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那一日,一早就出了个大晴天。
  这一次在渭平县城里的考生,总共有两百八十六名。
  两百八十六个人里,有人高兴,也有人伤心…
  主试官只选了六十个人。
  而这六十个人里,崧月书院的学生佔了十几来个。
  我看见了陆唯安的名字,还有邱鸣的,然后还有一些名儿和人对不上的。
  至于…
  榜单里头,没有我的名字。
  虽然,我想过考不上的事儿,但真的发生了,还是很颓丧。
  我觉得难过,没有做到和王朔的约定。
  周围有几个没考上的人,已经哭成了一团。
  我瞧见,心里也觉得酸涩起来。
  倒是,丁驹也没考上,但一点儿也不难受,还来安慰我,在旁说着人要做大事儿,不一定要靠上榜才能得来什么。
  ——走!咱们一块儿去吃一顿吧。
  他讲得非常理直气壮,伸手一把勾了我的脖子,招呼了一些也没考上的人,一块儿离开告示榜前。
  丁驹这几天已陆续在收拾了,就等着放榜后,跟着来接他的表哥回去。
  因此,他让自个儿的表哥在城里一家饭楼,事先订下一张桌子,预备和我们一些人吃过饭,然后直接离开。
  我挣开了丁驹的手。
  要是平时,能够吃一顿,我肯定高兴的,但这会儿心里正失落,实在提不起劲儿。
  可我也不想太快回书院去。
  从考完到现在,傅宁抒跟席夙一虽然没多问,但都放榜了,怎么也要问一问嘛。
  到时——唔,我想着要说出结果,就觉得羞愧。
  「哎,哪有这么难过呀?」丁驹将我拉了回去:「再说,难过时更要好好的吃上一顿,吃下香喷喷的食物,喝一口热汤,包准什么烦恼都忘了。」
  …王朔以前也这么讲过。
  我才想着,就被另几个人推操着往前走,走进店堂里。
  然后,不知不觉的,就吃到了晚上。
  包厢里,好些人东倒西歪,有的趴在桌子上,也不管残羹弄脏了脸,还有的则躺在了地上。
  不过也有人还在吃喝着。他们大声讲着话,但我一句都没听懂。
  我听到有人在笑,唔,是丁驹。
  他同另个人不停的喝着什么,还把一只杯子塞到我手里,让我也喝。
  我以为是什么,但喝了发现是同方才喝过的一样,就撇了撇嘴,把杯子的水倒到地上。
  丁驹他们瞧见,就哈哈大笑。
  我疑惑的看他们,不懂有什么好笑的?但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忽听一声动静,像是门被推开来。
  我望去,看到来人一脸惊讶,手里…
  唔——我瞇起眼儿,是一盘菜。
  不知谁又去点了的,居然还吃得下呀,我模糊的想着。
  「几位…」
  来人像是在讲什么,我没去听,只是感觉变得凉爽了。
  我发觉,风是从打开的门外吹进来的,不禁站起来,跟着迈开脚步。
  不知让谁扯了一把,我霎时迾趄了一下,差点儿往地上扑去。
  我挥开那人,跨出了门槛。
  啊,外头真是凉快多了。
  我靠在围拦边,抬头见着晕黄的月,不禁瞇了瞇眼睛。
  我又往下望,瞧见下头有座池塘。
  池塘里有荷叶,水波正粼粼。
  看着…好像很凉快。
  我往左右瞧了一瞧,选了右边的那条走廊。
  一路上,都没有人。
  直到快走到楼梯边,才瞧见了有个人慢慢的走来。
  廊下的灯火,朦胧的照出那人的模样儿——我怔了怔,心里一阵欢喜。
  「先生!」
  我笑着,一边朝傅宁抒挥手,然后快步朝他走去。
  但不知为何,两只腿一点儿也不听话,怎么都走不快,还一晃一晃的。
  而且,感觉像踩在水上。
  ——唔,水能踩的么?
  我恍惚的想着,伸出的手,总算搆住了傅宁抒的袖子。
  「先生!」
  我抱住他,然后抬起头。
  傅宁抒低下脸,神色看着很平和,也伸手环住了我。
  「天晚了。」他说,眉头才微皱起:「还喝了酒。」
  我哦了一声,又唔了一唔,然后笑嘻嘻的:「他们说是…唔,我想不起来了,但很好喝的,先生也要喝么?」
  「…该回去了。」傅宁抒只说。
  我喔了一声,就抿了抿嘴,然后点了点头,但还是抱着他没动。
  傅宁抒没有催促。
  我垂下头,把脸捂在他襟前的衣料上。
  鼻息间是淡淡的清香,我觉得心安,但又有股委屈,还有一些不甘。
  「先生…」
  「嗯?」
  「我…」我脱口,声音含混,忍不住哽咽:「我好难过,我好想考上的。」
  傅宁抒就低嗯了一声,没多讲什么。
  我静了一下,才闷闷的说出口:「我知道,是我自个儿没更努力。」
  「……」
  我继续说,心头愧疚:「虽然,王朔也说了,不用管他爹了,但他还是做到了约定,我却没做到,而且夫人她…应该也想我能考上,但我却没有。」
  环在身上的手松了开,傅宁抒往后退了一些。
  他静静地看着我。
  我怔着,对上他的目光。
  「至少你试过,这便够了。」傅宁抒说,再伸出手,贴在我的脸颊上:「他们一定也能理解的。」
  他的手心有些凉,我微微一缩,但还是看着他。
  半晌,我才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忍不住脱口:「先生,我还是不回村子里吧,不然他们…」
  「为何不回去?」傅宁抒打断,挪开贴在我脸颊的手,往下放到我的肩上。
  他语气温和的说:「你自是该回去看一看的。你不是说,他们让你考完试,一定回去的么?」
  我游移的唔了一声。
  「他们不会怪你。」傅宁抒再道:「我会陪着你去的。」
  我看着他,还是迟疑:「可先生还有课…」
  傅宁抒像是笑了一下,「不用担心。」
  他都这么说了,那…
  我点了点头。
  「不过——」傅宁抒又开口,然后收回了手,眼神隐约严厉起来:「记着,以后再难过都不准喝酒。」
  我訕訕的喔了一声,但又想起来很久的一个事儿。
  「可是先生以往也…」
  「嗯?」
  我瞧他挑起眉来,连忙噤声,摇了摇头。
  傅宁抒像是叹气儿。
  「该回去了。」他说着,像是意有所指的瞅向了我:「能走么?」
  我慌忙点头。
  傅宁抒笑了一下,来拉了我的手。
  「走吧。」
  「嗯。」
  大伙儿陆续的收拾走了。
  不管有没有考上,大家都要回家去。
  最早离开的是陆唯安。
  我去跟他道别。
  他像是受不了的样子,但还是和我说,有缘的话京城见吧。
  而丁驹只比我早一天走。
  他来找我,让我以后记得去找他玩儿。但我后头想想,他没说住在何处,让人怎么找啊。
  总之,熟识了三年的人都陆续离开了。
  我收拾了好几个大包袱。
  当初,村长老爷送来的三口大箱,以及我自个儿搬上来的箱子,一时也带不走,只好暂时留在了书院里。
  在这儿之前,我还记着席夙一上回提得事儿。
  我后来去同席夙一讲了,自个儿还是想回村子里看一看。
  席夙一表示明白了。
  不过,他却道,想陪我一道回去,但手上的事儿推不开。
  我和他说不要紧,有傅宁抒一块儿去的。
  席夙一就没再说什么了。
  但我才对一件事儿,觉得不明白——席夙一走不开,是因为书院还有别的学生的,不能说丢下就丢下。
  但傅宁抒也是的。
  那他怎么陪我回去呀?
  回头,我就问起了傅宁抒。
  他没有回答,只让我好好收拾。
  到了回去的那日,我见到了连诚。
  他帮忙把我收拾的好几来个大包袱,全都收进车座后边,用麻绳绑得妥妥的。
  弄好后,他让我先上车。
  我才知道,这辆车是连诚亲自驾来的。
  我掀开窗帷,看见傅宁抒步下长阶,同他吩咐什么,然后也上到车里来。
  傅宁抒让我坐好。
  没一会儿,马车就动了。
  我从窗外看着城中的景况,看着那些商铺集市越来越远,才觉得真是要离开这个待了三年的地方。
  上回来,只有我自个儿。
  这次回村,路上却不再是一个人了。
  有我,还有傅宁抒,以及连诚跟着,
  我觉得很开怀。
  本来,心里对一切还有点儿忐忑的,这下才松了口气儿。
  离开时花了三、四天的工夫,回去也差不多。
  但到了距离村子最近的镇上,已经很晚了,所以傅宁抒决定在镇里住下,隔天才进到村里。
  镇上只一家客店,就是当初徐少原住的那家。
  掌柜的人很好,小二哥也很亲切。
  房间乾乾净净,我睡得很好,没有作梦。
  到了早上,用完早饭没多久,我们就出发了。
  三年没回去,但我一眼就认出了村口那条宽阔的路。
  越往里走,见着两边的田野,越觉得熟悉起来。
  但也有不熟悉的。
  这儿的一切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
  大多的田地还在,可有些填平了,上头盖了房,一些树变得更茂密了。
  而…唔,太多了,一时也讲不清。
  马车停在一间宅子前。
  我看着窗外的宅子模样儿。
  那些砖瓦石墙仍是一样,一个角儿都没缺。
  但大门倒是旧了。
  「静思,已经到了。」
  傅宁抒开口,伸手握了一握我的手。
  我怔怔的点头,同他一块儿下去。
  我走到门前的阶梯,心里一阵忐忑,脚步就停了一停。
  「连诚。」傅宁抒出声。
  「是。」
  连诚应着,就上前一步,抬手拍了拍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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