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石灯投下的阴影,扭曲摇晃了一瞬。
  门窗都以灵法阵封印好了,哪里来的风?
  她的脑中电光石火间已经反应过来了什么,掌心倏而在面前桌面上一拍,整个人已经向后跃起!
  她的身体尚在半空,永暮入掌心时,便与迎面而来的剑风碰撞出了一声铮然!
  几乎是同一时间,厨房的方向也响起了一片陶瓷碎裂之声!
  凝禅有些遗憾地想,方才自己吃面的碗边上有几朵漂亮的粉色重瓣六初花,一看就是虞别夜自己提笔绘上去的,她很喜欢。
  但看来,这一声碎裂后,这只碗应是保不住了。
  “和我打还分心?”粗曳的声音响起,黑衣人的身影方才随声浮现:“小姑娘,未免太托大。”
  “托什么大?”凝禅眉眼冷冷,手中的永暮上已经燃起了笼火,反手一剑劈下,饶是那黑衣人闪避再快,他的前襟依然被撕裂开来,顺带在肌肤上落下了一道灼伤:“世人皆知喊我一声望舒仙子,你又是什么东西?”
  黑衣人退至阴影之中,身形仿若消失不见,空气中只剩下了他桀桀的笑声:“老夫拿人钱财,受人之托,来取你性命。”
  凝禅却望着影子有了一瞬的出神:“殷雪冉是你什么人?”
  黑衣人这才想起,面前这位望舒仙子的出身是合虚山乱雪峰,而他们殷家,正有一名后辈,在乱雪峰。
  “没有关系,冤有头债有主,有什么冲我来,与她无关。”黑衣人沉默一息。
  “哦。”凝禅这才道:“那就好。”
  黑衣人还在好奇,什么叫那就好,而且是他的错觉吗,她怎么好像松了一口气?
  这个念头还没落下,凝禅的身形已经一闪,灯火摇曳之间,竟是一只手直接探入影子之中,将他活生生从中拽了出来!
  黑衣人瞳孔剧震:“这、这怎么可能……!这里这么多影子,你是怎么判断出我在哪里的!”
  “陪阿冉对战太多次,你们殷家人的血源脉力我再熟悉不过。”凝禅居高临下道:“看在她的面子上,我饶你不死,说,是谁派你来的!”
  黑衣人的肩膀被永暮一剑钉在地上,明明有那么多让他感受到安心的影子,他却哪里都去不了,只能停在原地。
  “她竟是连这个都告诉你了。”黑衣人眼神复杂:“青龙·定魂可定离魂,也可以将我们的血源脉力定住,冉丫头确实与你关系匪浅。”
  他又喃喃道:“这与说好的不一样,你怎么会燃笼火,怎么能用青龙·定魂,你到底觉醒了几只四方脉?难怪……难怪他们想要抓你……”
  凝禅懒得听他废话,永暮又搅动一寸,与骨骼血肉碰撞,发出难听的摩擦声。
  厨房那边的碎裂动静也渐渐变低,黑衣人之间明显是有言语以外的联络方式的,饶是蒙面,凝禅也能看出,自己剑下的黑衣人脸色微变。
  都被虞别夜杀光了。
  他已经是唯一的活口。
  “我不是来杀你的。”剧痛从肩头传来,黑衣人深吸一口气,字眼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我们只是来绑架你的,就像绑架你的阿弟一样。”
  凝禅眼瞳一顿:“你说什么?”
  她没想杀黑衣人,然而黑衣人的眼瞳却逐渐涣散,显然任务完不成,他回去也是死,还不如自尽于此。
  凝禅一掌拍下去,九转无极境的醒灵硬是续了黑衣人一息的命:“是谁让你来的?”
  黑衣人闭上眼:“祀天……”
  然后没了生息。
  段重明将手中的刀举至眼前。
  刀身极长,这样的距离,足以倒映出他的面容。
  那是一张神色虽然还有些散漫,但已经足够坚毅的、棱角分明且英俊的青年面容。
  他从来都知道自己的长相与母亲更肖似一些,但他的眼瞳却与父亲的几乎如出一辙。
  整个乱雪峰见过段轻舟的人都这么说。
  他的记忆里,段轻舟是鲜活的。
  不同于其他有些峰过于忙忙碌碌而对自己的孩子反而懈怠的父亲,段轻舟陪伴他的时间极多,反而是他在过去时常有些烦。
  烦自己好似永远都只能被他的羽翼笼罩,整个合虚山宗明明这么大,可怎么无论他偷跑去哪里,他都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段轻舟不会打扰他的探险。
  纵使危险即将落于他的头上,纵使他即将头破血流,他也只是笑吟吟地旁观,然后在他疼得哇哇大哭的时候,给他拍一个醒灵。
  “疼有什么可怕。”段轻舟毫不讲究地席地而坐,与他平视,甚至在后来更多时候,是他抬头看向段重明:“可怕的是不疼。”
  段重明不太能理解:“不疼怎么会可怕?”
  “傻啊你。”段轻舟大笑起来:“不疼说明,死了啊。”
  段重明:“……”
  啊这。
  他很是无语地瞪了段轻舟一眼,却也真的忘了身上的痛,拍了拍土,爬了起来。
  他和段轻舟的相处模式向来如此,生死都挂在嘴边,变成了一件轻飘飘也不太用避讳的事情。
  ——这是一种奇妙的心照不宣,缅怀和记住一个人有太多种方式,而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这一种,因为每一次提及生死,他们便会一起记起段重明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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