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泽看着跪在他足畔的人,他的结发妻子。
  从他十六岁初见她到如今,他们相识已经十一年了。
  三九年纪里,已是芸芸小半生。
  即便中间隔着七年和离岁月,也有那样四年真心实意相爱的时光。
  她在初时的两年,唤他因他隐瞒而并不真正属于他的“九郎”,但心中情意,眼中关切也是一片赤城。
  后来知晓身份,她端方唤他表字“蕴棠”;床帏缱绻间,又娇又柔唤他“夫君”;撒娇嗔怒时,便唤他“郎君。”
  只有一次,称他为“殿下”。
  是知晓他身份的一刻,以为自己要悔婚,便以一声“殿下”主动划开界线,退到人臣的位置。
  这个距离,是他们彼此间最遥远生疏的距离。
  是故,这一刻,她是何意?
  又要划出这条线,与他泾渭分明?
  怎么回回都是她主动至此?
  回回她都抢着要离开他?
  贺兰泽觉得有些好笑。
  爱一个人,哪怕只是爱过一个人,也不该是这样的。
  他爱过她。
  所以再难爱第二个人。
  所以即便被她伤,被她弃,但是在伤重病痛里他魂牵梦萦的还是她。
  甚至,闻她葬身火海,他夜奔大半个大梁欲挖一副她的骸骨……
  求不到生时的她,便妄图在她故后,得一抔有她气息的黄土,聊慰余生。
  慰余生,你我是这样到白首。
  第一句“殿下”让他几欲丧失听觉,临了的又一声“殿下”拉他回神。
  聚起神思,回想她说的那样长长的一段话。
  试图寻出她和他一样,深爱过的痕迹。
  这么多年了,贺兰泽觉得这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他总能说服自己,她是爱他的。
  为她寻迫不得已的理由。
  果然,他找到了。
  条理清晰,层次分明。
  他便索性跪坐在她面前,捧起她的面庞,问,“你是不是担心我与公孙氏生间隙,失了幽州城,误了问鼎天下的时机?”
  “是不是谢氏没有了,少了让你依仗昂首的资本,你怕再也配不起我?”
  “是不是觉得我们之间晃晃悠悠多出一个孩子,怕我容不下她?”
  “是不是,为这些,才要拼命离开我? ”
  贺兰泽说得仿若很有道理。
  但是,也不尽于此。
  谢琼琚觉得自己想要离开他,还有旁的更多的缘故。
  是什么,她一时也弄不清楚。
  就是,她不想看见他,更不愿面对他。
  她就想在无人认识的地方,无人触碰她过往,容她平静地过活,好好将孩子养大。
  但他这般说,也没有什么错,她甚至有欲哭的冲动。
  他还能对她这样好。
  她的两颊残留着他指腹薄茧的酥痒触感,和掌心的温度。很快,背脊也感受到了他怀袖间的体温。
  他撤下双手,张开臂膀揽她入怀中。
  只因她轻轻一颔首,认可了他艰难寻到的她爱他的痕迹。
  只要她承认,他便能相信。
  他要告诉她,他是生气她一回回利用他,但是他更生气她为了躲避他,如此轻贱自己,把尊严踩在脚底下。
  这是不可以的。
  他的掌中花,心上人,不是足下尘土,而是云间白月。
  他还要和她说,其实不用怕。
一秒记住www点xiaomawenxue(小马文学)点com,最新小说等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