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亿的孩子中调皮一点的鬼孩子,碰到空气就开始生长。它们长出头长出手长出脚,从她肚子的裂缝里面爬出。头挤头,手挨手,撕开她的皮肤,啃噬着她的血肉。
  对,她的孩子在吃她!
  女人的眼睛血红一片,眦目欲裂看向自己的主刀医生。她用尽全力张口:“救救我……救我……”
  可苍白刺目的手术灯下,戴着帽子口罩的医生,像是失去灵魂的木偶,一双眼睛麻木地看着她。他的手也在颤抖,但他并没有去为她缝好伤口。他甚至还伸出手,弯下身,去帮助一个因为头太大卡在妈妈肚子里的“孩子”,缓缓把它抱了出来。
  手术室明净安静,手术台上却一片狼藉。
  黑色的水和红色的血不断交融,披头散发的孕妇神情惊恐绝望。
  而穿着一身绿色洗手服的医生抱着一个黑漆漆的鬼孩子站在旁边。在这一刻,他苍老沉默的眼眸,好似油画里的神明,带着超脱人类的冷漠,审视着生与死。
  悔恨、痛苦、绝望、仇视,像是海啸一般将她淹没。有几个鬼孩子爬到了她耳边,它们喊她“妈妈”。女人害怕得崩溃,精神错乱,语无伦次:“不,去找你们的爸爸,别找我,别找我。”
  鬼孩子笑嘻嘻不听,它们凑到她的耳边,然后一口咬断她的耳垂。
  “啊!”女人大叫一声,从手术台上滚了下去。整个手术室就只有她和主刀医生,没有麻醉师没有护士也没有其他的医生,只有他们两个人,像是早就会料到今天的局面。
  光洁的地板被黑色的水溢满,长出一个又一个鬼孩子。
  那些鬼孩子又饥肠辘辘的,都涌到她的身边来。
  “妈妈,我好饿。”
  “妈妈,我饿。”
  它们四肢爬行在地上,张嘴说话,露出细密的牙齿。
  自然界有一种动物叫沙漠穹蛛。一生只有一次繁衍的机会,一生也只有一年的寿命。
  母蜘蛛一长出卵巢,身体就会开始分解;等开始孕育小蜘蛛,它的身体就会分解更加厉害。孩子出生时,母蜘蛛的器官早就全部液化。而这些液化的器官都是刚出生孩子的养料。
  生出的孩子们会一拥而上,爬上妈妈残破的身躯,钻入腹部,吸取器官液体,吞噬血肉。
  将妈妈作为食物,吃的一干二净。
  她现在好像就是那奉献自己的母蜘蛛。
  四面八方的黑色活水朝她涌过来,一个个鬼孩子,爬上她的手,爬上她的脚,爬上她的肚子,爬上她的脑袋。它们咬住她的头发,咬住她的手臂。
  牙齿很小却是很细密尖锐。它们蜂拥而至,把她彻底包裹。
  浑身上下都难受疼痛,肚子裂开的缝里还在缓慢的流出水、爬出婴儿。皮开肉绽,头发拉扯。
  她绝望、尖叫、挣扎、痛哭、咒骂,到最后意识模糊。身体被啃咬得干干净净,人却还没死,意识模却慢慢放空,一双眼睛死死望向梁滨海。
  这就是生命的诞生。
  她好似在献祭一切。献祭自己的身体献祭自己的灵魂献祭的生命,赠与这万亿的孩子新生。
  太荒谬了。
  秦家人说她精神有问题,神志不清。
  她以前不这么觉得,可是在临死前,她觉得自己好像是疯了。
  因为她披头散发蹲坐地上,伸出被咬得血肉模糊的手,摸上一个孩子的脸时。心里的所有怨恨痛苦居然被一种奇异的温柔盖过。
  这是她的孩子。
  这是她生下的孩子。
  生命是何其的伟大啊。
  任何诗人艺术家用尽毕生才学都无法歌颂。
  人类的存在,本就是这世上最伟大的事。
  她在死前,浑浑噩噩,露出一个温柔笑意来,闭上眼,俯下身,抱住了怀里的一个小孩。长发披肩,眉目慈悲,如同油画中歌颂的“天使母亲”。
  轰!
  黑色潮水将女人淹没,淹没至完全看不出人形。
  咔嚓咔嚓,噗滋噗滋,啃噬吞咽声在手术室里不断响起。
  梁滨海立在一边,口罩把表情遮住,一双眼看不出是悲恸还是麻木。
  “我的孩子把我吃掉了,我的死换来了他们的生。”
  “但它们还是爱我的,我的孩子们没有消化器官,也没有固定的身体。它们是流动的,所以我的每一块血肉、每一个细胞,又可以重新组合在一起,变出一个新的我。”
  “生命多奇妙啊,生命居然还可以是一个轮回。”hera从回忆中抽身,轻轻地笑了。
  “我的孩子居然又‘生’出了我。”
  四十年前那喋血疯魔的夜晚,她半跪地上,噙泪微笑,拥抱了万亿的生命。
  她用自己的身体献祭新生。
  一片红与黑交织的地狱里,她身边涌现出淡淡白光。
  极端的恨、极端的爱、极端的温柔、极端的母爱中。
  生门这道鬼门关,她居然走出了另外一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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