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驻地,天色已经黑沉了。
一进屋,就迎上银翼那比天色还工黑沉的脸,也不顾她的身份,劈头就来:“你俩到底去哪里了,不就是送个药酒吗,耽误这么久!”
他身旁一名亲卫低声解释:“陛下出去找人,来来回蜀犬吠日都好几趟了。”
秦惊羽径直走去内室,只侧头扔下句:“给我打桶热水来,我要沐浴。”
银翼听得愣住:“怎么,你出去摔咬了?”边说边要跟她进屋,意欲一探究竟。
魅影一把将他拉住:“好了,让她安静会,我们出去说话。”
“出什么事了?”
“没事,走吧。”
声音渐渐远去,秦惊羽在房内听得分明,眼底闪过一丝感激之色,随即眼睫垂下,心思晦涩。
没过一会,就有人送来热水,西烈亲卫确实厉害,在这废弃的屋舍居然还给她找来只巨大的木桶,还*有带着淡香的树叶草籽。
秦惊羽踌躇一阵,手指放在衣领,迅速宽衣解带,跨了进去。
边日疲惫的身体,一遇到这温暧的热水,舒服得微微打颤,她捧起水,迎头浇下,痛快的洗涤能冲去他在她身上留驻的味道,却洗不掉他在她身上的烙下的印记。
看着侧旁置放的琅琊神剑,她忽然伸手过去,拨剑出鞘,雪亮的剑身映出曼妙动人的娇躯,她看着自己的影,不止是颈项,还连胸口都是布满了点点吻痕,已经由最初的绯红,变为艳紫,一如冬日雪地上的朵朵梅花,迎霜怒放。
看似温润的他,居然会那么霸道和勇猛,执着地要在她身上留下专属于他的记号。
闭上眼,四周仿佛回响起他在她耳边喘息般的低语:“你爱我,我也爱你,你是我的,我也是你的……”
她是谁,是秦惊羽,大夏天子,只不过是一场欢爱而已,影响不了她洒脱肆意的人生!
只不过,他,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爱她?
在桶里不知泡了多久,忽然听得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停在房门外不动了。
“陛下?”是雷牧歌的声音,想来他也是在外寻她。
“我马上就好。”
水温已经有些凉了,秦惊羽起身,慢慢擦干水渍,再套上衣物。
等她整理完毕出门,雷牧歌已经回来,那几人坐在厅中,正低声交谈。
见她面无表情走出来,魅影作势欲起,语气中略带担忧:“你……没事吗?”
雷牧歌与银翼的目光随之投来,充满疑惑与询问,秦惊羽摆了摆手,止住魅影的动作,漫不经心踱过去,在他们对面坐下:“我哪有什么事,就是累了,泡个澡就好。”
行军打仗途中,还能混上个香汤沐浴,也只有她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银翼早已领教过她的奢侈作风,撇了撇嘴,也就过了,倒是魅影闻言又看她一眼,若有所思,而雷牧歌则是直接开口:“为何要放弃今夜的行动?”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眼光清明:“我刚得到消息,北凉军队已经进入南越,就要到达葫芦谷口。”
“真的?”不仗是他,连银翼和魅影都变了脸色。
之前是三国联合出征,又是趁着南越遭遇地震重创,自开战以来,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只待拿下葫芦谷,就能给予萧氏皇朝一拳重击,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真的。”虽然明知萧焰是敌,但他的话,她却莫名深信。
记得他说过,从今往后,再不会骗她……
对于她手下的影士,雷牧歌也是隐隐知道一些,就算未曾确定,但如收到讯息,定不会是空|茓来风:“我立即派人前往查探。”
刚说完,银翼就起身出门安排:“让我的亲卫去!”
西烈亲卫,素以铁骑如风而著称,查探军情确是当仁不让的好手!
“有劳皇帝陛下。雷牧歌看着银翼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方才回首看她,“保险起见,我建议我们还是退回去,与大军汇合……”
秦惊羽蹙,沉吟道:“不,我们先待在这里,按兵不动……”
“为什么?”雷牧歌不解问道。
秦惊羽没有立时回答,只是看着门外,那里,银翼已经交代完毕,疾步回返。
“之前回来的弟兄怎么说?”她问。
“他们只看到谷中人影闪烁,似有数万之众。”
秦惊羽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状似不甚在意,实则脑子转得飞快:“这么多人呆在山谷,物资耗费是个大问题,那谷中连可以饮用的水都没有,他们撑不了多久,若是我们再想法截断后援之路……”
雷牧歌微微一笑:“这个不用你说,我已经让人守住了通往苍岐的道路。”
秦惊羽赞许看他一眼:“很好,想必萧冥是路风如岳暗中商量好了,制造北凉袖手旁观的表象,背地里却联手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招,倒和她想到一起去了,但萧冥万万想不到,她已经率领精兵悄悄穿越达古山脉,站到了他的背后!
如今她的行踪,她的打算,都被萧焰获悉,却不知,他是否会告知萧冥?
也罢,就赌这一把。
赌输了,主力尚在,大不了退回原地卷土重来;但,倘若是赌赢,好歹可以经萧冥制造些麻烦,他若是解决不好,她便乐见其成……
将计划在脑子里迅速过滤一遍,秦惊羽心里已有主意,眼神一利,看向面前三人:“有件事,我也不想瞒你们,方才我与魅影在附近遇到了一个人。”
“谁?”
“萧焰。”
听得她的答案,雷牧歌一笑,眼底却没有笑意:“哦,他又追来了。”
银翼皱皱眉:“难怪你们回来得这么晚,他是不是又纠缠你了……”
“没有。”秦惊羽回答得极快,她怕他们追问更多的问题,比如,萧焰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是一路尾随还是也知道这条捷径,这些日子里他是真的消失还是隐藏在暗……目光在魅影脸上微顿一下,她淡淡开口,“有魅影在,他没能对我怎么样,大概他也是急着回苍岐去吧,所以行色匆匆,无暇理我。”
“以后出门一定要带多些侍卫,还有,你的房间周围要加派人手守护,不能有丝毫纰漏。”就在雷牧歌沉稳安排的同时,她却在想,以那人的能力,就算是重重防备,也理应进退自如。
思绪一*而过,商议半晌,眼见天色太晚,她借口疲倦,回房歇息。
一夜过去。
翌日起了个大早,秦惊羽整理完毕出了门,见得门前人影一闪,不由得笑道:“没想到还有比我更早的……来得正好,叫上他们两个,我们找个高处看看这周围地形。”
见得她眼睑下的青晕,那鬼面上露出的双眸闪了闪,人却没有动:“别再跟他纠缠,雷牧歌和银翼都不错,你就在他们当中选一个,好好过日子。”
秦惊羽慢慢停住脚步,笑容收敛:“你胡说什么。”她心里消楚,他并没有失记忆,他还是那个程十三,她故作不知,闭嘴不提往事,一口一声魅影,也是顺着他的心意,由他安心做他的黑龙帮少帮主,开始他新的人生。
“我没胡说。”魅影轻叹一声,鬼面挡住了他的脸,看不出他面色如何,但那嗓音却带着浓浓的关切,“石屋的事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把它忘了,别再做傻事。”
秦惊羽闭了闭眼,在他们心里,对萧家的人都是深恶痛绝,魅影,便更是如此。
所以,她要做的,并没有错。
“放心,我自有分寸。”看着他,她自信一笑,“时候不早啦,还不去帮我叫人?”
魅影深深看她一眼,点了点头,转身就走。
她则是看着他的背影,无言轻喟。
干脆利落的作风,必要时绝不施泥带水,这就是魅影。
往日那个邪魅张狂的程三,再也回不来了。
……
也许是受葫芦谷瘴气的影响,又或是地理位置险要偏僻的缘故,这清风镇人烟稀少,屋舍大都空置,居住都不过十之一二。
顺着进镇的道路再往前走,转过一处山坳,就是两座相邻的大山,看那走势,正好将葫芦谷夹在底下。
在当地找了个村民带路,一行人登上其中一座山峰,举目远眺。
山风猎猎,吹处众人衣袂飘飞,看着下方密密的山林,葫芦谷宛如一只蛰伏的危险的猛兽,影影幢幢,桀桀怪笑,阻住了大军前进的道路。
秦惊羽朝着山林看了一会,突然指着某处道:“那是什么?是河流吗?”
那村民点点头,有些诧异这俊美少年眼力绝佳,竟能一眼看见被茂密的树林遮挡得严严实实的水域:“这是潮江,江面不宽,但水流很急。”
“哦,请问大哥,这潮江的起源地在哪里?走向如何?汛期一般是几月?”秦惊羽态度谦恭,问得十分详细。
入乡随俗,他们此行都是穿着寻常衣袍,只稍显整洁富贵些,看似与南越本地人士无异,又生得那么俊朗端正,让人一看便生好感,那村民只当他们是游山玩水的公子哥,全无戒心,滔滔不绝作答:“我听我爹说过,不过现在正是丹东雪山化雪的时候,江水冷得浸人,水流比起寻常大了不少……”
秦惊羽边听边是含笑点头,细细询问一阵,又环顾四周,将周遭地形尽数记在脑子里,这才作罢,率从回返。
等回了驻地,进屋坐下,秦惊羽要来纸笔,凭着记忆将葫芦谷的地形图画下来。
“怎么,还是想偷袭?”银翼问道。
秦惊羽没有说话,手上动作不停,雷牧歌瞧着她的面色,在旁笑道:“大概我们都想错了,她是从来就没放弃这个念头。”
魅影沉默看着,眸底悦色更深。
画作完毕,秦惊羽轻吹着墨迹,淡淡淡一笑,算是回答他们之前的疑问:“我在想,双管齐下,可能效果会好一些。”
雷牧惊羽伸出根食指凑到唇边,朝他做个嘘声的手势:“别说出来,用写的就好,看看我们是不是想到一起去了。”
她一边说,一边蘸了茶水,在面前写字,雷牧歌笑了笑,也伸手蘸了茶水,依样画葫芦。
“做得那么神神秘秘的,干嘛!”
银翼不满嘟囔一声,但见他两同时停手,将字迹亮出来。
不约而同,都是两个字:“水攻!”
银翼忍不住发问:“你不是说过,南越自古就是水泽众多鱼米之乡,那些个士兵个个都是浪里白条,难道他们还怕水不成?”
雷牧歌听得朗声大笑:“水攻没错,不过我们也没说攻的是南越军队啊!”
银翼张了张嘴,领悟过来:“但,北凉还没进入谷中啊!”
“没进去不要紧,我们放他进去。”秦惊羽轻吐一口气,而色肃然,沉声下令,“从这一刻起,我们兵分三路,牧歌,负责截断葫芦谷与苍岐之间的通道,不管是援兵也好,粮草也好,情报也好,统统给我一刀斩断!一月之内,绝不让苍岐方向有一人通过!”
“是!”雷牧歌答应得斩钉截铁。
秦惊羽转过头来,看向银翼:“银翼,我需要你这五千精兵转行做苦力了,在最短的时间内修筑堤坝,拦截潮江,葫芦谷,我是志在必得,另外”她语气一顿,从腰间掏出封信函来,“再派人火速将这密信送到轩辕墨手里,嘱他尊照信函内容,见机行事!”
银翼接过信来,瞟都不愿瞟上一眼:“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至于魅影……”秦惊羽目光微微移动,落在那张已经看习惯了的鬼面上,两人眼神相角,她轻声一笑,“你就陪在我身边吧,还有于承祖那小子,是时候了,该把他的禁闭解除了。”
已经有些等不及,想要看萧冥头疼的样子。
她敢说,他接下来会遭遇一车串的麻烦,倒是很好奇,那骨肉亲情,联盟之义,是否真的坚不可摧,固若金汤?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一章 以吻作偿
风雷动,旌旗奋!
先不说那些悲催的西烈亲卫,就为了他们家外表冷峻内心狂热的皇帝陛下无条件讨好服从某人的决心,精兵变工匠,弯刀换铁铲,夜以继日挥汗如雨,筑坝拦江;就说那急急潜入的北凉大军,自北朝南而来,自然要途经大夏边境,但大将军雷陆麾下的军队岂是吃素的?
三国联军乘胜南进,南越局势吃紧,风如岳深谙一荣俱荣一败俱败的道理,无心恋战,舍弃了小股北凉步兵,率主力冲破大夏边境守军的阻截,弃官道不用,从山野小路直Сhā而入,眼看就要到达葫芦谷口。
再说轩辕墨等人在谷口已经等得不耐,密信送来,信上内容令众人震惊无比,一商量,当下按信上所说,所有战马的马蹄上缠裹布料,大军悄然有序朝风离城撤退,营帐依旧,旌旗飘飞。
等风如岳的军队抵达之际,远远就见黄沙漫天,风尘滚滚,似有千军万马迎上来。
事实上,这只是奉命留守的西烈一部,由身经百战的曲元曲老将军亲自出兵应战,营帐外无数战马带着旗帜来回奔跑,再加上李一舟提前准备好的烟雾粉末之类,一时间阵型变幻,气势惊人。
曲元早已得令,故作年迈疲惫的姿态,交战没几个回合,就率众后撤,北凉先锋军见前方烟雾深深,只怕有诈,停在原处不敢前进,等到半日之后身后主力大军到达,浓雾方才渐渐散去,却见有人影朝谷中飞速逃窜。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倒是让一干将帅有些为难。
“王爷?”
“追!”风如岳阴沉着脸,捋起一缕花白的长发,恨声下令。
秦惊羽这小子,以前倒是小看了他,本想将其扶持上位作为自己的傀儡,竟被他反手一击,弄得如此狼狈!
那只藏有异物的枕头,他不过是睡了十来日,就是须发皆白,若非他早年曾得奇遇,恐怕早已莫名衰竭离世,只可惜……
大夏、西烈、东阳,这些个年轻后辈,近几年来羽翼渐丰声名鸦起不说,还结对抱团成了联盟,此时不灭,更待何时!
大军长途行军疲劳作战确实不妥,但是,葫芦谷中有南越军队负责收网,只须将他们赶进去,便是逼其入瓮,大功告成。
主帅下令,莫敢不从,北凉的先锋军率先冲上去,前方曲元的军队虚晃一枪,似不堪压力,跑跑停停,逐渐接近谷口。
并不见大夏与西烈的兵士装束,难道,三国联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强攻进谷,留下个老将曲元在后方镇守?
不是没怀疑过这奇怪的战阵,但此时的他就像是个红了眼的赌徒,老本押上,意欲一把翻身,报仇雪恨!
此外,风如岳的如意算盘也打得很精,就让谷中的萧冥去迎战联军主力,他就在后加一把火,解除盟友的后顾之忧就好。
正南方向陡然刮来一阵强风,风沙四起,冲天蔽日。
随行队伍中有人惊叫:“啊,是东阳亲卫!”
没错,那独有的紫金腰带,耀目的特制徽记,无一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与东阳大王子轩辕墨寸步不离的亲卫亲来接应,几乎是彻底打消了风如岳的疑虑,手臂一抬,成千上万的北凉骑兵策马冲上去。
“传本王命令,活捉联军主帅!”
即便如此,他还是留下了军中最精锐的部队,守在身边,以防万一。
在北凉大军的迅猛冲击下,曲元虽有盟军接应,却仍是步步后退,落荒而逃,而东阳亲卫也跟在其后,一齐退入葫芦谷中,北凉大军乘胜追击,也随之进谷。
变故,在刹那间骤然发生!
当北凉大军一脚踏入葫芦谷,但见黄烟掠过,只在数丈之遥的东阳亲卫居然不见了!
那先锋骑士也是耳聪目明,一眼瞥见前方悬崖处有无数人影不惧毒蛇虫蚁,如灵猴般攀援而上,同时还听得远方有惊天动地的呼叫声,伴随着不知名的轰隆声,好似万马奔腾,咆哮而至。
这样的声音,风如岳也听到了。
第一个反应便是,如他所愿,联军与南越军队正面遭遇了,这样一来,他北凉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紧接着,就觉得不对,前方猛冲过来的,怎么看着像是南越士兵?
还有那声音,不像是战场上的厮杀呼喝,倒像是惊叫惨呼,铺天盖地!
心底一沉,他厉声高喝:“撤——”
话音刚落,坐骑便如离弦之箭,率先朝来路冲去。
南越军队的身后,白花花的大水如汹涌的巨龙,呼啸而至,遂成灭顶之灾。
……
后有史书记载,这年暮春,三国联军在南越境内受阻,大军滞留葫芦谷口,遭遇瘴气与刀阵,进退两难。
大夏天子亲率将士深入大山,按图索骥,寻得穿山捷径,神兵天降般到得南越军队背后,并采取水攻之法,在潮江以南修筑堤堰,积水成湖,待这堰塞湖水升到一定高度,立时开堤放水。
与此同时,镇守谷口的东阳王子得一密信,按信上所述之法将前来增援的北凉大军引入谷中,洪水滔滔,一泻而下,地势低矮的葫芦谷瞬间被淹没,大水从南口灌入,从北口溃出,谷中大军猝不及防,逃无可逃,一时阵脚大乱。
熟识水性的南越士兵倒无甚伤亡,而北凉军队来自冰天雪地,又刚经历长途跋涉,劳累不堪,遭遇这般突变,被大水淹死的人竟达三万之众。
即便是侥幸逃生的士兵,也是被夹杂着冰雪的江水所浸,春寒料峭,纷纷病倒,连刀枪都拿不起来。
洪水过处,谷中瘴气消除,刀阵无存,牛鬼蛇神尽数扫平,险地变通途。
以上,史称葫芦谷之战。
那富有冒险精神又绝顶聪明的少年天子,经历此役,光芒更盛。
**
听完一拨又一拨的战情汇报,秦惊羽合上奏本,微微一笑。
“南越折损过百,北凉折损过万,这一下,风如岳心里怕要不平衡了。”
雷牧歌跟上她的思维,随声笑道:“他想让萧冥冲锋在前,自己在后获利,没想到实际却是反过来了。”
见他俩默契十足,银翼轻哼一声,默然不语。
雷牧歌瞟他一眼,笑了笑,朝向她道:“如今葫芦谷险情已除,只待战场清理结束,联军很快就能通过,我们也该跟大王子他们汇合了吧?大家正好商量下,看是趁此良机乘胜追击呢,还是怎样?”
秦惊羽眼望窗外,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淡淡道:“着急什么,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什么事?”
秦惊羽并不回答,只道:“顶多一天就好。”
今晚,是三日之期的最后时刻,她直觉那个人会来。
议事完毕,已是夜深人静,月上中天。
清淡的月光洒落窗前,此地距葫芦谷不过十里,顶上是同一轮明月,底下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象。
一个安详宁静,寂寥无人;一个血腥杀戮,伏尸万千。
这条路,越走越远了,离她的目标,也越来越近。
屋外不时走过巡逻的侍卫,外围是雷牧歌安排的士兵,内圈则是银翼的亲卫,层层守护,滴水不漏,这样的防御工事,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然而,她起身关窗,不经意却见那道清俊挺拔的身影,正静静立在暗处,目光悠悠,叹息微微。
四目相望,天地间一片静寂。
他,果然是来了。
就连昔日暗夜门特有的严密守卫,都阻挡不住他的脚步。
没有半点意外地,她正视着他,将已经关到一半的窗户重新打开。
“进来吧。”
萧焰眸底一暗,闪身跃进屋里来,随手关了窗,站到她面前。
今晚他极其难得没再是一袭白衣,而是做夜行装束,黑衣如墨,眼神也是深浓得一如此时的夜色,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温度,唇角上扬,勾起些许浅笑,但那不像是笑,但像是种失落,与自嘲。
“为什么?”他轻问。
秦惊羽不解挑眉:“什么为什么?”
“你知道我问的是何事。”萧焰盯着她的眼,眸底逐渐有了丝温度,或者,应该是愠意,握住她的手腕,他低道,“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为什么要自作主张,贸然行事?”
秦惊羽好笑看着他:“兵不厌诈,这个道理小孩子都知道,你堂堂南越皇子,不可能不懂吧。”
“原来,你只是在骗我。”他看着她,笑容微苦。
“是啊,我就是骗你了,谁叫你傻啊,居然就相信了,我千方百计才进入南越内陆,怎么可能按兵不动呢,还要谢谢你给的地图啊,这一招水漫金山,也有你一份功劳!”
春风数度,浓情蜜意,不过是虚幻一梦,如今却是残酷的真实。
她从来就没忘记,她是谁,他又是谁……
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这样的见面,这样的对话,这样的注视,难能可贵,以后也许不会再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或者只是一瞬,她手腕一紧,被一股巨力拉了过去,跌入他的怀抱。
“够了!三儿,够了!”萧焰在她耳边低喃,轻柔的嗓音中似是蕴含着无尽的哀伤,“为何非要这样没完没了呢?你要开战,要报仇,已经实现了啊!风如岳是罪魈祸首,他的北凉大军损失了几万人,这样还不够吗?就算是要他的性命,也没有问题,让我来想办法,好不好?别打了,停战吧,好不好?”
秦惊羽忍不住冷笑:“我从来都是个贪心之人,区区一个风如岳的人头,怎么会够呢?”
萧焰低低叹息:“你还想怎样?葫芦谷已经是你的了,下一步是哪里?苍岐吗?你难道真要我南越亡国?那还不如现在就一刀杀了我。”
“你的命,我不稀罕。”秦惊羽轻轻摇头,目光中厉色一闪,“我要的是萧冥的命。”
“我不会让你有这个机会。”萧焰嗓音虽低,却异样坚定。
“我知道。”秦惊羽飘忽一笑,别过脸去不再看他,“再是熟识水性,再是主场之利,这数万大军也断不可能只伤亡过百,除非,萧冥事先知道,我会用水攻之计,从而早做防备,避过巨祸——可他怎么会知道我人在背后,怎么会料到我会用此计呢?”知道她所处的位置,了解她惯有的思维,这世间除了他,还能是谁?
同样的,再是不识水性,再是长途行军,也断没有被淹死数万的可能,除非,有人暗中做了手脚,浑水摸鱼,痛下杀手。
此人,也是掌控她对风如岳恨之入骨的心理,助她一臂之力。
这个人,除他之外,不做第二人想。
这样进退维艰的处境,这样矛盾重重的心思!
萧焰沉默无语,只将她拥得更紧,秦惊羽微微侧头,抬眸仰望着他,认认真真道:“放手吧,萧焰,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隔着千山万水,没有任何活路,这辈子,就只能是这样了。”
“不,我不放。”他的下巴抵在她的颈窝处,深深级取那一份温软与幽香,翻来覆去就是那么一句,“不放,我不放,死也不放……”
“要你为了我,背叛你的国家,你的家庭,你不会答应,那么,就只能刀剑相向,再见成仇。这个世界,本就是是非黑白,美丑善恶,二者就一,不可调和。你,却在幻想什么?”
“我不是幻想,我是在努力,寻找第三条路。”他抓紧了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三儿,我需要你,陪我一起走下去,因为你是我的……全部动力。”
“永不可能。”
淡淡一句打消他的妄念,她甩手,却被他死死抓住,温热的唇落下来,印在她的额头,她的眉间,她的眼睫,她的面颊,最后,是她的唇瓣。
秦惊羽手掌挥出,不知为何,却顿在半空,慢动作般抡起,放缓,搭在他的颈项,轻轻勾住。
也罢,她给予他的,亏欠他的,就以这个吻来偿还。
其中深意,他现在不会懂,但过后,自当明白。
唇舌纠缠,一如两人纠缠不清的命运。
深深的爱,浓浓的恨,重重的伤,沉沉的痛,浅浅的思念,淡淡的惆怅。
**
远远的,院落里最高的屋顶之上,少年|茓道被点,侧身而卧,丝毫不能动弹,只好任凭那清冷的夜风吹得手脚僵硬,脸上一片麻木。
好冷!
这个该死的鬼脸人,不知是哪里不如他意了,直接将自己点了几处大|茓,扔上这屋顶上来,都快天亮了,还不上来解救!
难道是想他在屋顶上冻死?
不过幸好是这个姿势,这个角度,正好教他看见那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大夏皇帝的房间,倒是转移了注意力,身上的冷痛也似不那么明显了。
奇怪,这夜半三更的,居然有人跳进了窗户,而他竟然没有叫唤。
应该是认识的人吧?
于承祖睁大眼看着,他的眼睛生来就很好,弹弓射箭在同龄人中数一数二,确定那个人他从来没在这三国联军的将帅中见过。
可惜,他|茓道被点,没法下去躲在那窗户下面,看看他们在屋里做什么,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了很久,久得他都快要被冻晕了,忽然,一条人影从窗口跃出。
然后,他听见了那个少年皇帝的声音,没有半点掩饰,带着丝淡淡关切,在静夜里尤其清晰:“路上小心。”
那人微微一怔,身形顿了下,慢慢回过头来,喜色若隐若现。
廊前灯光的映照下,于承祖看清了那张脸,虽然有丝苍白,却掩不住清润儒雅,俊秀绝伦,竟是如斯出众。
心底暗地喝了声彩,目光再投过去,那人已经脚步匆匆,消失在夜色里。
忽然间身边一沉,不知何时,屋顶上多了一人,好整以暇坐在他侧旁。
“吹风吹够了没?”魅影嘲弄的声音响起,带着股淡淡的酒香,随手一指,解了他的|茓道,“看什么,看得眼珠都定住了?”
“那个人是谁啊?半夜三更,鬼鬼祟祟的?”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魅影提着个酒壶,仰头喝下一大口,居然含糊回答了:“还能是谁,独醒客啊!”
“独醒客?”于承祖讶然,暗暗留心,还以为是个糟老头子,不想竟是个年轻人。
“说起这独醒客啊,这回真是功不可没,要不是他暗中相助,又是地图又是密信的,陛下怎么这样轻易就拿下葫芦谷?有他一人,便胜过千军万马,呵呵,亏他还是……利益面前,什么都可以无视的……”他又灌了几口酒,声音越来越低,几不可闻,若非凑近过去,凝神倾听,根本听不清,“陛下如此信任他,连寝室都任其来去,真是……”
“这独醒客,好年轻啊,他叫什么名字?”于承祖好奇一问。
“叫萧……呃!”魅影打个酒嗝,似是醉了,口中不知念叨着什么,再也无法辨别。
于承祖张了张嘴,目光闪烁。
独醒客,年轻俊秀,心思缜密,而且,姓萧……
凤舞九天 第二十二章 逼上绝路
葫芦谷一役,半路杀出的北凉大军损失惨重,南越军队却并无甚损伤,面对阵地丢失,联军进犯的现实,士气低落不少。
而轩辕墨带领三国联军将战场清理完毕,即从葫芦谷通行,与秦惊羽所率军士汇合,当下就地庆祝,犒赏功臣,席间,众将封赏无数,有人提及那位暗中相助的幕后之人,秦惊羽一笑了之,只淡淡一句:“他么,身份特殊,朕自有安排。”
次日,距葫芦谷以南十五里的虎啸崖。
这是南越都城苍岐的天然屏障达古山脉的最后一隅,只要虎啸崖拿下,三国联军便可以向南越内陆更进一步,气势如虹,剑指苍岐皇城。
三国联军的兵力超过四十万,其中不乏精兵强将,而萧冥自持天时地利,南越在葫芦谷的守军不过五万人,加上遭受重创的北凉援军,总数也只十三万不到,再有,来自苍岐的粮草不知为何迟迟未到,这人马困乏的队伍在撤退时又遭遇小股联军的阻截,虽强行冲破,大军顺利退至虎啸崖,但这连番败绩,令得人等灰头土脸,据传,南越皇子萧冥与北凉王风如岳言语不合,闹了个不欢而散。
不过,这达古山脉地形奇险,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葫芦谷首当其冲,虎啸崖也不遑多让。
萧冥凭借主场之利,早早在虎啸崖登高设障,占据有利地势,羽箭齐备,弩弓相对,再辅以圆木巨石,而纵深处,则是重新组建的陌刀阵,看这架势,是准备与继续南进的联军决一死战,以雪前耻。
苦候半日,终于等来得得蹄声,大队人马飞驰而来,临近崖口,速度放缓,依稀可闻谈笑之声。
何人这等猖狂,竟视这虎啸崖严密防御为无物?
山岭间寒光闪耀,箭矢冒出,只待将帅一声令下,就要给予这些胆大妄为的入侵者以强硬冲击,恰在此时,却听得有人扬声朗笑:“我说,刀剑无眼,尔等看准了再射!”
南越守军循声望去,但见底下数骑踏破日晖迎面而来,为首是一名英姿飒爽的俊美少年,淡笑如花,长剑似雪,一身淡金铠甲为他平添几分威武之气,在他左方是名冷峻挺拔的碧眸男子,右侧则是那俊朗英伟的青年将领,两人腰刀在手,将其护卫得没有一丝缝隙。
对于这来人的身份,不说其他,单凭这相貌气势,诸将也能猜出三分来。
大夏天子秦惊羽,西烈皇帝兰棠,少年将军雷牧歌!
秦惊羽一笑之后即是勒住缰绳,让出位置,队伍中有一骑自后而上,冲到最前方。
“认得他是谁吗?”秦惊羽冷声笑道。
南越守军定睛一看,只见那骑士脸罩鬼面,样貌狰狞,手上抓着名五花大绑的瘦弱少年,那少年脸色苍白,神情却异样激动。
怪了,这少年,难道是什么重要人物?
南越守军相互望望,面露不解,而在更高之地,却有一名年轻将领瞪着底下的人马,惊骇出声:“那不是承……”
他的肩被身旁之人按住,紧了一紧:“不是。”
年轻将领愕然转头,急急道:“怎么不是,我当年还抱过他啊,于将军你难道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认不出了吗?”
“我再说一遍,他不是。”于靖沉声低喝,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
他自己的孩子,怎么会认不出!
于家三代单传,他中年得子,再无所出,自然疼惜宝贝得紧,珍爱得就跟自个儿的眼珠子一样,但当时情形紧急,却不能携子出逃,只盼破城之时,这孩子能混在人群中凭其机灵的性子逃过一劫,或者就算被联军抓过,也会因为其特殊身份而受到礼待,没想到,今日却是如此相见!
秦惊羽眼力超凡,目光淡淡一扫,就已将崖口山岭的兵力分布看得一清二楚,自然没放过那半山腰上的人影,英眉微挑,她手指伸出:“于承祖,你看那是谁?”
话音刚落,魅影手掌一挥,拍开了原本封住的|茓道,同时朝其背心注入一股内力,于承祖随她手指方向抬头,原本僵硬的四肢被这股内力一激,通泰舒爽,望着那立在高处的熟悉身影,眼底热浪袭来,又是激动又是委屈,张了张嘴,冲口而出:“爹,救我——”
这一声唤,得魅影内力相助,洪亮无比,足以让崖口的南越守军听得真切。
听过之后,便是震惊。
竟是于将军的儿子?
三国联军擒下于将军的亲生儿子,作为箭靶,挡在身前!
那么,这数万支已在弦上的羽箭,是射,还是不射?
刹那间,天地都静寂下来。
所有人的眼睛都不由自主,朝高处那人望过去,是于将军的儿子,三代单传的独苗啊!
稍有资历的军将都知道,于将军对这儿子爱之如命,在其出生的当日大哭大笑,满月酒更是摆了长长一条街巷,全家更是溺爱得紧,巴不得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到这孩子手上。
他曾在酒后吐露心声:“名为承祖,其实我并不希望他建功立业,光耀门户,只盼他健康长大,平安喜乐就好。”
并不算奢侈的愿望,在这一刻,却即将如泡沫般破灭。
“无耻!我儿早在风离城破之日就已遇害,你们找个替身前来做戏,就想以此骗过本将军吗?”于靖一声怒吼,连声音都愤恨得微微发颤,长剑一挥,立时下令,“传本将军命令,放箭——”
“爹!”于承祖以为于靖没认出他来,呆了一下,便是放声高叫,“爹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承祖啊!爹,快来救我!救我啊!”人之本能,在外受苦受累经历劫难之后,头一个想到的,便是父母家人的怀抱,他少年心性,在短短数日中遭遇城破之耻丧父之痛,处境从天上掉落地下,而如今只一步之遥,那乍见父亲生还的狂喜与激|情,意欲扑入那宽阔怀抱放声哭泣的冲动,又怎么控制得住?
于靖身体晃了晃,握剑的手几乎不稳,那一声声呼唤在山间回荡,和记忆中的婴孩哭啼声重合在一起,让他有丝恍惚,但那时的心情是何等喜悦,而此刻,却是阵阵心碎与悲凉。
承祖,我的儿,爹对不起你……
他举起剑,似是用尽全身力气,沉声开口:“传我命令,放箭!”
南越守军箭尖对准,却是迟迟不发,于靖面色如雪,咬了咬牙,忽从身边抓过弓箭来,搭箭弯弓,指向那被缚的少年,只听得嗖的一声,羽箭呼啸而至!
“爹……”于承祖盯着那当胸一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电光火石间,魅影一刀过来,将箭头拨开,羽箭贴着于承祖的手臂飞过,溅出点点血花。
见得将军亲自出手,那南越守军回过神来,纷纷朝于承祖的方向放箭。
一队联军骑士策马上来,将两人围合在内,挥刀抵挡。
羽箭嗖嗖,刀声呼呼,联军防御得当,南越守军的羽箭到得半路便被拦截,根本沾不了于承祖的身。
于承祖穿着身灰白衣服,半条手臂都被血染红了,双眼却也慢慢红了,对身前局势浑然不觉,只喃喃念道:“我爹,怎么会拿箭射我?怎么会拿箭射我……”
羽箭越来越急,联军骑士全力抵挡,渐渐疲乏,雷牧歌见得不好,挡在秦惊羽身前道:“这于靖是难得的忠臣,连亲生儿子的命都不要了,还是先退回去吧。”
“再等等。”正主还没出场,好戏还没开始,她怎能急着撤退?
秦惊羽冷笑一声,退后几步,忽然长剑指向于承祖,朝崖口高声喝道:“于靖你听着,不管你认与不认,他都是你的亲生儿子,你现在立即砍下自己一条膀子,剜去一只眼睛,我就放他回来,否则的话——”
“我不认识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于靖在高处回道。
若是没有身边的众多将士,若非地处苍岐皇城的最后屏障,而那大夏天子昔日的声名信誉能稍好一些,那么,他情愿一命换一命,用自己的命去换儿子的命。
但是,他心里清楚,对方的话根本不可信,就算自己真的这样做了,儿子也绝对无法生还。
“谁说我要杀他?”秦惊羽笑了笑,森然启口,“朕先挖了他的眼睛,再宰他的耳朵,后剁他的鼻子,然后割他的舌头……一天一样送到虎啸崖来,让他零零碎碎受苦,看他能撑到几时!”
一番话说得镇定自若,流畅至极,银翼在后听得暗地撇嘴,这外强中干连只鸡都不敢杀的人,此话听了也就过了,信者就是傻瓜。
可天底下傻瓜还真不少,于靖面白如纸,却强自撑住,取箭又射。
在他心中,就算要亲手一箭,掐灭儿子生存的希望,也总比任敌宰割棱辱强!
南越军队的怒火被彻底激发出来,羽箭如雨激射而出,而底下的联军却是调转马头,朝来处驰去,眼看就要远离羽箭射程!
“且慢!”冷淡的声音蓦然响起,从远处传来。
听得这一声,秦惊羽背脊一僵,霍然立马站住。
终于,出来了。
他,还是忍不住了吗?
转过身来,她迎向那发声之处,挺胸抬头,冷眼相对。
原先于靖等人站立之所,此时腾出一块空地来,众将簇拥,三人静立。
萧冥。
她此生恨之入骨的人。
将近两年了,这样近距离见到,他一点都没变,还是那般阴冷邪狷,看向她的眼神,冰寒嗜血,又闪耀着莫名兴奋的光芒,其中恨意并不亚于她的。
还有风如岳。
她当年认下的干爹。
陌生的面容五官,瘦削许多的身形,但那双眼,充满了对天下的渴望,对权势的欲望,比起当年更加淋漓尽致,也是,高高在上的北凉王,要扮作商贾深入市井,自不会用自己的真实面目。
眸光流转,缓缓落在第三人脸上。
萧焰。
再见成仇,他,终于站对了位置,站到了她的对立面。
只是,他为何还要这种眼神看她,温柔、深情,却又哀伤,他该放弃,该认命的,不是吗?
就那么静静地站着,她却似听见他心底的落寞。
她的心,亦没来由的一疼。
秦惊羽低低一叹,萧焰,她既然已经做了这么多,便不会介意再多加一笔。
转眸间,却见萧冥手持箭簇,搭在弦上!
啪的一声,箭矢朝着于承祖的心口,闪电射出!
这一箭,带出万钧之力,别说是个少年,就是头猛虎,也必穿心而亡。
只待这少年一死,南越守军便是群情激奋,所有的账都会算在联军身上,低迷的士气将重新高涨。
可惜,他低估了联军的实力,更低估了大夏第一勇士的本领!
没人注意到雷牧歌是在何处取的箭,几时挽的弓,只见得萧冥那只箭射到半空,忽然破空声起,另一支箭相对而出,力道大得不可思议,有道是弓弩有若满月,箭去恰如流星,恰好迎上对方的箭尖,两支箭大力相撞,跌落在地。
联军这边纷纷拍手喝彩,而南越守军则是不敢作声,很显然,萧冥之前的目标是人心,雷牧歌的目标却是箭头,力拔山兮,后来居上,在臂力准星上更胜一筹!
见萧冥面色微变,底下秦惊羽忽然低道:“萧大皇子这一箭,莫不是要杀人灭口?”
这话说得莫名其妙,又很是小声,却令得那一直目不转睛盯着萧焰的于承祖身体一震,如醍醐灌顶般,脱口叫出:“啊,我知道了,他就是独醒客!”
刹那间,原本被绑的手脚倏地舒展开来,他指着萧焰,怒不可赦:“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大夏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奸细!是叛徒!”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三章 永不妥协
听得那一声独醒客,秦惊羽神情自若,而她身侧两人,却变了颜色。
萧焰,原来他当时就在石屋之中,那他们醉倒昏睡的时候,他和她……
萧冥也是脸颊微微扯动。
独醒客,他皇弟幼时自封的名号,他身为兄长,岂会不知?
如此说来,葫芦谷之战,输得蹊跷,也输得理所当然。
下意识侧头,却在颈项转动之前,弃了动作——
风如岳近在咫尺,这兄弟间的疑惑,再怎么也要避开外人,关上门来解决……
但天不遂人愿,那少年下面的话更加惊人:“就是他,把穿山的捷径泄露给大夏皇帝的,他们还半夜密谈,传送情报,他是奸细!是叛徒!”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南越守军脸色骤变,灰败得如同脚下的山岩,漫山遍野皆是窃窃私语声。
萧冥唇角勾起,怒极反笑。
穿山的捷径!
连他都不得而知,他这宝贝弟弟,居然拱手送人!
倒教他,如何相护?
风如岳缓缓转头,面向萧焰,满脸皆是杀气:“难怪,本王觉得你面熟,原来你就是当年那个小太……”
山风吹拂,他的话断断续续传来,秦惊羽听得一怔,还没想得明白,却见萧焰衣袖一翻,白光闪动,掌心紧扣的数枚柳叶刀尽数射向风如岳的胸前!
竟是致命一袭!
这样的杀着来得着实太快,迅如闪电,周围人等都看傻了眼,就连站得最近的萧冥,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全无时间阻止。
说时迟那时快,伴随着一声怒喝,风如岳一个旱地拔葱,从山坡上平平跃起,同时双腿连环蹬踏,将柳叶刀倒踢得直飞回去!
北凉王的实力,屈指可数地,在世人面前展现。
萧焰闪身避过那倒飞而来的刀尖,下一瞬,便被风如岳的数名侍卫持刀缠住,而就在此时,头顶黑影罩下,却是风如岳眼露凶光,狠狠一刀劈来!
眼见就要血溅三尺,刹那间,一道白影横Сhā过来,萧冥护弟心切,本能出手,长剑格住钢刀。
就在此时,萧焰突然飞身跃起,软剑在手,抖得笔直,趁风如岳被萧冥挡住,剑尖朝着他的左眼直刺而入!
先前只是虚晃一招,如今才是真正出手,雷霆一击!
“啊——”
鲜血飞溅,风如岳勃然大怒,飞起一脚踢在萧焰胸口,令他跌落在三丈之外。
”好啊,原来你们和大夏联合起来算计本王——”风如岳捂住伤眼,朝萧冥厉声质问,“萧冥,你便是这样对待我北凉远道而来的援助么?!你好,你真好!”
“王爷,你听我解释……”萧冥回过神来,赶紧去扶,却被他一掌推开。
“有什么好解释的,大殿下,不是你让令弟来见朕的么?”秦惊羽在底下哈哈大笑,无疑更是火上浇油。
“王爷,你莫听信他满口谗言……”萧冥着急解释。
“好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这个道理本王还是懂的!”风如岳恨恨看了眼从地上慢慢爬起的萧焰,目光再转向萧冥,血色狰狞,凶神恶煞,“今日之仇,本王记住了!你们听着,有朝一日,本王定会血洗前耻!”说罢朝部下一招手,“我们走!”
“王爷留步!王爷!”萧冥连声呼唤,风如岳盛怒之下,并不理睬,带着侍卫几个起落下到底下平地,翻身上马,竟是率众从崖口而出,策马远去。
一时间,马嘶声声,奔腾如雷,万众北凉大军从虎啸崖分出,朝北疾驰。
萧冥脸色铁青,一掌扬起,却终是没朝那人身上落下去,而是击上身边的山岩,碎石飞溅,咬牙切齿:“阿焰,你做的好事!”
萧焰沉默着,缓缓起身站定,将软剑尖端所挑之物用布帕裹了,放入腰袋,再慢慢转过来,望向山崖下方,与她对视。
他,竟在对着她笑。
明明受了风如岳一脚,都被踢得倒飞出去,可见力道之大,却还跟个没事人似的,笑得那般温情好看。
那个,他小心收起的那东西,是什么?
“陛下好计策,风如岳这老贼都着了道儿,与萧冥翻脸走人了!”轩辕墨在她背后呵呵笑着,打断她的思绪。
于承祖这才觉出不对,刚要作声,|茓道再次被点,立时哑口无言。
秦惊羽收回眸光,侧头微笑:“风如岳不是傻子,他只是来南越探探风向,立场尚不坚定,有胜算就打,没胜算就撤,如今有这样好的台阶下,何乐而不为?”
虽然损失了几万人马,还受了伤,却将南越推到风口浪尖,什么背信弃义,什么居心叵测,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他北凉却能以受害者的身份,在三国面前摆明个中立的态度。
转眼间,北凉军队已经从崖口奔出,驰到面前。
风如岳的左眼已经用白布缠好,面无表情奔过来,蹄声如雨,数以万计的人马从联军身边擦肩而过。
秦惊羽仰起头,看着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那轻拂遮掩的动作,旁人不觉,但以她超常的眼力,自然不会错漏。
那一脚,他应该伤得不轻,否则怎会唇角溢出血丝?
但她没时间来理会这些,匆匆一眼,她目光转向萧冥,冷冷看着那一张怒其不争的脸容,突然一个抱拳,聚集内息朝他叫道:“大殿下,多谢了!”
这一声,太过响亮,北凉军队尚未远离,听得清清楚楚,队伍中风如岳回头一瞥,面容狂怒。
风如岳,她早知他的自负与多疑,南越与北凉结盟本就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他前来救援其实并无几分真心,所以,她才执意设下这连环计策,最终的目的不是杀敌,却是离心。
如她所想,这盟国之义,在利益面前根本一钱不值;只不过,她却低估了萧冥对萧焰的骨肉之情,为了他,竟不惜得罪盟友而全力相护。
也幸好是如此,否则萧焰就算是一击得手,也是凶多吉少,自身难保。
没想到,风如岳的武功会那么高,要萧家兄弟联手,才能伤得到他,若是单打独斗,现场之人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更想不到的是,萧焰会对风如岳突施偷袭,难道,他是为了她?
“陛下,风如岳跑了……”雷牧歌及时出声提醒。
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秦惊羽定了定神,一挥手:“追!”
今日来虎啸崖的目的就是个演戏,也没想过真要通过崖口,能令得南越与北凉内讧已经是天大的惊喜,还奢望什么?
当务之急,却是痛打落水狗!
跟萧冥一样,风如岳也是她的生死仇敌!
生生按下抬眸仰望的心思,她率先策马追出,众人不敢怠慢,也随之奔驰而去。
以萧冥的强硬腹黑,肯定不愿意就此失去北凉这盟友,必会再次寻觅时机促成联盟,她却再不愿给他们这样的机会,看准势头,一刀斩断!
北凉大军去意坚决,奔得飞快,足以看出风如岳脱离南越战场的决心。
联军追击半日,从西线强行横Сhā,将北凉军队的尾翼从中截断,被包围的北凉军士足有上千人,历经恶战,死伤惨重,风如岳无心恋战,更没回马相救,而是带着北凉大军主力一路疾驰,向北逃窜。
如果说葫芦谷之战是打通了南北大通道,重创北凉援军,为联军深入南越内陆奠定基础,那么,虎啸崖一役则是促成南越与北凉军事联盟破裂,南越孤立无援,军心涣散,战场朝南收缩,双方在苍岐最后的屏障前形成对峙局面。
如不出意外,下一步,就是直逼国都,兵临城下!
南方多雨,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雨势时大时小,却总是停不住,不分白天黑夜地一直下。
雨中作战是三国联军都不擅长的,队伍就地驻扎,休整备战。
萧冥的军队仍是盘踞在虎啸崖,任风雨飘摇,始终寂静无声。
这晚,升帐议事完毕。
秦惊羽静静坐在窗口,看着外间的雨滴,目光悠远,透过暗黑的层云,不知看向何处。
砰砰。
敲门声传来。
她微蹙下眉,唤了声进来,门开了,那英伟俊朗的男子站在门外,眼神复杂。
“有事吗?”秦惊羽下意识低问。
雷牧歌摇摇头,踏进一步:“我有话跟你说。”
“说吧,什么?”她欠了欠身,摸着案几上茶水还热着,给他倒了一杯,递上去。
雷牧歌却没伸手来接,只盯着她道:“你在躲我。”
秦惊羽愣了下,呵呵一笑:“你说什么胡话?”
“是为了他么?那个独醒客……萧焰?”那两个字,艰难从口中吐出,雷牧歌气息不稳,原本醇厚的嗓音此刻却是微微发颤,“半夜相会,传送情报,是做戏,还是……”
“自然是做戏。”秦惊羽答得干脆。
“是么?”雷牧歌笑起来,笑意却未达眼底,“那,你这几夜素烛夜读,久久不睡,又是为何?”
“偶尔失眠而已。”秦惊羽放下茶杯,直视着他,不满抿唇,“你在质问我?”
“质问?”雷牧歌苦笑,一瞬不眨看着她,声音竟有丝嘶哑,俊脸如斯僵硬,“现在,我还有这个资格吗?”
那是一种愤懑中夹杂着无奈的神情,如同一根针,刺得她心口阵阵疼痛。
他是她名正言顺的未婚夫,他对她情深意重,不离不弃,她却视他如师如友,若即若离,始终没法真正投入进去,更有甚者,阴差阳错失了身……
这样,对他何其不公!
周身乏力,一时恍惚,心中被自愧与内疚的情绪充斥着,却听得他轻声发问:“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
“不——”她沉声否认,意图保留骨子里那份最后的尊严。
“他几次三番救你,甚至将至关重要的地图都给了你,还不惜代价当众行刺风如岳……如此种种,把你感动了,让你动心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秦惊羽昂起头,对着他低吼。
自欺欺人并不是什么坏事,只要她不承认,打死不认,总有一天,她便可以将那个人的身影在心里彻底剜去,本就是一时迷惑,绝非深刻爱恋,她需要的,不过是时间而已。
“真的?”雷牧歌盯着她的眼,像是要把她的心看穿。
秦惊羽没有作声,只是点头,一下又一下。
她怎么可以忘记自己的身份,自己的责任,大夏天子,联军主帅,所有的目光都投注在她身上,所有的信念也都寄托在她身上,一步走错,便是全盘皆输。
有道是善始善终,这场战争,是她开的头,也该由她来收尾。
被逼上绝路的何止是那个人,还有她自己!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雷牧歌轻舒一口气,走过来抱住她。
两人身躯相贴,中无缝隙,明明是热忱温暖的相拥,她却从没像此时这般,感觉到丝丝心冷。
再无言语,只是这样安静的拥抱着,波澜不惊,无关情爱。
所求,不过是一个心安。
窗外,雨水打在树叶,滴滴答答,如浅浅的呼吸,又如破碎的心跳。
雷牧歌没待一会就离开了,临走时叮嘱她早些安歇。
看着他愁绪隐隐的眉宇,她答应了,然而,却并没有照做。
夜深了。
吋吋。
窗棂轻轻叩响。
秦惊羽抬头,望向外间清俊消瘦的人影。
他,终于还是现身了。
她没有动,只那么看着他,仍是夜行装束,额发还在滴水,脸色白净如雪,眼神却依旧清澈,似明净的溪流,幽幽流淌。
“你早知我会来,所以……”萧焰苦笑了下,先行开口,“故意让他抱着,抱那么久。”
而当时,他就站在树影之中,呆立不动,尽数入眼。
“是。”这一回,她没再否认。
“为什么?”
“因为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你别再冒险前来了。”
“怎么,利用完毕,就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了吗?”这个时候,他居然还笑得出。
秦惊羽眉毛一挑:“你想怎样?”
萧焰答非所问:“于承祖,跟于靖长相有七八分相似。”
秦惊羽哼了一声,他们是父子,相貌相似也是自然。
等等!
他说,于承祖长得像于靖,那么凭他的聪明,不难猜出于承祖是于靖的儿子——
他是什么时候看到于承祖的?是在不醉翁的石屋里?抑或更早,在风离城外的墓地?
她将于承祖带在身边的目的,一开始连她自己都是懵懂不察,只凭直觉行事,到后来,才渐渐清晰,那就是个棋子,可以要挟,可以指证……
她能想到这些,不见得他就想不到!
轰然一声,秦惊羽指着他,只觉得几欲瘫软,连声音都止不住颤栗:“你知道……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为什么……”
一直以为,是自己用计得当,才有今日的胜券在握,大好局面。
却原来,所有的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就连被她利用,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才能这般顺利进行。
这是,多么的荒唐可笑!
不论情场战场,有他在,她便从来没赢过!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萧焰低喃着,笑得哀伤,“都是我上辈子欠你的,理应奉还。”
秦惊羽咬住唇,胸中暗潮汹涌,该还债的人,不该是他!
从头到尾,都是萧冥在作怪,那些血海深仇,都是萧冥一手造成,他除了是萧冥的弟弟,本身并没有做过什么,而他却一直在暗中帮她,助她,救她,体贴细致,从中周旋,给她想要的一切!
她伤了他那么多次,他却锲而不舍,忍让包容,始终追随守护。
这样的人啊,该恨他,还是……爱他?
“这仗,还要打到几时?停手了,好不好?趁现在还没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算我求你,停战议和,好不好?好不好?”
他这些话,她也曾扪心自问,这场战争本是为了报仇,然而随着战事的深入,局势的变化,一步步出离了她的初衷。
难道,真的要让南越亡国吗?
让天下百姓来为萧冥一个人的过错买单?
只要是战争,无论她怎么克制,怎么回避,怎么约束,都免不了是要死人的。
因情因义,她将身边的人都拖下了水。
那些原本该是鲜活的生命,那些原本该是幸福的家庭,就为了她的一己私欲,而全部碎作齑粉,化为虚无。
其实她和萧冥一样,手上也是沾满了鲜血,脚下也是遍布着冤魂。
别人只看到她得胜时的风光,却看不到她夜半被噩梦惊醒的惨然。
她的心,其实没表面上那么狠。
冤冤相报何时了!
即便是那些长眠地下的亡灵,他们也不想看到,悲剧一次又一次地重演。
但,即便是她已有悔意,却不愿就此低头。
就算是她错了,可是萧冥呢,他就是这一切罪恶与祸害的源头,罪魈祸首,百死难辞其咎!
若不能手刃仇人,血祭英灵,她这辈子都没法安心!
萧焰似是明白她的心意,轻轻一叹:“算了,我们暂时不说这个了……我有件礼物送你,我觉得,你会喜欢。”
秦惊羽看着他伸手入怀的动作,微微一诧,这都什么时候了,他却如此不知轻重,还要送她礼物?
她跟他,可不是小情侣一时意见不合闹架,而是根本没法调和的矛盾与仇恨!
眼睫垂下,但见他摸出个布包来,当着她的面解开,是只小小的木盒。
首饰?
她不认为他会这样无聊。
秦惊羽忍住没问,却在他打开盒盖的那一瞬睁大了眼。
盒内之物不过玻璃珠大小,圆滚滚的,成色灰暗,中有破损,盒底的锦缎已成碧色。
这是……
她想起他剑尖挑起的那物,骇然低呼:“风如岳的左眼!”
一声之后,随即暗自纠正,确切一点说,应该是风如岳的左眼珠。
他竟一剑剜去了风如岳的眼睛!
难怪风如岳当时暴怒之下,当胸一脚将他踢飞,要不是萧冥那一挡,他岂会有命在?
心底阵阵后怕,半晌才疑惑问道:“但他当时的表现,好似有些不对……”
萧焰一剑刺去,都是在挑出眼球之后,风如岳仿佛才感觉出来,而那一声叫,只觉愤怒,不觉痛楚。
那样的武学大家,不该这般慢半拍,后知后觉。
“还记得那摩纳族的神水吗?”萧焰沉吟着,慢慢道出,“我当时也觉得不对,后来猜想,也许这神水饮过之后,痛觉有所欠失,本是好事,却亦有弊端。”
没了痛感,对敌可以更加威猛,但对危险的防御本能也在大大降低。
“也许吧。”秦惊羽随口应着,低头看那眼珠,却有丝影影绰绰的记忆在脑海里飘荡。
明华宫中。
她捧着那末端带血的青绿竹簪,泪飞如雨,悲痛欲绝。
而身旁似有一道身影在低低安慰,恍然而过……
刘吉!
被风如岳识破身份惨烈屠杀的影士刘吉!
这眼珠虽非她亲手所取,却也算替利吉报了仇,但,这还远远不够!
萧焰轻咳两声,在她耳畔低语:“我要走了,等过些时候战事结束,我陪你去北凉,取风如岳的狗命。”
他又知道!
知道她对风如岳的仇恨,仅在萧冥之下,所以,才会避重就轻,转移她的注意。
她不管什么心思,什么想法,都逃不过他的眼。
无论她怎么躲避,怎么抗拒,甚至是设计伤害,他都义无反顾凑近上来,纠缠到底,始终不离。
她费尽心机,挑拨离间,将他,也将自己逼上绝路,斩断情丝,永绝后望。
却不想,他长袖善舞,四两拨千斤,只一缕血丝,一声苦叹,一颗眼珠,又令得她心软纠结,犹疑不定。
她便如那神话故事中的孙猴子,翻翻滚滚,兜兜转转,却始终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
是前世的债,还是今世的缘?
忽然间心头一恸,她冲着他不舍步出的背影,决绝低喊——
“只要杀了萧冥,我就答应你,什么都答应你。”
凤舞九天 第二十四章 夜宴凶险
屋内一片静默。
许久,才听到他哑声问道:“只能这样吗,就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秦惊羽凝望着那道挺得笔直的背影,眼睛渐渐泛酸,只强自忍住:“是的。”
她知道他与萧冥兄弟情深,所以这句话,也算是断绝他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同时,也是表明她的决心,于公于私,在情在理,都永不妥协。
萧焰没有回头,自然看不到她眸底溢出的波光,声音微微哽咽:“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大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往不咎?”
“既往……不咎?哈哈哈……”秦惊羽止不住地冷笑,“事已至此,你觉得,可能吗?我大夏昭告天下,联军宣战,就是为了这一天,你以为,我会轻易罢手么?”
“三儿……”萧焰长长一叹,蕴含着深切的爱怜与哀伤。
“别这样叫我!你不是我,根本不明白……夜夜恶梦,梦里尽是杀戮与血腥,尽是支离破碎的鲜血……”
萧焰一时恍惚,喃道:“恶梦……我自然明白……”
秦惊羽摇摇头,手指抚上案几上放置的长剑,轻轻吐出:“不,你不会明白,这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这一天,与你大哥两军相对兵戎相见……冤有头债有主,我可以放过南越,放过萧家,但是萧冥犯下的罪孽,只能是血债血偿,别无他想。我必须亲手刺出这一剑,否则,永远不能心安。”
正如萧冥对她恨之入骨,她对萧冥更是恨海难填,且不说她与元熙被掳苍岐,只说当年暗夜门灭门惨案,萧冥他纵然不是直接凶手,却也是帮凶之一,难辞其咎,而她的父皇至今昏迷不醒,更是其居心叵测,一手造成!
这一战,不仅仅是为了复仇,更为了那么多人的生命与尊严!
萧冥,便是这一场战事的根源,她别无选择,必须拔剑!
琅琊神剑,剑出夺命,如果能够剑下不死,那是他萧冥的造化,她无话可说,就此住手——
只是,他跟她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可能性,根本为零。
所以这一剑刺出,她与他之间,也就什么都结束了,断得干干净净,不留余地。
这……就是她的选择。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萧焰背对着她,语调苍凉,近乎悲怆。
“是的。”秦惊羽别开眼去,声音淡淡,不带一丝温度。
萧焰低着头,背对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喑声道:“我懂了。”
说罢,就见他推门而出。
秦惊羽看着他略显虚浮的脚步,想起风如岳那重逾千钧的一脚,眉头微蹙,下意识迈步追出:“等下。”
萧焰脚步一顿,回头看她:“什么?”
秦惊羽避开他眼里闪烁的光芒,定了定神,走上前去:“我送你出去。”
这几日雷牧歌刻意加强了护卫,若在平时倒也罢了,但如今,他身上还有伤,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新的战役就要打响,就算是,最后一次为他做点什么……
萧焰眼神一黯,随她漫步走出,两人走到廊前,他突然停步,问道:“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他屏息,眉尖蹙起,眼眸氤氲如雾中深湖,等待着她的答案。
秦惊羽苦笑一声,如果……生活中哪里有那么多如果!抿了抿唇,她迎上他的目光,低喃:“也许……”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回答,也许,会吧?
那个会字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得不远处传出一声厉喝:“她不会!”
秦惊羽霍然转头,雷牧歌面色铁青从走廊尽头走过来,风雨交加,雨点,渐大,掩住了他的气息,加上她心绪不定,竟丝毫没有察觉到他就在附近。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就算没有萧冥,她跟你,都是绝无可能!”雷牧歌一个箭步跨过来,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身后,一掌推开萧焰,朝他怒目而视,“你当记得你的身份,你的所作所为,若是再妄想打她的主意,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萧焰被他那一掌推得倒退一步,直直站在雨中,蚕豆大的雨水毫无遮挡落下来,天空中几个惊雷炸响,电光闪耀,更映得他面色如雪,薄唇颤动着,最终抿紧。
雷牧歌沉着脸,只一瞬间,身后就出现了数名大夏侍卫,个个手持刀剑,迅速朝萧焰靠拢过来,团团围住。
萧焰一动不动站着,并不看他,只是朝她望过来,雨水顺着他的额发流淌,刹那间,她看不懂他的眼神,那么复杂深沉,似期盼,似忧心,又似绝望。
难道,他以为雷牧歌是在她的授意下带人埋伏在此?
秦惊羽张了张嘴,终是忍住,他这么以为也好,他们之间,本就不需要解释什么,该怎样就怎样吧。
“好了,你们都退下。”她朝那队侍卫摆手。
侍卫朝雷牧歌瞥了一眼,动作犹豫。
“陛下!”雷牧歌急促一声,狠狠瞪了萧焰一眼,那目光好似一柄利刃,要将他千刀万剐,侧头过来,望向她的眼神却是幽光跳跃,似忧似愠,压低了声音,他道,“聪明如你,难道又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昏了头?”
秦惊羽没有吭声,而是看着雨中之人,他的脸庞在雨水冲刷下犹如雕塑,尽管周身濡湿,却无损那份俊秀儒雅,近乎完美。
这样的一名男子,为何要生在她的仇敌之家?为何却是萧冥的亲生弟弟?
“还需要朕说第二遍吗——”她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眼底是一片淡漠寒凉,“朕说,让他走!走啊!”
侍卫们不再迟疑,齐刷刷散开,回归原位。
两两相望,萧焰深深看她一眼,忽而轻叹一声:“你……保重。”
望着那雨中蹒跚起步的身影,秦惊羽静立默然,只觉他眼神与之前有异,但她已无暇深思,面前雨水如帘似瀑,接连不断,她没法看得更远,更不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会有一个怎样的结果……是对,还是错?
身上陡然一暖,却是雷牧歌取了件披风,搭在她肩上:“人已经走了,回屋去吧。”
秦惊羽站着没动,也没说话,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明知他隐在暗处是番好意,但心里总有丝别扭与抗拒,亦不知该如何面对。
雨幕中忽然响起急急的脚步声,倒解了此时的尴尬气氛。
侧头一看,李一舟疾步过来,手里握着只竹筒,面露欣喜:“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什么事?”秦惊羽朝他迎上去。
“天京来讯,说是太上皇醒了!醒了!”李一舟将竹筒递到她手里,神情激动,喜笑颜开,“陛下找的那药草真是管用,穆老爷子说给太上皇服用的当日就见了成效,有了意识,第二天就睁眼说话了……”
秦惊羽没顾上他喋喋不休讲述,心咚咚跳着,急忙拆开竹筒,取出里面的信函,一目十行看完,朝雷牧歌含泪笑道:“牧歌,是真的,我父皇他真的醒了!”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雷牧歌露出笑容,握住她的手,眼光又爱又怜,“放心吧,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是么……”秦惊羽低喃。
真的……会越来越好吗?
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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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来临,南方雨水充沛,竟是下得收势不住。
大雨不停,联军也不敢贸然进攻,转眼又是三日过去,双方陷入僵局。
这日用过早饭,众人正齐聚议事,就听得外间有士兵高叫:“报——南越使者求见陛下!”
“使者?”
秦惊羽微一挑眉,就听得轩辕墨在旁轻笑:“莫不是来递交降书?”
雷牧歌摇头道:“应该不会,萧冥那般心高气傲之人,怎可能轻易投降认输?”
秦惊羽听得点头:“不错,若真是降书,也定是他设下的计策。”目光一凛,高声道,“准了,把人带上来!”
过了一会,就见一名文士模样的人被带进来,走到正中,朝她从容行礼:“见过陛下!”
秦惊羽仔细看他模样,倒是生得斯文有礼,便随口问道:“阁下怎么称呼?”
那人答道:“小人是大殿下的门客,姓洪,单名一个诚字。”
“原来是洪先生。”秦惊羽呵呵笑道,“不知大殿下福体安康否?近来是否吃得下,睡得香,一夜好眠不做恶梦?”
那洪诚倒也镇定,好脾气道:“承蒙陛下关心,我家殿下一切安好,今日命小人前来,乃是有密函要请陛下过目。”
秦惊羽哦了一声,见他从怀中掏出只锦盒双手呈上,一个眼神过去,李一舟即在堂下站起,笑眯眯走去洪诚面前站定。
“什么好东西?陛下也让我们开开眼吧!”
秦惊羽笑道:“人家洪先生不是说了么,书信而已,有甚稀奇,难不成朕还会对你们藏私,要看便看罢!”
李一舟道了声谢,盯着洪诚也不伸手,而是微微笑道:“劳烦洪先生把盒子打开,我先帮陛下瞧瞧。”
此举看似戏谑无礼,实则暗中提防萧冥狗急跳墙,使出毒计害人。
洪诚涵养极好,不慌不忙启开锦盒,果然取了封信函出来。
在这启盒取信的过程,看起来轻松随意,屋内众人却都是全神贯注,暗自屏息运气,雷牧歌与银翼更是一左一右立在她两侧,生怕那盒中有飞刀短箭之类的暗器射出,对她不利。
李一舟不敢怠慢,暗藏银针在指间,将那信函拆封,细细查检,直至感觉无恙,这才放入漆盘,呈到秦惊羽面前。
秦惊羽眼睫垂下,只瞟过一眼,已经读完信上的字句——
“明晚丑时,明霞岭上丹枫亭,薄酒以待,不见不散。”
字迹力透纸背,如人般邪狷狂野,末端署名正是萧冥。
回想一下,当年在大夏皇宫的南苑,她陪同萧冥兄妹前去探望那个假萧焰,曾见他信手写过几个字,字迹与眼前信函上极为相似。
雷牧歌凑上来看了看,点头低道:“没错,是萧冥的字,那年太皇太后寿诞,我司职宫中护卫统领,曾带人查检过各国所送贺礼,南越的礼物清单正是他亲笔所写。”
秦惊羽想了一会,朝那洪诚道:“你回去答复你家殿下,就说他一番美意,朕自然不会辜负。”
洪诚恭敬行了礼,大步而出。
等人一走,银翼立时跳了起来,低吼:“你是不是疯了,明知那萧冥没安好心,你居然还满口答应!不要命了么?”
“说什么呢,朕这条命可精贵,朕当然要好好留着。”秦惊羽瞥他一眼,再细看那封信函,边看边是自言自语,“明霞岭,丹枫亭,地名倒是好听,却教这人给糟蹋了,可惜啊可惜。”
这几日她已经将附近的地形查探了不下四五遍,对这地名倒不陌生,这明霞岭就是虎啸崖十里之外,山并不高,有条石径小路蜿蜒而上,半山腰有处平台,不知是谁在那里建了座草庐,还配上个风雅的名字,丹枫亭。
鏖战正急,先派出来使求见,又书信相约夜半会面,不是鸿门宴是什么!
萧冥想做什么?趁夜会之时设下天罗地网,将她全力诛除?
想当初,他就是这样骗她上当,沦为囚犯,如今又想故技重施吗?
可她已经不是当年束手就擒的弱质皇子!
“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或者,又是他设下的毒计?”轩辕墨迟疑道。
“小心为上,还是别去的好。”魅影也随声附和。
“去,怎么不去!”秦惊羽啪的一掌击在案几上,话音坚决,不容置否,“管他是什么诡计,什么阴招,有你们这么多人陪着,我还怕他作甚?明晚丑时,风雨无阻!”
凤舞九天 第二十五章 两不相负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既然知道是鸿门宴,自然得准备充分,不留隐患。
萧冥的为人,她比他们都更清楚,冷血、阴险、狡猾、歹毒、无情……不,他也有情,对他的家人,他也能做到关爱有加,依照他对萧焰的态度就能看出——
他明知于承祖所言不假,还亲眼见得萧焰出手偷袭风如岳,令其重伤退走,却宁可得罪盟友,也要一心袒护这个弟弟。
所以,他终究还是有弱点的,这个弱点,便是他的家人。
只可惜,她下不了狠心对萧焰出手,用以要挟萧冥。
那就,真刀真枪地打一场吧!
……
一日光景,如箭飞逝。
转眼便是次日黄昏,众人吃饱喝足,眼见雨也停住了,天空中仍是乌云密布,暮色暗沉,山风一吹,有股恻恻寒意,秦惊羽披上披风,走出门去。
但见空地上行列齐整,枪头如林,闪耀着幽幽寒光,不觉微微点头。
“各路人马准备得如何了?”
雷牧歌上前一步,朗声答道:“回陛下,我们已经兵分三路,由西烈皇帝陛下、魅影和我陪同陛下率侍卫五百人由大道前往明霞岭,西烈亲卫三千人抄小路直逼明霞岭侧翼,大夏精兵三千人提前潜伏于明霞岭斜后方五里之内,一旦谈不拢兵戎相见,都能在最短时间内赶至救援!”
轩辕墨也是拍着胸脯道:“陛下只管放心赴宴,冲锋陷阵,这大本营还是由我与曲老将军,还有一舟,我们仨一起镇守。要是萧冥真的心怀不轨,陛下那边信号一出,我立马带着大军支援,给他来个一锅端!”
秦惊羽横他一眼,笑道:“那萧冥向来诡计多端,我们能想到的,不见得他就想不到,大王子还是好好镇守驻地吧,有西烈皇帝陛下和雷将军他们在,就算是不能对他怎样,但要想平安归来,还是不在话下。”
听她这样说,轩辕墨也没再反驳,拉了曲元检查布防情况去了。
秦惊羽看了看天色道:“时间还早,要不大家都小睡会,等到子时再到此集合?”
众人皆是点头,各自散开,秦惊羽见银翼站在门前没动,不由问道:“怎么,皇帝陛下对这安排有异议?”
银翼不以为然撇嘴:“你们明知萧冥这邀约有问题,为何还要冒险赴宴?半夜三更的,去山上吹冷风?要我说,明晨直接大军开进,直扑虎啸崖,多好!为什么非要搞出那么多节外生枝的破事来?”
秦惊羽轻叹一声道:“银翼。”
“什么?”
秦惊羽垂下眼睫,只觉得周身乏力,低道:“如果我说……这场仗,我不想再打了……”突然间觉得累,不止是身上,更是心里。
她的手上,已经沾了那么多的鲜血,再打下去,还有流血,还会死人,跟那个魔鬼萧冥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不是她的初衷,她并不想做战争狂人!
银翼听完她的话,连脸色都没一点没变:“你想怎样就怎样,要打要停,我都没意见。”
秦惊羽心头一暖,轻轻吐气:“那就好。”
这样的心思,她也只可能对他说,雷牧歌要是知道,铁定是暴跳如雷,强烈反对。
但她没有办法,她承认,萧焰的话,在自己心目中终归是起了作用。
他看她看得太准,一针见血,如他所说,她若是越走越远,也许再无收手的机会。
父皇的苏醒好转,也许是个最好的契机,只要今晚与萧冥了结仇怨,不论结果如何,她都……都怎么样?脑子里有些乱,想不明白。
一切,过了今晚再考虑计划吧。
天,渐渐暗了下来。
山风凛冽,一阵紧似一阵,西北角上堆积着大团大团的乌云,黑沉压下,暴雨将至。
营寨里灯火通明,如火龙盘旋,火光中队伍整齐,人影重重,其他两路人马早已出发,等到子时三刻,秦惊羽也是率众上马,朝明霞岭的方向奔驰而去。
马蹄声声,毫无遮掩,在崇山峻岭间穿行,胯下皆是千里良驹,这十里路程,半柱香功夫就已走到底。
眼见明霞岭就在前方不远,秦惊羽一眼望去,但见密林森森,隐有寒锋闪耀,弓弩泛着青光,暗地里不知隐藏了多少人马。
恍惚间似有号角吹起,却有种豪情壮志在胸中激荡,感慨酸楚,让人落泪。
终于等到这一天,所有的冤仇愤恨,都将在此逐一清算,血洗前耻。
行至山下,秦惊羽率先翻身下马,仰头望向那山径小路的尽头,那里,出人意料地,灯火清幽,纱帷飘飞,庐中人影晃动。
“走吧,别让主人等久了。”
留下那五百侍卫候在山下,银翼在前,雷牧歌与魅影在后,她走在中间。
丑时,正是夜里天色最为漆黑的时候,选在此时设宴,萧冥行事,真是不能用寻常心态来看待!
众人拾阶而上,除她眼力超常,其他几人也是夜视功夫非比寻常,连火把都不需要,只是听得身后雷牧歌小声提醒:“这山路上连盏灯都不设,黑乎乎的,也不知有埋伏没有……陛下当心些,什么都别去碰。”
“我知道。”秦惊羽闻言低应,走了数十步,便已到得半山腰的平台。
眼前一花,两名南越侍卫迎上来:“殿下已经等候多时了,诸位快请!”
秦惊羽打了个哈哈,高声道:“朕没想到,大殿下倒有这种嗜好,大半夜的不睡觉,喜拉一大帮子人,到这山上来淋浴吹风呢!”
此话一出,忽觉腰间一阵颤动,却是那琅琊神剑紫光微闪,叮叮作响。
杀气!
秦惊羽目光一凛,直视对面的草庐。
草庐三面纱帷围合垂下,入口左右各悬了只夜明珠,泛着幽幽珠光,庐中石桌石凳,桌上摆了酒盏茶点,对面已坐了两人,杀气,正是从那石桌方向而来。
这样凌厉的杀气,神剑不会错认,她更不会。
是他,萧冥!
若说之前心里还有丝困惑与不安,此时却是一片明朗,再无杂念。
“秦皇陛下来得倒是时候,这酒刚刚温好,请!”声音阴冷淡漠,倨傲无礼,萧冥面无表情启口,端坐原位,只随意做个手势,竟连个欠身的动作都没有。
面对如此挑衅,秦惊羽也不计较,呵呵一笑走上前去:“大殿下客气了,想当年你在苍岐皇宫请朕喝了不少酒,这次又要你破费,真是不好意思……”眼神往他身旁之人瞟了眼,微微一怔。
苍白的脸,紧抿的唇,落寞的眉眼……竟是他!
“原来二殿下也来了,哈哈哈,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说得真好!真好啊!”秦惊羽连声笑着,笑声愈发冷冽。
萧焰,他,终究还是站到了他大哥那一方!
这就是他最终的选择!
萧冥到底奸诈,竟跟没事人样的笑道:“都是老熟人了,也不用过多介绍,大家都入宴吧?”
秦惊羽不愿跟他客气寒暄,径自过去坐下,银翼也紧随入座,雷牧歌与魅影则是冷哼着,警惕立在她左右。
萧冥招了招手,便有南越侍卫持盏过来,将她与银翼面前的酒杯倒满酒水。
“我方才正与二弟说,这山高路黑的,还怕陛下不来呃……”萧冥淡淡笑着,手肘撞一下身旁的萧焰,“你看,陛下还是准时到了。”
萧焰自她进来就一直低着头,坐姿端正,一动不动。
“呵呵,我二弟就是这样,还跟我怄气呢,他近来伤病未愈,却非要陪我前来——”萧冥边说边是只手搭上萧焰的肩膀,轻拍一下,朝向她道,“无礼之处,还请陛下不要见怪。”
秦惊羽丝毫不给他面子,哼道:“殿下何必客气,朕这次是自投罗网,送上门来,想必正合殿下心意吧?”瞥去一眼,便是生生将眼神撤回,强忍着不去看萧冥身边那人。
只那一眼,已见他确实是形容憔悴,似是不胜山上寒凉,多裹了层厚实衣袍,身形比平日脏肿了不少。
或许,他来得并不情愿?
萧冥眼神闪动,轻忽一笑:“陛下胆识过人,实在让本殿下佩服!来,我敬陛下一杯!”
秦惊羽见他双手举杯,心头一动,这个萧冥,今日对自己怎的如此客气?一时摸不准他的意图,踌躇了下,慢慢端起酒杯来。
对面萧焰不迭眨眼,似有深意,但他始终低着头,无法看清其眼神如何,深吸一口气,也没嗅得酒水有何异常,正微觉犹豫,斜地里一只手臂伸过来,将她的酒杯夺过去。
“大殿下厚此薄彼,只给大夏皇帝敬酒,却让朕在旁坐冷板凳!当我西烈是好惹的么!”银翼的声音冷淡响起。
萧冥愣了下,笑道:“西烈皇帝陛下息怒,我这不是一杯一杯地来么……”
“废话少说!”银翼将酒杯随手一扔,只听得啪嗒一声,碎片飞溅,四分五裂,“你不是在风离城中造谣生事,说朕是天煞孤星,要啖尸吸血么!这笔账,我们先来清算清算!”
随那碎杯声响起,草庐后方山林中风声呼呼,人影微错,连同这石桌都被震得轻微摇晃,正是伺机而动的先兆!
秦惊羽看在眼里,暗地冷笑,果然是场鸿门宴!
萧冥轻抬下手,山林中的人影又自隐去,他眸光斜睨过来,阴冷笑道:“我今日是诚心相邀,商议大计,秦皇陛下还没开口,西烈皇帝陛下就执意先要动武吗?”
秦惊羽耸肩轻笑:“你不用挑拨,西烈皇帝陛下想干嘛就干嘛,他要动刀,朕就拔剑,就这么简单!”
忽听得耳后魅影一声低语:“萧焰看起来不太对,好像是被点了|茓道。”
秦惊羽微怔一下,难怪他神情有异,原来如此。
这样也好,等下若是双方动手,她也不用担心他会相助萧冥,自当全无顾忌。
回神过来,就见对面萧冥手掌按在石桌上,眼神如电,冷声道:“你就不问问,我写信邀你前来,到底是为何事?”
秦惊羽双手环抱胸前,淡淡道:“说吧,朕听着呢。”
萧冥轻描淡写道“没错,我当年掳你为质,对你下毒,还险些害你丢了性命,但你大夏也将我二弟囚禁多年,这两项,便可相互抵消了吧?”顿了下,他又轻飘飘说道,“我知道你恨我一把火烧了暗夜门,但你也不想想,暗夜门一夜崛起,声名雷动,令各国忌惮,就算我不与风如岳联手,他也会想法全力消灭,你一个小小江湖帮派,难道敌得过他北凉王室的力量!我不过只是提供了详细情报而已,真正动手的人是他,这笔债,你该找他才是!”
秦惊羽不怒反笑:“听殿下这么说,还真是有些道理。”
“当年我买通了那两名从蛮荒岛上叛逃而出的男女,原意不过是在探探虚实,谁知道你大夏防卫如此不济,竟任其混进宫宴,伤了你母妃,这怪得了谁?后来你不是也去密云岛上找到解毒灵草了吗,说起来,你的运气倒是不坏!”
秦惊羽听得咬牙,之前她只是怀疑,没想到真的是他做的!
好一个运气不坏!
母妃的伤病,元熙的体弱,海岛之行殉职的弟兄,原来都是拜他所赐!
萧冥叹了口气道:“还有你父皇中的毒,就算是我下的,但据我所知,我那二弟已经给你送过解药了,想来也没什么大碍,有你外公在,治愈只须时日,你这为父报仇的旗号,实在名不符实。”
秦惊羽怒气渐盛,胸中已濒临沸腾,只冷笑道:“这么说来,朕还该感谢殿下了?”
“用不着感谢,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若非我手下留情,未尽全力,你的小命早就不保;就算是你当上皇帝,做了联军主帅,攻到我南越内陆又如何?都是靠着旁人相助,靠我那傻弟弟暗中送图,否则,你只是我的手下败将,永远都只是我的手下败将,哈哈哈……”萧冥仰天大笑,笑声在山岭回荡,嚣张狂妄到极致。
雷牧歌忍无可忍,怒喝道:“萧冥,你不要太过分!”
“我过分?即便是,又怎样!”
叮叮当当,她腰间的长剑又在颤动示警,就听得刷的一声,对面的萧冥站了起来,长剑在手,杀气隐现:“都说你这琅琊神剑威猛无比,罢了,今日我便来领教下——”
秦惊羽见他来势汹汹,一剑刺来,不由往旁跳开,剑尖从身侧擦过。
雷牧歌勃然大怒,挥刀而上,那黑暗处猛然跳出数道身影,均是黑衣装扮,纷纷亮出兵器,将几人团团围住。
秦惊羽眼见雷牧歌与银翼已经与对方缠斗在一起,自己身边只剩下个魅影,站定冷笑:“区区这几个人,就想要朕的命么,大殿下未免太不自量力!”
不用回头,但听得山下也是刀剑相接,当当作响,自己所带那五百人显然也已开战。
在这寂静的夜里,声响传得甚远,要不了一会时间,自己的援兵就会到来!
萧冥死死盯着她,眸底透出一丝古怪,忽向魅影招手道:“少帮主,敢不敢跟本殿下比试比试?”
魅影上前一步,持刀于胸前,却听得他压低声音道:“当年那映日湖上一脚之仇,你想不想报?”
“你怎么知……”魅影指着他,脸色微变,动作不自觉慢了一拍,忽然眼前一亮,一柄长剑当胸疾刺而来!
“小心!”秦惊羽耳力超常,自然也听清了那一句,却是不明所以,眼见萧冥趁其不备,出手偷袭,便是本能拔出长剑,刷的一剑迅猛斜刺过去!
她与萧冥武功相去甚远,原本也只是下意识出手,意欲格住对方长剑,却没想到,萧冥忽然撒手,撤去剑招,胸口门户大开,硬生生接下她这一剑。
那双原本冷漠的眼,忽而眼神变柔,溢出些许哀伤。
这样的眼神,她并不陌生!
心底蓦地生出一种莫名的害怕。
不对,不对!
“你……”
刹那间,但听得扑的一声,她只来得及将剑往上挑开一寸,避开他胸前要害,却仍是剑身入体,紫光流转,将他的脸上五官映得更加鲜明。
他笑了笑,唇角溢出血丝来,明明是萧冥的脸,却有着那般纯净无伪的眼神。
秦惊羽呆呆站着,不敢置信看着他胸前鲜血喷涌,她的剑,还Сhā在他的胸口!
“不……为什么是你……为什么……”她抱住他缓缓下滑的身躯,朝四周嘶声低吼,“住手!都给我住手!”
他睁眼望着她,努力扯出个安慰的笑容,话音断断续续:“萧冥……已经受了你一剑……你……心愿已成……说话……作数……”
秦惊羽不住摇头,手指颤抖着,抚上他的脸,果然扯下来一张软绵绵的物事,露出那原本俊秀绝伦的面容。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故意激怒她,故意主动拔剑,来引她出手——
但她明明听到琅琊神剑的鸣声示警,除了萧冥,没人会有这样的杀气!
却怎么是他?
怎么是他!
他是萧焰,那么,桌上那个萧焰又是谁?
没等她开口,魅影已经冲上前去,一把将那个萧焰提了起来,手掌在他面上一抹一扯,又一张面具掉落下来,那个人,竟是……黑衣首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萧冥人呢?他在哪里?”秦惊羽冲他吼道。
她坚信她的感觉,萧冥一定在这草庐当中,否则她的琅琊神剑不会这样屡次示警!
正是因为这个,她才对他出剑!
那黑衣首领下巴被魅影扣住,眼珠乱动,看似十分焦虑,却哑口无声。
雷牧歌走过去,在他身上又按又揉,连续击打数下,终于解开他的|茓道,但见他踉跄一步扑过来,跪倒在地:“主子,你好糊涂!”
银翼揪住他的胸襟,冷声道:“萧冥呢?”
黑衣首领眼神往旁一瞟,秦惊羽随他目光看去,顿时恍然大悟,竟是那张宽大的石桌!
手腕一紧,却被他手指紧紧抓住,眼神殷切,气息奄奄:“说话……作数……”
却听得轰然一声巨响,石桌从中炸开,绳索断裂,一人自底下腾空跃出,身后是急急围拢的南越侍卫。
“秦惊羽!你杀了阿焰,我要你全家偿命!”
“大哥!”萧焰气息一促,一口血喷了出来,“不能伤她!”
“阿焰!”萧冥一个箭步奔过来,幽暗的珠光下,但见他面色煞白,胸口也是点点血渍,“你就为了这个人,抛妻弃子,离家去国,什么都不要了!你冒我名义写信,将我点|茓藏于地下,费尽心机设下这个局,难道就是为了要送命吗?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做,你说啊!说啊!”
“值得的……”萧焰淡淡一笑,眸光悠悠,意识逐渐涣散,低喃,“你是我这辈子……最敬爱的……大哥……而她……是我这辈子……唯一心爱的……女子……”
“女……子?”萧冥瞪着她,瞬间石化。
秦惊羽茫然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周身瘫软无力,忽听得萧焰喘息几下,在自己耳边低道:“对不起……”
“什么?”
“对不起……我说过不再骗你……但又……”他似是乏力,慢慢阖上眼,扣在她腕上的手掌忽地垂落下去。
“不——”秦惊羽猛醒过来,按着他的肩不住摇晃,“不许,我不许你死,我不许!”
可是,这是琅琊神剑啊,长剑入体,连远古巨兽都是魂飞魄散,他又怎么可能幸免?
绝望中,似听见萧冥怒声狂吼:“军医!快叫军医!救他!一定要救他!”
眼前阵阵发黑,她在昏迷之前,心底只有一个念头——
那大祭师卓顿说他命短福薄,英年早逝,原来是真的!是真的!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六章 云开雾散
耳边是纷杳而来的脚步声,伴随着七嘴八舌的争论。
“是蛊毒又发作了吗?”
“该死,那最后的解药要什么时候才能制出?”
“不能再刺激她了,太过强烈的情绪会让她失控,让被压制仅存的那点蛊毒再次翻身作乱,到时候,别说是清心咒,就是穆老爷子来了都是无济于事——都尽量顺着她的心意来,没有什么比她的命更重要,雷,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他们在说什么?是说她么?
四周混沌,不见天日,她盲无目的走着,远处渐渐现出一道轩秀挺拔的身影。
“不管他曾经做过什么,他总是我嫡亲的大哥,你就不能看在我的面子……既住不咎?”
“必须……要有这一剑,这就是你想要的,是吗?”
“如果……不是因为我大哥,你会不会接受我?”
迷雾浓重,他似是站在山巅,离得那么近,却又隔得那么远。
那双清澈明净的眼,就那般坦然望过来,追问一句连着一句,仿佛是将心思层层剥开,双手奉上。
你会不会接受我?
会不会接受”
会吗?
她张口欲答,只见空中一个巨浪打来,一下子将他击倒在地,席卷而去!
“不——”她惊叫,想要追上去,忽觉脑袋阵阵刺痛,不由得抱头低呼,顿时睁开眼来。
眼前哪是什么山巅巨浪,有的只是熟悉的房间与摆设,门窗缝隙射进的缕缕阳光,还有床前众多人影。
琴声和缓,心神归宁。
拳惊羽揉额坐起,有丝领悟:“我的蛊毒又发作了?”
雷牧歌点点头,停住抚琴的动作,银翼与魅影立在他左右,眼底尽是担忧之色,李一舟走上前来,手指搭上她的腕脉,过了一会,轻吐一口气道:“陛下只是一时情绪激动,引得那小股余毒有所起伏,并无大碍,修养几日就好。”看了看她,又蹙眉续道,“不过这余毒未清,始终是个隐患,我已派人修书送去东海密云岛,但愿圣女那边的动作能快些……”
“幽朵儿已往竭尽全力,进展神速了,这修习巫术不是件轻松事,既然我没事,就不要去催促她。”泰惊羽不以为然说着,目光一转,落在床边某处,定住不动了。
光影斑驳,紫气萦绕。
竟是她的琅琊神剑!
脑中轰然作响,昏倒之前的记忆尽数浮现,她以为他是萧冥,以为他对魅影偷袭下毒于,所以,全力相救,刺出那穿心一剑——
琅琊神剑在这里,那么,那个中剑的人呢?
咬了咬牙,她努力饰自己的声音平和镇定:“萧焰……他死了吗?”
多希望,那一幕只是她所做的一个梦,梦醒就过……
一句问出,屋内静默无声。
“都是哑巴吗?”秦惊羽眼神掠过那一张张沉静的脸,手指揪紧了衣袖,心在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语调控制不住地微微发颤, “谁来告诉我,现在是什么时候?那丹枫亭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虎啸崖的具体情形如何?”
“我来告诉你……”雷牧歌站起来,李一舟暗地扯住他的衣袖,被他轻轻拂开,缓步走到床前,直视着她道,“你昏迷了一日一夜,就在你倒下的那一刻,琅琊神剑倒飞回鞘,萧冥封住他胸口几处大|茓,抱着他回了南越军营,虎啸崖以南这两日连降大雨,山洪暴发,去往苍岐的道路全部阻断,萧冥发了疯似的在抢通道路,虎啸崖那边暂时没传出噩耗。”
“没骗我?”
“没有。”
萧冥在抢修道路……是想送他回南越医治!
他,还没死!
心底那根绷紧的弦蓦地一松,勉力支撑的面具几欲崩溃,不知是喜是悲,她身子轻晃,对上雷牧歌微红的眼,当下又是一痛,喃道:“你们都下去吧,我有话跟牧歌说。”
看着几人沉默离开,房门关上,四目相接,她声音微哑:“牧歌,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我最不愿听到的,就是这一句。”雷牧歌自嘲笑笑,“你留我下来,想说什么?说吧,我承受得住。”
拳惊羽眼眶一热,险些落泪,嘴唇嚅嗫着,却仍是那么一句:“我对不起你。”
她对不起他,辜负他,明明他那么好,那么优秀,自始至终都是对她深情不渝,她却没能爱上他,反倒是心属他人。
雷牧歌紧盯着她的眼,眸光深邃而明亮,令她无处隐形,无法回避,一字一顿道:“你的意思是要我放手吗?你想解除婚约?你还是爱上了他,是不是?不管他是谁,不管他做过什么,你终究还是爱上他,是不是?是不是?”
拳惊羽被他逼问得心中一颤,酸涩难当,只点头道:“是。”
这是她第一次,正视自己的心,将心思毫无顾忌,没有保留在人前道出。
没想到,这倾述的对象,却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雷牧歌,她对他有愧有疚,有敬有怜,却唯独……没有男女间的情爱。
而对那个人,明知是错,明知不该,明知彼此身份立场相对相违,她还是爱上了,爱得那么小心遮掩,那么辛苦隐瞒,她扰拒过,远离过,可是她骗得了所有人,却骗不了自己的心。
当他在她面前中剑倒下,奄奄一息,她才惊醒。
不知何时,他的样子已经刻在她的心上,抹不掉,割不断,剜不去。
无法言说那一瞬的震撼,她只知道,如果他因此丧命,那她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她可以什么都不要,甚至是……放弃继续报仇,只要他平安活着。
只要他活着!
“因为他,你又一次舍弃了我,是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不甘心,每一次我都是努力朝你靠近,为何总是只差那么一步,就败下阵来……我又输给他,又输给他!他到底有什么好,竟让你这样义无反顾?”雷牧歌手上一紧,攥得她指尖生疼,声音暗哑,“你告诉我,他到底好在哪里?好在哪里?”
拳惊羽蹙着眉,有些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只凝聚气息,低声道:“他没有你好,真的,你是这个世上最好最好的,只是……”
往事一幕一幕在脑中呈现。
她从雪山坠落,他紧随跳下……
她一剑刺出,他挺胸相迎……
他也有欠缺,也有弱点,但却肯为了她,放弃生命。
雷牧歌嘴唇微动,溢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如果……这是苦肉计呢?是他身处劣势扭转战局的计策昵?”
“我相信我的直觉。”她低低喟叹。她从来都是个认死理的人,既然心意已定,就算是苦肉计,她也认了。
那个人,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付出那么多,她,也当为他做些什么吧。
“那你想怎么样,下一步,是停战收兵?还是就地议和?”雷牧歌敛容道。
泰惊羽咬了咬唇:“我想……去南越军营。”
“你疯了!”雷牧歌愣了下,低吼出声,“萧焰受了重伤,只剩下半条命,你以为萧冥会善罢甘休?以他的心性,必对你恨之入骨,你这次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自掘坟墓!你知不知道!”
“我知道,我会带上一舟一起。”她披衣站起,话音虽轻,却异样坚决。
现在外公穆青和东阳王后宁若翩都在千里之外,李一舟,他便是这里医术最高之人,萧焰的伤势经不起长途跋涉,只能在这里救治,她那一剑已经尽量偏离,上天垂怜,不曾伤到他的心脏要害,但愿……还有希望!
匆匆整理好衣衫,她推门而出,听得他在身后低叫:“一舟不会跟你去的,你现在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他是死是活,都由老天决定!”
老天?
不,她只相信,人定胜天!
明霞岭夜宴,局面混乱,双方互有折损。
找到李一舟的时候,他正在为当晚受伤的联军士兵换药。
听得众人口称陛下,齐齐行礼,规整退下,李一舟头也没抬,自顾自收拾药箱,向来毒舌的他,极难得用种洞察了然的话气淡淡道:“陛下……决定了?”
秦惊羽咬着唇点头:“我希望……你帮我,救他。”
“陛下应该知道,跟这里所有人一样,我也恨他,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屋中一旦无人,他便是恢复本性,原形毕露。
“我知道,但是……他不能死。”拳惊羽眼睫垂下,默然看着地面,忽然膝盖一弯,朝他跪了下去。
李一舟惊得呆住,半晌才厉声吼道:“你这是做什么?求我救他?”
拳惊羽保持着这一动作,低头不语。
李一舟怒气渐盛:“你这么这样傻,明知道那个萧焰是……不,你根本不明白,他骨子里是个怎样的人!他到底做过什么!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一句话反反复复说着,似是卡在喉咙,终是化为一声长叹,“你知不知道,这样对雷多不公平!不公平啊!”
“我知道!不仅是对牧歌,还有银翼,还有魅影,还有……你!”他们都是真心诚意对她,为了她的复仇大计,两肋Сhā刀,义不容辞,而她却如此自私任性!可是,那个人,受了那么重的剑伤,生死一线,她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不能!
“求你,帮我。”她咬牙,深深低头。
“他……怎值得你如此!你什么都不知道……你不知道……”李一舟闭上眼,颓然叹息,“罢了,我答应你。”
“谢谢!”她松了一口气,若非如此,就算他跟了她前去,也是极有可能敷衍了事,不会尽力。
想去拉他的衣袖,不想李一舟竟是退后一步,让她扑了个空。
讶异抬眸,却见他眼光闪烁,似有深意:“我丑话说在前头,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今日之举,”
拳惊羽闻言一笑,笑得谩漫往心:“那好,到时候你再来打击我便是。”
这次前往南越军营,虽比不得明霞岭之约,但也不算单刀赴会,除了李一舟,还有银翼陪同前往,另外还带上了那五千西烈铁骑。
雷牧歌对那萧氏兄弟始终恨意难消,她无法勉强,也不想让他为难;至于魅影,当初他是被萧冥一箭射伤,跌落深渊,才有后来的毁客残缺,所以他自觉回避,正合她心意。
只有银翼,与萧家素无纠葛冤仇,却是陪她前往的最佳人选。
但此时,银翼也是沉闷了不少,越近目的地,也是闷闷无声。
之前已经派人送信告知来意,一路倒是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伏击阻拦就到得虎啸崖,南越大军营寨,但也说明,情形危急,萧冥已经没有精力再来顾她。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心中焦虑,眼角余光瞥见身旁之人脸色变幻,
她瞪他一眼,径直开口。
“其实……”银翼欲言又止。
“你有毛病啊,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吞吞吐吐的性子了?”
“你还是不要救他的好,这是他自作自受。”他皱眉说道,末了又补充句,“他这个人,向来爱算计,鬼点子多的很,最拿手就是苦肉计,你要小心些。”
“哦,没想到,你这样了解他。”泰惊羽又好气又好笑,连银翼都这么说呢,萧焰啊萧焰,他可真是人气低到没救了!
“我自然是了解他,我跟他……”银翼说着说着,突然打住,神情有丝古怪,“算了,不说了,我知道你听不进去。”
拳惊羽笑了笑,她还真没听他说了什么,注意力全被那迎面而来的人影给吸引了去。
发冠凌乱,形容潦倒,眼睛直直盯着她看,连那身血衣都没换下——
竟是萧冥!
他怎么变成这副模样,难道是……
心头一紧,刚疾走两步,就被来人一把抓住胳膊:“阿焰夜里突发高热,一直叫你的名宇,快,跟我来——”
银翼刷的拔出刀来,挡在她面前,秦惊羽冷哼一声,使劲甩开萧冥的手:“我自己会走。”
她前来此地是为了救人,并不表示她己消除对他的仇恨。
前仇旧恨,只是因为那个人而暂时放在一边,却终归是存在的。
萧冥见得她身边背着药箱的李一舟,眼神闪了闪,惊疑不定,却没说什么,由得她大步进屋。
屋中堆了不少人,个个忧心忡忡,软榻上静静躺着一人,悄无声息,一名白发苍苍军医模样的老者正立在榻前摇头叹息。
见他们进来,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怒然拔刀,却听得萧冥在后厉喝一声:“放肆!”
一条人影从中跳起,冲了过来:“你……到底来了!”正是那假扮萧焰的黑衣首领,扯着她急急过去,道,“快来看看主子,他……怕是不行了……”
榻上,萧焰安静躺着,外袍除去,白布裹胸,俊秀的面容没有一丝血色,气息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断绝。
她知道他伤得很重,那一剑,几乎是穿胸而过,却没想到,会严重到这样!
“二殿下失血过多,之前心口又遭重创,要不是剑身偏离寸许,也许早就……”那老军医似在向萧冥汇报,叹了口气,又道,“但现在情形非常糟糕,二殿下是伤了根本,小人这里只有些寻常金创药,却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
拳惊羽的心瞬间冷了下去。
这场仗打到现在,人力物力耗费巨大,南越军中缺医少药,三国联军也未尝不是!
李一舟经常都是带人在附近山野采摘药草,他手里,也没有续命良药!
忽觉一股戾气过来,她心有察觉,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觉肩上一沉,没有半分怜香惜玉地,被人大力推倒在榻前。
“阿焰现在这样,都是拜你所赐!是你一手造成!你现在满意了吗?”萧冥森然低喝,”不管他是死是活,你哪里都不准去,必须给我在这里守着!陪着!”
“姓萧的,你别太过分!”
银翼忿然跃起,被她哑声唤住:“我没事。”
银翼悻悻然站回原位,哼道:“我就说不该来的,既然没救了,那我们回去,我倒要看看,谁拦得住!”
拳惊羽及时拉住他,转向一旁的李一舟,眸底泛波,面露希冀:“一舟,你看看他,好好看看他,还有没有救?”
李一舟沉默一会,过去探了探萧焰的脉息,又检视了胸前伤口,对上众人相询的目光,清淡一笑:“老人家说得没错,他先受重制,伤了经脉,又被一剑捅出个大窟窿,流了那么多血,就是铁打的人也捱不住……还是那句老话,早死早超生。”
“你!”萧冥指着他,怒不可赦,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终是颓然转头,看向榻上那人,低喃道,“我不信,他当年更重的伤都受过,比现在还要糟糕得多,所有的太医都说没救了,但他不一样挺过来了……”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他飞一般扑过去,凑到萧焰耳边,大声叫道,“阿焰,你心里惦记的人就在这里,你要活过来,活过来就能见到她!你听到没有?听到没有?”
望着那毫无起伏的身躯,拳惊羽心头又悔又痛,脚下发软,单膝着地,摸到他的手,嗓子好似被堵住了,只轻轻摩挲着,半晌才叹息道:“我认输了,你醒过来吧,醒过来……”
只要他醒过来,不管前路如何,她都与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
只要他,醒过来……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七章 命不该绝
屋中闲人退去,只剩下他们几人,以及几名萧焰的黑衣死士。
气氛沉闷得可怕,静寂如死。
榻土的男子,单薄消瘦,看起来那么虚弱不堪,那么惹人生怜。
秦惊羽跪坐在地,微微仰头,目不斜视,只专注望着他的睡颜。
他的侧脸相当漂亮,犹如刀削般轮廓分明,即便此时脸色苍白惨淡,灰败得毫无生气,却丝毫无损他特有的俊秀与儒雅。
低下头,她看向她所握住的那只手,手指修长,曾经那么有力地抱过她,那么温柔地抚触她,而现在,却软绵绵的,任由她随意摇晃,没有半点回应。
背后脚步轻微,她没有回头,只感觉到萧冥锐利的眼光阵阵射来,狐疑而古怪,晦涩且复杂。
“你……真是女子?”
泰惊羽淡淡哼了一声,一言不发,根本不想搭理他。
忽听得一声懊恼的轻叹,似惊似悔,只见一张素笺从头顶飘落,掉在膝下。
“这是阿焰放在我怀里的信,你看看吧——”萧冥看了看她,目光转向榻上的萧焰,定定瞅着,颓然低语,“阿焰,你错了,我也错了,我们都错了,都错了……”
泰惊羽低下头,瞪着那白纸黑字,半晌才凝成焦距,一字一句在心里默念——
“今弟决意如此,只为化解前仇,如若不治身死,望兄勿怪惊羽,否则九泉之下亦不得心安,惟恨绵绵。恳求,切记。”
寥寥数语,她念了又念,终于明白他在说什么。
竟是一封遗书!
难怪他那日临走,看向她的眼神会那样奇怪,想必当时已经打定主意要以身相替,来承受这一剑!
他该知道,她的琅琊神剑是上古神器,锋锐至极,以他的血肉之躯,根本就无法抵挡,却为何那么傻,非要硬生生来捱这致命伤害!
“我听说过你,李一舟!都说你医术了得,你快想办法救他!快救他”萧冥忽然拽住李一舟的衣袖,就像是拼命抓住根救命稻草,赤红着眼眸凶神恶煞,厉声吼道,“阿焰他不能死,救他!必须要救他!”
“我又不是你南越臣子,你凭什么命令我!”李一舟一把甩开他的手,指着榻上那人,不屑哼道,“我告诉你,这个人,早就该死了!你我都清楚,他所做的坏事,足够他死上一万次!不足为惜!”
“你这个混蛋——”
萧冥一掌挥出,却因听到他后面的话,在半空中生生停住:“非要逼我把话都讲出来吗?我巴不得他死,立时就死!要不是她跪下求我,你以为我愿意到这里来?我告诉你,我们既然能来,便也能走!”
秦惊羽被他道出缘由,却是面无表情,连眼皮都没抬一下,那队黑衣侍卫中有人抽泣出声,一道略显眼熟的纤细身影微颤着,似有万分感慨,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情难自禁,掩面奔出。
“你们别吵了!李手舟,你来看着她,她已经快要晕倒了!”银翼在旁低吼。
泰惊羽静静坐着,对周遭一切都是恍若未闻,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下意识地,紧紧握住那只冰冷的,几乎没有温度的手掌。
记忆中,这只手总是温润微凉,如玉石般质感美好,但现在,却是冷如冰雪。
大祭师卓顿的预言是真的么?
他真的没救了?
她似乎从来就没好好待他,到最后还设计他,让他背上叛国的罪名,当日在虎啸崖上,面对南越守军质疑的目光,面对萧冥的疑虑和风如岳的发难,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会难过吗?会失望吗?
为何还对她笑得那么温柔无害?
原以为她不在乎,哪知她的心,会是这么疼,这么疼……
一滴泪,悄然滑落,滴在两人相握纠缠的手指。
手腕一紧,一股热力注入,拳惊羽如雷殛般轻颤抬头,以从未有过的哀求的眼神望向李一舟:“一舟,你答应了我的。”
李一舟紧绷着一张脸,无奈点头:“是,我是答应过你。”
泰惊羽手柏紧了紧,微微用力,一字一顿:“那,请你,尽你所能,救活他。”
李一舟看向那榻上之人,眼神若有所思,须臾才道:“如今他经脉受损,失血过剧,已经是油尽灯枯,脉息几绝,只心口还有一丝热气,他大致也是因为底子不错,在强自支撑,再加上旁人定时注入内息相护,才得以一息尚存。但也顶多就是这十天半月的功夫,到时候心脉一断,那老军医说得没错,要是没有续命的灵丹妙药,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萧冥揣摩着他话中的含意,冲口而出:“灵丹妙药在哪里?”
李一舟耸肩摊手:“我现在只是个随军大夫,哪有什么灵丹妙药?不过我知道,何人手里有……”
“快说,是何人?”萧冥厉声喝问。
李一舟似是故意吊他胃口,往泰惊羽瞥去一眼,这才不紧不慢说道:“陛下还记得摩纳族的圣水吗?传说疗效神奇,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能够起死回生……”
“起死回生,真的?”萧冥面上一喜,见他点头,沉声问道,“这圣水如今在何处?”
“就在风如岳手里。”
话音刚落,就听得秦惊羽低沉回应,作势欲起:“我这就去追风如岳……”
“不行!”萧冥与李一舟几乎同时出声打断。
“你不能去,你必须在这里守着阿焰!”萧冥眼底寒芒闪动,愈发凌厉,对她似是恨意未消,又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情绪,“圣水由我亲自去求,风如岳总要给我几分面子,而你,必须守着阿焰,哪儿也不许去!”说罢,往榻上投去一眼,随即转身,头也不会离开。
“是,你不能去。”李一舟也是如是说。
泰惊羽抿了抿唇,忽然朝那邪捐孤绝的背影开口:“萧冥,我们之间的帐,还远远没有完,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寸步不离守着他,在你返回之前,不向苍岐开进一步。”
她不知道这样的决定是对是错,但此刻,就算是遭千夫所指万人责难,她都毫不在乎,她就是这样的人。
只想遵从内心的抉择。
暂时放下仇恨,等他醒来。
萧冥站定,顿住,冷声哼道:“用不着你好心!你可知道,阿焰为你吃了不少苦,如果他还能……你必须要对他好点!如若对他不利,我回来定饶不了你!”
泰惊羽不予理会,垂眸凝望,一动不动。
帐外人声嘈杂,马嘶不断,似是数骑开赴,不久便已远去。
那黑衣首领却走过来,向她深深一揖:“主子为了受这一剑,可谓用心良苦,请你看在他对你如此深情的份上,善待于他——”
拳惊羽不置可否,又听得他道:“我等将随大殿下同去北凉,寻求救命圣水,就此别过。”
没等到她的回应,黑衣首领一挥手,注入鱼贯退出。
一切又安静下来。
李一舟吁一口气,忽然咧嘴笑道:“雷这个计策真好,没想到还真把姓萧的给支走了!”
泰惊羽闻言一怔,茫然抬头:“什么?”
李一舟没有看她,只望向门外,低低叹息:“雷怕你这回情绪不稳,会被萧冥有机可乘,出发时特意想出这么个法子,他说看得出来,萧冥是真心疼爱这个弟弟,在那丹枫亭里宁愿自己吐血受损也要撞开|茓道,冲出来阻止救人……现在也必定会为了救他性命,不惜去拦截风如岳,那风如岳若是交出圣水例也罢了,如若不交,两人言语不合,以萧冥此时的心情,必定以武力相逼,大打出手,这样一来,我们便可以在旁坐收渔翁之利。”
连银翼都听得点头:“他倒是想得透彻,把萧冥支走,这南越军营之中我们就可以为所欲为。”
泰惊羽摇摇头:“别太小看萧冥,他既然敢丢下这里的一切,便肯定是安排妥当了的,听起来这屋子附近至少有教百人隐在暗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想着李一舟的话,慢慢体会出一丝不对劲来,心头一沉,蓦然跳了起来道, “你方才的话,是骗萧冥他们的,是不是?什么十天半月,其实萧焰他……根本撑不到这么久?”
李一舟叹了口气,没有半分遮掩避讳:“是。”
秦惊羽死死盯着他,一瞬不眨,咬牙道:“那他……还能坚持多久?”
李一舟瞟了眼榻上那人,掐指一算,淡淡道:“如果是穆老爷子在,他说不定还有五日可活;倘若换做是宁王后,也差不多能挨到第四天;而我医术稍微差些,用银针剌|茓之法,再靠西烈皇帝陛下的内力相助,估计……也就三天吧。”
三天,才三天手手…
三天时间,萧冥根本不可能追上风如岳哥拿到圣水,还要折返回来!
而且风如岳的左眼萧萧焰亲手所伤,他会甘愿拿出圣出来救其性命吗?以他的心狠手辣睚眦必报的性情,绝无可能!
难道,一切都没法挽回了吗?
时间,逝如流水。
天色暗下又亮起,亮了再暗下。
不知晨昏,不辨昼夜,她静默坐着,看着榻上安安静静的人影,看着他气若游丝,挣扎在命运边缘,看着银翼为他输入一次内力,延续生命……
指甲紧扣掌心,几乎要掐进肉里,却已经麻木,毫无痛觉。
从清醒到混浊,脑子里很乱,不知道自己当做些什么,只俯身下去,摸到他的手,紧紧攒着,便仿佛能留住他,不让死神带他走。
等等……死神?
冥王!
老天,她也真够乱的,怎么就忘了这一茬事!
哪需要去求什么圣水,有冥王在,只要他动动小指头,就能立马救人性命!
可是,冥王他现在在哪里?
她伸出手,朝着虚空低唤:“冥王?冥王?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快出来,出来帮找!帮帮我!”
银翼见状吓了一跳:“喂,你是不是傻了?说着转向李一舟,叫道,
“你快给她看看,是不是得了失心疯?”
李一舟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长声喟叹,拦住她刚要说话,却被她一把推开,朝门口冲了出去。
“冥王你出来!你快出来!”秦惊羽奔到空地上,不顾周围人等的惊骇眼神,朝着天际诚心拜倒,低喃道,“我知道你肯定在的,能听到我的话,你出来,现身出来,见见我,好不好?求你!”
银翼与李一舟一前一后追出来,看着她怪异的举动,愣在当场,目瞪口呆,却见她腰间长剑颤动,随她的说话声不住叮当作响,一道紫光从剑身散射而出,直至苍穹!
泰惊羽睁大了眼,看着那紫光中缓缓降下的人影,几乎不敢置信。
那长发飘飞的怪脸,看起来可爱得要命!
“冥王!是你,真的是你!”她又惊又喜。
“嘘——”冥王做个手势,止住她一声又一声的尖叫,无奈笑道,“你呀,都是做皇帝的人了,你注意下形象好不好?”
秦惊羽喜极而泣,不顾他虚无的影像,拉了他的衣袖就往回跑,指着榻上之人,急急叫道:“帮我救他,救他!”
冥王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望着她笑:“我先问个问题行吗?”
“你说!”
“认识你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你跪下求我呢——”冥王顿了下,似笑非笑,问道,“这个人,他对你就那么重要?”
秦惊羽眼睫颤动,低低一叹:“我爱他。”
突然间心有所悟,她爱他,所以能放下身段,折尽傲气。
如果还有机会,她一定会亲口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冥王撇撇嘴,暗地嘟囔哮:“你们这些小女生啊,一会恨得要死要活,一会又爱得死去活来,真是受不了……”
泰惊羽瞅着他,横眉怒对:“废话少说,你到底救不救?”
冥王摇头道:“你难道忘了吗,我早说过,天命不可违,我无权让死者重生,否则天地失序,世界混乱,你所在的这个朝代都将无法存在。也就是说,他要是真的该死,那就必须得死!”
想起那句英年早逝的预言,拳惊羽心头一恸,颓然坐倒:“连你都没法吗?”
冥王挑挑眉道:“要不,就让他死了吧,反正你还有那么多后备,我看着还都不错……”
“不!”
听得她高声厉喝,被挡在门外的两人拼了命往里冲,却终归是人神力量悬殊,纵是武功盖世,也冲不开冥王结下的屏障。
“叫那么大声干嘛?”冥王挖挖耳朵,望着她煞白的小脸,叹气道,“真是关己则乱,你这样聪明,怎么就真信了那个什么蒙古大夫的话?”
泰惊羽张了张嘴:“你是说,李一舟……他在骗我?”
他骗她什么了?是那续命灵丹?还是那三日大限?
冥王神秘笑笑,忽而脸色一整,正色道:“跟你说个正事,我虽然是冥王,却也有职责范围,私自下凡就是逾越,我还想着以后光容退休呢……我已经来见过你三次,加上这次就是第四次了,所以你记住,再没有下次了!”
秦惊羽有些反应不过来:“哪里有这么多啊,你念书的时候算数不及格吧……”
以前明明只有一次好不好?
也就是她初来异世,他在她床前摆出个鬼脸吓她,还给她讲述注意事项……就只有那一次啊,然后她就再没见过他了!
哦,不对,似乎还有,可是那些片段影影绰绰,似是而非……她不记得了!
揉着额头,正在努力回忆,却见眼前白影一闪,顿时空无一人。
“冥王——”她急得大叫。
“记住哦,丫头,没有下次了!”声音回荡在空气中,他没有丝毫留恋地,失去踪影。
砰的一声,房门倒塌,两条人影用力过猛跌了进来。
“陛下!”
秦惊羽冷眼站起,走到其中一人面前,对上他担忧的眼,声音极轻,却带着薄怒:“我再问一次,他到底……有没有救?”
李一舟咬了咬牙,目光闪烁,终是叹息:“有。”
听到那一个字,她的心如同不住浮沉的溺水之人,终于一脚踏到实处,重重放下:“你说。”
李一舟慢吞吞从怀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盒子,递给她:“还记得宁王后送陛下的茯苓首乌丸吗,陛下当初都尽数送回天京皇宫,说是给穆妃娘娘和五皇子补身,这是最后一颗,娘娘没舍得吃,知道陛下征战辛苦,上回传讯报为太上皇报平安的时候,特意一并带来,我和雷私下商量,悄悄给陛下留着,以防万一……”
眼泪潸然而下,泰惊羽接过药丸,朝着那榻上之人走过去。
满心歉疚,却又无限欢喜。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八章 温情苦短
那茯苓首乌丸果然是续命灵丹。
药丸服下,就见他面色转红,呼吸也趋于平稳,李一舟过去探了脉息,又检视一阵,极不甘心地朝她点点头,低声嘟囔:“这祸害,又捡回了一条命……”
“谢谢你!”拳惊羽语音哽咽,倒是真心实意。
看得出来,他一开始并不想救萧焰,要不是冥王的暗示,她慌乱之中,根本没去留意他的神情动作,更压根想不到他暗藏救命药丸的事。
毕竟,他对萧焰也是那么仇视,几次三番明里暗里都想要其性命。
要不是她那一跪,还有她的执意与坚特,他肯定要将药丸的事隐瞒到底。
“陛下不该谢我,要谢,就去谢雷。”李一舟叹一口气,指着榻上的萧焰道,“我不知道陛下跟雷是怎么回事,到底你们说了什么,但我必须提醒你,这个人,并不如他表面上那样,很多事情陛下都不知道,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单纯,陛下现在拼命救他,难说将来不会后悔……”
“好了,一舟,你到底想说什么?”那一声声陛下,让拳惊羽听得有丝头晕,这样敬畏而生疏的称呼,正是他心怀不满的表现。
得知萧焰已经没事,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现在她最想做的,就是闭眼歇会,而不是继续这些无谓的争论。
“我想说——”
李一舟咬牙,刚一开口,就听得底下传来一声迟疑低呼:“三儿?”
榻上,萧焰似是刚从睡梦中苏醒,惺忪睁眼,满心欣喜却又不敢置信望着她:“是你么,真的是你么?”
他……醒了!
秦惊羽赶紧撇下李一舟,跨前两步,蹲在他身侧:“是我。”
看着那张依然温润的脸庞,那双清澈如水的眼,忍不住伸手,将他垂下的额发轻轻拨开,手指触及的刹那,他身躯一震,眼眸随之亮起来,低喃:“我竟没死吗?”
秦惊羽点头微笑:“是啊,都说祸害千年在,哪里那么容易就死掉!”
那大祭师卓顿的预言看来也有不准的时候呢,若是下回见到,她定要当面哧笑一通,再送上个神棍的称号!
背后李一舟颓然叹气,拔腿就走,银翼看了看他俩,轻哼一声,也跟着步出门去。
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泰惊羽看了看闭合的房门,心底微叹,又转头回来看着他。
想起来还有丝丝后怕,在经历了这一场惊心动魂的生声大劫之后,她也平添了一分感恩惜福之心,不再那么针锋相对,只瞪他一眼,嗔道:“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不是,明知力剑无眼,还使劲往上撞!”
萧焰听出她话气中的关切怜爱之意,微怔一下,即是瞅着她吟吟而笑。
“笑什么笑,都是从鬼门关转了一圈的人了!”
萧焰轻叹道:“对不起,害你担心,但要若非如此,我真不知道还能如何,我大哥的罪过,由我这当弟弟的来偿还,天经地义,无可厚非。”
秦惊羽拳头捏起,气得真想捶他:“疯子,要是我那一剑把你刺死了呢?”
萧焰大掌伸过来,包裹住她的小手,眨眨眼,笑如春风,说得笃定:“我知道你不会的。”
秦惊羽摇了摇头,这个男人,若不是太自信,就是……如雷牧歌所说,真是在使苦肉计。
倒是个深沉内敛的主,一剑穿了他的身,也逼得她看清了她自己的心。
而今,他堪堪拾回条命,她还计较那么多作甚?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拳惊羽嘴里骂着,看着他胸口的斑斑血渍,心里却是微微疼惜,“你觉得怎样,还痛吗?”
“还好,不怎么痛。”萧焰定定望着她,带着一丝欢喜,眼光专注而温柔,“我晕了多久?”
“三天三夜呢,除了胡言乱话几句,一次都没醒过。”
“是么。”他应了一声,脸色白了下,低叹,“我记得我是在做梦,一个翻来覆去反反复复的噩梦……”
“梦见什么了?”她随意一问。
“梦见……你和别人成亲。”
“谁啊?”
“雷牧歌。”
泰惊羽又好气又好笑,他自己都是垂死挣扎的人了,还尽想着这些!
事到如今,明白了他在自己心目中的地位,她那桩约定俗成的亲事,也没法再结了。
不过仍想逗逗他,她清了清嗓子,轻笑:“那要不是做梦,是真的呢?你会如何?”总不能再拿把剑,又朝他自己身上戳吧?
萧焰想也不想,笑道:“你可还记得,当初在东阳寻宝之时,我助你脱困,你曾答应欠我的人情?”
泰惊羽回想一下,果有其事:“但你一直再没提起过。”
萧焰淡然笑道:“我只想把它用在最要紧的时候。”
秦惊羽如梦初醒,啊的一声叫出来,指着他道:“你真卑鄙,原来那个时候就算计好了,要以此破坏我和牧歌的婚事!”怪不得,他当时一再保证不是要她杀人放火,也并非让她六亲不认,却原来是留下伏笔,只为教地悔婚!
“牧歌……叫得可真亲热。”
听得他不满低哼,她就忍不住想笑,这大吃飞醋的模样,怎么就那么可爱,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熟悉感。
这样的温馨与愉悦,.却是之前从来不敢想的。
只是两人未来的路,还布满荆棘,任重道远……
萧焰见她面色变幻,抿下唇,终于没忍住,轻声问出:“这三日,都发生了些什么?我大哥呢?”
还是问出来!
说到底,他终归是放不下他那嫡亲兄长!
秦惊羽咬了咬牙,不肯承认她对萧冥的仇恨之上又增加了一分妒忌之心,别过脸去,淡淡道:“萧冥么,他对我无礼,让找给杀了。”
萧焰盯着她的神情,看了一会,忽然笑道:“你说谎。”
秦惊羽对上他的眼神,有丝恼怒:“怎么,你不信?”
萧焰摇摇头,那明澈的眸光,仿佛穿过她的人,投射在她的心上:“你说过,只要刺‘萧冥”一剑,所有的一切就一笔勾销,什么都答应我。”
“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秦惊羽冷哼道。她是耳根子软,心也软,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对他放纵,但那只是一时之言,却怎么能成为最终决定?
一时无言。
瞥见他清瘦憔悴的面容,她终是败下阵来,如实相告:“萧冥他以为你活不成了,去追风如岳讨要圣水,短期内应该回不来,我答应他,暂时停战,不再南进。”见他面露欣喜,心头微恼,又恨声道,“但你别高兴得太早,这事没这么容易完结,就算是我肯,银翼肯,其他人可不会轻率答应!”
心头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似悲似喜,又似惆怅,说不清道不明。
忽觉手指一凉,被他牵住,很自然地握紧了,十指交缠,牢不可分:“我知道你委屈,都怪我不好,以后……我用一辈子来补偿你。”
狭眸幽深,闪耀着柔软而温暖的光芒,无端扣人心弦,就像是一张纠结缠绵的网,将她整个人都网进去,紧紧囚住,动弹不得。
她还能说什么呢,从她爱上他的那一刻起,她就没了选择。
叹一口气,她轻轻地点头:“嗯。”
笑容在他唇边扩大,那么欣慰安详,那么心满意足,重伤初醒,说了太多话,消耗了不少心神,似是抵挡不住浓浓的虚弱与困乏,终又沉沉睡去。
这一觉,他睡得无比香甜。
期间那老军医进来查探了他的情形,过后喜逐颜开,大叹神灵保佑,乐呵呵煎药去了。
这个时候,以她的身份长时间待在这南越军营,确实有些说不过去。好在萧冥留下那些暗卫将屋子周围守护得密不透风,寻常兵士根本靠近不得,她才能安心留下来。
趁他沉睡之机,秦惊羽抽空回了趟联军驻地,召集众人升帐议事,把事项简单交代一番。
如她所料,除开银翼一副无所谓的姿态之外,其他人等皆有异议,然碍于主帅威仪,终是忍气吞声,应承下去。
既然无仗可打,几十万大军也再没有留驻荒山野岭的意义,根据她的提议,众人一致同意将队伍拉回风离城,休整练兵,以观其变。
接下来,轩辕墨提出东阳暂时撤军归国的意见,便也变得理所当然,理直气壮了。
而时间仓促,对于雷牧歌,她只打了照面,并未交谈,事实上,她也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时隔几日,他脸上仍是挂着丝自嘲的笑意,却比当时更多了一分难以描述的酸楚,似在笑她,又似在笑他自己。
情义两难全。
怀着这样的感触,她率领一干侍卫回了南越军营。
萧焰还没醒来,屋子里飘散着一股山参鸡汤的浓香,榻前有—人殷勤伺候,听得她的脚步声,那人转头回来,躬身行礼。
“见过陛下。”
样貌嗓音都很熟悉,拳惊羽默了下,应道:“是你。”
正是当初帮肋元熙逃离苍岐的那名|乳母。
那|乳母礼毕欲退,行到身边,泰惊羽伸手拦住她:“等等。”朝她上下打量一番,淡然问道,“那日你哭什么?”
当时萧焰重伤垂危,李一舟与萧冥争执不休,那名掩面奔出的人影,不正是她么?
情势危急,白己无暇顾及,只在心头落下个疑虑,此刻正好问出。
莫非,她是暗中心仪仰慕这主子,一时情难自禁?
|乳母张了张嘴,含泪道:“陛下莫要误会,小人只是听说陛下为主子的伤势下跪求人,不由得想起主子当年也是如此,你们都是那么尊贵的身份,却都愿意为了对方……如此情深意重,着实令人感动,小人没忍住,这才流泪……”
秦惊羽挑挑眉:“你是说萧焰他也……什么时候的事?”
他居然为自己向人下跪过!
可她自己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那是陛下在苍岐的时候,陛下都不记得了吗,当时陛下……”
“多嘴。”
清淡一声,令那|乳母瞬间噤声住口,面色白了下,慌忙施礼退下。
泰惊羽唤之不住,只好回头过来,瞪着那榻上忽然醒来之人,不满道:“你看你,把人家吓跑了。”
萧焰脸色柔和,微微笑道:“你想知道什么,不妨来问我。”
泰惊羽走近过去,在榻边坐下来,轻声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在苍岐的时候就暗恋我来着,所以才会那么不顾一切帮我?”
萧焰愣了下,眼底眸光微闪,慢慢启口:“还要更早吧。”
“早到什么时候?”
“反正是很早很早了。”他似是不愿多说这个话题,含糊一笔带过,“你方才是不是出去了?”
“你睡着了,怎么还知道?”
“我有感觉。”
秦惊羽撇撇嘴,见屋里已无他人,只得自己亲自上件,端了温热的鸡汤来一勺一勺喂他。
萧焰张嘴喝下一口,忽而轻轻叹息:“三儿,我真怕自己现在是做梦。”
泰惊羽看着他满足的神情,心底也是一阵恍惚,前一刻还是生死仇敌,这会却如此温情安详,让人难以置信。
“你别太得意,虽然东阳大军回国了,大夏和西烈联军也在朝北退却,但寒关和风离还在我手里——这一仗,我联合两国率军亲征,耗时耗力,劳民伤财,还累得众将士伤亡,不给出个公平的处置,亦难服众……所以这两座城池,我没打算归还了。”
虽是玩笑的口吻,但说的却是事实。
若说寒关是南越的门户,那风离就是南越的咽喉,失去以上两地,他那皇帝老子不暴跳如雷才怪!
她一句说完,便是好整以暇看他的糗样,谁知他却是淡淡一笑,毫不在意道:“拿去就拿去,我的人都是你的,那些身外之物,便更是你的。”
“你什么意思?”她眯起眼。
“我忘了告诉你,这回回去,我便请示过我父皇,苍岐以北都是我将来的封地。”萧焰笑意吟吟,好一副自己地么随便你玩的模样。
“你!”泰惊羽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
闹了半天,根本就威胁不到他!
跟这样的人玩心思,她每回都被吃得死死的,似乎从来都没赢过!
泰惊羽忿然放下手中的汤碗,作势欲起,却被他一把抓住,正当此时,但听得门外人声嘈杂,脚步声纷沓而来。
“阿焰,你在哪里,你快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那耳熟的男子声音,令得她怔然站起,又听得外间有人见礼之声低低传来:“见过二皇子妃,叶将军……”
二皇子妃?
难道是……叶容容?
电光火石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了,她顿不上甩开他的手,只怔怔朝门口望去。
那里,飘进来—截粉色衣角,带着丝近乡情怯的娇柔,与独有的温婉,低声轻唤。
“焰哥哥……”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二十九章 情敌会晤
秦惊羽轻轻笑起来。
这算什么,正室驾临?
她也是昏了头了,方才还谈什么终身大事,怎么就忘了,他还有个明媒正娶的皇子妃!
秦三秦三,这只是随口而来的化名,可并不意味着她有当小三的兴趣。
当感情的波涛汹涌而过,理智渐渐回归,她的骄做,她的尊严,却不容许自己陷入这三角关系之中,即使,她爱那个男人!
又挣扎了下,还是没挣脱萧焰的手,斜睨他一眼,也懒得再使力,只冷淡道:“你老婆和小舅子来了哦。”
说话间,叶容容已经进得门来,身后还跟着叶霁风。
男子年少英俊,女子温婉端庄,这南越二皇子妃,果然是个大美人儿!
“是你……你怎么在这里?!”叶霁风一进来就看见了她,黑眸里闪过一丝惊喜,目光下移,又见得两人纠缠的手指,却满是震惊与愤怒。
秦惊羽耸耸肩:“我也不想在这里,如果你能说服他放手的话,我立马就走。”说罢眼望榻上那始作俑者,等他发话。
萧焰抿了下唇,瞥眼那边怯怯含羞的叶容容,淡淡道:“不是在府里静养吗,来这里做什么?”
叶霁风听得气不打一处来,立时发难:“萧焰,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姐出好不容易病好了,身子还虚着,一心想见你.我都是瞒着我娘带她出来的,一路颠簸难行不说,路上又听说你受伤,她急得吃不下饭,拉着我马不停蹄赶路,三天的路程硬是两天赶到了,没想到你……”说着又根狠瞪她一眼,仿若在控诉着漫天怒气一般,指着她冷笑道,“你不是联军主帅么,没想到脸皮还是这么厚,偷偷摸到我南越军营里来私会男人……你还要脸不要?”
泰惊羽眼要见得他中指上幽光一闪,异常眼熟,那是她的风影戒,没料到他竟还一直戴着,回想起他当初在苍岐皇宫的相助,终归是心里有愧,此时也不愿计较他的尖酸刻薄,张了张嘴,选择了缄默以待。
叶霁风瞅见她异样的眸光,再看看自己手指土的扳指,有丝醒悟,眼底晦涩复杂,原本举着的手指慢慢垂下,却也没忘记自己前来的初衷,拉着叶容容上前一步,冷着张俊脸,对萧焰道:“我既然把姐姐领来了,交到你手里,你就得好好待她,莫忘了当年你答应我的话。”
萧焰眼神一闪,沉静道:“我没忘,我在你面前亲口说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眼见叶霁风轻舒一口气,那叶容容也是眼含热泪满面欣慰的模样,拳惊羽哼了一声,冷笑着又去扣手:“好了,你们一家团圆,皆大欢喜,我这个旁人也不便打搅了吧……”
萧焰手上用力,将她的手抓得更紧,总算是正眼看向那边被叶霁风扶着的娇弱女子:“病好了?”
叶容容轻轻点头,气息微微:“嗯。”
萧焰脸色清淡,不紧不慢道:“那你当记得我离开苍岐之时对你说的那些话吧,我母后和叶夫人也在场的,因为你生病的缘故,所以这事拖了下来,现在你既然好了,那也该逐一实施了。”
“焰哥哥,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叶容容蹙起柳眉,一脸茫然。
萧焰慢慢住了口,瞧着叶氏姐弟,脸土闪过一抹深思之色,叶霁风见他神情,沉声解释:“地龙翻身,姐姐被柜上的瓷瓶砸到了头,没想到反而因祸得福,整个人都醒过来了,但太医说了,脑袋里怕是有淤血未清,所以有些事情记不太清楚了,不过她始终记得你,一醒来就到处找你。”
秦惊羽摸了摸后脑,居然跟自己一样呢,这年头,都流行失忆么?
气氛尴尬,怨气丛生,傻子都能感觉到其间暗潮波涌。
并非她想搅这趟浑水,她也想全身而退,等他们仨闹腾去,但这该死的病号,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不管她怎么挠他,Сhā他,都是紧紧攥住她的手,不让她有任何逃离之机。
见鬼的一起面对,也没说会有这正室堂审小三的戏码啊!
说不在乎,不介意,那也是假的,要不是想着他重伤未愈,她铁定一脚踹之,谁叫他有家有室,还偏来招惹她!
却见萧焰沉默一会,淡然道:“那你还记得什么?”
叶容容微愣一下,对着他温柔而笑:“我记得你啊,还有我们的孩子,辰儿很乖,长得那么好,我病了那么大,从来都没顾过他,想想真是对不住他……”眼底泛出一丝晶莹,她举袖拭去,微微哽咽,“我真舍不得把他留在宫里,要不是小风拦着,兴许就把他带来了,你也想他了吧?”
泰惊羽听得直咬牙。
孩子……
他倒是暗示过,那个孩子不是他的。
但从这位皇子妃的反应来看,对他倒是爱恋深厚,情有独钟,却怎么可能去怀别人的孩子?
到底该信谁?
低下头沉默,实在有些痛恨自己。
怎么就将自己处在这么个尴尬窘困的地步,爱上这么个身份特殊的男人,弄得现在左右为难,充满矛盾又别扭无奈!
不该是这样的!
“小风,你们赶路累了,先带你姐姐去歇息,我们过后再叙。”萧焰一句说完就闭上眼,一副不愿多谈的样子。
“萧焰!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姐姐辛辛苦苦赶过来见你,你连句好话都没有,一上来就巴巴赶人吗?”叶霁风怒不可赦,面色发青。
“好了,小风,焰哥哥受了伤,要好生静养,你别跟他大呼小叫的,我们先出去,让他们商议正经事情……”倒是叶容容陪着笑,反将他往门外拉,回眸望向萧焰的眸光水汪汪的,满是柔情蜜意,“焰哥哥,小风性子急,你别跟他计较,你们是那么多年的伙伴,有什么话好好说……我回头再来看你,好不好?”
没等萧焰开口,她眸光流转,又朝向秦惊羽,抱歉笑笑:“让你见笑了,真是不好意思。”
“皇子妃容气了,我本就是个外……”那个人字还没出口,拳惊羽就觉掌心一痒,被他的指甲抚了下,生生顿住,不满的眼神立时瞪过去。
自己又没说错,她本就是个外人,这是他的家务事,跟她毫无干系!
见得叶容容朝自己手上投来的讶异目光,拳惊羽又甩了下,还是没甩掉,只得对她无辜苦笑:“萧二殿下跟我争论南越割地议和的事情,意见相左,所以拽着我不放呢!”
“不对,是联姻议和。”萧焰忽然睁开眼,纠正她的说法。
手被他握得紧了紧,瞥见他苍白的脸颊,幽深的眼眸,心里软下来,顺着他的话道:“是是是,联姻就联姻,方才我们讲到哪里了?嫁妆是吧,寒关与风离都还不错,再加个什么呢……”
叶容容好脾气笑笑,朝两人施了一礼,拉着一脸黑沉的叶霁风出去。
房门关上,拳惊羽立时变了颜色,用力摔开他的手:“你做什么握那么久!”白净的手腕上都有圈淡淡的淤青了,他还真是下得了手!
“对不起,我真怕你又不听解释,逃得远远的。”萧焰低叹,满目心疼,牵过她的手来,朝那淤青处轻轻吹气,又是摩挲又是揉按,“你先答应我,不管来了谁,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易离开我。”
秦惊羽抿着唇没说话,萧焰见她不答,微微笑道:“我只当你是默认了。”说罢又叹一口气,话气有丝懊恼,“这个小风,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要回风影戒呢,他倒好,偷偷把他姐姐带出苍岐,给带到这里来了。”
秦惊羽忍不住讥嘲道:“那是你的皇子妃呢,人家听说你受伤了,眼巴巴赶着来照顾你,倒是我这个外人,鸠占鹊巢,该是让位的时候了!”
“胡说什么。”萧焰眉眼淡淡,漠然道,“要说外人,她才是。”
天底下有这么颠倒是非强词今理的人么?
秦惊羽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萧焰瞅着她的表情,轻笑:“吃醋了?嗯?”
秦惊羽看着他那满不在乎的样子就来气:“吃醋?哈,我还吃酱油呢!”
萧焰笑着在她手背上轻吻下来,拳惊羽不防他有此动作,下意识一退,虽还是被他长臂捞了回去,却扯到了他的伤处,白布上又渗出新的血渍来。
“你小心点!跟个急色鬼似的!”拳惊羽没忍住骂道,见他脸色愈发苍白,不由得心头一疼。
一直顾忌他的伤势,什么都顺着他,可他也不该这样不当回事吧——
人家正妻都来了,倒教她以什么身份再留在这里!
萧焰笑了笑,轻柔的吻仍是执着印在她手背上:“这辈子,我就只对你一个人这样。”
秦惊羽轻哼一下,并不以为然,想到他的伤,终是放柔了声音:“别再说话了,睡会吧。”
萧焰点点头,轻声道:“你陪着我。”
秦惊羽沉默着没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她也闭目养神,险险也要睡过去了,忽听得他又低喃道:“在我心目中,她就是个不相干的外人,只此而已,别无他念。”
他说完这句,似抵不住疲惫,沉沉睡去。
他倒好,睡了就睡了,徒留她胡思乱想,心潮涌动,一发不可收拾。
想来想去,思绪愈发混乱,脑子里乱成一团纠缠难解的绳。
又守了他一会,估摸着银翼快处理好事务过来了,这才起身出去,走去堂屋。
萧焰这养伤之地是在南越军营外围的一处独立小院,想来萧冥临走时做过安排,这然汤煎药之事自有人仔细做好送来,起居饮食丝毫不让她费心。
堂屋就在小院中央,紧挨着萧焰的寝室,家具不多,显得很是宽敞亮堂,她便让随行侍卫加以改造,找来些屏风隔断,又多隔出间书房来,这样外厅见客,内室谈事,时不时还可以去隔壁寝室看看,可谓一举三得。
想她堂堂联军主帅,却沦落到在敌营办公的地步,真是……可笑可叹!
刚在外厅坐了会,就听得有人轻轻叩门:“陛下?陛下?”
泰惊羽听出是叶容容的声音,微微蹙眉,一时噤声屏息,谁知那女子也是固执,没听得回答,竟是自行踏进门来。
刷刷数声,雪亮的力光罩头劈下来,叶容容啊的一声低呼,跌倒在地。
“住手!”拳惊羽无奈出声。
还当她是昔日羸弱颓废的少年质子么,如此不知分寸,她若不阻止,那贴身侍卫六亲不认,还不当场要了小命去!
刀光敛去,人影消失,叶容容仍是瘫在台阶土,小脸吓得煞白,抽抽噎噎,泫然若泣。
云鬓高耸,玉颈修长,再配上一双波光潋滟的丹凤眼,明明是张我见犹怜的俏颜,却让她生出莫名的厌恶。
泰惊羽走过去,居高临下睥睨她,沉声道:“又没真伤着你,哭什么哭,你家男人就在隔壁刚刚才睡下,你莫不是想把他吵醒?”
“……我不是……”叶容容揪着衣袖,花容失色,仿佛抑制着巨大的痛楚,“我的脚蹩了……”
这么弱不禁风?
秦惊羽眯起眼,这情景落在旁人眼里,活脱脱就是幅彪悍天子仗势欺人娇柔皇妃无辜受罪的画面。
“能站起来么?”
“好像……不能……”
“真是麻烦!”秦惊羽朝她伸出手去,叶容容本能来迎.谁料那只手到了半空,倏然变了方向,“那个,你过来,扶下你家皇子妃。”
远远的,那名|乳母低头过来,将一脸呆滞的叶容容从地上扶起。
“据说皇子妃的脚蹩了,送她去找军医吧,这么美的人儿,若是成了跛子可就不好了。”拳惊羽勾起一抹冷笑,懒得再看她,转身回屋。
“等等!”叶容容急促轻唤,“我有话跟陛下说。”
秦惊羽站住,没有回头,想了一会儿,挥手屏退了|乳母。
四周一片静寂。
秦惊羽等得不耐:“现在没人了,说吧,什么事?”
过得片刻,但听得她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焰哥哥与我自幼一起长大,青梅竹马,两情敦厚,这十几年的情谊,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一笔抹去的。”
泰惊羽轻笑一声:“你找错对象了,我又不是你家焰哥哥。”
叶容容咬咬牙,低道:“陛下可曾听过一句话,一日夫妻百日恩,纵我有千般不好,百般不如,总是焰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还为他诞下麟儿……”
一日夫妻百日恩……
秦惊羽咀嚼着这句,心底如寒冬腊月被当头灌进一大瓢雪水,又冷又痛。
就算叶容容不是他想娶,萧景辰不是他所出,但他们终归是夫妻一场,拥有那么多共同的岁月,甚至还曾经夜夜相拥,恩爱缠绵——
否则,那一场春梦当中,他的动作怎么会那般毫无生涩,火辣熟练?
卷六 凤舞九天 第三十章 挑拨离间
他们是夫妻!
相携相依,相濡以沫的夫妻!
泰惊羽咬着唇,强自镇定,然而压抑了许久的妒火却在心中旺盛燃烧起来。
如同一根尖利的刺扎进心里,扎得她鲜血淋漓,疼痛不已。
吸气,吐气,她淡淡冷笑:“你说的没错,但又如何?”
叶容容身子一僵,勉强扯出个笑容来:“我听说焰哥哥与你有些纠葛,但不论如何,你终究是个男子,你们如此身份,是不可能有结果的。”
泰惊羽眉毛一挑:“如此身份?那你来说说,我跟他是什么身份?”
叶容容愣了下,言辞恳切道:“他是南越二皇子,而你,却是大夏天子,一国之君……”
“弄了半天,你还知道朕是一国之君!”拳惊羽沉声打断她,声色倶厉道,“见朕不跪不拜,不尊不敬,这就是你南越皇室教出来的礼数?”
叶容容脸色一凝:“你!”
“敢对朕不用敬话,直呼你我的人,除了朕的父母家人,便都是朕的生死之交,这其中,应该不包括皇子妃你吧?”拳惊羽冷笑一声,眼见门口正好有一张石凳,便踱过去坐下,好整以暇看她折腾。
叶容容身着一袭淡绿衣裙,身子挺得笔直,就像是寒风中一株瑟瑟而立的小树,虽然柔弱,却没有半分屈服强权的意味。
不愧是出身将门的女子,这份婆态,这般气度,倒也不差。
“就算你是一国之君,也没有权利拆散别人家庭,害我失去夫婿,还令我孩儿失去父亲。你高高在土,权势滔天,想要什么祥的人没有,却怎么偏偏看上他……”
“你说对了,朕就那么变态。”拳惊羽淡淡出声打断她,不知是怒是怨,只觉一股气梗在胸口,几欲爆发。
这样的质问,这样的无礼,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凭什么!
“你……”叶容容银牙咬紧,泪光颤动着,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听说,你对过去的事情……有些不记得了?”
泰惊羽被她问得不明所以,方才还那么气势汹汹,据理力争,现在却改走怀柔路线了,用失忆这个共同话题来套近乎?
“叶霁风告诉你的?”但也不可能,在西烈的时候,她跟他也就只见了一面,几乎都没有交谈过,他应该也吧知道这些。
叶容容得到了答案,凄然一笑:“你别管是谁说的,不过,你忘了也好,别像我一样,就那么一撞,忘了大半却又不够干净彻底,一想到他为那个人所做的一切,心里就难过得要命……
泰惊羽蹙了蹙眉,咳了声道:“别绕圈子了,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说萧焰,就说他那爹娘,实在是没甚眼光,郡说娶妻娶贤,他们给找的这儿媳妇,她愣是没看出半分贤惠来,背后说人是非倒是一把好手。
叶容容脸露苦涩,带着丝怜悯的神色说道:“你当焰哥哥是真的喜欢男子吗,其实不是的,他不过是把你当个替身罢了,你不知道,从前焰哥哥爱过一名女子,用情至深,无怨无悔,可惜那女子不讨他家人喜欢,最后两人还是分开了。当初焰哥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落下一身伤病……就因为这个,他才对我时冷时热,连同辰儿都不待见,他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年来在外寻了许多女子相伴,又随手丢弃,我怜他心苦,从不干预……而你,不过是仗着跟那女子长得有几分相似,这才得了他的欢心。”
秦惊羽哦了一声,手指抚上面颊,不由得哂笑:“原来竟有这事……那女子既与朕长相相似,想必也是个倾城绝色了,难怪啊,他会将皇子妃冷落在家,独守空闺了。”
好一招转移矛头的反间计!
弯弯绕绕,说来说去,还不是企图在他们之间搬弄是非,自己若是一个不察,铁定遂其心意,与萧焰吵个天翻地覆不欢而散一怒而去,那对方正好是坐收渔翁之利!
单凭这一面之词,她以为,自己就会深信不疑么?
瞥见那叶容容站在那里面色凄清手指绞紧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好歹也是正室啊,却怎么别扭得反倒像个小三的窘态!
撇撇嘴,秦惊羽毫不在意笑道:“多谢你提醒,不过你也说了,那都是从前的事了,老是揪着不放也没意思,得饶人处且饶人,你说是不是?”
叶容容讶然抬眸:“你竟不计较他的欺瞒?”
“他敢,朕打断他的腿!”拳惊羽一句怒骂过后,随即弯眼而笑,“不过,朕过去也有过喜欢的人,算是扯平了,不吃亏。”
那个燕主,算是她的初恋吧,得抽个空闲好生跟萧焰编排编排,酸死他丫的!
“可是……”叶饶人咬着唇,似乎不相信她会这样大度。
“没有什么可是,你有这闲工夫跟朕嚼舌头,倒不如花点心思在你那焰哥哥身上,你不是将地赶来照顾他,借此修复你们关系的吗?怎么,是他不想见你,还是有人拦着进不去?需要朕帮你说说情,通融下么?”拳惊羽扯扯唇角,开始还觉得对方有些风度,几个回合下来就如此沉不住气,实力也忒逊了些!
跟这样的人说话着实烦闷无聊,这该死的狼小子,善么还不来?
那边房间里都有些动静了,再耗下去,萧焰怕是该醒了。
心里刚一念叨,就听得远处熟悉的脚步声传来,终于来了!
她暗自一喜,含笑等待,就这么一分神,那边人还没过来,这里却是扑通一声,那一直梗着脖子打死不跪的人,毫无预警地,直直拜了下去!
“陛下,你就可怜我远道而来,辰儿又还那么小,你再是打我骂我都行,别占着焰哥哥,把他还给我,好不好?”叶饶人扯着她的衣摆,哭得悲悲切切,涕泪倶下。
“呃……你是学变脸的吧?”泰惊羽听傻了眼,方才理直气壮,叫跪不跪,这会儿却忽然来这么一出,难不成也是听见了来人的脚步声,所以这前后态度才截然不同?
可来人是银翼啊,她以为是谁!
话音刚落,黑影忽闪,转眼一身帝王冕服的银翼已经站在她身边,而不经意侧目,却见隔壁门口立着两人,正是朝她怒目而视的叶霁风,手臂上还扶着那面无表情的病号——萧焰。
乖乖,真正五感超常的她还无聊走神呢,却没想到这皇子妃竟不可小觑,也能做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设下个套子让她钻。
秦惊羽坐着没动,只笑了笑,迎上银翼不解的眼神:“看什么看,没看过人给朕下跪吗?”
银翼听得皱眉,朝向底下的叶容容道:“朕要与她说事,你退下。”末了又补上句,“赶紧放手,莫要弄脏了她的衣服。”
秦惊羽在旁哭笑不得,人家可是堂堂南越皇子妃,他这话说得,以为么街边气丐拉着她讨要钱财么?
再看向地上跪着的叶容容,清了清嗓子,道:“那个,皇子妃啊,朕建议你还是起来找个军医看看,别方才那一下,没蹩着脚,却把脑袋给蹩了,患上了个受迫害妄想症哪!”
这番话说得自认为那叫一个语重心长,暗藏愠怒,偏生有人不识好歹,膝行过来,又扯上了她的衣袖,嘤嘤哭泣:“陛下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叶霁风踏上一步:“姐姐,你求他作什么!快起来!”
叶容容却不理会,动作不变,舍泪道:“小风你顾着焰哥哥,别管我——”说罢又转头回来,仰面低喊,“陛下,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辰儿还那么小,你就忍心让他当个没爹疼爱的孩子吗?”
秦惊羽闲闲坐着,暗暗冷笑,听这罪名给扣的,可真够一针见血。
有正主在场,她就压根没想搀和进去,略一侧眼,朝萧焰努嘴道:“喏,过来管管你媳妇儿,这是军营,可不是你家皇子府后院。”
偏偏萧焰在门前懒懒立着,不知是没听到还是身子虚,一声不吭,整一副旁人看戏的模样,执意要将这烫手山芋抛回给她。
唉唉,怎么想怎么不对,哪有小三反过来训斥正室的道理?
银翼听到她这句,才终于摸清些状况,指着叶容容问她道:“你刚才说她是谁?”
泰惊羽眨眼笑道:“还能是谁,萧焰的皇子妃啊。”
“真的?”
“据说是的。”
银翼脸色立变,瞪着叶容容道:“朕叫你退下,当朕是开玩笑吗?还不放手!”
叶容容被他蓦然冷握的碧绿眸光吓了一跳,嚅嗫道:“我……不……”
银翼二话不说,直接一脚踹在叶容容身上,砰的一声将她赐得倒飞出去,也不看结果如何,转头来,面色冷漠:“跟这种人废话那么多干嘛。”
秦惊羽睁大了眼:“可她是女人啊。”还好这边银翼刚一起脚,那厢叶霁风也迈开腿冲过来,以他的武功,纵然打不过银翼,但接住叶容容却也不是难事,“我老早就教过你的,对女人要怜香惜玉,知道不?”
眨眼间,场内情势却又发生了变化,叶霁风本来已经放开萧焰朝这边过来,谁知他脚下一错,萧焰跟着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没止住又扯了他一把,就是这么个小小的偏差,令得他迟了半步,那原本应该获救的皇子妃还是悲催地摔了出去。
虽然出脚之人也没用上太大力,十之八九都是巧劲,但还是摔得个鼻青脸肿,一动不动。
银翼不屑撇嘴,看着地上灰头土脸的女子:“就她,算什么香玉?芋头还差不多。”
泰惊羽扑哧一声险些笑出来:“银翼啊银翼,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像李一舟了……”见得叶霁风狠狠瞪过来的目光,这才打住,抿唇不语。
“姐姐,姐姐……”叶霁风奔过去,轻摇几下,又摔起叶容容的脸来,待看到那紧闭的双眼,唇边一抹血渍,不由得火冒三丈,抬眼朝银翼厉声喝道,“她只是个弱女子,你们怎么能下此重手!”
“放肆!胆敢对我西烈皇帝陛下无礼!”银翼身后蓦然跳出数名侍卫,持力怒斥。
泰惊羽皱了皱眉,侧头低问:“我怎么看着你出手不重啊?”
银翼冷眼瞥去,哼道:“那女人在装昏。”
装的,不是吧?
一哭二闹三上吊,原来就是这么个意境!
见他两人这么窃窃私语,叶霁风更是恼怒,转头朝向萧焰低吼:“萧焰,你的妻子被别人如此欺辱,你就这么无动于衷吗?”
萧焰倚着门框,言语淡淡:“抱歉。”
明明是温润的语气,在这暖洋洋的季节里,却让人觉得异样冷清疏离。
叶霁风气得浑身发抖:“你说,我姐姐到底做错了什么,竟让你这样对她?你说啊!说啊!”
“你自己去问她吧,如果……她愿意说的话。”
“萧焰,你好,真好!你不就是仗着我姐姐一心一意爱你,仗着我舍不得过去的情分……我真是昏了头了,才会经不住她苦苦哀求,带她了找你!你放心,我这就送她回去,由得你们去风流快话,双宿双飞!这桩婚事既然结的,便也离的!”说罢又朝她投来怨懑一瞥,将叶容容打横抱起,扭头就走。
“不……我不回去……”他臂弯里的女子蹙紧了柳眉,即便是在昏迷中,仍是喃喃低语, “焰哥哥……焰哥哥……我不回去……不回去……”
秦惊羽听得背脊一寒,无端打了个冷颤:“我说银翼啊,这剧情怎么瞧着这般诡异……”
反了反了,这世上只有正室追打小三的份,哪有小三赶跑正室的道理!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一章 再度聚首
弟最终还是没有走成,留在了南越军营。
虽然萧焰对于她的到来视若无睹,但介于其皇子妃的身份,南越方面对她还是妥善安置,礼遇有加。
萧焰养伤之所在军营西北,叶氏姊弟的住地则在军营东南,平时互无来往,井水不犯河水,所谓眼不见心不烦,却也相安无事。
表面上看来是风平浪静,但私底下,有些东西分明是不同了。
然而秦惊羽却顾不上这些,自停战以来,联军一分为三,东阳军队开始有序撤离;大夏军队除开部分御前侍卫,其余由雷牧歌率领退守至风离城;西烈军队一部由曲元率领归国,另一部随主留驻南越……银翼带来大量相关战报档案与文书文件,足足装了几大箱,都需要她这联军主帅亲自批复,及时处理。
另外,停战的消息已经传出去,只怕很快就会到达天京皇宫,如何跟父皇母妃解释,又怎么向大夏国民乃至全天下交代,也是她心中忐忑不定之事。
再游就是魅影,确定暂时停战的第二天,他就带着黑龙帮众不辞而别,这来也隐秘,去也悄然,只教人心里徒增伤感,与他一同失踪的还有那一根筋的傻小子承祖,不知是魅影顺便带走了他,还是他自己偷偷跟了去。
唯一叫人欣慰的是萧焰的伤势,正日见好转,恢复神速。
那茯苓首乌丸也真是好,自他服下之后,便一日好过一日,似乎每睡一觉,气色就好上一分,不过数日,胸口的伤处已经愈合了小半,边缘也长出粉色的新肉,直把那负责换药的南越的老军医乐得合不拢嘴,大叹神灵保佑,吉人天相。
一念及此,她不由得唇角微微上扬,收拢下思绪,继续提笔签署意见,继而盖章归档。
“批不完就明日再批,天都黑了,该休息了。”
榻上那人一觉醒来,侧了侧身,睡眼惺忪地,下意识低喃。
她这书房兼卧室本是方便她自己办公所造,谁知道被这病号看到之后,非要挤进来,美其名曰此处清净,适合休养,拗不过他,她只好将她的床榻贡献出来给他作为午睡之地,他在床榻酣眠,她就在对面批文,时不时投去一眼,倒也安心。
秦惊羽停笔抬眸,朝他笑了笑:“还早呢,我再批几份,等会好陪你吃晚饭。”
萧焰点点头,目色温柔:“我就怕你累着了。”
“不过是翻翻看看,写几个字而已,怎么会累?”秦惊羽低眉,继续查检文书,不经意间手肘撞到案几上一摞书册,最上方的几本啪的落在地上。
她弯腰拾起,一页信笺却从其中一本册子里掉出来。
“我等你一同返京复命。”
白纸黑字,龙飞凤舞,刚劲而又不失霸道。
秦惊羽盯着那熟悉的字迹看了一会,垂下眼睫,叠好夹进册子里,将其放入书箱底层。
除了魅影之外,她深感歉疚的另一个人,就是雷牧歌。
银翼带来的文书当中,夹了这封雷牧歌给她的信,信上无他,只有这么几个大字,言简意赅,清楚明白。
她懂他的意思,既然当初在父皇母妃面前默认这桩亲事,如今要想悔婚,要想另求他人,就必须跟他一起回天京皇宫,当面说清,这,将是一场硬仗。
但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走这一遭。
而他,似乎胸有成竹,笃定她会后悔今日的选择。
“雷牧歌,他回风离了?”萧焰轻问。
“嗯。”秦惊羽扣上箱盖,转身走去榻边,面对着他。
她的选择,所有的人都不理解,吧看好,这条情路,注定会走得异常艰辛。
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想通了,认定了,便去做,义无反顾。
一想到那个叶容容,不知为何,心里总是莫名厌恶,难道是自己向来巧取豪夺,强势惯了,竟无半点做小三的自觉?
这蹙眉咬唇的模样落入萧焰眼中,却成了另一番情景,他轻叹一声,低道:“不许走神,更不许想他……我会吃醋的。”明明是抱怨,那语气却温柔得溺死人,任她心存不满,也非融化不可。
秦惊羽愣了下,哑然失笑:“我哪有!”
“没有想他,那你在想谁?”
“我在想你那皇子妃——”秦惊羽斜睨他一眼,挑眉道,“对了,你那皇子妃跟我说,你以前爱过一名女子,爱得死去活来,差点连命都丢了。”
“你信么?”萧焰淡淡一句,见她还瞪着自己,轻笑道,“原来吃醋的人不止我一个。”
秦惊羽低哼一声,别开脸去,这种四两拨千斤的回答,最是可恶。
她也知道叶容容既是存心挑拨离间,自然什么谎言鬼话都编撰得出来,她又怎么会傻到宁愿相信那居心叵测的女子,而去怀疑这个几次三番为她送命的男人!
可是,真的全部都是谎言吗?
他们被困在雪原山洞的时候,她自己不是也曾经暗中猜测过,他心里藏着一名深深爱恋的女子,当时的她,还发誓不会趟这浑水,但现在仍是泥足深陷,怪得了谁?
“别理会她,我说过,她就是个不相干的人。”萧焰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打断她的思绪。
“但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皇子妃。”这话不是赌气,而是陈述事实。
“很快就不是了。”
“你……什么意思?”秦惊羽领悟到这句话的内涵,一时敛容正色。
萧焰瞅着她,依然是温润的面色,仿佛在述说着窗外天色一般随意自如:“我上次回苍岐,已经征得我母后的同意,并与叶夫人谈妥,正如小风所说,这桩婚事,既然结得,便也离得。”
“你要休了她?那孩子怎么办?”秦惊羽心中隐隐不安,她自己也是生在皇家,自然知道皇室婚姻的不易,绝对不是他所说的这样轻松自在,想结就结,想离便离。
“也不算是休弃,那地龙翻身,宫中殒命之人不在少数,二皇子妃叶氏与小世子萧景辰也不幸名列其中,很快就会昭告天下,予以追封厚葬。而实际上,苍岐郊外的一处偌大庄园,良田万顷,金银无数,就是她和那孩子的归属,生前的尊荣与名分,事后的一世富贵,衣食无忧。”萧焰握住她的手,在她由惊诧变为了然的眼神中,微微含笑,“相信我,不会让你再受委屈。”
原来他早已安排好,原来他想得这么远!
这样的话听在耳中,除了懊恼自己的小心眼,哪里还有什么怀疑!
秦惊羽眼眶发热,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甜蜜,即便如此,却还是忍不住低声嗔道:“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真这么狠心,心里真舍得么?”
不可否认,叶容容那句话,在她心底刻下了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说他被迫成婚,孩子也不是他的,但他们曾经同床共枕恩爱缠绵,这总是无法抹去的事实,更是梗在她心里的一根刺。
“她不是,从来都不是,除了个皇子妃的名号,她在我这里,没再得到过别的任何东西。”萧焰说得很慢,嗓音清晰,眼眸晶亮,似笑非笑,“我以为,我已经说得够明白了。”
“可……可是……”她有些口吃,心底升腾起不敢置信的狂喜,她是不是听错了,真的是她想的那样吗?真的吗?
萧焰像是知道她内心的想法,轻轻点头:“自始至终,我只有你一个。”
“我不信。”秦惊羽低喃,脑子里一阵迷糊,来不及多想,话已经问出,“那回在不醉翁的石屋里,你跟我……明明那么熟练,怎么可能会是个生手?”
萧焰抿了抿唇,眼底眸光闪动:“如果我说,我十五岁那年曾经看春宫图看得翻来覆去倒背如流,你会不会笑话我?”
看春宫图?
啊哈,他这般聪明睿智的人,无师自通也不足为奇。
夜夜!
“你这坏人……”
心结一解,郁闷立消,她情不自禁凑上去,吻上他弯起的薄唇。
萧焰搂过她来,唇舌纠缠,轻啄变为深吻,她的手抵在他胸前,甜腻中不忘绕去背后,小心避开他的伤口,改为抚上他的背脊。
“只有你一个,从来都只有你……一个……”他一边吻着她,一边低低喘息。
“我信……我信……”她柔声呢喃。
时值夏季,衣装甚少,意乱情迷中他手指挑开她的衣摆,探到一手柔滑细腻,她也勤奋好学,不甘示弱,扯开他松散挽就的腰带,小手伸进,好奇摸索。
想不到他看起来清瘦,实际上却这么有料,而且还手感俱佳,真是赚到了!
“三儿,你在点火……”萧焰微微抬眸,温润的眼眸里满是难以抑制的情yu。
“没错,可惜可惜某人心有余而力不足!”秦惊羽哈哈一笑,恶作剧地在他腰间轻掐一把,又凑近过去朝他热力四射的眉眼吹上股冷气,两只手却还在他身上动作不停,“谁叫你说话总是含糊其辞说半句,叫人猜来想去弄不明白,这是报应知道不?”
“你还真把我当伤员病号了?要不我们试试,看到底是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笑着,刚要拉她到自己身上,却觉她的手在自己背心某处停住。
“别动!”秦惊羽蹙眉,手指抚上那处疤痕,仔细触摸感受。铜钱大小,时日久远,跟她梦中的触感完全重合,一模一样。
“这伤……是怎么来的?”她靠在他肩上,低问。
他武功那么高,与雷牧歌不相上下,这世上能这样伤他的人,数不出几个来。
萧焰迎上她疑惑的眼神,坦然而笑:“没留神,让人给偷袭的。”
“用剑刺的?”也不对,她见过李一舟给士兵裹伤,那剑伤,不是这样的。
萧焰望着她,目光如水,半晌才缓缓摇头:“不是剑伤,我也不知是什么,大概,是种暗器吧。”
“那人是谁?”
“是……”萧焰眨眼笑问,“你是不是心疼了,想给我报仇?”
“我才不心疼呢,你这祸害,当时怎么没被人给一下子刺死!”想到他胸口所中那一剑,秦惊羽呸了几口,又嗔怪道,“傻子,你就不知道保护自己吗?”
“放心,以后再不会了,我这条命金贵着呢,要是不小心没了,谁来娶你?”他拍拍她的手背,含笑替她整理褶皱的衣衫。
“你想要娶我?我可是大夏天子,怎可能随意嫁人。”这可是个实质问题,元熙还小,日后也不见得就能拔出琅琊神剑来,她这摊子事情还不知何年何月转手送出。
“那你娶我好了。”萧焰眼睑弯弯,笑容得意,又略带几分孩子气,“既然能少掉一个皇子妃,也就能多出来个皇家公主,五公主萧赝,赝品的赝,这名字你觉得可好?虽不女气,却也暗蕴主旨。”
他一直挂在嘴边的联姻,竟是如此设定……秦惊羽张了张嘴,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他总是能带给她惊喜与感动,越来越多,源源不尽!
他知道她身不由己,必须继续担任皇帝之位。
他知道她对家人朋友的感情,天京是她的根,家人是她的命。
他知道她对萧家人并无好感,对苍岐皇宫更是深恶痛绝,一心远离。
他知道,什么都知道。
所有思前想后,做出了种种安排,一点一点夯实斩平这条空洞崎岖荆棘遍布的道路。
这样的男子啊,叫她怎能不动心?
怎么能?
四目相接,胶着缠绵,几乎又要开始一场亲密之举,忽闻脚步声声,似有大批人朝此行进。
难道是……萧冥回来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惊疑站起,漫步走到门前,正好与那为首之人打个照面。
来人是名中年贵妇,风尘仆仆,神情焦急,衣裙上甚至还沾着泥水,那温婉的眉眼看着倒有几分眼熟,她身后是一大群诚惶诚恐的仆妇侍卫,外围更有一众神情恭敬的南越将领。
“你……是谁?”心中已隐有答案,但她还不能完全确定。
“你不认得我了?”
那贵妇微微错愕,面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怔怔看着她,说不清是喜是忧。
倒是萧焰在内室听得声音,惊喜叫出:“娘,你怎么来了?”
凤舞九天 第三十二章 冰释前嫌
秦惊羽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柳皇后出现军营的原因多半是因为得知他身受重伤,而自己,却是那导致他受伤的罪魁祸首,难怪她看向自己的眼神会那么古怪。
解决了一个叶容容,又冒出来个柳皇后,听说这两人婚前她还是叶容容的干娘,对其素来疼爱得紧,有她保驾护航,这桩婚事只怕没那么容易掰脱。
也怪自己想得太天真了些。
略微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秦惊羽侧开身,让出条通道来:“路上辛苦,进去坐吧。”
看在对方是他的母亲份上,这礼数也就差不多这样了。
她爱他,所以试着去接受他,但并不意味着她也能接受他的家人,至少,现在还不行。
柳皇后看着她沉静自若的面容,不卑不亢的态度,眼底闪过一丝困惑,却也来不及多说,自是爱儿心切,急急朝内室走去,这一打岔,萧焰已经披衣起身,迎了出来。
“娘。”
“阿焰,让我看看你,伤在哪里了?要不要紧?到底是哪个该死的贼人伤了你,我定不饶他!”
原来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呢。
眼看柳皇后含泪拥住他,一时真情流露,秦惊羽撇撇嘴,如实相告:“不好意思,那个该死的贼人就是我。”
见柳皇后僵在当场,萧焰赶紧扶她坐下,轻声安慰:“只是一时失手,皮外伤而已,娘你看看,我这能吃能睡能走的,哪有什么事?”
“皮外伤?你的背,你的腿,哪一处不都说是皮外伤?你呀,回回都瞒着藏着,什么都自个儿去撑!”柳皇后抚过他消瘦的脸颊,满眼心疼。
萧焰笑着握住她的手:“这回绝对不骗你,真的不打紧,惊羽还给我送来颗宁神医的茯苓首乌丸,那是当年父皇都没能求来的丹药呢,娘你就放心吧。”
听他这么一说,柳皇后的脸色缓和了些,朝向秦惊羽微微颔首:“我听说你退了兵,还亲自照顾阿焰,也算是难为你,倒不枉阿焰他如此相待……”
秦惊羽抿了抿唇,刚要出口,却听得萧焰岔开话题,关切询问:“对了,前方路况十分糟糕,娘你怎么来的?父皇竟舍得娘冒险么?”
“再糟糕也是要来的,我是带着人偷偷出宫,你父皇忙于赈灾,并不知情。”柳皇后末了又补充句,“叶夫人进宫禀报,着急得不行,说是小风带着容容从府中跑了,估计是往这里来,我哪里还坐得住,生怕这姐弟俩又惹出什么乱子来,路上又听说你受了伤,吓得我真是魂儿都没了!唉,你这孩子,自小最是安分踏实,大了却最让人忧心!”
“都是孩儿不好,总是让娘担心。”萧焰面露惭愧。
柳皇后拍着他的手道:“罢了,只要看到你没事就好。”
门外一大群人候着,秦惊羽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立在原地听着看着,不经意见得柳皇后面上一抹倦色,随手取了案几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过去。
柳皇后接过来,放在身边,面色又柔和几分,朝她点点头:“你也坐下吧。”
秦惊羽也不忸怩,当即找地方坐了,抬头却见柳皇后直直盯着自己看,探究中带着狐疑,不由得一愣,本能摸了摸脸颊:“怎么,我脸上有东西?”
萧焰在对面扑哧一声笑,换来她怒目一瞪:“笑什么笑,小心扯到伤口,好不容易才结痂的。”
“知道了。”萧焰笑意吟吟点头。
柳皇后看得真切,举袖去擦拭眼角,一副感慨莫名的模样,惹得萧焰敛容低问:“娘?”
柳皇后叹口气道:“这几年来,我还是头一回看见你笑,笑得这样开怀……你们的事,娘以后不再Сhā手了,只要你觉得欢喜,想怎样就怎样吧。”
萧焰惊喜低喃:“娘……你答应了?”
柳皇后无奈叹气:“有你这样的傻孩子,娘不答应又能怎样呢?”
萧焰眉开眼笑,挽住柳皇后的胳膊轻摇:“谢谢你,娘,我早说过,你会喜欢惊羽的,一定会喜欢她的。”
秦惊羽倒不像他那般开心,从这柳皇后的眼神里可以看出,她对自己并无太多满意,此时应允不过是碍于萧焰受伤,顺着他的意思罢了。
暗地冷哼,转眸却见柳皇后正望着自己,眸光复杂晦涩,似是指责,又似认命:“世间女子有那么多,我儿却只认定你一个,除开这样不俗的样貌身份,真不知你到底好在哪里。”说罢便是长长一叹。
萧焰在旁不安唤道:“娘——”
柳皇后摆了摆手:“你放心,我既然答应了,便不会反悔,听我把话说完。”看着对面帝王装束神情淡漠之人,语重心长,微微倦乏,“这世上做母亲的人,不管是贵为皇后,还是身为平民,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过得美满幸福,只要是他喜欢的人,但凡品行端正,身家清白,我也认了。我也不是对你有什么成见,听阿焰说你不得已才扮作男子,一直小心翼翼,过得辛苦,以前那些从天京过来的传闻我也没怎么信,但你相信想,我头回见你,你就跟别的男子纠缠不清;这第二次见,你又刺了阿焰一剑,你说,你叫我怎么对你喜欢得起来,怎么放心把我儿交到你手里?”
“娘,都过去了……”
“阿焰你别Сhā嘴。”柳皇后轻叱一声,眼神变利,直视着秦惊羽,“希望你能够体会一名母亲的心,我现在就要你一句话,一个承诺,阿焰为你付出这样多,做了这样多,你须得答应我,今后好好对他,绝无二心。”
秦惊羽抿着唇,想来想去,自己也就是在苍岐皇宫中与叶霁风有过往来,要不就是程十三,或许是恰好被这柳皇后看到,所以对自己心怀不满。
说来,也确是自己有过在先,怪不得谁。
“惊羽,我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刚才的话,你可愿意?”柳皇后眯起眼,收起之前的严厉,换上淡淡笑意,“关爱他,理解他,体谅他,信任他……你做得到吗?”
她敢说,这呣子俩的性子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而她,偏偏总是吃软不吃硬。
面对这样一位神情殷切言笑晏晏的长辈,拒绝的话自然很难说出口,何况,她想不出好的理由来拒绝,特别是看到她身边那人清澈期冀的眼神,更是没法摇头。
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
秦惊羽叹息,点头:“我……尽我所能。”
柳皇后轻舒一口气,更瞥见萧焰暗暗投来的感激之色,端起放在案几上的茶,笑容加深,一口饮尽。
秦惊羽看着她的动作,忽而有丝醒悟,暗地懊恼。
媳妇茶……自己好端端地做什么不好,非要去倒杯茶,巴巴赶着要去当人媳妇儿不是?
柳皇后放下茶杯,又细问了几句萧焰的伤势,言语间对她倒有几分赞赏,大抵是觉得她地位尊贵,却舍得放下身段来做这照顾人的事情,此番心意,实属不易。
其实这有何难,想当初,当初……忽一愣神,方才脑中一闪而过的,竟不是在雪原山洞里照料他的景象,而是在另外一处全然陌生之所——又是木床,又是竹凳的,窗台上还晒着鱼干之类的物事,但她确定这辈子没去过这样的地方啊!
揉了揉额头,听得柳皇后正肃容道:“小风和容容呢?他们还是这军营里?”
萧焰点头:“正是。”
柳皇后淡眉蹙起:“小风并不知情,而容容这丫头,也太不知好歹了些。这事你就别管了,交给我来处理。”
秦惊羽收起思绪,瞧着她的神色,似乎对这位儿媳兼干女儿隐有不满,却也不好说什么,正好听得外间脚步声,有人轻咦一声道:“怎么一下子冒出来这么多人?”
她听出是银翼的声音,生怕他跟南越诸将言语不合起冲突,赶紧站起:“银翼来了,我出去下。”丢下一句即是匆匆出门去。
“银翼?”柳皇后不解喃道。
“是他以前的名字……”
银翼站在门外廊前,身后不远是一干西烈亲卫,压根不理那门口一大帮子人,只碧眸微眯盯着她:“你找我?”
秦惊羽点点头,拉他到一边:“虎啸崖驻地那边都清理完毕了?”
“嗯,留了几顶营帐,其余都撤走了,我现在手里就这几千兵力,你若是反悔,也来不及了。”
难得听他说出句玩笑话,秦惊羽笑了笑:“倒是,如果这时候萧冥杀个回马枪,我们就全军覆没了。”
银翼冷哼:“只怕他再没这个机会了。”
秦惊羽挑眉:“什么意思?”
银翼张了张嘴,正要说话,秦惊羽听得背后声响,一把按住他:“等下再说!”
回过头来,柳皇后已经立在门口,目不转睛看着银翼,嘴唇嚅嗫着,神情微微激动:“你……就是紫烟妹妹的孩子?”
银翼疑惑瞥去一眼,低声朝旁询问:“这是谁?”
“萧焰的娘。”
“倒真热闹,一个个都跑来了。”
两人自顾自说话,柳皇后慢慢过来,走到他面前,含泪道:“我与你母亲算是很好的姐妹,还差点定下儿女姻亲,说起来你还该唤我一声姨,没想到你都这么大了——你跟你父亲长得真像。”
银翼哼了一声,淡淡道:“是么,我没见过他。”
“可怜的孩子,听说你从小吃了不少苦。”
“还好。”
柳皇后被碰了软钉子,也不觉什么,只怔怔看着已经长大成|人的故人之子,又是欣慰又是唏嘘,倒是秦惊羽觉得过意不去,好意解释:“皇后别在意,他就这性子,对谁都是冷冰冰,习惯就好了。”
“女人就是多嘴。”银翼低声嘟囔。
秦惊羽剜他一眼:“好心当作驴肝肺,哼哼,真懒得理你。”
眼见他俩亲昵吵闹,熟稔非常,柳皇后担忧朝那倚着门框的人影投去一瞥,在接收到对方安然含笑的眼神后,才稍稍放心,拉起秦惊羽的手笑道:“怎么还叫我皇后?该改口了。”
秦惊羽石化在当场。
方才在屋里的时候,她对自己也是态度清淡,没这么热情啊。
这,受什么刺激了?
柳皇后笑了笑,续道:“年轻人脸面薄,现在叫皇后也没什么,等你和阿焰从天京回来,那时再改口也行的。”
银翼警觉问出:“你们要去天京?去做什么?我怎么不知道?”
秦惊羽同样无辜望着他,不仅他不知道,她也是一样啊。
柳皇后笑得温和:“我也是刚听阿焰说的,这两国联姻乃是大事,马虎不得,得按程序一步一步来,我这就回去与他父皇商量,等苍岐这边局势安定一些,就让聂丞相去天京提亲,在此之前,阿焰先得去向你父母负荆请罪,求取谅解。”
银翼脸色变了几变,哼道:“那么着急干嘛?”
“做父母的自然会心急,他父皇跟我还想着早点抱上自己嫡亲的皇孙呢。”柳皇后一句笑过,目的达到,即是朝后退去,“好了,你们有事商量,我也不多打扰了,你们说你们的,我回去看阿焰换药,惊羽你等下再去瞧他吧。”
看她面带微笑施施然离开,扶着萧焰进门,再听得风中飘来句附耳低语:“娘亲自出马帮你解决……怎么感谢我……”
“只要你俩好好的,日后给我们多生几个孙儿孙女也就是了……”
秦惊羽耳力超常,自是听在耳中,暗地撇嘴,这个柳皇后,还是颇有心计嘛,不如外表那般无趣。
忽想起一事,急急问道:“对了,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叫萧冥没机会了?”
银翼心里还念着柳皇后那番提亲的言辞,朝那边房间不豫瞪了几眼,一副幸灾乐祸的口吻:“飓风骑一直追踪到北凉边境,只寻到几具南越亲卫的尸身,看样子,风如岳这回动了真怒,萧冥怕是凶多吉少了。”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三章 尘埃落定
“萧冥与风如岳反目成仇,自相残杀,这是最好的结果。”
“你不是恨不得他死吗,现在不用你动手,自有人帮你解决,你该高兴才是。”
“哈哈,连老天都在帮你……”
银翼临走的话一句句在心底回响。
一直以来,萧冥就像是横亘在她与萧焰之间的一座大山,进退失据,举步维艰。
只有萧冥不存在了,她心底那个疙瘩才能真正解开,不管过程如何,这样的结局,她该是乐见其成的,不是吗?
可为何心里就是高兴不起来?
尤其,一想到那双清澈如水的黑眸,更觉胸口烦闷,郁郁不欢。
他对她的影响力,竟然这样大了吗?
萧冥是为他讨取救命圣水才去追风如岳的,如果萧冥有什么事,那他必定无法释怀。
必定。
对着那茫茫夜色,不由得苦笑起来。
大概是上辈子欠他的罢!
笑过之后,又悠悠叹了口气,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萧焰那边应该已经用过晚饭换了药,正说回去看看他,就听得远远有脚步声传来。
她站住不动,那人慢慢停下来,就在她背后不远,直直凝望。
“你倒是有雅兴,一个人在这里赏月。”
秦惊羽转过身来,毫不意外对上那张愈发英俊成熟的脸庞,倏然与她目光相对,他眼底有丝炙热与狼狈一闪而过,剩下的是一片冷漠。
“叶霁风。”她低唤他的名宇。
该来的始终要来,说到底,终是她欠他良多。
“原来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叶霁风冷笑。
“怎么会不记得,说起来,在苍岐的时候,要不是你帮我,我也没法那么顺利逃出皇宫。”她想起往事,不由得一阵唏嘘。
“所以,你对我只是感激——”叶霁风接过她的话道,“从最开始的利用,到后来的感激,你对我就只是如此,没有半分别的,是不是?”
对于这样直白的质问,秦惊羽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想隐瞒,轻轻点头:“是。”
“呵呵。”叶霁风轻轻笑起来,抬起左手,将食指上的戒指缓缓摘下,“你就连说句谎话安慰下我都不行么,非要承认得这样坦白。我不是傻子,你想的什么,对我如何,我心底早就明白,可我什么都依着你,不是因为你演技高明,而是……我自己自欺欺人,心甘情愿罢了!”
秦惊羽抿着唇,下意识伸手去接,不想他倏然收手,让她抓了个空。
“你!”她脱口而出。
叶霁风望着她,忽而一笑,笑得酸涩而怪异:“我说过我不会还给你。
周围静默着,唯有呼呼风声,秦惊羽欲言又止,不知该说什么,软言相劝或是强硬抢夺,对他而言似乎都不合适。
“这是我外公送我的……”她沉沉开口。
“我知道,所以我不能还给你。”叶霁风笑了笑,将风影戒戴回原位,低头看着戒面的冷光,淡淡道,“这戒指送我了,往后你一想到它,自然就想起我来,我就要你记着我,欠着我,永远不忘。”
秦惊羽望着他,低喃:“这是何必?”
“我高兴,我愿意。”他扯扯唇,促狭一笑,那熟悉的轮廓,恍惚间又化作当年那年轻气盛热情调皮的少年,跳窗而来,相偎相依,给沦陷绝境的她带来些许暖意与欣慰……
“别用这样的眼光看着我,找别人勾引去吧,我不会再受你所惑了。”他顿了下,忽然压低声音问道,几不可闻,“我听说,你其实是女子,对吗?”
“是。”秦惊羽如实回答,不知为什么,她就是笃定他会对此事保密。
叶霁风眸光闪了闪,哈哈笑道:“那就好,我还以为我有那怪癖,原来正常得很,只是自己吓自己。”
洒脱转身,大步离去。
秦惊羽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不知他这前后迥异的态度原因为何,直到听得轻柔呼吸声,看到那边斜靠树干的温润男子,这才醒悟过来,疾步走过去:“是你跟他说了什么?”
萧焰看着她,含笑摇头:“不是,是我娘,具体内容我也不知,但小风已经亲口答应把他姐姐带回苍岐叶府。’
秦惊羽想起那外表温柔实际腹黑的柳皇后,不禁撇嘴:“没想到,你娘还真有两刷子——”说罢又轻推他下,“天都黑了,不好好躺在床上休息,瞎跑出来做什么?”
“我这不是担心你吗,说了要来瞧我的,结果只顾跟人叙旧聊天,真是没良心。”明明是抱怨的语气,被他微笑着轻缓说出来,哪里还有什么分量。
“叙什么旧,就只说了几句话而已。”想起叶霁风,不免又是一叹,她向来信奉杀人偿命欠债迁钱的原则,可这亏欠人家感情,拿什么去还?也只能如他所愿,惦记他一辈子了。
“那戒指,还是没要回来?”他问。
“嗯,反正也没用了,就送他做纪念了。”秦惊羽点头,故作轻松。
“这个小风,难怪方才过去的时候那么得意朝我眨眼睛,原来是这样。”萧焰蹙眉,不满盯着她,“你对别人就那么大方,对我就小气得不行,你倒是说说,你几时送过我什么?”
原来竟是个醋坛子!
秦惊羽轻点着他的胸口笑道:“我这不是送了你一剑吗,叫你一辈子都记住我了。”
“岂止是这一剑……”萧焰含糊低喃,扳住她的肩,温热的气息轻触她的耳垂,“等我们成了亲,你就送我……”他在她耳边吐出个词,又不忘补充句,“不止一个,要很多很多。”
“滚,我又不是母猪,你找别的女人去!”
秦惊羽笑骂一句,心底微有不安。
有回外公穆青跟母妃单独谈话,她正好在不远处听得一清二楚,好似是说她的脑袋里那蛊毒由来已久,对她的精血气脉造成严重影响,若不最终根除,精心调理,这辈子没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就因为这个原因,大家也不着急她与雷牧歌的婚约,一心等着幽朵儿那边研制出最后的解药,而她,没人逼婚,也乐得轻松,自由自在当她的皇帝。
现在想来,连倒是个严重问题。
月上树梢,夜深人静,两人相携着往回走。
不知是这军营中人接到什么告诫指示,还是对此已经司空见惯,明里暗里都远远避开去,走了一段,却有一人横冲直闯,迎面撞上来。
“大胆!”
那人还没靠近,就有两队人马从暗处冲出来,铿锵声起,刀剑相阻。
“放开她,让她过来。”
秦惊羽沉声喝止,萧焰也是朝另队人马递上眼色。
人群远远退开,悄无影踪,前方空地上立着一人,花容失色,神情惨淡。
“焰哥哥。”
萧焰淡淡启口:“有事吗?”
叶容容蹙着眉尖,怯怯道:“你真忍心要赶我回苍岐去?不要我和辰儿了吗?”
萧焰盯着她看,见她神情不变,终是叹口气:“到这个时候了,你也不需要装了吧,你根本没有失忆,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疯。”
叶容容僵在原地,一时无声。
琅琊神剑微微颤动,秦惊羽瞅见她眼底的恨意,英眉稍蹙,暗地提防。
“我跟叶夫人已经说得很清楚,她对这安排没有异议,难道她没有告诉你?”萧焰挑眉又道。
“娘告诉我了,可是你们没人问过我,到底我自己愿不愿意!”叶容容历声尖叫,终于卸去伪装,胸口起伏着,急急喘息,迸出一串冷笑,“哈哈哈,什么金钱万贯,什么一生荣华,什么衣食无忧,都是鬼话,你明知道我待你的心思,明知道我真正要的是什么,却丝毫不肯给找,这些身外之物,你以为我会稀罕吗……”
萧焰的声音冷如寒冰,打断她的发泄:“稀不稀罕那是你的事,我当初说的很清楚,也自认做到了,是你,贪心不足,咎由自取,怪得了谁?”
“贪心不足……贪心不足……”叶容容喃喃念着,痛哭流涕,之前的娴静美好形象尽数破灭,“我承认我是贪心,可是我有什么错,我与你相识在先,你那么疼我,那么体贴我,对我比月儿茉儿还好,你是我的,是我的,凭什么就该让她横Сhā一脚?”
“那个,你们好好回忆,我走先。”秦惊羽懒得再听,举步就走。
“还说不会吃醋,这就受不了了?说了送我回寝室,可不许半途开溜。”萧焰笑着拉她回来,再面朝叶容容,淡淡冷笑,“你可知道,有句话叫爱屋及乌,我不过是看在母后和小风面上,这才对你格外宽厚。”
“你……”叶容容捂住心口,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在旁轻咳两声,清了清噪子:“叶小姐说完了没,天不早了,没别的事的话,他要回去休息了。”
叶容容凄然一笑,那么绝望,又那么不甘:“你得意什么,我是焰哥哥明媒正娶的妻子,是天下皆知的南越皇子妃,我们是拜了天地高堂的,还……”
“住口。”秦惊羽只听得身边之人一声轻叱,手指被他握得甚紧,他的声音却是平静如昔,“当时就算要找牵着只蛤蟆去拜堂,我也不会有半点意见。”
“哈哈哈……”叶容容笑出声来,眼泪却越流越多,“原来我在你心里如此不堪,萧焰,你不过是把我当做一枚棋子,你好狠心,好冷血!”
萧焰抿唇不语,算是默认了。
“那么,你可敢让我跟你心目中的天鹅说句话?”叶容容指着秦惊羽,“你敢么?”
没等他回答,秦惊羽双手环胸,耸肩轻笑:“你问他没用,决定权在我,而我……抱歉,我并不想跟你说话。”
“你必须听,因为这句话对你很重要!”叶容容低喊。
萧焰脸色微微发白,眼眸却是漆黑如墨,幽光闪动:“多说无益,我们走吧。”拉了她的手,快步绕开叶容容,脚下竟有丝虚浮。
“你没事吧?”秦惊羽扶他一把。
“你们在怕什么?”叶容容在背后一直笑,并从袖中取了方锦帕,慢慢拭干眼泪,再点点收敛笑容,冷哼出声,“大夏皇帝,原来竟是个女子,这真相要是说出去,定会民心大乱吧,你们怕的,是这个么?”
听完这句,萧焰脚步站定,面容沉静下来。
秦惊羽心中微诧,莫名地,她感觉他像是暗地松了一口气,来不及多想,她放开他的手,转身走到叶容容面前,冷眼逼视。
“上回我以为我是个小三,所以还对你有点内疚,既然不是,那也不必对你客气。”她看着那张慢慢变色的脸冷笑,“想威胁我?你确定你有这个资本?”
叶容容抬眸,脸上透出倔强与愤恨:“这军营里有这么多人,除非你杀了我,你敢吗?你欠小风那么大的人情,你对他怎么交代?”
“我不需要对任何人交代。”秦惊羽冷冷一声,闪电般从指间弹出样圆圆小小的物事,正好射进叶容容微张的口中,再上前一步,扳住她的下颔一推一合,那物事便滴溜溜被她咽入腹中。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叶容容满面痛苦,欲呕不出。
“也没什么,烂心烂肺的剧毒而已。”秦惊羽双手环胸,眼睁睁看着她在地上翻滚。
萧焰只在旁淡淡哼道:“弹指神通,又是雷牧歌教你的。”
“是又怎样?”
“不过尔尔。”
两人越过那地上之人,往小院走去,边走边低低说话。
“哪里来的剧毒药丸?”
“李一舟给的,止痛药。”
萧焰笑出声来:“那她为何这样?”
秦惊羽摊手:“我也不知,估计是心理作用。”
背后叶容容痛哭嘶喊仍在继续,歇斯底里,叫得嗓子都哑了,宇字句句,在夜风中荡漾——
“恶毒的贱人!我与你不共戴天!你一定会有报应的!永远都不会幸福!永远都不会……”
凤舞九天 第三十四章 爱恨两难
叶容容像是当真疯了一般,胡言乱话,举止癫狂。
“贱人,你这恶毒的贱人,你害人不浅,等着吧,上天会有报应的!”
萧焰神情淡淡拉着她漫步而行,秦惊羽回头,嘿嘿冷笑:“那么你呢?你和你儿子倒是被送走了,可是你们叶府还在苍岐,那么一大家子人哪,难免不犯点小错,触点霉头,还有你那弟弟叶霁风,那就是个跳脱不拘的性子,又是在朝为官,你娘也一把年纪了,也不知还能管得了多少时日,往后要是没你这个姐姐在后面指点约束着,指不定会怎样,到头来叶家一门忠烈,世代英勇,这毁于一旦的滋味怕不好受啊,你说是不是,叶小姐?”
“你……你……”叶容容指着她,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转向萧焰哭道,“焰哥哥,这样的毒妇,你到底喜欢她哪点?”
萧焰眉头一拢没说话,秦惊羽呵呵一笑,替他作答:“他就喜欢我这残酷无情草菅人命的气质。”
“我就不信,小风那样对你,你真狠得下心害他?”
“不信是么,那我们走着瞧!”秦惊羽一拍手,忽然失了兴致,搀着萧焰施施然往回走。
“你会下地狱的!生生世世不得善终!不得善终!”叶容容凄厉尖叫。
秦惊羽叹口气,轻轻按住萧焰抬起的衣袖,那袖底,亮光微闪:“看在叶霁风面上,算了,由得她骂去,反正骂骂而已,也没甚损失……当是我欠他的。”
“你口口声声都是他,就不怕我吃醋?”萧焰收了手,挑眉笑道。
秦惊羽督他一眼:“那也是你的好兄弟,他放下之前嫌隙,主动来找你,一口一声阿焰,你敢说你心里不快话?难不成,真的割袍断义,再不往来?”
脚步声声,一人匆匆朝这边过来,正是闻讯而来的叶霁风。
叶霁风根本不看两人,只快步走去叶容容身边,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姐,你这是何苦?”
“小风——”叶容容攀着他的肩,抖抖瑟瑟,嚎啕大哭起来,“她没良心,没人性啊,你小心,这个贱人,她居心歹毒,阴险无耻,抢走了焰哥哥,害了我还不算,还要害你,要害我们全家的!”
“是,我不怕,等着她来害我。”就怕她不来。叶霁风在心里补充句,抱起叶容容来,日不斜视,朝前大步走去,“我们回家去,有我在,今后没人敢再欺负你……”
叶容容头埋在他肩上,擦身而过之时,忽然抬眸,咬牙切齿,恨意强烈得几乎要在人身上灼烧出一个洞来。
“你们……不会有……好下场……”从其口型,秦惊羽看出是这么一句
望着叶霁风步步远去的决绝背影,萧焰眸光闪烁,苦笑着接上她此前所问的话:“事到如今,这十几二十年的交情,也只好断了。”
秦惊羽一阵默然,半晌才道:“你这是想让我对你心存歉疚呢。”
萧焰也不客气:“正是。”
秦惊羽勾唇:“那你想要什么补偿,”
萧焰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一宇一句:“陪我,不长,就一辈子。”
次日,在柳皇后的安排下,叶氏姐弟一行启程离开,返回苍岐。
“放心,会有人看着她的,她没机会乱说话。”萧焰抚着她的手背道。
秦惊羽知道他指的是叶容容知道自己的真实性别,笑笑摇头:“我们这样,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的感觉?”
“还好。”
一时静默无话。
秦惊羽终于忍不住,手肘撞了撞他:“我说,你这几日有点心神不宁的,难道……是后悔了,舍不得你那温婉娴静的皇子妃?我得提醒你,现在去追还是来得及的。”
萧焰笑了笑,牵过她的手来轻吻一下:“我去追她,那你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秦惊羽无奈叹息,“你得了姐姐,那我就要弟弟,就是不知道叶霁风还愿不愿意跟我……”
“你敢!”萧焰作势瞪她。
“有什么不敢的?”秦惊羽反瞪回去,捏着他光洁的面颊,扁嘴道,“好歹人家还是个纯情少男,而你都是二婚了。”这触感还真不错,她越玩越是兴起,如同做惯了一般。
“你嫌弃我?”萧焰微微蹙起眉。
秦惊羽担白点头:“那是。”虽然那是已经过去的事,而且按照他暗示明示之意,那只是个政治婚姻,有名无实,但想到他曾经与人牵手拜堂,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
不知南越婚礼习俗是怎样的,大红喜服?黄昏行礼?
想着忽觉有丝眩晕,她收回手来,改为轻按额头,这该死的的头痛症,总是来得莫名其妙,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根治!
揉来按去,倒没注意他的表情眼神,只听得轻声一问:“头又疼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没事,已经比过去好多了,过段时间我回天京,估计我外公的新药也该研制出来了。”
萧焰默了一会,又问:“你这头痛症,就没法治愈了吗?那些忘记的事,以后,还能想起来不?”
秦惊羽叹口气道:“头痛的症状倒不要紧,已经比过去好多了,根治只是时间问题,但这失忆症应该是没法了,那是从悬崖上掉下来给撞的,我外公只能清除淤血,却不能找回丧失的记忆来。”现代科学都难以攻克的难题,放在古代更不用说。
外公穆青在说起此事的时候,李一舟在旁曾突发奇想,说是可以用相同的力道,相同的硬度再撞一次,也许会有所收获,但也就是个玩笑罢了,谁能将撞击的力道控制得那么精准,没有丝毫偏差呢?
“怎么,我忘记前事,你还挺高兴?”看着他若有所思的神情,不由笑道,“大不了就是你以前帮着萧冥欺负过我,是不?你到底是想我记得,还是忘了?哈哈,难不成你希望我想起来,跟你没完?”
“欺负你?我怎么舍得……”萧焰轻轻叹息,忽然拥她入怀,闭着眼低喃,“如若我曾经欺负你,对不起你,就让我这辈子好好爱你,疼你,补偿你。”
兄债弟还。
秦惊羽在心里默念这四字。
罢了,萧冥欠她的,就让萧焰来还了。
只不过,她自己这笔账可以免去,而暗夜门那些弟兄们的血债,却还得好好清算。
相拥无言,如梦缱绻,直到门外嘈杂声起。
秦惊羽面不改色,只轻轻推开他,凝神听了一会,淡然道:“你娘来了。”
果然,过不多时,虚掩的房门被人猛地推开,柳皇后面容惶然立在外间,情急叫道:“焰儿,你大哥出事了!”
焰儿?
这名字听着怪怪的,她不是一直唤他阿焰么,怎么突然冒出这么个称呼来?
秦惊羽皱了皱眉,一时也说不出哪里不对,就见萧焰面色微白,起身迎上去,连声宽慰:“娘你别急,坐下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柳皇后踏进门来,带着丝哭声道:“我也不清楚,他们在大营外面发现了他,让他来跟你说——”
她身后众人架着一人走上前来,一身血污,支离破碎,几乎看不出原有的相貌来,那身衣饰倒也眼熟,秦惊羽看了看,慢慢认出他来,竟是萧焰身边那名黑衣首领!
萧焰见状也是一震,声音发颤:“快说,我大哥怎么了?”
黑衣首领面色苍白,嘴色血痕干涸,令人心惊,连唤几声,他才眼皮颤动,迷糊喃道:“属下……有负使命……”
“我大哥呢,他到底怎么了?”萧焰厉声喝问。
“大殿下……在北凉……失踪……风……如岳……他……高深莫测……不是人……不是……”黑衣首领喃喃低语,头一歪,又昏死过去。
“怎么会这样?冥儿,冥儿……”柳皇后揪着胸襟,摇摇欲坠,秦惊羽赶紧一把将她扶住。
“娘,大哥武功那么好,他们只是一时没找到人而已,肯定没事的!娘!你相信我!”萧焰在旁低道。
秦惊羽扶她过去坐在榻上,这边萧焰已经下令让人将黑衣首领带下去治伤,又摆手屏退众人,之前萧冥安Сhā在他身边的暗卫也尽数派出打探消息。
做完这些,他带着丝疑问,眼神轻轻朝她望过来。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秦惊羽看着他没作声,算是默认了。
“早就知道,却为何不跟我说?”他声音清润,暗藏痛楚。
“你自己知道原因。”她轻吐一口气道。
要不是萧冥是他嫡亲大哥,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停战退兵,怎么会违背心意留在南越,怎么会放过仇人任其来去?
她的琅琊神剑,早不知在萧冥身上剌了多少剑!
她不能亲自动手,却也没理由阻拦别人!
此乃,天意。
风如岳,萧冥,她平生最痛恨的两个人,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去!
“冥儿是焰儿最敬爱的哥哥,他们兄弟俩打小就亲近,你怎么能隐瞒消息,怎么能!”柳皇后指着她,眼眶发红,痛心疾首,“要是冥儿有什么三长两短,你难道要焰儿痛悔终身?”
“娘你别担心,我这就带人去北凉——”
萧焰话音未落,就被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不行!”
柳皇后侧头瞪她一眼,含泪道:“你伤成这样,怎能又去涉险?”
秦惊羽也咬牙道:“就算你自己不稀罕这身子,我也不会让你走出这军营半步。”
萧焰眼神黯了黯,仍抱着丝希望,握住她的手道:“那……西烈的飓风骑,可否借来一用?”
秦惊羽别过脸去,却对上柳皇后一脸愠色:“你竟不愿意?焰儿这般待你,你宁愿他劳神费心,也不愿动动嘴,出手救助他唯一的亲哥哥?”
手指掐进掌心,她扯了扯唇,沉默不言。
萧冥,她已经放过他,还想叫她怎样……
“娘,你别逼她。”萧焰脸色已经恢夏平静,淡淡道,“我去找银翼,不论结果如何,明日一早我就动身北上。”
“你……你不要命了!”柳皇后慌了神,“你的伤还没好全,按照军医的意思,最好是卧床静养,连走多了路都不行,却怎么能长途跋涉?”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没事的,娘,此去北凉还有段时日,我可以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等到了目的地,这伤也就好得差不多了。”
“但是……”
“娘你相信我,我自有办法找回大哥。”
秦惊羽听这呣子俩自顾自说着,不觉火起,冷哼着站起来:“既然如此,也没我什么事了,你去你的北凉,我回我的大夏,从今往后,我们路归路,桥归桥。”
说罢走去门前,拉开门,一股冷风进来,却听得背后数声轻咳。
回头一督,但见萧焰眸光如水,眼神悲悯望过来,一丝苦涩凝在唇边,柳皇后正唉声叹气给他揉背。
放过萧冥已是最后的极限,出于相救,化敌为友,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她已经放弃太多,牺牲太大,这一次,千万不能心软。
她一遍遍告诫自己。
可是脚像是黏在地上,怎么也挪动不了。
两两相望,只觉满心憋屈。
她从来都是个目标明确的人,理智知道自己要什么,做什么,却没能控制自己的心,爱上不该爱的人,无可救药,一败涂地。
鄙夷自己,更痛恨自己,怎么会将自己置于这等境地,一边是深深爱恋的男子,一边是沉沉仇恨的死敌,怎么做都不该,怎么做都是错!
错,错,错!
柳皇后看出一丝端倪来,惊喜站起,奔过来拥住她:“惊羽,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心眼的孩子,舍不得我儿伤心受苦!”
看到他眼底蓦地燃起微微光亮,她咬着唇,冷着一张脸,终是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题外话--
祝大家元宵节快乐!
凤舞九天 第三十五章 不甘而去
萧焰那句话,不止是说说而已。
当晚南越方面就开始着手准备,他的寝室灯火通明,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禀明要务,忙个不歇,军营深处更是马嘶声声,数以万计的人马整装待发。
老军医急得吹胡子瞪眼,拗不过这位皇子殿下,又转过来求她。
“陛下,这使不得啊!二殿下身上还有伤未愈,倘若长途奔波,与人动武,只怕会有危险,他身子还虚着呢……”
“他存心折腾自己,朕也没办法。”
秦惊羽窝在她那小书房里,眼睛盯着案几上的文书,朱笔勾画,头也不抬。
老军医搓着手自顾唠叼了一阵,见她继续做事,没半点反应,哀叹连连,终于失望而去。
等人一走,秦惊羽这才停了手,一咬牙,将手中朱笔用力掷出,啪的落地。
可恶!
他就笃定她狠不下心来不理不问!
有人径直走进房间,在她对面坐下,淡淡说道:“要发牌气,就该找他本人去,何必跟支笔较劲过不去?”
秦惊羽声音沉闷:“你不会明白。”
“我明白得很,你从来就不是他对手,随便一个眼神,一句好话,就把你吃得死死的……”银翼冷哼,一副了然的神情,带着丝愤愤与无奈。
秦惊羽沉着脸没说话,银翼看她一眼,又道:“我以为你要找我调飓风骑。”
“我找了你,你就会答应?”
“明知故问。”
秦惊羽笑出声来:“找你多没意思,得你自己问上门来才好。”瞧着他臭臭的俊脸,忽然伸出手去,在他面颊上轻掐一下,低叹道,“魅影说得对,世间男子那么多,我爱谁不好,偏偏就爱上个最不该的……”
银翼碧眸亮了下,撇嘴道:“现在反悔也不算晚。”
“是么?”秦惊羽随意应着,缩回手来,从一堆书册中取出卷羊皮地图来,在案几上展开。
银翼一眼瞥见那地图上的标题,赤天全域图,上面越住北,用朱笔标注的地名就越多,不由得瞪她一眼,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表情:“明早出发?”
“不,半夜。”北行必经风离与寒关两地,那人是带伤奔波,她得提前一步做好安排,至少现在还在南越境内,让他少受点罪,过得舒服一些,等日后到了北凉,还不知是怎样一番境地。
再者,这算是两人好上之后头一回闹别扭,她在他与柳皇后面前一直没有松口,此时也不必低头妥协,就让他胡乱猜疑去,好歹也尝尝这憋闷的滋味。
“你这女人,从来就是刀子嘴豆腐心,死要面子活受罪。”银翼忍不住叹气,低低抱怨,“什么时候也对我好一点?”
“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你那次被困在沙漠死城,我还不是屁颠屁颠跑来找你?”
银翼闻言一怔,不知想到什么,面露神往,抿唇一笑。
“笑什么笑,说实话,你这辈子再遇不到像我这么善良贤惠的——”秦惊羽手指在那地图某处一点,指尖落在寒关与风离之间的位置,“喏,这连绵数百里的石山底下实际是个难得的大铁矿,到时候我们签署个共同开采协议,你觉得怎么样?”
银翼还沉浸在自己回忆里,对她的跳跃性思维一时跟不上:“什么?”
“我的意思是,这场仗拉你们下水,到头来没得实质的好处,怎么说得过去?你西烈尽是戈壁沙漠,资源匿乏,我只好在别处帮你找点。”至于东阳,关系又隔了一层,她多少还得防着,铁矿也就算了,想办法另作补偿便是。
“随便你。”银翼点头,有些意兴阑珊的味道。
两人又商议一阵,眼见天色不早,银翼起身告辞,走到门边,忽又回头,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
秦惊羽冲他一笑:“还有事么?”
“风离……”银翼一声低叹,终是大步踏出。
秦惊羽静坐原处,不知想了些什么,柳皇后几次来见,都被她叫人找借口挡了回去。
夜色渐浓,旷野一片静寂,她的行装也总算收拾完毕。
银翼的亲卫与飓风骑本就驻扎在外,出发倒也方便,而她大夏军士并没全部带走,留下了相当一部分,她仅是带着极少数人马离开,应该没有惊动他人。
但就算是惊动了又怎样?
即便是被他察觉,她那日已说出桥归桥路归路的气话,如今也只是造成她欲不告而别,回归大夏的错觉。
就让他心烦去!
马不停蹄,一路向北,行程十分顺利。
此刻,他在做什么?
是酣然而眠,还是秉烛夜读,或是……在心忧之时,也有那么一点点念及她?
要说心里一点不挂念,那肯定是假话,但她已经顾不得这些,眼见风离城步步接近,尤其听得那轰隆一声,城门大开,一骑斩风劈雾而出,大队人马紧随其后,欢呼声中,那醇厚朗笑清晰传来。
“你终于还是回来!”
她的心,微微一沉。
侧头督了银翼一眼,也终于明白他出门时那声低叹为何。
他是想提醒她,风离城不仅是可以栖息歇脚的后盾,还是个处境尴尬之地,因为,她那名义上的未婚夫,还在那里。
自那封信后,她没再收取关于雷牧歌的任何讯息,她原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开,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等候她的归来——
他以为,她是归来。
“恭喜啊,雷,你这小子不枉一番苦心,总算是等到了!”李一舟策马上来,拍着雷牧歌的肩笑道。
“你们都在啊。”秦惊羽坐在马上低喃。要她怎么跟他们说,她不是归来,只是路过。
不仅是雷牧歌,还有李一舟、杨峥、张义明,一个个奔上前来,下马行礼。
“是啊,雷将军他们在这里等候多日,总算是把陛下等来了!”
“陛下不知,雷这几日总说眼皮跳,心慌意乱的,我本是要去葫芦谷研究瘴气之毒,也只好先缓一缓,小心陪着他,既然陛下来了,我也就该功成身退了。”
“陛下一路车马劳顿,城里已经安排了酒宴,就等着给陛下接风呢!”
听他们兴高采烈,七嘴八舌说着,秦惊羽勉强笑了笑,翻身下马,雷牧歌一个箭步抢上前来,替她挽住辔头,将马儿拉到一边。
迎上他明亮喜悦的眼神,她不由得心底低叹一声,千回百转。
乱了,太乱了……
酒宴设在风离城最最有名的酒楼,两月不见,这城里街道整洁,秩序井然,过住路人衣着光鲜,眉目舒展,全无当初颓然之相。
看来杨峥这个城主当得不坏,为人处事的水准比起在暗夜门有过之而无不及,已经能独自撑起一片天地。
秦惊羽一路暗自点头,心头微动,在进门前偷偷拉了杨峥一把。
“陛下?”杨峥诧异低问。
“若有门人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依照本门规矩,当是如何惩罚?”她低声问道。
杨峥微怔一下,喃道:“倒没这一条,不过依照相近条例,该由执法弟子予以鞭笞之刑。”想想又补充句,“视情节轻重,三鞭起始,九鞭为限。”别看鞭数不多,那行刑的长鞭乃是牛筋制成,还生有倒刺,再加上那特地选出铁面无似的执法者,一鞭下去便叫人皮开肉绽,生生晕厥。
秦惊羽低声诅咒了句,杨峥没听太清楚,正欲询问,却见她已咧嘴一笑,跨进门去:“过些时日朕要回去天京,到时会提前通知你,你就跟朕一起吧。”
雷牧歌正好在门边接应,一时听得真切,剑眉皱起:“过些时日?陛下难道要在风离小住一阵?”
秦惊羽摇了摇头,进去主位落座,银翼自然是坐她身边右侧,雷牧歌则带着一脸困惑坐在她左首方位。
眼见风离城中诸将都在,她笑了笑,举起酒樽:“诸位辛苦了,这杯酒,该是朕来敬大家!干!”
“谢陛下!”众人齐齐端酒,高声回应。
秦惊羽一口饮尽,放下酒樽,冷静说道:“战事虽告一段落,但朕暂不打算回国,而是与西烈皇帝陛下去趟北凉。”
碰的一声,酒水洒出,雷牧歌手中的酒杯被他捏得变了形。
“你们……什么意思?”他不看她,眸光朝银翼射过来,声音压低,同时压抑住满腔愠怒。
银翼耸肩,低声苦笑:“我只是有幸随行,你该问她去。”
“那好,请问陛下,此去北凉所为何事?”雷牧歌拔高声音,一宇一顿问出。
整个房间都安静下来,之前的说笑声碰杯声消逝殆尽,静寂得可怕。
这样当众质问不留情面,还是第一次。
终究,要去面对。
秦惊羽弹去衣袖上的酒渍,淡淡应道:“你该记得,朕在雪山时对那卓顿大祭师和巴桑族长许下的寻回圣水的承诺,虽然当时是迫于形势,无奈答应,但君无戏言,朕一直都记得的。还有风如岳,放虎归山,后患无穷,当早做防备。”
“这只是借口!”雷牧歌拳头握紧,指节泛白,格格作响,“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南越在调遣军队,意欲北上!”
“雷将军!”杨峥与张义明见势不妙,赶紧上来拉他,口中不住赔笑,“雷将军喝多了,说胡话呢,陛下别跟他计较——”
“都给我走开!”雷牧歌肩脖一耸,稍一使力,两人登时噔噔后退,要不是诸将群起相扶,铁定直摔出去。
“雷将军喝多了,来人,将他扶去房间休息。”秦惊羽沉沉开口。
人倒是刷刷上来不少,但看着那怒发冲冠的模样,高伟挺拔的身躯,谁敢上前伸手?
“好了,雷,别耍酒疯,坐下来吃菜。”李一舟笑嘻嘻过来,手还没触到他的胳膊,就被一把拂开。
“今日当着大家的面,我只问陛下一句话。”看得出,他脸上的怒火只是勉力支撑,怒容之下,是期冀,还是痛楚,她不得而知。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睽睽注视下,淡淡启口:“说吧,什么话?”
“事到如今,陛下还是要执迷不悟,一意孤行吗?”他眼神凌厉,却暗藏失望。
这句话,不仅是在质问她的北上之行,更是在质问她的感情抉择。
“是。”秦惊羽不躲不避,对上他的眼。
“昏君!”他扬起手,只听得啪嗒一声,她脸颊上没有臆想中的疼痛,却是他的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雷牧歌目色深沉望着她,眼底火焰跳跃,忽如狂风暴雨般收手转身,夺门而出。
“雷!雷!”李一舟追出去,压低了声音絮絮安慰,“你也知道她那性子,没心没肺的,吃软不吃硬,一根筋执拗到底,又何必当众发难……”
倒苦了屋内众将,真是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惊疑不定,坐如针毡。
“愣着做什么,大家喝酒!”秦惊羽拿起酒壶,径直斟满了往嘴里灌。
“是,是,喝酒,喝酒!”
“陛下向来与部属亲如兄弟,打成一片,这算什么,我还见过陛下拍桌子骂娘的时候呢!”那边,杨峥拎个酒壶游走于席间,四处说笑,终于将紧张气氛安抚下来。
“拍桌子骂娘?我怎么不知道?”银翼Сhā了句。
“也就是某回坐船游湖,大家伙在楼下正喝得开心,忽然听得楼上哐当作响,我大着胆子上去一问,原来是陛下跟……”杨峥顿了下,笑道,“嗯,好像是意见不合,掀了桌子……”
掀桌子?
倒是符合她一贯的风格,只是脑袋有些涨,不太记得了。
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壶,虽然不致醉倒,但总归是不太舒服。
被银翼与杨峥一左一右扶着回去寝室,脚步虚浮,心里倒是清醒。
长久以来,雷牧歌就像她的兄长,她的挚友,没有爱情,却有感情,就这么断然割裂,她也会疼,也会伤感,也会难受。
但,长痛不如短痛,终究有这么一次。
萧焰啊萧焰,她为了他,已经辜负良多,放弃良多,所剩无几了。
勿要,相负……
躺在床榻,辗转难眠,似梦似醒中,听得外间脚步声声,由远及近。
李一舟的声音气急败坏传来:“我没追上雷,他骑马跑了,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怕要出事——”
凤舞九天 第三十六章 以身侍魔
雷牧歌走了。
李一舟带了大帮人马整整找了一夜,直到第二日午时才回来,一个个面色灰败,摇头不语。
偌大的风离城,居然没一个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要不要我调飓风骑去找?”
银翼问她的同时,杨峥也在低声询问是否派影士四下查探,秦惊羽想了一会,直觉摆手:“不用了,由他去吧。”
雷牧歌少年成名,文武双全,其性格那是严于律己,粗中有细,估计也就是外出散散心,等过几日气消了,自然就会回归;再说真要走,他又能去哪儿,顶多是提前返回天京而已。
李一舟听得她的答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等到人皆散去,才指着她鼻子骂道:“我真是看错了你,聪明一世糊涂一时,那个人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对他,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什么?我告诉你,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痛哭流涕,后悔莫及!”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秦惊羽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飘忽一笑,侧头问道:“这是不是有点众叛亲离的感觉?”
忘恩负义,自私自利,这大概就是她在他们心中的真实评价。
如果不是对她失望透了顶,雷牧歌怎么会一声不吭跑了,李一舟也断不会毫无顾忌将她骂得个狗血淋头。
早知道这条路不好走,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杨峥没吭声,倒是银翼诚实回答:“没错。”
她自嘲笑了笑,看着左右两人,突然伸臂搭上他俩的肩,认命道:“好在还有你们,你们俩不会抛下我的,是吧?”
银翼瞥眼自己肩头上那只咸猪手,眸色放柔,嘴里却丝毫不让:“难说。”
“口是心非!”
秦惊羽反手赏他一记,倒也欣慰不少,唤了杨峥过来叮嘱事宜。
一切都安排好了,衣食住行,事无巨细,按照她的计划,至少要让萧焰在风离和寒关各住一宿,好好歇息,等出了南越一路住北,不见得还有这样的条件。
她估算了下,他是头天清晨出发,因为有伤在身不能骑马,只能是乘坐马车,这速度自然就慢下来,差不多次日黄昏才能抵达。
等到时辰快到,众人立在城楼上,只她眼尖,见得一队人马沿着茫茫群山逶迤前来,悄然无息,旌旗不展,远远绕过城池,竟是没有进城停歇之意,径直朝北而去。
“看来他想要连夜赶路呢。”银翼皱眉道。
杨峥看着她担忧且不悦的面色,禁不住问:“他?谁啊?”
“还能有谁?”银翼哼了一声,却不知怎的,没再说下去。
秦惊羽一个转身,大步奔下城楼:“还愣着做什么,召集人马,追!”
该死,就她瞎操心,他却根本不拿他自己的身体当回事!
真不让人省心!
好在银翼所带均是精兵铁骑,她的坐骑也是难得的千里良驹,脚力绝佳,一路扬鞭催马,急急驰骋,只大半个时辰,就已经追上那队伍。
“站住——”
在南越骑士惊疑警惕的注视下,她一马当先,扎进马队之中。
“陛下,是陛下来了!”她纵身跳上上车队中央的马车,一掀车审,就对上张异常欣喜的老脸,是那位南越军营中日日得见的老军医。
在他身后,萧焰静静斜卧,目色浓黑如墨,只微一挑眉,唇边浮起个淡淡的无奈的笑容。
一看到他,她的心忽地安定下来。
这一日来对故人怅然与愧疚的感觉,都淡了,远了。
“你还好意思笑,我问你,为何连城而不入?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城中。”他从来都是对她的心思全然掌控,就算开始没明白,时间一久自然也该想通,她走得匆忙,只是一时负气,闹闹别扭罢了,没真想撇下他不管。
老军医倒也识趣,没等萧焰开口就朝她作了个揖,急急下得车去。
车厢里气氛有些沉闷。
“我不想勉强你,真的不想。”过得半晌,他定定望着她道。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忽然有丝领悟,自他受伤以来,这大半月的和睦相处,绝大部分要归功于萧冥的缺席,萧冥不在场,她跟他才能放开嫌隙,安心度日。
而她与萧冥再次碰面的结果,他心里并不能确定。
所以才会绕城而行,是这样吗?
“我可以答应你,不管他是否有所损伤,我都暂时不会动他。”心里已另有打算,这话也没半分哄骗的意思,微顿一下,就去拉他的于,“叫车夫调转车头,先跟我进城。”
“不行,三儿。”萧焰叹口气,瞅着她低道,“行程太紧,夜长梦多,哪里敢停下来?”
秦惊羽沉默了下,她那点附带的小心眼肯定也瞒不过他,路上耽误越多,停留越多,萧冥平安脱险的机会就会越小,那是他的嫡亲兄长,他不会允许。
“但你的伤,怎么吃得消?”
“没事的,有大夫随行照料,我只要多睡几觉就好。”
是么,他那龟息神功的功效,她一直都是半信半疑。
或许老军医的担心真是多余的,这马车看起来舒适宽敝,装配齐全,防震效果也是不凡,而有她和银翼在,断不会让他与人动武,姑且就随他,一边行路一边养伤罢了。
如此一想,心里倒也允了,但还是没忍住要发发牢骚:“可惜,我都安排得好好的,还想介绍杨峥给你认识——”
“杨峥……”萧焰有丝恍惚,却终是温柔一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秦惊羽点点头,下车交代了随后追上的部将,才又重新跳上车来,找了个软垫靠上,倚在他身边,随着马车轻晃昏昏欲睡。
困意阵阵来袭,一只手抚上她的面颊,轻柔,微凉,身上更覆了层披风样的物事。
那手慢慢移到她的额,力道适中,轻轻揉按。
“昨晚又贪杯了?头疼了不是?”他的声音温柔如昔。
“呃,总是瞒不过你,你怎么就那么了解我……”她低喃着,舒服得只想叹息。
过得许久,久到她都以为自己已经睡着了,才听得他的声音徐徐传来。
“我自然……了解……没人比我更了解……”
一觉醒来,已是烈日高悬,车队早过了风离,正在逼近寒关,却没有半点停留的意思。
也许是顿忌到萧焰的伤,马车行驶不算快,车典轻摇,纱帘起舞,带来丝丝暖风。
过了寒关,就进入大夏了。
秦惊羽默然起身,抓过身旁的水囊来,打开喝了两口。
“不睡了?”萧焰在旁温柔低道,“饿了吧,食盒里有点心。”
她摇摇头,拉开车帘看了看,复又掩上。
也许是感受到她的沉闷,他想了一会,忽然道:“要是想家了,就回去吧。”
“你叫我……回去?”秦惊羽蹙眉盯着他,低哼道,“是你主动来招惹我的,得手了就想溜?没门!告诉你,这辈子你休想撇下我!”
天京那边,父皇已经醒转,有外公和母妃照料着,想来也不会有什么问题。
家自然是要回的,但不是现在,而是将来,等解决了北凉的事情,她带着他一起回去。
她答应了他,一起面对。
“我怎么舍得撇下你,怎么舍得?”他牵了她的手来,掌心相贴,手指纠缠,“不会再放手,不放,死都不放……”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几乎没有停留。
历时月半,一路北行,从南越到大夏,再从大夏到北凉,伴随着老军医的长吁短叹,诚惶诚恐,银翼的冷面漠视,沉静寡言,车队终是越过巴彦大雪山,直指都城陵兰。
虽是夏季,沿途却是一片茫茫白色,想起那段被困雪原相依为命的日子,由不得与他脉脉相望,会心一笑。
越住北走,积雪越少,开始见得荒山与平原,而陵兰就在那重重荒山围合之中。
与其余四国的夏天不同,这北凉内陆,白天还只是凉爽,到了夜里就是山风清冷,万物寂寥,那些喧嚣的红尘都似远远抛在脑后。
一路上萧焰只管养伤,大小事务都交由她来处理,所以到了陵兰城外,秦惊羽便叫人找来银翼,两人关在车厢里商议,先派人暗中潜进城去打探消息,再根据情况,从长计议。
她跟银翼说话的时候,萧焰就在旁边靠着,慢慢喝着那老军医熬的药汤,时不时Сhā嘴说上一句,三人相处起来竟有着说不出的和谐,倒教她略感讶异。
没过多久,去城中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言辞含糊,暗地直打手势。
这是杨峥重新培养的影士,用的是门中沿袭下来的暗语,刚比划出来,就被银翼挥手阻止:“不必多事,有什么就明说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再看看身旁微微抿唇的萧焰,心底泛起一丝困惑。
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对萧焰满心仇视,恨之入骨,却唯有银翼,一直态度淡然,不冷不热,而他手下的一帮亲卫看向萧焰的眼神沉默中带着丝古怪,想必也是受了主子的影响。
想来这两人过去交情算是不错,才能让他保持中立,不赞成,也不反对。
只这么一走神,那影士已经开始讲诉:“据说之前王庭出了两件大事,都发生在一个月前,一件是国主不顾满朝官员质疑反对,坚持己见,任命了一名国师,名叫仇复,这是北凉建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官职;另二件是有人潜入亲王府盗窃财物,混乱中摸进了王爷寝室,王爷因此受了惊吓,有中风之嫌,国主特地将其接入王庭,命太医精心治疗,还派人四处寻访名医。”
秦惊羽从中捕捉到一个重要讯息,直觉抬手:“那国师长什么样?”
那影士迟疑下道:“属下也不知,说是行事十分神秘,基本没在朝堂上露脸。”
“神秘,不予露脸?呵呵,身份特殊,怕被人知道?”秦惊羽自言自语。
萧焰看出她的心思,坦然言道:“你别乱猜,我大哥是心高气傲之人,没理由放着南越储君的位置不理,去给人做个不知所谓的国师。”
“管他是谁,去亲眼看看不就明白,。”银翼哼道。
秦惊羽点点头,眼见那影士欲言又止,不由笑道:“还有什么事,一并道来。”
那影士尚且年轻,脸上一红道:“有人说,那国师与国主交情关系匪浅,在陵兰城并无住所,却是宿在王宫之中,夜里的时候,那个……嗯……声响比较怪异……”
秦惊羽听得大笑出声:“哈哈哈,那风如镜竟有这样的嗜好,难怪终日面具蒙脸,原来是不好意思见人!”
转头却见萧焰低着头,不知想到什么,神情有丝古怪,不由伸手碰他一下:“想到什么了,脸色这样差?”
“没什么,我想,还是早些去看看比较好。”
见他紧蹙着眉,一副不愿多说的模样,秦惊羽也不便追问,只对那影士
吩咐道:“想办法弄张王宫地图,最迟明晚之前给我送来。”
“是。”影士行礼退去。
到第二日未时,王宫的地图就已送到。
这北凉王宫占地虽广,守卫也还算森严,搁在他们眼里,却只是小菜一碟,带了几名得力干将,换上夜行服,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趁着夜色翻墙而入,一路摸索进去。
诸如此类的行动在西烈的时候没少做,只不过,跟当时不同,这回还带上了个摔不得打不了的人物——箫焰。
事关他大哥萧冥,他自然是执意前往,秦惊羽原本不允,却没能抵挡住那如水眸光与柔情攻势,终是咬牙答应下来,只苦了那老军医,临行前还一把冷汗一把泪,拉着他循循叮嘱,千万自制,不能动武。
有她跟银翼在,还有大夏和西烈身手最好的亲卫,以上担心着实多余。
进了王宫,一行人噤声屏息,按图索骥,贴着宫墙悄然行走,一路上没遇到半点阻碍,就顺利进得国主寝宫,也就是那新晋国师仇夏的宿所。
一行人伏在殿外,一动不动,静静沉思,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夜色深沉,大殿静悄悄的,偶然有嘶嘶的呼吸声传出。
整庄寝宫除了门厅里有两名打盹的小宫女,再无人值守,这北凉王宫竟空虚至此,不能不让人心生疑虑。
“只怕是个陷阱。”银翼凑拢过来,压低声音道,“要不,先撒了?”
这番话说得几近无声,也只她与萧焰听得清楚,不约而同,一齐摇头。
“再等等。”
秦惊羽做个嘘声的手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那呼吸声听起来倒真像是病重之人所发。
难道是真的?
风如岳真的重病缠身?
正想着,却听得东厢有脚步声响起。
咯吱一声,殿内一道偏门开了,有人秉着烛火,漫步而来。
如斯眼熟,却不是萧冥。
门缝里,秦惊羽一眼看清,日瞪口呆。
正愣神,就听得萧焰在耳边低喃,像是松了一口气,又似更加纠结:“看来我们之前都想错了,这才是新任国师。”
——————题外话——————
最近思维紊乱,没质量没速度,龟央自己也着急,大家养养文吧。
凤舞九天 第三十七章 调虎离山
殿中那人,身形比萧冥瘦弱矮小许多,烛光昏黄,映出张逐渐圆润的小脸,步伐轻盈走过去,在病榻前驻足,眼神却是清冷,晦暗无波。
竟然是她,卓顿的侍女,王姆!
她竟还话着,还出现在北凉王宫当中,简直是不可思议。
秦惊羽抚了下腰间的长剑,平静,安然,并没有预想中的危险气泽,身形微动,挥开银翼伸过来阻挡的手,她站起来,推开殿门。
“王姆,我们又见面了。”
王姆盯着那忽然出现的人,眼神一闪,没有太多的意外,只微微皱下眉:“好像哪里都能看到你。”
“没办法,我就是个爱管闲事的。”秦惊羽摊了摊手,从她身边走过去,径直朝向那边的床榻。
王姆没有阻拦,事实上,她也没法阻拦,两名侍卫已经是一左一右短刀架上了她的颈项,走在最后的侍卫谨慎带上殿门。
殿内只零星点了些灯,光影幽幽,偌大的床榻上,一张惨白的人脸露在被褥外,整个人直挺挺仰躺着,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木然,嘴角倾斜,正往下流着什么,几根枯瘦的手指紧紧扣着被角。
这就是跟她明争暗斗了多年的北凉王,风如岳?
只两月不见,却成了这副模样,哪里还有当初在葫芦谷阴鸷凶狠的气势,俨如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垂垂老矣,奄奄一息。
可惜李一舟不在身边,无法诊断他到底是中风之疾,还是别的什么病症。
“这是风如岳?当初杀害刘吉的凶手?”银翼跟在她身后,皱着眉头问。
“嗯……”秦惊羽刚要点头,眼光落在那人面上,忽然定住,旁边萧焰伸手过来,拔开那人的左眼。
眼球完好。
“他不是风如岳。”萧焰沉声道。
“没错,他不是风如岳。”秦惊羽摸了下腰间,风如岳那只眼球,正好好放在自己口袋里,等着带回天京祭奠英灵。
可是,这个身处北凉王宫,跟风如岳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又是谁?
“那他是谁?”银翼指着床榻上的人,疑惑低问。
“他是——”秦惊羽眼球一转,仿若有一道闪电在脑中划过,她低声道出,“他是风如镜。”
银翼碧眸微眯,不敢置信:“不是说重病的是风如岳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只是直觉。”秦惊羽说着,转过头来望向王姆,“我想你可能会知道一些内情,是吧,国师大人。”
这个执着的小女子,当初心心念念要去北凉王庭,本以为她只是一时妄想,没想到她真的做到了,还当上了国师。
王姆没有否认,冷淡一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你不告诉我没关系,我可以猜。”秦惊羽敲了敲脑袋,盯着那人的面容,慢慢分析,“看来,风氏兄弟是同胞双生子。”
“这么多年来,北凉国主风如镜一直以面具示人,在公众面前的形象就是深居简出,神秘莫测,而北凉王风如岳却风光无比,统领政务,甚至还伪装成北凉富商去各国游走,探听机密,招揽人才,打压宿敌,不断做强做大……功高震主,这样简单的道理,风如岳难道不明白?风如镜难道不忌惮?可它就是真实发生了,为什么呢?”
迎上萧焰淡淡了然的眸光,她大胆猜测:“要么是风如镜不在乎,要么……就是他根本在乎不了。”
王姆面无表情听着,波澜不惊。
“虽然我还不能最终确定,但我总觉得,当年风氏兄弟在雪山获救的经历有些不对劲,那秘洞中肯定发生了些外人不知道的事,具体为何,也只有那当事人才清楚……”似乎就是从雪山获救归来,北凉政局就开始慢慢改变,风如镜越来越消沉,风如岳越来起突出,恃宠而骄,野心勃勃,简直到了匪夷所思无法想象的地步。
这世上没有哪个皇帝能允许旁人凌驾于君权之上,即使那人是自己的骨肉兄弟!
为何风如镜对他王弟的所作所为会无动于衷,放任自流?
风如岳手里到底握着一张怎样的王牌?
那面具后的神秘国主,与人前风光的狠厉亲王,会不会根本就是……
想得满心困惑,看着面前愈发成熟稳重的女子,只数月不见,竟比过去多了几分娇媚的韵味,稚气全消,有种脱胎换骨的感觉,秦惊羽忆起一事,忽然转了话题:“你妹妹梅朵呢?”
王姆怔了下,清淡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改变,她咬着牙,轻轻颤抖着挤出一句:“她死了。”
“死了?”
“是的,死在半路上,那时我们已经看到王庭的城墙,只差一步。”王姆说得很慢,声音很冷,其中怨恨懊悔却是不容置疑。
秦惊羽识趣闭了嘴,没再追问。
噬魂之术。
当初若不是自己回去找卓顿,答应帮忙寻回圣水,同为人祭的轩辕清薇也是一样的命运。
想了想,又忍不住问:“风如镜病入膏盲,你这国师一职,是风如岳给的?你跟他之间,到底有什么交易?”
没指望她的回答,不想却听得她淡淡道:“你既然能寻来这里,应当知道我的新名宇。”
仇复,复仇。
原来如此。
梅朵生来就是人祭,又死在了卓顿的噬魂之术上,王姆对这十妹妹有着异于常人的情感,那么,她复仇的对象,就是卓顿,摩纳族的大祭师卓顿。
“我告诉风如岳,我是摩纳族圣女,我知道族中的许多事情,他就让我当了这什么国师,高高在上,衣食无忧。他早年服过本族圣水,原本可以身无痛感,长年不老,却不想前几年出了点意外,新生白发,动作迟缓,重新有了衰老迹象。他这回被人伤了眼睛,更是着急得不行,对我的身份,他全然相信,丝毫不疑。”
意外?
难道是当初她让刘吉放在他身边的那块软泥发挥了作用,竟慢慢压制住了圣水的灵性?
风如岳就是察觉到不对,又没法确定是谁在搞怪,这才大开杀戒,将整个飞鹰队的成员全部屠杀?
心头一痛,她深吸一口气:“风如岳,他不在这王宫之中?”
王姆摇头道:“他走了,我给他画了本族入口的地图,我骗他说,卓顿那里有是药,就是那长明灯的灯油,有延年益寿之效,他就急急忙忙走了,我想,他现在只怕已经到了。”
“你!”秦惊羽瞪着她,“你这是引狼入窒,要害了你的族人!”
“这是报应,哈哈哈,报应啊,他们没给梅朵留条话路,现在我也不会给他们留活路,我要他们自相残杀,我要他们给梅朵陪葬!”王姆不住冷笑,看向自己摊开的手掌,低喃道,“你们不知道,梅朵死得多惨,她一直吐血,我拼命去捂她的嘴,却怎么也止不住,那样瘦,那么小的身子,竟能吐出那么多血来,把一大片雪地都染红了,她说她不想死,喊着我的名字,叫我救她,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慢慢不动了,我最亲的妹妹,就死在了我怀里,我发誓要报仇,报仇!”
秦惊羽无奈叹息,瞟了眼床榻上的人道:“风如岳让你在这里照看他?”
王姆哼道:“算是吧,你也看到了,他也就是捱日子而已,我只须每晚来看看他死了没有。”
秦惊羽不由得问道:“你那么恨大祭师和你的族人,为何不跟他一起去?亲眼看着他们死伤无数,岂不快哉?”
王姆眼光闪烁几下道:“我不想再回去了。”
一直沉默的萧焰突然开口:“南越大皇子萧冥可有来过这北凉王宫?他如今人在哪里?”
王姆抬眸看他一眼,淡淡道:“我不认识这个人,不过前一阵有人进宫行刺,惹恼了王爷,砍了不少人头,听说,都是南越人。”
萧焰眉毛一挑没说话,秦惊羽瞅着他的面色,又问:“尸首在哪里?”
“城外有座乱坟岗,你们可以去找找。”
“希望你没有说谎。我们走!”
秦惊羽一个眼神过去,架在王姆颈项上的刀立时撤下,众人依言退出大殿,朝来路而去。
殿中只剩下那幽幽光芒,以及光焰中孑然独立的人影。
“这个王姆很有心机,她的话,只能信一半,银翼你派人看着她。”秦惊羽回头看她一眼,压低声音吩咐。
“是。”银翼冷静作答。
说话间,几条黑影脱离队伍,隐入宫墙阴暗处。
众人悄然出了王宫,坐上事先备好的马车,密闭的车厢,幽暗的环境,倒适合她一路胡思乱想。
说实话,要不是那么多男子在场,自己又是扮作男儿身,倒很想再问一个问题——
那个王姆,既然与风如岳之间是场各取所需的利益交易,又何必多此一举,委身于他?
要知道,风如岳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祖父!
那样十几岁的小女子,真要喜欢,也应该是喜欢像多杰那样的英俊小正太才对啊……
好不容易停下思绪,忽觉身边那人身姿微僵,不由侧头低道:“你很担心?”
萧焰轻轻摇头:“没有。”想了想,又道,“我大哥那个人,心智武功均属上乘,这些年来还没人能战胜他,别的不怕,就怕风如岳诡计多端……”
秦惊羽暗自撇嘴,要说诡计,他萧冥一肚子坏水,诡计还少了吗?
不过这两人也实在没什么可比性,萧冥虽坏,但对这个弟弟却是真心实意,爱护有加;而风如岳对他那王兄却是居心叵测,他在北凉一手遮天,想必得罪了不少人,便故意将风如镜假扮自己留在王宫,又放松警惕,减少守卫,那不是明摆着要将其往刀口上送?
原因无他,只一个权字。
小半个时辰之后,一行人等已经站在王姆所说的乱坟岗上。
夜风寒凉,鸦声阵阵,就着启明星的微光,萧焰与一干侍卫举着火把,在旷野中翻来翻去,细细寻觅,查找。
数百具身首异处的尸体从土里刨出来,虽然是极北之地,气温凉爽,却也有些异味散发出来,旁人不察,对于五感超常的她而言,却是嗅在鼻中,苦不堪言。
“你就不知道站远点吗?真是麻烦!”银翼在她身边低骂。
“没用的,站远了还不一样闻得到。”秦惊羽小心掩着口鼻,眼光一瞬不眨盯着那群人。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搜寻工作才宣告结束。
晨光中,萧焰朝她走过来,如释重负:“没有。”
“哦。”泰惊羽点头,失望的问时,也小小松了口气。
尸首大都是萧冥的手下,甚至还有几十是萧焰的死士,却没有萧冥本人。
这个祸害,算他命大!
“你不是说他武功高强,心智过人吗,说不定是躲起来了,他不知你也到了陵兰,自然没法现身,倒不如回王宫去守着风如镜,顺便帮我找找那圣水,那个,你不是想要头雪兽吗?”
秦惊羽随口说着,本是想着安慰他,没想到他却黑眸一亮,轻笑:“我就知道,你开口讨要雪兽是为了我。”
“少臭美,我才不是。”秦惊羽哼道。
“真的不是吗?”萧焰放柔了声音,眼波流转,目色如水。
银翼轻咳两声,不满低道:“话说这还是在乱坟岗上,你们俩少眉来眼去的,收敛点行不?”
“你吃醋就明说。”说话之人,并不是她,竟是萧焰。
秦惊羽听得呆了,好家伙,居然这样的话气对银翼说话,而且对方居然还买他的账,一声不吭就朝一边去了。
乖乖,这是什么状况?
玩笑归玩笑,众人整理一阵,坐上马车返城,还没到城门处,就见火光冲天而起,不断升腾,竟在王宫方向,火光中隐隐有道碧焰闪耀不定。
三人几乎同时脸色骤变:“糟了!”
那碧色光焰,乃是暗夜门特有的暗号,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轻易使用。
只有一种可能,留在王宫中的侍卫……
出事了!
卷七:凤舞九天 第三十八章:孽缘孽情
王宫起火,自然不是件小事,街头百姓纷纷走出家门,面色惊恐,奔走呼号。
好在天快亮时簌簌下了场雨,在天时与人力的扑救下,仅仅是烧了半个时辰,就逐渐变小,直至熄灭。
趁着宫内宫外乱作一团,一行人等返回城中,然而得到的讯息却令人着实费解。
这场火灾的缘由很简单,是一名小宫女打瞌睡踢到了油灯;结果却十分糟糕,不仅烧掉了一大座殿堂,殿中卧床养病的北凉王风如岳也未能幸免,烧成了骷髅,闻讯前来救援的国师仇复和数名宫人侍卫亦是葬身火海,尸骨不辨。
城中不时发生骚乱,抓捕镇压了不少人,显然北凉朝堂对这一事件预料不足,又苦于国主在外,朝中无主,多年来一人揽权的弊端便呈现出来,怎一个乱字了得!
留下来监视王姆的四人,两名轻伤,一名重伤,还有一名失踪。
银翼动用了所有带来的人力去找,终是一无所获,最终只得放弃,又或许,那人已在火海中殉职。
安置好伤者,三日之后的深夜,乔装打扮,重重努力,秦惊羽终于站在了失火现场。
昔日繁华的宫殿如今只是残垣断壁,满目疮痍,所有的痕迹都被清理干净,只剩下被熏黑的墙体,烧成黑炭样的门窗,横七竖八倒地的房梁。
“大火是从内朝外烧起来的,所有的门窗都关得紧紧的,就像是有人故意在里面封死了一般,属下无能,想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冲到那大火中央,但我可以保证,绝对没人从殿里逃出来……”
想着那受伤侍卫的话,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没放过空气中那一丝淡淡的异样气味,虽然已经被大水洗涤,清扫完毕,但却逃不过她超常的嗅觉。
那是,桐油的味道。
不是天灾,连人祸都不是,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火灾中央位置,那十几具烧焦的尸体几乎是合在一起,肢体相连,骨肉相融,哪里还分得出谁是谁?
好一招火遣之计,也愈发说明对方心里有鬼,风如镜也许是真的死了,毕竟他的存在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王姆,却极有可能是借此逃匿
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当,富贵的生活不过,她在躲什么?
“她到底在躲什么呢?”秦惊羽蹙眉低语,尽管在雪山的时候这小女子自私凉薄,撇下他们不管,自己带着梅朵逃之夭夭,但她这回见面不也没责难不是?
风如岳此次前往摩纳族,她应该被留下来坐守王宫,如果没有与他们碰面,她是不是就会一直呆在这里?
“我感觉,她瞒了我们一些事情。”萧焰眼眸里晦色流动,缓缓道,“也许,我大哥在她手里。”
银翼听得嗤笑:“这女人傻的吧,难不成她是想用萧冥来要挟我们?”
全天下都知道大夏与南越势同水火,大夏天子秦惊羽对南越大皇子萧冥恨之入骨,这个人质捏在手中,实在没甚作用。
现在的王姆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瘦小羸弱的小小侍女,天下局势,她多少应该清楚一些,便没必要做这无用功。
“她傻与不傻,都不关我们的事,关键是要把萧冥找到,活要见人,死要--”秦惊羽望向萧焰白净的脸颊,墨黑的眼眸,淡淡道,“见尸。”
“我大哥不会死的。”
听着他的低喃,秦惊羽不觉冷笑:“他凭什么就不会死?心狠手辣,作恶多端,连老天都看不过去,要来收他的命。”
萧焰轻叹一声:“可是,即便他再不好,也总是我的家人,我的嫡亲兄长。”
秦惊羽别过脸去,不想再听。
一遇到萧冥的事,两人之间的矛盾就凸显出来。
这原本就注定是个死局,要想拼力化解,寻到活扣,谈何容易?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下一步做什么,你们想过没有?是去追风如岳,还是继续寻找萧冥的下落?”银翼不耐发问。
见两人都沉着脸不说话,禁不住又自嘲一笑:“算我没问,继续找人吧。”
萧焰抬眸看她,眼中有微微的光芒在闪动,她明白他的心思,尽管不情不愿,还是点头道:“那就继续找吧。”
此次前来北凉,目的不外乎有二,一为萧冥,一为风如岳。
他们已经晚了一步,现在赶去雪山早已来不及,要发生的事情终归已经发生,倒不如留在陵兰等着风如岳回来,何况,她确实也想知晓萧冥的下落。
想了一会,沉吟道:“我要更为详尽的王宫地图,一间屋一间屋地找。”
那受伤侍卫笃定说没人从火场逃出去,而火灾当晚城门紧闭,然后全城戒严,只进不出,王姆一个没有武功的弱女子,要想出城,那是比登天还难。
她毕竟有些小聪明,也没理由去硬碰硬,最稳妥的法子,就是找地方躲起来,躲上一年半载,等事情平息下去,再设法脱身。
那么,最好的躲藏之地,就是北凉王宫。
这座在国人心目中接近于神堂的宫殿,坐北朝南,东西两翼成哑铃样分布,其中宫墙高耸,塔楼无数,房间更是成千上万,根本就是座迷宫,若是熟悉地形之人事前做足准备,随随便便找个地方躲起来,那寻找之人花上十天半月也奈何不得。
“你觉得那女人还在王宫当中?”银翼忍不住道,“她明知我们在找她,怎么可能还留在陵兰,而不去雪山找风如岳寻求庇护?”
“直觉吧。”秦惊羽揉了揉额头,“我总觉得她跟风如岳……那个,嗯,不太对劲。”
这场火,不该是出自风如岳的授意。
独揽大权这么多年,他的政敌应该不在少数,这回他丢下国家大事匆匆奔赴雪山,将病入膏肓的风如镜以他自己的名号留在王宫大殿,也许就是树立个靶子,引蛇出洞,一箭双雕,将上下之敌全部铲除。
他想要的是实实在在的刺客,就像那些南越军士一样,斩草除根,不留祸患,而不是这一场莫名而来的野火,引得多方猜疑,不断生出混乱。
王姆躲起来,除了躲他们,会不会也是在躲他?
她跟风如岳之间,难道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利害关系?
疑点太多,困惑太多,种种都是猜测,没人能给出最终答案。
解谜的过程可谓艰辛,趁着风如岳还没回归,接下来的日子,昼伏夜出,全力寻人。
王姆藏匿在王宫只是个猜测,命中率顶多百分之七八十,这漫无目的一间间一处处搜寻,争分夺秒,仔细查检,还要避开北凉王宫侍卫的巡逻,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
一夜一夜过去。
萧焰的脸色也越来越灰暗。
所幸秦惊羽向来甚准的直觉到底没有退步,到第七天晚上,走在一处曲折迂回的秘道,她突然停下脚步,聆听着那隐约传来的细微之声。
那是人的呼吸声,听着有点耳熟。
循声而去,高墙后方是一道铁门,门上还上了锁,在旁人看来只是座废弃之地,但她确定,那断断续续的呼吸声就在墙内不远。
秦惊羽凝神倾听了一阵,边听边是轻轻敲击着墙体,一连串有序的声响传出,那呼吸声骤然一顿,继而沉重起来。
“有工具么?凿墙!”
她一声令下,众人齐齐动手,随着土石倾倒的声音,墙上破开个大洞,一团蜷曲的人形露出来。
是那名失踪的西烈侍卫!
一身的烧伤灼伤自不必说,手脚都被绳索捆绑着,后脑勺一个深深的似被硬物击伤的血窟窿,额头上还有着干涸的血迹,眼珠慢慢转动着,嘴巴被人用厚实的布条蒙得紧紧的,扯掉布条,他的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清,一开口却是震撼人心的消息:“那个国师……没死……藏在塔楼上……”
这样一来,范围便缩小了太多,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找到了那座塔楼。
那是王宫中最高的塔楼,尖塔耸立,阴森荒凉,塔楼下是荒凉的杂草,就连门环都是锈迹斑斑。
实在难以想象,这些天来王姆竟藏身于此,这样高远的距离,若非有确切线索,打死都想不出。
沿着石阶蜿蜒而上,一层一层接近至高点,几缕阳光直射在天井上,又被一道小小的黑影挡住大半。
“你这多管闲事的,到底还是找来了。”王姆居高临下看着她,也许是终日躲藏的缘故,小脸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这才克制住胸中的怒气,以及要拔剑出鞘的冲动:“你这恩将仇报的小人,人家在大火少来房梁倒塌的时候还推了你一把,你竟然背后偷袭,击晕他不说,还将他丢在那夹墙之中!”
王姆冷笑道:“要不是他那一推,他这一会儿早该是一具尸体,又怎么会一直留着一口气,被你找到?可你怎么能找到他呢?他受了重伤,挣不开那些绳索的,嘴上还绑着布条……”
秦惊羽不想多说,噔噔几步就站到她面前,毫不停留越过她,往那扇虚掩着的橡木门里冲去。
“站住!”王姆挡在她身前,手臂横在门框上,死死按住,指节发白。
“凭你,就想挡住我?”秦惊羽冷哼一声,就见银翼从侧面冲上来,只一掌,就将王姆大力挥开,啪的一声坐倒在天台上。
门板应声而开,萧焰快步踏进,只一眼,就骤然变色,低声叫出:“大哥--”
地上那人一动不动,昏迷不醒,一闪破裂,身上还有鞭打的血痕,可以说是体无完肤,面上却没有什么伤痕,虽是又瘦又弱,却依然邪魅英俊。
这张脸,她打死不会认错,真是萧冥!
他果然在王姆手中!
在他旁边,有被褥,有披风,有汤药,还有些吃喝之物,零零散散摆放着,看来确是早有准备。
跟着萧焰进门的还有那名老军医,半跪着四下摸索检查,看过之后,却是又急又怒:“太过分了,大殿下的手足筋脉都被人挑断了!”
萧焰脸色发青,慢慢站起身来,瞪向那被人架着进来的王姆,袖底亮光一闪:“你为何要这样狠毒?”
王姆白着一张脸,并不说话,只静静望向地上的男子,沉郁的眼底有着淡淡的波涌。
秦惊羽看得心头一动,这样的眼神……
“哦,后来又被人接上了,不过这样的方式很是奇怪,老夫从未见过--”老军医抬起头来,面朝王姆,“姑娘你是大夫?”
王姆淡淡道:“不是,我不过是学过一点巫医之术。”
老军医点头,从药箱中取出针囊,就着塔楼油灯的光亮,给萧冥施针救治,一时面色凝重。
秦惊羽看看那昏迷之人,又看看旁边一脸淡漠的少女,似有所悟:“你是因为他才……”忽见她眼中一点晶莹,想了想,拉她走出门外,站到天台一角,“聊会吧。”
王姆面无表情:“说什么?”
秦惊羽耸肩笑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但必须是真话,不想说也行,我这就叫人送你走,这辈子别想再看见那个人。”
王姆看着眼前俊美得过分的少年,最终还是妥协:“你想知道什么?”
秦惊羽想了一会道:“殿堂中那个病人,是风如镜?”
“是的。”
“他真的烧死了?”
“没错,已经是个活死人,倒不如死了好。”
秦惊羽指着木门,问出重点:“萧冥是怎么伤的?又怎么会在你手里?”
王姆朝那边投去一瞥,低声答道:“我跟风如岳进宫的第二天,他就来了,据说是来找风如岳讨要什么圣水,又是救命,又是治病的,他们纠缠了很久,谈了很多条件,最后风如岳还是给了他一杯水,明眼人都知道那里面有诈,没想到他看起来那么精明的一个人,居然接过来就喝……”
她的表情愈发柔和,声音也是越来越低:“在他昏过去之后,风如岳带队将他的手下全部制服了,还狠狠打他,挑了他的手筋脚筋,说什么弟弟做的事哥哥来还,他忍着,一声不吭,却偏过头来看着我,一眨不眨看着我……”
秦惊羽看着那张平淡的小脸突然散发出来的一丝光彩,心底的疑问瞬间得到解释。
不得不说,萧冥除去那狠毒的性情,阴险的手段,单从外表而言,算得上是个非常英俊的男人,而像王姆这样在深山长大的小女子,自幼孤单过活,又被压抑着真实的心思,一遇到这样的男子,情愫暗生,仰慕遂起,却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而萧冥,应该是个心思缜密,极其善于利用形势的人,尽管不知道他为何会迫不及待去喝那所谓圣水,但有一点可以确定,他虽然身陷囹圄,却很快就抓住机会,寻到救星。
这个就行,就是被风如岳认为是神族圣女的王姆。
卷七:凤舞九天 第三十九章:如花凋零
说到底,这个王姆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子,面对英俊男子隐忍而又暗蕴希冀的眼神,又哪里抵挡得住?
这一段孽情,无声无息生根,萌发,终是开枝散叶,结出畸形之花。
秦惊羽看着一脸神往的王姆,眼神里略带怜悯,已经大半猜到后来的发展,还是没人住挑眉确认:“你跟风如岳……也是因为他?”
王姆抿着唇,面前少年的黑眸,像是最深的水潭,有股莫名的洞悉一切的吸引力,让人甘愿堕入其中,闭了闭眼,她低道:“我叫风如岳不要再折磨他,把他交给我,风如岳答应了,但也提出了条件,说想尝尝神族圣女的滋味……”
秦惊羽听得轻吐一口气。
原来竟是这样。
银翼亲卫打听回来的那大殿中夜夜传出的奇怪声响,其真相却是这个小女子为了挽救心上人而以身侍魔,屈辱承欢。
风如岳早年服过圣水,虽然年过半百,体能精力异于常人,面对如此生涩鲜嫩的少女娇躯,又是顶着神族圣女的名号,自然把持不住,肆意欢悦,要不是念着雪山之行,只怕不会轻易离开。
“这件事--”话到嘴边,秦惊羽没想吞回,“萧冥他知道吗?”
王姆眼神黯了下,轻轻点头:“知道,当时,他就在旁边,风如岳说他喜欢旁边有人看着,从头到尾观看,这也是条件之一。”
“死变态!”秦惊羽低咒一声,秉着极其难得为数不多的一点同情心,忍不住骂,“你是不是疯了,萧冥那个人渣,能跟风如岳裹得这么紧,他们就是一路人,狼狈为奸,无恶不作,只得你为他牺牲这么多吗?你以为,他就会因此感激你,对你另眼相待?他只是利用你做垂死挣扎罢了!”
“我不需要他的感激,你不会明白的,风如岳的手下一鞭一鞭打他的时候,他好几次痛得快要晕过去,却拼命忍着,那眼神,跟梅朵临死的时候是一样的,唯一不同的是,梅朵一直在嚷着说痛,说姐姐你救救我,救救我,我不想死,不想死啊,而他一声不吭,只是望着我,我看懂了他眼里的意思,他叫我救他,我没法拒绝,我已经失去了梅朵,什么都没有了,跟个行尸走肉没有区别,直到看见他,我感觉我慢慢又活过来了,只有我能救他,只有我能保全他。你说他不好,说他做了很多坏事,那又怎样呢?你们这些人,觉得自己是好人,又到底好在哪里,是不是就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
秦惊羽被她反问得哑口无言,这个小女子长年跟在大祭师卓顿身边,耳濡目染,说话竟颇具禅意。
双手环胸,她忽然觉得好笑,自己又不是救世主,跟这个小女子非亲非故,不过有几面之缘而已,为何要去管这档子闲事!
“懒得理你,你想怎样就怎样吧。”萧冥人已经找到,这样的下场是她乐于看到的,手足尽断,形如废人,经脉不同于骨骼,王姆给接上了又怎样,终归是没法复原了。
她曾经听外公穆青说过类似的案例,精心养了几年,还是落下严重的残疾。
普天之下,连穆青都治不好的伤,其他人更不用提。
“谁让你理我,我巴不得你离我越远越好。”王姆沉着脸,眼睛盯着脚下。
秦惊羽冷冷瞥她一眼,转身就往木门那边走去。这样的人,既觉得可怜,又觉得可悲,更觉得可恨。
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得里面一声低叫:“啊,大殿下要醒了。”
秦惊羽一个激灵,赶紧大步进去,却见那老军医捏着银针退开,萧冥的头靠在萧焰胸前,眼睛慢慢张开,开始还是迷惘,而后逐渐清明。
“哥……”萧焰叫了一声,微微哽咽。
“阿焰,你来了。”萧冥侧头望他,欣慰一笑。“你没事就好。”
“哥,都怪我,我来晚了,让你受这么多罪……”
“怪你做什么,是我自己没用,中了风如岳的圈套。”
秦惊羽站在一旁,看着萧冥那虚弱的笑容,越看越觉得假,这一副温情牌,打得可真是恰到好处,正想拉着银翼进门透透气,却见萧冥手指拉扯着萧焰衣袖似是使不上劲,语气急促:“阿焰,圣水就在王宫里,你快帮我去找,只要喝下圣水,我就会好起来!”
“圣水?”秦惊羽与萧焰异口同声低叫。
萧冥转过头来,望向她身后,眼眸中闪烁着令人难以抗拒的柔光:“王姆,你知道风如岳那间放置圣水的密室在哪里,是不是?你带我们去,好吗?”
王姆清冷的脸色逐渐回暖,全无之前的冷硬,稍微想了一会,便点头道:“好。”
秦惊羽听她答应得爽快,不由暗自犹疑,轻咳一声道:“圣水真的在王宫?”
如此珍贵重要之物,风如岳就不怕有人学他当年行径,顺手牵羊携之而去?
王姆淡淡道:“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秦惊羽撇嘴:“去就去,谁怕谁。”
在塔楼上折腾半夜,不知不觉已是清晨,自从踏进北凉国境,天气就一直阴沉,这一日,总算是放了晴。
一缕霞光从云层里透出,四处的尖塔宫殿生出几许温暖的光芒,减淡了原有的阴冷。
因为王姆的国师身份,很快就找来数套北凉侍卫与宫人的服饰,众人迅速换装,并由她带路,秦惊羽与银翼紧随其后,萧焰跟那老军医半架半托搀着萧冥,一干侍卫则是断后,下了塔楼,向北而行。
一路无话,疾步走在漫长的秘道,行了许久,才又下得数级台阶,最后来到一道铁门前。
王姆上前,在门上轻轻敲了几下,秦惊羽听得真切,是三长两短。
一个一尺见方的小孔打开,有人问道:“谁?”
“是我。”王姆倨傲答道。
“你是……国师大人?”那门内之人显然对她不太熟悉,却也凭着她的服饰与嗓音认出来,犹豫道,“大人可有通行令牌?”
王姆从腰间取下枚乌黑的牌子朝那小孔前方一亮,过了一会,铁门打开,里面黑漆漆的,像是一座陵墓,光线微弱,与其同时,秦惊羽循声辨影,迅速做出判断:“门口三人,里面没有!”
眼前人影一花,银翼与两名侍卫闪电般冲进去,扣人、制服、点|茓,配合默契,一气呵成,等到火烛点燃,看清室内的情景,秦惊羽不由得倒吸一口气。
铁门之后是个方正的门厅,门厅尽头是一道圆弧型的拱门,左右门扇半开,露出密室一隅,全是清一色的紫檀书架,高高的架上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器皿,造型各异,材质万千,灯火照耀下,闪耀着清幽惑人的光辉。
酒杯!
成千上万之酒杯!
每一只酒杯里都装着不知名的透明液体,有的只是浅浅一点,有的过半,还有的满得快要倾倒出来。
这样的场景,与她在摩纳族秘洞中看到的,异曲同工,却又翻天覆地。
秦惊羽苦笑着转身,但见萧冥仰望着那些酒杯,犹如觅食多日的饿狼看见鲜活的生物,双眼放光,深幽而又狂乱。
“阿焰你看见没有,圣水就在这里,就在这里!风如岳这个老匹夫,生怕有人前来偷盗,才设置这么个障眼法,将圣水藏于其中,哈哈,他以为这就会难倒我们?我承认我当时是冲动了些,太过渴求,这才中了他的道儿,但现在我已经想到办法,最简单最实用的办法,阿焰你帮我找人来,有多少杯子,就找多少人,一人试一杯,总会找出真正的圣水来!”
萧焰在旁听得默然,秦惊羽轻哼一声,道:“找出来又怎样,就算当时有效果,谁能保证过段时日就不会出现状况?还有--”她冷笑,“你真当风如岳是傻子,你能想到的办法,他就想不到?还有,你们没觉得,这样容易就寻得密室,找到圣水,一切顺利得太过诡异,不是吗?”
顿了下,她转向王姆,微微皱眉:“这令牌是风如岳给你的?”
王姆摇头:“不是,是我从他身上偷的。”
秦惊羽忍不住好笑:“风如岳的武功高不可测,练武之人十分警醒,你那点手段,想偷他身上的东西……得了吧。”想想又问,“这地方,也是他带你来的?”
“是我悄悄跟在他身后,看到的……”王姆的声音低下去。
就连萧冥也听出不对来,等着王姆斥道:“你跟我不是这样说的,你!你到底是什么居心?”
“我没有恶意的,你相信我--”
王姆咬着嘴唇急急解释,秦惊羽突然伸手,将她腰带里的令牌抓了过来!
先前就晃眼看见那令牌上刻有自己,此时只是再次确认:“二十二。”
银翼在旁听她念出,不觉愕然:“什么?”
“这牌子上刻的,二十二。”秦惊羽说完,眸光射向王姆,隐有领悟,“王姆,或许你没有恶意,但肯定有隐瞒。”举起令牌略一挥动,她问,“你说这个二十二,是什么意思?”
王姆目色坦然:“也没什么,只是个编号而已。”
秦惊羽眼神一利:“是牌子的编号,还是……密室的编号?”
此话一出,周围立时安静下来。
萧冥的额头上渐渐溢出冷汗:“二十二?编号?阿焰,她们在说什么,你明不明白?”
萧焰面上闪过一丝不忍,默了会,终是涩然道:“惊羽怀疑,这样的密室,王宫还有很多……”
“不是怀疑。”秦惊羽盯着王姆逐渐深沉暗浓的眼眸,轻问,“这间是二十二,那你可知道,最大的编号是多少?”
王姆抿唇,说出一个数字,然后道:“这样的地方,还在不停地建。”
那是一个无法想象得三位数。
也就是说,如果圣水真的混放在其中,除了风如岳本人之外,旁人要想查找出来,就必须找出千千万万人来测试。
最终的结果,只怕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到。
“你明白了吧,像风如岳这样的人,野心勃勃,权欲膨胀,他怎么可能将圣水拱手予人?萧冥,你死了这条心吧。”秦惊羽冷笑。
对她的话,萧冥置若罔闻,只死死盯着王姆,脸色青白,低喃:“为什么不早说,你为什么不早说?为什么一直骗我说能找到圣水?一定能找到圣水?为什么?”
王姆被他盯得后退一步,声音却如斯镇定:“我是为了你好--”
“你休想再骗我!”萧冥厉喝一声,卸去之前的温和,神态狰狞,“跟我说实话,否则我对你不客气!你这个满口谎言的贱人!你每晚跟风如岳叫得那么淫荡,他的事情你会不知道?!”
王姆瞪大了眼,不敢置信:“你说过你不计较的,我跟他……都是为了救你啊!”
萧冥冷笑,声音冰寒无限:“那是你自己愿意,跟我无关,你以为我会稀罕?而且,谁知道你是不是跟他暗中勾结,演戏给我看?”
王姆身子一颤,苦笑着,喃喃自语:“你说得对,都是我自己愿意,你并没有强迫我做任何事……”
秦惊羽看着对面那张血色全无逐渐枯萎的小脸,轻叹:“你看到了吧,这才是他的本来面目,你这是自作自受,害人害己。”
王姆闻言,确实慢慢抬眸,眼露决绝:“你想知道圣水的真相,是吗?”
萧冥怔了下,神情有所缓和:“我刚才是太心急了,其实我不是……”
“我告诉你!”王姆打断他的话,低声道,“我把我所知道的都告诉你,什么都告诉你。”
“别着急,你慢慢讲,将详细些。”萧冥话音放柔,眼底居然有了一丝温情,“我听着呢,那圣水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好好想想,风如岳都是怎么说的。”
秦惊羽拉着银翼远远靠墙站着,耳朵竖起,凝神倾听,不可否认,自己对那圣水的去向也很是好奇。
“你说的没错,关于圣水,我确实知道一些,但不是在那些夜里,而是一开始,从我走进这个王宫,当上国师之前,风如岳就告诉了我。”王姆看着萧冥渐变的脸色,轻轻笑起来,“我跟他之前的真正协议,是他给我平安的地域,富足的生活,还要荡平那片平原,让那些导致梅朵丧命的人永远失去庇护,不得好死;而我则给他指明雪山内陆的道路,重新踏进放置圣水的秘洞,看能不能再找到第二杯圣水……”
“你说什么?”萧冥惊得叫出来。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圣水在哪里吗?哈哈,风如岳他也想知道啊,圣水对我这样的人来说,根本就没有用,我一点都不稀罕,但是对他来说,却是救命之物,前几年他被人暗算,破了圣水造成的神奇功效,已经全部转青的头发又开始发白,感觉反应也不如以前,甚至还被你弟弟一剑刺瞎了眼睛,这是过去十几年从来都没有过的事,他坚信只有圣水才能帮助他,助他恢复还原,然而,圣杯早就干了,当年他走出雪山回来王庭的时候,就干了。”王姆摇着头,看着周围目瞪口呆的众人,止不住地笑,“王宫里根本就没有圣水,从来都没有过,他费尽心机建造这些密室,不过是制造假象,转移视线而已,事实上,他这几年一直暗中在寻找神族的栖居地,他跟你一样,也在千方百计寻找圣水。”
“我不信,你骗我,你骗我,你说你是不是在骗我?”萧冥看着自己软弱无力的手脚,脸色阴沉得吓人,眼珠一转,忽又换上副哀怨的神情,“王姆,你带我去雪山好不好,说不定风如岳还没找到,我们可以赶在他之前--”
“我不会带你去的,永远都不会。”王姆嗓音虽低,却极其坚定。
“为什么?”萧冥急急问道。
“因为你的表演太劣质,她没法再相信你。”秦惊羽接过话来,耸肩哼道。
萧冥并不理会,只柔声唤道:“王姆……”
王姆朝他走过去,秦惊羽起身去拦,却没拦住,却见她在萧冥面前站定,低声道:“风如岳找不到圣水的,这世上没人能找到,你别去冒险了,我会陪着你,照顾你,侍候你,就跟过去这些日子一样,好不好?”
“难道你希望我这辈子就这样瘫着?当个废人?”萧冥冷笑。
“我不会介意。”
“可是我介意!”萧冥厉声打断她,“我是一国皇子,已经是……现在又手脚齐断,你居然叫我就这样算了?这样跟大殿里那个活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冥……”
“别这样叫我!”
萧冥看向她的眼神,从温和含情,终于变为毫不掩饰的厌恶:“念在你救了我一命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你滚吧,今后永远别出现在我眼前。”说罢转头朝向萧焰,“阿焰,我们走,回苍岐。”
萧焰与老军医搀着他,一步步朝铁门走去,银翼打个手势,一干侍卫也跟着撤退。
室内只剩下王姆,面对着架上的酒杯,一动不动,怔怔出神。
秦惊羽跟着往外走,走到她身边,终是叹口气,脚步停下:“为这种人伤心,不值得的,你还年轻……”
“我不伤心,我早知道会这样。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我这么渺小卑微,若非他此次遇祸,我们打死都撞不到一起。你不知道,他这些天对我挺好的,说话那么温柔,笑得那么好看,我从来没有这样幸福过,我不伤心,真的不伤心……”
听得这近乎呓语的低喃,秦惊羽摇了摇头,越过她,大步踏出。
就在走出门槛的那一霎,背后风声骤起。
“你……”秦惊羽下意识矮身,却见那瘦小的身影已经扑过来,目标并非是自己的背心,而是……脚下。
精光闪耀,Сhā在靴子后跟处的匕首被人拔出,反手就刺。
只听得扑的一声闷响,几条人影从外间冲进来,银翼一马当先,掌风凌厉,击在王姆胸口,将她砰的击飞出去!
“住手!”
秦惊羽叫出的同时,已被人颠转身子,拥在怀中:“你没事吧?”
“我没事。”她稳定一下,伸手轻轻推开萧焰,转头看向墙角血流如注的少女,除开银翼那一掌,还有那把多杰送的匕首,正深深扎进其小腹,显然是没救了。
王姆蓦然偷袭,连受袭者自己在内,都是慌了神,却不想,她只是想要自刎。
“为什么?”秦惊羽蹲下身去,看着她那微微颤抖的嘴唇。
“我认得这手柄,这是本族最好最锋利的匕首,叛族者,不得好死,而我没有遗憾了。”王姆微微一笑,努力侧头,望向铁门的方向,痴痴凝望,可惜,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甚至连个回眸都没有,“你们没来的时候,这十来天,我好生快活,从来没有这么快活过,我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可是我不后悔,不后悔……”
她连连喘气,脸上忽然生出一丝光彩:“你这个人除了爱管闲事,其实真不坏,我告诉你个秘密,全天下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圣水,其实……”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风如岳他找不到的,永远都也找不回来了。”
“你已经说过了。”秦惊羽见她像是回光返照,赶紧又问,“别说这个,你再想想,还有什么重要的事?”
王姆似是没听到她的话,眼神涣散,继续呢喃:“如果没有圣水,他就永远治不好,这样我才能守着他,所以我必须……不要怪我。”
不要怪我。
这是她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而她心心念念付诸一切的那个男子,连个简单的回头一顾都如此吝啬,不肯给她。
凤舞九天 第四十章 相聚有期
王姆死了。
用那柄锋利无双的匕首,和盛怒之下凛冽非常的一掌,结束了她无可眷恋的一生。
基于相识一场的缘分,秦惊羽难得善心勃发,下令收敛了她的骸骨,焚烧成灰,装捡进罐,本想将她与她最牵挂的妹妹梅朵葬在一起,却苦于不知梅朵的坟墓所在,只得另寻他处。
最终选定的位置,是那座终日无人看守的塔楼顶部,这是北凉王宫最高的楼宇,也是王姆生命终结之前那赖以藏身之所,在那里,她守着她喜欢的男子,度过了她一生中最快活最幸福的时光,艰苦,无望,却又满足。
对于这个自私凉薄得近乎偏执的小女子,秦惊羽向来没有什么好感,并不了解,也没想去了解,但在这一刻,却有种莫名的直觉,笃定她会满意这样的身后归宿。
这是一场没有眼泪只有唏嘘的祭奠,所有的一切都是她和银翼在做,在王姆的骨灰放上塔楼之际,萧焰匆匆而来,面露歉意,在那骨灰罐前上了一炷香,而那个促成这一场死亡的罪魈祸首,却自始至终没有出现。
也是,以他尊贵的身份,眼高过顶的心性,又怎么会真看上这个貌不惊人的小女子?
他出门的一霎,她叫住他。
“你回去告诉萧冥,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这世上再也找不到一名女子像王姆这样对他,不是爱他的权,爱他的财,爱他的身外之物,而是只爱他这个人,爱得纯粹,爱得坚决,爱得情愿抛却一切。
接下来的几日,一行人等趁夜再探,果然又找出几座类似的密室来,均是放满了各式各样的酒杯,看来王姆没说假话,王宫里根本没有世人梦寐以求的圣水,那只是一座座美丽而虚幻的迷阵。
风如岳一直没有回来,这北凉王宫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安顿好王姆的身后事,秦惊羽下令立即启程,马不停蹄,赶赴巴彦大雪山。
苍茫寂静的雪色中,一支可谓庞大的车马队伍,行色匆匆在莽原上穿行。
从陵兰出发之日,晴空万里,天气还算不错,然而没过两日就开始变天,浓雾弥漫,飞沙走石,越接近那片高耸如云的冰川雪峰,风沙越是厉害,其中还夹杂着飘飞的雪花。
尽管天气恶劣,但没有得到主子的指示,方向无法更改,仍是毫无偏差,一路直行。
秦惊羽与银翼策马奔在最前方,看着顶上灰茫茫的天色,不由蹙眉。
“看到什么了?”银翼勒住马,侧头问道。
秦惊羽摇头,轻轻叹气:“天气很糟糕,说不定有暴风雪,我完全找不到路。”眼前的景色似是而非,她并不能确定这是否就是通向当初那条山道的路,想了想,她翻身下马,向一旁的侍卫吩咐,“去请萧二殿下来。”
整个车队都停下来,没过一会,萧焰从队伍末端的马车跳下,急急过来。
“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指着远处大团大团雪雾中隐约呈现的陌生之地:“你来看看这路。”
萧焰仔细看了一会,眼睑微垂:“跟当时的路不一样了。”
两人都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如今都不辨道路,只有一种可能。
秦惊羽叹口气,对上银翼探究的眼神道:“这里的地形发生了改变。”换句话说,在他们到来之前,已有变故。
这变故,也许只是几次突如其来的雪崩,又或许,是风如岳一手促成,目的在于阻止外界来人。
单凭过去那一次进山的粗浅印象,她并无十足把握找到摩纳族的地界,更何况,现在的景致跟当初千差万别,倘若漫无目的胡乱找寻,只怕在这里转上几个月,都没法如愿。
秦惊羽捏了捏手中的缰绳,脑子里迅速思索着对策,忽听得萧焰在旁道:“三儿你还记得那座悬崖吗,多杰逼你走过去的那座?”
悬崖?
秦惊羽轻啊一声,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摩纳族栖居的平原四面环山,当初多杰带她去的那两座石梁相连的悬崖,正是其中最高处,石梁正中脆弱处虽被她踏断,两端却还剩下一大截,这样的悬崖独一无二,不正好是现成的路标?
她精神一振,在他含笑注视下跨上马去,策马跃上一处雪丘,凝神聚气,举目远眺。
风雪愈发大了,冰粒不断打在脸上脖子上,秦惊羽看了许久,才指向前方某处道:“应该是那里,大家跟上!”
车队重新出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在雪地里逶迤前行。
走着走着,秦惊羽再次停下,面色凝重。
“等等,我好像听到什么声音……”
周围渺无人迹,除了呼呼的风声,还有种奇怪的咔嚓声,从远处传来,而腰间的琅琊神剑也在微微颤抖,似是示警。
忽然间,她反应过来,低叫:“是雪崩,快退到山崖下去!”
普通雪崩只是轻轻一声,而这一次,居然是一连数声,一声接一声!
秦惊羽一挥手,调转马头,飞一般朝那边山崖冲过去,银翼紧随其后,后面的一干侍卫跟着迅速有序撤退,见得他们的动作,队伍最末的南越马车径直朝山崖驰去。
没等冲到崖下,秦惊羽就扭头回望,果然,那雪山之巅鼓起一团巨大的蓬松的雪云,忽地爆开,轰隆巨响,层层叠叠的雪块应声而下,就像无数条雪色狂龙腾云驾雾,顺着山势直冲而下。
雪崩,前所未有的特大雪崩!
毁天灭地!
大片大片的冰壁与冰塔尽数崩塌下来,与雪块雪粉裹在一起,势不可挡,咆哮而下。
“还看什么!快啊!”
仓惶之际,银翼大力拉了她一把,直接将她扯到自己马背上,等不及马儿到达,运起轻功冲向山崖。
面前人影一闪,萧焰也冲过来抓她的手,两人一起使力,赶在最后一秒将她拉入崖下,紫光一闪而过,瞬间笼罩全身。
哗啦一声,崩落的冰雪从山崖侧旁滑过,如千军万马,横扫一切。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睁开眼。
四下里皆是晶莹雪色,她动了动手指,两只手都被人死死握住,感觉到她的动作,两股力道一左一右,将她从雪堆里拉出来。
雪堆不算深,不过是到胸口而已,但此地离那雪崩处至少还有好几里,如此距离还能有这样的效果,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秦惊羽拍了拍身上的雪末,慢慢站起来,环顾四周,只见马车马匹都在,人数也大体不少,刚松了口气,就听得有人惊呼:“大家快看!”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雪崩爆发处,张大了嘴,半晌发不出声来。
这是怎样一种景象?
原本高耸的雪山像是被整体削去了一大段,冰川崩塌,雪峰断裂,庞大无比的粉末状雪云像是一个圆环,飘荡在半空,直径恐有千万里,绚烂无比,久久不散。
那雪峰底下积雪堆积成山,淹没一切活物。
那里,正是他们前进的方向,也就是摩纳族的驻地。
秦惊羽面无血色,呆呆望着那一团恐怖的雪云,忽然跳起来:“糟了,快去救人!”
银翼一把扯住她:“这雪崩还没完全停止,你想把自己也搭进去吗?”
萧焰也是上前一步挡住她,轻轻摇头:“你忘了么,血祭被毁,神灯枯灭,这也许就是天意。”
秦惊羽顿住脚步,眼看那团雪云慢慢腾起,越来越大,新的一轮崩塌即将开始。
不能靠近,必须远离。
这已不是纯粹意义上的雪崩,而是一场毁灭性的灾难,天地浩劫。
那美丽安宁的平原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咬着牙,她不得不下令:“大家快退,避开雪崩路线,往高处走!”
这样危险的境地,单凭一把琅琊神剑,她只救得了自己,救不了别人。
“不,我不走,阿焰,帮我找圣水,圣水!”马车车窗,萧冥由老军医扶着伸出头来,狂乱大叫。
萧焰闻声奔过去,眸光微闪,上前点了他的昏睡|茓。
“别耽误时间了,撤退!”
车队迅速改变路线,远远绕开雪峰方位,朝南而去。
秦惊羽一边奔行,一边回头去看,又是一连串的雪崩爆发,冰块雪末铺天盖地落下。
大大小小的雪崩,一直持续到黄昏时分在,总算停歇。
天地剧变,而后重归寂静。
远远望去,再不见雄伟的雪峰,连绵的冰川,只有一片浓雾弥漫下的茫茫雪原。
摩纳族,自诩为最接近神的民族,与那神灯圣水一道,不复存在,湮灭在历史长河中。
秦惊羽从靴子里拔出那柄匕首,回想起在族中度过的岁月,恍如一梦。
该死的风如岳,他是罪孽深重,死有余辜,却还拉着这么多摩纳族人给他陪葬!
可惜了,多杰,那么英俊的小正太……
一路沉默。
又行了两日,终于到得北凉与大夏边境。
人困马饥,疲惫不堪,刚找了个村子歇脚,她进屋才洗了个脸,还没躺下,门外就响起脚步声。
“快来,有急报!”
抬头一看,银翼领着名青年男子匆匆进门,那样貌她瞅着眼熟,略微一想,是杨峥新招募的影士,跟杨峥留在风离城的,不想竟会到这里来。
难道,杨峥那里出什么事了?
那人过来行了个礼,呈上封信来:“天京送到风离的,说是十万火急,杨城主怕耽误大事,命属下给主子送来。”
到底什么事情,竟令其从南到北,长途奔波?
秦惊羽疑惑接过来,对着那封口的火漆略一端详,便是取了匕首,飞快拆开。
信笺上白纸黑字,正是外公穆青的笔迹:“母病,速归!”
秦惊羽心头一沉,腾地站起来:“我娘病了,我要回天京!”
父皇还在调养,母妃又病倒了,若非病重,外公也断不会这样催促她回去!
“别着急,我陪你回去。”银翼按住她道。
秦惊羽胡乱点点头,见他起身出门安排,稳定下心神,随便收拢了行装,又在炕上坐下,等他回来。
没过一会,脚步声又自响起,轻轻进了门。
秦惊羽站起来,毫不意外地,迎上那双略显倦色的温润眼眸。
“你现在就要走?”他问。
两队人马同住一处院落,银翼安排车马的动作,自然瞒不过他。
“我娘病了,要我立即赶回去。”
萧焰轻轻掩上房门,忽然大步过来,长臂一伸,揽她入怀。
“这些日子,我都没顾上你。”
“我没在意。”
秦惊羽抿唇,她不是也没怎么顾他,大局为重,哪里还顾得上儿女私情。
“对不起,我食言了,我原说要跟你一起回去的,但是——”但是现在还带着萧冥……
萧焰眼神一暗,低道:“我必须先送大哥回家去。”
“我明白的。”她把头靠在他胸前。
萧冥现在这副模样,是她之前没有想到的,她更下不了手去杀他,倒不如远远避开,再不相见。
这手足俱损之伤,治愈率极低,她外公穆青断然不会去治,倒是东阳王后宁若翩还有一点可能,是以必须尽快送回苍岐,由南越皇帝萧远山以旧日收留之恩为由,亲自去请。
她回大夏,他往南越,分别已成定局,相逢又是何日?
秦惊羽轻叹一声,忽见他俯首下来,深深吻上她的唇。
这样的亲密,似是久违,又来得那般自然,默契。
他的舌在她口中,轻撩浅拨,继而缠绵深入,倾情相待,却又惶然无依。
以往他算得上是温柔,就连在不醉翁的石室里那一回都是,而这一次,却带了几分狠劲,吻得她略微发痛。
他紧紧搂着她,仿若要揉入骨血,喘息的间隙,在她红肿的唇瓣上低喃:“三儿,三儿,三儿……”
“嗯,我听着,听着的,你说……”
“我不想,真的不想跟你分开——”他闷声闷气低语,“你等着我,我把大哥送回苍岐,然后就去找天京找你,等着我,一定等着我……”
难得见他又是这般孩子气的举动,秦惊羽只觉好笑,应得倒也干脆:“好。”
萧焰抚着她的面颊,眸色深沉,又道:“到时候,我就向你父母提亲,我们再不分开。”
说罢,由不得她拒绝,低头下来,以吻封缄。
不知不觉,时光流逝,院子里马鸣声声。
她沉醉其中,脑子里迷糊地想,幸好,只是短暂的分离。
劫难过去,剩下的,应该都是圆满了吧。
凤舞九天 第四十一章 三鞭之刑
撇下行动缓慢的南越车队,所剩都是大夏与西烈的铁骑精兵,脚程自然是快了许多,马不停蹄穿过大夏内陆,直至都城天京。
除了投宿驿站,一路上秦惊羽几乎连喘口气的空闲都没有,那封信笺已经被她揉成一团,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再无多话,任她脑袋想痛也想不出,到底母亲会是什么病,严重到何种程度。
急促的马蹄声叩击着草木丰茂的旷野,四下的丘陵逐渐拢成一团团青色,人马终于进入天京地界,比预想的行程快了好几日。
城门。
宫门。
殿门。
几乎是横冲直闯,最终,止步于一扇俨然紧闭的朱红木门。
“母妃!”
伸手就去推门,却是纹丝不动,有人在里面上了闩。
天子回京,这一路并未刻意隐瞒,宿的又是驿站,照理说早有消息传回宫中,难道母妃竟不知自己今日回来?
还是,真出了什么事……
“开门,快开门,是我回来了,母妃……”
秦惊羽又急又怕,啪啪拍打着门板,半晌,里面才传出冷冷一声。
“你还舍得回来?”
秦惊羽脑袋一懵,没错,是她娘亲的声音,嗓音清冷,却中气十足,并非重病缠身之人。
“母妃你没生病?”她下意识问道。
门里冷笑声响起:“是,我没病,是我逼着你外公写那封信,我倒要看看,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亲!”
秦惊羽扶着门框,暗暗松了口气。
原来是装病。
转念明白过来,停战议和这等大事,她既下了诏书让汤伯裴前往南越谈判,朝中宫中岂有不知之理,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种种纠葛,母妃应该也都知道了。
过去她和元熙被萧冥害得那么惨,受尽欺辱,九死一生,现在却轻易放过仇人,还跟对方的弟弟纠缠不清,母妃生气发火也是必然。
想到这里,秦惊羽放柔了声音:“母妃你开门,听我跟你解释……”
“你的事我都知道了,没什么好解释的,你长大了,翅膀硬了,如今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了,想怎样就怎样……”穆云风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厌恶,“你走吧,我不想见你。”
秦惊羽眼眶一红,这些日子以来,没有一天不是长途奔波,劳累不堪,好不容易赶回天京,向来慈爱有加的母亲却是冷言相对,闭门不理。
扑通一声,她曲膝跪下:“娘,孩儿知错了,你开门好不好?”
门内一片静寂。
呼吸声细微而喘急,过得一会,话音悠悠响起,平静无波:“要我开门可以,你去把牧歌找来,你们一起来见我。”
雷牧歌?
秦惊羽保持动作没变,眼神投向不远处的小太监汝儿,努嘴低道:“还愣着做什么,去雷府把雷将军找来!”
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时辰,她跪得两腿发麻,汝儿才满头是汗回来,喘着粗气,茫然摇头:“雷府回话说,雷将军没回家啊,不是跟陛下打南越去了吗……”
“什么?”秦惊羽蹙眉,心底不由得一沉,“他不是早回天京了吗,怎么会……”
雷牧歌当日负气离开,没回天京,又是去了哪里?
挥手屏退了汝儿,秦惊羽直直跪在原地,脑子里一片混乱,怎么也想不明白。
背后脚步声起,一只手掌搭在她肩上,来人对着房门温声道:“好了,云风,你早也盼晚也想的,好不容易把羽儿盼回来了,赶紧开门吧,羽儿一路赶回来,也累坏了,难道你这做娘的就不心疼?”
说话之人正是穆青,银翼恭敬立在他身后。
许久,门内都没一点回音。
穆青叹口气,又转头对她道:“你娘也是担心你,她现在心里一时想不通,你先回你寝宫去,过阵再来。”
秦惊羽应了一声,被穆青从地上拉起来,刚走两步,又回头道:“母妃你放心,我这趟回来就不再走了,好好陪着父皇和你。”
还是没听到回应,她暗叹一声,这才转身,慢慢跟上前方两人。
一回来就吃了个闭门羹,情绪难免低落,没精打采听着穆青与银翼对话,听着听着,忽然觉得不对劲。
“你个傻小子,我当初从北凉把你捡回来,就是觉得你小子资质不坏,想着给羽儿做个伴儿,谁知你这么多年还是没长劲儿,当了皇帝又如何,哼,到头来还是个跟班。”
“这怨得了我吗,要怪也该怪您,没再早些捡我回来,让别人有机可趁。”
“你还说,都是你自己笨,这么大一个人放你身边,你都不看紧!”
“我看得紧她的人,可管不了她的心。”
“说来说去,终究还是你太笨……”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外公的医术闻名天下,武功文采又是卓然不群,可这脾气却跟小孩子似的,还嫌自己不够乱吗,非还要把银翼搀和进来?
“外公!”她疾步过去,挽住穆青的胳膊,转移话题,“对了,你前一阵不是在炼什么丹吗?炼得怎么样了?”
穆青呵呵笑道:“这炼丹可是个长年累月的活计,哪有这么容易就出成果?我年前在深山里遇到个隐士,跟他探讨了一番,深感获益,等你父皇身体大好了,我就再进山寻他去。”
秦惊羽回宫就直奔明华宫,还没见过秦毅,此时听他这么一说,赶紧问道:“不是说父皇醒了吗,现在他在哪里?恢复得如何?”
“醒倒是醒了,但精神还是不济,身子也虚,我弄了个药蒸房让他呆着,你这会也别去打搅他,等再过半月就让你们见面。”
祖孙俩又说了几句,不知不觉就来到昊亲王秦元熙的寝宫。
秦元熙此时已经两岁半,由一大帮宫人哄着,在玩一只木头做的小马。
“哥哥骑大马,元熙骑小马,驾——”
众人正被那憨态可掬的动作逗得直笑,那离殿门最近的一人忽地瞥见来人的身影,仓惶跪倒:“陛下!”
“见过陛下。”屋子里立时跪了一大片。
秦元熙困惑抬起头来,朝她瞅着一会,眉开眼笑跑过来,脆生生叫道:“哥哥!”
听得这一声,再有疲惫,再是委屈,也全都消失在九霄云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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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宫中一待就是好些日子,每日退朝后就是直奔明华宫,但不论她软语温言,甚至撒娇告饶,穆云风铁了心一般,始终不肯见她,条件只有一个,就是要她与雷牧歌一同前往。
天大地大,却教她去哪里找他?
只得暂时作罢,将心思先放在政事上,等母妃气过了这阵再说。
朝中秩序还算安稳,银翼低调随行也没引起太大惊扰,而南越那边,据汤伯裴传回来的讯息,正与对方处于拉锯战,和谈在短期内是不会有大的进展。
这一日,阳光灿烂,天气晴好,被她急召而回的杨峥终于抵达天京城。
秦惊羽与银翼早早换了便服,等在城外迎接,杨峥人还没下马,就跟着一路驰骋,翻山越岭,来到那片熟悉的土地。
已经两年过去,昔日焦黑寥落的废墟上矗立着全新的庄园,红墙灰瓦,绿树环绕,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与周围景致格格不入的是,那庄外的小山上一块块整齐的石碑,矮矮的土包,泛着淡淡的青光,简陋而冷清。
秦惊羽数了下,绕共是四十四座。
杨峥见得她的动作,面露惭色:“当时只收敛到四十三具尸首,有的已经看不出容貌身形,所以碑上就没有署名,形势实在糟糕,又找不到主子,属下就自行做主,将他们简单下了葬……”
秦惊羽摆了摆手:“你做得很好。”
她走过去,手指抚过一块又一块石碑,就像是抚过那一道道年轻坚实的背脊,那都是一起饮酒高歌一起同甘共苦打天下的弟兄,如今却长眠于冰冷的地下,她实在是愧疚在心,无颜面对。
最后一块石碑,比之前的四十三座略微宽大一些,碑上刻着五个大字:“燕秀朝之墓”。
“燕……秀……朝……”她喃喃念着,只觉陌生中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感觉。
这就是那个燕主吗?
她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
站在碑前,心底却没有太多的悸动。
一切都过去了。
转过身去,却见银翼正盯着那石碑,嘴里轻声嘀咕着:“下回一定要带着那家伙过来,叫他看看他自己的……”
“你在念叨什么?”秦惊羽挑眉发问。
“没什么。”银翼撇撇嘴,再不说话。
秦惊羽在石碑丛中又立了一会,叫人取来准备好的香烛,给每一处碑前都上了香,摆上供品。
看着萦绕升腾的轻烟,秦惊羽轻吐一口气,忽然道:“执法弟子何在?”
“属下在。”一名面色肃然的高大男子出列,手上捧着只半人高的长形漆盒。
杨峥愣了下,讶异问道:“主子,这是……”
“杨峥,你还记得我在风离时跟你说的话吗?”秦惊羽眼神投去,示意那男子当众启开漆盒,盒中乃是一根漆黑的长鞭,粗壮缠绕,森冷骇人,她看过一眼,随即收回眸光,面向众人朗声道,“我曾当众发誓要取萧冥人头血祭亡故的弟兄们,却在紧要关头违背誓言,对其手软,放其生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规矩的制定,不在求永远无人犯错,在求事事按律惩处,一视同仁,我结交奸人,放任恶贼,置弟兄生死大仇于不顾,身为门主,罪罚加倍,当处以九鞭之刑,执法弟子谨守职责,不得徇私。”
说着跪伏在地,对着座座石碑,以背脊朝向众人。
四周鸦雀无声,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
她的真实身份早已不再遮掩,除开一些新入门的弟子,其余众人都是心知肚明,这一国之君当众受刑,却是想都不敢想的骇人之举。
“主子,不可!”杨峥跳起来,伸手拦住那执法弟子,怒道,“我是礼部管事,所有刑罚都须得过我的手!”
“我才是门主。”秦惊羽沉声道,“行刑!”
“不能——”
杨峥情急大叫,还要争辩,却被银翼一把按住:“她心意已决,便由她吧。”她就是这样一个人,爱憎分明,敢作敢当,而那个人,何其有幸,能得她这般眷顾维护……
秦惊羽垂下眼睫,轻轻启口:“行刑。”
“慢着!”银翼上前一步,立在她身侧,眸光掠过众人,“当年灭门杀人的两大恶人,风如岳已经左眼被挑,死于雪崩;萧冥也是手足尽断,形同废人,门主只是基于一念之仁,才放他一条生路,于情于理都没有大过错,这九鞭之刑太重,我建议改为三鞭,大家意见如何?”
众人齐声高叫:“没有意见!”
秦惊羽知他相护之意,暗叹一声,沉声道:“执法弟子,还不用刑?”
“是!”
那执法弟子不敢有违,哗啦一声展开长鞭,随着那一声响动,远远地,天京城上空紫光一闪,剑气龙吟。
是琅琊神剑!
她出门之前已有预见,刻意将剑放在寝宫之中,没想到还是有所感应,意欲救主。
秦惊羽闭上眼,凝神相抵,过得一会,剑气逐渐淡下去,回归平静。
“用刑。”她使出全身之力,吐出这两个字。
执法弟子再无迟疑,抡鞭而起,毫不留情打将下去。
啪的一声,秦惊羽只觉得后背剧痛,衣衫破裂,皮开肉绽。
她全部念力都在抵制神剑对行刑者的反击上,身上没有半分抗御,这一击之下,险些痛得昏死过去。
但神志却是清醒,知道自己这口气一散,以神剑的护主本性,必会对那执法弟子全力攻击,于是生生忍住,喘着粗气道:“继续……行刑……”
执法弟子看着她背上已经渗出鲜红血渍,停下动作,有丝迟疑。
“我命令你……行刑……”
秦惊羽双手撑在地上,忍住喉间不断翻涌的腥甜,正打算接受又一轮鞭打,忽觉腰间一麻,被人点了|茓道。
恍惚间,听得银翼的声音:“我是副门主,余下的鞭数,由我来受!”
“我是礼部管事,又曾暂代门主之职,甘愿代为受刑,最后一鞭是我的!”杨峥也在旁急道。
人群中有人叫出来:“属下愿代为受刑!”
“属下愿代为受刑——”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一声声在耳边回荡。
这是她一手打造的暗夜门……
这是她福祸相依生死与共的好战友,好兄弟……
秦惊羽又是感动,又是愧疚,一口气梗在胸口,终是昏过去。
凤舞九天 第四十二章 母命难违
那余下的两鞭,最终还是由银翼和杨峥分别领受了去。
杨峥只是个文弱书生,一鞭下去元气大伤,留在山庄休养,而银翼却跟没事人一般,受刑后即是抱起她直奔回宫,找她外公穆青救治。
包扎好伤口,穆青给她灌了几大碗药汤,又与银翼分别输了些真气给她,整整昏迷了一天一夜,才醒过来。
“连一鞭都伤成这样,你还逞能要捱九鞭?还叫执法弟子不能徇私?真是个疯子!”银翼坐在她床前,语气又冷又硬,实则包含了太多的关切与心疼。
秦惊羽不是没听出来,但背上撕裂的剧痛已经耗费了她太多精力,哪还有精神去关注这些,只得趴在榻上,有气无力低喃:“我这不是高估了自己能力吗?一直以为这身子骨还不错,没想到还是个外强中干的……咳咳……”
“别说话,好好养着。”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不是你问我话吗?”
外公给的疗伤药真是管用,服了之后,渐渐地,不那么痛了,睡意也慢慢来了。
“银翼……”
“嗯?”
“这药还有么,叫人给杨峥也送点过去,还有你,也要记得要上药。”
“别管我们,你顾着你自己就好。”
秦惊羽迷糊想了一会,又开口道:“你再待几天,就回西烈去吧,你现在不比从前,是一国之君了,怎么能这样长时间陪着我?”
“可我……”银翼别过脸去,定定望着旁边垂下的帷幔,半晌才道,“可我就想陪着你,就跟从前一样,能够天天看着你,这皇帝还不是因为你才当的,别人稀罕,我从来都没当回事,当不当其实都没关系,我大概也做不好皇帝,还不如在你身边继续做跟班,让你外公笑话好了。”
说完这段极其难得的长篇大论,他是大大舒了一口气,转过头来,这才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沉睡中的她,全无白天强势张扬的神采,静得像是一汪清妍的泉水,有种楚楚动人的韵味。
巴掌大的小脸,因为失血过多的缘故,白得几乎透明,即使在昏睡中,眉头也是微微皱着,泛出些许惆怅与无奈。
他知道,那个人很快就会来天京找她,等到那个时候,她的眉头就会舒展开了。
“就让我再陪陪你吧,等他来了,我再走。”
一觉醒来,寝室里静悄悄的,阳光从窗缝里射进来,照在青石地板上,光影斑驳。
虽然睡着了,身体却一直保持着本能的警觉,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都知道。
室内室外人来人往,外公、银翼、高总管、汝儿……就连在普度寺吃斋念佛的皇祖母都来看过她了,还有几名皇妹也在门外问候过了,而她母妃,完全不闻不问,连近前侍候的琥珀都没来露个面,问个话。
看来这回是真把母妃气到了。
秦惊羽在心里叹息,事到如今,她也只好先养好伤,等派出的影士把雷牧歌找回来,再做下一步打算。
好在那执法弟子下手精准,极有分寸,这鞭伤看起来严重,倒也没伤着筋骨,穆青给她用的都是灵丹妙药,很快就结了痂,长出新肉来。
大半月来,她被穆青下了禁足令,日日趴在榻上静心休养,所有的政务都是大臣们隔着屏风在外垂询,禀明要务,讨论朝事。
闲下来的时候,银翼会陪着她在寝室周围转转,素来性情淡漠的他,竟变得话多起来,喋喋不休地跟她说杨峥的伤,说山庄里的琐事,说西烈朝堂那一大堆老臣唯唯诺诺循规蹈矩……
日子一晃而过,等到伤势大好,行动无妨的这天,汝儿来报,说是太傅韩易求见。
此时她手里还捏着刚刚收到的纸条,那是影士们千辛万苦打探到的消息,说是雷牧歌数日前在江陵城惊鸿一现,后不知所踪。
他去江陵做什么?
心底有淡淡的疑惑,来不及多想,她收好纸条,整理完毕,匆匆去往御书房。
房内檀香袅袅,韩易候在门边,见她进来,起身行礼:“陛下。”
“免礼。”她赶紧上前去扶,笑道,“老师做甚对我这样客气?”
谁知韩易却避开她的手,依照礼数做足,这才束手而立。
秦惊羽被他的举动弄得不知所措,默想了一会,苦笑道:“老师你也在怪我吗?”
自她回京以来,只在朝堂上远远看见过,师徒俩还没单独见过面,她就受伤休养,前来问候看望的人多不胜数,却并不包括这位恩师。
“知道就好。”韩易也不反驳,在案几对面坐下,指着厚实的软垫道,“还站着做什么,今非昔比,我可不敢让你罚站。”
秦惊羽知道他的脾气,当仁不让坐下,陪着笑道:“外公说我伤势初愈不宜久站,老师要罚我站没问题,过段时日吧。”
韩易面色缓和了些,瞅着她上下打量:“也该教你记住点教训,免得好了伤疤忘了痛。”
秦惊羽收敛笑容,低头道:“弟子知道错了。”
“不仅错了,还错得离谱,不可思议。”韩易肃然说着,渐渐加重了语气,“过错之一,虎啸崖离苍岐不过百里之遥,按兵不动,止步不前,不是你的处事风格,退一万步,就算你另有图谋,也要先拿下苍岐,以便日后给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
秦惊羽扯扯唇,当初那血溅当场的阵仗,她哪敢再进攻苍岐,那还不得要了萧焰的命?
想归想,嘴上还得妥协:“老师说的是。”
韩易也不理会她的态度,续道:“过错之二,身为帝王,却心软仁慈,宽厚有余,强硬不足,萧冥也就是看准你这一点,才敢放手一搏,把整个南越军营都留给你,这一招以退为进,我就不信你一点没看出来?”
“弟子愚钝。”
“你是愚钝,不然也不至于去犯第三个错误,你就让萧冥在风如岳手里自生自灭好了,让他们窝里反去,如果南越与北凉能因此交恶,那是最好,又为何还要横Сhā一脚?对你有什么好处?吃力不讨好的事情,都是我课堂上教你的么?”
秦惊羽抿紧了唇,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师说的没错,自己确实是感情用事,就算她去北凉的本意是为了风如岳与神族圣水,但到底还是救回了萧冥,让他活着回了南越,这是不争的事实。
自己的所作所为,在世人看来,却是全盘皆错。
“雪山倾倒,神族覆灭,这又是怎么回事?”
听得韩易忽然发问,她怔了下,整理下思路,将此去北凉的经历见闻简单明了讲述一遍。
“你的意思是,风如岳死在了雪崩之中?”
“是的。”见韩易蹙眉沉思,半信半疑,秦惊羽解释道,“老师你没见到那场雪崩,简直就是一场足以毁灭天地的灾难,山崩地裂,惊天动地,整个平原都给埋了,风如岳他再有能耐,毕竟是个人,不是神,根本没有逃生的可能。”
“若真死了那是最好,只怕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秦惊羽见得老师面色凝重,心头也有丝不能确定,其实以她平日的习惯,不管什么都要以事实说话,当年银翼被困在那死亡之洲,渺无音讯,她也一口咬定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更不惜亲身前往寻找,而这次,只怪那雪崩太过凶猛厉害,她自己都是凭借超常的五感与绝佳的运气侥幸逃生,实在是没法去寻找尸首,一一查检。
韩易想了一会,又笑道:“也许,是我多虑了吧。”
两人又随意说了些话,秦惊羽生怕他问到雷牧歌的事,自己不知如何作答,便寻了个借口,起身告辞。
刚走到宫门口,就见太监总管高豫已经等在那里,正来回踱步,搓着手焦急往外望,见她回来,喜上眉梢。
“陛下你可回来了!”
“出了什么事?”
“好事,好事!太上皇从药蒸房出来了,现在在寝殿里,说是要见见陛下。”高豫急急说完,没忘补充一句,“娘娘也在的。”
秦惊羽愣了一愣,立时反应过来,咧嘴笑道:“知道了,朕这就去。”
多半是外公在治疗期间将母妃与自己冷战之事告诉了父皇,父皇心疼自己,刻意借着召见之机来调解关系。
想到这里,哪里还按捺得住,撇开身后一大群人,匆匆忙忙朝明华宫疾奔。
“陛下驾到——”门口宫人高唱。
殿门虚掩着,她难抑激动,也没管里边有无回应,径直推门而入。
“站住!”
穆云风冷淡的声音响起,令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脚步生生顿住:“母妃……”
“你父皇刚服了药睡着了,你就在这里等吧,不要进去惊动他。”穆云风说着就往里走,边走边道,“是他想见你,可不是我。”
“母妃!”秦惊羽情急低叫,“你真那么讨厌我,不想见我么?我是做错了事,让你不开心,可是你怎么不问问我原因呢?”
穆云风停下脚步,身影僵硬:“原因,不就是为了那个萧焰吗?”
秦惊羽愣在原地:“你都知道……”
穆云风慢慢转过身来,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是因为他,才宣布停战议和,是不是?也是因为他,才跟牧歌翻脸,把他气走,是不是?因为他,你自己的仇不报了,你父皇的仇也不报了,是不是?”
这一连串的逼问,震得秦惊羽脑子里嗡嗡作响,她垂下眼睑,轻轻点头:“是。”
啪的一声脆响,面颊上火辣辣的痛。
“孽障!”穆云风白着一张脸,手掌悬在半空,不住颤抖,“他,他们萧家,害你害得还不够惨吗?害我们这一家害得不够惨吗?你怎么还执迷不悟,这样不自爱,要巴巴贴上去?牧歌有什么不好,有哪点对不起你,你非要放弃他,去选择那个魔鬼!你说啊,说话啊!”
秦惊羽被打得头昏目眩,张了张嘴,曲膝跪下:“他不是……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是魔鬼,他是!你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你外公,你父皇,牧歌,一舟,还有你在海岛上那些朋友,我们费了那么大的劲才救你回来,让你慢慢复原,重新做人,不是为了你现在送上门去再给别人欺辱玩弄的!大家都怜你帮你,牧歌也不嫌弃你,谁知你却这样不知好歹,反过来伤害那些爱你的人,早知如此,当初又何必救你,还不如让你死了,一了百了!”
“你说的什么……”秦惊羽茫然瘫在地上,方才的话,就好像是一枚冰凌,钉在她的心上,钉得她冰寒刺骨,鲜血淋漓。
心里那么痛,那么痛,可为什么,她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
“云风……别说了……”内室传来虚弱的声音。
穆云风气急攻心,忽然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连拉带扯推搡着进去,指着那床榻上的人影哭道:“你看看你父皇,被他们萧家害成什么样子了?连命都去了半条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秦惊羽扑倒在床前,只觉得背上的伤口被扯得隐隐作痛,更痛的却是胸腔,痛得她声音都变了调,浑身不住发抖:“我知道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可是我没有办法,我爱他啊!”
穆云风止不住地冷笑,眼中尽是嫌弃和厌恶:“哈哈,这就是我的好女儿啊,他们萧家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让你这样为他神魂颠倒,一错再错……”
秦惊羽转头过去握住她的手:“不是的,娘,我爱他,也爱你们啊,难道就没有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吗,我已经刺了他一剑了,萧冥现在也残废了,就不要再追究了,大家就此作罢,握手言和,好不好?好不好?”
穆云风用力甩开,力道奇大,目光冰冷:“我告诉你,除非我死,否则永远不会有那么一天,你要是还执意跟他在一起,就别认我这个娘!”
“娘,你不要逼我……”
“没人逼你,是你在逼我,逼我们大家!”穆云风泪流满面,长期压抑的情感终于爆发,咬牙切齿,斩钉截铁,“从今往后,你就待在天京,哪儿都不许去,更不许见他,等牧歌一回来,不管以何种方式,你们都立即成亲!”
秦惊羽从来都没见过娘亲发这样大的脾气,一时呆住,半晌才回过神来,膝行上前,软声告饶。
“不,我不能跟牧歌成亲,我不爱他,我从来都是把他当成兄长,再说我现在还是皇帝,哪里能跟人成亲呢?”
“我宁愿你不当皇帝,做回女子,也好过你自甘堕落,步入深渊!”
“不要,我不要,娘,你是气糊涂了,这事我们下来慢慢商量,不着急,萧焰他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等你见了他就会知道……”
“你以为我没见过他?我会没见过他吗?”穆云风攥紧了衣袖,又急又气,直觉又要抬手,却被人轻轻拉住。
“云风……”秦毅轻咳两声,微微抬眸,“羽儿,你先下去。”
“不许走!”穆云风嘶声吼道,“我要你发誓,你就在这里,当着你父皇和我的面发誓,发毒誓,今后再不许见那个姓萧的,如若违背,就让我不得好……”
“娘!”秦惊羽伸手捂住她的嘴,含泪道,“求求你,别逼我,别逼我好不好?”
她早知父母这一关不好过,早早也做好了心理准备,却不想竟是这般情景。
母妃从来一句重话都没对自己说过,这次的反应竟会如此激动,如此愤怒,完全不顾多年的母女情分,远远超过了她的意料。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我不逼你,我只要你发誓,跟那个萧焰断了,断得干干净净,只要你说,我就信。”穆云风边说边是摇晃着她的肩膀,“你说,你说啊!”
秦惊羽被她摇得脑中昏昏,却依旧低喃:“我……不……”
他说过,要她等他,一起面对,她不能率先倒下投降,不能。
殿门处似有脚步声,伴着嘈杂声,她已无力聆听辨别。
“说来说去,你还是选了他,情愿毁了你自己,毁了这个家,毁了我们所有人!”穆云风的声音冷得像雪山上的坚冰,一锤敲下,四分五裂,“我要你这样的女儿有何用,与其被你气死,倒不如我现在就打死你!”
说罢,一掌过来,竟是含着凌厉的劲道。
秦惊羽闭上眼,凝神遏制住神剑的颤动,不避不躲,甘愿承受。
刹那间,有人冲上前来,与她并排跪下,同时将她往旁轻轻一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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