该吃东西了,你昏了两日。”

“我不饿。”阮婉掀开被子起身,起得太快,腿下无力险些跌倒。不待叶心开口,她自言自语:“还是吃一些吧。”

叶心错愕。

她在病中,准备的都是清淡的粥,她喝了两口就饱了,明明吃不下,还是塞了几口。

“小姐……”叶心眼圈就红了,不知她究竟怎么了。

“去吧,看着些,不要让旁人进来,我要作画。”言罢,起身到案几前掩袖磨墨。明明面无血­色­,灯火映衬下显更苍白,叶心知道她心中有事,不敢叨扰,就在旁边作陪,阮婉也不开口赶她走。

画了整整一夜,也不停,一直画到天亮。

“小姐,歇一歇,天都亮了。”叶心出声。

阮婉果然怔住,缓缓侧目,窗外却是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顿了顿,听话将灯吹灭,然后上床榻睡觉,既不哭也不闹,睡前还吩咐炖些­鸡­­肉­粥,她爱喝。

叶心更加错愕。

待她入睡,去替她收画卷,目光企及之处猛然怔住。

抬头处,赫然写着敬平十一年二月。图上画的是热闹的京城街市,邵文槿一只手自衣领处将她拎起,眼神漠然,她恰好回头望他,两腮气得鼓鼓,活像一只鲤鱼。

路上行人纷纷驻足,有惊讶得合不拢嘴的,有咯咯作笑的,还有掩袖说悄悄话的,惟妙惟肖。

犹是她和邵文槿两人,叶心一看,便想起当日幕幕。眼泪噼啪下落,又怕染湿她的画卷,赶紧退到身后,伸手去擦。实在忍不住,怕哭出声来,就推开房门跑开,出去煮粥。

晌午刚至,阮婉醒来,唤她要喝粥。

叶心急忙端来,她又是吃了两口便吃不下,拢了拢眉,又拼命塞了两口。

“小姐。”叶心再忍不住唤她。

阮婉若无其事开口,“不吃些东西,哪里有力气画完,还有很多呢。可是我实在没有胃口,吃不下去,阿心下次换小米粥吧。”

“好。”

她换衣下床,自言自语道:“看看哪种能多吃几口,就做哪种。”

整个下午都纹丝不动,画得极其专注,过了黄昏也不饿,还要继续画。叶心唤她也像听不到似的,从晌午站到第二天天亮,才照旧吹灯去睡。

一连十日,整天说不了三两句话,却耗尽心血作画,叶心知晓不能拦她,若是拦她,失了心头寄托只怕更糟。

结果过了半月,夏日夜里一场暴风雨吹开窗户,雨势湍急,骤然浇湿了案几上叠好的全部画卷。叶心听到哭声,慌忙去看,进屋就见她跪在地上哭,伸手一张张去捡浇湿的画卷,好些都晕成一团,根本看不清先前是何物。

“阿心!帮我!”哭得声嘶力竭,全然无助。

叶心赶紧上前,帮着她捡。

叶心去捡,她就缩在墙角抱着膝盖哭,压抑了半月的情绪突然在一刻宣泄,“邵文槿!”

叶心也知再捡无用,就寻她身旁坐着,伸手揽过她:“小姐,伤心就哭吧,憋在心里会憋出病的。”

“阿心……”她泣不成声,风雨交加的夜晚,哭声便似窗外的夜雨,直到天明才散去。

转眼到了九月,入秋转寒。

画稿被毁,阮婉再也不画了,记忆中的画面再次被毁掉实在残忍至极,她便重新躲回藏书阁看书。

也不看茶经和里面的手稿,就看些从前不碰的书。

先前叶心还道她好了些,后来才知,她其实终日看不动一页,不过摊开书出神。夜里又不愿离开藏书阁,好似这里才是藏身之处,蜷在椅榻上就是一宿。翌日,叶心又将饭送到藏书阁,她足不出户。

九月初六,是她生日,阮婉恍想起她满二十二了。

去年九月初六,她兴匆匆从成州往南顺赶,因为少卿说起,敬帝会让他去都城犒劳三军,问她要不要去见邵文槿?她便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到了南顺京郊,然后装模做样和阮少卿调换去了都城。

转眼又是一年,这一年却过得不易。

清早,叶心给她准备了长寿面和­鸡­蛋,都嘱咐要吃完。长寿面吃了长寿,­鸡­蛋吃了,一整年都顺利滚过。

阮婉勉强将­鸡­蛋咽下,但长寿面确实吃不了,便可怜巴巴看着叶心。叶心却极高兴,她今日吃得比往常多了许多,叶心笑得合不拢嘴。

大吉大利!

早饭过后,阮婉继续在藏书阁看书,原本也看不进去,临近晌午,一声清脆作响,该是碗筷摔落在地,打碎的声音。叶心少有这般冒失,阮婉不放心唤了她一句,却无人应声。

阮婉心中有异,先前的声音依稀从主屋前苑传来,阮婉循声走去。

离得尚远,就见叶心站在苑中,地上是碎碗,她却全然没有留意,僵在原处不动弹。

阿心,阮婉轻唤一声,又踱步上前。

叶心愣愣回头,阮婉转过拐角,苑中的视野开阔,一袭白衣锦袍便赫然映入眼帘。温文尔雅的笑容透着熟悉的暖意,好似三月里柔和的­嫩­芽新绿。

见到她,倏然开口,“少卿!”

作者有话要说:偷偷上来更一章

~~~~(&gt_&lt)~~~~

其实是,,,广播剧应该是肿么个样子完全无能抓狂

侥幸心理来求救

——乃们心中的侯爷和洪水猛兽应该是什么声音

好难,抓狂,亲妈竟然从来没思考过这样的问题,,,

——最希望的听到的广播剧是哪一幕

伦家明天嗖嗖得开工呀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宋颐之

又似往常般欢喜冲过来。阮婉全然怔住,既忘了伸脚绊他,也忘了躲开。他也没有将她撞飞,只是俯身牢牢将她抱住,“少卿,我回来寻你了。”

阮婉不知是不是做梦,“小傻子……”

“少卿少卿,你都瘦了,可是在京中过得不好?”袖间的阵阵白玉兰幽香甚是好闻。

是宋颐之!

阮婉心头一滞,就也伸手抱住他,“宋颐之!”

宋颐之舒眉,脸颊贴近她发间,­唇­瓣浮起一抹柔和笑意。遂而敛起这般笑意,松手起身时,换回一脸呆傻,“少卿少卿,我都饿了,能不能先陪我吃些东西。”

阮婉哭笑不得,叶心喜极而泣,“睿王殿下。”

见到睿王,算是这几月来最好的消息,只怕再多待会儿,她又会高兴得哭出来,“我去拿栗子糕。”

宋颐之牵起她欢欢喜喜往内屋走,阮婉也不拦他。

入了内屋,就从身后兀得将她抱起转圈,就像初初发现她是女子的时候一样,动不动就从身后抱她。阮婉一如既往吓得不轻,“小傻子,放我下来!”

“不放不放。”他连应的话都和从前相同。

记忆依稀涌上心头,阮婉眼眶有些红,也不吼他了。宋颐之见她不闹了,才放下她,却见她眼眶湿润,想起近来的听闻,知晓她在京中一定过得不好。

不多时,叶心端了栗子糕来,宋颐之就伸手抓着胡乱往嘴里塞,险些噎住,阮婉伸手替他擦嘴,“小傻子,吃慢些。”

宋颐之就拼命点头,然后拿起一块送到她嘴前,“少卿也吃。”

“我不吃。”她原本就没胃口,上午还吃了阿心准备的­鸡­蛋和寿面。宋颐之却不管,嘟嘴道,“从前我吃不下的时候,少卿你都让我吃的。”

阮婉奈何,只好接过尝了一口,许是见了他心情好的缘故,竟是近来少有的胃口,叶心喜上眉梢。

宋颐之又取了一块给她,“少卿再吃些。”

阮婉真就再张嘴,他送到她口中,然后伸手学她一般,替她擦嘴角的糕点屑。叶心在一旁看着,只觉这幅画面熟悉到温馨。

到了入夜,宋颐之赖在她房里不肯走,说要留在侯府睡,王府里已经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他只同少卿一处。阮婉心底一酸,道了声好,叶心知晓他们定是有许多话说,便退了出去。

阮婉才想起问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侯府?

她被软禁在侯府,照理说没有景帝首肯,是不会放旁人进来。况且,宋颐之先前说王府里已经没有一个他认识的人了,便是他已经回去过王府了。

“少卿少卿,我慢慢同你说,你不要急!”继续装成傻乎乎的模样,看她托腮专注听他说话,他心中微动,凑上去亲了她脸颊一口。

阮婉果然怒了,“宋颐之,严肃点!”

宋颐之忍俊不禁,又不好表现出来,只得拼命点头,做诚恳状。阮婉真就不气了,他从前如何不觉得她这幅模样傻得好笑?许是要同他一个傻子沟通,自己都得傻些。

宋颐之就从走离京后开始说,说起他和赵荣承往慈州去,结果行至富阳遇到了刺客,他在跑的时候跌落崖底,和赵荣承失散。言及此处,顿了顿,又继续道起,后来他被渔民所救,昏了好几月才醒,脑袋都鼓好大一个包。醒了之后就往京城来,结果半途遇到回京复命的慈州城守肖跃,就同肖跃一道回京的。

阮婉心疼,伸手去摸,“小傻子,我看看。”

宋颐之就凑上前去,纤手柔夷伸进他发间,带着特有的暖意,他便笑咯咯道,“少卿少卿,早散了,不疼了。”

阮婉悠悠一叹,收手时喃喃自语,“小傻子,你是不是吃了许多苦。”他从小养尊处优,哪里遭遇过这些?

宋颐之愣了愣,她命都不要,冒险送他出京城,却担心得是他吃了苦。眼中复杂几许,又怕被她看出,想起从前是如何说话的,就如何哄她,“少卿,不苦的,富阳渔村吃的都是甜食。”

阮婉啼笑皆非,他才继续刚才的话说,“肖大人带我入宫,见了皇叔。结果陆相说以后不能叫皇叔了,让我给皇叔跪下,叫陛下。”

阮婉心头一惊,“小傻子,你叫了没有?”

陆相只怕是在试探他!景帝和陆相­阴­险狡诈,即便景帝已登基,但宋颐之始终是祸端,宋颐之先前是从京城里逃出去的,眼下又突然回来了,哪能轻易放过他?

“我想早点出来见少卿哪,就给皇叔跪下磕头,一连叫了三声,问他可不可以去看少卿了,他说可以。我又问皇叔,我能不能住少卿这里,不同少卿说话我睡不着,他也说可以,然后我就来昭远侯府了。”

阮婉又问,“陆相有没有问你如何逃出宫外的?”

宋颐之懊恼道,“陆相问过,我就说撞伤脑子记不得了,他再问,我就一直哭,哭着哭着,他也不问了。”

宋颐之一气说完,阮婉心中微舒。小傻子是同肖跃一道回京的,京中都见过。景帝方才登基不久,此时要动傻子会落人口实,景帝眼下还不会贸然动他。方才的试探,宋颐之算是过了。

阮婉再交待,“小傻子,西昌郡王回京前,都同我待在侯府,不许乱跑。”

宋颐之拼命点头,“我是傻子嘛,我都听少卿的。”

非要赖着她亲一口才肯去睡,阮婉只得照办,待得他睡着,才起身出门。宋颐之缓缓睁眼,薄­唇­轻抿,片刻,又眸­色­一沉。

敬平十一年,阮叔叔带他去西郊围场,遇到刺客。刺客要杀他,阮叔叔带他跑,阮叔叔中箭,让他跑,自己却被人围攻。他调转马头,迎面一箭,他从马背上摔下,摔伤头。

翌日晨间,阮婉推门而入,宋颐之还赖在被子里未醒。

“少卿我困。”侧身面向墙的一侧,好似困得很,还想再睡上些时候。阮婉便由着他,自己转身出门,不想他倏然起身将她拖上床榻。

阮婉恼怒,“小傻子!”

他委屈瘪嘴,“少卿凶我!”

阮婉才想起他自己在外吃了不少哭,语气缓和了多半,“快穿衣服起来,我有东西给你看。”

他眼中流光溢彩,欢呼道,“少卿少卿,可是清风楼的红烧­肉­?”

阮婉已然许久没这般笑过,半晌才附上他耳畔,轻声道,“宋颐之,是你父皇留下的东西,收在我这里。”

宋颐之僵住,敛了先前的玩笑心思,一边穿衣,心中一边猜测是何物。

到了藏书阁,阮婉掩上房门,带他到了一面不起眼的柜子处,打开里面尽是一摞摞典籍,阮婉俯身,翻出藏在其中的诏书和玉玺给他。宋颐之是傻子,又不是不识字,便是傻子也该一看就懂。

讨逆诏书和传国玉玺!

宋颐之握在手中,回来之后难得眼中氤氲,半晌说不出话来。

阮婉却会错了意,不待他反应,又从他手中拿走信物,原封不动藏好在柜子里,口中念念有词,“小傻子,你知道就好了。诏书和玉玺我先你收着,等西昌郡王回京,我们再想办法交给他。若是放你,若是被发现,会招来杀身之祸的。”

宋颐之怔怔看她,顷刻,又莞尔道,“好,我听少卿的,少卿替我收着。”

阮婉梨涡浅笑。

一连半月,宋颐之终日腻在昭远侯府,同平日并无两样。

阮少卿在禁足,他偶尔会自己跑去清风楼买红烧­肉­,然后欢欢喜喜跑回侯府,没有惹人生疑之处。

景帝和陆相也传他进宫试探过两次,都是傻得和从前一模一样,毫无心机。他要是不傻,自投罗网回京作何?

总之,宋颐之就似一块烫手山芋,景帝巴不得除之而后快,却又顾虑诸多。

转眼到了九月二十,宋颐之照旧起早去端红烧­肉­。叶心想让清风楼的送来,阮婉却说让宋颐之出去放放风也好,宋颐之咧嘴一笑,欢欢腾腾跑出府去也不要旁人跟着。阮婉便懒懒窝在被子里看书。

宋颐之才将出门不多久,阮婉书都没翻两页,却见叶心慌忙跑来。“侯爷,宫中来人,景帝宣侯爷入宫!”

景帝宣她入宫?阮婉手中一僵,书籍咣当掉落床下。

……

马车上,阮婉一直莫不作声,不知景帝突然宣她入宫作何?

景帝一直将她软禁在昭远侯府,轻易不会起动她的心思。莫非,是宋颐之的事?景帝心中疑虑,却又从宋颐之口中问不出蛛丝马迹,便想从她这里探一探端倪?

阮婉心中拿捏了十之八九。

入得宫门,近侍官掀起帘栊请她下车,阮婉才想起已有数月未曾进宫。

跟在近侍官身后,思绪就恍然回到早前。那时敬帝和陈皇后还在,她近乎每日都要往宫中跑。除夕夜,同在宫中吃年饭,在御花园放烟花。守岁时,便同宋颐之和宋嫣儿一处四下打闹,困了,还有敬帝身边的老近侍官给他们披衣裳。

到了年初一早晨,京中要员入宫拜年,她还会见到邵文槿。他脸上惯有笑意,见到她就眉头微拢,她便偷偷让人在他的酒中加­鸡­血。陈皇后笑意举杯,邵文槿明知其中有诈,又不得不喝,喝完脸­色­就变,她还托腮朝他挥手,“新年大吉!”

邵文槿轻哼,脸上的表情就恨不得掐死她。

都好似,昨日的事情。

……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啦~每周更一章哈

☆、第一百一十四章 试 探

行至御书房,“昭远侯稍候。”近侍官进屋通传,阮婉就立在苑中。

苑中的宫女,近侍和禁军见了她都怔住,纷纷低头退至一旁。阮婉不知何故,又不敢上前深问。半晌,近侍官迎她进屋,她心生狐疑。

待她入了屋内,近侍官就退了出去,从外掩上房门,阮婉心头一惊。御书房内浓烈酒味,让人作呕,阮婉下意识留守在门口。

“少卿来了?”声音里明显带着醉意,眼下还是清晨,怕是宿醉,阮婉应声:“阮少卿见过陛下。”

“到朕跟前来。”

阮婉恶寒,只得硬着头皮挪步。御书房后殿有软榻,是平时批阅奏折休息的地方。依稀见到人影轮廓,阮婉不敢再上前,拱手低眉请安,“陛下。”

景帝抬眸,眼中笑意别有意味:“少卿,你长得更像盛婉卿一些。”

阮婉胸口一凛,娘亲?手心死死攥紧,假装不知他话中的意思。景帝起身上前,阮婉不自觉挪后。

“阮少卿,你长得也像阮奕秋,朕每每看到你,都会想起你爹。”话中戏谑意味更浓,由得靠近,浓烈的酒气扑来,令人反胃。

阮婉避过头去,心底惶恐,身体好似隐隐发抖。

见她如此,景帝心头仿佛涌上一股痛快之意,遂又问道:“你很怕朕?”

不待阮婉反应,他又扯出一丝冷笑,自言自语道:“天下人都说朕和善,却一个个都不喜欢朕。”

阮婉猜不透他何意,只见他脸上的笑意逐渐被怒火取代,忽而眸­色­一沉,表情变得狰狞:“朕是生得矮小,母妃不喜,朕就花空心思去讨好父皇和母妃。旁人都说父皇最喜欢朕,他却私底下告诫母妃,说朕心术不正,朕也是他们的儿子啊!”那张平日里呵呵作笑的脸,僵持下来竟是这般恐怖,阮婉心惊,步步后退。

“但他们不喜欢朕,朕越要终日作笑哄他们欢心!不哄他们欢心,太子之死凭何无人怀疑朕头上?”

太子之死?

阮婉眸光一滞,太子之死也是景帝所为?

见她僵住,景帝大快,全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太子沉迷酒­色­,荒­淫­无道,哪里有半分天子气度?就因为他是皇后嫡出,日后便可君临天下,将我们兄弟二人踩在脚底?”言及此处,不免讪笑两声:“朕就送他歌姬,给他灌药,好容易等他死了,嫁祸给齐王,让父皇有意怀疑齐王,从而疏远。然后朕让皇兄争,他却不争,还让父皇去立皇太孙!朕做这些都是为他好,他装什么仁义君子!朕原本也不想要皇太孙的­性­命,是他逼朕的!”

怒意之下咆哮而出,阮婉退无可退。

“还有盛婉卿,朕明明是和阮奕秋同时认识她的,她凭何不喜欢朕!就因为阮奕秋比朕生得高挑挺拔,风流俊逸?他们二人自诩以茶论道,实则私相授受,可笑连对方是谁都不知晓!长风南顺初初交好,长风要联姻求稳,朕就向最疼你的敬帝请婚,说朕要娶盛婉卿。敬帝欣然允诺,遣使长风,朕怕盛婉卿不答应,又拖人给她送了一个“阮”字,盛家果真应了这门亲事,将盛婉卿许配给朕!朕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看阮奕秋当时的表情,就给皇兄建议让阮奕秋去长风迎亲,以显郑重礼遇,保险起见,还带上了最顽固的邵隆青!”

“是你?”阮婉怔住,爹爹和娘亲的事却从他口中听到,错愕不已。

景帝倏然换了一幅笑颜,好似回味得很:“果真没让朕失望哪!阮奕秋中途劫人,邵隆青将人寻回,一言不合拔剑相向,从此势如水火。阮少卿,邵家害得你父母离散,你却在殿中救邵家人,看得朕大快朵颐,你有何颜面去见九泉之下的阮奕秋!”

“分明是你设计安排的!”阮婉怒不可谒,他也兀得敛了笑意,眸间就似被妒火反复灼烧,睚目道:“朕?!是谁在朕大婚当日霸占盛婉卿,指着朕痛骂窝囊废!”

景帝眼中的歇斯底里好似疯狂到了极致,却又嘶哑笑开:“可惜大婚当日,京中都见过盛婉卿,他阮奕秋嚣张一时又如何,一辈子都别想明媒正娶盛婉卿!朕得不到东西,旁人也得不到!”

酒意上头,猛然将她衣领拎起:“而朕的好皇兄呢,竟然装作不知!呵呵……两国初初交好,他既不想得罪长风,又不想得罪阮奕秋,明知盛婉卿失踪是阮奕秋所为,他就说盛婉卿暴毙,还将朕分封到荒野之地,几年才能回京一次!朕有何对不起他!朕帮他得了皇位,他是如何待朕的!朕这个亲弟弟在他心里都比不过一个阮奕秋?!”

“你凭什么同我爹比,你就是疯子!”阮婉奋力推开他的手,但她的力气根本动不了他分毫。

而她的挣扎,分明惹恼了景帝:“你爹?呵呵。敬帝和陈皇后竟然还觉愧对你,在京中处处宠着你,宠到你在殿中都不知分寸!”

“放开我!”

“你以为朕留你在京中作何?”景帝被彻底激怒,“不知天高地厚的孽种!”阮婉气粗,也不管他是否擒着她衣领,伸手去抓他的脸。震怒之余,景帝嘴角勾起:“阮少卿,你不是断袖吗?”

阮婉兀得僵住,连手都忘了动弹。

她这幅表情,景帝明显痛快之极,眼中厉­色­,额间青筋暴起,拎起她的衣领就走。

“放开我!”阮婉惊恐挣扎,却根本撼动不了他半分,眼底的绝望就像跌入冰窖深渊。近乎刹那,苑中嘈杂声起,急促脚步声中混合着呵斥,“滚!”

房门被猛然踢开,“少卿!”

一袭白衣锦袍,怒火中烧,脸­色­就似笼了一层黑云,青得怕人。

“宋颐之……”阮婉不觉哭出来。

景帝目不转睛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好似要将他看穿一般,凛冽中透着戏谑。

四目相视,宋颐之顿了顿,果真大步上前。

眼中还有怒气,却已然收起方才令人窒息的怒意,一把抓起阮婉胳膊,恼意道:“少卿!你说了在府中等我端红烧­肉­的,我端回来了你又不在,你进宫也不同我说声,你又唬傻子!!!”

阮婉怔住,这一幕太突然,她尚未反应过来,宋颐之已从景帝手中扯过她:“跟我回去吃红烧­肉­!”

言罢又朝景帝道,“陛下,我还叫了邵文松一同到府中吃红烧­肉­,我明日再带少卿进宫来好不好?”

景帝嘴角略微上扬,邵文松?

见他不置可否,宋颐之全当默认,拉起阮婉就跑:“少卿快些,红烧­肉­都要凉了!”

景帝也不拦他,脸上的似笑非笑就如心中澄澈。

稍许,殿后帘栊撩起,陆相方才从殿后走出,脸上也是轻蔑笑意:“拿阮少卿来试睿王果然有用。”

景帝也笑,宋颐之装得再像,终究露出一丝马脚。

换做从前的宋颐之,回京之后就该大哭大闹要他放阮少卿出府。除非,宋颐之的本意就是想留阮少卿在府中。

留阮少卿在府中,外人寻不到阮少卿的错处,也就为难不得。

他再搬入昭远侯府照应。

这些举动看似平常,实则处处思量周全,这般心思哪里是个傻子的心­性­?

只怪宋颐之演得太像,他拿捏不准,国中还有数双眼睛看着,他不会轻易将自己至于尴尬境地。所幸听从陆相所言,传阮少卿进宫试探宋颐之,宋颐之果然就范。

若真是傻子,会害怕阮少卿进宫?

方才故意搬出邵文松,更是有意钳制。

既已恢复,还要装傻回京,必定背后有所图谋。

景帝悠然一叹:“本来,朕还想多留他一些日子的,怕是容下了。朕可是待他不好?”

……

宋颐之拽着阮婉一路跑出宫门,顾不上说话,也半分都没有停歇。

马车停在宫外,禁军没有相拦,宋颐之拉她上了马车,唤车夫回侯府。

幸好身后禁军没有追来,宋颐之松了口气,不管景帝是何意图,都似劫后余生。放下车窗帘栊转眸,却见她还在瑟瑟发抖。原本一手握着她,就顺势带入怀中:“少卿,没事了。”

阮婉惊魂未定,一路都没敢喘气。

马车上没有旁人,到了宋颐之怀中,便兀得哭出声来,“宋颐之……”

只是低沉哭,也不说旁的,宋颐之心中好似被钝器重击过,闷闷作疼,开口却又换了另一番语气:“少卿少卿,不怕的!我同你一处!”

我同你一处。

阮婉揽紧他,眼泪沾湿他胸前衣襟:“小傻子……”

宋颐之心中扼腕,又似哄道:“不会再让人欺负少卿的!”语气笃定,眸­色­渐沉,倏然浮起一丝狠意。

……

回到侯府已然临近晌午,邵文松果然等在侯府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变动生

景帝命阮少卿思过,不得允许不准旁人接触。今晨叶心却突然惊慌跑来,说睿王请邵大人到侯府,邵文松自然错愕。

等到侯府,才晓宋颐之和阮婉都不在府中,门口的禁军不让他入内,他不知出了何事。

宋颐之过往厌恶他得很,不会主动找他,专程让叶心来,他心中隐约不妙。一路上,叶心才道景帝今晨召了侯爷入宫,殿下让她去趟将军府寻他,自己急匆匆进宫了。

景帝召阮少卿入宫?邵文松心中微紧。

侯府门口坐立不安,突然闻得马蹄声,见阮婉的马车回来,悬在半空的心才放下,大步迎上前去。宋颐之领了阮少卿下来,阮少卿双目通红,分明才哭过。

“是我请邵大人来的!”宋颐之开口,守卫禁军不敢拦。邵文松也不多问,紧跟他二人入了侯府。

阮婉殿中冒死帮衬过他和父亲,他感激在心。宋颐之却嘟囔:“邵文松,是我请你来吃红烧­肉­的,你不准同少卿说话!”

邵文松一脸惊诧,宋颐之却再不管他,跺着脚唤叶心:“叶心叶心,我的红烧­肉­!”

他唤得着急,叶心慌忙去取,取来时候都凉了,又肥又腻拧成一团,半分食欲都没有。

邵文松尴尬笑笑,宋颐之憋着嘴不高兴得很。

阮婉换了身衣服出来,眼底不似先前红润,邵文松缓缓移目,继而起身:“阮少卿,你没事吧?”

“没事。”她平复情绪,邵文松也不拆穿。一旁,宋颐之却吵闹不依,让叶心去趟清风楼,让那里的人再送份热的红烧­肉­过来。

叶心只得去办。

空闲下来,宋颐之便像往常一般同邵文松斗嘴,邵文松自始至终都摸不着头脑。等了不多时,听闻清风楼的人送红烧­肉­来了,宋颐之“嗖”得一声从座位上窜起,跑到叶心前面去取。

叶心只好由着他。

“快点打开看看,看红烧­肉­凉了没有!”听他在苑中大呼小叫,伙计无奈照办,阮婉才托腮笑了笑。

还知道笑便是好的,邵文松心头微舒。喃喃开口,声音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阮少卿,日后你不要单独进宫了,你可以让叶心来寻我,我同你一道去。”

宋颐之毕竟是傻子,若是景帝真的为难他,宋颐之能作何?

阮婉微怔,也不接话,片刻才又沉声问起:“邵将军和将军夫人……还好?”邵文槿的消息传回京中,她被禁足,一直没有机会去将军府。

邵文松低声道:父亲还好,娘亲病倒了。”

阮婉手中一滞,端起的茶杯倏然摔落,清脆声响。

宋颐之便应声回头,眉头微拢,转向眼前的清风楼“伙计”悄言道:“转告许老板一声,我今日要见他。”

那佯装的伙计便是曾辞。

曾辞环顾四周,继而提高了声音答应:“诶,小的知晓。”拎起食盒就走,到了府外,侍卫又做检查,他就谄媚陪笑:“辛苦各位爷了!”

夜深许久,宋颐之轻手轻脚出了房门,从狗洞钻出,将好有马车驶过。有人搭手将他拖上马车,宋颐之才抖了抖身上的草屑,慢声絮语道,“我想提早动手。”

许念尘面­色­平静,“殿下不等旁人了?”

宋颐之瞥目,“是我今日在宫中被景帝识破,我不动手,他也不会放过我和少卿。”

曾辞闻言就笑,“一早便让殿下在富阳多呆一月,等那时水到渠成再平安无事回京多好?”哪里像眼下这般狼狈?都晓他是为了阮少卿,阮少卿被软禁在京中他才涉险回京。他装得是像,景帝和陆相难免会拿阮少卿试探他,许念尘早前就提醒过,曾辞此时也不点破。笑过之后,话锋一转,悠悠道,“殿下放心,许老板提早做了准备。”

宋颐之清浅一笑,“许念尘,事成之后,我会许你许家在南顺世代公卿。”

许念尘略微敛眸,淡然道,“商人重利,许某求的不是仕途,只要国中码头渡口的协同治理。”

……

翌日清晨,天空刚刚泛起鱼肚白,宋颐之便拖起她上了马车。

“宋颐之,这是去哪里?”

阮婉尚还迷糊未醒,透过车窗,见得马车是从明巷驶向宫中去的,眼下天­色­,正殿之中应在早朝。

去宫中作何?

“宋颐之……”话音未落,马车便骤然停下,有人掀起帘栊,快步上了马车:“侯爷哪!”

竟是京兆尹!

“京兆尹?”阮婉诧异。

“侯爷哪,下官总算见到你了。”京兆尹激动俯身拜了拜,又顺势将帘栊扯开至一旁。

马车外,有人执刀低首:“殿下,侯爷!”

阮婉也认出他来:“张世杰?”

张世杰抱拳抬眸:“京中禁军多蒙侯爷照顾,自当誓死追随!”

阮婉尚还分不清缘由,宋颐之却含笑牵她下了马车,四围黑压压的一片,皆是铁骑戎装。见得是她,禁军纷纷下马拱手,“嗖嗖”声音整齐划一,又士气如虹:“侯爷!”

是她在京中的禁军!

不知已经?

阮婉心中说不出清的滋味,就似百转千回哽在喉间。过往她在京中惹是生非,京中禁军多为睥睨戏谑,又敢怒不敢言,巴不得看她笑话。而此时,统一拱手执刀,正气凛然,唯她马首是瞻。

愣愣转眸去看宋颐之,他袖间的白玉兰花香,清幽里带着千分华贵。宋颐之莞尔:“少卿,京中禁军只听令于你。”

阮婉眼中氤氲,目不转睛看他。

“景王叛乱,人人得而诛之。”

张世杰也抬眸:“侯爷,下令吧!”

侯爷,下令吧,这是京兆尹。

“侯爷。”

赵荣承?!阮婉难以言喻。

“少卿,下令吧。”宋颐之牢牢握起她的手。

阮婉深吸一口气,语气不似男儿气宇轩昂,却高声道起:“景王叛乱,人人得而诛之,我禁军之中

当有勇者乎?”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誓死追随侯爷!”

一连三声,声震如天,久久盘旋于京城上空。

……

大殿之上,陆相正在正慷慨陈词,宫门值守的近侍官却慌乱冲入殿内:“陛……陛下……京中禁军作乱,已至宫门口,高呼讨逆!”

景帝闻讯­色­变,霎时敛起惯有的和善笑意,只剩怒目相视,“京中禁军呢?袁涛呢!”

“袁统领已被禁军擒下,押于禁军大营知中,禁军现在听命于张世杰!”

“何人胆敢!”景帝恼怒,上前狠踢一脚,近侍官当即吓得魂飞魄散:“是昭……昭远侯……”

昭远侯?

殿中面面相觑,继而纷纷低头。惶恐不安的有,隐隐笑意的有,满眼欣慰的有,惊慌失措的也有,都敛着情绪一言不发。

唯有邵文松喜上眉梢,竟是阮少卿?过往被他打过,恼怒之极,牙尖嘴利,终日在京中不行一正事的阮少卿!

高太尉竟也眸含笑意,究竟是阮奕秋的儿子!

邵父笑而不语。

陆子涵心中震惊,拢眉看向陆相,陆相眉头皱紧。

“阮少卿!”景帝恼羞成怒,“还有何人?”

近侍官更加不敢起身:“睿……睿王……”

还有睿王?众人心中更加了然。

景帝便接连怪异笑出几声,令人毛骨悚然。邵文松骤然怔住,缓缓抬眸,是他?!

景帝哪里会留意邵文松的举动,见得殿中一­干­人等低头,就似心中怒意点燃,从龙椅上缓步走下:“怎么?一个犯上作乱的昭远侯就把你们这些国之栋梁吓成这幅模样?朕都在这里,你们怕什么!还是你们一个个原本就有异心?!”

稀稀落落的衣襟摩挲声,纷纷下跪应道:“陛下赎罪。”

亦有半数诸如邵父,高太尉,甚至昭远侯从前旧部,都立而不动,也不交换眼­色­,好似不闻。

景王凛眸扫过,一边上前,一边轻蔑笑道:“怎么,一听说有睿王在其中,就心安理得?”

他步步靠近,邵文松护在邵父跟前。文官不得佩刀上殿,但他岂容景帝针对父亲?

景帝果然驻足,戏谑朝邵父笑道:“昭远侯处心积虑,睿王痴傻,才同禁军一样被昭远侯利用,跟随昭远侯作乱生事。来人,传朕旨意,三军之中不论头衔,但凡生擒昭远侯者,因官封爵!”

话音刚落,殿外有人朗声道:“谁说本王痴傻?”

景帝转眸,只见宋颐之一袭锦衣华服,朝冠束发,腰带和佩玉竟然都是正统亲王佩饰。

景帝原本就生得矮胖,撑不起来这一身皇室装束,而宋颐之却身姿挺拔,容颜如玉。

眼眸之间亮若星辰,举手投足风姿绰约,就似万千容华翩若出尘,叫人难以移目。这一幕太过震撼,那幅熟悉痴傻呆萌模样顷刻被中人在脑海中消融殆尽,恍然想起早前的睿王!

难道睿王?

殿中无不诧异,却都忘了殿中的景帝!

相形见绌,景帝甚为恼怒,挥袖遥指他:“宋颐之,你想逼宫?”

“逼宫?”宋颐之轻笑,“景王叔何出此言?”

语气不紧不慢,倒让景王心头骇然。宋颐之居高临下看他,眸间的幽黯好似将他全然看穿,冰冷言道:“景王叔害我父皇母后在先,再命人在宫中诛杀我和皇兄。皇兄为护我免遭歹人毒手,自己却死在刺客手中。”

四下哗然。

“荒谬,先帝和陈皇后起居皆有御医院照顾,朕何时Сhā手过?煜王在先帝跟前尽孝,朕一直以其为文武百官表率。先帝欲传位于煜王,不知是谁自幼与煜王不和,狼子野心,欲灭兄长而取而代之,气死先帝,事发之后又仓皇逃出京中!”

说得义正言辞,殿中纷纷倒吸凉气,睿王确实是在先帝过世前失踪的。而睿王同煜王不和,朝野皆知,莫非真是?

宋颐之冷笑:“是啊,我都险些忘了,自幼时起,景王叔便谆谆教诲,在我与皇兄间挑唆。我一直以为皇兄不喜于我,直至后来从马背上摔下,这般念想都根深蒂固。景王叔可知,每每想起皇兄生前为我挡剑,我都夜不能寐,悔不当初。”

“血口喷人。”景帝怒喝。

“殿下既已恢复,还在京中装疯卖傻,愚弄朝臣,不知是何居心?如今又伙同昭远侯携禁军逼宫,实属大逆不道,先帝泉下有知,岂能安眠!”陆相一直沉默,开口便直击要害,“陛下仁慈,虽早已洞悉殿下不轨之意,却时时告诫臣,殿下乃先帝血脉,望殿下能醒悟改之,不想还是到了今日地步,殿中暗卫何在?”

☆、第一百一十六章 平乱

顷刻,手持刀剑之人,将殿中围满。

宋颐之微微敛眸,景帝眼中飞快掠过一丝鄙夷,继而换做痛心疾首:“宋颐之,枉朕从前对你亲厚,你竟然不知悔改,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大逆不道的人是你!”

殿外禁军涌入,张世杰在前护着阮婉进殿,阮婉沉声笃定。

景帝未吭声,暗卫不敢轻易动弹,暗卫和禁军便把剑相持。

阮婉取出袖间黄|­色­的镶金丝帛卷轴,缓步上前:“先帝生前留有遗诏,细数景王罪行,罄竹难书!‘二十年前毒害明帝太子,谋害皇太孙,十年前刺杀睿王和先昭远侯,先帝弥留前,将先帝与煜王、睿王软禁宫中,把持朝政,谋逆作乱。朕命西昌郡王与东征军邵文槿入京讨逆,匡扶社稷!’先帝遗诏在此,你还有何话好说?”

言罢交予张世杰,张世杰展开,分明就是敬帝亲笔字迹!

朝中谁不认得?

“无稽之谈,先帝病重,根本无法提笔,整个御医院都可作证!”陆相面不改­色­,也不待阮婉开口便冷冽问道,“再者,先帝何时将遗诏交给的昭远侯?先帝身边的近侍官和宫婢都是亲眼所见,陛下病重期间只传召过昭远侯一次,昭远侯是空手来去,敢问诏书从何处来?笔迹相似之事何其之多,先帝生前待昭远侯亲厚,怕是昭远侯自己都可临摹,这份遗诏根本就是假的!”

“你!”阮婉气急,宋颐之却伸手将她拦在身后,淡然道:“敢问景王叔,先帝的玉玺在何处?”

“玉玺被­奸­佞所盗,怕是殿中之人就有。”阮少卿有遗诏,那玉玺也十之八九在阮少卿处,何不趁机失口咬死?

宋颐之就笑:“昭远侯空手来去,景王叔都让近侍和宫女得清清楚楚,却看不住贵重的传国玉玺?”

景帝眼中微滞。

“还是父皇早前就立好了遗诏,将遗诏与玉玺置于一处,景王叔并不知晓?”宋颐之步步紧逼,景帝咽下口水,就见他悠然抬手,手中赫然便是那枚传国玉玺!

高太尉见之,带头叩首高呼万岁,殿中一半遂即效仿,邵将军同邵文松也不例外。

陆相眼­色­一沉:“多说无益,将他二人拿下!”

语出突然,旁人始料不及,暗卫顷刻上前,禁军拦住多数。阮婉尚未反应,就有暗卫冲上,宋颐之将她护在怀中,轻易撂倒其中两人。

邵文松愕然,险些忘了睿王是由先昭远侯一手教出,还曾多得先帝赞誉。

回神之际,拱手请示父亲,邵父点头,他便也跃入殿中帮衬。几次惊险都是他和宋颐之联手敌过,大殿之上,两人竟然默契一笑。

“邵文松……”阮婉其实感激。

“阮少卿,我们惯来三人行,见你哭鼻子总是不好的!”邵文松分神,差点被砍上一刀。

宋颐之就笑:“难得认同你一次。”

“殿下谬赞,臣惶恐。”邵文松调侃应声。

阮婉却被他二人吓得心惊­肉­跳,好好打架不行?会死人的!方才言罢,邵文松就被划了一刀,疼得一叫,阮婉无语。

不过半晌,更多的禁军侍卫涌入,暗卫就立时被肃清,仅留了二十余人护在陆相和景帝周围。

景帝僵住,“你们……”

他在城外留有两万­精­兵,只要京中异端定会入城守卫,殊死抵抗,怎么可能有这么多人进宫?

宋颐之方才松开阮婉,清浅笑道:“景王叔难道不觉奇怪,本殿先前为何要只身入宫?”

拖延时间?

景帝恍然大悟,他是以身作诱饵,换做旁人,即便是阮少卿,又岂会同他在殿上周旋如此之久?他拖延时间的目的是何?

“本来同西昌郡王商议好下月入京,不想昨日里,景王叔对我和少卿起了杀意,只好出此下策。奈何时间不足,部署不全,只得以身范险,让王叔同陆相无暇旁顾。王叔若是在想城外的两万­精­兵,大可收心了。肖跃的五千­精­兵守在城门,叛军一人都进不来!”

肖跃?陆相不信,肖跃虽是邵家军旧部,但景帝予以重任回京任职,为何会突然倒戈?肖跃并非善变之徒,是谁有三寸不烂之舌?

宋颐之又岂会告诉他许念尘?

先让东征军中的一只假借覆没分道返京,西昌郡王府也看似□□无暇实则暗中调部,京中借昭远侯煽动禁军,擒袁涛将禁军还于张世杰手中,再策反肖跃镇守京中。

宋颐之也不知许念尘一介商人为何有此气魄,运筹帷幄。

“景王叔是否在想,肖跃手下区区五千人,凭何以卵击石对抗城外两万余­精­兵?”宋颐之故作一笑,看景王瞠目,所幸道明,“西昌郡王府调了两万­精­兵入京,两日之内必定赶往京城,肖跃的五千­精­兵足以御敌两日。至于自王叔封地北上的两万人马,只怕永远都到不了京中了。”

“一派胡言!”戳中景帝最后依仗,景帝自然恼怒。

宋颐之继续笑道:“景王叔不觉奇怪,本该三日前到的驻军为何还没有踪迹?”

难道是,邵文槿?

景王心中恍然大悟,难道说奏报里邵文槿及两万邵家军误入圈套,葬身都城根本是假的?

怎么会?就算邵家军隐瞒,但巴尔国中和他是通气的,不可能帮着邵文槿而瞒他!定是何处出了纰漏!

宋颐之就似看出他心中所想:“景王叔自然不信!王叔私通巴尔汗中的一族,蓄意挑起巴尔南顺战争,调走邵家军和沿途驻军。又同南方蛮夷有染,让远在泾遥的西昌郡王无暇顾及京中。再是渝中秋疫,根本是人为在数百口井中投毒!王叔心中有数,又哪里肯信?!”

眼见宋颐之逐一拆穿,景王惊得脸­色­煞白,他为何都知晓!就算他都知晓,又如何能说服巴尔和南夷?

不可能,宋颐之定是危言耸听!

宋颐之也不知许念尘凭何能说动巴尔与南夷,但这几月里他确实同许念尘一处,与巴尔和南夷碰面。这些,他自然不会告诉景王。

既不告诉他,也不应他,只是目不转睛看他,看得景王心中发怵,惯有的自卑心作祟,跃然眼眸间,又霎时化为狂热的火焰。“一派胡言!朕岂会输过给你一个黄毛小子!哈哈哈!从前是朕留你一条­性­命的,小畜生!”

让人毛骨悚然的笑声再次响起,阮婉都不禁寒颤,殿中无人拦他,他便笑得更为肆意猖狂:“朕对你们一个个的不好?加官进爵,封赏讨好,你们为何都不喜欢朕?!为何?就因为朕生得矮小,你们就看不起朕!你们看不起朕,朕就通通杀了你们!”

平素满脸和善的景帝,竟会在殿中原形毕露,殿内呆若木­鸡­,邵文松却颤颤微微举起手指着他,“是你!十年前西郊围场的人是你!”

那人在西郊围场就说过这句。——“就因为我生得矮小,你就看不起我,肆意□□!”

他吼的人是先昭远侯阮奕秋!

旁人都不知道何意,但邵父霎时明了,大夫是说邵文松在十年前受了惊吓方才失声,后来任凭他如何问都不敢开口。

而眼下,十年前?

又是西郊围场?睿王和阮奕秋?邵父就似恍然大悟。

宋颐之也明白过来,更何况景王?

脸上笑意更浓,步步往邵文松而来:“朕如何没有想到,十年前,你是在西郊围场受了惊吓才失语的,呵呵!邵文松,你当日看到了什么!”

幅幅画面浮上脑海,邵文松还会不寒而栗,景帝却大为痛快,邵文松愣愣看向阮婉,阮婉心中微沉。

见他不肯说,景帝就火上浇油:“你为何不敢同阮少卿说?怕他闻后伤心,还是怕他吓到?”

阮婉更懵,邵文松却还是噤声。

景帝就­干­脆亲自开口:“阮少卿,你可知敬帝和陈皇后为何一直觉得对你愧疚?”笑了笑,表情更为狰狞,“因为阮奕秋根本就不是病死了,而是遍体鳞伤,被人活活折磨死的,他们却找不到凶手,让你成了遗孤!”

爹爹?阮婉眼泪倏然而落:“是你!”

拼命就要上前,宋颐之死死揽住她。

景帝还觉不过瘾:“是他和盛婉卿看不起朕在先,对朕肆意□□,其实当日朕也没想过杀他,朕是想杀了宋颐之那个小畜生,结果你爹豁出­性­命去救宋颐之,朕有何办法?你爹落到朕手中,朕就突然不想取宋颐之­性­命了,朕要活活折磨死他,是不是邵文松?”眼中笑意犹如毒蛇交织,邵文松攥紧双拳,怒吼一声,“够了!”

“你这个疯子!畜生!”阮婉泣不成声,“你还我爹爹!”

宋颐之箍紧她,就似剜心蚀骨,“拿下!”

禁军毫不迟疑上前,景帝哪里是禁军对手,见得禁军上前,又哄然笑开:“阮少卿,你爹死最后一句话,你想不想知道?”挑衅里又有几分怂恿,他不信阮少卿不想知道。

眼看阮婉抬眸,心中更为有数:“我只同你一人说。”

宋颐之打断:“拉下去。”

景帝老­奸­巨猾其中必然有诈!

景帝却笑:“将死之人,其言也真,罢了!朕原本是准备告诉你的,可惜了朕这番好意,阮奕秋死不瞑目,他的好儿子也听不到他临终遗言。”

“我爹说什么 ?”阮婉哽咽。

“朕说了只告诉你一人,难道你爹娘之事,还想旁人知晓?”

心中就像无尽诱惑,爹爹临终她没见到,爹爹临终遗言与她,意义全然不能言喻。抚开宋颐之的手,缓步上前:“好,你告诉我。”周围都是禁军,景帝能作何?

待得阮婉走近,景帝果然凑到她耳旁,声音轻到唯有二人听见:“其实你爹是块硬骨头,至死都没吭一声,这句话是朕说给宋颐之听的。”

阮婉微怔,来不及反应,他一把扼住她咽喉,将她钳制在身前。速度太快,从未见过景帝这般身手,旁人纷纷错愕。

阮婉只觉喉间被人扼住,痛得喘不过气来。

宋颐之眼­色­当时就慌了。

景帝哈哈作笑:“宋颐之,其实这句话朕是要对你说。”

宋颐之心中莫名恐慌,嘴­唇­都紧张得毫无血­色­:“放开他。”

“呵呵!”他这幅模样,他很是受用,手上力道便更重了些,阮婉近乎呼吸不上,景帝­唇­角兀得上扬,双眼之中的兴奋之­色­难以掩饰:“宋颐之,要得皇位,就拿你最珍视的东西来换,好好尝尝求而不得的滋味如何。”

猛地抽手,匕首自袖间露出,快得让人看不清。

阮婉本就呼吸困难,只觉腹间骤然巨痛,便闻得宋颐之发疯般的声音:“少卿!”

陆子涵全然怔住,眼前的殷红血迹晃得脑中“嗡”的空白,齿间上下打着寒颤:“阮少卿……”

“阮少卿!”邵文松愤怒上前。

然后,擒住她的手缓缓松开,她徒然无力跪下去,好似空寂中一缕清晖粉碎殆尽,跌跌撞撞倒地。

耳畔是宋颐之撕心裂肺的呼声,“少卿!少卿!御医!快叫御医!”

宋颐之……

耳旁越渐模糊,去见文槿,也好。

还有爹爹和娘亲。

作者有话要说:让我们在11月全部完结开新文把~啦啦

☆、第一百一十七章 生别离

入了十月,京中的秋意突然浓了起来。

南顺今年多有动荡,景王之乱方除,睿王登基大统。因先帝驾崩后景王乱政,钦天监取年号为睿宸。宸为北极星所在,引申为帝王之气,意指社稷匡扶。

于是睿宸元年十月,京中三件大事。

其一,睿帝即位,有功之臣逐一封赏,朝中上下却没有半分喜庆。

月前,昭远侯血染大殿,御医拱手摇头,请殿下节哀。听闻宋颐之屏退众人,揽着昭远侯在殿中整整待了一日一夜,不吃不喝也不动弹。

睿帝登基,景王一脉悉数论处,竟无一幸免。

其二,朝堂之上,刑部为陆相定罪,陆相一翻言语,听得旁人皆不言语。

“成王败寇何须多言?我陆家为南顺鞠躬尽瘁,却在朝堂上处处遭敬帝排挤,若是不求变,又与今日的高家何异?今日的邵家就是日后的高家和陆家,延口残喘还是殊死一搏,九泉之下,老臣也拭目以待!”

数日后,高太尉告老还乡,连带家中百余口人返回祖地平州,唯有高入平在京中。

邵将军也相继请辞,在家中颐养天年。

其三,十月初,昭远侯入土为安,睿帝亲笔提下的墓碑,举国同丧。从此往后,京中再无昭远侯,禁军之中痛哭流涕,不少百姓也前往拜祭。

邵文槿在墓前待了三日三夜,听闻只是饮酒,也不同旁人说话。

待得第四日上头,宋颐之又至,邵文槿抬眸,他便行至跟前寻他一侧坐下。抓起酒壶,酒香浓烈入腹,胸中就似簇了一团火焰灼烧:“第四日了,你准备待到几时?”

“想再多陪她些时候。”

留她一人在京中多时,自己回来得太迟。

宋颐之微怔,目光遂而瞥至别处:“从前不知文槿同少卿这般好。”就似自言自语,低眉攥紧酒壶,再仰头一饮而尽。

她也常说自己欺负她,邵文槿微微敛目,心底剜痛。

半晌沉默,两人都不开口,一直到邵文松前来。

循礼问候,又道起娘亲在家中担心,他是来寻兄长的。

宋颐之缓缓起身,嘱咐句:“早些回将军府。”

刚行出不远,宫中近侍官匆匆跑来。附上宋颐之耳边说了几句,宋颐之背影一顿,继而快步离开。

邵文松目送片刻,待得他走远,才从邵文槿手中抢过酒壶,猛然摔碎:“我知道你同阮少卿好,但你可曾想过家中的父亲和娘亲。早前听闻你出事,娘亲就病倒过一回,眼下将好,你还让她记挂到何种时候!!”

邵文槿低头不接话。

“我同阮少卿也要好,他在殿中冒险救过父亲和我,他的死,我也很难过,难道他就希望看到你这幅模样?”

邵文松俯身蹲下,语气也稍有哽咽:“北蛮入侵,邵文槿率领三军在都城抗击外敌,以­性­命护我南顺大好河山。有人却想凭一本莫须有的参奏,就要将其家人治罪!可是要寒透了三军将士的心!”

这是昔日阮婉在殿中所言,邵文槿心头一滞,手指越收越紧,关节咯咯作响。

“阮少卿是怕你回京送死,想让你安然回到京中,才宁肯在殿中公然顶撞景王!你回京之后就是这幅模样,你有何颜面在这里陪他!”口中恶言相向,伸手推上他肩膀,邵文槿却一手握住,沉声道:“她是你嫂子。”

言罢,一把推开,起身离开,留下一脸怔忪的邵文松。

回府一路,邵文松都没有再开口,方才邵文槿所言太过震撼,他又不知如何深问。

阮少卿是女子?心中就似缀了沉石,再难平息。

南郊马场,邵文槿冲进乱马群中救阮少卿;将军府内,他二人暧昧相处,邵文槿有她的贴身玉佩;西秦逃亡,邵文槿自毁相貌,护她回京;大殿之上,阮少卿公然顶撞景王……

若阮少卿是女子,那一切便都有迹可循。

“文槿不孝,让父亲和娘亲担心,今后不会了。”跪于厅中,好似悔悟。邵母抹泪,快步上前相扶:“回来就好,回来比什么都好!”

邵父眼中难得慈爱,­性­子所致,待得邵文槿抬眸,他又俨然收起,淡然道:“当初是谁信誓旦旦,待得凯旋之后便要负荆请罪求亲娶妻的?回京之后,你自己去了何处?”

邵母意外,邵文松也欲言又止。

邵文槿循礼俯身:“已经去向她负荆请罪了,只是,今生都已辜负,怕是娶不到了。”

一字一语,哀而不伤,没有大悲大喜,看似平静的眸子下实则黯淡若一潭死水。

邵文松不禁低头,邵父也僵住,邵母伸手捂­唇­,记忆好似纷涌而至。

“西秦逃亡,阮少卿受过惊吓,每晚要同我说话才能……”

“等阮少卿回来,文槿定会给娘亲交待。”

三人都缄默不言,邵文槿再拱手一拜:“文槿先去梳洗,这幅模样也没颜面再见双亲,文槿告退。”

邵母想开口唤他,话到嘴边还是作罢,忧心忡忡望向邵父。邵父明显还未回过神来,阮奕秋的女儿,心头不知何种滋味。

宋颐之近乎是跑回鸾凤殿的。

鸾凤殿后殿有一处暖阁,少卿过往在宫中小憩都歇在那处暖阁。

御医院院士悉心照料十余日,一直没有离开过。鸾凤殿的宫女和近侍也都换成了新面孔,旁人一概不晓。

方才,近侍官是来告诉他,暖阁里的姑娘醒了。

少卿醒了,宋颐之激动得险些说不出话来。

冲进鸾凤殿,宫女和近侍官纷纷退开,御医院院士低眉道:“陛下,姑娘熬过这十余日,已经脱险。”

“少卿。”坐在床沿边,握住她的手,她脸­色­还是苍白,­唇­角血­色­淡然,听到他声音便微微睁眼。

宋颐之欣喜若狂,她是醒了,意识还不太清楚。阮婉也依稀认出是他,唤了声,“宋颐之。”声音轻到没有一丝力气,他却还是听到了。

宋颐之喉间哽咽,稍稍握紧她的手:“少卿是我。”

“宋颐之……”她好像还想说何,又却说不出,宋颐之眼中掠过一丝慌乱。御医院院士才道:“陛下无需担心,姑娘将醒,没有多少­精­神,再调养些日子就好。”宋颐之遂才宽心。

她腹间有伤口,宫女呈上药汤,他便俯身喂她。日日如此,早已轻车熟路,她若咳出,他就伸手擦去。夜间她若偶然醒了,他便陪她说话,也不管她能听到几分,有他陪着她,就同从前他高烧不止,她在宫中照顾他般。他烧得迷糊,只记得她在耳畔嘟囔,小傻子,你知不知道我很担心哪,要快些好起来,听到没有!

“少卿,你要快些好,”抚上她的额头,擦去隐隐渗出涔涔汗迹,心思就似回到早前,“少卿少卿,我很担心,你要快些好起来,陪我一起去抓鱼,吃红烧­肉­……”

……

到了十月末梢,京中诸事渐渐步入正轨,景王之乱也日益被人抛到脑后。

新帝登基,各国都应遣使道贺。今年南顺正值多事之秋,年终岁尾又要忙于年关琐事,宋颐之便将日子定到年后。

二月初春意盎然,万物复苏,是好兆头。那时,少卿也该好了,宋颐之­唇­间勾起一抹笑意。

高太尉告老还乡,邵将军请辞,傅相早前过世,刘太尉久病未愈,朝中俨然换了许多新面孔。宋颐之时有想起父皇在世时,宫中设宴,陆相、傅相、高太尉、刘太尉,还有一众老臣把酒言欢,难免感伤。

彼时宁正出狱,再不肯就职,只道对不起侯爷和老侯爷,离京再未回过。

陆相伙同景王谋逆,论罪当诛,宋颐之因着陆子涵的缘故留了陆家上下­性­命。陆家或发配或充军或充贱籍,宋颐之却属意要将陆子涵留任朝中,陆子涵婉拒:“父亲对臣寄予厚望,臣却不能侍奉跟前,是不孝。陛下留了父亲­性­命,臣却不愿留用京中是不忠,不忠不孝之人,何以为官?”

宋颐之良久不言。

转眼十一月,南顺入冬,高入平请求调任都城驻守边关。

又是一人要走,宋颐之语塞。

去年里,高入平得了一双儿子,两个夫人都呣子平安,乐不可支。携家带口调任边关,说正好让儿子在马背上长大。高入平兴奋得手舞足蹈,宋颐之不忍拒绝,只得成|人之美。

赵国公年事已高,赵秉通是赵国公唯一的孙子。

赵秉通父母早逝,自幼由赵国公一手拉扯长大,只希望最后一段陪在赵国公身旁照顾。宋颐之恩准,只怕是数月之内都不会在朝中见到他。

邵文槿从十月中旬起告假离京,迄今未回。

庄重威严的大厅,就只剩了同他熟络的邵文松。宋颐之蓦地有些明白,父皇当年有阮叔叔和邵将军这等左膀右臂,竟是何其幸运之事!

亦臣亦友,空荡荡的皇位才不会高处胜寒。

彼时阮叔叔和邵将军不合,父皇却还时常将他二人凑到一处,许下儿女亲事。宋颐之幼时见得他们三人一处饮酒,阮叔叔和邵将军如何横眉冷对,父皇却大抵都是欢喜的。

而他身边,只有少卿。

……

☆、第一百一十八章 新鲜事

十一月中,阮婉发起了高烧。

宋颐之以为伤口感染,病情反复,御医却道烧过这一场就好。

宋颐之遵循医嘱,夜里拿酒­精­给她擦拭,她烧得迷糊,有时□□,有时唤的是文槿,宋颐之攥紧双手。

宫女和近侍官便吓得跪了一地,宋颐之冷冷道:“管好自己的嘴。”

翌日早朝,宋颐之同朝臣议事。近侍官急急忙忙跑来,附耳轻语,宋颐之喜出望外,径直从龙椅上起身。

“少卿!”刚入苑中就开口唤她。

宫婢正在喂她药,阮婉闻声转眸,眼中也是一抹喜­色­:“小傻子?”

宫婢怔了怔,不知她为何这般唤睿帝。宋颐之满脸的欢喜掩饰不住,她坐起喝药,人虽清瘦了一圈,却朝他莞尔。

“宋颐之。”阮婉唤他,周围宫人纷纷俯身:“陛下。”

阮婉楞住,恍然起大殿之中有人意气风发,已然不是那个小傻子,而是先帝的最疼爱的次子,宋颐之。

“陛下。”­唇­边称呼一变,低头就要起身行礼。

宋颐之快步上前,眼中的柔和润泽带了几分宠溺:“少卿,你我之间无需这般。”阮婉僵住,周围的宫人面面相觑,便都知趣退出。

阮婉错愕转眸,继而起身要跪:“臣罪该万死。”

过往宋颐之是傻的,知道她是女子也无妨,如今他已恢复,那她从前在京中以昭远侯身份行事就是欺君大罪。

宋颐之却伸手绾起她耳发:“少卿何罪之有?”

语气里生出些许暧昧,指尖触到她滚烫的脸庞,略显冰凉,又太过亲近了些,阮婉顺势侧过头去。宋颐之便道:“我从前摔伤头,只有少卿一人真心待我,往后落难,又是少卿冒险送我出京,少卿何罪之有?如今,景王之乱得平,这天下我与少卿共享。”

阮婉心中微颤,又不是不经人事的少女,哪会听不出他语气中旁的意味。这里是鸾凤殿后的暖阁,她自然认得,何谓天下共享,她心底澄澈。脸­色­一红,继而装疯卖傻:“君臣有别,陛下勿要折煞微臣。”

宋颐之佯装不觉,笑道:“那就不说君臣了,少卿,你昏迷两月,看看有没有胃口?”

床头置好玉盘,玉盘里放着栗子糕。阮婉确实腹中无物,看了便馋:“栗子糕?”宋颐之取了一块喂在她­唇­边,“少卿说的,填饱肚子再说旁事。”

阮婉梨涡浅笑,他过去时常无理取闹,围着她烦,阮婉就懒洋洋取了东西在一边吃:“小傻子,填饱肚子再说旁事。”原来他都记得。

先前生出的间隙好似消融在回忆里,她张嘴吞了一口,果然滋味好得很,宋颐之又喂她:“少卿,慢些吃。”

阮婉微怔,从前这些话是她说的,如今反是本末倒置了。

宋颐之就道:“不能多吃,肚子会不舒服的。”

阮婉啼笑皆非,由得先前的尴尬气氛缓去,阮婉便又问起叶心。“阿心呢,她人在何处?”她隐约记得这月余迷迷糊糊,有人伺候,也只知道宋颐之在,却唯独没有见到过阿心。

宋颐之顿了顿,微微拢眉道:“叶心告假离京了。”

告假?阮婉自是吃惊,她重病一场,阿心没有理由不陪在身边,还告假。莫非,是少卿出了事?脸­色­稍变,想问宋颐之,又怕无端将少卿绕进去,只得噎回喉间,反正来日方长,自然有地方打听。

阿心不在京中,就该在成州,阮婉有些担心少卿。

晋华早前告诉她,少卿北上都城去寻邵文槿,结果邵文槿遭逢意外。但她并未听说少卿的消息,若是少卿也在其中,外界定然有传闻,所以,少卿应该还活着。

少卿有旧疾,她在宫中有宋颐之照顾,阿心应当是回成州照顾少卿去了,阮婉叹道:“宋颐之,我都醒了还留在宫中不合规矩,我想今日就回侯府。”

她原本就是女子,从前陈皇后在,她是晚辈,到暖阁小憩合情合理。如今陈皇后不在,中宫无主,她在这里不合时宜。

宋颐之道:“阿心不在府中,谁照顾你?安心留在宫中,等你病好了,我亲自送你出宫。”

宋颐之能这般想,自然最好。

末了,记挂起心中之事,便又开口道起:“宋颐之,我想抽空去趟将军府看邵将军和将军夫人。文槿过世,我一直没机会去看他们,后来也是听邵文松提起将军夫人病倒了。”

宋颐之也温和应声:“等你好些了,我就陪你去。”

阮婉点头。

……

宋颐之日日都来看她,同她说些朝堂上的事。譬如高太尉告老还乡,邵将军请辞,高入平请命去了都城,赵秉通在家照顾赵国公等等。

阮婉细心听着,也自然听得出他语气中落寞。

“宋颐之,小时候常听爹爹说,做明君不易。其中滋味冷暖自知,旁人哪有体会?”她开口宽慰,他笑逐颜开。

再往后,又说起陆相和陆子涵,阮婉缄默良久。

阮少卿,那我们之间算什么?

发小,玩伴,好友,知交,高山流水,纪子陆康……

宋颐之肯保全陆家上下几百口­性­命,是因为陆子涵,她不知陆子涵去了何处。

宋颐之喂她喝药:“陆相过往将世家重则悉数压在他身上,他其实并不尽兴。朕想留他在京中,他却想道要四处游历寄情山水。他原本就是公子宛的知音,兴许,寻公子宛去了。

阮婉哭笑不得,宋颐之却全然会错了意。

笑过之后,阮婉又问起邵文松为何不进宫看她?

宋颐之依旧泰然自若,景王之乱才平,封地还有余孽,他身边都换了新面孔,能信赖的不多,就让邵文松去了景州封地。

到腊月,阮婉已可下地。

御医院院士不忘叮嘱,每日下地在苑中走上几圈有助于恢复,阮婉谢过,朵言便扶着她在苑中散步。朵言是服侍她的近身宫女,这几月多靠她照顾,阮婉心中感激。

朵言扶她散步,却也只在暖阁苑中,从未出过鸾凤殿。她问起,近侍官就道陛下吩咐,姑娘尚未痊愈暂时勿出暖阁。

阮婉不再多问,又道渴了想喝水,朵言去取。阮婉趁机走到鸾凤殿后殿处,周围有禁军,进出的宫人都要说上好些时候。

这里只有她,留禁军盘查做何?

闻得身后脚步声,阮婉折回,佯装兀自在树下走了走,接过水杯饮了一口,又随意问起:“近来京中可有什么新鲜事?”朵言愣了愣,反问道:“陛下不是日日都和姑娘说新鲜事吗?姑娘可是没听够?”

“是呀,没听够。”阮婉笑了笑,将杯中白水一饮而尽。

是,日日都只有宋颐之同她说起宫外的事,除此之外,她一概不知。这里的宫婢也好,近侍也好,都是新面孔,全认不得她,还都唤她姑娘。

起初阮婉也没有多想,许是宋颐之怕旁人发现她是女子,才会出此下策。如今想来,兴许有旁的意图。

思忖之时,先前在后殿盘查的近侍官入了苑中,见到她就俯身问好:“姑娘,陛下说快至年关了,让小的送几匹进贡的料子来给姑娘看看,让姑娘挑选做几套新衣裳。”

朵言掩袖便笑:“陛下对姑娘果然细腻体贴。”

阮婉微怔,近侍官瞪她一样,朵言才知自己说错话了:“姑娘,奴婢是胡说的,姑娘勿怪。”

阮婉却清浅一笑,“有何好怪的?”扶起她,顺手指了其中一匹料子,“就要它好了。”朵言和近侍官都舒了一口气。

阮婉就道乏了,回暖阁休息。

晚膳是同宋颐之一道用的,宋颐之今日兴致极高,同她说起前些日子的难题解决了,他可以睡个安稳觉。巴尔同南顺停战,又遣人送来了几只马驹,她自己后来也说从前那匹养肥了,宋颐之让人明日带进宫来给她选。

他自顾说得开怀,还一边给她夹菜:“这是少卿最喜欢吃的,多吃些,难得今日高兴,一会儿再陪我喝碗汤。”

阮婉心中不忍,一直到吃完饭,他命近侍官将周折拿到暖阁批阅,阮婉才轻声开口:“陛下……”

执笔之手兀得僵住,愣愣转眸看她,她唤他陛下。

阮婉缓步上前,跪于他身前,低眉俯首不看他。

“少卿,你做什么?”他伸手去扶,她也不肯抬头,而是低声道,“多谢陛□□恤,留臣在宫中将养。如今臣已痊愈,想向陛下请辞。”

宋颐之手中微滞:“少卿,地上凉,起来再说。”

“陛下。”阮婉咬­唇­,置若罔闻。

宋颐之也不开口,暖阁里静得只剩彼此的呼吸声,近在咫尺。良久,宋颐之骤然俯身,抱她起来,阮婉心中惊愕:“宋颐之。”

这般时候是唤他宋颐之的,呵呵。

“少卿为何不能像从前一般对我?”

阮婉语塞。

“为何我是傻子的时候,唯有你一人对我好,我变回来之后,你就对我避而远之?”

你若不是傻子,我便不对你好了。

两人同时想起,眼中一滞。

阮婉瞥目,他就伸手挑起她的下巴,阮婉心中一惊,错愕看他。

“少卿,若我做你一人的小傻子可好?”

阮婉脸­色­涨红,倏然后退,又循着方才的地方跪下:“陛下错爱,臣已经有心上人了!”

“即便他死了?”

他知道?

阮婉讶异抬眸,宋颐之冷冷一笑,拂袖出屋,才有宫女进屋扶她。

阮婉辗转难眠,既然他都知晓,还留她在宫中作何?她是想出宫,但若无他首肯,她怕是连暖阁都出不去。

宋颐之在苑外立了许久,见她屋内的灯一直亮着。近侍官不敢扰他,他回神,才递上书信,暗卫每日密报,“邵文槿已至长风成州。”宋颐之阅后随手还于他,淡淡道了句:“烧了。”

翌日,阮婉以为他还在气头上,不想他下了早朝就来暖阁。

宋颐之脸上没有半分不悦,就同往常一般,和她说早朝上的事。她不应声,宋颐之便也不再开口,只是目不转睛看她。

“少卿,我送你出宫就是。”

阮婉转眸,心中微滞。

他低眉笑笑:“从前父皇母后和皇兄都在,妹妹也没有远嫁长风,年关时多热闹。如今我一人在宫中,用年夜饭有何滋味?少卿,我身边只有你了,陪我过完年关再出宫可好?”

阮婉想起他一年之内失了父母兄弟,又流落在外吃尽苦头,心底便倏然隐痛,“好。”

“那除夕之前,不准再提离宫的事。”

“好。”

作者有话要说:我说今晚会全部更新完,有人信(⊙_⊙)??

伦家要种树啦~

☆、第一百一十九章 凤鸾殿

腊月二十九,南顺京中下了雪,雪不大,但在南顺委实少见,京中百姓兴奋不已。这等景­色­不知能保持多久,便纷纷结伴出游赏雪景。

阮婉就在暖阁苑中赏雪品茶,这里的雪不及成州的十分之一,但南方惯有的小桥流水上飘雪的景致,成州也同样没有。

阮婉恍然想起去年,她同邵文槿在都城,营中飘着鹅毛大雪,军中饮酒唱歌却甚是热闹。他怕她冷,解下大麾给她披上,还不忘提起帽子盖上她头顶,然后和高入平饮酒,其实她都披了两层,哀怨看他。

前年除夕,他到成州寻她,遇到十年不见的大风雪,整个人都冻透。思娇心切,如今想起,都好似还有暖意趟过心间。只因为那人是邵文槿,点滴记忆,都可在心中生根发芽,直至花满枝桠。

……

阮婉回过神来,朵言在身旁已唤了好些声,阮婉歉意一笑,朵言舒了口气:“大过年的,姑娘可别吓奴婢,否则陛下怪罪,奴婢可担当不起。”

阮婉笑着摇头,朵言见得她笑,才道起正事:“陛下今晚不来暖阁同姑娘用饭了,听说朝中有大人回京,陛下在宫中备了酒宴小聚。”

阮婉点头,心中无聊,便想莫非是高入平回京了?

过了明日,她便出宫了。即使她出宫,又不是不能进宫看宋颐之,她不晓宋颐之何意?

偏殿之中,酒过三巡,宋颐之却全无醉意。

“邵兄此番回京,应该不会再远游了吧?”赵秉通不过打趣,邵文槿告假离京两月多,回来之后,宋颐之就设了酒宴同他接风。正好趁次机会小聚,连赵秉通都入宫,虽然人不多,却热闹得很。

一道的就还有高入平,邵文松,连带邵文槿从前见过几次的世家子弟。

赵秉通问起,宋颐之就看她,邵文槿举杯轻笑,“不会了。”

四围便都哄笑开来,尤其以高入平为最:“邵兄所言极是,出了京中啊,才觉还是京中好啊。”

赵秉通笑不可抑,有人纯属自作自受,宋颐之也呵呵作笑:“若是在都城呆不惯,朕调你回京。”

高入平摇头:“才去几月,就要陛下调回,日后传出去多丢面子?”

邵文松也笑出声来:“高将军,死要面子活受罪。”

高入平伸手佯装要打,邵文松就端起酒杯绕道邵文槿身后。宋颐之带头举杯,君臣同饮,许久不曾这般畅快。

“我们自幼在京中长大,玩伴来来去去就这么几个,邵文槿和高入平时常斗,斗到眼下也没分出胜负。”沈朝是礼部侍郎家的长子,宋颐之新提拔的近臣。

沈朝开口,刘彦祁便接话,刘彦祁素来在京中就以无头脑出名,眼下喝得起兴忘乎所以,接着沈朝的话便道:“那时京中还有阮少卿……”

话音刚落,沈朝就轻咳提醒,待得刘彦祁反应过来,殿中十之八九都换了脸­色­,刘彦祁才晓自己说错了话。

阮少卿同当年的睿王,也就是如今的陛下要好,邵文槿回京后又在阮少卿陵前坐了三日,他竟然脑子犯糊涂去提。

气氛尴尬之余,“少卿”“少卿”宋颐之同邵文槿竟会同时开口。

遂而四目相视,邵文槿拱手相请,宋颐之便笑:“文槿先说。”

“只是突然想起,有少卿在京中的日子,虽然胡搅蛮缠了些,却叫人好生怀念。”

邵文松懵懵看他。

宋颐之也附声道起:“朕也是此意。”

旁人顿了顿,纷纷应声,刘彦祁先前的窘迫才解。

宋颐之和邵文槿都已不避讳,反是怀念意味深浓,高入平也加入其中,说阮少卿总记不清楚他的名字,动不动就高不平,害得他在京中遭人嗤笑,迄今还保有这个绰号。

赵秉通笑得捧腹:“你这算什么,我是听闻文槿被泼过洗脚水,马被喂过巴豆,酒被加过­鸡­血,可还有什么我漏掉的?”

刘彦祁饮到喉间的酒悉数喷出,便连邵文槿自己都低眉笑了。

高入平也嘿嘿笑道:“我看他俩好得很,早前阮少卿来都城犒赏三军的时候,都是住的文槿寝帐……”

宋颐之手中一滑,竟蓦地落了酒杯。邵文槿转眸看他,他也随意而笑,唤殿中宫女换了酒杯。

回了将军府已是入夜,席生道起,昭远侯府的叶心姑娘来过一趟,找公子。公子不在,就让他转告公子,方便的时候去一趟侯府。

叶心?邵文槿不知何事。

昭远侯过世,侯府里上下自然冷清,门口的小九见到是他,俯身问候了句邵将军。领他一路到苑中,说起叶心姑娘近来在整理侯爷遗物,怕是有东西要给将军吧。

阮婉的遗物,邵文槿怔住。

叶心见他,福了福身问好:“多谢邵将军替奴婢送公子去富阳,奴婢感激不尽。”

邵文槿扶她:“他是我内兄,应当。”

昔日他和阮少卿折回京中,阮婉已然下葬,阮少卿痛心疾首引得翻病。恰逢宁大人出狱,身体不好,阮少卿叮嘱她在京中照顾,邵文槿便告假送阮少卿去富阳找秋娘。

阮少卿一直在秋娘处将养。

后来他思念阮婉,便一人北上长风,去了成州看忠伯,还去了茂城圣林寺吃斋饭,同她呆过之地,故地重游。等到返回京中,已然十二月末,心境却比那时好了许多。

叶心道过谢,只将一些手稿交由他。

邵文槿一看便怔住,手心微微颤抖。

“那时小姐以为将军出了意外,终日也不作何事,就是作画。从敬平十三年二月画起,一直画了十余幅。结果一场暴雨淋湿,好些都晕开不清,小姐坐在房中哭了许久。我怕她看了伤心,就悄悄藏起来,近日收拾小姐遗物才见到,便想给邵将军。”

邵文槿眼眶氤氲:“谢谢你,叶心。”

叶心还礼:“其实,还有一些小姐写给邵将军的信,她从前塞放在藏书阁的茶经里,还给我看过。本来也想一并给邵将军的,结果翻来覆去找不到,不知去了何处。”

邵文槿攥紧手心,她从前在都城就给他写过信,不长,塞在他寝帐的信笺中,然后不告诉他。

他偶尔见得,便笑着失眠一晚。

遇一人白首,择一城终老。盼君归。

好似她在身边娓娓道来。

她彼时想对他说的话,他想看,遂而问起:“还有谁去过藏书阁?”

叶心迟疑:“陛下似是去过。”

宋颐之?邵文槿眉头微拢,忽而想起他今日在宫中落了酒杯。

叶心会错了意,又道,“陛下过往就同小姐要好,那时候偶然撞破小姐是女子,就终日吵着要娶小姐,小姐头疼不已,还拿绝交威胁过陛下。”

都是陈年旧事。

邵文槿脸­色­微变:“陛下知晓阮婉是女子?”

叶心肯定点头。

宋颐之知晓阮婉是女子,却在她陵前只字不提,未免刻意,好似不想他多问起。阮婉在藏书阁留书,叶心只记得宋颐之去过,阮婉留得书信不翼而飞。今日在宫中,宋颐之摔落酒杯,也是高入平提及阮婉宿在他帐中。

其中蹊跷,邵文槿又问:“阮婉下葬,你有没有亲眼见过?”

叶心摇头:“小姐是在宫中出的意外,御医回天乏术,陛下在殿中坐了一日也不肯让人带走,听闻那时还是高太尉出面劝下的。到后来,景王之乱才平,钦天监说宫中不宜治丧,要昭远侯早些入土为安,陛下才命人以国丧下葬,下葬后不到两日,将军就回京了。”

是匆匆下葬的,连叶心都没有见过最后一面。

还是赶在他回京之前下,邵文槿微微敛眸。

闻得阮婉死讯,他在陵前坐了三日,宋颐之却只去过一次?他从前是连阮婉外出都要撵路的。

心中就似被某种念想蛊惑,又隐隐不安。

年关里,街头巷尾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

景王动乱得除,京中人声鼎沸,一片热闹祥和气息,好似回到早前时候。将军府内也贴上了年画和剪纸做的福字,喜气盈门。

年三十,休早朝,邵文槿同邵文松都在家中帮衬邵母。府中下人多,也无需他二人做些旁事,在邵母身边陪着说话,邵母就心满意足。

自邵将军请辞后,脾气比从前急了许多,过往哪有在家中训斥过下人的?

现在若是哪个小厮站姿不直,他都要说上些时候,家中下人见了他都诚惶诚恐。

邵母无奈摇头,:你们父亲大半辈子都在军中,在家哪里闲得住。”

所以才要多管闲事,在家中指手画脚。邵文松嘿嘿作笑,顺势搭上邵文槿肩膀:“大哥,若换做是你离了军中可还习惯?”

都晓是他玩笑话,邵母便也忍俊不禁,掩袖抬眸,却见邵文槿眼中怔忪,邵母缓缓敛了笑意。

新年里,名门望族都求喜庆。

年夜饭时,下人纷纷来厅中拜贺,说些大吉大利的话讨赏,邵母一早便备好了红包,将军府上下都喜气洋洋。年夜饭时,邵母频频打量邵文槿,也不见他异常,反而越是如此越让她担忧。

年夜饭用过就要守岁,邵家是武将世家,规矩没有这般繁琐。苑中放过烟火爆竹,邵文槿同邵文松各自回了房中,邵父便同邵母回房歇下。服侍邵父更衣,邵母眼中犹有隐忧:“将军,文槿心中怕是有事。”

“阮少卿才过世多久?他若心中无事反倒更吓人些!”邵父粗中有细,彼时邵文槿说要离京,他没有半句反对。

父子之间,同呣子之间不同,邵文槿跟他在军中的时间多,邵文槿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

“睡吧,两个儿子都大了,我们也不必守岁了。这些日子我在家中添了不少乱,你多受累了。”难得温软时候,未有旁人。邵母宽慰一笑。

邵文槿又是翻墙出府,宫门禁军见了他难免意外。

大年三十了,邵将军还入宫面圣作何?但疑惑归疑惑,又不敢深问。入了宫中,才有近侍官来迎,沿路去的不是宋颐之的寝殿,而是鸾凤殿方向,邵文槿就似随口问起:“陛下住在鸾凤殿?”

近侍官也不大清楚,便挑知道的说:“邵将军,小的不清楚,只晓陛下命人在后殿的暖阁摆了年夜饭。”

后殿暖阁,是阮婉每年入宫住的地方,邵文槿微微敛了呼吸。

☆、第一百二十章 大结局(上)

恰逢近侍官领他到殿中,道了稍等,转而让一旁的近侍官入苑通传。邵文槿没有上前,远远望见后殿处竟有禁军把守。

透过苑外,见得暖阁灯火明亮,隐约映出人影轮廓,看不真切,却知不是一人,隐在袖中的手便死死攥紧。

年夜饭过后,阮婉陪宋颐之下棋。

宋颐之棋艺好,当傻子的时候就不会让她,阮婉习以为常。再被他吃掉一局,也不吵不闹。难得懊恼一声,还是手没抓稳,一颗棋子落错了位置,阮婉就要伸手去拾:“重来重来。”

宋颐之伸手擒住:“少卿,君子当落棋不悔。”

阮婉剜过一记眼刀:“我又不是君子,我是女子。”

宋颐之哭笑不得,闻得身后叩门声,是他身旁的近侍官。

“陛下,姑娘。”略微行礼,上前附在他耳边轻语。阮婉听不真切,就趁机将方才的棋子置换了,宋颐之竟没拦他。

阮婉抬眸看他,宋颐之一脸铁青。

“宋颐之?”她稍有担心。

宋颐之便笑:“宫中有要事,我去去就回。”

“嗯,我等你。”阮婉应声,抓起前日里未看完的书继续,见她没有异常,宋颐之才起身出屋。

“他有没有说进宫何事?”宋颐之脸­色­不好看,近侍官也不敢揣摩:“邵将军没说,只说有事求见陛下。”

有何事会在除夕夜求见他?

宋颐之心中并不平静,出了后殿,就见阮少卿立于一处,身姿挺拔,眸­色­却似黯淡无光。他根本不想久留,所幸开门见山:“文槿,除夕不在家中守岁,入宫找朕有事?”

邵文槿回眸,含笑应道:“微臣想起陛下一人在宫中过年,许是冷清了些,便特意入宫找陛下讨杯酒喝。”

宋颐之顿了顿,心头缓和下来,早前的猜疑抛在脑后,摇头道:“近日琐事疲惫,难得一日清闲,想早些歇了。文槿的心意,朕心领了。”

邵文槿又转眸望向苑中,佯装打趣:“莫非陛下在后殿暖阁中藏了佳人,不愿与臣对饮?”

宋颐之脸上笑容突然僵住,猜不出他是何意用意,目光便微微一滞。邵文槿尽收眼底,却又兀得笑开:“微臣是玩笑话而已,陛下莫怪。”

宋颐之尴尬垂眸,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又听他沉声道起:“微臣是有事同陛下说,是少卿的事。”

鸾凤殿与暖阁只有一苑之隔,近侍官摆酒。陛下要与邵将军单独饮酒,旁人都自觉退出殿中。

“文槿要说少卿何事?”阮婉还在暖阁等,他想早些走,但对邵文槿所言又好奇。

邵文槿便自酌一杯,凝眸看他,眼中的深邃幽兰好似将他看穿,待他移目,又淡然道起:“陛下,微臣一直有一事隐瞒,是关于少卿的。”

“哦?”宋颐之强压下心中揣测,不紧不慢应声。

“陛下可知,少卿其实是女子?”

他突然开口道破,宋颐之心中难免骇然,飞快敛了眼中情绪,坦然问:“女子?”好似他并不知晓一般,饮了一杯酒压惊。邵文槿也不避讳:“陛下,少卿是我发妻。”

发妻,宋颐之脑中“嗡”得作响,只觉酒气穿肠入腹,灼得五脏六腑生疼,握紧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既不接话,也不抬眸看他。

“她许我一生,待我凯旋后就求亲,如今却­阴­阳相隔。”

宋颐之才抬眸看他,平静的眸子里簇着不常见的隐忍怒意,幽幽道:“少卿的事,朕很遗憾。”

邵文槿微顿,继而嘴角微微上扬:“除夕不该说这些事,但少卿同陛下要好,微臣唯有找陛下痛饮,还请陛下恕罪。”

宋颐之也笑,哪里会?

邵文槿挥袖推开杯盏,伸手去够酒壶,朗声笑道:“那微臣今晚同陛下不醉不归!”

宋颐之就也抓起酒壶,眼底黯然好似落入冰窖谷底。

邵文槿瞥过暖阁处,灯火通明,遂而仰首,将壶中一饮而尽。

阮婉,除夕我陪你守岁。

……

暖阁之内,炭火烧得正好,暖意徜徉,阮婉看看书便困了,倚在靠椅上小寐。再晚些时候,朵言进屋,道起陛下今晚有事回不来了,让姑娘先歇着。

阮婉微鄂,还是点头称好。躺在床榻很快入眠,宋颐之说好过了今晚就让她回侯府。

一夜好梦,竟梦到邵文槿。明知是梦,心中却分外踏实,就好似他就在身旁,唯愿长梦不醒。

拂晓一过,陆续有官员入宫拜贺,宋颐之先回寝殿更衣,邵文槿也起身离开。出殿时,余光瞥向殿外伺候的一名近侍官,是陈皇后身边的老人。那近侍官会意跟到御花园处:“邵将军可是有事问老奴?”

“暖阁中住了何人?”

近侍官摇头:“口风太严,老奴在凤鸾殿当值都不知晓,只听闻陛下软禁了一女子在宫中独宠。”

邵文槿拱手作拜:“文槿还有一事相求,能否请公公带句口信到暖阁。”

近侍官脸­色­微变,却伸手扶他:“邵将军折煞老奴了,当年老奴宫中犯错,若不是邵将军出言求情,老奴早是一堆白骨。只是暖阁出入甚严,老奴尽力而为,邵将军怕是要多等几日。”

许是梦到邵文槿,阮婉一觉睡到清晨,心底惬意。

暖阁中,她原本也无东西好收拾,有些宋颐之送的打发时间的小物什,日后进宫来取也可。

等朵言端了热水进屋伺候她梳洗,阮婉都已换好男装,收拾妥当。温润的毛巾贴在面上,带着柔和的暖意,心底畅然:“朵言,这段时候劳烦你照顾。”

朵言讶异:“陛下可知姑娘要走?”

阮婉笃定点头。

一秒记住www点xiaomawenxue(小马文学)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
『加入书签,方便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