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
五更将尽的时候,景帝醒了过来。
刚醒时有一阵茫然,疑惑自己身在何处,不过身边温暖的触感平缓的呼吸声很快拉回了他的神智。
冬日的清晨天还未亮透,室内灰蒙蒙的一片,只隐约可以看清个轮廓。侧过头,身边的人斜靠在他的肩头,还在熟睡,眉间习惯性的皱起。
就这样看着,在一片祥和安静的气氛中,突然间,像春风拂过枯败的大地,万物在霎那间苏醒,某个坚硬的地方莫名的柔软起来。景帝伸出手来,轻轻碰触,试图抚平对方眉间那个小小的皱褶,却见他动了一下,似乎就要醒来。
“还早,继续睡。”拍拍他的背,直到他不再动弹,才悄声下了榻。
景皇朝的早朝卯时正开始,持续时间不定,事少的时候半个多时辰就完了,事多的时候就有得折腾。这一日的早朝结束得极早,却并非是由于无事可奏,而是因为皇帝的挥袖而去。
“一口一个先帝的时候如何如何,太后摄政的时候如何如何,他们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御书房里传来阵阵瓷器碎裂的声音,皇帝在用此宣泄他的怒意,随身侍侯的人已经退到了门外,依然个个战战兢兢恨不得能够隐形,就怕一不小心皇帝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这样的事每隔一阵就会发生,不过因为年前事多,发生的频率是越来越高。
景帝的权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随心所欲,内有太后,外有权臣,他的皇朝还不能由他恣意妄为,就连年前最大的祭祖事宜,事事都有臣子敢顶嘴,祖宗家法,历朝惯例,一条条压来,硬是逼得皇帝收回他的命令。祭祖尚如此,更别说其他事项,稍微想有点小小的变动就会引得众臣高呼“陛下三思”,然后开始长篇巨论的辩驳皇帝的想法是多么得有违祖宗家法,是多么得荒诞不可行。
就算朝中有他的心腹,也因为根基尚浅,在这样的朝会辩驳中无法占得上风。而且那些老臣们仗着三朝元老的身份,往往敢以死相逼,稍不如他们的意,就长跪不起,在那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诉若皇帝执意如此,他们只能以死进谏,就怕死后无颜去见先帝,摆明是笃定了景帝不敢杀而胁逼。偏偏景帝的确是不能杀,不但不能杀还得小心安抚,甚至做出让步来以示礼下老臣。不是不敢杀而是不能杀,那些老臣们个个背后势力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就算是要换上听话可用的臣子,也得按捺住性子,一步步慢慢来。虽然明知如此,但是真的到了那个时候怒气还是会不由自主的上涌,不能杀就只能挥袖而去,尽管很清楚那样做没有任何用处。
这些怒气积多了自然需要宣泄,御书房的瓷器很可怜的成了他发泄怒气的器具。反正景帝也从来没有打算要做仁君明君,他自小的愿望不过是要站在那至高之处,俯瞰他的江山他的皇朝,并且不需要任何人来指手画脚。
满地的碎片昭示着皇帝此时的无奈皆无能。
“进来收拾干净。”景帝吩咐的时候已经恢复了冷静,收敛起所有的怒气,准备开始批阅奏折。
理政如下棋,一角一隅的得失不算什么,最后的成败还要看全局。
卫衍在皇帝醒来的时候其实已经醒了。
但是他没有动弹,今日他不轮值不用早起,再说皇帝也说了让他继续睡,他自然乐得不动。
若是和皇帝一道起来,肯定又要被皇帝逼着给他理襟系带,帮他整理衣物,那种事情不是宫女们的职责吗,为什么要让他来做,弄不好就训斥他笨然后命他反反复复的整理直到他满意才罢手,开始的时候以为是皇帝想出来的新的羞辱方法,偏偏等他帮皇帝穿好了衣物皇帝就反过来帮他穿衣,一边动手一边还要笑意吟吟的夸赞自己有多聪明顺便贬斥他有多笨。
他是他的侍卫他的臣子又不是服侍他穿衣的奴仆,为什么一定要擅长做这种事情?再说有帮别人穿衣这种嗜好的皇帝也未免太奇怪,若被人看到恐怕他的处境会更凄惨。所以卫衍或者早起或者晚起尽量避免和皇帝一道起来。不过早起通常不太可行,他一动皇帝也就醒了,时间充裕的话还会压着他胡闹一番才肯心满意足的起身。一来二往的卫衍开始学会在早晨埋头苦睡,只等皇帝走了才敢爬起来,反正只要前个晚上皇帝满意了第二天通常都会很宽大的命他继续睡。
当下卫衍又迷迷糊糊了一阵才彻底清醒。闭着眼睛侧耳倾听,室内悄无声息,显然皇帝已经上早朝去了。
坐起身来,除了腰间的酸麻以及隐秘处稍稍的胀痛感之外全身并无其他地方不适。
身体已经越来越习惯这种事了吗?从一开始的发热到如今的稍有不适,也不过才短短数十日,卫衍撑着额头默想了片刻才下床。
听到他起身的声响,候在外面的宫女们一涌而入,很快穿戴洗漱完毕。卫衍按着他往日的习惯先练了半个时辰的剑,用过早膳后,休息片刻,无事做,继续练剑。然后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先去洗了个澡换套衣物,准备陪皇帝用午膳。
午膳据内侍来传是在昭仁殿用。昭仁殿是皇帝寝宫的附属宫殿之一,皇帝有时会在那里处理政务。
卫衍沐浴更衣后很快赶到那里,然后在殿外发现了皇后的凤辇。虽说是在宫里,皇后出行的仪驾从简,依然很庞大,宫女内侍在外面站了满满一圈,其中还有一些他很熟悉的面孔。卫衍一看这架势,就知道既然皇后在里面,皇帝恐怕不会再有空找他麻烦,飞快的扫视一眼四周后,迅速和侍卫们站到了一起。
皇后谢氏是谢家本代家主的嫡长女,德才兼备,知书达礼,比皇帝稍长两岁,是先帝生前指给皇帝的妻子,在年初皇帝亲政的时候与皇帝大婚。婚后皇帝虽然没有专宠于她,不过向来很是敬重。既然皇后在午膳前来了,想必皇帝一定会和她一起用膳,他就可以少吃一顿食不下咽的午膳了,卫衍暗暗庆幸着。
此时只有皇帝和皇后两人的昭仁殿中正在进行着一场并不愉快的谈话。
“皇后,你逾越了。朕的臣子不用你费心,朕会自己调教的。”
景帝用这句话冷淡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对此事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虽然他强要了卫衍,虽然他时常想着以后要怎么处理他才好,但是将他收做侍君或者男妃弄进后宫这样的念头却从来没有有过,没有原因,就理所当然的将这个处理方法置之脑后。就像那次卫衍不肯被人伺候着清洗还敢逃跑,他虽然亲自动手狠狠教训了他一顿,让他记牢了那些规矩最后却又不用他遵守一样,没有原因,理所当然的就这样做了。
“陛下,此事若传扬出去……”此事若传扬出去,自然是有碍君王声名有损皇家颜面,所以皇后并不死心继续进言。
“皇后,你统率后宫,母仪天下。什么话可以信什么话不该信还要朕教你吗?”景帝自然也听出了她话中隐隐的威逼之意,这话开始说得严厉起来,“时辰不早了,朕就不留你用膳了,你回宫去吧。”
传扬出去?也要有人敢传才行。当头上的脑袋在吃饭和说话之间只能二选一的时候,人们通常都会选择安安稳稳吃饭的。
“臣妾告退。”皇后没有办法,也不想继续劝下去激怒皇帝,只能不甘不愿的告退。
皇后出了殿门后眼角扫到了某个站在角落毫不起眼的人身上,仔细看了一眼后才上辇。这般姿色也能入皇帝的眼,皇帝恐怕只是想尝尝鲜,没有给他任何名分的打算,就算是得宠也不会有多长的时日,或许她反应过度了,毕竟皇帝的寝宫不比后宫,传来的消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未必全都可信。
卫衍以为他能够逃脱这顿午膳,可惜很不幸,皇后走了,内侍们开始传膳,最后他依然坐在皇帝身边食不下咽的陪同用膳。
卫家的家训是食不语,说实话没有在用膳时有说话习惯就算有也不善言辞的卫衍其实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陪膳者,不过景帝并不在意,惶恐也罢不安也罢拘谨也罢,习惯了也就好了。他偶尔会淡淡地问几句与膳食有关的话,卫衍小心地回几句没有意义的废话,再加上有心腹内侍高庸在那里Сhā几句,这顿午膳很快过去。
净手漱口以后换到他平常处理政务的地方,宫女很快奉上茶。
“卿恨朕吗?”景帝端着茶盏,掀起茶盖划了划盏口边沿,呷了一口后突然问道。
卫衍吃了一惊,抬头看他一眼,醒悟过来又迅速低下头去,手中的茶盏一时没端稳晃了一下,差点将茶水洒出来。
“臣不敢。”除了这三个字,卫衍不知道能说什么。被那样狠狠羞辱后,怎能不恨,但是恨又能如何?
不是不恨而是不敢吗?若他说不恨,他倒是真的不敢相信。那样对待他后他还能说出不恨这种话,需要多大的定力和心性。
景帝沉吟片刻,继续问:
“卿忠于朕吗?”
“臣心可鉴日月。”皇帝问这话什么意思?难道说皇帝终于对那事厌倦愿意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臣子来对待?无论这话什么意思,他的忠心不容置疑。
“起来吧,朕信你。”景帝望着跪在地上向他效忠的人,缓缓开口,“等年后你去幽州宣旨监刑吧。”
若不是皇后来提醒,他一时倒真还没有想到其实对于卫衍还可以有别的处理方法。
母族王家,妻族谢家,强势的外戚是他座下皇位的基石同样也是他无法随心所欲的主要原因,如果现在再加上卫家,形成三足鼎立的均势,这棋局就更值得期待了。
帝王之道在于均衡,君子和小人,忠臣和奸臣,甚至连权臣世家豪门巨族的数量和势力也必须保持在均衡的态势,这是帝王学中很重要的一点。
那么,就将卫衍这颗棋子放到更重要的位置好了。这样做的唯一好处就是,在他对整个棋盘的棋子还没有完成大调整之前,这颗棋子都有其存在的意义,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都不用烦恼该如何处理他这个问题。
至于完成以后该怎么处理不需要的棋子,那样的大调整所需时日不菲,到时候他早就应该不需要烦恼了吧。
那一日那一跪那一诺后卫家就此荣宠及第,这个百年世族以烈火烹锦之势迅速成为景皇朝最有权势的家族之一,并且这份荣耀在此后又延绵了数百年,直到和皇朝一起消散在历史长河中为止。
不过当时当日的这两人并没有想那么远。
那时候景帝的脑中浮现的是卫家的一个个人名,以及他们未来将要在官场中占据的位置。至于卫衍,当然会有一个很合适他的职位等待着他。未来很值得期待呢,那样想着的景帝心情说不出的愉悦。
那时候卫衍正在想幽州离京城有多远,他这一路需要花多少时间。虽然父亲告诉过他这个消息,但是他以为一个随时都会死的人不会有这样的机会。宣旨监刑,那是皇帝最信任最倚重的近臣才会担任的职务,通常意味着以后在仕途上的青云直上。他以为他根本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但是皇帝刚才的话语推翻了他的结论。那句话,应该表示皇帝终于对他的身体失了兴致,愿意从此和他保持正常的君臣相处之道。想到这里,快被多日来的沉重压得喘不过气来的身体突然间感到一阵轻松。这一切终于可以结束了吗?马上会有新的开始了吧?
那一夜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正被人压在身下生生折辱时一时气血上涌头脑发热,第一个念头就是想杀了他,手已经抬了起来,却在对方镇定的目光中一点点冷静下来,慢慢退却直至绝望屈服,最后万劫不复。只是因为,在那一刻,他看清楚了这个折辱他的人是谁,这个人是他自幼侍奉的君主,是他曾立誓要追随的人,这个人,是皇朝的帝王,是天下的共主。无论这个人此时对他做了什么,杀了他的后果只有一种——毁家灭族。
想明白了这点后只能绝望地闭上眼睛,默默承受那宛如凌迟般的肆虐,直至昏睡过去。
第二日醒来后面对四周那些繁复的龙纹时呆滞而无法做出反应。昏过去的时候本来以为不会有醒来的时候,发生了那种事事后该怎么处理他心知肚明,当他屈服的时候已经不抱任何生的希望了。
但是他竟然醒了过来,竟然在昨夜被百般棱辱的龙榻上醒了过来。宫女内侍见他醒来立即叽叽喳喳的围上来,很快有太医过来给他把脉开方。
他在呆滞中回过神,然后便是深深的悔恨。其实当时他应该反抗的,不能杀了皇帝至少他可以逃,当然肯定是逃不出去的,最后的结果也依然只有一种,但是至少不该傻傻的屈服受尽棱辱然后在第二日醒来后继续受棱辱。当时为什么不反抗,这个问题的答案到现在他还是不知道。也许,在他看清楚折辱他的那个人是谁的时候他的世界已经崩塌,反抗的念头也烟消云散了。
其实根本不想醒来,一旦醒来就得面对发生过的那一切。
是选择自我了断避免继续受辱,还是选择苟延残喘的多活几日,这真的是一个两难。千古艰难惟一死,预料到会死和自己选择死亡毕竟是两回事,况且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自我了断?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岂不是愚蠢而又可笑?再说,那时候还没有真正绝望到无法自处吧。
还没有理清自己的思绪皇帝就回到了寝宫,听到他曾仰望的君主他曾誓言要守护的君主用轻描淡写的口吻威胁他敢寻死就用他全家来殉葬,听到他的君主用恶意的讥诮的声音告诉他他以后必须习惯那些对待后,他真正感到了无法言语的绝望。然后彻骨的寒始终笼罩着他,再也感觉不到温暖的阳光。
而现在,他誓言效忠的君主又用一句话重新给了他新的希望。
当他跪下誓言“臣心可鉴日月”的时候,像多年前他向那个年幼的帝王宣誓效忠的时候一般毫不迟疑。
面前的人依然是他要追随的人,是他要守护的人,这一点,无论过了多少时日,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会改变。
就像他是他的君,而自己是他的臣,这一点,也永远不会改变一样。
第六章 破碎
天启元年十二月二十四,民间有祭灶扫尘的习俗,宫中严令不得私祭,不过扫尘的习俗倒没有废除。
卫衍奉召入宫的时候远远就瞧见内侍们举着稻草扎成的扫把,上面为了讨喜还扎了红锻,正跑来跑去到处掸着看不见的灰尘。宫中各处清扫都有专人负责,当然不会有积灰的角落存在,不过这个习俗蕴含着“除陈布新”的涵义,其用意是要把一切“穷运”、“晦气” 统统扫出门,寄托着人们破旧立新的愿望和辞旧迎新的祈求,倒不是真正为了清扫打理,故做此事的内侍们脸上都洋溢着喜气洋洋的笑容。
看到这样的情形,卫衍虽然身体疲惫,心情却很轻松。
那日下午皇帝给了他旨意后就遣了他去大理寺,这几日一直泡在大理寺与众人商议年后出发的诸项事宜。景朝的处刑一般是在秋后,但是谋逆大案不在此例,判下后通常都是斩立决,况且皇帝陛下为了杀鸡儆猴,巩固他亲政后的势力,对此案下的命令是严审重判。除了被太后当场诛杀的罪魁祸首外,此事牵连者众多,御笔朱批后的处决名单有厚厚一叠。
“十岁以上斩立决,十岁以下入贱籍,仆从奴婢尽数没官拍卖,幽州世家此后数十年恐怕都会一蹶不振。”大理寺卿一边翻看卫衍带来的条陈,一边摸了摸胡子,在那里摇头,“卫大人不用多虑,虽然此事太急,准备事项繁琐芜杂,不过自有下官属下众人操心。卫大人就请打点好行李到时候出发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卫衍可不敢托大。这事他担了名头,若出了事自然也是找他,辛苦一点也是没有办法,所以他盯在那里熬了几日看着众人堪对名单以及重新审阅了一遍案卷以确定没有差错才命人封存名单案卷等物品等着出发之日。
此事急就急在放在年末办理,若在平时也不需要熬夜苦干。景朝的朝会连各处衙门的惯例是十日一休,称作旬休,另有节假日并皇帝太后等生辰亦有几日休息,而岁末年初的年休则长达十多日,一般是从十二月二十八岁末祭祖以后封朝封玺一直到过了正月十五才会重新开朝会,各处衙门除了日常事务外年休时按例也不办事务。皇帝直到了年末才把这事交代下来,并且按他的意思是正月十五过后就出发,到了幽州大概是二月初,正好避开正月不染血腥的惯例到达后即可择日按旨处刑。
好不容易一切安排妥当,一出大理寺就有内侍上前,宣他入宫见驾。这神出鬼没的架势,简直和暗卫有得一拼。
“卫大人这几日辛苦了。陛下还在御书房议事,命奴才先来服侍您洗漱沐浴后用点东西再好好歇一歇。”刚站定看了两眼内侍们的扫尘,乾清宫的内侍总管高庸就迎上来向他行礼把他让进去。
卫衍连称不敢,不是客气而是真的不敢,高大总管乃皇帝陛下跟前的第一心腹,他有再多的胆子也不敢使唤。
高庸也不和他站在外面多礼,只把人往里面让。这位在大理寺待了几天,陛下天天遣人去问,问清楚了他是盯在那里忙着办公事才没有下令命他回来,不过看情形到今天也该到极限了。一大早就命人去大理寺外面守着只等他出来就把他召进宫,还在上朝前吩咐了一通有的没的才肯走。他自幼服侍到大的小主子对眼前的人用了几分心思他自然猜得准。既然主子都这么用心,他做人奴才的怎敢怠慢。而且眼前的这位主得宠也就罢了,更难得的是脾气不错容易伺候,规规矩矩的守着本分,不会恃宠而骄挑三拣四故意为难伺候的人,多日相处下来看在眼里心里添了几分好感,热络的脸上也就多了几分真情。
卫衍进了殿,本来只是想就这样候着,毕竟没有做臣子的会在君王的寝宫又是沐浴又是更衣还兼用膳休憩的规矩。
那日皇帝下旨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皇帝话中的意思是要结束前段时日的荒唐旧事,不但不会杀他还有了重用他的念头毕竟宣旨监刑这种事不是谁都有机会的。慷慨赴死说起来简单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本来以为必死的局面无论皇帝陛下因为什么原因改了主意能不死总是好的,就算他贪生怕死吧反正再难堪的时候他都撑下来了没道理皇帝陛下罢手了他倒要想不开。也许以后君臣相处时会有些芥蒂,但是只要他本着为臣之道小心一点,应该不会太难吧,而且虽然他老是被老父斥为不求上进不思进取,一旦有了机会的时候还是很想努力去抓住,以便日后有一番作为。
头一夜留在大理寺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看到门外有宫中的内侍踏进来宣他入宫,好几次似乎隐约瞧见了人影,一晃又不见踪迹,惶惶不安的等到天亮,终于松了一口气,看来他没有料错。从此以后君是君,臣是臣,终于可以摆脱噩梦,再也不用忍耐那些事情。
今日出了大理寺看到等他的内侍时倒不再有害怕的感觉,想来陛下是急着要听他的汇报才命人等在那里。
不过眼前众人的殷勤又是怎么回事?卫衍面对那些一拥而上嘘寒问暖端茶送水的宫女们慌了手脚,连连退却,直到被逼到角落不敢动弹。
他们可能还没有揣摩出陛下的意思吧?反正过了今日他们就能知晓以后不需要再这样对待他了。
惴惴的安慰自己,偏偏这个解释苍白无力到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陛下在议祭祖的事项,怕要到晚膳时才会回宫。这些都是陛下吩咐下来的,要是陛下回来的时候发现卫大人还是这般憔悴没有好好休息过的模样,肯定会狠狠处罚奴才们的,还望卫大人体恤奴才们不要为难奴才们。”高庸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几天不见卫衍又开始恪守为臣的本分,不肯接受众人的伺候,但是他很清楚他家皇帝陛下可不管这个理由那个理由,到时候,卫衍逃不掉处罚,跟前伺候的人当然也一个都逃不掉。
人家高大总管已经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了,卫衍再不答应就是刻意刁难了,只能由着他们去。
整整三夜没有合眼,身体已经非常疲惫,卫衍在浴桶里面迷迷糊糊了一阵,被人叫醒后出来边吃东西边又想闭眼打瞌睡,好不容易等收拾好一切,想去休息的时候又有了新的问题。
照身边伺候的众人的意思,好像是要他上龙榻去睡。开玩笑,以前在那里睡是被逼着没办法不睡也得睡,现在敢自己爬上去那可是杀头的罪。
龙榻当然不能睡,站着打瞌睡众人比他还要战战兢兢,贴身伺候的那几个宫女几乎快要哭出来了。
上一次陛下自己弄伤的还阴沉着脸好几天搞得众人都胆战心惊的,要是这样打瞌睡一不小心磕到一点皮,他们可都没有好果子吃。
最后当然还是高大总管给了一个折衷的办法,在暖阁外面的耳房里为他寻了个地方,又是抱来锦被又是送来火盆先让他凑合着睡下,并且再三保证会在陛下回来前叫醒他后,卫衍才小心睡下。
然后,就这样睡死过去。
“太傅觉得这祭祖之事是否还有不妥的地方?”御书房内,景帝正在虚心下问,口吻很是温良恭顺,摆足了尊师重道礼贤老臣的架势。那隐隐散发着的帝王威仪与他以国士待之的谦恭神态混合在一起,不但没有矛盾的地方,还让人不由得生出折服的念头,恨不得以国士抱之。
若熟睡中的某人能瞧见他此时的表现,以某人的迟钝也许不会骂他太有演戏的天分,不过必定会愕然大惊并且转而自责是不是自己真的一无用处不堪大任,以至于皇帝陛下不屑于对他演戏,始终是用最恶劣最恶毒的态度对待他。
“陛下不用多虑,这个计划已经多方确定可保万无一失。”太傅柳泽生是先帝指给皇帝的老师,在皇帝年幼时就为他启蒙,多年来一直悉心教导他,可以说是皇帝倚重的第一谋臣。
天启元年是景帝亲政的第一年。虽然说皇帝成年大婚后亲政是惯例,但是太后摄政多年,朝堂上势力盘根错节,又兼有心人在旁觊觎,在这帝后权力交接的第一年朝堂上便有了一些不谐的声音,而民间似乎也有些异动的影子。上半年平平安安的过去,偏偏在下半年出了桩“逆王案”,虽然最后王驾无损,但是随之而来的大量血腥杀戮恐怕会让天下臣民质疑景帝“顺天承运”的正当性。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真到了流言四起的时候再靠血腥镇压实为下策。所以岁末的祭祖大典自然是一个好机会,只要准备妥当,“天降祥瑞”就足以证明景帝亲政是顺乎民心天意的。
虽然流言可谓,但流言即可为人所用,自然也能为己所用。只要运用得当,也是一项利器。毕竟流言止于智者,而天下臣民中有多少是智者?民若不愚则何人能愚之,民若皆愚则谁人不能愚?
“这样朕就放心了。”景帝把玩着手中的茶盏,沉吟片刻,再次开口,“太傅以为卫家如何?”
这话一出柳泽生沉默了下来。御书房里只有皇帝和他二人,其他众人议事完毕后即被皇帝遣出,留下他自然是要说几句私底下才能说的话。
“忠勇侯是个聪明人。”柳泽生沉吟片刻才回答皇帝的问话。
所谓的聪明人就是极会审时度势,永远站在正确的位置上。河西卫家起于高祖时,到现在也有百年有余,在这诡异莫测的朝堂上沉沉浮浮却始终稳稳占据着一席之地,自然也是有他不容小觊的地方。陛下要下卫家这枚棋,下得好的话效果会很明显。只是若收子的时候陛下又有了新的心思,也可能会造成新的麻烦。
对于陛下突然起了这个念头的原因,柳泽生在高大总管那里隐隐听到了一丝半缕的风声。高大总管虽然含糊其词没有一句确凿的言语,但是柳泽生伴驾多年,皇帝待他又是亦师亦父,很多事情不会刻意瞒他,四下里暗暗一求证,便知晓了几分此事的原委。
“不瞒太傅,此事朕也是有私心的,不是非卫家不可。不过若是卫家的话朕就可以一举两得。太傅请放心,朕知道分寸的。”对于自幼在他身边的太傅,景帝一向很敬重,温良恭敬的态度可没有半分作假的意思,关于他要如此做的真正原由也不屑于隐瞒,况且那种事要瞒身边人也是很难瞒得住的,若等以后太傅知晓了在他耳边唠唠叨叨说些老生常谈的劝谏之言论,还不如乘现在有机会就说清楚。
君臣都是聪明人,话不用说得太透点到即可。
“那陛下准备如何安排他呢?”这个他不用说他们都知道是在指谁。其他人都好说,只能他本人比较难办吧。
“太傅觉得是明卫好呢还是暗卫比较适合?”虽然是准备要用他,还是不想让他离得太远,最好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而最近的位置当然是近卫随侍的位置,有明亦有暗。
“以他的性格恐怕做不来暗卫的事。”柳太傅的脑子浮现他的身影,然后下了定论。明卫负责皇帝陛下的安全,而暗卫需要在暗中做诸多阴谋诡计血腥杀戮之事,不是他那样的性格可以担当。
“太傅此话有理,既如此,等他从幽州回来,朕就让他随沈莫历练一段时间。”沈莫是近卫营的统领,负责皇城的护卫及皇帝的安全等诸项事宜,位尊亦权重,也是皇帝陛下身边的心腹之人。诸事有他提携,卫衍应该很快就能上手。
景帝淡淡笑着,与太傅就此事的讨论告一段落。
等议事完毕返回寝宫时暮色将近,景帝在冬日的残阳中踏进了寝殿的东暖阁。这些时日让他烦心的事情基本都定了下来,心情还不错。
听到高庸的回话说他没有在暖阁而是在外面的耳房里面歇着,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众人不用跟随,悄声踏了进去。
耳房里面摆着的榻是起居所用,用来睡人嫌短了一点。成年男子,虽然身材不是很高大,在这短榻上也只能蜷成一团才能睡下。
景帝怕他睡得不舒服,走到榻前,连人带被子抱起,准备换个地方让他继续睡。
他睁开惺松的睡眼,看了抱着他的景帝一眼,然后又闭上。
那样迷迷糊糊没有防备的样子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许可以说是可爱吧,当然男子的身材长相绝对不会给人如此的感觉,但是一瞬间景帝的心里面还是冒出了可爱这个词,然后慢慢地无声地笑了起来,凑过去亲了亲他。
蓦然,碰触到的瞬间,他再次睁开眼睛,使劲眨了眨,似乎是看清了眼前的人,脸上变了颜色,突然挣扎起来。
“朕只是想亲一下,别的事没打算做。卿累了,朕帮卿换个睡的地方。”景帝没有松手,抱紧了不让他挣扎。
可是,卫衍若要有心挣扎,怎么可能挣扎不出来。卫衍用了点巧劲挣脱了皇帝的遏制,退了几丈远的距离才跪下请罪。
“臣失仪了,请陛下恕罪。”在候着见驾的时候熟睡,怎么着也是失仪之罪。至于皇帝抱着他还要亲他的原因,他不肯去多想。
“卿这话什么意思?”景帝一步步向他走近。此时他当然是在明知故问,这话什么意思他怎么会不懂,卫衍的拒绝已经用行动用言语表达出来了。他们之间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部都做过了,现在不过是亲他一下,用得着这么大的反应?
很好,三个晚上的功夫,就让他数十日的调教全部付之流水。他现在开始后悔让他年后去幽州的决定了。
“请陛下自重。”卫衍退无可退,已经退到了门口,皇帝还是在向他逼近。明明不是决定放过他了吗?为什么还要这个样子?
“朕不明白卿的意思。不过朕保证,卿要是敢出了这个门,一定会后悔的。”
向他逼近的身影高大威武,笼罩住他让他无处可逃。
“不。”话音刚落,卫衍就窜了出去。
如果没有看到希望的话也许就没有这么多不甘愿了。有了希望再被狠狠砸碎才是真正的绝望吧。
在皇帝步步逼近的那一瞬间,卫衍突然明白皇帝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就算要让他去幽州又怎么样,就算日后打算重用他又怎么样,那种事,再不甘愿还是会继续发生。在那个瞬间,什么也顾不得也不想再顾了,只想远远的逃开,在被无尽的绝望吞噬前远远的逃开。
第七章 春宵
春宵苦短,芙蓉帐暖。厚厚的北地绒缎制成的帷幕严严实实的垂覆着,阻断了室内发出的声响也隔断了通向外面的视线。除了触目可见的九爪盘龙外,其他的再也看不见。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的气味,醇厚的香气在鼻端萦绕,吸入腹中似乎还带了点甜甜的味道。
“春宵一刻值千金。”低沉的声音突然响起,温热的气息喷在被缚在床上的卫衍的颈项,引起阵阵无法抑制的颤栗,“‘春宵’的滋味如何,卫爱卿?”
最后的那三字称呼稍稍加重了一点语气,被“春宵”折磨得快神志不清眼神溃散的人听到这三个字后用力睁大了眼睛。本来倔犟有力的黑眸中只剩下祈求和欲望,就算如此,还是漂亮如昔,景帝忍不住低下头在他的眼皮上轻轻吻着。
到底是在惩罚他还是惩罚自己?被他用那样充满欲望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胯下早就硬起。很想抱他,但是还不到时候。若这么轻易就原谅他,以后肯定还敢再跑。既然是惩罚,就必须让他用身体用脑子好好记住现在的痛苦。所以,就算自己同样不好受也不能让他逃脱惩罚的目的得逞。
“不要这样看着朕,就算再怎么哀求,朕现在还是不会碰的。”落在眼皮上的亲吻很温柔但是话语却很冷静残酷,说出他一开始的决定,“在卿没有出来一次之前,朕是不会抱卿的。”
“春宵”是宫内在床事中助兴用的密药之一,除了催|情之外还可以增加身体的敏感度,性不烈但是效用持久。
景帝的视线慢慢扫过他的全身。床上的人呈“大”字被缚住,身上的肌肤在“春宵”的催|情下泛出艳丽的红色,胸前两点小小的|乳头已经挺立,上面隐隐泛着水色。再往下,傲然挺立的硬物因为得不到抚慰在微微的颤抖着,前端甚至渗出了一滴滴液体。
景帝伸出手掌在他胸前流连了片刻,然后慢慢下移,坚硬的肋骨再往下是肌肉坚实的小腹,最后……察觉到景帝的手掌可能会抚摸的地方,他眼里的哀求味道越来越浓。
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到达快乐的巅峰,但是没有得到抚慰的那里因为长时间欲望无法疏解而变成了难捱的疼痛。
“那里乖乖的好好的动,只要出来一次朕就开始抱你。”可惜,景帝绕过了他现在最渴望被抚摸的地方,最后手掌停在他大腿内侧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
大开的双腿间一览无余。那里正含了玉势,在努力的吞吐着,不过以他现在吞吐的速度,要把自己弄出来显然很有难度。
腿被大大的张开缚住,除了用内壁粘膜的力量绞紧外,没有其他办法可以借力。卫衍知道自己已经疯了,身体不受脑袋控制,此时的自己为了得到解脱再可耻的事情都肯做。明明心里痛恨着厌恶着,却乖乖的照着他下的命令,用力的绞紧,将玉势吸进去,再慢慢放松将它排出来,一下一下在他的眼前自动自发的吞吐着玉势,只是为了让不曾得到一点抚慰的前面能够快点出来,只是为了快点出来以后能够被他拥抱。
就算是最下贱的奴仆,也不会有他现在的样子下贱。但是明知下贱也没有办法,那种残酷的淫靡的刑罚根本不是人可以忍受的,再怎么忍耐也忍耐不了,只能乖乖低头。想认错,想求饶,但是塞在嘴里的丝巾让他无法说话,只能用眼神哀求。偏偏冷酷的君王不为所动,无视他的哀求,按着心意一丝不苟的对他进行惩罚。
冷酷的君王此时一只手在他大腿根部好整以暇的摸着,另一只手食指压着他嘴里的丝巾,开始模仿Сhā入的动作。
“哭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察觉到皇帝陛下伸出手指在他眼角拭了拭,才发现自己是在哭泣。
“算了,这次到此为止,不过没有下次。”
景帝以为自己可以对他处罚到底的,所以一开始掩了他的嘴,就是不想因为听到他的哀求而手软,最后还是在他的眼泪面前败下阵来。
抽出他嘴里的丝巾,解了缚住四肢的丝带,最后是他体内的玉势。
“这么舍不得?”慢慢抽出上好的暖玉制成的玉势,感觉到内壁在无声的挽留着,笑了笑,将玉势扔在一旁,很快换上自己已经硬得胀痛的坚挺。早已准备多时的地方让他的进入很容易,直接一Сhā到底,然后停在那里。
“还敢不敢逃?”知道他会怎么回话,还是忍不住要问这话。
“陛下,饶了臣。臣再也不敢了。”果然,被情yu折磨的人开始紧紧环着他靠在身上蹭,嘴里说出了求饶的话。
虽然知道他现在的话根本作不得准,只要能让他舒服要他说什么都肯,景帝听到这样的回答还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开始抽动起来。一边动,一边摸上他的小腹,拍开正要自渎的手,示意他环住自己的背,前后一起侍弄,很快让他出来了第一次。
然后自然是一晌贪欢,直至红烛尽。
卫衍被抱到没有力气动弹,迷迷糊糊中睡了过去,却很快就惊醒了,然后再也没有睡意,只能睁大眼睛望着上方。
身上很干净很暖和,显然在他睡过去的时候被清理过了;而且昨晚虽然一开始吃了些苦头但是做惯了此事的身体比想象中还要习惯那些事,除了做得太多的脱力感外并没有其他损伤。
身体早就屈服了不是吗?为什么还要去做无谓的挣扎?就算再挣扎再反抗也不会有什么不同,一次次的哀求低头就是反抗唯一的结局。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继续忍耐呢?为什么突然觉得这么难以忍耐?
难道真的是因为当死亡随时随地都会来临的时候,所有的羞辱所有的痛苦在死亡面前都不算什么,都可以咬牙忍耐;一旦没有了死亡的威胁,这些羞辱和痛苦就浮到了最上面,就变得越来越无法忍耐?还是因为当时的忍耐随时都会由于生命的终结而结束,而现在却发现这样的羞辱这样的痛苦需要忍耐的时日根本没有尽头?
在身体沉溺于肉欲欢爱时,心头隐隐浮现的那些尖锐的痛又是什么
慢慢的蜷紧身体,只是觉得很冷。这个冬天,真的很冷很冷。
景帝很快察觉到了卫衍的异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觉。平时的反应很正常,抱他的时候反应也很正常,但是他还是觉得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反省着是不是那个晚上做过了头,过年的时候特意放他返家几日作为补偿,等回来时却发现他依然是那个样子。
那种神情,很难说清楚,仿佛是一种已经沉淀到了骨子里面的绝望感,就好像被逼入陷阱的猎物,发现自己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已经无路可走时的绝望感,深沉到让他开始觉得烦躁。
景帝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觉得烦躁,明明他已经变得服服帖帖,无论是在床上还是床下,明明他再也不敢嘴里说着“臣不敢”心里却不以为然,但是他就是觉得很不对劲,浑身上下都不对劲,什么地方都看不入眼。一会儿想着这身体又不是真的好到离了身就不行朕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就此丢开也就算了,一会儿又后悔起来,抱着他肆意温存赏给他众多珍物。这样一会儿冷一会儿热很快就过了好几天,元霄节眼看着就在跟前。偶然间提到马上就要出发的幽州之行,无论说什么他都低声应“是”,态度是惯常所用的柔顺态度,唯一不同的恐怕就是他的眼神如死水一般不起波澜,不复有往日的倔犟有力充满生机。
这样的他在眼前惹他生气,真的不在眼前更是让他不爽。丢是丢不开,收着摆明了是给自己找罪受。年轻的帝王第一次感到进退两难,不知道该如何处置才好,再没有当初强要他时的恣意潇洒无所顾忌。
钦天监为幽州之行选的黄道吉日是正月十八,宜远行。可惜在正月十八到来之前还有一个漫长的年假要过。
正月十二,景帝厌了宫宴又兼近日心情烦闷,至西山行宫小住散心。
西山行宫位于京城西郊贺鸣山上,离京城不满百里,几个时辰即到。行宫位于山顶,若在夏时,四周群荫环绕,绿树掩翠,又兼青山碧水,白云苍茫,实在是一个避暑休憩的绝妙之地。可惜冬日的贺鸣山上除了稀疏的杂草光秃秃的乔木外实在无景可赏。当然景帝选中那里,并非是为了来赏景,除了路近清静以外,主要还是看中了行宫内的那汪温泉。
温泉除了治疗疾病解除疲劳之外,还有舒缓神经放松心情的作用,实在是非常适合景帝目前忽冷忽热烦躁不已的状态,而且,有些事,在温泉里面做也是别有一番情趣。
景帝既然在来时就存了这个念头,自然不会忘记这个目的。
此时,温泉里面两具身体正在厮混纠缠。
稍微年轻一点的男子身材高挑峻拔,面容俊逸气势俨然,正笑意吟吟地压着另一名男子,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在他腹上滑动,从被压着的男子口中发出的似哭非哭似痛非痛的呻吟声中就可以知道他的那只手必然是在使坏,而且是非常恶劣的使坏。
正被他压在身下的男子看起来稍微年长一点,容貌身材皆是适中,体形比起年轻的男子要梢瘦,不过身上的肌肉匀称结实,随着时不时的扭曲用力而若隐若现,呈现出非常漂亮的曲线,让人移不开视线。蜜色的肌肤上由于身上年轻男子的折腾不时有汗滴渗出,梢一停顿便沿着那些形状漂亮的曲线往下滑落,融入雾气腾腾的池水中。
自然,此时此地,在此厮混的两个人中年轻一点的就是皇帝陛下,而年长一点的就是卫衍了。
“陛下,饶了臣……啊……”被皇帝的手指戏弄到快要崩溃的卫衍再也忍不住开始不停哀求。
“忍着。”景帝的声音低沉沙哑,似乎也并不好受,口气中仿佛还有些压抑着的怒气。
“陛下,饶了臣……臣受不住了……啊……”恶劣的手指一会儿将他送上高峰一会儿又将他打下悬崖,反复折腾永无止尽。
“受不住也给朕忍着。”景帝望着身下那张已经被欲望控制的脸庞,微微失笑,那笑容却说不来的诡异。分开他的腿,顺着水流慢慢顶进他的体内,动作温柔至极偏偏嘴里说出的话语亦是冷酷至极,“哪里会有什么受不住忍不了的事,也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情,咬一咬牙不就过去了。”
已经处在失神状态的人却仿佛听清了他话里的意思,眼睛立即略睁大了一点点,那里面就好像突然多了簇小小的火苗,瞬间发亮。
景帝见了这副预料中的光景,心里更是不舒服,慢慢退出,然后一记凶猛的深入,硬是逼得他扬起脖子绷紧身体发出一声近乎啜泣的呻吟,才算稍稍平了一口心头的郁气。
“放心吧,忍忍就可以过去了,等朕厌了就放过卿。卿比朕年长,很快过个几年卿就老了丑了,那时候朕怎么可能还会对卿提得起兴致?运气好的话或许根本不用熬个三年五载,卿往返幽州的期间朕就可能有了新欢,到时候自然不会再碰卿。”景帝继续说着那些准备好的话语。
本应该伤人至深的话语却让布满阴霾毫无生机的眼眸重新散发出光彩,对于这个早已料到的结果,景帝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要该怒。以他们两人此时如此亲密的状况下,本该温言慰藉,本该说些山盟海誓绝不背弃之类的话语才比较应景,而他偏偏要用冷静的姿态恶毒的言语去提醒身下的这个人这世上还有那些可能,最会发生的亦是那些可能,仅仅是为了能够抹去他的眼眸中的绝望和无力。
不甘,忿恨,到最后也只能是无可奈何,只好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在身体上,愣是把他做到累晕过去才放过他。
原来是他想岔了,其实他需要忍耐的时日并不是没有尽头,和一开始一样,只要皇帝对他的身体厌倦了一切马上就能结束,不过一开始须以死亡作为结束,而现在却是以自由作为结束,卫衍在承受的时候模模糊糊的想着。如果皇帝陛下能够早日对他生了厌倦之意,他岂不是早日能够得到自由?
自作聪明,恃宠而骄还有主动邀宠,这些好像都是皇帝陛下厌恶的事情,也许可以让皇帝陛下早点对他失去兴致吧?
等朕厌了就放了你。
景帝当时说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类似的话他以后还要说上多次,每每卫衍不安犹疑绝望试图反抗的时候他就会把这句话拿出来说一说,明明是无情的话语,却仿佛带着魔咒一般,拥有奇异的安抚力量,愣是可以哄得人乖乖听话。
无论多少岁月过去,景帝都忘不了他第一次说这句话时的心情,那时候他还很年轻,不满双十之际就已经站在了权力的巅峰,坐拥天下,指点江山,纵使各方遏制在政事上还不能独断专行肆意妄为,但对于像卫衍那般身份的小小的侍卫还是可以生杀予夺搓圆捏扁的。但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侍卫,硬是逼得他做出这个承诺,而更可恨的是当时他是自愿做出这个承诺,只是为了让自己的心里不再那么烦躁,只是为了让对方的眼眸中重新焕发神采。
景帝当时那么忿恨,更多的原因是因为他被逼在事情还没到那个地步前就给出承诺,尽管到时候他或许也会这么做,但是这么明明白白的在事先说出那个注定会到来的结局,并不是他往日的习惯。虽然失宠后那个人会怎么样恐怕再也不能得到他一丝垂顾,但是在宠爱的时候用如此冷静兼冷酷的态度向那个一时没有想到这点而陷入死结的人坦言他失宠的那一天会对他做的处置简直是赤祼祼的撕开了此时虚假温情的面具,是最好不过的昭示君王无情刻薄寡恩的证据,所以他说出那句话的时候才会这样忿恨。
一个人对一个人的身体可以保持多久的兴趣,真的很难说得清,这个问题的答案通常因人而异,而当那个人是帝王的时候,这个答案更是可悲到无能为力。以天下之大供养一人,帝王所享用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衣食住行是,女人是,男人当然也是。如果那时候景帝誓言他对他的兴趣可以维持一生一世,景帝自己都不会相信,卫衍当然也不会相信,更罔论是其他人。
所以,那时候,对他说厌了以后会放了他,并不是一时兴起说来哄骗他的话,而是以非常认真的态度做出的君王的承诺。甚至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日内那一句也并不是随口说来骗骗他,至于再后来这话怎么会嘴里越说越顺口,心里却越来越不在意,纯粹变成那人别扭想不开的时候他用来哄骗安抚他的假话,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原因么,实在太多了,就算是他们俩也很难说得清,反正就是在不知不觉中就变成了那个样。
正文无关
景朝的史书最大的特点就是为尊者讳,这一点在那位身后被尊称为景烈帝的帝王身上表现得最为甚。据传他晚年曾下令大肆篡改景烈一朝的史记,并且屠戮多位拒绝遵从的史官,甚至还留下了一句在后世引来大量骂名的名言“朕非明君亦非仁君,朕的身后名不需要任何人来妄加评论,就算是史书也须按朕的意愿书写,抗旨者杀无赦”。他的篡史行为以及那句嚣张狂妄的言词虽然被那些傲骨铮铮杀之不尽的史官留在了景史正纪上,但是被他强硬撕下了遮遮掩掩的面皮做了表子还想要立牌坊的景史正传也因此被士林名士们贬斥为帝王的遮羞布,在景朝史册中的地位一落千丈,“不可信”这三字硬是被敲在了它的身上永远无法抹去,特别是涉及到景烈一朝时,无论史书上怎么书写,“不可信”是观者唯一的念头。
而景烈帝的继任者景宣帝虽然没有在言语上留下此类把柄但是却用实际行动将承继自其父的铁血手腕发挥到了淋漓尽致,不但篡改前朝史册甚至连野史也不曾放过,当时的士林名士因非议先帝而获罪者众多,首罪者斩从罪者流放千里服苦役,愣是用强硬手段给那些只会耍嘴皮子摇笔杆子的士林学子上了血淋淋的一课。据传他曾对心腹笑言那些士林学子们都是日子过得太悠闲了才会有空非议帝王家事搬弄前朝是非,流放苦寒之地服苦役显然有助于他们恢复冷静。这个因铁血镇压而至噤若寒蝉的局面,直到其子继位后才稍稍放松。
后世对景烈帝景宣帝的评价还算公正,虽然两帝篡史以及屠戮史官名士士林学子的暴行甚至在其逝后数百年都被非议不止。但那些过失在其功绩面前都只能算是瑕不掩瑜,两帝都算得上是景朝历史上的名君,一位开创了景朝盛世另一位将这盛世推到了巅峰。
后世诸多对景烈帝感兴趣的史学家考据狂都曾试图在故纸堆里寻出这位帝王到底篡改了哪些史实以及他为何不惜背上身后诸多骂名也要篡史的原因,毕竟以他当时的功绩不需要做任何篡改就足够在景史上留下最辉煌的一页,不过这些因为年代悠久最终湮没于故纸堆里不可寻。
据传被大肆篡改的景烈一朝景史正传中看不出一丝不妥的地方亦没有篡改的痕迹,一般帝王不惜篡史也要改写的东西依然昭然留在景史上。这位开创了盛世的名君并没有大肆夸大自己的功绩,亦没有小心掩去他的过失,他的诸多血腥杀戮就算写得再隐晦亦可以在字里行间隐隐看出些端倪。帝王本纪世家列传景烈朝诸事纪,该写的不该写的通通都在上面,若硬要挑出不妥的地方,也就是后妃列传着墨过少草草带过吧。不过据传景烈帝的后妃本就不多,就算想写也没办法多写。
相传帝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帝后大婚后帝誓不再纳妃,甚至在后逝去多年依然空置后位以资怀念,并转而专注于政事,终生郁郁寡欢。这段帝后伉俪情深的佳话在野史上流传甚广,景烈帝对发妻情深意重的形象也由此而来。不过既然正史都是“不可信”,那么野史当然更是荒谬不可信。
至于真相,或许当年景烈帝用篡史的行为及高调嚣张的言论为景史正纪敲上“不可信”这三字印章的时候,就注定了这段历史再也没有真相可寻。不管怎么考据,不管如何探寻,无论最后得到了什么答案,“不可信”就是唯一的答案。
无论景烈帝那时想掩盖的是什么,或许他只是想让世人以为他掩盖了什么,他显然成功了,而且是非常成功,就算还留下了什么没有抹煞完全的蛛丝马迹,“不可信”这三字也足够让那些猜测皆沦为荒谬的言论。这是数百年后的史学家考据者最终得出的近乎废话般的结论,也许也是最接近真实的答案。不过景烈帝宁愿让一朝史实沦为“不可信”的下场不在乎身前身后名自身功绩是否也会连带着化为虚无也要这样做的原因虽然有诸多猜测却始终没有定论。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后话。
如果不去管那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史实背后的真相,只用看小说的心态来阅读景史正纪上事关景烈一朝的记载,依然可以看出很多有趣的地方。或许,用我们所知的那么一点点信息来对照史书,可以找到景烈帝试图掩盖的真实。
纵观景烈一朝,可分为三个时期。一是隆盛元年至隆盛十四年幼帝继位太后摄政时期,二是天启元年至天启十二年烈帝亲政初露锋芒时期,三是弘庆元年开始的百年盛世时期至弘庆五十年烈帝崩止。
后世的史学家考据者很少纠缠于隆盛年间的景烈事迹,那段历史,若硬要归于景烈一朝还不如为景太后王氏单独开一个隆盛篇章更合适,不过景烈帝亲政前期的诸多行事手法中皆隐隐有太后王氏的痕迹,显然这位开创弘庆盛世的名君受其母的影响颇大,所以一般还是把隆盛年间归于景烈一朝。
当然,真正的景烈一朝开始于天启元年。
天启元年值得史官们花笔墨书写的也就那么几件事。帝亲政,帝后大婚,逆王案,帝亲政后首次祭祖大典还有就是河西卫家的崛起。
帝亲政与帝后大婚典礼的奢华宏大自然需要史官们大书特书,帝亲政后首次祭祖大典上发生的异像自然更需要史官们花费大量笔墨。不过令人奇怪的是,贯穿了整个天启年间的逆王案以及后来影响了整个景朝历史的河西卫家在景烈朝的崛起,在史书上却只有寥寥数笔。
天启元年十月初八,帝至上苑猎场行猎,遇袭失踪,至三日方寻回,后亲至上苑,查明乃幽王所为,当场诛杀宗室廷臣涉案者数百人,并严令大理寺追查,此案牵连者数万人,在稍后的十余年尚有余波,此为“逆王案”。
这是景史正传上对逆王案最详细的描写,再有几次偶然间提到都是含含糊糊隐晦不明,只隐约提到与逆王案有关或因逆王案获罪,却没有仔细说明原因,显然为尊者讳在这里开始显露痕迹。
不过此案牵连实在太多,虽然景史正传上只有这寥寥数笔,史学家依然从众多野史及当时文人墨客士林名士留下的书集中大概拼凑出了一个轮廓。
逆王案自天启元年末开始至天启十二年才算进入尾声,期间被诛杀的宗室廷臣不下千人,被抄家灭族连根拔起的名门世家数十个,株连众多,血流成河。此案由景太后王氏于天启元年末首开杀戮,其子烈帝稍后接手,至天启十二年结束时朝堂上的重臣基本上被血洗了一遍,自此后,景烈一朝朝堂上再无让烈帝不悦的声音。很明显,逆王案与烈帝而言,只是一件铲除异己的趁手工具。这样大逆不道的言语自然不可能出现在景史上,只能含含糊糊的略过。
至于河西卫家,景史正传的世家里面为河西卫家单独列了一章。
河西卫家起于高祖时,至烈帝朝最盛,其后荣宠不衰延绵数百年。
景史上花费众多笔墨描写高祖时的河西卫家及景烈朝后河西卫家的尊荣,但是对于河西卫家在景烈朝崛起的原因,景史上语焉不详。卫家家史上倒提到过那么一句,卫家盛于“逆王案”,亦因“逆王案”数度沉浮。
至于对在景烈朝大放异彩奠定河西卫家望族声势的卫氏七子,亦只有寥寥数语提到,不过后面的列传中却为卫氏七子单独开了一个篇章。
让我们翻到卫氏七子列传,前面的关于六子的地方一扫而过,直接往后面看。
卫衍,字延之,忠勇侯卫靖第七子,母柳氏……隆盛五年随侍帝左右……甚得帝宠……
景史上的“甚得帝宠”这四字其实很稀松很平常,很多天子近臣重臣都会在盖棺定论的时候得到这样的评价。但是这四字评价放到卫衍身上,显然与史实稍有些出入。至此,景烈帝篡史的行为昭然若示。
至于原因吗?
冥冥之中,似乎传来那位站在至高处的帝王的叹息声,慢慢消散,终无处可寻。
然而对于最终被这样盖棺定论的这位,若有得选择,比起“甚得帝宠”这样的评价,或许“不为帝喜”更轻松吧。
第八章 行宫
不过,当是时,皇帝陛下的心情就是真面目被逼着自我揭露以后的恼羞成怒以及对于自己为何会烦躁不安以至于做出那种承诺的深刻反省。
而卫衍,在他被皇帝陛下弄到昏睡过去再次醒来后脑子一直处在混乱的状态。皇帝陛下的话重新让他看到了解脱之日的到来萌生了新的希望,但是,有这么一块香馍馍吊在鼻子前方,如果不去想方设法伸长脖子去够着它简直是强人所难。
自然,卫衍醒过来之后最首要的事莫过于是推敲吃到这个香馍馍的方法,可惜,方法是很多,偏偏每一个都会有弄巧成拙的可能性。
等朕厌了就放了你。
就算卫衍再愚笨,他也明白那个“厌”是指“厌倦”并非指“厌恶”。皇帝陛下承诺有朝一日对他的身体失去兴趣,厌倦了会放了他,而若有那么一天对他这个人厌恶了会怎么处置可没有说。
人在很多情况下会自然而然的随着时间的流逝厌倦某人某物某事,比如说一个人喜欢吃大鱼大肉,然后他日日吃月月吃年年吃,有那么一天就可能会突然厌倦了大鱼大肉而想要去尝尝清粥小菜,当然怎么吃都不会厌倦的人也有只是很少而已。但是在极端的情况下则会跳过“厌倦”直接转化为“厌恶”,比如说那个喜欢吃大鱼大肉的人在吃得很饱的情况下被人用刀子指着继续填鸭似的往肚子里面塞那些大鱼大肉吐了再塞塞了再吐,不用一天,他恐怕就会对那些大鱼大肉产生厌恶感。这里面的度很难掌握,卫衍自认他没有这个本事拿捏其中的分寸。若是面对普通人,就算过了也无所谓,但是面对的那个人是君王时,一字之差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随侍在皇帝陛下跟前数年,当然清楚皇帝陛下厌恶的是什么事,但是要让皇帝陛下在不知不觉中对他产生厌倦的感觉又不至于直接恶化成厌恶,卫衍愣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不着痕迹的好方法。
自作聪明,恃宠而骄,主动邀宠这些方法他不敢轻易尝试,就算想试也没有机会。“自作聪明”需要机会,“恃宠而骄”也需要机会,况且他对他上次闹市纵马被参,皇帝陛下虽然将弹劾他的奏折留中不发,却依然狠狠惩戒了他一番的事还心有余悸,怎么敢轻易尝试?
至于“主动邀宠”嘛,此事根本不能由他决定。什么时候抱他,怎么抱他,抱到何种程度,向来是由皇帝陛下独断专行,由不得他置喙半分,又何来“主动邀宠”一说?
至此,卫衍对鼻子前方的那个香馍馍处在可望而不可及的状态,虽满怀期待,却有心无力。
一个是真面目被揭开后的恼羞成怒看什么都不顺眼时不时的想要找麻烦,另一个是对眼前的香馍馍求而不得时自然而然产生的小心应对曲意奉承,再加上山中不知岁月逝的写意风流,这短短的几日就过得颇有些荒淫无度。
那几日,皇帝陛下既然存了找茬的念头,自然随便挑挑就能找出错来,卫衍动辄得咎也就不奇怪了。
“朕从来没见过卿这么笨的人。”
这句话很荣幸的经皇帝陛下金口玉言道出来,并且一遍遍在耳边反复确认,到最后连卫衍自己都觉得他真的是太笨了。
不过既然知道他笨,皇帝陛下就不能不要命他陪同赏画相对赋棋吗?
他自幼对琴棋书画不感兴趣,而且他本来就是武将,不擅文采之道,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是皇帝陛下明明清楚与他在此道上的交谈都是属于对牛弹琴的浪费时间,还要拉着他一起观赏西山行宫里的藏画,赏画就赏画好了,一边看一边还要问他怎么样。被收入宫中的肯定是名画,他虽不知道哪里好还是很应景的说“臣觉得非常好”。偏偏皇帝陛下听了这评价后还不死心,硬要追问哪里好,当时他们正停在一张春景图前,他没有多想脱口而出“很热闹”三个字。皇帝陛下听后顿时畅快的大笑,半晌后停了笑声,以“不学无术”四字做结束。好吧,他的确不学无术,对于这张满幅红绿色的春景图只能有“很热闹”的想法,但是明知道他不学无术还要拉他来亵渎名画的皇帝陛下岂不是更无聊?当然,这话卫衍只敢腹诽,否则,真的是嫌自己小命太长了。
还有,像现在这般将一个在棋艺上刚刚启蒙的初学者杀得片甲不留弃械投降难道就能衬托出皇帝陛下于此道上的技艺精湛吗?
“给朕认真点,赢了可是有彩头的,输了的话……”
不用皇帝陛下提醒,卫衍也清楚赢了有彩头,输了会很惨很惨的规矩。不过如果一个人在三天之内已经连输十五盘,那么就算可能会有多可怕的惨法都绝对是麻木不仁了。
卫衍点头应是,然后低头装作观察棋盘,心里默数三十下,轻松落子,至于落子的地方,看上去比较恰当就可以了。反正输得好看也是输,输得难看也是输,除非皇帝陛下肯放水,否则他再怎么着也不会变输为赢。
棋盘上白子已经成潜龙在渊之势,首尾呼应,胜券在握;至于黑子自然是七零八落,困守一隅之地。景帝挟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敲击了几下,进入收官阶段。其实,若小心经营,以卫衍那种墨守成规,不肯越矩一步的下法,黑子不至于会输得很惨,可惜卫衍已经存了早死早超生的念头,自然是兵败如山倒。
有人自己要把胜利送上门来,景帝当然不会客气。
所谓输了会很惨很惨自然是指输了以后会被他狠狠蹂躏一番,今日卫衍连输6盘棋给他,每盘都是惨不忍睹,景帝最后都懒得去计算到底赢了多少子,只知道可以可着劲折腾他就是了。
这几日试过不少姿势和花样,他虽然还不会怎么配合但是至少不会再像石头一般僵硬,景帝当然玩得很尽兴。
下面是很尽兴,不过上面嘛,景帝在凑近他的唇角的时候想起了那夜没做完的事,突然又起了兴致。
“笨,用舌头舔都不会……谁让你用牙齿的……笨死了……”
一手按着他的脑袋,避免他做出逃离的举动,另一只手沿着他的背慢慢往下滑。指尖在脊椎骨上描着圈一寸寸往下移动,然后是股沟,最后当然是那个已经润滑过的|茓口。刺入的瞬间感到正伏在他胯下服侍的脑袋停顿了片刻,呼吸紊乱起来,胸腔急促的抽搐着。
“笨蛋,算了……”
拎起他的脑袋,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果然是被呛到了。明明很简单的事,为什么他就是学不会?难道是自己使用的方法有问题?
“用心学着,下次再做不好朕要你好看。”
卫衍还在痛苦地咳嗽着,一时没能听清皇帝陛下的话,突然被翻了个身成仰卧的姿势,然后眼睁睁的看着皇帝陛下低下头去,直到皇帝陛下张口含住他直到身体陷入了温润湿热的所在才反应过来。
“陛下……”咳嗽一下子被吓没了,脑中却还是一片空白,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一国之君,天下共主竟然会低头用这么卑贱的姿势来服侍他的欲望,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他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景帝不知道卫衍此时脑中在想些什么,也不在乎他想些什么,现在只要他好好感受并且记牢那些技巧就好。景帝虽然这般服侍人是第一次,不过被服侍的经验倒有一大把,众多的美女俊男曾跪伏在他的胯下用舌头用口腔带给他极乐,当然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卫衍舒服。
舌尖灵活的上下移动,很快为他的下身打上淫靡的水色,沉睡的欲望经不起几下挑逗就傲然竖立。景帝低声笑了起来,显然是很满意卫衍这么快就做出反应,张口再次深深的含入。
“陛下……不要……”此时,被服侍的人全身绷紧,比要他服侍的时候还要无措,十指攥紧了身下铺着的毛皮,脑中依然是一片混乱。
每次被皇帝陛下强硬的按下头去,每次被强迫着张口含住皇帝陛下的欲望感受着硬物在他口腔里面怒张,那种羞辱感比皇帝陛下强硬的打开他的身体还要更甚,所以他总是做不好也不想做好。但是现在,尊贵的皇帝陛下正在做着最卑贱的奴仆才肯做的事,偏偏还做得不亦乐乎,卫衍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只是,和先前的每一次一样,身体的欲望根本不受理智控制,很快在温热的口腔里面硬到极处,敏感的前端顶在柔软的口腔壁上,带来一阵阵眩晕似的快感,迅速将理智扯得七零八落,溃不成军。好几次皇帝陛下往后撤的时候,卫衍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强忍住没有伸出手来按住他的头往前压,只能将身下的毛皮攥得更紧。
“陛下……”感觉到皇帝陛下吞吐的速度越来越快,卫衍再也忍不住,身体绷成了弓形,下身不住的往前顶,然后伴随着脑中炸裂般销魂蚀骨的快感泄了出来。
“味道很不错。”景帝眼也不眨一下,吞下了口中的液体,指尖扫过溢在唇边的白色液体,笑吟吟地递上前去,“卿也尝一尝。”
不料,刚刚享受了极乐的人呆愣片刻,很快嫌恶的扭过头去。
嫌恶,朕还没嫌恶呢,他倒敢嫌恶,是不是欠修理了?
景帝没有纵容他的打算,特别是在床上,偶尔的闹一点小小的脾气可以当作是情趣,但是一旦纵容成习惯,再想校正过来就需要花上很大的力气,对于眼前这种明显属于违逆的行为自然不会轻易饶过。
一时也不再多言,只是捏住他的下巴,用力转过来,等看清楚了他的模样后倒是滞了一下,被他刚才的态度惹出来的那点不悦也很快消散。
眼前的人紧紧闭着眼睛,不但脸颊上浮起了一片潮红色,鼻尖,眼角甚至连耳朵都红得似乎能滴出血来,显然是羞耻到了极致。
景帝见状失声笑了起来。卫衍虽比他年长,于床事上的经验却不算多,景帝此时敢确定教他晓事的侍女必是只教过他一种姿势,怪不得要他换个样子就别扭的好像是要他的命。像刚才那般旖旎的情事,他怕是光听到就会脸红,就不用提亲身经历了。不用问光看现在的样子就能知道,要他用心学的东西肯定还是没学会。算了,有空再慢慢教吧。景帝脑中想着不能纵容,偏偏做出的决定都是在纵容还明显是不自知。
反正此时,不知道为何,看他如此羞耻,景帝为难他的兴致突然减了几分,代以想要细细温存的念头。
当下端起床头矮几上的茶盏,漱过口后,又用丝巾擦净脸上的痕迹,才拉过他,抱在怀里,一点点慢慢亲吻。嘴唇在泛红的肌肤上逐一滑过,不再戏谑,不再满怀恶意,只是用肌肤的碰触安抚身下强忍着羞耻的人。
“臣……不要。”等吻到他的嘴角,听到他小声的抗议,大概还记着刚才要他尝尝味道的戏言,脸稍微偏了偏,本来已经放松下来的表情再次紧张起来。
“朕漱过口已经没味道了,不信你闻一闻。”手掌抚着他的背部安抚,头却跟着他偏过去,伸出舌尖在他的鼻端上一遍遍扫过,直到他实在受不住了乖乖转过头来重新面对面才轻笑着放过他,然后舌头下移,在他柔软的嘴唇上继续试验刚才那无赖招数的威力。无赖的招数通常也是好用的招数,先舔来舔去润湿他的双唇,然后再吸允干净,如此往复几遍,身下的人就额头冒汗弃械投降,乖乖张嘴,任他长驱直入,肆意怜爱。
灵活的舌尖一朝登门入室就迅速开疆扩土,仔细的、慢慢的、轻柔的在牙齿牙根及口腔内部各处扫过,执拗的反复的在所有地方都打上烙印,标示他的所有。
亲吻的同时,身下也没闲着。景帝轻易的分开他已经被吻到发软的膝盖,将自己的身体嵌了进去。然后下体蹭着下体,一点点挑起他的兴致。
被吻到昏头昏脑的人环在他背上的胳膊越来越用力,嘴里呜咽着想说些什么却因为被堵着无法如愿。又过了片刻,景帝感觉到身下的人双腿张得更开,估摸着他已经进入了很想要的状态,才不慌不忙的提枪上马。
细细温存,肆意怜爱的要诀就是快慢结合。快是为了增加快感,而慢则是为了延长快感,两者相辅相成缺一不可。不过当卫衍眼眶里的氤氲之气最终化为泪滴滚落时,景帝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狠狠的欺负了他一把。
“舒服吗?”有点不确定的问他。
问了他,又不给他回答的机会,再次深深吻住。
卫衍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点头。巨大的快感早已将他掳获,此时的他脑子里除了身体里面带给他一波又一波快乐的硬物外再无他物。
“舒服也哭,不舒服也哭,你要朕以后怎么分辨你到底是舒服还是难受?”景帝很是为难的摇头,不过嘴角的笑容却表明他似乎很享受这个为难的状况。
卫衍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摇头,复又点头,到最后实在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好。
“笨蛋。”最后,皇帝陛下从舌尖上崩出这两个字,算是彼此欲望满足的结束词。
西山行宫的夜很静。
这里不比皇城,一切规矩从简。侍卫们退得很远,宫女内侍们没有得到传唤也不会在眼前碍眼。
一夕欢好后,景帝比在宫里的时候睡得要熟,不过只要不是猪,身边人的动静自然感觉得到。
“怎么了?”感觉到身边人绷紧了身体,掌中已握住了睡前挂在床边的剑,景帝轻声问他。
“外面有人。”
侧耳倾听,寂静的庭院里面果然传来隐约逼近的脚步声。
这种时辰,如入无人之地的脚步声,会是什么人?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卫衍跪坐起来,示意皇帝陛下和他换个位置让他出去。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每次完事后皇帝陛下总是让他睡在里面。
“好好待在这里,别乱动。”
景帝虽然明白他的意思,不过没有接茬,只是将外袍披在身上下了床,回头吩咐了一句就掀开帐子走了出去。
“陛下……”拉开帐子看到皇帝陛下是要去开殿门,卫衍急了,一个纵身就拦在了他的面前。千金之子不坐危堂,更何况是九五之尊,怎么可以以身犯险呢?
“何事?”景帝不理他,只是把他拎到身后挡住,拉开殿门厉声问道。
“陛下,太后懿旨,宣卫衍卫大人觐见。”远处,皇太后的信使跪在那里高声禀告。
第九章 觐见
“卫卿家随侍陛下多久了?”
奢华的宫室中,盛装美妇端坐榻上,打量着帘外跪着的青年,淡淡发问,语气中听不出喜怒。
“臣隆盛五年入宫伴驾的,太后娘娘。”卫衍垂头端详地毯上的花纹,小心的应对着。太后向来并非以严厉见长,按道理他不应该如此紧张,而且皇帝也在事前说过太后不会为难他,就算真的要为难他他也会及时赶到的,但是或许是做贼心虚吧,哪怕这“贼”是被迫做的,心中的惶恐还是止不住往上涌。
“隆盛五年呵……”景太后王氏用茶盖轻轻敲击着茶盏边沿,不喝也不再说话,任难捱的沉默笼罩在室内,直到地上跪着的人在这样的沉默里紧张的绷紧了身体才稍稍觉得满意,微微笑了笑,“时间过得可真快,一转眼就是十年了。”
“是。”卫衍感到有汗滴从额上滴落,却不敢动手去擦。太后能够以孤儿寡母之势把持朝政多年,自然不是易于之辈,就算再仁厚该做的事也绝不会手软。何况自古以来,君王绝对不会有错,哪怕真的错了,也是要由臣子来担这错。幼时陛下犯错责罚的是伴读,现在陛下犯错责罚的自然该是他。对于这样的结局他不是早就明了吗?此时心头的不甘又是为了什么?
“卫卿家今年多大了?”
“臣二十有五。”
漫无边际的对话继续进行着,虽然是在温暖的室内,卫衍还是感到有阵阵寒意袭来。
“陛下不足弱冠,尚有孩子心性,难免会有荒唐行事的时候。卫卿家比陛下年长几许,又随侍陛下多年,说的话陛下也能听得进去,该多多规劝陛下,可不要随着陛下一同胡闹。”果然,太后在废话许久后终于进入了正题,语气不是很严厉但是话说得很重。
“臣遵旨。”卫衍咬了咬牙,挤出这几个字。明明是他受了委屈,明明不是他的错,到最后,所有的人恐怕都会如太后一样认为都是他的错吧,仅仅因为那人是皇帝陛下,所以哪怕错了也不会受到指责得到惩罚。若有一日,他的家人知晓此事,是否也是用同样的眼光看待他?手掌慢慢握紧,却无法为自己辩解,只是用力将额头抵在地上。
此时,皇帝的寝宫中,景帝正立在窗前沉思。
“陛下先歇着吧,奴才安排好了,有什么不妥会赶紧来报的。”高庸悄声上前劝说皇帝陛下去安歇。
景帝挥了挥手,示意他下去。
这种时候,他怎么能睡得着?虽然很清楚母后不会真的把卫衍怎么样,最多是训斥几句敲打几下,但是那种无法掌控一切的无奈感依然悄无声息的侵蚀着他的心,带来丝丝疼痛的感觉。
总有一日,朕会真正的君临天下,不受任何牵制,哪怕那个人是朕的母亲,朕也不能容忍她染手朕的权力。
景帝对着窗外的残月暗暗发誓。
后世曾有史学家认为景烈帝与其母起了间隙是由于一人,景烈帝若地下有知的话肯定会嗤笑以鼻,帝王家呣子反目兄弟阋墙的原因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权力,其他的,不过都是借口而已。
至于这话的真实性到底有多少,站在那至高之处的帝王通常连自己都能欺骗,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永远无人说得清。
卫衍走出太后的寝宫时里面的亵衣已经湿透了,被外面的冷风一吹,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太后宣他来不过是闲话了一阵,旁敲侧击几句,然后又对他接下来的幽州之行交代了一番,用词并不严厉,语气也绝对算不上严苛,可还是让卫衍忍不住心悸。
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他并没有做亏心事,也从来不认为这事是自己的错。可是,太后不会这样想,其他人不会这样想,甚至于他的家人日后知晓了恐怕也不会这样想。妖媚祸主,蛊惑君王,这就是日后世人对他的评价吧。想到这里,卫衍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幼时被教导着“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幼时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希冀能够早日得到君王赏识,施展满身抱负,身后青史留名。那时候,怎么会想到会有今日之难,怎么会想到日后史册上留下的只会是骂名污名。
冬夜的残月懒懒地照耀着这苍茫的大地,他在那一片惨白色下沿着宫道行走,心头一片茫然。前路崎岖坎坷,已无回头路,亦看不到出口,只能蹒跚前行,走一步是一步。
景帝看到的卫衍就是那个样子。一丝不苟地向他行礼,恭恭敬敬的回答他的问话,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不妥。可是就是这样,却才是真正的不妥。
想安慰他几句,话到了嘴边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此时此刻,他还没有那个能力让卫衍不受半点委屈,既然如此,任何的承诺都是信口开河没有意义。
“母后叫你去是为了何事?”景帝坐在榻上,从矮几上的盘子里面拿了个蜜橘,细细剥了皮,掰开来递给对面的卫衍一瓣。
“太后娘娘宣臣去只是询问了一下陛下的近况,吩咐臣要好好伺候陛下。”卫衍随手接过他递过来的蜜橘,拿到手里后才发现皇帝陛下刚才递得太顺手,他心思有些恍惚接得也很顺手,根本就没想到要去谢恩这回事,接过来后才意识到这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拿在手里发愣。
“母后吩咐你要好好‘侍候’朕?”景帝反问,语气中有种说不出来的玩味,直到对面的人变了颜色才转移话题,“这蜜橘贮藏的很好,味道不错,尝尝看。”
“是。”卫衍定了定心神,将那一瓣蜜橘放入口中,麻木的嚼了嚼咽下,根本没有尝出味道。不能怪他敏感,自从被皇帝陛下那样对待后,任何正常的语句随口道来似乎都有了别样意思,非常典型的“做贼心虚”心态。
“明日就是正月十五,等宫宴过后朕要微服出宫与民同乐,等明日你跟着沈莫一起置办此事。“景帝估摸着卫衍要说些什么“千金之子不坐危堂”之类的劝谏废话,赶紧摆了摆手,再次转移话题,“今夜这番折腾,都已经过了子时,不是明日应该是今日了。不早了,早点睡吧。”
“臣……”想拒绝,皇帝陛下却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什么也没有多说,上前除了他的衣物硬抱着他上了榻。
“娘娘既然不喜,为何还要容忍?”卫衍告退后,太后身边侍候的女官不解的发问。这位王尚宫是太后从娘家带进宫的家生婢女,自幼与太后一起长大,情分不比寻常,是太后跟前第一得用的女官。
“有些决断,如果不是皇帝自己做出的,其他人代劳,除了得到皇帝的怨恨之外,没有其他好处。”太后玩转着手中的茶盏,淡淡回道。
“陛下这般喜爱,怎会舍得?”
“总有一天皇帝会明白的,就算皇帝他君临天下富有四海,还是会有不得不舍的时候。鱼与熊掌永远不可能兼得。等有那么一天皇帝明白了这一点,他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虽然那是她的儿子,虽然最终皇朝的权力肯定会到皇帝的手上去,但是在皇帝还没有能力真正掌控的时候,她是不会轻易奉上的。想要得到君临天下的权力皇帝就必须想方设法从她手上来夺取,这是她给皇帝上的最后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至于卫衍,不过是皇帝成为一名真正的帝王路上的一颗碍脚的小石头而已,要将他捻碎实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着急也不必太过在意。
第二日景帝一早就去了御书房,卫衍则去侍卫处向沈莫沈大统领传达皇帝陛下昨晚的旨意。
“昨夜你们是怎么返京的?”不料沈大统领一见他就表情凝重,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昨夜……属下……”卫衍迟疑着不知该怎么回话。昨夜太后急召,他自然不敢拖延,当下就要赶回去,皇帝不肯放他一人入宫,硬要和他一起回京。他劝谏不成,反被说服,最后只带了几人轻骑入京。去时御驾整整走了三个时辰,回时快马加鞭只用了半个多时辰,其他人等今日清晨才入的宫。然后入城时城门已关,宫门也已闭,又闹出了点动静才进的城入的宫。沈大统领此时一脸不爽显然是得到了汇报,要和他算算昨夜的帐。
“陛下胡闹,你也跟着一起胡闹吗?”沈莫自然知道眼前的青年现在虽然只是一名小小的三等侍卫,但是最近在御前极为得宠,又兼与皇帝陛下有了那样的关系,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过个几年肯定会得到重用。不过他吃的是皇家饭,当的是皇家差,又处在这样的位置,而且对卫衍也不乏好感,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就算卫衍他在御前再为得宠,昨夜的事还有今夜皇帝陛下要微服出宫的事,要是被有心人借题发挥到他身上,管教他死无葬身之地,“以后行事不要这般毛毛躁躁,不要陛下说什么你就应什么,该劝的时候还是要劝,该坚持的时候就要坚持。陛下的旨意我去回复,你今日无事就先回家去吧。”
“谢大统领。可是陛下那里……”他自然是劝过,那也要皇帝陛下肯听他的劝才行啊。现在能够回家自然是好的,但是皇帝陛下和他秋后算帐起来,他还是会吃不了兜着走。
“放心,陛下那里我会去说的,你去吧。”沈莫挥了挥手,让他赶紧走。性格这么老实,怎么会是皇帝陛下的对手,难怪会被陛下压得死死的,想怎么欺负就怎么欺负。
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想到皇帝陛下的心血来潮,沈莫的头又开始痛了。
御书房里,景帝正在听人汇报昨夜太后召见卫衍的详细情况。
“幽州之行……”听完暗卫的汇报,景帝沉吟了良久。总觉得母后指名要卫衍去幽州宣旨监刑是另有用意,思来想去却找不到头绪。或许,根本不应该让卫衍去幽州?现在换人还来得及。景帝的脑中陡然出现这个想法,马上苦笑着摇了摇头。卫衍恐怕比谁都盼望着这趟幽州之行,真的什么原因也不说就把他换下,想要安抚他大概要花一番大力气。算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到了母后用意出现的那个时候,他自然也会护着他。
正沉思的时候听人报沈莫要见他,听那口气似乎沈大统领是来找他麻烦的。果然不出所料,刚说了宣还没变好表情,沈莫就进了御书房。
“听说陛下今晚要微服出宫与民同乐?”沈大统领恭恭敬敬的向他请安,可惜嘴里说出的话与他的行动实在没有什么相符。
“朕听说元霄节民间有花灯会,还没有机会见识过,很想去看看。”景帝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渴望。
“陛下身份尊贵怎可以身涉险?”沈大统领却根本不为所动。
“大统领言重了,去看看花灯会哪有什么危险可言?朕会穿好乌蚕衣,保证跟着护卫们不会私自行动。就算有什么事,不是还有大统领您吗?”保证示弱再外加一顶高帽子轻飘飘的递过去。母后面前要做年轻有为的帝王,太傅面前须恭谨有礼,在大统领面前偶尔的示弱能更快达到目的,至于卫衍嘛,那当然是用来欺负的。
“臣可不敢担这个责。陛下若出了什么事,臣万死难辞其咎。”沈莫自然没有那么快被摆平。
“如果大统领真的不同意,朕就谁也不带,偷偷摸摸的出去。”示弱不成就威胁,只要能达到目的皇帝陛下不在乎手段。
“陛下……”与皇帝陛下对视片刻,确认皇帝陛下真的会如他所说的那样做,沈莫叹气,“臣去安排,陛下保证不会私自行动?”
“朕保证。”景帝偷偷在心里大笑几声,才想到一个问题,“卫衍呢?”
让他去传旨,可不是让他去摸鱼的,现在正主都来了,他怎么倒不见踪影了?
“他伴驾多日一直没有歇过,过两日就要出发去幽州,臣作主让他回家准备去了。”
“这是朕的疏忽,早该让他回去准备了。”景帝很诚恳的自责,果然让沈大统领满意的点头。
若没有卫衍,这花灯花逛起来乐趣会少很多。景帝悄悄向外面侍候的高庸点头示意,高庸明白他的意思,很快就出去了。
有大统领去说,陛下应该会给几分面子吧,再不济,等陛下反应过来也已过了不少时辰。有了这个认识的卫衍很快出宫回到了家。
卫衍的行李其实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不过侍女们见他回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忙乱,将整理好的衣箱都重新打开来,从头到尾理了一遍,甚至连他的母亲也一起加入了这片混乱。
冠带履袜及各类饰物为一箱,亵衣亵裤中衣中裤为一箱,夹袍大氅礼服常服装了两箱,另有其他各项零碎小东西又装了一箱,侍女们还在叽叽喳喳商量着要带上这个带上那个。
“母亲,孩儿不过出去月余,又不是搬家,哪需要如此多的东西?”卫衍看着屋内满地的箱子,找不到立足的地方,忍不住开口劝说她们不要整这么多东西。
“出门在外,一切都不方便,不像在家里各项用具都齐全,现在自然是能想到的都带上,免得你到时候要用的时候少了这个短了那个。路上手炉什么的叫小厮们给你添上,衣服什么的及时添加,你不开口他们是乐得不动。待会儿把准备随你一起去的小厮叫进来,母亲还有几句话要嘱咐。”
卫衍应了声是,又忍不住反驳:“孩儿什么时候这么娇贵了,连手炉也要带上?”
“幽州不比京都,湿寒阴冷,手炉自然用得上。”柳氏嫌他走来走去帮不上忙还要有诸多意见看着心烦,拉过儿子的手将他牵到桌边坐下,替他理理衣领,又往他手里塞了个茶盏,“乖乖坐这儿喝茶,不要走来走去添乱。”
将儿子安顿好,柳氏回头再次加入了热火朝天的整理行列。
等卫衍喝完第三杯茶的时候,在经过一阵鸡飞狗跳兵荒马乱的扫荡后,屋内的女人们终于心满意足了,开始一个个箱子的细看,以确定没有遗漏什么东西。
“亵衣亵裤6套,中衣中裤8套……”
柳氏站在打开的衣箱前,一边听侍女们汇报,一边随手翻检着箱内的衣物,待翻到底下的一套亵衣时,却慢慢停住了手。楞了片刻才重新抚上去,上好的软云罗摸上去滑爽舒适,亵衣上的针脚细密平实,翻开内襟细看,不出所料,暗色的花纹若隐若现。忍不住回头向儿子的方向望去,她的儿子端坐在那里,正安静的喝茶,姿态温和恬淡,面上不起一丝波澜。
定了定心神,将剩下的东西看完,示意侍女们把箱子关上,柳氏走到儿子的身边,开口问他:
“今夜是元霄节,待会儿还要进宫吗?”
“不用……”
“那母亲让厨房加几个你爱吃的菜。”
“嗯,还有元宵。”
“放心,元宵足够。”
呣子俩正说着话,突然有人来报说宫里来人传陛下口谕要他马上入宫。
一丝阴霭从卫衍的眼中掠过,一现即隐,除了一直注意着儿子表情的柳氏外,无人注意到。
“大概陛下有事要孩儿去办,孩儿不孝,连元霄节都不能陪母亲……”果然还是不行啊,连沈大统领说话都没用。卫衍嘟囔着不知该怎么向母亲解释赔罪。
“说什么傻话,快去吧,公事要紧。”不等儿子把话说完,柳氏就打断了他的话,含笑示意儿子快去,直到卫衍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柳氏脸上的笑容才凝固起来,让人去把内府管家找来。
“二夫人叫我来有什么吩咐?”柳氏虽然在这府内为小,不过地位并不低,再加上府内人人知道卫衍近来在御前极为得宠,前途不可限量,内府管家自然不敢怠慢,听了传唤立即过来听她吩咐。
“上次宫中赐下的绫罗锦缎中是不是有几匹软云罗,用掉了吗?”
“是,共有4匹,还在库房放着。”
“今天收拾行李发现七公子的衣物不够,取出2匹来给七公子裁几套亵衣亵裤吧。”
“大夫人早就吩咐过那几匹软云罗等开春了给公子们裁几套春衫,这个……”管家顿时为难起来,大夫人二夫人她可是一个都不敢得罪。两位夫人下不同的命令,这不是为难下人吗?而且拿松江府只供进上的软云罗来做亵衣亵裤,是不是太过奢侈?不过这话,她可不敢当着二夫人的面说。
“不妨事,大夫人那里我会去说的。”柳氏语气温和,却有着一股不敢让人说不的威势。
内府管家只能应是,亲自去开库房取来裁衣物。
第十章 灯会
皇帝急召,卫衍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拖延,当下就让人备马入宫。
景帝此时正在贮放衣物的偏殿。
卫衍进门后才发现眼前的场景与家中是何其相似,地上一堆打开的衣箱,宫女们正在忙忙碌碌的整理,他家皇帝陛下则负手背后来来去去的巡视,见他进来,向他招招手,让他过去。
“过来看看,缺什么朕让她们理出来,朕再挑几个伶俐的宫女随你一起去伺候你。”
内务府今日正好送来一批新制的衣物,这种小事本来不用皇帝陛下去操心,不过他突然想到卫衍近日要出行,心血来潮起意过来瞧瞧。地上之所以这么乱,主要是由于宫女们正在把皇帝陛下和卫衍的衣物分开来摆放进柜子里。
“谢陛下恩典。不过臣家里已经理好了行李,臣身边也有伺候的人。”让陛下身边的宫女去伺候他?莫不是嫌他命太长?到时候要来找他麻烦的人肯定会排一长队。还是说陛下就是想看到时候的热闹?
“你身边的人毛手毛脚的朕放心不下。”对于卫衍的拒绝景帝并无多少不悦,只是笑吟吟的过去扶起请安的他,带着他一起转了一圈。
伺候了他十几年的人,他怎么没感觉到毛手毛脚?还要陛下特地来提醒?卫衍在心里小声的嘀咕,当然,只是小小声的嘀咕。虽然皇帝陛下此时脸上笑意吟吟,他也没有胆子去试试看老虎到底会不会发威。
两个男人,对于衣物什么的实在是提不起多大兴趣,再精美也不过是看过就算,要用的时候自然有伺候更衣的宫女们操心,当下只粗略的四处扫了一圈,就出去了。
当晚宫中有夜宴。景帝略坐了坐,陪着太后说了会笑话,就找个借口退席了。如果他背后长了眼睛的话,他一定会看到在他离去时他的母后深思的目光,他的皇后不甘愿的目光以及他的众多女人哀怨的目光,可惜他背后没长眼睛,所以他没看到。
出来后沈莫果然安排好了一切。先换了衣服乔装一般,他与卫衍打扮成出去游玩的富家公子,身后带了几个装扮成小厮的侍卫,一前一后出了宫门。
太平盛世,天子脚下,京都的元霄节自然是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花灯或挂在窗前或挂在门口或挂在廊下或挂在檐角甚至还有挂在树上柱上,反正能挂的地方都挂起来了,生生把这京都点缀成了火树银花不夜天。至于花灯会则在京都最热闹的闹市区——长丰街上举办。
虽然知道沈莫肯定在这里安排了大量的暗卫,恐怕所有的高处都有人布防,人群中也有一大批侍卫乔装混在中间,他的一举一动依然有无数双眼睛紧紧盯着,但是看到满街的人流,看到被满街的花灯映得红彤彤的各色脸庞,景帝的兴致还是很高昂。
无论已经被家事被政事磨砺得多么得早熟,此时他,面对满街的热闹景象,很容易的恢复了少年的心性。
“去那边看看。”不耐烦卫衍老是落后他几步,景帝顺手牵过他的手,拉着他要往人群里面钻。
卫衍正小心的挡着人流,避免有人冲撞到皇帝陛下身上,一时没注意,右手就落入了皇帝陛下的掌中,触手的暖意似乎灼痛了他的肌肤,脑中“咯噔”一声陷入了呆滞状态。
“公子快看,那个花灯好像很漂亮。”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望着拉着他前行的兴致勃勃的背影,卫衍尽量不动声色的想抽出被握住的手掌,胡乱示意皇帝陛下去看路边的花灯,想乘他分神的片刻抽出手掌。
可惜,握住他手掌的人好像非常清楚他的心思。他轻轻抽动,对方握得牢牢的纹丝不动:他稍微使了点力气,对方则在他手心捏了一把作为警告;他想用力抽回,对方比他更快一步将手指Сhā入他的指间成交缠状态,然后用力将他拖到了他刚才示意的花灯前。
“原来你喜欢这样的花灯啊。”皇帝陛下嘴角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促狭。
“两位公子来看一看,瞧一瞧,大花灯三文,小花灯一文,公子们若猜中了挂着的花灯上的灯谜就送一个小花灯。”摊主虽然不知道为啥两位风度翩翩的公子对他摊上很受小孩子喜欢的花灯有兴趣,但是生意上门没人会傻得往外推,赶紧热情的招呼。
摊前挂了几个写着灯谜的花灯,他们所站处的灯谜是这样的“行也是坐,坐也是坐,睡也是坐。打一动物。”
“青蛙。”皇帝陛下很快说出了答案。
“公子好聪明。”摊主顺口说着每次小孩子猜到答案后的夸奖,说完才发现不对劲,赶忙拿出了奖品,一盏小青蛙的花灯,递上前来,“两位公子看看还需要什么?”
花灯递过来,皇帝陛下当然不接,卫衍也没好意思伸手。
“怎么不接?难道还要朕……嗯哼本公子拿东西不成?”然后,他听到皇帝陛下轻声冷哼,示意他接过来,神情似笑非笑。
卫衍隐约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的感觉,不过现在好像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跟着吧?回头扫视一圈,却发现小厮装扮的各侍卫个个茫然做路人状,摆出一副我们绝对不认识这两个人的模样,摆明了肯定不会来帮他这个忙,无奈只能乖乖接下。
最后的最后,当然是卫衍一手被握着,一手提着个小青蛙的花灯,开始了元霄节的花灯会游览之行。
对于卫衍而言,不幸中的大幸是他们的衣袖够大,掩住了底下两人交缠而握的手掌,应该不会有被路人发现的可能,这也许是唯一可以安慰他的地方吧。
顺着人流一路逛下去,一会儿功夫他们一行人手里就多了不少东西。
皇帝陛下的手里很快也拎了一盏小花灯,当然是龙形的。至于跟随的众侍卫,手里自然也免不了捧满皇帝陛下感兴趣的各色小东西,细细数来,有冰糖葫芦两串,糖炒栗子一袋,各色蜜饯一大包,面捏小猴一只,草扎小蜻蜓一只,泥娃娃一对,还有皇帝陛下猜灯谜赢来的各种小花灯五六个。更难得的是众侍卫捧着这些东西,个个面不改色,依然保持冷静面瘫高手风范。看得卫衍只汗颜,暗暗惭愧自己定力不够,手里只拿了个小青蛙的花灯就羞愧不安,走路的时候将它悄悄藏在袖下,心里简直是恨不得能够有办法将它变没,其实比起后面的诸位,他手里的小花灯怎么看怎么正常,简直可以视而不见。
逛了约摸有一个时辰,皇帝陛下觉得饿了,一声令下,大家找地方歇息填肚子。
花灯会上人山人海,各个小吃摊子上亦是满满当当的人群。景帝当时出宫的借口是来与民同乐的,跟随的诸位在皇帝陛下那个大义前提下肯定没人会吃饱了撑的去向皇帝陛下进言要求做出清场扰民这种举动,没有办法只能乖乖在某个元宵摊子前排队等候空位。
还好后面的诸位“小厮”个个人高马大,一脸精悍干练模样,虽然手上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了这种观感,但是其本身气场依然不容小觊,护着两位华服青年公子,普通民众虽然没有好心到要给他们让位子到底也没人敢来Сhā他们的队,终于在皇帝陛下耐心全无前等到了座位。
“想吃什么馅的?甜的?咸的?”元宵摊上的伙计根本忙不过来,坐下好久也不来招呼,皇帝陛下只好客串一把,问卫衍。
“甜的。”
“芝麻?豆沙?”
卫衍沉吟再沉吟,还是犹豫不决。
芝麻还是豆沙这是一个问题。
“一碗芝麻。一碗豆沙。”
在他沉吟的时候,皇帝陛下已经帮他做了决定。至于众“小厮”要吃什么,抱歉,那个显然是伙计的工作,不在皇帝陛下的服务范围里面。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卫衍衣袖下的手指被摸了一遍又一遍,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元宵。
“公子,这样我没法吃东西。”卫衍抽了抽右手,当然还是纹丝不动,无奈的低声恳求皇帝陛下松手。
“你又不是只有一只手。”景帝不为所动,依然牢牢握住他的手。
其实,用左手吃也不算什么难事,反正用的是调羹。卫衍认命,开始吃起眼前的元宵。
“这碗是芝麻的。来,尝尝。”可惜,皇帝陛下并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望着出现在眼前的调羹,望着那张笑意吟吟的脸庞,卫衍已经很清楚明了拒绝根本是不管用的。迅速四下张望,幸好众人都在埋头苦吃,向他这种到处东张西望的属于凤毛麟角,确认没人注意他们这个角落,立即凑上前去,将调羹上的元宵一口吞下。
“这样也能尝出味道?小心噎着。”景帝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赶忙放下调羹伸手去帮他顺胸口。
被皇帝陛下一口言中,囫囵吞枣的后果就是卫衍真的被噎到了,两人手忙脚乱半天才缓过来。
“慌什么,没人看得到。”很不幸,没事后还要被皇帝陛下训斥。他们坐在一个角落,背对众人,后面两张桌子上坐得是他家“小厮”,若不是特意挤过来看热闹,被看到的可能性的确不高,这是景帝如此明目张胆拿着元宵当众调戏人而不怕被撞见的原因。
“给我尝尝豆沙的。”调戏要有来有往才比较热闹,再说他真的不介意被眼前的人调戏的。
有那么一句话叫做无巧不成书,又有那么一句话叫做人在做,天在看。估计连老天也看不下去卫衍虽然满心不愿还是被逼着不得不去调戏皇帝陛下的痛苦场面,派了个救兵过来给他。
“卫大人?好巧。我看着背影就像你。”
正处于无论是调戏还是被调戏其实都是被调戏所以卫衍僵持着拒绝去调戏的时候,后面突然有人高声招呼,转过头去,就见一青衫男子奋力挤过人群,向他们行来。
景帝在霎那间收起了恶霸调戏民女的嬉笑嘴脸,端坐着上上下下将来人打量一遍,表情高深莫测。
“齐兄,好巧。”在这种情况下碰到熟人比较尴尬,不过比起刚才将要陷入的更难堪的境地,眼前的尴尬实在可以忽略不计。卫衍心头一松,赶忙站起来招呼,而且这招呼的语气中明显带了一丝喜意。然后就听到皇帝陛下在他身边重重“哼”了一声。
“在下齐远恒,这位是?”来人自然也是听到了这声重哼,视线从卫衍身上转到了景帝身上。
“鄙姓黄。”在卫衍迟疑的时候,皇帝陛下做了自我介绍。
“黄公子。”
“齐公子。”
两人互相致意,然后宾客落座,相谈甚欢。至于是不是真的相谈甚欢,只有黄公子和齐公子自己心里明白,反正在卫衍看起来,那样的场面就是其乐融融相谈甚欢。
有了齐远恒这么一打茬,这游灯会之行貌似更加热闹,唯一受累的是跟着的诸位“小厮”。在吃完元宵重新开始游览后,皇帝陛下似乎对猜灯谜上了瘾,当然那位齐公子也不遑多让,直接导致他们手里的小花灯数量节节攀升。
景帝肯移驾回宫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沈莫早就等得不耐烦,派人来催过几次,最后与他们汇合的时候,盯着他们手里的花灯看了半天,问:
“陛下是打算开个铺子卖花灯吗?”
皇帝陛下负手看天,卫衍低头望脚尖,众“小厮”神情无辜表情面瘫。
沈大统领看着眼前这一幕直接失了言语。
“马上处理掉,宫外的东西一件都不准带进宫去。”
景帝听到他的话后似乎想说点什么,不过望了望沈大统领的那张黑底脸,决定还是明智地继续沉默看天。
皇帝陛下都不敢在沈大统领生气的时候开口反驳,其他人,当然更不敢在此时自己送上门去找训斥。
“那个齐远恒是什么人?怎么认识的?”
一番云雨暂歇,景帝将手指Сhā在卫衍的头发里,慢慢顺着,突然问他。
“臣幼时体弱,臣父送臣去京郊谭家村学艺强身健体,齐兄和齐伯父当时正寄居在谭师傅家隔壁。齐兄和齐伯父是江南人氏,因家中无人照顾,齐伯父游学至北地时将齐兄也带在身边。那时候齐兄刚在启蒙念书,臣体弱谭师傅安排的习艺功课不足,常有时间去隔壁看齐兄念书,就这样认识了,后来齐伯父干脆一起教我们两个。不过臣愚钝,连齐伯父的一点皮毛也没学到。齐兄倒是尽得齐伯父真传,诸艺通晓,文采斐然。”
景帝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努力理解卫衍这段话的涵义。
“那就是说他与你实际上没什么关系?”听了那长长的一段话,景帝顿时有些不悦,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不悦些什么,故意选了一个轻描淡写的答案要卫衍来确定,将那些夸奖的话通通选择听而不闻。
“也不能这么说。臣与他自幼相识又一同念书……嗯”卫衍后面的话因为景帝的动作被打断了,刚刚在他体内肆虐过的硬物在短短的时间内再次恢复了精神,毫不费力的穿过狭小的入口深入,撑开柔软的内壁,彰显着它的硬度和热度。
景帝已经知道自己在不悦些什么了。自幼相识不就是等于青梅竹马吗?还一同念书?接下来是不是还要说两小无猜?本来卫衍在他身边时间也不短,此时却发现有个人更早认识他,景帝敏感的感觉到了一种威胁,纯粹是处于本能反应要在自己的所有物身上打上印记才能放心。
将他抱起来成坐姿,舔去他眼角因为体位移动的巨大刺激渗出的泪水,一边在他背上安抚一边轻轻晃动他的身体。
“等明日睡醒后就回家去歇两天。”
“十八那日先进宫和朕话别后才许出发。”
“一路上要想着朕。”
“到了幽州不许去风流快活。就算地方官宴请也不准去宿娼狎妓。”
“事情该怎么办就怎么办,不准去做多余的事。心软怜悯这些东西给朕通通收起来。”
“事情办完了赶紧回来,敢故意在路上磨蹭看回来后朕怎么收拾你。”
“药膏每天记得要用,不许朕不在身边就能拖则拖能忘则忘,回来后朕要检查的。”
“自己照顾好自己,回来的时候不准瘦了憔悴了朕会心疼的。”
……
对于皇帝陛下在耳边的絮絮叨叨喃喃私语,卫衍除了点头应是外做不出其他反应,而且要他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其他反应也实在是太难为他了。
这样乖巧的反应让皇帝陛下很是满意,更是恣意温存百般宠幸,直到丑时的更漏声尽,才渐渐相拥着歇去。
第十一章 天命
卫府的元霄节家宴也是热闹得很。
卫家原籍河西府,曾祖辈出身草莽舔血为生,后到高祖帐下效力,鞍前马后出生入死,高祖平定天下论功行赏,封了个忠勇侯的爵位,到如今也已百年有余。这代的忠勇侯卫靖共娶了一妻二妾,育有七子三女,长子三子四子长女幼女乃正妻所出,二子五子六子二女乃已亡故的妾室田氏所出,唯有么子卫衍乃妾室柳氏所出。今天的家宴人并不齐,七子中除了么子卫衍被召入宫中伴驾外,长子和六子早在新年刚过就返回边疆戍边去了,至于三个女儿则已出嫁多年。虽然如此,有四子并其他各子的妻妾子女承欢膝下,还有亲近的其他旁系子侄前来侍奉,这家宴依然开了好几席。男丁在外堂,女众则在内厅开席,济济一堂,热闹非常。
卫老侯爷望着眼前这座无虚席,兄友弟恭,其乐融融的场面,摸着胡子略带点欣慰的感慨。当年只会说“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钱”占山为王打家劫舍为生的草莽祖辈们大概也没有想到他们卫家可以成为这样钟鼎玉食的人家吧。只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若想将这份家业维持下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在这样喜庆的日子,考虑这些扫兴的事,莫不是真老了?卫老侯爷想到这里,又把心思重新放到眼前的宴会上,子侄们都来敬过酒,连尚在牙牙学语的幼孙也被奶妈牵着跌跌撞撞上前来要给他敬酒。卫老侯爷抱他在膝上,用筷子沾了沾杯中酒给他尝,顿时引来儿子略带不满的埋怨。
不多一会儿管家来报院中已经准备好了燃放烟花,小家伙坐不住挣扎着要下地近前去看,卫老侯爷哄不住,只得将他交与奶妈,吩咐仔细照看,然后就见内厅的一众幼童也已掀开帘子一拥而出。
钟鼎玉食金玉满堂众多子孙饶欢膝下,那是漫天烟花中卫老侯爷唯一的感想。
宴会散后卫老侯爷按惯例去大夫人屋里歇息。每逢初一十五去正妻房里歇息是景朝大户人家的规矩,虽没有律法明文规定,但这样的传统源远流长一般轻易不会违背。
不过,卫老侯爷听着面前老妻的唠叨抱怨,面上没有什么,心里的厌烦感却越来越盛。女人,除了华美的衣物精美的首饰东家长西家短她们还能关心什么?
“不就是2匹软云罗?用就用了,你还要为这种小事闹得家宅不宁不成?”
“老爷,你知道她拿软云罗做什么?给小七裁亵衣!那是松江府只供进上的软云罗,除非宫中赏赐,民间根本就不许私卖,就算在宫中也只有少数品级较高的妃嫔才能享用。这御赐的4匹软云罗,我原打算开春了给他们哥儿几个裁几件春衫,她竟然拿去给小七裁亵衣!”
“好了,慧娘肯定也有自己的考虑。衍儿现在在宫里当差,不比其他地方,若衣物太过简陋,不是让宫里那些人瞧不起吗?”
“老爷就是偏心,小七是你的儿子,其他人就不是你的儿子吗?小七犯什么错都是情有可原的,老爷都会帮他料理干净的。那么泽儿呢,泯儿呢,他们就不是你的儿子?为什么新年刚过他们就得回去戍边?边疆苦寒危险,若是有个万一那可怎么办?老爷你就这么狠心?”
卫老侯爷闭了闭眼,尽量让自己不要生气。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他们卫家是靠军功起家,几代以来每代继位的侯爷都是有军功在身,才能传百年而不倒。要是子孙们个个按女人们的想法在锦衣绫罗暖玉温香中养大,这偌大家业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今上虽年纪尚轻,但这俨然气势不容小觊,如今命陈大将军戍边练兵,恐怕早就是有用兵的打算。泽儿,泯儿现在苦是苦点,不过能在陈大将军帐下效力,日后自然前途不可限量。泽儿若连这么点苦都受不住,他百年之后怎么放心把这家业交给他?还有什么叫他偏心,这几个孩子他在对他们前途的安排上虽然不可能做到真正的公平但是自认还是为他们做了最适合他们的考量。
“够了。”不想再听下去,卫老侯爷掀帘而出,不再理会后面还有诸多话要抱怨的大夫人。
本来想去书房歇息,不过在这个喜庆的日子独处一室未免太过凄凉,卫老侯爷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慧娘所居的院落。
慧娘见他进来,既是惊讶眼角又有掩不住的一抹淡淡惊喜。卫老侯爷恍然回到了多年前,繁花似锦中的少女明眸含情,也曾那样注视过他。那场变故却让她一夜长大恍若换了个人,后来若非有了衍儿,恐怕她早就青灯礼佛再也不肯看他一眼。无数岁月过去,除非事关衍儿,再也看不到她有感情外露的时候。而今夜,对于本不该来她这里却还是来了的他,慧娘却第一次有了淡然以外的表情。
“慧娘,对不起。”对不起我们相遇太晚,对不起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对不起后来让你处在这样的位置,对不起多年来让你受到委屈,对不起我有太多事要顾明明你是我最在意的人却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考虑。有太多太多的对不起,却无法用言语诉说,卫老侯爷只是紧紧抱着她。黑漆漆的屋内伸手不见五指,甚至连她的表情都看不清。
“老爷。”她似乎叹了口气,“那不是你的错。”
要怪只能怪命运弄人。恨不相逢未娶时。要怪只能怪上天不给我们机会,若不是那场变故,你我也不会到当日那不堪的地步,也不会到如今相敬如宾的地步。我以为我应该恨你,回过头去才发现最终是你给了我希望。若不是后来有了衍儿,我恐怕早就支持不下去。
“你以前可是叫我靖郎的……”
“老爷,你早过了知天命的年龄,我也不再是二八少女,这两个字我可说不出口。”柳慧娘对怀中男人近乎无赖的要求苦笑,半老徐娘学二八少女叫那两个字,她的脸皮可没有这么厚。
“呵……”似乎感觉到了她的笑意,哪怕只是苦笑,卫老侯爷的心情也好了起来。自古世事无两全。在经历了那些事后,她还在他的身边,单这个事实,他就该感谢上苍,其他的,也就不苛求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卫老侯爷醒了。人老了睡眠时间就越来越短,通常天没亮就会醒来。今天是最后一天不朝,醒了也没事做,随手摆弄着身边人的发丝。
没弄几下,慧娘也醒了。两个人就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体己话。
“老爷,咱们给衍儿成亲吧。当日大师虽然说过衍儿命中有劫,不宜早娶,要过了二十五这道坎才可娶妻。不过差那么几个月应该不打紧吧。”
“怎么了?这么多年都等了才几个月的时间你就着急了?等过了今年五月衍儿满二十六了再成亲也不迟,不过你现在开始留心人选也不妨。”
慧娘当年早产,卫衍出生时就如小猫一般大小,自幼体弱多病,九死一生。卫老侯爷和慧娘二人几乎是操碎了心才勉强保住了他的小命。好不容易勉强长到六岁,还是稍有不妥就会病上很久。有一日去怀安寺祈福偶遇一远游来的大师,为他算了一卦并且指点他们送去谭家村学艺,才身体强健起来无灾无病到如今。那位大师当日看过卦象后摇头叹息,说卫衍命中有劫,二十五是道大坎,将遇命中煞星,若能化险为夷顺利度过,以后则能有惊无险平安顺遂,若度不过,恐怕于性命有碍。然后又交代了他们要注意几点,不宜早娶就是其中之一,而在学艺小成后送入宫中当侍卫是其二。卫衍虽然早就过了该成亲的年龄,卫老侯爷和慧娘也一直没有着急,甚至慧娘一直怕连累别人家的女孩,连亲事都没有定下。
去年卫衍伴驾围猎时同圣驾一同遇险失踪,消息传来慧娘整日都是提心吊胆担心不已,直到再次传来消息说人已找到只是受了轻伤修养几日就不妨事才将心放回肚中。后来宫中大肆封赏连升数级现在又得了宣旨监刑的差事不日就要远行,原以为是否及泰来,直到昨天看到那箱子里的亵衣,多年前的惶恐不安全部再次涌现。
命中煞星,性命有碍。卫家不是普通人家,衍儿也不是像她当年那样是能让人随意欺凌的弱女子。这世上有多少人当得起前四个字,又有多少人有后一种能力。亵衣,上好的手工,只能出自内廷的软云罗,说明什么?陛下将衍儿常留宫中伴驾并不奇怪,赏赐各种东西并不奇怪,甚至连赏赐衣物也不奇怪,毕竟很多君王连饰有九纹章或七纹章的龙袍都曾赏赐给宠臣让他们穿回家光宗耀祖,但是陛下就算再宠爱一个臣子,也不会连亵衣都赏赐,这件只可能出自内廷的亵衣,似乎在隐隐暗示着太多不敢想象的答案。
慧娘当时就很不安,看到儿子听说宫中来人传旨时的神情时更是不安,但是又不能明着问儿子到底出了什么事。这种事,想都不能想,又怎么问,怎能问?
但是那是她的儿子,是她这么多年费了千辛万苦才养到这么大的儿子,她自然要想方设法帮他。用相同的衣料去做几件亵衣只是掩饰根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想来想去,无论她不安的事是否是自己的臆测,马上成亲倒是不失为一个不动声色让衍儿摆脱眼前处境的好办法。宠爱的臣子新婚燕尔,若无轮值,陛下再不通情理再离不开他,也不可能再长留臣子宿在宫中,否则,第二日御史大概就会上一道陛下不肯体恤下臣的折子来督促陛下修正帝德。而且就算是她想多了,衍儿也早就该成亲了,并不会有多大的不妥。但是,慧娘没有想到卫老侯爷竟然会不同意。
“老爷,衍儿已经老大不小了,老爷像他这般年龄时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我不也是想抱孙子了才开始着急嘛。”慧娘不死心,再次劝说。
“那还不是他那几个屋里人没用,这么多年在他屋里早该有一子半女到如今也没有动静你做母亲的早就应该去关心。成亲的事还是等过了五月再说,至于人选,你倒可以先和大夫人一起商量商量。其实人选也不着急,衍儿这次从幽州回来,陛下大概又会封赏升职。等过了五月咱们放出要给衍儿选妻的消息,恐怕想与咱们家结亲的人家更多了,到时候你们挑选余地岂不是更大?而且到时候,甚至是陛下赐婚也有可能。”
慧娘并不知道,那位大师后来又和卫老侯爷私下谈过,故卫老侯爷才在避免犯那些忌讳的事上比她要谨慎。那位大师后来对卫老侯爷说,小公子的命运与卫家息息相关。小公子荣,卫家荣,小公子辱,卫家辱。若小公子逃不过那一劫,卫家恐怕也会有大难。卫老侯爷首先是卫家的家长,然后才是慧娘的丈夫,卫衍的父亲。很多时候他要把卫家放在第一位考虑,所以他不可能违背那位大师的意思提前让卫衍成亲,就算他隐隐感觉到了慧娘似乎在不安些什么,也隐隐感觉到了某些不妥的地方,也不想去冒这个险。离衍儿满二十六还有五个月都不到的时间,真的不急那几天,他在心里劝慰自己。
卫老侯爷也不知道,那位大师在送走他们后与他的师弟怀安寺的主持还有过一段对话。
“将刚诞的帝星喻做煞星,师兄也不怕被人知道后按个妖言惑众的罪名。”怀安寺的主持对师兄敢在人前这么比喻那颗新生的帝星很有意见,若被有心人知道,就是以师兄的身份也是件麻烦事。
“对于那些注定要在他的光芒下黯淡消失的星辰,这颗星不是煞星又是什么?说实话帝星比天煞孤星还要不如,至少后者还是被迫的。”大师并没有觉得自己的比喻有什么不对。空旷的夜空中,紫微星垣方向,新星刚诞,群星已呈黯淡之势。而在北方的夜空中,另一颗不起眼的小星正偏离自身的轨道,有向这片星域靠近的趋势。
“那么师兄可有几分把握?”
“一分也没有。”
“一分也没有师兄就对那位卫侯爷说得如此信誓旦旦?”怀安寺的主持对这个师兄实在是头痛兼愕然。他听师兄那么笃定的又是指点他们去学艺又是要他们注意这个注意那个,原以为师兄是有几分把握帮那位小公子化解那场劫难,到最后竟然是一分也没有全是空口白话。
“紫微星垣,命定只允许存在一颗主星,其他的星辰,除非能成为他的辅星,否则在这片星域不可能存在。而新诞的这颗帝星如此强势,恐怕连辅星也会很快黯淡。那颗小星偏离自身轨道进入紫微星域的结果只有一种——毁灭。既然怎么样也是避不过,还不如提前让他们相见,或许倒会有转机出现。天命虽不可违,但是很多时候,天命是抵不过人心的。”
“师兄果然是慈悲心肠。”
“不过是假慈悲罢了。拿对一人的不慈悲来换取对天下人的慈悲算不得是真正的慈悲。”大师仰望星空低声叹息。盛极而衰。这颗帝星如此强势实在是非皇朝之福,若有辅星能与他牵制一二倒不失为一件幸事,可惜众辅星呈黯淡之势,恐怕难以牵制。这颗偏离自身轨道的小星星是个变数,就算最后无法牵制,能分去他一段时间一点注意力也是好的,不过这颗小星星离开自身轨道,进入不属于他的星域,要想生存下来实在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结局就算是他也难以看破。或许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或许是荒郊埋骨死无葬身之地,都有可能。佛说,慈悲为怀。他现在这样做,实在算不得是真正的慈悲。若他真的慈悲为怀,就应该帮他们将这颗小星导回他原来的轨道,而不是加速他进入那个星域的进程了。
所有的一切,只是为了那一个也许根本不存在的可能。
大师边想边陷入了沮丧的情绪。
他并没有想到,若真是天命不可违,他这样做或许也是天命的指点呢,若真是天命不可违,避与不避又有什么区别呢,就如他刚才所说,既避不过,不如尽早面对。
第十二章 人心
卫衍想他昨晚明明听到皇帝陛下亲口说醒了后可以回家,虽然当时他的脑袋并不是处于很清醒的状态,但是他可以肯定他并没有幻听。那么,现在皇帝陛下又是在干嘛。
醒是醒了,至于回家,就目前的状况来看,根本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今日不朝,皇帝陛下非常心安理得地赖床,赖床也就罢了,竟然还要拖着他一起赖床。
天刚亮的时候,卫衍就想悄悄爬起来,结果不知道怎么就吵醒了皇帝陛下,皇帝陛下睁眼看他一下,一边呢喃着“还早着呢”四个字一边很顺手地剥了他穿了一半的衣服将他往被窝里面拖,整手整脚将他团团围住搂在怀里继续睡觉。卫衍想起他若越紧张越无措越是拒绝时他侍奉的君王兴致就会越高的极端恶劣的性格,只能放松了身体随他的意继续睡觉。
迷迷糊糊过了好一阵,醒来时已经过了卯时到了辰时,早膳的时辰早就到了,皇帝陛下还是像八爪鱼一般霸住他不放,卫衍只能眼巴巴的等着高大总管进来催陛下起身。好不容易盼到了高大总管进来的声音,让他大失所望的是,高大总管不是来催陛下起身,而是来问陛下是不是要把早膳摆到寝殿内。
还眯着眼的人在他头顶低声说了个“准”字,一阵有序无声的忙乱后,口也漱了脸也洗了早膳也摆到了龙榻旁的高几上。
饱而思淫欲。这是早膳后皇帝陛下将手掌从下摆摸进去时卫衍脑中的第一反应。回忆起昨晚某些淫靡的片段,卫衍终于发现比起什么时候皇帝陛下厌了放他自由这个结局他在龙榻上“精尽人亡“的可能性似乎比较高。
“还难受吗?”出乎他的意料,皇帝陛下伸出手来只是搂住他的腰肢,温暖的手掌捂在酸软的腰上,掌心的热量透过肌肤似乎能直达全身,脑袋被按在他的怀里,鼻尖充斥着年轻健康的身躯散发出来的浓郁味道,混合着衣服上的薰香味道和淡淡的汗味。皇帝陛下此时语气温柔动作轻柔,仿佛昨夜将他全身骨头拆开来再拼装起来折腾怎么哀求都不肯罢手的是另外一个人。猫哭老鼠假慈悲。卫衍非常小心的腹诽,注意不让自己的脸上流露出一点不满的表情,摆了摆头,虽然明知道是假慈悲,这样的抚摸还是让他舒服得只想继续睡觉。
闭上眼,又迷糊了一阵,感觉头发被摆弄了一阵,接下来又是手指被摆弄了一阵,然后被皇帝陛下的话吓醒了。
“手指甲长了,朕帮你剪。”
才露出一点边边的手指甲怎么也和“长”这个字联系不到一起吧,卫衍很想和陛下好好讨论一下关于长短的定义,但是考虑到陛下要是无词可辩恼羞成怒之下,答应他的回家之诺恐怕更是要遥遥无期了,硬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吞进肚里。想剪就剪吧,陛下再怎么喜欢和他过不去总不会故意要剪他手指头上的肉吧。
宫女很快送上了一应用具。金色的小剪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卫衍屏住呼吸看细小的指甲屑往手下铺就的白巾上掉落。很快卫衍就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错了,陛下拿着剪子的手很稳,表情也是很认真小心,没有一丝准备伤着他的打算。陛下是帝王,他的胸襟自然该如大海般广阔,以为他要借剪指甲来为难自己应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皇帝陛下先用剪子将多余的指甲都去除,然后用小锉刀磨平,最后是用特制的厚丝锻打光。卫衍不知道皇帝陛下是哪来的手艺,不过说实话皇帝陛下的技术不比他家专门给他修理指甲的侍女差。
“怎么样,朕的手艺还不坏吧?”景帝笑吟吟的举着卫衍打理好的手指炫耀,“只能母后才享受过朕的手艺呢。”
“臣惶恐。”虽然真的是很不错,但是让皇帝陛下亲自动手,而且还是与太后娘娘一般待遇怎么能不让卫衍觉得惶恐,听了这话就要起身行礼。
看到卫衍试图起身在床上行礼,景帝白了他一眼,制止了他乱动。
“躺着不许动,另一只手给朕。”
……
“脚。”
“陛下,那个脚就不用了吧,臣自己来。”卫衍将脚悄悄往边上缩,不肯拿出来。
“脚,不要让朕重复。”
景帝摆出了严肃认真的表情,很快如愿的握住了卫衍不是很甘愿伸出来的脚掌。三下五除二马上就将它料理得干干净净。
“朕以前还给母后在上面描过花纹呢。”景帝摸着卫衍的脚掌低声说道,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意开始慢慢消失。他恍然记起很久很久以前他乘太后午后小憩的时候制止了太后身边人的通报,偷偷溜进去,为自己的母后修理指甲还描上漂亮的花纹,为此事前还找了二三十个内侍宫女来练习以确保会万无一失。那时候,他们呣子是彼此的唯一,而如今……景帝在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而如今,他们之间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是大有深意,都脱不开权力的影子。那样的情景那样的心情永不会再有机会重温了吧。
“陛下。”本来已经很不安,皇帝陛下突然敛了笑意陷入沉思让卫衍更加不安。对于皇帝陛下的这种状况,最聪明的做法是屏住呼吸隐身暗处,等皇帝陛下自己走出来,但是有那么一瞬间,卫衍觉得皇帝陛下的神情似乎有些可怜。他其实还是个不足弱冠的孩子,那种想法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从脑子里面冒出来了,忍不住开口出声打断他的回忆。
“如果真的觉得惶恐不安,就换你来服侍朕。”事已至此,多想无异。不过,这个人……景帝被卫衍从沉思中拉回,看了他一眼,莫明其妙又兴致高昂起来,将剪子递到了卫衍的手里。
“臣……”卫衍捏着手里的小剪子,望着已经伸到眼皮底下的手掌,讷讷了半天才开口,“臣不会。”
陛下哪里可怜?他到底哪根筋搭错了会觉得陛下可怜?总是被陛下往死里折腾的他才比较可怜吧?总是被陛下用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要求为难的自己才是最可怜吧?
卫衍,卫家的七公子,虽是庶出,但私下甚得卫老侯爷宠爱,又兼自幼体弱,身边侍候的人一大堆,从小就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学艺的那几年不必说自然是有人贴身跟着伺候,就算是被送入宫中侍奉君王,他的职责是拱卫陛下安全,端茶送水扫庭洒户更衣沐浴之类事自然是一概不会做也根本是轮不到他来做,甚至连轮值夜宿的时候也是有小内侍伺候的,说起来卫七公子会做的事情实在是不多。
前段时日,在皇帝陛下的命令逼迫谆谆教导之下,会做的事情已经多了不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半瘫儿,但是替皇帝陛下打理指甲这种细致活显然他是真的不会。
“不会就学,谁生下来就什么都会的?”景帝在他耳边说着很有道理的风凉话。
“臣不敢。”不会是一个原因,不敢也是一个原因。一个生手第一次就用皇帝陛下的龙体练手,让他觉得很有压力。
“有什么损伤朕恕你无罪,不过你再敢抗旨不遵下去朕倒要追究你的罪了。”景帝有时候真的很无可奈何,本来是很有情趣的事情眼前这个笨蛋最后都能把它变成不得不遵从的命令,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帝陛下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卫衍不敢再拒绝,只得小心举起陛下的手掌,学他刚才的样子去剪才冒出一点头的指甲。皇帝陛下的手指修长有力,专人精心打理的指甲个个被磨成圆润的椭圆形,指甲表面则散发着珍珠般的光泽。卫衍小心的咽下一口唾沫,握住剪子的手指感觉有点僵硬。陛下被精心照料的手指像绝世的瓷器一般漂亮,而他现在的行为就好像是一个莽夫抡着个大锤要将那瓷器生生砸碎。
抬起视线偷偷扫了一眼,皇帝陛下的表情很恬淡,半眯着眼斜躺在软枕上看着他动作,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很温和,好像真的一点也没有为他近乎糟蹋的行为生气。
“陛下……”好不容易弄完了一个手指头,对着摸上去感觉有点坑坑洼洼的指甲,卫衍悄悄抹了一下汗。生手和熟手真的不能比,如果陛下还有理智的话就应该马上喝止他的行动,不要让他继续弄下去,随便找个宫女都会比他的手艺好。
“不错,继续。”景帝依然半眯着眼,只是点了下头,首肯了卫衍的成果,示意他继续。
不错?这样就叫不错?如果没有对比的话卫衍也许真的会觉得自己弄的不错,但是皇帝陛下的手艺摆在这里做对比,不知名宫女的手艺也摆在这里做对比,他怎么也没办法昧着良心睁眼说瞎话说出不错这两个字。
“陛下……”以为皇帝陛下眯着眼没看清,卫衍再叫了一声,希望他能仔细瞧一瞧。
“以一个生手来说,既没有剪破朕的手指头,也没有折断朕的手指甲,除了毛糙之外没什么大毛病当然是不错了,继续吧。”景帝当然知道卫衍在想些什么,夸奖了他一番。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实在是很低,不过对于卫衍这个笨蛋,他的要求也就这么多了。
卫衍只能继续,第二个手指头比上一个好,第三个没出什么差错……到最后手脚通通打理一遍后,卫衍的技术勉强算是有了不小的进步吧。
这一通折腾直到日头高挂,皇帝陛下终于大发善心放了卫衍出宫回府。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乃真的不是在玩贴身仆人养成游戏?
第十三章 名士
景帝是在入夜时分收到有关齐远恒的密报的。从昨夜下令到如今不过短短十个时辰不到的时间,暗卫辖下的缉查司已经把齐远恒的生平事迹祖宗八代通通调查清楚呈上密折,对于这样的办事效率景帝还是深感满意的。勉励嘉奖了来人一番,挥手让他退下后才小心挑开密折封面上的火红印漆打开来细看。
齐远恒,年二十八,母在其襁褓之中即丧,年十六时父丧,未婚娶,现居京都安兴大街燕子桥头,家中仅书僮一名老仆一人。祖籍江南,于先帝朝永嘉十四年随父离开江南游学各地,永嘉十六年寄居京郊谭家村,是年与卫衍相识,一同习文练武,朝夕相处,交情甚好。隆盛五年卫衍入宫伴驾后不久,齐父偶染风寒不治而亡,齐远恒遂扶棺南下,将其父与其母合葬与江南老宅祖坟。守灵三年后齐远恒再次游学北上,于隆盛十一年到达京都,定居于如今的安兴大街燕子桥头。
其人素有才名,诸艺通晓,于安国定邦之策上亦有不少独到见解,常与人清谈国事,在江南士林和京都士林都颇有名气,人称崤山居士。然其生性不羁性情倨傲,不愿依附权贵而生,京中不少高门巨族闻其名后皆有下帖,均被拒,现以卖画润笔为生。其擅山水泼墨,双手狂草,上门求画求字者骆绎不绝,生活倒不至于拮据。
这份密报共有三十多页,包括了齐远恒和齐家的各个方面,景帝大致翻阅了一遍才翻到感兴趣的地方慢慢阅读。
“交情甚好?”看到这个词时景帝冷笑了一声,用无人可以听清的声音反问。
真的是交情甚好吗?照他看来未必,若真是交情甚好,就不会是一个口口声声“卫大人”,另一个却是用“齐兄”来称呼了。齐远恒的这声声“卫大人”怎么听都有些讽刺的味道,也只有卫衍这个笨蛋感觉不到,或者是感觉到了但是根本不在意。景帝此时对某个不在跟前的笨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想到他,牙根就有点痒痒。连自幼相识自以为交情甚好的人都敢明目张胆的欺负他,还有什么人不会欺负他?卫衍那个笨蛋能安安稳稳长这么大实在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识人不清,误交匪友,到现在还没被人卖掉倒真要谢天谢地。
不过。齐远恒,以前的事朕不管,以后朕的人可不会容你再随意欺负。那样想着,景帝合上了密折,闭上眼睛开始思考一些问题。
第二日是正月十七,新年后首开朝会。今日的朝会上群臣讨论的焦点有两个,一个是春汛,另一个则是春闱。
景朝境内共有三条大河数百条支流,北有一条,南有两条,每到汛期,这几条灌溉了无数良田养育着黎民百姓的生命之河总要肆虐几次。景朝的河工是年年修月月修日日修,不过成效不是很显著,或大或小的绝堤每年都要冲毁数千万良田。春有春汛,春天一到,冰原解冻,上游支流河水迅速增多,千支万流汇集起来造成下游河水暴涨,绝堤就时有发生。夏则有夏汛,夏汛一般都是由于各地雨水充沛大量降雨引发的。秋汛也是如此。大概只有冬天没有汛期的烦恼,但是到了冬天河水干涸无法灌溉也是一个困扰农民的大问题。
春汛的争论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钱,二是治理的方法。河工年年修年年都要花上大笔的钱,然而到了汛期河水一冲千里大堤就化为虚无,属于银子打水漂还听不见声响的那种活。关于春汛是工部首先发的难,工部尚书先是出列向景帝禀报了春汛前各处河堤的修整情况,然后开始指责户部批给他的治理费用太少,今年户部批给他的河工治理费用只有他上报的一半,言下之意就是因为钱没到位造成很多活干下去。
工部发难,户部自然接招。户部尚书肖越马上出列解释为什么要砍掉工部那么多治理河工的费用,反正是这里也是不合理那里也是有问题,最后开始哭穷。肖越是景帝的亲信,景帝既然把掌管一国钱粮的大权交给了他当然是信任他的,也明白他的难处,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虽然经过十多年的修养生息,国库还是挺充裕的,但是自景帝亲政以来已经接连办了好几场大典,再加上天公不作美,这个冬天是几十年少见的酷寒,放粮免赋等等措施免不了会影响今年的国库收入,户部目前于钱粮上虽然还算不上捉襟见肘,但是治国如治家,总要有个长期的打算,不能吃了这顿不管下顿是不是。基于这样的原因,肖越自上任以来就致力于节流开源,能不花钱的地方尽量不花钱,能少花钱的地方就一定要少花钱,不要说工部,朝廷上哪个部门今年的预算呈文没有被户部大幅度削减,就连内务府的好几处用项都被驳回过,更罔论其他衙门。今日工部的发难也可以算是近一年来朝廷众臣对肖越这个新任户部尚书带领下的新户部衙门处处卡钱行为的一次总爆发。
景帝端坐殿上聆听殿下群臣辩驳。肖越作为他的钱粮大管家脑中自然有一整盘棋,哪里该用钱哪里不该用他心中都有一本帐,对后来加入的其他各部询问的反击也依然很犀利,而且他还有最后一张免死金牌——穷。这样的辩驳永远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不可能分出真正的胜负,后来众人吵累了,
从各部的预算回到河工,对治河到底该堵还是该疏又是一番争论。
景帝幼时就坐在这里听他们这样吵,快十多年了,有些人每年的说辞竟然也不知道变一下。听他们吵得实在是太厉害也知道吵不出什么结局,便向旁边站着的司礼内侍打了个手势。
清脆的玉笏声响,终于让已经越吵越兴奋的众臣反应过来,眼前这个被他们变得像菜市场一般热闹的场所是朝会的所在地——太极殿,而他们年轻的帝王正端坐殿上观看他们的表演,神情肃穆。
稍有点脑子的人马上都反应过来,齐齐跪拜。
“臣等失仪。”
景帝对俯首的众人抬手示意。
“众卿平身吧。春汛迫在眉睫,河工不容有误,然户部挪不出银子也是属实。工部上道折子说一下情况,朕看看内务府还有哪些款项可以挪用。”
“陛下圣明。”
“陛下仁厚体恤黎民实乃百姓之福。”
对于景帝的旨意,廷下众臣自然是一番感激涕零歌功颂德,至于哪些是真心哪些是假意则要留待日后细细考查。春汛的事是个大问题,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但是景帝要是此时有一点偏向工部斥责户部的痕迹,肖越以后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上恐怕是很难做安稳。不过拆东墙补西墙实在不是长远之计,再没有想出好的方法之前,也只能这么办。
“这事到此为止。众爱卿还有其他事要启奏吗?”
景帝话音刚落,礼部尚书就站了出来。
“臣有事启奏。”
礼部尚书谢正德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礼部尚书这个位置上二十多年,门生故旧遍天下,他要奏的事情是有关春闱的准备情况。
景朝的取士制度沿袭前朝,分为乡试、会试、殿试。乡试是由各州府举行的地方考试。地点在各州府所在地。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举行,又叫乡闱。考试的试场称为贡院。考期在秋季八月,故又称秋闱。凡本州官学学员均可应考,分别于八月九日、十二日和十五日进行,考试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会试是由礼部主持的全国考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因考期在春季二月,故称春闱。会试于乡试的第二年即逢辰、戍、未年举行,分别在二月初九、十二、十五日举行,考试也分三场每场三天共九天。至于殿试是在会试当年的三月十五由皇帝亲自主持在金銮殿上进行。
春闱诸事早已妥当,连主试官也早早定下,谢尚书的禀告并没有什么新鲜内容,景帝听听就是,依然在考虑他昨夜想到的问题。
下朝后,景帝让人将太傅请到了御书房。
“太傅,您说我朝的取士制度是否存在很大的缺陷?”等太傅入座后,景帝将困扰了他一夜的问题全盘拖出。
“陛下为何这般说?”朝廷上有很多事都存在缺陷,先帝没来得及做的,太后做不到的很多事都等着年轻的皇帝去完成,不过陛下能在这么快的时间里就发现了问题让柳太傅不能不感到欣慰,也算不枉他多年来的教导。
“太傅听说过齐远恒吗?”
“臣自然听说过。崤山居士,江南名士。”
“那么其父齐翰呢?”
“一代大儒。”
“齐翰齐远恒父子都颇负盛名,却为何始终没有为朝廷效力?就算齐远恒是由于为人倨傲不愿入仕吧,那么其父齐翰呢,传说其人温和端正,忧国忧民,却为何始终游学各地不愿出仕?”虽然景帝对齐远恒没有一点好印象,但这不影响他仔细考虑齐远恒这样享有盛誉的名士流落庙堂之外的原因。
“那么陛下以为呢?”柳太傅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因为他们出身寒族吗?”
景朝的教育体系分为官学和私塾。官学是景朝的正统教育机构,其学员分三种,世族官僚子弟可直接入学,富家子弟可出资入学,至于出不起入学费用的寒族子弟必须通过官学的入学考试。官学的学员可以直接参加乡试也只有他们才能参加乡试。至于私塾,是民间自办的教育机构,其学员不能参加乡试。
官学规模有限,给寒族子弟留下的学员名额就极其有限,这样的制度在很大程度上制约了寒族子弟踏上出仕之路。寒族子弟入仕机会太少,以至于很多有才学的寒族子弟为了生计或者为了有一番作为而选择高门巨族倚靠,这是食客清客传统的由来。
“那么陛下决定怎么做呢?”
“朕要好好想一想。”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的N多设定都是百度以及作者生搬硬照,大家不要深究,请牢记本文架空历史的背景,在架空的世界一切皆有可能^_^
第十四章 风流
景帝忙于政事的时候,卫衍正在宴客。正月十六,卫家宴请了一众亲朋好友闹了一整日,明面上没有挑明不过暗地里有一点为卫衍饯行的味道。到了正月十七那晚,几个知交密友在玉澜阁摆了一席真正为他饯行。
玉澜阁是京都最出名的倚红偎翠之地,座下美人云集,个个是花容月貌,软玉温香,且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是京都世家公子巨商富贾文人雅士聚会宴客的一个首选去处。
今日这个场子做东的是镇北将军府的九公子孟飞,陪客有瑞安伯府的五公子郑永泰,兵部林侍郎家的小公子林睿,齐远恒齐大居士也忝陪末座。齐远恒齐大居士就不去说了,单单是前面那几个人,除了家中世代交好自幼相识年龄相仿这些外,性格爱好为人处事上简直是有天壤之别,孟九公子生性大大咧咧、豪爽不羁、好美酒佳酿,郑五公子常被老父斥责为“不学无术、附庸风雅”依然不知悔改大冬天里还要摇着个纸扇装优雅,林小公子平生只爱美人除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宏愿外再无大志,至于我们的卫七公子,嗜武厌文,木讷老实,于某些方面神经粗到令人侧目的地步,且遇事不到火烧眉毛不得不决断的时候很有些得过且过的逃避心态。这几个人性格爱好迥异的人,能聚到一起成为密友真的是一件很奇怪的事。
旁人觉得奇怪,卫老侯爷倒对此一点也不觉得奇怪,每每对卫衍失望的时候就把那句话挂在嘴边:“整日和你那几个狐朋狗友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真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都是不求上进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宿花眠柳的败家子。”卫老侯爷在抱怨的时候也不想想,这几位个个都是家中没有继承家业压力的幼子,又兼宠着他们的人有一堆,有着各种各样的毛病也是长辈惯出来的,没有把他们宠成仗着父兄权势在外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恶少已经是祖上积德了。而且这几位,就身份而言的确当得起“纨绔子弟”这几个字,不过好歹能知道“礼义廉耻”这四个字怎么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至于齐远恒齐大居士为什么也会和他们混在一起?只能说是一个意外了,追根究底的话事情要追溯到四年前,也就是隆盛十一年。当时齐远恒重返京都,与卫衍在聚仙居小聚时碰巧遇上了他们几个,一顿饭还没吃完其他三人已经对齐大居士推崇备至了。用孟九公子的话来说:“与齐兄一起喝酒只两个字——痛快”。孟九公子最恨喝酒的时候唧唧歪歪行酒令的时候输了还要耍赖说了半天废话酒还是没喝下一口的人,齐远恒酒量好酒品更是上佳,在酒桌上豪爽的作风很对他的胃口。在择友上向来遵循“人品如酒品”准则的孟小公子,当下就有了齐远恒这个朋友很值得交的结论。卫衍本来与齐远恒就是交情甚好,至于郑五公子和林小公子,一向很相信孟飞的看人眼光,自然也没有异议。如此一来,这几个人每次要聚一聚的时候,总是不忘派人去请上齐远恒,而齐大居士亦不以与“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为伍为耻,从来不摆名士的架子,每请必到,也经常会找些很是风流的名目还上一席,如此一来二往,几趟下来,交情就突飞猛进了。
玉澜阁中有24个布置精巧极具特色的大厢房很是出名,分别已24节气命名,今日孟飞定的那间名叫“春分”。开席的时候,作为东道的孟飞首先祝词敬酒:“今日略备薄酒给卫七饯行,正好这间房名字叫‘春分’,那么我就祝卫七公子‘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月赏尽幽州花’吧。”
若是在四年前,齐远恒也许会有兴趣提醒孟九公子此“春风”非彼“春分”,或者对他剽窃前人佳作之举表示鄙夷,但是有了四年的不堪回首之教训作为前车之鉴,他早就把孟九归入“朽木不可雕”的行列,没心情去废那个口舌,只是同众人一道举杯。
这几个人聚一起,喝酒当然是头一件大事。今日孟飞备下了十几坛“七日醉”,开席前就说好了,今晚除了卫衍可以随意外,大家是不醉不归。“七日醉”是青州名酒,性温然后劲十足,有一醉醉七日之说,故得名。年前孟飞老爹的老下属从青州来京述职,知道这位九公子嗜酒,特地带了三十坛十年陈的“七日醉”来孝敬。这礼物甚得孟九公子的欢心,不过却让孟母很是罗唆了几句,说到最后甚至连孟父——镇北大将军都有了诸多不是,孟飞为了能让耳根清静,不敢再在家里喝酒,以送人为名直接让人将酒搬到了玉澜阁存着,新年宴客时喝掉了一些,这次把所有的存货都取出来了。
冬日里喝“七日醉”温着喝口感更佳。将“七日醉”倒在银壶里面用小火温着,至表面散发丝丝热气时饮用最为上,再加有红袖添“酒”,伴以丝竹悦耳之声,酒不醉人人自醉,真的是神仙都不换的生活。
月上柳梢头的时候,夸口要不醉不归的几位都已有了酒意。卫衍明日就要远行,而且一大早还要入宫去辞行,倒不敢多喝,稍微喝了几杯暖暖身体后就换了茶水,倚在软枕上,看酒意上来的几个人闹做一团。
孟飞拉着齐远恒不肯放手,一直在嚷嚷着酒逢知己千杯少,今晚要好好较量一番谁的酒量才是天下第一。齐远恒和他折腾了半天,好不容易才夺回了袖子,开始用近乎哄小朋友的口吻与他对答。郑五公子据说刚才突然诗兴大发,正在那里摇头晃脑的写他的传世名作,至于林小公子,自然是在逮着美人献殷勤。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适意的感觉了,卫衍闭上眼睛,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只有和他们在一起,才有那种纯粹放松的感觉,没有阴谋诡计勾心斗角黑暗淫秽,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那些东西在这里根本不可能显形。
歇了一会儿便意上来,卫衍起身去如厕。完事后没有急着进去,倚在柱后抬头赏月。人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十七的月亮也是极好的。
“卫大人没喝几杯怎么也醉了?这么冷的天就穿了这么一点不进去在外面抬头望天做什么?”
卫衍正抬头赏月的时候,背后传来的脚步声,紧接着,齐远恒的声音从后面响起,然后一件大氅递了过来。
“齐兄是不是还在生气?”这样的气氛这样的月色或者还有那点酒精刺激了卫衍的脑袋,他突然醍醐灌顶般开窍了。他第一次觉得奇怪,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人开始称呼他为“卫大人”,明明在幼时如此交好,几年不见却疏远到这般地步,用那种口吻称呼他为“卫大人”,现在想来,这个称呼很有些负气的味道,似乎齐远恒在用这个称呼发泄对他的不满,想来想去唯一对不起他的只有一件事,“对不起,齐兄。当年我不是有意要隐瞒。”
“我没生气。”对于卫衍跳跃似的问话和道歉齐远恒有点招架不住,赶忙矢口否认。相交数年不识对方的身份直到对方要入宫侍驾的时候才发现一直跟在他ρi股后面转的小小少年是一介贵公子可以归结为自己年少无知,并非是对方有意隐瞒。日后重逢发现对方有了一班可交心的密友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恐怕不知被排到哪里去的时候顿时涌上了莫名的惆怅刻意要用称呼将彼此的距离拉开,但每次碰到了又做不到视而不见。好吧,扪心自问,齐远恒承认他有点生气,就一点点。
“可是齐兄从来没问过我啊?”卫衍觉得自己很无辜很委屈,谁一开始介绍自己的时候会介绍自家的祖宗八代。不过后来熟识后没说是他的一点私心,在齐远恒之前也曾碰到过很处得来的小朋友,知道他的身份后对他的态度就大变,或恭谨或疏远,他不希望他们之间有什么变化才从来没提起过。
“我说了我没生气。”
“可是你以前不是那么叫我的。”
“你现在不也叫我齐兄嘛?”
“那我还是叫你远恒哥哥好了。”
“不,你还是叫我齐兄吧。”远恒哥哥?你以为自己几岁,还用叠音?齐远恒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我也不叫你小衍了,卫七这个称呼就很不错。”
“可是这样称呼显不出我们交情不一样……”卫衍有些迟疑。远恒哥哥和小衍这两个称呼是属于他们彼此幼年时代最美好的回忆,而齐兄和卫七这样的称呼则流于普通了。
“交情好不好心里明白就好,不用放在嘴里说。还有什么叫我们交情不一样,小心被孟九听到了找你拼命。”有些话彼此挑开来说明芥蒂就全消了。齐远恒也是第一次发现自己也还很孩子气,竟然为此闹了这么久的别扭。
“也对。朋友贵在交心,称呼只是小事。”卫衍想通了,不再拘泥于细节问题。抬头望去,齐远恒也正望着他,彼此相视一笑,前事揭过,一切尽在不言中。
正在此时,空旷的月色中突然传来了若隐若现的琴音。
“美人月下抚琴。”齐远恒做了个手势,挑眉询问卫衍有没有兴趣和他一起月下访美人。
“这么冷的天,美人月下抚琴也不怕冻坏手指头?”可惜,某人既无想象力又无浪漫情怀,问出来的问题虽然很是实际但在此时此景却实在是大煞风景。齐远恒听了这话,说他也不是,不说他更不是,暗暗胸闷了半天,到最后只能是打落牙齿合血吞,咽下了自己误交挚友的苦果,自动忽略他的问题,拖了他的手就往前行。
玉澜阁占地颇广,不过这两人对此处俱是熟门熟路,很快穿亭跨院,来到了琴音发出的水榭外。
卫衍对音律一窍不通,不过看齐远恒到了近处却情怯只敢站在廊下吹冷风赏琴音不敢上前搭讪的作态就知道眼前这位月下弹琴的美人琴艺必是不差。毕竟齐大居士一向挑剔,能让齐大居士说一声好已是非常不容易,而让齐大居士自惭形秽不敢上前唐突佳人简直就是天下红雨千年难见一回了。
廊下四面通风,北风呼啸,齐大居士不肯挪窝,卫衍也只能舍命陪君子与他一起吹冷风。好不容易等到一曲终了,齐大居士又是整衣又是理发,终是鼓足了劲头上前搭讪。
“奴家红玉,见过齐公子,卫公子。”佳人听了齐大居士的自我介绍后隔着水榭对他们遥遥福了一福,在那巧笑嫣兮中,卫衍隐约感觉到了了春天到来的讯息。
第十五章 美人
俗话说千金易得,知音难求。况且齐大居士长得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再兼口齿伶俐出口成章,只是稍微闲聊了几句,红玉姑娘就出言相邀他们到水榭中一聚。
佳人开口自不忍拂其意,再说这两人本来就是来月下访美人,就算佳人不开口,也少不得寻些由头巴上去,此时见红玉姑娘相邀,都省了他们找借口,当下满口应下,穿过湖中的九曲长桥到达了佳人所在的水榭中。
这水榭本是四面邻水,因是冬天的缘故,三面都封了起来,只留了一边没有封严实,而且四下里都笼着炭火,甚是暖和,卫衍刚才担心美人会冻坏手指头实在是杞人忧天不足为虑。
入了水榭宾客入座后侍女奉上了茶,红玉姑娘则开始弹另一首曲子请他们细细品。
卫衍对于音律实在是所知有限,除了几支极其出名的曲子如《梅花三弄》、如《平沙落雁》、如《春江花月夜》,因听得次数实在太多,所以记得了个大概外,其他比较少闻的,听了半天也是一头雾水说不出个所以然,为了避免出丑,更是为了避免齐大居士的额角再次抽搐,卫衍很有自知之明的专心喝茶,不参与他们之间的讨论。幸好这里的茶水还算不错,否则听着这两人那些什么“抹、挑、勾”,那些何时“进复、退复”的专业用语,就算齐大居士的额角没事,他自己的额角倒要抽搐了。
说说笑笑之中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很快月上柳梢头,齐大居士毫无去意,卫衍却不得不告辞了。
卫衍明日就要远行,齐远恒也不留他,只是起身送了他一段路,最后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到了幽州后做你该做的事,千万不要吃饱了撑的去管不该管的闲事,此次犯事的俱是你家皇帝的亲族,你家皇帝自己都不怜惜犯不着你去多事。”
“逆王案”的首犯幽王乃当今皇帝的亲叔叔,而此次卫衍要去幽州监斩的诸人或多或少都与今上有些血缘关系。齐远恒敏感的意识到这趟幽州之行对卫衍有些福祸难倚。谋逆是为君者的大忌,任何人牵扯在其中都不会有好果子吃,偏偏以卫衍的脾气性格,真的到了那时候,发生些不该发生的事情的几率是很高很高的。齐远恒打心底不认为卫衍适合宣旨监刑这份差事,也不知道他家皇帝到底是怎么想的,宣旨监刑,又不是去踏青郊游,当纸上被划去的姓名变成血淋淋的脑袋自头上滚落的时候,卫衍是否禁得起这般刺激。
但是拒不承上恩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所以这差事也不能不接,现在只希望卫衍什么多余的事情都不要做,平平安安的回到京都。
“齐兄放心。我不是小孩子,知道轻重的。”
先是皇帝陛下,再是齐远恒,个个交代他不要去做不该做的事,难道笃定了他一定会去多事吗?卫衍苦笑了一下,复又愣了一下。
辞别了齐远恒后又去与孟九等人话别,少不得被狠狠灌了三大杯才安然脱身。“七日醉”口感温和但是后劲十足,卫衍先前喝的时候没什么感觉,这时候又被灌了几杯,等出了玉澜阁的大门,冷风一吹,禁不住酒意上涌,步履略有些不稳,随身伺候的人见他这副模样,自然不敢再让他骑马,当下又折腾一番备了软轿,才小心扶他入内。
卫衍酒品极好,就算是喝醉了也是不吵不闹,只会安安静静的睡觉。况且他此时只是微熏,离大醉还很远,脑袋很是清醒,只不过手脚略有些发软无法使力。这种状况骑马确实不太妥当,所以他对随侍众人的安排并没有多大意见,入轿后觉得有些疲累,便闭眼休息。玉澜阁与卫府隔着四五条街,这段路俱是先前众人走惯的,也就是月前卫衍突然被皇帝陛下宠信起来常在宫中留宿才没空来这里游玩,如此这般,该怎么回去众人都是熟门熟路,当然用不着卫衍操什么心。
京都的大街修得极是平整,再加上八人大轿用得都是有经验的轿夫,卫衍在阵阵微微的摇晃中意识开始模糊,走了一段路,轿子似乎停了一下,然后又继续晃动,就这样在晃动中沉沉入眠。
景帝知道卫衍去玉澜阁的时候只是稍微有点不悦。那时候追花逐蝶寻花问柳用银子捧些欢场优伶名伎是整个社会的风气,京城倚红偎翠之地颇多,玉澜阁则是此中佼佼者。有权有势者将此作为茶楼酒肆之外的另一个消遣之处,富贾商贩将此作为生意商谈的首选之地,士林名士将此种行为赞作“风流”而非“下流”,就算是贫苦无依的穷寒人家,也少不得存着攒了银两发家致富后要去玉澜阁一掷千金遍亲芳泽的念头。此等风气下,要求卫衍从此修身养性再不踏入烟花之地显然是一个非常不现实的要求,若卫衍真的这样做了,如此异像恐怕很快会成为京都流言蜚语的源头。故此,景帝虽不满卫衍出入玉澜阁,倒也没下令不准他去,何况他也清楚,卫衍就算再愚笨,成了他的人后,去那里最多也就喝喝花酒,再借他一个胆子也不敢真的召人伺候。
本来是如此笃定,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份笃定慢慢崩坏。今日宴客的赴宴的俱是玉澜阁的常客,所谓的常客,当然不可能每次去都是喝喝小酒听听小曲,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他们在玉澜阁中熟识的姑娘肯定不在少数。清醒的时候应该是不敢荒唐,但是到了酒酣情浓之时,兼有一班狐朋狗友在旁起哄,熟识的女子又在身旁含情脉脉小心伺候,那种情况下,会发生点什么都不用多想就能明了。景帝一夜不见他就有点想念,知道今夜有人给他饯行,偏偏又怕阻了他的兴头,给人的命令是等他出来了才悄悄将他接入宫中,到了此时就算越等心情越差,也只能干等着。
好不容易等到半夜等来了人。果然不出他所料,带着满身酒味满身脂粉味睡得正熟。景帝忍着不快剥了他的衣服将他身上的味道洗得干干净净。期间他睁眼一次不知道有没有认出人,只扫了一眼就闭上继续酣眠。
卫衍在他面前始终是拘谨的,只除了被情yu逼得无处可逃时才会有片刻的失态,平常时候永远都是战战兢兢的拘谨模样,像现在这般乖巧这般毫不设防的躺在他的面前倒是第一次,再加上景帝早就仔细查看过他身上并无不妥的地方,累积的怒气也就渐渐散了。
“和个醉鬼一般见识,朕好像也变笨了呢。”轻轻笑着将他的亵衣带子拉到腋下系好,景帝摸了摸他的头发凑过去亲亲他的脸颊准备歇息,然后,听到他嘟囔了四个字。
卫衍做了一个梦。梦中好像是一个炎热的夏日,那时的他大概七八岁的样子,正被窗外的知了吵得头晕脑涨,趴在书房的案上昏昏欲睡。
书房里面除了远恒哥哥坐在他的身边翻书外,没有其他人。齐伯父那天不知道上哪里去了,因为天气炎热,负责照顾他起居整天在他耳边罗里罗嗦这个也不准做那个也不准做的长随们也不知道躲到哪里逍遥去了,所以卫衍偷懒得很安心嚣张。反正他不会的功课有远恒哥哥教,他字写不完有远恒哥哥帮着抄,他挨训的时候有远恒哥哥陪着他一起被训。只要有远恒哥哥在,他什么事都不用操心,一切都会妥当顺遂的。
那个夏日似乎特别特别热,他没睡多久就出了一身汗。正觉得不舒服的时候,有人帮他脱了衣服,给他洗了个澡换了套衣服,最后对他又搂又抱还在他脸上亲了一口。书房里没有别的人,照顾他的自然是远恒哥哥。远恒哥哥那日不知为何没有束发,散乱的发丝擦过脸颊带来痒痒的感觉,他忍不住叫出声来:“远恒哥哥。”
被摇醒的时候还是有些糊涂,“七日醉”的后劲上来让他的思维有些迟钝,明明那些话他都知道,却不明白那些话组合在一起是什么意思,而眼前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的人为何要这样生气。
“远恒哥哥?你的远恒哥哥也会像朕这样抱着你吗?还是说他早就这样抱过你了?”
也许,他的没有反应让对方更是生气,等卫衍终于明白过来那些话是什么意思的时候,他的衣襟已经被撕开了。
材质上乘的锦缎撕开的声音清脆响亮,卫衍在裂帛声中回过神,反手紧紧抓住了自己的衣襟,不让他继续往下拉。抓住衣襟的手却忍不住在哆嗦,不是害怕,而是出于愤怒,愤怒到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陛下自己失德,难道以为天底下的人个个如他一般有此恶癖吗?他与远恒哥哥之间明明只是纯粹的兄弟之情,皇帝陛下怎可随意侮蔑?皇帝陛下又是凭什么这般质问羞辱?
无声的愤怒沉默的反抗让景帝的火气更大。从开始到现在,卫衍并不是没有反抗过,但是卫衍的反抗向来是节制的,是很有分寸的,那种反抗,与其说是反抗,对于景帝而言,完全可以视作半推半就的情趣。平时只要威逼一下就会乖乖屈服的人,偏偏在手脚发软完全处于劣势的时候拼命反抗起来,景帝心头的怒意越来越盛,手底下也渐渐失了轻重。
远恒哥哥,叫得这么亲热,还敢骗朕说只是自幼相识交情甚好,那么现在呢,因为你的远恒哥哥所以不愿意被朕抱吗?妒火焚烧的男人是没有理智的。景帝带着那样的愤怒撕开卫衍的亵衣将他的双手绑在床头,然后从后面压制着他撕开他的亵裤。本来后背位因为卫衍的不习惯,他绝少采用,但是压制拼命挣扎不肯听话的对手,后背位却比较容易使力。就算如此,等到将他剥得干干净净绑起来任他享用,两个人都出了一身汗。
等到尘埃落定,失去反抗能力的人俯卧在身前,脸深深埋在软枕中看不到表情,但是微微颤抖的身体紧紧握着的拳头都表明他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看着这一幕,景帝刚才飞到九霄云外的理智重新开始归位,抓住他的拳头示意他松开手掌,然后俯下身,沿着卫衍的脊背一路吻上去,最后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低声命令:
“认错,求朕。”
就算到了这种时候,他还是舍不得真的把他怎么样,只要他肯认个错服个软再好好的用身体哄哄他,这事就算过去。
景帝自觉非常宽宏大量,可惜身下的人偏偏拒不肯承恩。
“敢问陛下臣何罪之有?”卫衍反问道。一字一句清晰明了,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皇帝竟然要他认错,那么他倒要好好问问自己到底错在哪里?
听了这话,景帝不怒反笑。酒后的反应大概才是最真实的反应,所以卫衍敢反抗,敢反驳。可惜,就算知道他是半醉着,也不打算轻饶他。单单是“远恒哥哥”这四个字,就值得他大动干戈和他好好算帐。
松开他的手,将他翻个身,半跪在他腿间,平静的宣布:“朕会让卿知道自己错在哪里的,朕保证。”
第十六章 较量
伴随着这话,高大的身体慢慢压下,并不急迫,却带着势在必得的俨然之意,嘴角若有若无的笑容似乎在昭示着接下来的惩罚必然会惨烈无比。卫衍坚持自己没错,不愿示弱,瞪着眼睛不肯闭上,直直盯着皇帝陛下的眼睛,或许是酒后壮人胆,嘴巴里面更是冒出了他清醒时绝对不敢说出来的话:“陛下什么时候会对臣厌倦?陛下到底要怎么样才会对臣厌倦?”
记得皇帝陛下曾经说过只要他厌倦了就会放了他,那么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厌倦?还有他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对他的身体如此执着以至于在盛怒的时候都不是下令将他拖出去杖责而是打算在这榻上身体力行的责罚他?
卫衍极有自知之明,他的容貌他的品学他的性格甚至是他的身体绝对没有好到让陛下如此爱不释手,那么陛下如此执着于这俱身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如果知道了那个原因,是不是就有了从这不堪的牢笼脱逃的希望?
“很好,很好,卿总是会给朕惊喜。”景帝怒到了极点倒是平静了下来,对于身下的这俱身体如此放不开手的原因他也想过,可惜到现在还没有找到答案,不过这不妨碍他运用言语这项利器来报复卫衍刚才的挑衅,“到了该厌倦的时候朕自然会厌倦的,卿放心,到了那个时候就算卿哭着求朕临幸朕也提不起那个兴致。”
“陛下这么说臣就放心了。”卫衍心里想他从来不是伶牙俐齿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根本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明明知道那些话会让他今夜更加凄惨,还是不住的从嘴巴里面冒出来。
“朕以前从来不知道卿也会呈口舌之利。”对于这些火上浇油的言语景帝自然不会客气,“卿知道吗?每次朕看着卿在心里抗拒但是身体却毫不餍足的缠着朕,朕就兴致特别高昂。”
“这里说着不要不要。”景帝俯下身在他的左胸亲了一口,手掌也没有闲着,开始在他下面的|茓口打转,“这是却拼命缠着朕说还要还要,这样口是心非的卿朕实在是一时半会还厌倦不了。”
“臣没有口是心非。”卫衍不解,他什么时候口是心非过?他明明一直心口如一的抗拒着此事怎么到了皇帝陛下嘴里他就成了口是心非的小人?
“还说没有‘口是心非’?”景帝笑着反问,手指上沾了脂膏为接下来要容纳他欲望的地方润滑扩张。虽然是要惩罚他,毕竟还是不打算真的伤了他,所以开始前的准备并没有草草了事,依然做足了全套。
卫衍看到皇帝陛下嘴角促狭的调笑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慢慢红了眼眶。
接下来的床事成了一场较量。景帝极力要证明卫衍的“口是心非”,百般挑逗万般缠绵,试图用欲望织就的天罗地网让卫衍乖乖低头;而卫衍则在与自己的身体较劲,硬要保持清醒不愿再次沉沦在欲望之中,为了获得更多的快感而管不住自己的嘴巴说出那些恬不知耻的话。
男人的欲望很容易被挑起,饱偿过情yu煎熬的身体更不是经不起几下刺激。景帝不知道卫衍此时到底还是清醒还是酒醉,若说是清醒,那么就不应该说那些挑衅的话,若说是酒醉,那么他极力与快感抗衡的意志又到底来自何处?
“乖,不要忍着,出来了就舒服了。”景帝心里暗暗骂着卫衍这个自讨苦吃的笨蛋,说出来的话却不由得带上了哄骗的口吻,身体保持着温柔到极致的律动,手指则很有技巧的爱抚着身下人的欲望。男人的欲望若长时间得不到释放只会疼痛难捱,虽然景帝有时候也会掐住他的根部不让他释放直到他求了一遍又一遍才会给他恩赐,但是那样的欺负只是床上的情趣,他始终把握着其中的分寸,最终目的是让对方得到更多的快乐。他也许是很喜欢把卫衍从不情愿变成情愿这个过程,但是卫衍每每在他身下露出舒服的表情他也极爱看。但是今夜,因为卫衍的执意抗拒,这场床事已经变成了他单方面的享受,身下的人则因为忍耐因为疼痛一直在冒冷汗。本来应该是他不让卫衍舒服,威逼着他哀求他认错才能放过他,但是现在情况完全倒了个,卫衍在自虐,而他这个刚才明明扬言要好好惩罚他的人却在哄骗他不要这样做。那种感觉非常不爽,景帝对自己到现在还能保持冷静还能用那种近乎诱哄的语气表示十二万分的敬佩,不过,他相信卫衍再敢继续执拗下去他隐藏的怒气很快会全面爆发。
“臣没有错。”卫衍喃喃轻语,手掌死死攥紧,用掌心里面传来的刺痛让自己的脑袋保持一丝清明,不肯就此陷入欲望的深渊从此万劫不复。身后的硬物已经是第二次进入他的身体,与上一次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迅猛攻击不同,这一次皇帝陛下似乎想用怀柔的手段逼他屈服。硬物在体内以一种温柔的节奏律动,却每每准确的撞在他体内最有感觉的那点上,带来阵阵无法抑制的酥麻感觉,温暖的手掌则在他的身前不停作弄,誓要摧毁他的意志才肯罢休,耳边那诱哄的声音还一遍遍的提醒他只要他乖乖的听话认错就可以很舒服。
他为了少吃些苦头曾在这榻上屈服过一次又一次,他为了追逐身体的快乐曾在皇帝陛下的面前无数次低头哀求,但唯有这一次不行。若他低头屈服就是承认了那些莫须有的罪责,若他任身体沉湎于欲望就是证实了他就是皇帝陛下口中那个“口是心非”的小人。
“卫衍。”当景帝掰开他的手指看到布满红印的掌心终于还是爆发了,“你到底还想不想明日出发去幽州?再继续强下去,不要提什么幽州,朕直接让你躺上十天半月。”
“幽州?”卫衍茫然的重复了一次这两字,似乎有汗滴滑进了他的眼角,让视线一片模糊,依稀还是可以看到皇帝陛下震怒的神情,“臣没有错。”
看着那双绝决闭上的眼睛景帝被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只要他下得了手,他的确可以如自己宣称的那般让他躺上十天半月,一次真正惨烈的教训绝对可以让他再也不敢在他面前如此应答。问题是他连卫衍自己折腾自己都觉得心里很不爽,哪会真的下得了狠手让他偿尽苦头。所以这话,也就是威胁威胁他罢了。而卫衍那绝决的态度任他处置的模样摆明了是不怕他的威胁,一时半会儿倒真的不知道要拿他怎么办好了。
“算了,朕不和酒醉的笨蛋计较。”好不容易,景帝为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再继续和他折腾下去,这天都要亮了,“朕不要你认错了,你也不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臣没有错。”
“好,你没有错。”卫衍湿漉漉的眼睛中依然是执拗的坚定,不过景帝既然已经给了自己卫衍是醉鬼他不和他计较的台阶自然不愿再为此生气,顺着他的话头哄他。
“臣没有口是心非。”
“好,你没有。”
“臣……”
下面的话被堵住了没能说出来,再后来,就是些呢喃之语,很快消散在夜色里,终不可闻。
如此这番终又是折腾了半晌才歇下,不过景帝在朦朦胧胧之中隐约觉得身边的人睡得极不安稳。卫衍向来睡得很沉,特别是被他折腾得狠了后一沾枕就会睡死过去,并且睡相老实,睡下的时候若是抱在怀里醒来时肯定依然会乖乖待在他的怀里,从不会翻来覆去的闹腾人。但是今夜他一开始是嫌热,抱着睡了一会儿就挣开了他的怀抱要一个人睡。一个人睡也就罢了,不久就开始不停的翻身,脑袋也移来挪去似乎放哪里都觉得不舒服。景帝在他不停翻身的时候就醒了,探了下他的额头确定没有发热才安下心来,然后便绕有兴致的观察他的动静,看他像只耗子般唏唏嗦嗦了半天还是找不到自己的窝好笑之余估摸着他可能是喝多了要起夜,便伸手推醒了他。等他醒来后才发现了不妥。懵懵懂懂坐起身来半天没有动静肯定是刚醒来还摸不着头脑,跌跌撞撞的踩着他的手向外爬大概是还没有清醒,但是这一头往榻下栽又是怎么回事?
“怎么了?”手忙脚乱拖回了他,景帝唤人进来伺候他解手,然后命人掌灯,这细看之后不由得着急起来。
高庸是在四更刚过的时候被小内侍叫醒的。作为自幼照顾陛下长大的老奴,陛下体恤他辛苦,再加上他也带出了几个伶俐的徒弟,他已颇有些时候不在陛下的寝殿值夜了,不过若陛下那里发生了什么紧要的事情,他们多半还是要叫他去处理的。这个时候来叫醒他,显然是出了什么麻烦事。
匆匆穿戴的时候听来叫他的小内侍说了个大概的情形,到了寝殿外面内侍宫女们值宿的外殿,他的二徒弟福祥又上来细说了一番原委。
“刚才陛下起夜,不知发现卫大人哪里不妥,突然要宣太医,卫大人拦着不让宣。陛下正在那里发脾气呢,师傅您快去劝劝。”
“伤着了?”陛下不喜欢旁人碰触卫大人,事前事后都不许人经手,不过这盥洗的一应用具都是心腹内侍们准备收拾,只要留个心眼自然可以估摸出来陛下有没有把人伤着。
“看样子是不曾。”福祥摇了摇头,昨夜虽然一直隐隐听到哭声,但并不凄厉,想来只是陛下例行的作弄,事后收拾的时候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妥,再说若昨夜真的伤到哪里,以陛下当前这副紧张的劲头,不可能拖到现在才要宣太医。
高庸进了内殿就听到皇帝陛下的训斥声,夹杂着一两句沙哑的辩驳声。
“你这个不懂变通的笨蛋。昨夜朕在气头上,要你认错你乖乖的认个错不就完了,和朕拧着干有你好果子吃吗?……好好好,朕知道你委屈。有什么委屈不会等朕气消了再慢慢和朕说吗?……现在好了,弄成这样,还不赶快让太医给你瞧瞧……”
“臣没事。”
“都这样了还叫没事,要怎样才叫有事?”
“臣真的没事。”
……
“先让老奴瞧瞧,陛下再决定要不要宣太医吧。”高庸对于陛下这些小孩子赌气似的话暗暗失笑,若卫大人太懂变通,陛下恐怕未必会这么喜爱吧。
“高庸你来得正好,快替朕瞧瞧要不要紧?”景帝看到高庸出现在眼前,赶忙唤他上前。
卫衍听到有人上前的声音忍不住将脸往里侧。昨夜太过丢脸,虽然在这榻上被逼到流泪是常有的事,但那些源于快感的液体与昨夜因委屈而流的液体毕竟是两回事,昨夜到了最后他根本是控制不住自己,多日来受到的委屈在那时候全部决堤,甚至连小时候被猫抓被狗追不知哪辈子的伤心都冒了出来,到最后哭得不辨东西,甚至连皇帝陛下在他耳边不停的说“都是朕不好”这样的幻觉都出现了。尽情发泄的后果就是醒来后眼睛肿得只能勉强睁开一条缝。皇帝陛下发现了竟然大惊小怪要召太医,干脆写份诏书诏告天下岂不是能更快闹得人尽皆知?
卫衍是这样想,不过景帝才不管他觉不觉得丢脸,对他明明不舒服还不让太医来诊视的行为早就一肚子火气,见他侧了脸不肯给高庸看,当下也不多话,硬捏着他的脑袋把他的脸转了过来。
“不碍事,冷敷一下再睡一觉就会好的。”高庸一看卫衍的情形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不由得摇头,想来陛下这次是真把人欺负惨了,这一位才会是如今这番狼狈模样,“天还早,陛下再歇会儿,就让老奴来伺候。”
“不用了,让人准备东西。”
本来兵荒马乱的寝殿因为这句话重新有序起来。
冰冷的湿巾盖在眼上,被体温捂热,撤下,又重新换了一条盖上。室内很安静,只有小内侍偶尔绞动布巾的水声响起。祥和安静的气氛让卫衍渐渐有了睡意。
“卫衍,睡着了吗?”过了很久很久,卫衍听到皇帝陛下的声音传来,很远又似乎很近,“卫衍,以后要乖一点,朕不会亏待你的。”
被窝里,刚刚摆弄过湿巾的手掌还带有彻骨的寒意,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掌。
卫衍本想抽出手来的,但是皇帝陛下后面的那句话却让他迟疑了一下,待回过神来,已经十指交缠被紧紧握牢。
“当然,还有你们卫家。”皇帝陛下说这话时语气中是说不出的从容镇定,似乎笃定了卫衍不会拒绝。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七章 随意
不管怎样波折重重,卫衍终于还是在正月十八那日踏上了往幽州的行程。对于这个结果,有些人喜有些人忧还有些人忧喜各半,当然更多的人是不痛不痒毫无感觉,单单是因人而异。
皇后谢氏本以为那人走了,皇帝陛下当不至于再像月前般继续冷落后宫,当夜就命人小心打探皇帝陛下准备去哪宫歇息,等消息来了后,她却不知道该喜还是该怒。
“陛下没有翻任何一个妃子的牌子依然独宿寝宫。”来报的内侍小心翼翼禀报这个他从敬事房打探来的消息,偷眼看着皇后阴晴不定的脸色,声音越来越低,悄声跪在暗处,生怕一个不小心皇后的怒火就会烧到自己身上。
皇后听了这个消息本该喜的,自从那人上了龙榻后,逾月以来,皇帝陛下除了按例宿过她的坤宁宫外,不曾宠幸过任何一个妃子。这从好的方面可以说皇帝陛下就算再荒唐依然对她保持了几分敬重,但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总是让人极端的不甘心。想了又想,终还是让人摆驾乾清宫。
皇后所居的坤宁宫与皇帝所居的乾清宫虽然只是一墙之隔,但这高高的宫墙是后宫与外廷的天堑,除了皇后之外后宫的妃嫔没有旨意就算想来乾清宫请安亦是不可能。据说在前朝时这乾清宫也应算是后宫的一部分,但是景朝开国后,为免子孙后代耽于美色荒废政事重蹈前朝覆辙,特将这乾清宫从后宫分了出去,又留下一堆祖制避免子孙后代夜夜笙歌无心朝政,后宫妃嫔不准留宿乾清宫的规矩就是从那时候而来,当然皇后依然不在此例。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虽然祖宗家法摆在那里,历代继位的君主还是能找到办法规避这些规矩,强势者直接修改起居注房事存档,懦弱者也能暗渡陈仓,妃嫔不准留宿还有未受封的宫女,身为王者就算再不济却绝对不会在这方面委屈自己。这一代的景帝自然也是个不肯委屈自己的主,况且他的母后皇朝最有权力的女子当今太后也从来不愿自己唯一的儿子在这方面受委屈,只要他不荒废政事,对于他在这方面的荒唐行事始终是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只在他实在太过胡闹的时候才会隐讳提点几句。鉴于此,年轻的皇帝陛下胡闹的次数绝对不在少数,皇后风闻也不是一次两次,皇后自己也不明白为何这次她总是绷紧了一根弦不肯稍有放松,也许,仅仅是身为女子的第六感在作祟。
皇后的风辇进入乾清宫的时候那里果然还是灯火通明,出乎她意料的是,皇帝陛下真的是在忙于政事。
“臣妾听说陛下最近忙于政事,特地准备了些宵夜,望陛下在操劳国事的时候也要当心龙体。”皇后接过宫女手中的冰花杏仁燕窝羹,亲手捧上前去。
“皇后有心了。”景帝离开堆满奏折的案牍,拉着皇后在旁边休息的榻上落座,着实温言安抚了几句,恍若多日前在昭仁殿的不快根本是没有发生过的事情。虽然态度温柔语气可亲,但最后依然无视皇后眼底的渴望,以夜深露重为由打发高庸送她回宫。
这一夜,景帝起居注上的“独宿寝宫”没有掺杂一点水分。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此这般过了三个晚上,连太后娘娘都被惊动了。这偌大的宫廷数万人的心思只围绕着一个人转动,这个人的一点点异动都会引发四方关注。夜夜笙歌荒废朝政固然不行,勤于政事冷落后宫亦要让人担心。某种意义而言,皇帝是这世上最有权力的人,也是这世上最没有权力随心所欲的人。
“陛下是身体不适吗?”太后自然知道前段时日皇帝的“勤于政事冷落后宫”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借口,但如今人都不在,皇帝却依然独宿寝宫,由不得她不担心。皇帝正值那方面需求最旺盛的年纪,如此清心寡欲让她只能联想到是不是身体不适。
“母后不要担心,朕只是为几件朝事烦心一时提不起兴致。”为朝事烦心是事实,提不起兴致也是事实,不过这两个事实之间并无因果关系,但是景帝硬要将这两个事实凑成因果论,鉴于无人是他肚中的蛔虫,当然也就没有人敢反驳说不是。
“是为恩科的事?”
“世族反对朕心中有数,朕没有想到连寒族出身的官员也会反对。”前面说过景帝虽然对齐远恒本人非常看不惯,但是这不影响他思考齐远恒此类的名士流落庙堂之外的原因,思考了两日后他在朝会上下旨以后会试加一场面向寒族的恩科,没有想到此举遭到满朝文武的反对。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鱼跃龙门。陛下的恩科却将他们的辛苦全部抹煞,难怪他们心里会不平衡。这恩科只在高祖的时候起用过,那时多年征战,朝廷人才凋零,又兼高祖要安抚前朝旧臣才会举办,后来政通人和百事顺畅后就弃之不用了。群臣反对自然是由反对的缘由,陛下也不要操之过急,若有空不妨去听听民间的声音。”
“母后?”景帝听到民间这两个字,第一个念头就是他元宵节私自出宫的事情被发现了,太后要找他算帐。不过仔细看太后的神色,又不像。
“虽说千金之子不坐危堂,陛下九五之尊的身份不该以身涉险,但陛下长在深宫妇人之手,光凭暗卫的密折汇报,自己对民间诸事一无所知的话,难免会闹‘何不食糜’的笑话。哀家以前不准陛下私自出宫是因为陛下那时候还年幼难免会偏听偏信,现如今陛下已经长大,诸事有了自己的主张,偶尔去了解一下民心民情也是很有必要的,不过万事必须将自身的安全作为第一考量。”
“朕明白了。”景帝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无论他们呣子间的芥蒂到了何种程度,他的母后是他帝王之路上的第一位老师,也是最重要的一位。
如此这般又过了四五日,景帝接到了卫衍的请安折子,暗卫的密折也紧接着送了上来。卫衍的请安折子没有任何特别之处,先是躬请圣安,然后交代了一下他们已经行到何处,最后自然是躬请他在操心政事的时候不忘保重龙体。景帝怀疑这样的请安折子有一个固定的格式,除了中间那段空白自填外,其他的部分都是一模一样。这种请安折子他向来是随意翻翻就扔到一边,这次难得很有兴致的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至于暗卫的密折就有趣得多了,比如说卫衍如何在船舱里面躲了两日才敢出来见人,比如说卫衍一天吃几顿饭,比如说卫衍何时歇息何时起床等等此类不一而足。
高庸进来送茶的时候远远就瞧见了他的主子嘴角的笑意,悄声把茶盏放到他的手边又退了出去。主子心情变好,做人奴才的也就松了一口气。
有了太后的支持,景帝的出宫游玩顺便考察民情就方便了不少,虽然沈莫沈大统领依然沉着他的黑底脸,这个不许那个不准列了一大堆规矩,景帝当着沈大统领的面当然一一答应,不过一转身也就忘得差不多了。
这日没有大朝,景帝在午前就带了人出宫,身边除了几个贴身侍卫外没有闲杂人等,在京城各处晃了晃了解一下民生民情后决定找个地方用午膳。京城最好的酒楼当数醉仙居,不过这几日会试将近,京城里面挤满了来自全国各州府的考生,茶楼酒肆皆是济济满堂,那大冬天里满场乱扑腾的折扇晃得皇帝陛下头晕,便舍了这些热闹的地方一门心思要找个安静的所在。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街头晃荡了半天直晃荡到饥肠辘辘的一行人终于在某个巷子的深处找到了一家安静的茶馆。这家茶馆隐在巷子深处,门面不大,里面占地倒不小,布置也还典雅有趣,竟然生生用人工之力在里面布置出了一个江南园林的格局,除了大堂雅间外,院中的廊下亭台中也隐隐安排着座位。茶馆虽不卖酒菜好歹卖些点心,景帝看里面也不算嘈杂便不再挑剔。可惜他们来得不巧,院中的座位与雅间均已客满,只剩楼上的大堂还有些座位。
楼上比楼下要安静许多,靠窗的地方更是没几个人,除了楼上的茶要比楼下贵十文外,天气尚冷也是原因之一。落座后,景帝要了一壶“雨前清明”,又要了几碟各色点心。待茶点上来,左右试过后,他偿了偿,“雨前清明”倒是“雨前清明”,可惜是去年的,不过这里的点心做的还不错,不比宫中的御厨手艺逊色,待卫衍回来后不妨带他过来偿偿。
楼上虽说安静,到底还是茶馆,比不得他身边这几桌个个说话悄声细语,唯恐惊动了主座上的皇帝陛下,渐渐的各处的声音便传进了景帝的耳中。眼看着随侍身边的左右脸色越来越白,景帝倒是笑了起来。
这茶馆很是有趣,不过若是有了非议朝政的罪名,不知道还开不开得下去?
右方一桌几位书生正在讨论景帝前几日提出的恩科一事。
“说是说得好听,由地方上举荐有贤能之人参加恩科,谁不贤能谁贤能还不是当官的说了算,到最后恐怕又是人情开道银子铺路。”书生甲忿然。
“兄台此言甚是。那些贪官连会考都有空子钻能发考试财,碰上这样的机会还不是大捞一把。”书生乙附和。
“一开始大概不会这么糟,不过长此以往肯定避免不了。况且这恩科对于辛辛苦苦考上了官学的生员不公啊。”书生丙感慨。
“那位果然还是太嫩……”书生丁做了总结。
听着这席话,再细细辨别,这茶馆中的茶客口中个个离不开国事朝政,今日陪着景帝出行的众人大冬天里面冒热汗,不在皇帝这桌的还敢用衣袖偷偷擦擦,在皇帝这桌的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自处。
这是什么地方?这些人又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妄谈国事非议朝政?而且还是当着皇帝陛下的面批评皇帝陛下的举措?难道就不怕皇帝陛下勃然大怒之下血流成河?
随侍众人战战兢兢,不知情的茶客依然在那里洋洋洒洒指点江山挥斥方遒,那个被批得一无是处的人倒是老神在在悠然品茶。
齐远恒从雅间出来就看到了那几桌人,旁边众人的难看脸色与中间那人的悠然自得如此明显的对比第一时间落入了他的眼中。心底暗呼一声“麻烦”,召来跑堂吩咐几句,整了整衣裳走上前去。
这家茶馆其实开了已有一段时日,一开始其主人只是想弄个地方方便至交好友聚会,故找了个巷子深处的清静之地,却不料无心Сhā柳柳成荫,渐渐的此处稍有了点名气,成了京都文人雅士聚集的一个所在。前段时日因为里面翻新,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在歇业,却不料年后才开张数日就迎来了眼前的“煞星”。
齐远恒一边走一边心头苦笑,觉得茶馆的主人该去庙里烧香拜佛才行,不过想去烧香拜佛也要过了眼前的这一关。齐远恒不是傻子,那日初见就明了这位“黄公子”必是身份高贵,虽换了衣衫隐了身份,但那气势那神情以及虽然尽力掩饰但是言语间总是命令口吻的习惯却不是能轻易改去,况且能让卫衍在整个灯会上始终用身体挡着人流护着安全的会是什么人不用多说他就明白了。
那日一时兴起,与他针锋相对了几句,在灯会上也是就当不晓得他的身份没有让他几分,原以为不会有再见的时候,没想到才短短数日又能碰头,只能说是人算不如天算。这么麻烦的身份,以及细听了几句众人在议论的话题,齐远恒只觉得一个头有两个大。若不是他与茶馆的主人有几分交情,若不是这个地方待着比较逍遥适意,若不是怕眼前的这位主一怒之下后果堪忧,他真的不想去趟这番混水。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八章 赐名
那边厢茶馆主人接到跑堂来报,匆匆赶过来的时候,这边厢齐远恒已经以主人的身份与他口中那位尊贵的客人寒暄上了。寒暄的确是寒暄,不过热络的口气中却字字珠矶句句机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一个说“您贵人事忙今日驾临小店实在是蓬荜生辉三生有幸”,言下之意却是俺们庙小接待不起您这尊大神您打哪儿来的还是回哪儿去吧。
另一个回“酒香不怕巷子深贵店声名在外今日慕名而来细品之下果然有趣”,先不说那“声名在外慕名而来”是怎么一回事,单就这“有趣”二字便是赤祼祼的威胁,景朝对民间的言论压制虽不是很严苛,但凡开门做生意却都本着小心驶得万年船的原则为免哪天“祸从口中”都会在店堂里面要求客人们“莫谈国事”,像当前这座茶馆里面这般座中客个个口中离不开国事朝政而且吵得不比庙堂上各臣工逊色的地方的确当得起“有趣”这两个字。
若是别人说“有趣”,齐远恒可以打着哈哈陪着说“有趣”,但是眼前的这位主说“有趣”可不敢真的当作是“有趣”,妄谈国事非议朝政就景律而言并不是什么重罪,但是国事朝政总免不了要牵扯到坐在至高处的这位主,若不慎被按个“大不敬”的罪名可就真的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他这“有趣”一出,就让齐远恒倍感头痛,略想了想才接他的话头。
“此处是茶馆,茶馆茶水多自然口水也多。再说升斗小民浅薄愚见登不得大雅之堂不过这一心为国为民的满腔热情想来以今上的圣明亦能理解这番苦心。”说完也就当不知道眼前之人的身份,向着皇城那个方向拱了拱手,以示对提到今上表示恭敬,“民间有云,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这些愚见虽说是浪费口水,但是若有一星半点的浅见能够上达天听为今上采用亦是我朝之福。”
“齐大居士是想说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吧。”景帝挑着眉头直接帮他补全了未说完的话。齐远恒的话虽然听起来很是婉转动听实际上却挖好了坑等着他去跳。这话的意思仔细辩驳不就是若他圣明自然能够体会他们这些升斗小民忧国忧民的苦心,若他不能体会,自然是因为他不够圣明。
“在下以为,凡事堵不如疏,民之口如此,川亦如此,天下万事莫同此理。不知道‘黄公子’以为如何?”这位主果然不是易与之辈,他这般婉转的话也能听出话外音,不过齐远恒笃定他今天既然是微服私访绝对不会摆明身份找他们麻烦既然如此他还怕他什么当然要和他好好辩驳一下。
“好一个堵不如疏。”景帝略想了想,觉得这句话颇有道理,看来齐远恒盛名之下还是有一点本事的,对他的不喜之心也就少了几分,不再去挑那些刺与他闲聊起来,“齐大居士怎么这么闲有空跑来开茶馆?”
“此处的主人另有其人在下只能算是半个主人。主人姓袁,与茶道上颇有研究,‘黄公子’若有兴趣等他来了不妨交流一二。”
等茶馆的主人到达时,这两位的交手已经告一段落了。
茶馆主人袁宏敬,自幼嗜茶,年少时曾游历名川秀水以茶会友,而立之后安定下来在诸友帮衬下在此处开了个茶馆度日皆方便诸友聚会,不料无心Сhā柳柳成荫,这生意越做越大此处也渐渐是声名在外。
今日听跑堂来报,说来了位身份尊贵的客人,齐远恒已经在作陪,让他赶紧过去。身份尊贵的客人通常也意味着是麻烦的客人,不过有齐远恒在,应该不碍事。世人皆说齐大居士性情倨傲,事实上只要齐大居士愿意,以他的口才轻易能把麻烦摆平,所以袁宏敬并没有多大担心,亲自去库房选了茶叶器具让人端着一起上楼来。
此时冬末春未到,新茶未出旧茶已老,袁宏敬特特选了冲泡后适合观赏的银针茶。此茶产于岳阳府洞庭青螺岛上,古人有诗云“洞庭帝子春长恨,二千年来草更长”便是赞美此茶。其冲泡后,三起三落,雀舌含珠,刀丛林立,就算是不懂茶道的俗人,观赏此美景也会忍不住赞一句“漂亮”。
景帝当然是不知道这茶馆的主人半个主人一个拿他当俗人打发另一个拿他当麻烦打发,若是知晓了恐怕他们这次的麻烦就不是一般的麻烦而是大大的麻烦。不过他不知晓,所以对后来的招待还算满意。
茶酣意足宾客融融之际,齐远恒提出向他求几个字。
“齐大居士听谁说本公子书法上乘?卫衍吗?”齐远恒和他又不熟,怎么会知道他书法上乘,肯定是某人私下里说了什么。景帝虽然在书法上颇为自得,不过鉴于某人向来不懂欣赏,问他自然是说好,问他好在哪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虽则奉承他的人是一堆又一堆本来也不少他一个奉承但是少了那个人的奉承这份自得便总是少了那份完美。现如今估摸着应该是他在齐远恒那里说了好,齐远恒才会开口向他求字。
看齐远恒在那边很肯定的点头,景帝额角的青筋先是抽了两下有些不悦上涌,转眼又想到他在宫外也会提到他又忍不住有几分欣喜,便展开笑颜应了下来。
笔墨摆上,景帝负手而立,沉吟片刻后写下了“随意”这二字,端详半天,听着齐大居士的赞誉很是满意,不像某人,夸人也夸不到点子上,想来齐大居士和他相处时也是很无奈吧。伴随着思绪联翩,最后又用了方“大象无行”的私印。
待景帝走后,袁宏敬等着齐远恒给他个解释。这位“黄公子”的书法刚劲有力气势轩昂但能让齐大居士用出“求”这个字显然还不够火候,那么齐大居士求这两字肯定是另有用意。
“送去请人拓了做块门匾挂上,这两字就摆副香案供着吧。天子御笔在此,我看以后谁还敢来找我们麻烦。”齐远恒在那里笑得很是得意。不枉他在这里和他辩驳半天,显然年轻的帝王已经明白了他的话外之意,看来这位主果然是不容小觊。
景朝天启二年二月初二,京都颇负盛名的和嘉茶馆更名为“随意居”,取“万事不拘皆随意”之意,市井传言,该店匾乃天子御笔。因官府并没有对这个传言表示异议,很快坐实了传言的真伪。
不出齐大居士所料,有皇帝陛下亲赐的两字在此,随意居少了很多麻烦,很快声名更振客如云来。既然皇帝陛下都叫大家随意,众人自然是敞开手脚随意,其议政之风气越演越烈,没过几年,随意居就俨然执京都士林之牛耳,名士雅客能人异士云集永远是座无虚席甚至连很多高官也开始出入。不管过去多少岁月,随意居始终秉承其初建人的原则,不禁谈国事,难得是景朝的统治者也始终对这里保持着某种优容,甚至是在景烈后期景宣时期大肆压制士林民间舆论的时候也对此处网开一面,两帝后的诸帝或仁或德或中庸或无为或懦弱或无能皆无其先祖铁血手腕,再加上烈帝御笔在此,更不敢对此处轻易动弹了。这些后话,倒是齐大居士当年没有料到的。
景朝的统治者与其他诸朝相比有个很大的不同就是对民间议政保持着一种宽容到近乎纵容的态度,至少是在表面上是如此。极少有臣民因议政而获罪,就算是景朝历史称得上是铁血的烈帝,其晚年因篡史一事处置了很大一批臣子,其罪名用得却是“非议帝王家事”,虽则朝堂上“帝王无家事”的辩驳闹得是风生水起,但其后获罪的诸臣依然还是此项罪名。
据史学家考证,景烈朝天启三年,朝廷甚至专门设置了一个衙门叫做民议司,每隔三月就会张榜贴出十项议题,只要是景朝臣民无论身份地位职业阶级皆可上书参议,虽然不知道最后上达天听的到底有几许,但是此举在分散诸多有志者的精力上起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景朝的统治者对民间议政的宽容亦可见一斑。其后诸帝当然也明白这项举措既能标榜仁政又能选拔人才还为那些无事可做免不了要生事端的读书人找到了事情做可谓是一举数得,也就沿例而用了。虽然皇朝的覆灭是历史的必然,不过后世诸多史学家依然不亦乐乎的考证此举让皇朝的灭亡延后了多少年,靠着捣腾这些有的没的来养家糊口,这些真的都是很久很久以后的后话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幽州
时景朝的疆土分九州,东为青州,西为雍州,南为荆州,北为幽州,东南为扬州,西南为戎州,西北为滁州,东北为薄州,中为冀州;州下辖府;府下有县。时人所谓的幽州,泛指时是指冀州以北的大片广漠土地,当然更多的时候是特指幽州的州城所在地——幽州城,亦是卫衍本次宣旨监刑的目的地。
幽州自古以来便是蛮荒之地,地广人稀,酷寒阴冷,土地贫瘠,物产匮乏,百姓生存不易,历朝历代都是充军流放的首选之地。后来有人机缘巧合之下在那连绵起伏渺无人际的荒山之中发现了一种非常适合建筑装饰用的白色岩石,并将它们从深山之中运出来贩卖到东南繁华之地,很快得到了豪门巨族的青昧,但是因其开采不易运输不便,价格十分昂贵。
后来也不知是哪位皇帝,某天突然心血来潮要修建一座新都城,那便是如今景朝的京城——平京城的前身,那位皇帝梦想中的新皇城拟用青石铺路白玉为阶,碧玉为瓦黄金作柱,这“白玉”就是产自幽州深山之中的白色岩石。只是这“白玉”要从千里之外的幽州运到平京实属不易,纵使花费了大量人力物力其数量每每还是难以为继,导致工程数度延期。后来那位皇帝一怒之下,征集了数十万民工,穷十年之力挖掘出一条从平京至幽州的运河专门来运送“白玉”,才好不容易让他梦想中的新皇城竣工。
世人都谓帝王昏庸无道,为了自身的享乐穷奢极恶不顾百姓死活,士林才子清流名士们更是对帝王的所作所为口诛笔伐恨不得能让他自绝以谢天下,然则数十年过去当年的蛮荒之地却因为这条运河慢慢繁华起来,沿河而建的城镇虽比不上东南富庶之地,却也别有一番风味。由此可见史笔如刀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很多事情过个数百年的时间,就算“史”还是那“史”,“刀”却是要换把“刀”了。
前面扯远了,让我们重新回到卫衍身上。话说那夜卫衍狼狈痛哭以后,虽经过冷敷,眼睛还是红肿不堪难以见人。正月十八那日他请旨辞行后,直接让人把他抬到了停在码头的官船上,然后以身体不适为由在船舱里面整整躲了两天才敢出来见人。幸好本次的幽州之行以他为主,协同跟随的大理寺诸官虽然觉得奇怪也不敢盯着他究根刨底,这场无法见人的狼狈事件总算是安安稳稳的收场了。
卫衍一行人于二月初六到达幽州城,因逆风而行比预计稍微晚了几天,沿河而下的途中除了地方官员的迎来送往之外没有什么值得多说的事情。当日官船靠岸时已是午后,远远就可瞧见一堆人影在码头上晃动。
码头上经过了一个上午的等待已经等得疲累不堪的众人都已摇摇晃晃官容不整,有眼尖的看到了远处而来的船帆叫唤起来,顿时整冠的整冠,理靴的理靴,混乱一片煞是好看。幽州的知州谢萌端坐在码头上搭建的凉棚里面面无表情冷眼旁观眼前的混乱,整暇以待地看着官船停泊靠岸,等到船上的众人开始下船才弹了弹衣袖起身走到众人跟前准备迎接钦差。
卫衍捧着圣旨下船,谢萌带领幽州众官员行了三跪九叩的大礼,等卫衍说了“谢大人请起”后才直起身来与他寒暄。谢萌乃正二品的地方大员,卫衍只是小小一名正五品的三等侍卫,这般恭敬当然不是对他,而是对他手中的圣旨。不过卫衍是天子近臣,手握圣旨代天子行事,自然也是无人敢轻慢。
卫衍此趟的差事其实很简单,“逆王”案的祸首早已当场被太后就地正法,剩下的就是案犯家眷从犯属官之类,也早已该抓的抓,该审的审,该判的判,这次皇帝陛下让他来不过是择日当众宣读圣旨,验明正身开刀问斩而已。
既如此,虽身负皇命,这公事也就不用急在一时。当下码头上的众人一番寒暄引见后,谢萌先将他们送到驿馆内休息,当夜又在知州府内摆宴为众人洗尘。
幽州虽比不上京都繁华豪奢,但是一州之主举行的宴会自然简陋不到哪里去,席间免不了美食佳酿美姬优伶云集。卫衍身为钦差,坐的是首位,也就逃不过被灌酒的命运,后来好不容易才借着尿遁逃了出去。如厕以后不想回去自投罗网,便摆手让人不要跟随,一个人在花园里面闲逛。知州府的花园虽然不像卫衍以前见惯的那般精致奇巧,倒自有一股大气的味道,亭台楼阁骨子里面都透着一缕粗旷,连树木也是那种高高大大的乔木,入目之处皆是极北之地的景致。此时,上弦月在天边映照,远处酒席上的喧哗声丝竹声只剩下些模糊的声响,卫衍在如凉月色中倏忽有些迷惘,不由得叹了口气。
“难道我准备的酒食粗陋到卫大人宁愿在此喝西北风也不愿入席?”正感慨万分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男子的轻笑声。
卫衍听到声音迅速转身,先对来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才直起身来开口回道:“从一见面就调侃我,您打算取笑到几时呢,谢师兄。”
“好久不见,卫师弟长大了。口齿变得伶俐,本事也见长了。”来人正是幽州知州谢萌,当年曾和卫衍一起在谭家村学艺,“卫师弟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哀声叹气,可不可以说来给师兄听听?”
说是说同门学艺,事实上谢萌比卫衍年长许多。当年卫衍拜入师门的时候,谢萌已经艺有所成,开始代师傅指导师弟师妹们,而且没过几年他就学成出师了,所以实际上同门学艺的时间也就四五年吧。
谢萌记得当年卫衍在一众师弟师妹间并不是很起眼,只隐约记得来时的排场特别大,一堆人围着送来,师傅还特地恩准留下了他家的一众小厮伺候他,本以为那样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必然吃不起苦,大概没过几天就会哭闹着要回家。虽说因为他体弱,师傅布置的功课不足,但那也只是相对而言,刚开始扎马步立梅花桩的时候哪个小孩不是又哭又闹,没想到这小孩特别乖巧老实,交代他的功课总是乖乖完成从不偷懒取巧也不要人为他操心。虽然乖巧老实有乖巧老实的好处,但是一众孩童在一起的时候,总是那些活泼可爱聪明伶俐人甜嘴更甜的小孩比较显眼比较讨大人欢心,至于乖巧老实不会讨人欢心的那个,最多在有人说起的时候花点时间想起他是谁然后夸他一声“很乖”而已。这是谢萌收到信时脑海深处搜索出来的对卫衍的唯一印象,等见了人后更确定虽然时间过了这么久免不了有些改变但和当年相比差别也不大,还是和过去一样不爱说话,别人说笑的时候最多陪笑,要不大概只能大眼瞪小眼傻坐着冷场,实在无趣乏味的很。这般性格的人却能甚得帝宠,实在是难以想象,只能说陛下的爱好很是与众不同。
“没什么,外面风大,我们还是进去吧。”卫衍笑了笑,把话题岔开去。他刚才在想若幽王知道事败后会牵连如此多的家人亲朋下属,在犯事前是否会犹豫?不过他不是无知幼童,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只能放在心里想想还是有谱的。就算谢师兄不会将这话传出去,难保不会有耳尖嘴碎的人听到传扬出去,过手的人多了这话不知道要传成什么样,到时候怕又是一场大是非。况且权力斗争向来都是你死我活,成王败寇自古皆然,若当日幽王事成,他们这些忠于皇室正统的人如今怕不知道埋骨何处呢。
这些道理他都懂,只是在那如凉月色中,想到那叠厚厚的处决名单,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幽王是先帝么弟,当年幼帝继位太后摄政,怕他留在京中生事端,给了他个幽王的封号将他远远打发到幽州来。景朝的亲王分封制度不同前朝,为免皇权旁落,诸王封地里的民政军政大权都由朝廷委派的官员掌握,诸王不过是挂个名头拿些俸禄享受荣华富贵而已。纵使如此,幽王还是经过十多年的雌伏,在封地里面苦心经营,终于于去岁秋猎的时候发难,后事败身首异处。幽王乃皇族,诛九族当然是不可能,连皇帝陛下也是在九族之内呢。不过现在看来,别说是诛九族,要诛的九十族怕都不止。幽王一脉诛杀干净自不必说,但凡和幽王有点干系的都牵扯在内,幽州原先的官员大部分被下狱严审,政务也因此一度瘫痪。说到这里卫衍就不得不佩服谢师兄,有些人天生就是能干,为官多年始终被太后委以重任镇守在雍州,此次危急关头又将他调来幽州,不过短短数月,就让这里恢复到井井有条的次序,观之就不由得让人佩服。
次日宴毕,卫衍等京都来的众人与幽州主管此案的官员协商,定了行刑的日子时辰,然后开封案卷开始核对身份。这项工作有大理寺的官员负责,卫衍能做的就是坐在旁边喝茶。正事不用他操心,只能边喝茶边烦恼他此次来要办的另一件事。那日太后召见他,除了说一些勉励警告他的话之外,还交代他来幽州办一件事,只是他在幽州人生地不熟的,实不知道此事该如何着手,烦恼到日头西落终于还是找来个幽州主管刑事的主薄询问。
“大人是问幽王府没官拍卖的仆从奴婢?此事有户房的人主持,下官叫人带大人过去。”出乎他的意料,此事极其简单,被卫衍问到的主薄很快叫来个差役给他带路。
幽王府并幽州各级官员被没官的奴婢都关在一个很大的院子里面,外面有官兵看守着。卫衍表明来意后,便有差役帮他搬来厚厚几大册名单,在里面细细翻找了很久,总算找到了他要找的人——绿珠,当年曾伺候过太后的一名宫女,太后知她为此事所累,怜惜旧情,命卫衍将她赎出后好好安置。
找到了人接下去的事情就简单了,不过就是交银子签押带人走。此事如此顺利倒是卫衍没有想到的,不过也就此去了他一桩烦心事,完事后也没有多想就丢在脑后了。
等到二月十一那日,诸事完毕,时辰一到,开刀问斩,卫衍的差事也就结束。
离开前谢萌当然又好好款待了一顿,临别时还送了一批幽州特产给众人。众人推辞不了也就纷纷收下,反正以景律论处,收点土特产不算行贿受贿,至于土特产下面有没有别的东西,那就只有送者和收者心知肚明了。
至于太后交代的差事,卫衍想不出来该如何安置她才算好好安置,问她有何打算。女子自身已有计较,要往祁阳府投奔亲戚,祁阳府就在运河边上,正好顺路,卫衍便带她一程。一路上两人虽言谈不多,相处倒也颇为融洽默契。世人均以为寡言的人会比较喜欢话多的人,其实寡言的人通常只是羡慕话多的人而已,真要相处起来,还是符合自己脾性的比较容易相处。绿珠姑娘知书达理进退有度,虽然只是短短相处几日,两人却有了一见如故的感觉。
往京城方向是顺风而行,路上花的时间比去时快了一倍不止,不过是五日的时间,就到了祁阳府。因要送绿珠去投奔亲戚,官船就在祁阳府的码头上停靠下来。靠岸时天色已晚,绿珠姑娘亲自下厨置了一席,对卫衍多日来的照顾聊表谢意。
酒逢知己千杯少,酒不醉人人自醉。
等第二天卫衍醒过来,只留满室余香,佳人已不知所综,桌上留了张纸笺。
“卫大人大概对此事一头雾水吧。内情不便细说,只需回京后将此事原由从头到尾细细禀告陛下,陛下想必能猜到一二,切记切记。见后即毁。”
卫衍呆愣愣的拿着那张纸笺无法反应。这种事还要细细禀告?陛下稍微听到一点风声他就死定了。蓦然间想起临行前皇帝陛下的谆谆嘱咐,顿时只觉前途一片灰暗,不由得开始奢望这船永远到达不了京城。
几日后,幽州城外,十里长亭,一男一女正在话别。
“谢大人与卫大人好歹也是同门师兄弟,怎么一点都不顾同门情谊,如此算计于他?”问话的女子一袭青衣,巧笑嫣然,赫然就是那夜消失在祁阳码头的绿珠姑娘。
“不过是各为其主罢了,想来我那卫师弟一定能理解的。”悠然回话的另一人竟然是幽州知州谢萌。
“谢大人就这么笃定陛下知晓此事一定会震怒?”
“若陛下不在意,自然不会动怒;若陛下一般在意,想来他会吃些苦头;若陛下非常在意,他此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陛下的脾气向来是越是喜欢越是在意就越严苛。”
“小女子就怕陛下不会对卫大人动怒,却想要小女子的小命。”
“绿珠姑娘说笑了,这天下有什么人能要得了你的命?”
“如果此次卫大人运气好到安然无恙呢?”绿珠姑娘笑了笑,没有反驳,只是换了个问题。
“那就只能放长线钓大鱼,将这坑挖得深些,好等他下次踏入的时候确保万劫不复。”
“有您这样的师兄,卫大人真是好可怜呢。时辰不早了,小女子也该告辞了。”
“此去山高路远前路坎坷,绿珠姑娘请珍重。”
“谢大人也请珍重呗。整日打猎小心终有一日被雁啄。”绿珠姑娘向谢萌福了福,起身向长亭外停靠的马车走去。
远行的人上了马车再不回头,谢萌则一直注视着马车远去的背影,直到它消失在路的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福焉
眼看着离京城越来越近,转眼就剩没几日行程,卫衍开始越来越惶惶不安。这段时日出行在外,那些不堪的旧事被他刻意压制在内心深处,尽量漠视遗忘维持冷静平静的旧日模样,就好像那些不堪只是发生在梦魇中而不是真的发生在他身上。他就犹如躲在乌龟壳里的乌龟,只要不探出头来,就觉得自己是很安全的。但是随着京城的接近,乌龟壳上渐渐出现裂痕,祁阳府码头上的那个清晨,简直像是有人用个大锤子在他的乌龟壳上狠狠砸了一下,直接把他的保护壳砸得粉碎露出脆弱的本体。
他仔细回忆那夜意识迷离之际皇帝陛下在他耳边的那些絮絮嘱咐,想起皇帝陛下当时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根的感觉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定了定心神才开始小心计算着自己这趟出门到底犯了陛下哪些不许。当然计算的结果是令人绝望的,基本上一二三四五每一条他都犯了。卫衍预料到回京后会遭受到的那些惩罚就开始头皮发麻,这次犯了那么多错,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从陛下的床上爬下来?
如果可以,真不想回去。
卫衍呆坐着考虑对策的时候忍不住冒出这个念头。当然这仅仅是他惶恐不安时的痴心妄想,先不说家人朋友他放不开,就算他真的只有孤身一人,“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也不是说说好玩的,就算他跑到深山老林里面与野兽为伴,陛下只要想抓肯定能抓到他。到时候,他的境况恐怕会比现在惨上千倍万倍。
跑是不能跑,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去应对。或许陛下已经有了新欢?卫衍突然想到这种可能性,快死的心又活了一半。陛下说过只要有了新欢就会放了他,他这次出行这么久,陛下应该有了新欢吧,只要陛下有了新欢肯定没空再和他计较。这样一想,又觉得前途也不是那么灰暗。不过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命人降了半帆,尽量拖延到京的时间,仿佛晚到一天陛下有了新欢的可能性就更多一点。
就这样磨蹭又磨蹭,等卫衍一行人到达京城的时候,已经是三月初了。
官船靠岸时时辰还早,卫衍估摸着陛下还在早朝就先回府沐浴更衣打理整齐,给大夫人请过安后,又去母亲膝头磨蹭了半天。陪着母亲用了午膳,说了一会儿闲话,眼看着时辰已晚,实在磨蹭不下去了,才不情不愿地起身入宫去复旨。
皇帝陛下不是在御书房召见他,也不是在日常办公的昭仁殿召见他,竟然是在寝殿召见他。卫衍在门口听到内侍的通传后脚步就开始沉重起来,等好不容易挪到了寝殿门口,又在门口徘徊上了,一会儿整整冠帽一会儿理理衣服,死活就是不肯抬脚往里跨。
“卫大人请放宽心,陛下这几日心情极好,只要公事办妥了,其他的事想来陛下不会多做计较的。快进去吧,若陛下等急了可就真的要怒了。”他踌躇不已的样子大概连出来站在门口守着的高大总管都看不下去,悄声出言宽慰他。
一语惊醒梦中人。或许也可以说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听了高大总管的话卫衍如醍醐灌顶般突然醒悟过来,其实他先前的忐忑不安根本是在自寻烦恼。他这趟差事完成的虽然不敢夸口说完美无缺但也是稳稳妥妥没有出什么纰漏,就算陛下再挑剔除非是想要从鸡蛋里面挑骨头否则的话根本挑不出错来。至于别的事?那些事根本不是一个君王应该对臣子做的要求,陛下说的时候肯定也没有当真过吧。他竟然会为陛下在床上的调笑之语担忧不安了这么久,也未免是太蠢了。而且陛下心情极好,莫不是他这些日的祈祷成真了?陛下如今有了新宠爱的人所以心情极好?想来应该是的。
电光火石间卫衍的心态已经大变,整个人的精神气势也焕然一新。高庸见他突然像换了个人似的虽然不明白自己哪句话打动了他,不过他既然肯乖乖进去了也就不再多言。
寝殿里面很安静。
皇帝陛下没有着朝服,只穿了件轻便的常服半卧在靠近窗边的短榻上眯着眼休息,早春午后的阳光懒洋洋地照射在他身上,留下一身斑驳的光圈。他的脚边有两个宫女正坐在软墩子上给他敲腿。那样的情景安静祥和犹如一幅图画。
卫衍顿时相信高总管所言不虚,陛下此时心情极好。很久很久以前,其实也没多久,大概也就两三个月以前,只是卫衍觉得已经过了很久很久而已。那时候,陛下心情颇佳的时候,也喜欢偷得半日空闲安安静静半卧着晒太阳。偶尔轮到卫衍留值的时候也会出现眼前这样的情景,那时候阳光照在他俊美的脸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光,虽然卫衍不敢正看,每一次还是会屏住呼吸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上一眼。如果没有发生后来的事情,在卫衍的心里,年轻的君王永远像天神一样,只可仰视膜拜不可接近。只是后来发生的一切却犹如一场梦魇……
卫衍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发呆,凛了凛心神,压下脑中的杂念,恭恭敬敬地跪下请安。
“起来吧。赐座。”卫衍低着头,看不见皇帝陛下的表情,不过皇帝陛下的声音里面带着一缕柔和慵懒,听来有一种很舒服的感觉。
陛下心情真的很好。卫衍再次确定,多日来的不安顿时一扫而光。
很快有宫女搬来个小圆墩放在稍微靠近皇帝头部那边的地方,请他入座。卫衍告罪后坐下,开始一五一十地向皇帝禀告此次去幽州的各项事宜。皇帝陛下闭眼聆听偶尔会微微颔首表示他在听着却始终没有提什么问题。等到卫衍的禀告告一段落,等着陛下开口询问,偏偏皇帝陛下就是不开口。安静的寝殿里本来就只有卫衍一个人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一下子变得很诡异,那两个正在为陛下敲腿的宫女在这诡异的气氛里面甚至不由得放轻了呼吸。
“陛下?”沉默了大概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卫衍终于开始察觉到不对,低声询问。
“卫爱卿说完了?”皇帝陛下睁开眼睛转过来面对着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在等他继续说话。
“是。”虽然陛皇帝期待的表情让卫衍觉得很奇怪,他还是硬着头皮回答。
“没有其他事需要禀告了?”皇帝陛下又问了一次。
“是。”
“卫爱卿还是好好想想有没有什么遗漏再回答朕。”
卫衍沉默了片刻,公事肯定没有遗漏,至于那件事,不说也罢,终于还是回答:“臣想过了,没有。”
“既然如此,朕只能帮卿好好回忆回忆了。”皇帝陛下的口气里面似乎有些说不出来的遗憾,不过脸上的表情可不是那么一回事。光看他嘴角的笑容,就知道他很高兴能有机会“帮忙”。
“陛下……臣不明白……现在还是白天……”卫衍不明白事情怎么一下子就跳到了最坏的方向,试图做垂死挣扎。
但是他的垂死挣扎注定了是没有用的,皇帝陛下已经挥手让伺候的宫女退下,起身走过来拉他起来:“朕会让你明白的。”
景帝自上月中旬以来心情就极好,就算看了暗卫送上的那些密折,知道某个人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胆大妄为胡作非为,他的好心情依然没有打上折扣。他一边笑意吟吟地将暗卫送上的密折当作政事之余的消遣看,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卫衍返京的时间。纵使后来卫衍返京的时间一拖再拖,但景帝依然被他“七上八下,一惊一咋”的表现逗得笑出声来。既然怕,就不要做啊;做了还敢磨蹭着不敢回来见他,这不是罪上加罪吗?
不过那个在路上怕得不敢回来的人真的到了谒见他的时候倒不怕了。听他在那里一板一眼的禀告公事,完了以后还一副躬尽职守的模样,景帝忍不住就想吓吓他。
很宽宏大量的给了他三次坦白的机会,他既然不受教,就怪不得他要好好料理他了。
故意问他要在哪里接受他的宠幸,就是为了看他为难羞涩的模样。果然,卫衍不肯开口,不过眼神却是飘向里面。
景帝虽然觉得在阳光下抱他肯定也会很舒服,但是转念一想卫衍的想法也很有道理,美味的食物就应该放在舒展得开手脚的地方享用才好,便没有反对,拖了他往内。
“敢把朕说的话全当耳边风,卿一定对今天要受什么罚做好心理准备了?”景帝一边解他的腰带一边示意卫衍帮他宽衣。
“臣没有……”卫衍虽然是满心不愿意还是不敢违抗他的命令,不过动作很是磨磨蹭蹭。
“是不是觉得朕那时候是在说笑?你也不想想朕什么时候和你说笑过。”景帝见卫衍低了头不敢回话,也不在意只管自顾自的说下去,“让朕好好想想你到底犯了哪些错。宿娼狎妓风流快活不算,竟然还去买了个美貌的婢女朝夕相处巫山共游,吃干抹净以后还把人家抛弃了事。事发以后心虚不敢回来见朕还在路上磨蹭。卫衍,你说朕该怎么罚你?”
嘴里数落着卫衍一路上犯的罪行,手下也没有停顿,很快就把卫衍剥得干干净净。美味在前,还是阔别一个多月的美味,景帝当然忍不住也不想忍。沾了脂膏探入他体内试了试,却发现一个多月没碰,他的体内又涩又紧。
“是不是朕嘱咐你用的药也从来没用过?既如此,今日就罚你在朕面前自己做好准备吧。”
卫衍不敢置信的抬头,却发现皇帝陛下神情认真,丝毫没有玩笑之意,装有脂膏的香盒也递到了他的眼前。
“不……”卫衍摇了摇头,忍不住退后了几步。皇帝命他带上的药膏一直放在行囊中,但是他从来没想过要用。皇帝对他做任何不堪的事他都能说服自己因为他不敢反抗不能反抗所以必须忍耐,但是让他自己来做,就仿若他在身体屈从的同时意志也同样屈从。
龙床再大也没有卫衍可以躲的地方,很快就被皇帝逼到了角落里。
“不?”他看不到压在他身上在他耳鬓厮磨的皇帝陛下的表情,只能听到陛下颇为玩味的声音,“卿的意思是不做好准备要朕就这么进去?”
用已经发硬的欲望恶意在他身上蹭了蹭,皇帝陛下继续说道:“卿的身体变得这么紧,不做好准备就进去的话肯定会裂开,裂开的话肯定会发热,据说发热的身体很舒服朕会忍不住一抱再抱,伤口反复裂开身体就会反复发热,卿难道是打算一辈子躺在这张床上?”
一辈子躺在这里?明知道陛下可能是在吓唬他卫衍也不敢赌,挣扎了片刻终于还是接过了陛下手里的香盒。
“腿张开,这样朕看不清楚。”
此话一出,卫衍的脸色更难看了,明白陛下今日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咬了咬牙,尽量分开腿后,沾了药膏就往自己的身体里面探。
景帝故意将话说得很淫秽,其实就是想看卫衍羞愧难忍的表情,却不料卫衍被他逼得脸色苍白神情木然,顿时兴致大减,心里也莫名不舒服起来,在他不把身体当自己的身体准备蛮干的瞬间握住了他的手腕。
“算了,亲朕一下就饶你这一次。”好吧,英明威武的皇帝陛下终于不得不承认,与木头玩床上情趣的自己真的是个笨蛋,还是个屡教不改的笨蛋。其实在某根木头只接受一种体位,其他的体位就算更舒服他也会视作惩罚的时候他就应该明白在木头的脑袋里面是没有情趣这两个字的。
卫衍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皇帝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怕他反悔,迅速吧唧一口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皇帝陛下的脸色顿时变得好奇怪,青了又白白了又青,最后终于是认命似的长叹,嘀咕着诸如此类“与笨蛋生气的人只有更笨蛋”的话语将他压倒在床上。
景帝前面虽然说了一堆要把卫衍这个那个的威吓之语却没有打算把其中的任何一项实行,卫衍对他在床上的话总是半信半疑显然与这有莫大的关系,不过他并没有意识到这点。身体力行的教了他何谓“亲”之后,开始细心的做准备工作。男子的身体不比女子天生有润滑之物,交欢的时候更容易受伤,所以开始前的准备再周到细致都不过分。
卫衍的身体经过一个多月的修养恢复到了初次临幸时的青涩,景帝不敢乱来,润滑以后又半是诱哄半是强硬的用玉势拓开了他的身体,才敢小心的一寸寸进入。入内后初初也只敢轻微的摆动,等听到卫衍的呻吟声中明显夹杂了快慰才终于幅度大起来。
虽然这俱身体美味到怎么也抱不够,但是景帝想到他沿途劳累,心里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肯定没好好休息过,也不敢太放纵怕真的累到他,只抱了两次解解馋就歇了云雨带他去沐浴。
等重新回到床上看卫衍的表情就知道他根本不相信自己会这么轻易就放过他。
“卿运气佳正好碰上朕这几日心情特别好,就算犯了天大的错也不算什么。”景帝本来想和他讨论一下为什么他的心情这么好,不过看他是真的累了眼睛都半眯着了,最后只伸出手来摸了摸他散开的发丝,“睡吧,等晚膳的时候朕叫你。”
第二十一章 礼物
卫衍自官船过了祁阳府后整日里提心吊胆胡思乱想一直没能睡个安稳觉,好不容易撑到现在皇帝陛下骂也骂了,罚也罚了,终于可以安心睡觉,再加上情事后的疲累,这一觉直直睡到第二天晌午,别说是晚膳,连第二天的早膳也没赶上。
醒来时发现自己如蚕茧似的紧紧裹在一堆被子里面,旁边自然是空无一人。在被子里面赖了片刻待整个人清醒过来后,卫衍回忆起脑中残留的某些记忆片断稍稍有些汗颜,昨夜睡得迷迷糊糊之中感觉到有人要来抢他的被子,就死死的抓着被子不肯放手,还怕那人不死心,将被子在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很快安心的继续睡觉。显然,这是造成他目前如蚕茧般裹在被子里面的真正原因。
不知道那个来抢他被子的人是不是皇帝陛下?不知道皇帝昨夜被他卷了被子没得盖有没有生气?
不管了,反正他睡着了什么也不知道。对着床边的流苏发呆片刻后,卫衍决定放弃思考这种伤脑筋的问题,从小到大,揣摩别人的心思向来不是他擅长的事情,更何况是揣摩君心这种高难度的动作。
“卫大人醒了?陛下让老奴回来瞧瞧,若大人还睡着命老奴一定要把大人给叫醒,怕再睡下去要饿坏了。大人醒了就赶紧起来洗漱更衣用膳,陛下今日命小厨房做了大人最爱吃的水晶蒸饺。”
卫衍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唤人,就听到外面传来高大总管的声音,然后帘子一掀,宫女们端着一应洗漱用具衣裤冠履鞋袜依次入内。本来还没觉得饿,被高大总管这么一提醒,才发现真的是饥肠辘辘了。当下只是笑笑问了声安,也不多话,在宫女的服侍下洁齿漱口剃须净面,然后束发着衣,很快穿戴整齐。
他这边收拾整齐,那边早膳也摆在桌上了。卫衍走到桌边细看,计有各色点心十余种,皆置在素瓷碟中,色香味俱全,甚勾人食欲。另有各类羹汤五六份,置在汤盒中不曾取出,当然还配有几碟小菜,卫衍饿过了头想吃清淡点便要了份白粥,就着鸡丝炖豆腐开始用膳。
宫中的膳食一般由御膳房按例烹制,然后各处自行遣人去领取,不过各宫各院但凡身份尊贵的主子都会在自己宫内备有小厨房,以便满足她们的心血来潮不时之需。陛下的寝宫自然也有小厨房,说是说小厨房,那也是相对御膳房的“大”而言,据卫衍所知,陛下寝宫的小厨房光御厨就有八九个,每日分作两班轮值,另配有负责杂务的小内侍十多个。小厨房的御厨擅于精致细巧的食物,如各类点心羹汤之类的,比如卫衍喜欢的那个水晶蒸饺,就是陛下宫中小厨房御厨的拿手点心之一,卫衍至今不曾在别的人家吃到过能与之一教胜负的蒸饺,那水晶蒸饺不负“水晶”之名,皮薄到如纸般一层,观之真正是晶莹透亮,里面裹着满满的浓汤,一口下去口齿生津满嘴余香。卫衍第一次尝到就忍不住又吃了一个,皇帝见他喜欢,隔三岔五便会命小厨房做来呈上。
待早膳用毕,收拾一番以后卫衍翻检昨日命人带来的箱子,开始打点上下。贴身伺候的宫女内侍并各处的头目皆有礼物。东西不贵,乃是此次幽州之行带回的物产,不过是些织物之类,聊表心意。幽州物产贫瘠因而手工业特别发达,其织物在天下间也算略有名气,况且极北之地的织物自有一番风味,故送者收者彼此也算皆大欢喜。至于高大总管,卫衍送了一张由野羚羊腹部绒毛所制的毯子,据说上了年纪的人夜间盖在腿上有祛寒去湿的功效。
高庸跟随皇帝多年,天下间的珍物不知道见过多少,一看一摸就知道此物不像卫衍所说那样只是一点心意,怕是价值不下千金。虽然皇帝对此类事向来是睁只眼闭只眼,本着水至清则无鱼的原则,心中有数但是只要收礼后帮的忙无伤大雅不犯到皇帝的忌讳也就当作不知道。但是他要是收了眼前这位主的大礼却办不了他所托的事,怕在皇帝那里都难以交代。高庸上了年纪,这礼物合是颇合他的心意,不过想到那不知名的送礼的目的这礼物顿时有些烫手,就不知道眼前的主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所为何事?心里疑惑这世上还有什么事皇帝都不能帮他办反而要求到他头上来,嘴上却不便明言,只寒暄着等他开口。
卫衍在幽州挑选礼物的时候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想着这次他终于把这事记心上了,等返京后父亲必不会再骂他不会做人这等小事还要老父来操心,便很是得意了一番觉得自己终于懂事了。现在东西送也送了,高大总管在那里笑眯眯的摆出一副万事好商量只等他开口的模样,终于想起他倒是真的有几件事要请教一下高大总管。
第一件当然是问早起时候皇帝陛下的心情如何。
然后在高大总管回答了“很好”以后终于安下了心。
第二件是问皇帝陛下近来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
原来皇帝陛下近来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有三个。第一个原因是在政事上,朝堂上议论纷纷反对者众多的恩科终于还是在皇帝的坚持下与会试同期举行了,听说挑到了好几个让皇帝陛下满意的人才。政事顺畅,皇帝陛下龙心大悦也就没什么可奇怪的。第二个原因是源于后宫,上月中旬,御医诊出永和宫的刘才人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皇帝大喜之下,当即将她进封为婕妤,另赏赐了众多珍物着人细心照顾并常常入内探视。皇帝大婚足年,首次传来后妃受孕的喜讯,即将初为人父,自是喜不自胜。至于第三个原因嘛……
卫衍见高大总管说到第三个原因就停了下来,只是看着他笑而不语,以为有什么难言之隐不便多言,当下也不好再问下去,便转了话头去说第三件事。
这第三件委实有些难以开口,卫衍期期艾艾的试图暗示高大总管能不能揪着机会在皇帝陛下面前为陛下的那些旧爱新欢说点好话,以便皇帝能经常想到她们。
高庸没想到他的真正目的是为这个。这种替人邀宠的事在宫中应属寻常。皇帝三宫六院这么多后妃,就算每夜一个轮也要轮上好几个月,除了皇后有宫规保证每月必有两夜有幸承恩外,其他时候临幸何人都是随皇帝心意,人心在左厚此薄彼也是正常,有些后妃可以一月承幸几次而有些后妃则几月都未必能见到君王一面。只是在这深宫之中若无皇帝宠幸又怎能有出头之日,故所有的后妃无论受宠的还是不受宠的受宠的想要专宠不受宠的想要受宠都想尽办法只为了皇帝能多看自己一眼。笼络皇帝身边的近侍让他们在合适的时候提醒皇帝一句是她们惯用的方法之一,当然这个方法也被无数的事实证明是行之有效的,特别是当君王的心中并无特别的人去哪里都没多大区别的时候。不过,以目前的情况,若被皇帝知道了替人邀宠的主使是他的话怕是要大动无名肝火吧。
“卫大人,按理来说老奴不该说这话,不过老奴也是真心为了大人好。陛下正是贪恋情yu的年纪难免在房事上会不知节制,若大人说这话是因为夜夜承恩不堪承受的话可对陛下明言,陛下爱惜大人身体必会有所收敛;若大人说这话是有别的心思在里面,陛下知道了难免会雷霆大怒,到时候大人大吃苦头不去说而且那些苦头还是吃也是白吃根本于事无补。今天的这些话大人就当没说过,老奴也当没听过就此算数。”高庸语重心长地劝说道。
“高大总管……”卫衍不肯死心。话说这是他目前为止想到的堪说最婉转最曲折却最能看得到光明前景的一条计谋,还是高大总管的那句陛下“常常入内探视”启发了他,却没想到还未实行就要夭折腹中。其实他自己也是近侍的身份,这个“侍”虽然是侍卫的“侍”,不过这个“近”还是非常近的,但是要让他自己去实行这条计谋他还真的不敢,总觉得皇帝可以一眼看穿他内心的心思然后便会有很糟糕的后果。
只是无论他怎么请求,高大总管就是不允,还在那里告诫他千万不要在皇帝面前对后宫诸妃多置一词。显然高大总管也是担心他,怕他找不到人帮忙不肯死心自己去皇帝面前玩这套把戏。卫衍也希望自己有这胆子在皇帝面前演戏,可惜他没有,所以他很郁闷。
这郁闷一直持续到午膳,连皇帝也看出了他的郁闷问他怎么回事。卫衍当然不敢说郁闷的真正原因只好说他离家多日一回来就入宫侍驾与家人不曾团聚很是想念。皇帝听后看了他一眼,卫衍因为这段话没有一句是假也就不害怕,然后皇帝半点也没有为难就允了他,让他休息片刻后出宫可在家里用完晚膳宫门落匙前回宫,整个过程顺利到卫衍目瞪口呆一瞬间还以为自己是在幻听。
这么久以来,卫衍第一次看到皇帝陛下如此通情达理宽宏大量和颜悦色,以前他想回家去都要求个半天皇帝临到头还要出尔反尔,果然,要做父亲的人就是不一样了。
既然得到了允许,休息什么的就免了,卫衍瞬时郁闷全消高高兴兴谢恩回家了。
回家以后自然不是休息,而是继续送礼的事情。家里人昨日已经送过了,亲朋好友那里交代给管家按例办,唯有几个知交府上,卫衍亲自跑了一趟。
诸事完毕后回府和家人吃了顿团圆饭。饭后用茶的时候,卫衍的期盼没有落空,卫老侯爷果然夸了他两句,说了些诸如“衍儿长大了,这些许小事已经能自己处理妥当不用为父操心了”之类的话。虽然只是那么小小的夸奖两句,但是对于始终被斥为“不长进”的卫衍来说已经很满意了。
本以为这一天会顺顺利利的过去,没想到入宫以后才发现宫内气氛很不妙,守在门口的众人给他的眼色中都是昭然若示的“小心为上,自求多福”这八个字。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明明走得时候还是晴空万里怎么一回来就变天了,可惜他还没来得及向人打探,里面就传来让他入内的命令。
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入内请安,皇帝的神情中果然有毫不掩饰的不悦,命他坐到身边后,瞪了他几眼似乎在等他认错。
卫衍很想认错,却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除了那个未完成的计谋,他好像什么也没做,难道皇帝是打算以“其心可诛”来惩治他吗?只能保持无辜的神情回望皇帝,希望皇帝明了他是无辜的不要因为无妄之灾迁怒于他。
皇帝冷哼了一声,似乎想要他死个明白,开始问他这个下午做了点什么事。
卫衍整个下午没做过一件见不得人的事,自然老老实实将他一个下午的行踪都交代个一清二楚,没料到皇帝越听脸色越难看,从刚才的乌云密布直接转变成电闪雷鸣。
“这么说你这一个下午就是用来送礼了?”景帝知道自己这话问得很是咬牙切齿,事实上他也很想咬面前这个蠢笨呆傻却一脸无辜表情的笨蛋一口。
“是。”卫衍点头应是,不明白皇帝为什么要生气。
“镇北将军府,瑞安伯府,兵部林侍郎家,齐远恒家是你亲自去的?”
“是。”卫衍隐隐觉得有些不妙,还是硬着头皮称是。
“宫内的宫女内侍各处头目你也打赏过了?”
“是。”这个“是”字艰难的出口,卫衍似乎有点明白皇帝生气的原因了。
“你送了高庸一张野羚羊毛制的毛毯?”
“陛下,那只是臣远行归来的一点小小心意……”卫衍小小声的解释。若不解释,照皇帝那个口吻问下去,难道是打算治他个贿赂内侍勾结内臣的罪吗?
“小小的心意?卫爱卿真是好大的口气,卿岁俸银80两禄米40石,大概当个十年八年的差够买那张毯子了。”
“陛下,臣真的不是那个意思。”卫衍变了脸色,跪到了皇帝陛下的面前。
“朕也不是那个意思。”景帝当然明白他在怕什么,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他虽然打算要治卫衍的罪,不过没打算往那个方向扯,却不知道什么时候问话偏了方向。果然和笨蛋待久了他也变笨了。
“那陛下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不是那个意思,那他到底是哪个意思?卫衍一头雾水的望着皇帝陛下,希望他能给个明示。
“朕的意思是……”景帝停顿了一下,咳了好几声,奢望某个笨蛋能够突然脑袋开窍聪明起来领悟他的意思。可惜奢望始终是奢望,笨蛋也永远是笨蛋,那个笨蛋始终一脸茫然的望着他,让他忍不住怒从心起,脱口而出,“朕的意思是,既然所有人都有礼物。那么,朕的礼物呢?”
此话一出,两个人都愣住了。
景帝略有些不自在,目光闪了闪飘向了远处。他身为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富有四海今日竟然会抓着臣子讨要礼物真是丢脸丢大了。转念一想不对,明明是所有人的礼物都准备了偏偏忘了给他准备的卫衍比较理亏吧。这样一想,立即收回目光瞪着他。
卫衍呆了好久才能找回自己的舌头。他所有人的礼物都准备了,但是真的忘了还有皇帝陛下这回事。
“可是陛下什么也不缺……可是臣带回了幽州知州敬献的礼单……可是……”在皇帝的目光如炬下,卫衍支吾了半天,垂下了头,“可是”不下去了。
其他人也不缺这点东西,就像他刚才所说的,那些东西表达的只是心意;至于幽州知州的礼单那是谢师兄的心意,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皇帝生气是正常的,若是他,别人都有礼物就忘了他的话,恐怕会比皇帝现在生气一百倍。
“卿也知道自己错了是不是?那些是不一样的。还好卿没有骗朕说什么礼物放在家里忘了拿之类的谎话,要不朕会更难过的。”
“卿让朕这么伤心,不知道打算怎么补偿朕呢?”
“不如卿把自己作为礼物送给朕吧。”
景帝将垂着头的卫衍搂进怀里。怀里的人迟疑了片刻,没有说话,不过终于伸出右臂抱住了他的腰。这是卫衍第一次在清醒的状态下自动抱住他。
所谓的“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就是指目前这种情况吧。
对此景帝很是满意,非常满意,嘴角的笑容要有多得意就有多得意。
第二十二章 佛前
卫衍在被皇帝抱上床的瞬间就后悔了,皇帝那种要将他生剥活吞的凶恶眼神让他不由得害怕。他怎么就这么蠢,竟然老老实实地承认他忘了给皇帝准备礼物,还要皇帝提醒才知道他完全可以慌称把礼物忘在家里然后回头随便找样东西敷衍一下,不知道现在改口还来不来得及?而且蠢一次也就算了,接下来竟然还会同意皇帝那句把他自己送给皇帝做礼物的玩笑之语,简直是蠢到家了。
略一分神间,腰带已经被扯断外袍皇帝不耐烦帮他脱竟然直接用手撕开。卫衍还在发愣来不及阻止,上好纻丝所制的常服经不起几下蛮力拉扯,转眼就成四分五裂的状态。卫衍顿时欲哭无泪。陛下,私毁官服可是死罪啊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帝犯法要治什么罪呢?还没等卫衍想到那个什么罪,亵衣也在皇帝手中成了碎片。
皇帝盯着他的眼中除了欲望之外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佛是最凶猛的食肉动物在饿了很久以后看见食物的眼神,卫衍就算再迟钝也感受到了危险,如果不推开的话一定会被吃得连骨头都不剩吧。突然害怕起来,忍不住就想推开压在他身上充满了压迫感的年轻躯体,可惜手刚举起就被抓住手腕压到了软枕上。
“不许乱动。”皇帝的声音低沉中带了丝哑意,口吻依然霸道威严。
抓住手腕的手掌上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如果有心挣脱其实很简单。只是一旦想到那个人的手掌里面握着的是至高的权力,是掌握所有人身家性命兴衰荣辱的权力,卫衍就迟疑了,那双手掌也顿时变得重若千斤。就算他现在很害怕,此时此地在这个人面前唯一能做的却只能是闭上眼睛。
“别怕,睁开眼睛看着朕。朕不会伤着你的。”皇帝陛下似乎感觉到了他的不安,轻声呢喃着安慰他,似乎极力在压制着什么东西。
温热的唇在他的肌肤上慢慢的拂过,像春风拂柳一般轻柔,像春雨润物一般细腻,像对待最珍贵的瓷器一般小心翼翼,没有吸吮没有啃咬只是轻轻的碰触却让卫衍的心跳加速起来,比炽热缠绵的深吻还要让他喘不过气来。
“陛下,抱臣……”扬起头贴着他的脸颊蹭,嘴里吐出平时只在情动失态时才敢说的大胆之语,紧贴在一起的身体什么也掩饰不了真实的反映着彼此的欲望。
只要像平时一样被他紧紧的拥抱,被他强硬的占有,脑中那些奇怪的不安,那些莫名的恐慌,那些不该存在的臆想就会马上消失吧。
“乖,朕会抱你的,但是现在还不到时候。”皇帝陛下对他的请求置若罔闻,亲了亲他的嘴唇后低下头,从脖子开始往下亲,依然不紧不慢的按照先前的节奏在他的肌肤上滑动,那是一场用唇和舌完成的膜拜,到最后,卫衍听到了自己已经变调的啜泣声。他竟然就这样简单就到了颠峰。
皇帝似乎不怀好意地笑了笑,然后抓住他的下巴给了他一个深吻,一个几乎让他窒息的深吻。
再接下来就是一场灾难。卫衍好几次差点以为自己会死在Gao潮的瞬间,他哭泣,他哀求,都无法让皇帝稍微开恩一下哪怕是放他休息片刻。最后他实在受不了不管不顾艰难的朝床外爬,可还是被残酷的拖回来就地正法,等皇帝心满意足吃干抹净摊开手脚打饱嗝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被榨成了人干,嗓子沙哑,嘴唇红肿,全身上下都是紫红色的斑点,腰部以下已经麻痹到没有感觉,要有多凄惨就有多凄惨。最最可恶的是,一旦安静下来那些不安又全部在脑中涌现。
皇帝虽然年轻力壮,这样放纵的床事也是很耗体力,休息了好久才带他去沐浴。
本来每次都会精疲力竭的睡死过去,这次虽然也是精疲力竭,脑中却没有一点睡意,无数乱七八糟的念头在他脑袋里面打转,却偏偏理不出一丝头绪。
“怎么了?睡不着?”黑暗中,皇帝陛下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一下,从被窝里面摸到他的手握在掌中,轻声问道。
那样温和轻柔的语调却让他的心猛地一紧。
“陛下曾经说过等哪天厌了臣就会放臣走是吧?”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冒出了这句话。他记得在西山行宫的时候皇帝陛下亲口对他允诺,才过了短短数月,那时的一切却仿佛已经变得很遥远。
皇帝很久没有说话,只是握着他的手更用力了,沉默到卫衍以为他会发怒,他却开口了:
“朕是说过这话,怎么?”
“君无戏言?”
“君无戏言。”
皇帝轻快的声音里面没有一丝不妥,卫衍听了他的回答后继莫名不安以后又莫名心安了。
“没事,臣睡了。”心中的大石头安全落地,终于可以放心入睡。
睡到半夜的时候卫衍突然被人摇醒了。其实他很不想醒来,他很疲累而且四周安静一片气氛祥和没有一丝危险的气息,根本就没有硬要他清醒的理由,但是那人不依不饶摇着他的肩膀摇得他脖子都要断了,只能不情不愿的把眼睛打开一条逢。
“卫衍,朕是皇帝,你明白吗?”结果,皇帝陛下半夜把他弄醒竟然就是为了说一句废话。
“臣明白。”卫衍有气无力的嘟囔。他好困,上眼皮和下眼皮一直在打架,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努力撑出三分清醒让自己的话听起来不至于像梦话。
“你真的明白?”皇帝似乎不信又摇了摇他。
“臣明白。”卫衍东倒西歪地点头,很想把话说得大声一点来增加这句话的可信度,可惜他的嗓子还有些沙哑,大声不了。他是皇帝,这一点勿庸置疑无可辩驳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必要半夜扰人清梦就为了说这么一句废话吗?
“既然你明白就没事了,睡吧。”还好,对于他的回答皇帝似乎满意了,终于放过他不再折磨。
过了两三日,卫衍请到三日假期陪母亲去怀安寺还愿。卫衍每年春天都会陪母亲去怀安寺住上三天,沐浴戒斋焚香,算是对佛祖当年指点迷津救了他的小命表示感谢。他本身不算非常虔诚的佛祖信徒,做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能让母亲开心一点而已。再说住在寺庙里面真的很舒服,每次去都好像从身到心干干净净清洗了一遍,绝对不是一趟赶鸭子上架硬着头皮撑下去的苦差。
不过每次他要请假都是一番磨难。他的轮值表早就被皇帝陛下作废,想要出宫就得请示皇帝的旨意。幸运的是这次皇帝陛下经过他的提醒,记起了往年间是有这么一桩事,就很干脆的允了他,辞行时皇帝还笑言既如此也替他对佛祖说声谢谢。卫衍听后只是恭敬的施礼,躬身退到门口,转身出门,当没听见。
怀安寺位处京城西区,闹中取静,占地颇广,建筑雄伟。据说这座古寺已有千年历史,历经战火,一直在毁坏和修葺间折腾。这话不知道是真是假,有心人质疑说平京城的历史尚不满千年,怎么这座古寺就满千年了?庙里的和尚反驳说当时他们这寺是建在荒郊野外的,自然是有了。然后两方又对荒郊野外有没有可能会建寺庙展开一番口水大战,最好,好像是不了了之。卫衍小时候来的时候看到过一群和尚和一群书生在庙门口扑腾,非常壮观,记忆深刻。不过就算不去管这座古寺有没有千年这种陈谷子烂芝麻事,它在景朝国土内的寺庙中还是稳占鳌头的,因为它是高祖亲封的护国神寺,而它的主持就是护国大师,简称国师(^_^)。
卫家的马车在怀安寺正门大约二十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按照惯例,这一段他们一定要自己走过去,否则就不能表示对佛祖的虔诚。卫衍陪母亲下了马车,慢慢前行。今日是初九,上香的人并不多,他们是特意挑个上不着初一下不着十五的日子来的,要不到时候人山人海就不得清静了。
进了寺门,走过一段长长的路进入大雄宝殿,卫衍开始陪母亲一个佛像一个佛像的叩过去。怀安寺的正殿供的是释迦牟尼佛,左殿供的是迦叶佛,右殿供的是弥勒佛,后面还有天王殿和罗汉堂。整个一圈叩过去,饶是卫衍都觉得有些累,他的母亲却依然恭恭敬敬一丝不苟。
“母亲……”卫衍最后扶起母亲,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慢慢红了眼眶。
“傻孩子,都这么大个人了,还在母亲面前掉眼泪,羞不羞?”柳氏摸了摸他的头,递给他一块锦帕,打趣道。
“在母亲面前,衍儿愿意永远不长大。”
“衍儿不要说傻话,就算衍儿不愿意,衍儿还是会长大,母亲还是会老去。”柳氏牵了儿子的手向怀安寺的后院走去。当年小小的瘦瘦的小粉团总算是平平安安的长这么大了,然后再看着他为人夫为人父,一家安康尽享天伦就是一个母亲最大的心愿了。
卫府每年都会在这个时节来怀安寺还愿,寺中早就为他们准备了一个安静的院落。卫衍陪母亲抄了两天经书,很快到了第三天。上午自然还是抄经书,用过寺中准备的斋饭后呣子俩说了一会儿闲话,然后伺候完母亲歇中觉,卫衍去后院逛了逛。
怀安寺的后院植有大片的桃树,这时节桃花还未开,枝头只是些满满的青色粉色相间的芽头,看着也蛮有趣。卫衍正在桃树下自得其乐,远远看见个小沙弥急急朝他这个方向赶来。因怕有什么急事便迎了上去,听了通报后才知道大殿里面有位公子自称是他的朋友要找他。
朋友?卫衍一路上都在想这个朋友是谁?知道他这几日在怀安寺还愿的朋友自然是有的。只是那几位,一听到家人要去上香礼佛就是一脸受刑的模样,嘴巴里面说着“饶了我吧”脚底抹油溜得比谁都快,实在想不出谁会来这里找他。
等到了以后才知道那位“朋友”是谁。
有些人是天生站在众人之颠的,哪怕没有朝服冕冠,只是简简单单的锦衫素冠,亦减不了他一丝风采。卫衍远远就看到了负手立在殿中的少年,满殿的金壁辉煌佛相庄严却衬得他更是气势俨然。
“陛下怎么来了?”大殿里面没有闲杂人等,皇家侍卫大概清过场了,不过若是御驾亲临,这寺中断不会没有一点反应,卫衍拿不准皇帝陛下今日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的,趋步上前躬身行礼,轻声问道。
“朕怕你忘了答应替朕办的事。”皇帝陛下不以为意的笑了笑,回他。
“臣不敢。”卫衍当时是当没听见,不过后来拜的时候还是很小声的溜了一句,至于佛祖有没有听清那就与他无关了。
“而且朕后来想想还是亲自来拜谢比较有诚意。”
皇帝陛下说完这话,收了笑意,表情隆重起来,来到殿正中释迦牟尼佛的宝相前,双手合十,跪了下去。
卫衍以为皇帝又在玩笑,然后就这么愣愣看着他跪了下去。这世上无人当得起皇帝陛下一跪,皇帝在登上皇位以后大概只在祭祀天地祖宗的时候才会下跪,至于佛祖,应该也当得起皇帝这一跪吧,卫衍先是想了些有的没的,猛然间才发现皇帝跪着而他自己还站着,左右张望一下迟疑片刻,走到皇帝身边,一起跪在佛前跪拜用的软垫上。
皇帝似乎说了点什么,然后叩了一首,卫衍也跟着叩了一首。卫家还愿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不过以皇帝的身份,一叩足已。
“这世上每天都有千千万万个世人向佛祖祈愿,佛祖就算再法力无边也来不及倾听世人的祈愿来不及让世人偿愿。”皇帝直起上半身后,没有站起来,突然冒出了这句话。
“请陛下不要在佛前妄言。”卫衍不是非常虔诚的佛祖信徒,就算如此,也觉得皇帝陛下在佛前说这些话很妄为。
“不过想来以朕人间帝王的身份,应该能让佛祖认真倾听朕的祈愿。卫爱卿今日既然有幸和朕一起跪在佛前,就许个愿吧,此时佛祖肯定能听到的。”
皇帝陛下的话虽然大胆,但是卫衍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世人遇到困苦麻烦都会向佛祖祈求但是能够得偿所愿的又有几个,由此可以说明佛祖真的是很忙很忙的。不过今日沾了皇帝的光,也许佛祖可以给他开个后门呢。
景帝默默跪在佛前,面前是宝相庄严,鼻尖是香火气息萦绕,远处梵音若隐若现传来,身边的人正在认认真真的祈愿。听他说什么家宅平安,父母安康,兄友弟恭,罗里罗嗦了一大堆最后以国泰民安作为结束时忍不住就想笑,他真以为沾了朕的光就可以对佛祖狮子大开口了?那些愿望,求佛祖还不如求朕来得快呢。
最后那人终于住口,恭恭敬敬叩了一首。景帝也随他叩了一首。
“佛祖保佑,让卫衍这个笨蛋永远是个笨蛋朕就心满意足了。”景帝非常虔诚的向佛祖祈求。至于佛祖有没有听到,或者说会不会听到了装作没听到,这个问题就无人知道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章 皇恩
此刻,君臣二人跪在佛前诚心祈求,一个求臣子愚笨如昔,一个求家人安康万事顺遂,一个只求佛祖能满足他此时小小的心愿,一个却恨不得所有的心愿都能被满足,又怎能料到日后一个会越求越多,另一个要的却越来越少呢。世事难料就是用来形容此等情况。不过人心向来如此,要不然漫天诸佛又怎么会在那高高的云端因人心莫测而拈指一笑呢。
不过,当是时君臣二人本着“心诚则灵”的原则,在那里诚心参拜,祈愿自己能够求仁得仁,得偿所愿,至于结果,或许并没有那么重要,至少对于皇帝陛下而言,享受过程更为重要。
这佛拜是拜了,但是皇帝陛下毫无去意,依然很有兴致的到处溜达到处闲逛,卫衍虽然暗地里忧心母亲歇了中觉起来看不到他会不会着急担心因为他来的时候走得急并没有交代侍女们一声,但是皇帝如此兴致盎然,他也不敢把丝毫不耐付诸神情,少不得按捺住性子,陪着皇帝一处处逛过来。
供奉诸佛的各殿依次走过,罗汉堂里的罗汉也点过来点过去点了好几遍,皇帝陛下意犹未尽,提出要去怀安寺的后院踏青。
怀安寺的桃花算得上是京城一景,不过现如今花期未至,只有些绿油油的枝叶光秃秃的芽头实在没什么好看的。卫衍婉转地向皇帝陛下表达了他的意见,刻意忘了刚才对着那些光秃秃的芽头消磨了半天时光的人就是他自己。好吧,他在心底偷偷地承认,他只是不甘心在休假的时候还要伺候皇帝陛下而已。有这闲功夫,他还不如陪着母亲多抄几本经书呢那好歹也算是功德一件。要是陪着皇帝陛下,通常他都没有好果子吃。
景帝好笑的望着卫衍。这个人嘴里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潜台词却是他在休假他要陪母亲他不愿意陪自己去对着光秃秃的芽头发傻。当然这些话乍一听是听不出问题来的,可是卫衍似乎忘了他们有着最亲密的关系,肉体亲近的同时也必然连带着对对方各种小习惯的熟悉,就算不是刻意观察,看得多了也就明白了,卫衍心口不一言不由衷时的反应景帝一清二楚,比如耳朵会微微的泛红,比如眼睛会盯着某处不敢看对方,比如眉角会皱起一个小小的幅度,一句话概括,他还没学会在说假话的时候如何让神情不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妥。
很多时候景帝本着无伤大雅的心态不会刻意去揭穿,还时不时有些纵容。不过此时此刻如此有趣的反应让景帝心底的劣性瞬间勾起,他忍不住就想做点什么让对方的表情更加丰富一些。既然想到了当然就要试试,所以景帝很顺手地勾起卫衍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说话,然后嘴角带着玩味的笑容与他对视,慢慢拉近彼此间的距离。
皇帝陛下又想干什么?光天化日神圣佛殿中难道皇帝陛下竟然想做点什么?卫衍被脑中冒出的这个念头吓傻了。不会的,皇帝就算再胡闹也只是在寝宫里面摒退众人以后才会闹,绝不会当着众人在外面胡闹。可是这里四下里的确没有人,可是举头三尺有神明,更何况那边还有众佛供奉,可是……脑中乱七八糟想了一堆,直到彼此间的距离近到可以在皇帝眼中看到满脸惊慌的自己,卫衍才想到办法自救。
景帝听卫衍在那里前言不搭后语的夸赞怀安寺的桃花,从一开始的芽头没什么好看到如今的如果不去看看那些光秃秃的芽头简直好像是没来过怀安寺一般,脑袋却僵持着不肯再靠近一步,越来越觉得好玩。虽然卫衍的表情和言语都给他带来了极大的乐趣,不过他还是不打算放过他。这几日他忙于政事,昨夜忙到半夜才安排出今日出行的时间,一定要好好犒劳自己这几日的辛苦,至于这犒劳的物品,自然就是如今他手中这个犹如溺水以后拼命挣扎试图安然脱身的人。
“闭上眼睛。”虽然卫衍那些词不达意的话语听着也算有趣,但是比起这点乐趣,景帝还是觉得亲吻他更能让自己身心皆愉,顺便还能封住他的嘴巴,让自己的耳根得到清静。如此一举二得的好事景帝当然不肯放过,对于卫衍那点细微的挣扎,根本就不放在心上,卫衍不肯靠过来就换他靠过去,不依不饶地凑上前去,坚决要得逞他一开始就决定的事情。
然后景帝就看到眼前的人认命般地闭上眼睛,以破釜沉舟般的姿态偏过头去,一头扎入他的怀里。
“卫衍……”景帝本来是要训他,话说了一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不愿被他亲却愿意投怀送抱,这到底是吃亏还是占便宜,实在是很难说得清。不过不管怎么说这的确是一个好方法,至少在怀里的人肯抬起头来之前他是绝对亲不到他刚才想亲的地方,最多只能低下头亲到他头顶上的发丝而已,“好了,不闹了。陪朕走走。”
说完,将手掌按在他肩上安抚了片刻,很有耐心地等那个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一时羞愧不肯抬头的人冷静下来,然后很顺手地拉过他的手,扣在掌中。
“是。”卫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以后羞得耳朵都快烧起来,此时离开皇帝的怀抱很狼狈不离开更羞愧,一时僵在那里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皇帝的沉默安抚让他慢慢定下心神,等脸色恢复正常以后才敢离开皇帝的怀抱,跟在皇帝身后同游桃林。
手掌曾经试图偷偷抽出来过一次,不过被皇帝转过身来瞪了一眼,然后用似笑非笑的神情在他脸上转了一圈以后就老实了下来,乖乖给他牵着,不敢再起别的念头。
怀安寺的桃树林很有些年头,其中有一棵据说已有三百年的树龄。对于这棵经历了三百多年风雨的老桃树,寺中特别照顾,用半人高的栅栏将它圈了起来,还在树前立了一块石碑。碑文很古朴难懂,以常理推论,大概是写着某年某月某日某某人植于此,卫衍站在那里研究了半天,确定石碑上的字他只认识那几个数字,不过依然专注的盯着石碑看,仿佛盯久了就会认识那些字。卫衍这么认真研究碑文没有其他原因,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皇帝陛下又在盯着他看,目光如炬,仿佛这样看着就能把他烤熟,至于熟了以后想来只有一种后果。所以卫衍努力抗拒着被烤熟的命运,可惜效果寥寥。
“卫衍……”景帝见卫衍研究起石碑来没完没了终于还是不耐烦,在那边故意压低了声音唤他。
“臣在。”卫衍小心的回应。皇帝陛下的声音很好听,早就过了变声期的少年帝王拥有一副能发出醇厚嗓音的好嗓子,特别是他故意沉下嗓子带了些若有若无的笑意唤人的时候,听来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蛊惑味道。卫衍很多次听过他这样唤他,通常都是他在他身下承幸的时候,每次都可以轻易让他做出清醒后会唾弃自己一百遍的事情。此时皇帝这样唤他的目的不言而喻,可惜他不能当作没听见,只能小心地应对。
“卫衍,看着朕。”景帝不明白一块破碑有什么好看的,卫衍要看得如此目不转睛。比起那块破碑来,景帝自觉自己好看多了。
“臣愚笨,认不全这碑上的字。陛下可以教教臣吗?”卫衍并不知道皇帝陛下已经可怜到将他自己与石碑相提并论了,依然为了不被烤熟而在那里岔开话题王顾左右而言他。
“卫衍,转过头来看着朕。”景帝再一次重复,不过这次语气中已经带上了强硬。在景帝从小受到的教育中,尊重啊婉转啊这些东西虽然存在,但是对象却不是眼前的这个人。尊重应给予像太傅那样德高望重的长辈或者是有真才实学的国士,婉转这种东西只给予身份尊贵的女人。对于卫衍,最多是在他闹别扭的时候哄哄他,若他硬是拧着脖子不受哄,他也只能拿出君王的身份来命令他。
让景帝欣慰的是卫衍好歹还知道皇命不可违,虽然不是很甘愿,终于还是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了。其实仔细看来,卫衍这张脸长得还是挺不错的,眉毛是眉毛鼻子是鼻子的,英气十足,应该是很能讨女子的欢心。这话景帝并不是因为看惯了才昧着良心瞎说,虽然他一开始将卫衍贬得一无是处,那是因为他一开始是拿后宫中女子的娇好容貌来与卫衍做比较,就如拿娇弱的鲜花与挺拔的松柏做比较一般,得出的结论自然是古怪的。
现在定下心来仔细瞧着,不得不承认卫衍的那张脸还是可以去骗骗女人的。想到女人,景帝就想到了卫衍在幽州买的那个婢女,不过他再次提醒自己以他君王的身份和一个身份低微的婢女计较实在是太掉份才勉强压下此事没有重提。而且有些事情,实在是不该相信人云亦云的东西,比如众人都说卫衍木讷寡言性格老实,他怎么觉得卫衍话是越来越多与他玩心眼的时候也越来越多而且有些时候还有在向他撒娇的嫌疑?当然,所有的一切,他都不讨厌就是了。
“卫衍……卫衍……”景帝一边想着一边摸着卫衍的脸颊,还不忘用自身的魅力用自己的嗓音迷惑对方。他的功夫没有白费,他只是唤着他的名字,卫衍就开始神情动摇起来。这一次,景帝向前凑过去的时候,卫衍没有躲,只是垂下了眼帘。
“咳……”突然,远处传来了一阵咳嗽。景帝还没有反应过来,怀中的人已经在几丈之外了。景帝无奈地望着卫衍远去的背影,他几乎忘了,那个被他任意搓来揉去的人是有着一身不俗功夫的侍卫,而且是一个听力和轻功显然都很不错的侍卫。
果然,景帝很快就听到初春的微风里面隐隐传来几句诸如“母亲”、“受风”、“朋友”、“不碍事”之类的话。难道说今日的黄历上面写着不宜亲热吗?景帝回头认认真真地盯住那块石碑。石碑依然是块破石碑,再郁闷也不能看出个卫衍来。算了,下次出门的时候让钦天监好好算算吧。景帝无可奈何地认输,人算不如天算,万事皆宜不宜亲热显然就是老天的安排,召了人过来吩咐了几句,回宫去了。
卫衍忐忑不安地扶着母亲回到他们住的院子。他不知道母亲来了多久,也不知道母亲看到了多少。他等着母亲发问,但是母亲却什么都不问,结果让他更不安了。
院子里面侍女们正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府。卫衍不放心母亲这里,但是外面那人就这样扔下不管后果显然更是严重,一时心中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母亲这里不碍事。衍儿出去看看吧,把朋友一人丢下很失礼。”柳氏开口劝他。
“母亲……”
“去吧。”柳氏温言劝慰,却在儿子出门以后敛了笑意,盯着地上的青石地板枯坐无语。
卫衍回到刚才那棵三百年树龄的老桃树前,发现皇帝陛下已不在,留了个侍卫给他传话,宫中明日会有旨意过来让他留在府中候旨。
传话的人卫衍不熟,不敢打探皇帝下旨的时候是喜是怒,心中愈加没底。
这一夜卫衍过得很不易。母亲那里明明似乎看到了什么但是母亲就是什么也不问,虽然母亲问了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是母亲什么也不问他更加担心。还有宫里的那位,一连两次都让皇帝无法得逞,以皇帝的性子,岂会善罢甘休,明日的旨意实在是吉凶难卜。
第二日,宫里的旨意很早就到了。卫府中门大开,摆下香案,众人跪迎圣旨。
这道圣旨很奇怪,卫衍送走宫中来传旨的内侍后,研究了半天,也没弄明白皇帝的真正意思。不去管那些“克尽职守”这类的虚言,不去管皇帝赏下的那一长串名单的奇珍异宝,这道圣旨上最主要的内容就是两点,一是皇帝将他直接荣升为一等侍卫,二是皇帝将他调到沈大统领跟前历练。
“明升暗降吗?”卫衍心里有一点点委屈,却又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什么。做侍卫的,三等与一等其实没什么差别,但是在君前和远离君前却是很大的差别,近臣的官职无所谓大小,能得皇帝信任赏识才是关键,日后外放出去才会有所作为。但是他的情况却与普通的侍卫不同,皇帝生气了,终于不要他在跟前伺候将他远远打发了不是很好吗?他到底为什么觉得委屈有什么不满意的?卫衍在那里纠结了半天,好不容易想到这里,终于高兴起来。
对于这道圣旨,很多人都和卫衍一样认为是明升暗降,是卫衍失宠的标志,只有宦海沉浮数十年的几只老狐狸才隐约嗅出了一点未来权力变更的味道,卫衍的父亲卫老侯爷就是其中之一。他下朝回来后拜读了圣旨,然后就开始认认真真地给卫衍上一堂皇帝赏识皇家恩典卫衍该如何去沈大统领跟前刻苦历练以报皇恩的课。卫衍早已想通,自然就乖乖应是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sun_zhimin童鞋的长评,俺自己是评论无能星人,对能写长评的童鞋很葱白^_^
第二十四章 逆鳞
“臣以为此事不妥。”
景帝还没等到卫衍入宫来谢恩,却等到了沈大统领的觐见。在派内侍去卫府宣旨的同时另一份旨意也到了沈大统领那里,显然,沈大统领是接了旨意后来找他麻烦的。不出景帝所料,赐座后,沈大统领开口就是反对的意见。
“大统领此话怎讲?难道是觉得他愚钝不堪调教吗?”卫衍虽然笨是笨了一点,不过景帝相信经过沈莫的提点调教,假以时日一定可以胜任他准备让卫衍日后担任的这个职位的。
“臣明白陛下的意思,陛下应该也明白臣的意思。现如今也许一切妥当,但是日后呢?”沈莫明白皇帝陛下要将卫衍调到他跟前来历练的意思。他早就过了不惑之年快到知天命的年龄,用不了几年就会告老还乡,皇帝此时就开始着手安排日后近卫营大统领的继任者这个问题是非常明智的决策。
卫衍以资质而言也许是不够聪明,但是毕竟不是笨蛋,只要严加调教,等过个几年执掌近卫营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况且近卫营的选拔,从最低等的亲军侍卫直到近卫营大统领,聪明才智精明干练这些东西并非首要条件,够用就好,最最重要的是要对皇帝忠诚不二,不是对国家对皇家忠诚不二,仅仅是对皇帝一个人忠诚不二,简而言之,近卫营是拱卫皇帝安全只忠于皇帝一人的军队。
低等亲军侍卫也许只要求他们对皇帝的忠诚,但是说到近卫营大统领,除了他对皇帝绝对忠诚还不够的,他必须要得到皇帝绝对的信任。这个位置就算由一个再聪明再能干再对皇帝忠贞不二的人来担任若他得不到皇帝愿以性命相托的绝对信任肯定还是坐不安稳的。但是,君王的信任从来不是臣子想要就能得到的,而且与臣子聪不聪明能不能干也没多大关系,古往今来多少名将能吏只因为“莫须有”就下场凄惨就可以知道得到君王的信任实在是一件非常非常困难的事情。
以卫衍与陛下现如今的关系,彼此间的忠诚与信任的确不存在任何疑虑,但是日后呢?沈莫皱起了眉头,想到若日后君是君而臣仅为臣,卫衍还会对皇帝忠诚如昔吗?皇帝还会对卫衍信任如昔吗?与其到那时候君臣相疑结局叵测,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给他这个机会。欢情正浓的时候放在身边做个近侍,等到了欢情已薄那日若皇帝心中对他尚有几分疼惜,将他外放出去为官就是了。如此处置才不会日后君臣彼此都为难,皇帝如今的举措放在眼下是不会出什么问题,以后就很难说了。
“大统领不必多虑,照着朕的意思去办就是了。”沈莫是怕日后若他负了卫衍或者卫衍负了他该如何是好吧?若他负了卫衍,想必卫衍会高高兴兴地回家娶妻生子吧,他不是整日念叨着自己何时会厌了他放他走吗,等真的肯放他走的时候还不是要“谢主隆恩”?若有一日卫衍负了他,景帝想到这个念头心里顿了一下,这种事情他怎么可能允许发生?如果真的发生了,他保证卫衍会后悔的。是的,非常非常的后悔。
“臣请陛下三思。”沈莫知道自己是在白费口舌,他打小看着长大的皇帝是什么脾气他还不清楚,这旨意既然出了肯定不会收回,至于后悔,就算皇帝有一日真的会后悔,他也绝对会让对方比他更后悔,但是这些话虽然是白费口舌也还是要说,这是他为人臣子的本份。
“朕意已决。”
“那么既然陛下将人交给了臣调教,还请陛下以后不要Сhā手此事。臣先将丑话说在前头,臣的调教向来是严苛的,不要没几日他就受不了跑回来向陛下哭诉要求调回。不过臣也不是不通情理,若陛下实在舍不得,不妨将他放在身边自己慢慢教,只是以后莫要再提要臣调教这类话。”既然答应了要调教,沈莫当然会尽心教,不过皇帝要是过几日就调来调去的过家家戏耍他可没空奉陪。
“那是当然,大统领请放心,就算他来哭诉朕也只会训斥他。时间很宽裕,大统领不妨慢慢教,朕知道他有点笨,大统领骂尽管骂,不过打嘛还请看在朕的份上尽量不要打。当然朕这不是命令,而是请求。”在沈大统领面前,景帝一贯的政策就是放低姿态装柔弱,无数次的事实证明这是行之有效的方法。向大统领求情这种事命令肯定不管用,到时候他来一句法理难容就叫你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如果是景帝的请求的话大统领也许还可以看在他们多年君臣情谊的份上给他一个面子。不过还是要仔细吩咐几句跟在卫衍身边的人,若真的碰到这种事一定要来通风报信搬救兵,否则以卫衍的性子要是拧起来死不肯认错落在大统领手里肯定会小命堪忧。
“臣遵旨。”皇帝以为他那么闲,没事又打又骂做什么,虽然他向来以“玉不琢不成器”的原则训导下属,也没有严厉到又打又骂的地步?难道他严苛的声名真是如此显赫?皇帝好像有把人送入虎口般的担忧?而且皇帝竟然护他到了这个地步,什么事也还没发生就先开口为他求情。既然这样,就算他的严厉不能把人吓跑,以皇帝的护短也迟早会把人召回去,这事大概用不了几日就会作罢。沈莫心中打定了主意,脑中有了一连串调教的方法,只等着某只“小羊”送入他这个“虎口”来蹂躏。
景帝与沈大统领沟通的时候,卫衍也在聆听老父的谆谆教诲。卫老侯爷从皇家一路讲到卫家,然后又从卫家几代往上数,最后还是卫衍的母亲柳氏来打岔卫衍才能安然脱身。
脱身以后自然先入宫去谢恩。皇帝陛下是在昭仁殿召见的他。
“卫爱卿为何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景帝一眼就看出卫衍精神不济,出言调侃,“莫不是怕朕生气不要你了所以一夜未睡?爱卿放宽心,朕怎么舍得?”
“陛下……”卫衍先是一夜翻来覆去,又被老父唠叨了半日,精神着实不济,又被皇帝出言点破,想到他的确有过这个念头,脸色更是难看。
“到朕边上来睡一会。”景帝招招手,示意某个笨蛋到他身边来。
昭仁殿的这间华室仅做皇帝休憩所用,没有桌椅床榻之类的器具,地上皆铺着厚厚的华美毯子,皇帝所在之处比别处略高了几寸,除了毯子之外还四处散落着一些软垫靠枕之物,旁边还有几个矮几随意摆放着,皇帝陛下此时正躺在一堆毯子里面,靠着软枕,手里不知是拎着书还是什么东西,正在对他微笑。
为什么皇帝每次召见他不是在寝宫就是在休息的地方,就不能到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比如御书房之类的吗?卫衍百思不得其解,不过不管怎么怨愤还是由内侍帮他脱了官靴,乖乖过去。不是他越来越听话,而是比起一番挣扎以后皇帝依然可以达到目的,还不如少了挣扎这个步骤,反正皇帝最后都能如愿。
华室里面燃着香料,似乎是沉香之类静心宁神之物,卫衍本来只是想闭着眼睛歇一会儿,不过后来就真的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发现皇帝手中的书翻过去没几页,估摸着也就睡了半个多时辰,不过精神却好了许多。皇帝陛下不知道看到了什么有趣的内容,嘴角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发现他醒来,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凝视着他的目光说不出的柔和平静。
那样祥和温暖的气氛让卫衍有点发傻,问出的问题自然也是说不出得傻。
“陛下,太后怪过陛下吗?”此事虽然到目前为止还无人敢议论,但是太后应该知道吧?要不也不会把他叫过去训一顿了,不知道太后有没有私底下训过皇帝陛下?
“笨蛋,就为这个整晚睡不着?有句老话爱卿没听说过吗?‘儿是娘心头的肉’,不管做错了什么你母亲都不会怪你的,再说这从来不是爱卿的错不是吗?”
皇帝陛下的话是那么得正确有道理,卫衍在心安点头之余却从中听出了某些隐在话后的阴郁,接下来那句话想也没多想就脱口而出。
“陛下也是太后心头的肉。”
此话一出卫衍就感到了一阵寒意,皇帝陛下看着他的眼神中已经一片寒冷。那种表情,仿佛他那句话一下子碰到了皇帝心中的那根刺。
“卫衍,朕到底该说你笨还是聪明?你说得不错,朕也是母后的心头肉。”很快,皇帝陛下收敛了眼中的情绪,再次恢复笑容,温言重复。只是这话听着却让卫衍忍不住害怕,他刚才好像在不经意间碰到了皇家背后的阴影,他的话肯定不小心触到了皇帝身上的逆鳞。
“臣……”想为自己分辩,却不知道该怎么辩。
“笨蛋,朕又不会吃了你,怕成这样做什么?”景帝托着他的脑袋不让他逃,俯下身把某个笨蛋的呜咽尽数吞下肚,另一只手从衣襟伸进去捏着他的|乳头揉搓赏玩。
或许笨蛋的直觉比脑袋要管用得多,哪怕他的吻再温柔,他挑逗的技术再娴熟,那个笨蛋的身体忍不住还是在颤抖,那些轻微的不细心感受绝对不可能发现的颤抖在诉说着他内心的害怕。
现在才害怕已经晚了。景帝在心底冷笑。手指往下开始抚弄他的私|处,熟练的揉搓小心的探入,用大量的脂膏让他的内部变得柔软,然后用手指逗弄深处让他发出近似啜泣的呻吟。
卫衍,就算你有父亲疼爱有母亲疼爱有兄长姊姊疼爱,哦,朕忘了,还有你远恒哥哥的疼爱,不过就算你有所有人的疼爱,那又能怎样?就算朕没人疼爱又怎样,你胆大包天竟敢讽刺朕?
就算你被那么多人疼爱又有什么用,就算你从小被宠得连碰一下手指头都会哇哇大哭又有什么用?你还不是得乖乖跪在朕的面前,张开双腿,任朕把玩。朕可以在你的身上任意肆虐,朕可以用你最讨厌的方式贯穿你的身体,朕可以把你的身体当作泄欲的工具,最后发泄完了你还得跪在朕的面前,谢朕临幸,而且得笑着谢朕临幸。朕忘了告诉你,侍寝的时候是不准哭泣的,从头到尾都是不准哭泣的,就算有眼泪也得往肚子里面流,当然等朕背过身去,你爱哭多久就哭多久。不过鉴于朕很喜欢看你被朕抱到满头大汗要哭不哭的样子,这一点朕就懒得和你计较了。
景帝命卫衍双手抱着大腿,将他的大腿挂在手臂上,然后抱着他的腰慢慢往下压。卫衍望着他的眼睛里面全是恳求,不过他没管,只是随口安慰了他一句。卫衍似乎已经明白今天是在劫难逃,不再哀求,认命地闭上眼睛。大张的双腿间一览无余,可以看到被润湿的|茓口一节节吞入怒张的硬物,吞入的速度很慢,不是因为温柔,仅仅是为了延长被贯穿时的痛苦和恐惧。
痛苦或许可以忍耐,但是恐惧是无法忍耐的,这一点景帝以为卫衍在很久以前就该明白了,想不到他现在还在自欺欺人。以为闭上眼睛就能逃避,这一点真是可爱到令人忍不住发笑呢。
景帝的嘴角浮起一丝冷笑,口中却因为欲望终于全部进入卫衍的身体内部而发出舒服的喘息,炽热的内部紧致的粘膜紧紧缠绕住他的欲望,会让人的意志轻易沦陷呢。他一边感慨,一边用力抱起卫衍的腰,直接从交合处分离。
卫衍猛然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望着他,突然明白过来他要干嘛。
“陛下,饶了臣。”
笨蛋的直觉显然永远先于理智行动,可惜这些求饶的话打动不了景帝。他认真地猜想卫衍到底是会先哭出来呢还是会先射出来,开始了第二次的贯穿动作。只不过十几下简单的Сhā入抽出,甚至没有其他多余的动作,卫衍就红了眼眶,露出了他最喜欢的要哭不哭的神情。现在,他真的很想很想直接抱到他大哭。
景帝想如果一个人真的喜欢另一个人的话肯定是舍不得对方哭的,但是他每次抱卫衍的时候总是恶劣得抱到他哭,所以结论就是他是不喜欢卫衍的。
如果卫衍宁死不屈或者拼命反抗的话,他会不会喜欢上他呢?景帝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当然考虑这种问题的自己更愚蠢,如果一开始卫衍宁死不屈或者拼命反抗的话,他敢保证现在他的坟头上已经长满了杂草,至于现在吗?他很快会用身体明白比起宁死不屈这种无聊的事情来还是乖乖哭出来比较痛快,或者还有可能得到他的怜悯换种他可以接受的方式抱他。
至于不喜欢卫衍的原因景帝一时也想不出,不过从本质上而言,没人会喜欢上一件泄欲用的器具吧?虽然他每次使用的时候都很温柔很小心翼翼,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只是个人使用习惯的问题,有些人喜欢一边砸一边用直到砸碎不能再用为止,有些人喜欢捧在手上小心使用以便延长使用寿命,而他恰恰是后者而已。就算他也会替器具安排好其他的一切,那也说明不了什么,就算养条狗也要扔块骨头做做训练呢,何况是养一个让他身体觉得很舒服的泄欲器具呢。
是的,很舒服。景帝闭上眼睛享受着卫衍的身体,又多Сhā了几下,卫衍已经发出了抽泣声。很快就会忍不住哭出来了吧,景帝恶意地期待着,折磨他的动作并没有停顿。然后他的耳朵在卫衍那一堆乱七八糟求饶的呜咽声中敏感地接收到了一个词,卫衍说“疼”,很小声很小声的呢喃却让景帝瞬间睁开了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五章 疼痛
一个“疼”字比任何求饶的话语都管用让景帝在第一时间就睁开了眼睛,同时身体也停止了折磨卫衍的动作。
景帝隐约知道自己对这个词为何敏感到这个地步,疼意味着受伤,受伤意味着发热,而发热显然是他身上的另一块逆鳞,不容人碰触,一触就会痛。再说虽然卫衍本质上是一个碰一下手指头就会哇哇大哭的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但是那也是在那些疼爱他的人面前,在景帝面前就算再疼也会拼命忍着,想来卫衍也知道景帝并不是那些疼爱他的人之一,在他面前就算哭闹也是不管用的。那么现在能让卫衍受不住叫“疼”,事情肯定很严重。
“哪里疼?”
小心地从他体内退出,将他放置在毯子上,仔细检查。第一步当然是先确定是不是刚才的恶意折磨伤到了他。虽然事前做足了准备,虽然刚才他的动作并没有很粗暴,虽然卫衍的身体应该已经习惯了容纳他的欲望,但是卫衍在整个过程中一直很紧张,身体也绷得很紧,受伤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
不过仔细检查了一番,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妥的地方。退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出血丝,空气里面也闻不到血腥味,小心翻看了一下他的后庭,除了有些红肿外也没有裂开,最后试探性地Сhā入手指,从卫衍的表情和呻吟来判断,除了有些难受之外并没有很痛苦的样子。显然,他的身体并没有受伤。
“到底哪里疼?敢骗朕,朕待会儿让你哭个够。”景帝跪在卫衍张开的两腿间,瞪着那个眼睛里面雾气蒙蒙的大笨蛋,恶狠狠地发问。看来卫衍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竟敢欺君来逃避惩罚。
“疼。”红着眼眶的大笨蛋并没有被他的凶恶气势吓倒,再次小声地诉说,却说不清到底哪里疼。
“是不是伤口疼?别动,让朕瞧瞧。”对视的结果是景帝无奈地低头认输,那个笨蛋肯定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疼,景帝只能自力更生去判断他疼痛的根源。
卫衍的腹上有一条大约八寸来长的旧伤疤,那是当日他护驾时留下的功勋证明,经过近半年的修养已经愈合成一道斑驳的伤痕,不过景帝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血肉模糊伤口狰狞的模样,不由得怀疑是不是旧伤发作?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很小,这伤口以前从来没发作过怎么可能今天突然发作了?但是在笨蛋的身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所以也不能排除这个可能。景帝俯下身,沿着伤疤温柔的亲吻,亲完伤疤继续往下亲,从肋下到腹部,然后在肚脐上面打了几个转,一路沿着小腹向下,直到茂密的森林。森林里面那棵高耸的树木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得到一点安慰,正在那里可怜兮兮的留着眼泪。景帝伸出舌头,在树冠上面舔了舔,然后抬头,不怀好意地发问:“莫不是这里疼?”
“陛下……疼……”卫衍试图坐起来,但是按在他腹上的那只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觉得很疼,却说不出到底哪里疼,好像浑身上下都疼,仔细辨别,却又说不清楚。其实所有的动作都是熟悉的,身体早就习惯了承受皇帝的欲望忍耐皇帝的恶劣,为什么脑子里面还会感受得到那种撕裂般的疼痛。难道仅仅是因为刚才皇帝用冷淡的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注视他,难道仅仅是因为皇帝在用抚弄物品般的手法抚弄他的身体,难道仅仅是因为皇帝命令他摆出的姿势让他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皇帝用来泄欲的器具?这种事情不是一开始就很清楚明了吗?为什么那时候只是感觉到冷,而现在却是透彻心扉无法忍耐的疼。
“放心,很快不疼了。朕在治疗这种疼痛方面的本事连御医也要甘拜下风。”景帝按着卫衍不让他起身,很有自信地放话,然后低下头含住了他的欲望。
“陛下……疼……”哪怕坚挺的欲望被置于温暖的地方细心侍弄也减少不了那些彻骨的疼痛,卫衍忍耐不住继续开口诉说。
“好了,好了,朕败给你了。”景帝被卫衍三番五次的唤“疼”打岔,再大的火气也烟消云散了,当下放弃了继续用唇舌逗弄他的欲望的念头,直起身来,将他抱在了怀里,“好了,朕不生气了,马上用你最喜欢的方式抱你。来,将手臂环在朕的背上,抱紧朕。”
是不是光是欲望交合还不够,一定要肢体紧紧交缠才能感受到那些言语无法诉说的东西。景帝以前一直笑卫衍不解风情不懂床事中的情趣,直到现下才明白,笨蛋的直觉在很多时候都是正确的,在玩弄风情情趣的时候他的身体是在享受但是脑子却很清醒,而像这样彼此紧紧拥抱纠缠才能让人忍不住沉溺其中不愿醒来。那种感觉,很熟悉很怀念很温暖,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这样紧紧抱在一起。
就着这个姿势再次将发硬的欲望深深埋入卫衍的身体他果然不再喊疼,只是紧贴着景帝的身体忍耐不住地磨蹭。景帝托着他的脑袋在他唇上细细琢磨,直到他忍不住回应才推开双唇入内含住他的舌尖吸吮。他摇晃着脑袋好像是在抗议,不过环在景帝背上的手臂却越来越用力。
因为卫衍明显地回应纵容这场欢愉景帝以前所未有的热情投入,等到结束的时候禁不住汗水如浆躺在毯子上面大口喘息,被他抱到失神的卫衍不知道有没有回过神来,跌跌撞撞的努力挪到他的跟前,一时没能控制得住身体,脑袋撞在他的头上,然后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很认真的重复:
“陛下也是太后的心头肉。”
湿漉漉的额头碰在一起,近到可以看清对方眼中的自己,对方温热的气息喷在脸上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不过景帝没有推开他,只是出言吓唬:
“再罗嗦,朕让你好好哭一场。”
这话若是放在平时卫衍肯定会害怕,但是现在卫衍只是嘴里嘟囔着“好累”闭上眼睛准备休息。皇帝陛下现在身上的气息很平和,没有了刚才那些让他不由自主害怕的阴霾味道,再说他真的好累,要害怕也得等睡醒以后。而且以皇帝现在疲累的状态,就算想要教训他也要等恢复体力以后才行。所以卫衍放心地闭上眼睛。
“卫衍,躺到朕的身上来。”虽然不明白卫衍为什么一下子不再怕他,景帝现在也没力气和他计较。只是推了推他,让他躺到自己身上来。
“臣很重的。”卫衍睁眼说完这句话又迅速闭上,试图打消皇帝陛下的突发奇想。躺在皇帝怀里这种事情清醒时也许感觉会很舒服,特别是大肆欢好后皇帝心情不错的时候,但若是用来睡觉,则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妙。睡在上面的人固然需要摸索半天才能找到最舒服的睡姿,而被压在下面的人身体恐怕会因为长时间不能移动而麻痹痛苦。所以比起躺到皇帝的身上去,卫衍更喜欢靠在皇帝肩头抱着他的胳膊睡觉,那是他每次醒来时的姿势,想来是他的身体在无意识的时候认定那是最舒适的姿势。或者像现在这样侧着身体额头贴着额头,右手放在胸前,左手从皇帝的腋下穿过抱着他的背休息也很不错。卫衍模模糊糊的想着,意识开始模糊。然后隐约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拖起来,被皇帝陛下放在怀里任意摆弄成他喜欢的姿势,不过他已经没有力气反对,只能乖乖趴在皇帝的怀里任他摆弄。
景帝坐起来,半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然后把卫衍拖起来,循着记忆深处那些影像摆弄卫衍的身体。首先脑袋要放在他的腹上。好像位置不对?那时候好像是再上来一点吧。这样会不会睡得不舒服?再调整一下好了。其次手要放在他的腰上,两只手都要抱着他的腰。还有什么?身体好像要侧过来一点才行。好像差不多了,那就这样吧。最后景帝将自己的手放到卫衍背上,心满意足的闭上眼睛。
卫衍说得没错,他的确很重。虽然他的身体看上去削瘦,但是全身肌腱分明,布满紧致的肌肉,重量绝对不轻。而且全身硬邦邦的,咯得慌,抱着睡觉一点也不舒服。就算这样,景帝还是不愿把他移到旁边去躺平。反正要不舒服两个人都不舒服,他在心里非常无赖的想着。他想起那时候他也这样抱着他,在秋夜的凉意中抱着他,四面八方都是沁骨的冷,惟有怀中的躯体像只手炉一样散发着高热,所以就算那时候他已经被压得半身麻木,也没有想过要丢开他。
“卫衍,你说得对。朕也是母后的心头肉,可惜江山社稷是母后心尖子上的肉,就算是朕也得排在其后。”景帝在心头默念。帝王家的所谓亲情,以怀中这个笨蛋的智商大概究其一生都不能理解,不过,卫衍就算理解不了也没有关系。反正用不了多少时间他自己也能做到不在乎这种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六章 活埋
卫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大半个身体都蜷缩在皇帝陛下的怀里,被体温捂热的丝缎织物贴在脸上慰烫的感觉很舒服,他忍不住眯着眼睛蹭了蹭,然后就听到头顶上的人轻笑出声。
“还没醒?要不要喝点茶醒醒神?”景帝见他睁眼温言笑问。
“嗯。”卫衍还在刚醒未醒时的迷糊状态,听见问话下意识的点头,然后就这样从下往上注视着皇帝陛下,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皇帝陛下微笑时的模样与以前相比似乎有了些不一样的感觉。
以前没有机会正眼仔细观察皇帝陛下,最多是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瞄过几眼,后来虽然一直随侍君前,却没有心力再去注意这些问题,如今躺在皇帝怀里,从下往上望去,才发现皇帝陛下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许多,似乎在他没有注意到的时候皇帝已经从少年进入了青年,稚嫩和青涩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从他的脸上褪去,代以青年的成熟干练以及帝王的威严,不怒而威的气势俨然已成,就算是温润的笑容中也不由得带了些高深莫测的味道。
虽说君心向来难测,但是以前好歹还有霸道任性这些少年习性,总有些痕迹可寻,现如今才怕真的是“君心深似海,臣子无力探”。转念一想他老是想要揣摩君心做什么,窥探圣意可是君王大忌。其实皇帝心里对他早就是有了计较吧,他只须按着皇帝的意思一步步走下去即可。陛下尚有兴致的时候自然是放在身边百般宠幸,一旦没了兴致就会将他外放为官,这大概就是陛下常挂在嘴边的不会亏待他吧。其实只要自己不去钻牛角尖,这日子习惯了也就很快就能过去了。卫衍虽这样说服自己,心中却总是有些奇怪的感觉,仔细想想又不知道是为什么,忍不住又想眯起眼睛,睡着了就好,什么都不用多想。
“别睡了,喝口茶醒醒神,起来走动走动,免得晚膳吃不下东西。”景帝见卫衍呆呆发楞了一会儿,又要闭起眼睛睡觉,赶紧推推他,将手中的茶盏递上去,服侍着他漱了口,才重新倒了一杯给他喝。两人相处时,若无必要,景帝决不会唤人进来服侍,这些许小事便由他自己随手做了。
卫衍直到一杯暖茶下肚,才算是清醒了过来,突然发现自己还躺在皇帝身上,赶紧爬了起来。
“帮朕揉揉,朕动不了了。”被一个成年男子压着睡一觉的代价就是半身麻木,动弹不得。不过景帝并没有后悔,听卫衍垂着头一边替他按摩一边在那里念叨“臣早就说过”之类的罗嗦,虽然慢慢恢复知觉的身体犹如针扎一般刺痛,心情依然很好,而且心情一好就忍不住要动手动脚。
“陛下刚才在看什么书?”一番唇舌纠缠后,卫衍好不容易得到了说话的机会,赶紧用别的话题岔开皇帝陛下的注意力。再由着陛下亲下去,大概又要胡闹一阵,晚膳肯定是赶不上了。
“是你的远恒哥哥写的游记,里面有些风土人情很有意思,你有空不妨好好看看。”
“陛下……”什么叫他的远恒哥哥?那是他酒醉时的胡话,皇帝不用记得这么牢吧?还有,皇帝什么时候与齐兄的交情好到了以书相赠的地步?
卫衍自然不知道,在他去幽州的那段时日,景帝俨然成了随意居的常客,与齐远恒等人谈诗论文说古道今,针砭时事偶尔还会合着众人调侃调侃另一个自己,这日子不知道过得有多么逍遥舒适,而且乘这机会还为几名他看着颇为顺眼的寒士写了推荐信去参加恩科,玩乐与政事两不误。至于齐远恒与他之间的交情说深厚还谈不上,不过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他们彼此间的印象已经大为改观。
这本游记记录了齐远恒游历各地时耳闻目睹的风土人情奇闻轶事,齐远恒没打算大肆付梓,不过弄了数十本送人作为闲暇时消遣之物而已。至于齐远恒为什么没有送给卫衍一本,或者是因为卫衍从幽州回来后他们就匆匆见了一面,没来得及送,或者是因为齐远恒觉得送给卫衍反正也是白送,以卫衍捧了书就想睡觉的习惯而言,送他书实在是浪费。当然以常理推论,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后者。
“你的远恒哥哥倒是个难得的人才,可惜……”可惜什么,景帝没有说完,只是用略微惋惜的神情摇了摇头,“不说这些了,陪朕出去走走。”
皇帝陛下当时到底是在可惜什么卫衍一时摸不着头脑,然后他马上陷入了水深火热的状态根本就没时间再考虑这个问题,等到他想到的时候,已经过了很久了。
第二天,卫衍就去沈大统领跟前报到。沈莫见了他倒不算严厉,不过是勉励了他几句,然后就打发他去整理文书了。等卫衍到了近卫营专门摆放文书的库房后,卫衍才明白沈大统领大概对他是很有意见,不过是碍着皇帝的旨意不愿明着反对罢了。整整三大库房数十年的文书仿佛每一本上面都明晃晃地写着四个大字——“知难而退”。这恐怕就是沈大统领的用意,挑他最讨厌最不拿手的事情让他做,要他自己知难而退,从而不着痕迹的逼皇帝收回这道旨意。
卫衍的性子从本质上而言大多数时候都是逆来顺受的,比如皇帝陛下就想怎么揉搓他就怎么揉搓他反正他都会乖乖受着,不过若真的被逼得狠了,他也自有一股犟脾气,这一点,相信皇帝陛下也深有体会。只是皇帝陛下有过这番体会不等于众人都有体会,至少沈大统领就没有这个体会,当然沈大统领就算有这体会也不会当回事,因为他的本来目的就是要逼退卫衍。
不过沈莫没有想到他的这番为难把卫衍骨子里的那点犟劲激了出来,一门心思扑在了这个上面,誓要把这份差事做到完美无缺。
近卫营的文书分为几大类。第一类也是最重要的一类当然就是近卫营所属众人的花名册履历密档。第二类属于轮值交接记录。近卫营的侍卫亲军营兵何人何时在何处轮值戍卫有一份详细的轮值表,交接的时候两人签名为证,最后全部归档入库便于追溯查找。第三类则是一些绝密资料,比如皇城各宫室布局图,各行宫,各猎场的地图等等,几乎囊括了皇帝陛下可能会出行之处的各项资料,所载翔实完备,甚至连京城的大街上有几个坑都有记录。当然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文书,如与各衙门往来公函,近卫营内部公函等等诸如此类。
沈大统领要求卫衍梳理彻查的也就是前两类,以卫衍目前的官职,能够接触到的也就前两类,第三类他还不够格。不过光是整理这前两类,也累得他够呛。
近卫营从上到下计有大统领一人,副统领四人,一等侍卫六十人,二等侍卫一百五十人,三等侍卫二百七十人,四等侍卫四百五十人,亲军校三千人,另有营兵万人,总共一万三千九百三十五人。卫衍最首要的任务就是熟悉这些人的履历密档并且进行彻查。近卫营有专人负责此事,各项文书都齐备,唯一的问题就是工作量巨大。因近卫营负责皇帝陛下的安全防卫,选人严格,就算选个营兵都要上溯五代,至于跟在陛下身边的近卫就更不用说了,祖宗十八代外加九族都要查清楚,履历加各项证明材料合在一起,每个人的履历密档都是厚厚一大本。一人一大本,全营就是一万三千九百三十五大本,就算一天能看上一百来本,也要看上数月。再说卫衍每每看到疑问之处还要记录,或询问主事之人,或遣人去实地彻查,这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
文书类不是卫衍的强项,做着着实辛苦,每天脑中都是些“张三年二十家住百里屯”,“李四上有老母下有幼子”之类的东西,甚至连睡着了脑中都有一连串的黑字在爬,不过他心里憋着一口气,硬是一声苦都没叫。而且这苦要叫也没地方叫,皇帝陛下在他没去之前就已经把话说在前头,可以回来向他诉苦抱怨,他会好好安慰卫衍,但是他是决不会去为卫衍出头的。再说卫衍也不觉得自己有要向皇帝诉苦的必要,沈大统领一没骂他二没打他不过就是打算用一堆文书将他活活埋葬而已,既然这差事别人能做好,他当然也能做好,若向皇帝诉苦,只能显示他自己的无能罢了。
再说皇帝陛下的安慰他也不敢要。他在那里水深火热疲累不堪,皇帝陛下还抓着他不肯放,每夜都要将他留宿寝宫欢爱燕好。卫衍就奉陪了两三日,后来就闭眼躺下由着皇帝胡闹,每每皇帝才做到一半他就睡了过去,如果忽略皇帝陛下的脸色越来越不好看之外,这日子凑合着也就过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七章 家臣
这日子卫衍能凑合着过下去,景帝却濒临爆发的边缘。
到了床上卫衍睡过去的速度是越来越快,景帝每每对着睡得像头猪一样的人不做也不爽,真的要去下力气死命做到把他弄醒又舍不得,每次都是草草了事,都快憋成内伤了。甚至还有几次在卫衍比他先舒服了以后,他不愿看到卫衍在睡梦中因他的折腾而皱起眉头,只能自己动手解决。
天晓得景帝在初晓人事以后就没自己动手过,现在竟然美味摆在眼前却忍着不去动而要劳烦自己的右手,他在反应过来以后直觉得自己脑子有毛病。不想折腾卫衍,随便唤个人进来就是,不耐烦碰人身体可以命人口侍,他现在这样委屈自己到底是为哪般?然而这毛病却是一天大过一天,十次之中有五六次这毛病就会发作,逼得景帝不得不去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欲望得不到舒解带来的怨念是很严重的,这个道理在他开始忍了那么久最终还是把卫衍压在了身下时他就清楚明了了。
这段时日景帝已经多次向沈大统领明示暗示要他放卫衍一码,请沈莫看在他的面上不要如此这般下狠手摧残卫衍,偏偏沈大统领一概装傻,还在那里嘀咕卫衍是不是被景帝宠得太娇弱了,只让他梳理个文书就累成这样,以后要是把他派出去干点活岂不是马上就趴下?而且真被逼得急了就只有一句话,“陛下若实在是心疼就把他召回去自己慢慢教”。
简单的一句话就让景帝乖乖闭嘴。他不是不能自己教,但是真要想让卫衍日后安安稳稳地接替沈莫的职位最好的办法还是把他放在沈莫手底下好好历练,由着沈莫去折腾个五六年,到时候也就差不多该熟悉的都熟悉了,该掌握的也都掌握了。而且沈莫先让卫衍去接触这些文书就理论上而言也没有任何问题,以后卫衍要想带好这些人,自然是对他们的情况越熟悉越好。再说近卫营的遴选用人历来是近卫营最重要的一个工作,毕竟他们担当的是拱卫景帝安全的职责,任何的小心慎重都是不为过的。
道理摆在那里,景帝不是不明白。但是就是因为太清楚明白,这心头的郁闷才会越来越严重。偏偏沈大统领是一副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模样,一点都不肯为君分忧。卫衍倒是愿意为他分忧,不过依然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再说看着他已经瘦下去的脸颊,景帝本想训斥他的话就全部咽下了肚,只能每日里命御膳房翻着花样做些滋补营养的东西,哄着他用下。本来夜夜都要宠幸好几回早就改成两三日才抱他一次,饶是如此,卫衍也无法每次都能坚持到最后。
在景帝郁闷至此的关头,内务府还要来火上浇油。
天启二年四月初六,内务府上了一道折子,请求景帝同意内务府广选天下美女,充斥景帝的后宫。这道奏折本身没什么可让景帝生气的。景朝历代君王的惯例就是三年一大选一年一小选搜罗天下美女充斥后宫备选承幸。去岁景帝大婚的时候为了对谢家以示恩宠,并没有同时大选,不过是挑了几个家世尚可的女子一并封了品位,就算加上景帝未大婚前已封的后妃,景帝后宫有品位的后妃比起他的先祖们实在是少得可怜,想他的先祖们哪个不是后妃三千依然征选不停,所以此时上这道奏折不过是内务府的职责所在属于不得不为之,景帝开始看到这道奏折的时候也没有多在意。
当然对于此时的景帝而言,就算是那少得可怜的后妃要一个个安慰过去也是既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那个精力,只觉是件麻烦事,除了刘婕妤因怀着身孕母凭子贵着实得到了他的喜爱每日都要进去探她一次外,除了皇后是因为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属于他不得不敷衍的人之外,其他人等他都懒得去费心力。在这种情况下,他当然没兴趣广选美女扩大后宫来给自己找麻烦,所以这道奏折被他温言驳回。
如果到了这里内务府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职责就此罢手此事大概也就这样算了,不过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这事急剧而下,最后竟以无数人头落地而收场,这是众人当时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道奏折被驳回后,内务府又接二连三地承上折子,措辞一道比一道激烈,到最后几乎是在直言景帝若不准采选简直是上愧对祖宗下愧对黎民昏庸无道不是圣明之君。虽然景帝从来没有立志要做个明君,但是在此事上他并不觉得自己的决定有什么昏庸之处,广选天下美女是每位君王的权力,但是这权力在很多时候是被有识之士非议的,史书上因强选民女而弄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的君王也不在少数。他现在自愿放弃这权力倒是昏庸无道了,这个道理真的非常有趣。景帝对内务府对此事如此不依不饶的原因开始大感兴趣,对到底有多少人Сhā手内务府Сhā手此事也开始大感兴趣。
若是朝廷中别的衙门对这件事如此进言也许并不会引起景帝如此大的兴趣以至于最后震怒。朝臣有朝臣的立场,为国或者为民的立场还或许是自己私心的立场,并非永远都是站在君王的立场上,对于前两者可以动怒可以训斥但是作为君王即使清楚他们不符君王的立场也应有容忍的雅量,对于最后一种作为君王必须明白那是人之本性可以利用可以处置端看合不合君王自身的立场。但是对于内务府,景帝并没有容忍的肚量。内务府处理皇家事务,从本质上而言,内务府的官员是景帝家臣,景帝的立场就是他们的立场也必须是他们的立场,他们坚持自身的立场或者说他们坚持自身所代表的利益的立场这种事情是不符合皇家利益的,绝对是景帝的大忌。
所以景帝被这些奏折刺激后第一个反应就是下旨严厉训斥并且开始命人彻查内务府。
本来这不过是皇室内务,但是皇帝后宫向来是朝堂争斗的延伸,虽说景朝自开国以来就严令后宫不得干政,但是哪怕是再英明的君王的朝中事务走向有很多都与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既然后宫的荣宠与朝中的荣宠永远息息相关,既然人之本性是有私心,那么有朝臣明着或者暗着涉及其中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天启二年四月初十,大朝会上有言官当廷进言,言景帝不准大选乃违背祖宗惯例之举,恳求景帝自省。
景帝闻言毫不动怒,下旨若众臣对此有异议,可上折陈述。然后就坐等雪片似的折子承上来。纵观这些折子,在此事上如景帝所愿,朝臣一分为三,一部分反对一部分支持还有一部分明智地保持沉默。
关于保持沉默,这在景烈一朝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在景烈一朝的诸多争斗中,景烈帝的众多心腹重臣都是保持沉默,越是位高权重可轻易改变君王心意的越不肯轻易开口,早期的柳泽生沈莫陈天尧肖越是,后期的卫衍及卫氏一门俱是。当然这里的保持沉默有两种解释,一种就是他们有意见但是他们不会当场慷慨陈言激烈反对或许私下会和景烈帝沟通但是至少在明面上不会持反对意见,另外一种就是他们没有意见景烈帝的意见就是他们的意见。无论是哪一种,显然都符合景烈帝的意愿,这大概也是景烈帝虽然在景史上以铁血而闻名,但是他的心腹重臣们却都能得以善终并且福泽后人的一个重要原因。而且,很多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力量,就比如说齐远恒,他的沉默让整个士林对帝王家事皇家秘辛保持沉默整整三十年,若他能再多活三十年,或许景烈晚期景宣一朝的血腥历史就能得以重写。当然,这些不过是后世史学家的无聊假设罢了。
话说景帝当时看完这些折子唯一的反应就是冷笑。这些折子上众臣个个都是为国为民大义凛然的忠臣形象,这里面有多少水分他将拭目以待。
这些折子当然全部留中不发,几日后事态越发严重,开始有朝臣暗指是不是君王身边有小人进谗言以至于君王如此一意孤行不肯纳取臣子的进言?到此时,哪些朝臣牵扯其中,此事又是谁在背后指使景帝也就心中有数了。
景帝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事会往这个方向发展。他不想卫衍过多牵扯其中,早在事前就希望沈大统领能找个由头把卫衍调出京城一段时日,等事情平息下来再让他回来,不过沈莫的一番话打消了他这个念头。那日他要沈莫调人出京,沈莫问他:
“陛下是因为他而不准大选?”
“当然不是。”对此景帝当然矢口否认,他不准是因为他的后宫已经有足够多的女人他根本应付不过来这事跟卫衍一点关系也没有。
第二十八章 黑手
“既然不是因为他陛下怕什么?”沈莫对皇帝的回答不置可否,显然并不相信,再一次反问。
“朕才没有怕,朕只是不希望这事被有心人牵扯到他身上……好吧,其实有那么一点点。”景帝仔细思考以后承认有那么一点是因为卫衍的缘故。如果没有卫衍,这种事根本就无所谓,他肯定也会像他的先祖们一样坐拥三千美女尚嫌不足。但是现在有了卫衍,女人越多意味着他的麻烦越多,与卫衍相处的时间也就越少。至少在目前他不希望给自己找麻烦,至于以后,日子还很长,而人心多善变,也许到时候会有别的想法也说不定。
“既然与他有关,他总有一天必须面对这个局面,陛下不可能每次都能将他调开。再说,以臣看来,他未必会对此反对。”在沈莫看来,卫衍绝对不是那种会介意这种事情的人,当然也不可能会反对皇帝陛下广选美女充斥后宫。
“朕当然知道他不会反对。他肯定巴不得朕的后宫充斥女人,朕再也没空搭理他呢。”景帝很清楚这一点,就是因为太清楚才会更觉郁闷。虽然他这么做并非是为了讨好他,但是卫衍非但不领情还肯定会站在反对者的立场上这种事真的让景帝情何以堪。
见皇帝陛下因为郁闷而快要抓狂,沈莫立即明智地告退。
过了几日,京中的局势越发严重。朝臣对于景帝的劝谏还没起到什么作用,景帝命人对于内务府的彻查却已经稍有眉目。在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三堂会审之下,多名内务府高官因受贿渎职等罪名入狱。而且,这彻查似乎有从内务府蔓延开来的趋势,弄得整个京都官场都开始惶惶不安起来。
纵观景朝整个官场,廉洁奉公的清官固然有,但绝大多数官员都有些心照不宣的收入。这种事情,不查的时候你好我好大家都好,真要认真查下去,景朝十有五六的官员要被砍掉脑袋,十有八九的官员要被下狱。在这种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局势下,有几个官员敢打包票自己禁得起彻查,又有几个官员能在皇帝摆明了要追查到底的架势之下安稳睡觉?
一场关于皇室内务的争论却在瞬间成为了肃清吏治的由头,成为了随时都会让人掉脑袋的催命符,这真的是众人一开始没有想到的。大概已经有官员在心里后悔为什么要轻易去捋景帝的虎须,但此时后悔显然已经太晚了,而且比起后悔或者继续纠缠皇室内务这些事情,把自己的帐目做做平把ρi股擦擦干净才是真正的当务之急。
当然景帝并没有打算杀到朝中无可用之臣,他的心中很清楚贪官污吏是杀之不尽的,而且水至清则无鱼,什么时候该查要看时机,什么人该杀则是要看目的,所有的一切在他心里都有一本帐,参考依据当然是前阵子众臣明里暗里的表现。不过,这些想法,他没必要也没义务知会众臣一声,任由得众臣每日把这明媚春日过成肃杀秋季,战战兢兢克尽职守再不敢随意出头,就怕一个不慎景帝的目光就会落在自己身上。在这大势所趋之下,整日里唧唧歪歪东家长西家短的言官也迅速找到了新的进言题材。
果然,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对于这一点,景帝向来深信不疑。
在景帝与他朝中众臣斗智斗法大获全胜的时候,卫衍还是埋头案牍两耳不闻朝中事,一心只做手中事。在他废寝忘食的努力工作下,待查的文书只剩下一半了。
待沈莫沈大统领有天终于心血来潮想到要去文书库看看卫衍顺便检查一下他的工作进度的时候,沈大统领终于明白了皇帝陛下最近见他一直没有好脸色并且如此穷凶极恶的找众臣麻烦的真正原因。本质上而言,年轻的皇帝陛下是那种他的日子不好过,那么谁都不要想过好日子的人。很不幸的是,他也是有力量让此种邪恶本质化为现实的人。
以沈莫原来的打算,是要把卫衍扔在文书库一年半载不闻不问的,卫衍若中途受不住自己要跑最好,若受得住撑下来了好歹也能杀杀他的锐气。据他了解,卫衍实在是太受宠,甚至连皇帝身边的第一心腹高大总管都将他当做半个主人小心伺候着,就足以说明他在皇帝心中重到何种程度,就算本来是个稳重的人在如此受宠的情况下也难免会骄纵,磨一磨实在是有备无患的事情。
而且皇帝虽然事前说了由着他调教,不过一旦真的发生冲突皇帝会站在哪边是不言而喻的,真的太过严厉了皇帝也许嘴里不说什么但是心里难免会不舒服只怕日后麻烦众多。鉴于种种考虑,沈莫决定先将卫衍扔到文书库磨磨脾气,却实在没有想到会磨出如此大的干戈。
就算是个熟练此类文书的官员也要半年时间才能梳理一遍的工作量,卫衍却用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一半,而且还做得有模有样,可以想象他在这里花了多少时间精力。人也就那么一点时间精力,此处花了太多自然意味着别的地方花的很少,沈莫检查完卫衍的工作进度,然后再看看眼前明显瘦了一圈的人,非常头痛的地叹息。
不用多问就知道目前京城中的麻烦与眼前的人脱不了干系,而且自己好像也是幕后黑手之一。不过,无论是眼前的人还是自己实际上都是非常无辜的人。
不知道现在亡羊补牢会不会太迟?沈莫此时唯一能作的就是夸奖安抚卫衍告诉他这些工作不急最后打发他回去休息,并且衷心盼望皇帝陛下见了他能多些事情做做不要有空没空就想着怎么折腾人。
景帝在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卫衍回宫休息的消息,然后也扔下公事挥退了一堆已经明显被他的勤于政事肃清吏治弄到神经衰弱的朝臣摆驾回宫了。这段时日卫衍出去的时候越来越早回来的时候则越来越晚而且通常累到晚膳也没胃口吃直接埋头苦睡,已经憋成重伤的景帝除了让众人与他一般水深火热之外真的想不出还有什么舒解郁闷的消遣。
如果只有自己一个人郁闷的话只能越想越郁闷,但是如果有一堆人每天过得比你更郁闷的话很显然看到别人如此郁闷你的郁闷就会少一点,当然能把自己的郁闷变成别人的郁闷的话则更好,不过景帝目前还做不到后者,只好靠前者平衡一下心理。
卫衍还是在景帝的寝殿里面休息。本来事情开始闹起来的他是想过让卫衍搬到原先值宿的庑房里面休息稍微遮一下旁人的眼目。不过后来仔细一想,就算换个房间又能怎样,除非他再不去碰卫衍,这种事情要瞒过身边人是不可能的,索性也就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该怎样就怎样。
进了寝殿走近床边看到卫衍听到声响动了动眼皮不过没有睁开眼睛似乎想说什么,赶紧上前安抚:
“是朕。没事,有什么话等睡醒了再说。”
然后由着宫女伺候着他宽衣解带,景帝也躺到了卫衍的身边。春日阳光明媚,睡意正浓,一切等睡醒之后再说。
不过景帝若是知道卫衍睡醒以后会说些什么大概宁愿卫衍从此以后不会说话,免得那些逆耳的话从他的嘴巴里面说出来。
卫衍睡醒之后第一个话题就是与景帝讨论内务府那个广选美女充斥后宫的建议。卫衍并不是不知道这些时日朝中发生了什么,只是一直拒绝思考所有发生的一切与他的关系。但是沈大统领的那声叹息以及注视他的担忧目光还有要他注意休息有空多陪陪陛下的话语已经说明了很多东西。
他并没有认为皇帝陛下是因为他而驳回内务府的折子,最后引发轩然大波。但是若说与他一点关系也没有,也实在是说不过去。若是究根到底,这世上的事情或多或少总有些关系。以皇帝陛下的脾气,就算因为被他影响了心情导致出现大量人头落地这种后果也不是不可能。
拒绝思考的时候可以很轻松的拼命逃避,一旦开始思考就忍不住要去背负自己不能承受的东西,这是卫衍的老毛病,但是他始终改不了。
劝谏不是他擅长的事情,特别是面对皇帝陛下的时候,因为皇帝陛下每每有本事让事情偏离原来的方向,但是他最近的劳累显然让皇帝不忍对他动手动脚,所以皇帝虽然表情很不悦还是由得他说下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说朕应该准了内务府的折子,然后赦免那些吸取民脂民膏的蛀虫?”最后,景帝对卫衍的话做了总结。
“臣不是这个意思。臣以为内务府一开始承上的折子并没有错,至于后来查出的受贿渎职的官员自然应按景律惩处,但是这并不能说明内务府一开始的折子是错的,这是两件事情,所以陛下应该准了内务府的折子。”皇帝陛下的总结与卫衍要表达的意思相去甚远,卫衍再一次感慨自己真的没有口才。虽然他表达不清楚,但是他敏感地意识到朝臣们肯定也是在皇帝的怒意中忘掉了一开始的缘由,就像他每次都如皇帝所愿一般,都不知道偏到什么地方去了。
“所以,你也觉得朕该广选天下美女充斥朕的后宫?”
“那是陛下的职责。”
“卫衍,如果朕能证明那是错的。你是不是也该接受惩罚呢?”
“臣……”皇帝陛下嘴角志在必得的笑容让卫衍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咬牙点头,他不觉得那是错的,当然也不相信皇帝陛下可以证明那是错的,“是。”
第二十九章 养肥
虽然与卫衍有了那么一个约定,虽然景帝笃定最后他一定能如愿以偿让某人心甘情愿地由着他折腾,但是景帝并没有忙着收获成果,而是一门心思要把卫衍养肥养壮。
就算要把猎物宰了吃掉,也应该先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养养膘,然后才能下手开动。这个道理,相信大家都懂。
所以景帝当务之急就是和沈大统领再次就卫衍目前手头忙碌的工作进行协商。这次沈大统领非常好说话,甚至连景帝提出希望卫衍每日只去文书库半日的不合理要求也答应下来了。然后卫衍就开始了每天上午去文书库与纸墨文档亲热,下午回到宫里被景帝当作猪一样圈养的两极对比极为严重的生活。
至于景帝自己就没有那么好命,他每日的行程永远单调如下:上午有大朝的时候上朝会,无大朝的时候召集众臣在御书房议事,下午基本上用来批改奏折,间或召见召见诸如来谢恩来辞行来哭诉来找麻烦要求单独觐见的臣子,晚上的安排要看情况,忙的时候只能继续与奏折为伴几个时辰,闲的时候就找些娱乐来消遣消遣,不过基本上闲的时候很少,那时候的朝臣书写奏折废话很多,除了军国大事民生要务之外很多臣子连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要上奏,而且常常引经据典洋洋洒洒不知所云,有些朝臣还动不动就写万言书,直接导致了景帝每日要批改的奏折数量着实非常巨大。
景帝四岁登基,十八岁亲政,目前也就十九岁过半多一点点。多年的帝王教育帝王生涯早就让他明白,一个帝王要想坐稳江山号令天下有没有能力其实并不重要,是不是真的礼贤臣下勤政爱民也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凡事要占据大义的名分,然后该做的姿态绝对要做到位。
大义这东西很玄妙。力量对比悬殊的时候很需要,大义的名分可以让力量弱的一方瞬间变强。力量占了绝对优势的时候也少不了,有了大义这块遮羞布,事成善后史书记载都可以少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就好比当年他能登基就是因为他本身就代表了正统占据了大义,“逆王案”之所以能这么快被平定,就是因为幽王不是正统没有大义的名分。
景帝这次要清洗内务府换上自己信得过的人,一怒之下砍了他们的脑袋直接换人固然可行,但是难免会留下暴虐的恶名,而同样是清洗换人,肃清吏治无疑就是那么一个极为好用的大义借口。无论是在朝中还是将来在史书上这都是一个让人不敢辩驳的冠冕堂皇的理由,至于这场清洗本来的缘由,又有谁敢来深究。
至于姿态,礼贤臣下的姿态景帝一向做得很到位,唯一的例外大概就是面对卫衍。在卫衍面前他就是懒得装,把自己最恶劣的一面表现给他看,卫衍再乖顺再服从也没用,反正他就是忍不住要去欺负他,而且欺负的时候从不手软,当然欺负过头了又忍不住要去哄他,这种莫名其妙的心态,他自己也弄不明白。
最后说到勤政爱民,勤勉之君的称号景帝自觉受之无愧,反正该做的事他一件也没偷懒过,而且就算是偷懒开溜的时候,对外的说法依然是在忙于政事,这个姿态绝对是一等一的勤政。至于爱民嘛,这个并不是由景帝一个人说了算,通常勤政就已经算是爱民的一部分,但是作为君王景帝在为国为民发生冲突的时候肯定会选择为国,所以这爱民只能是顺带便的,是与其他事情都不矛盾的时候才能首要考虑的,因此要自己冠上爱民的称号景帝还有点心虚。
不过只要了结了此次的大选事件,景帝觉得自己还是当得起爱民这两个字,无论事情的起因是什么都已经不重要,反正结果最重要。
卫衍坚持认为内务府的折子没有错,那是因为卫衍一直站在为国的立场上为皇室延绵在考虑,只要让卫衍站到为民的立场上,马上就能让他自己乖乖认错。所以对于此事,景帝一点都不着急,反而始终忙于养肥卫衍的工作。
为了实地监督卫衍的养肥过程,景帝特地命人将昭仁殿日常办公用的居室隔出了一间内室,召见外臣的时候使用外室,平时批改奏折则在内室。内室布置的奢华舒适,极尽享受之极至。每日到了午后,景帝苦命地与他那堆小山般高的奏折搏斗,卫衍则好命地躺在他的身边歇午觉。
不过这样过了两三日,景帝心里就极度不平衡。他累死累活头痛手痛,卫衍却悠哉游哉呼呼大睡,强烈的对比引起心头强烈的愤恨,不免要动手动脚折腾来折腾去,直接导致了他批改奏折的效率接近于无。最后的妥协是两个人一起腻着歇午觉,起来后又一起用过点心,然后景帝正式开工干活,随手把看了前面十行还没看出到底要干嘛的奏折扔给卫衍继续看,他自己继续看下一本。
两个人一起工作的效率的确高了许多,但是好像有违景帝一开始准备把卫衍当猪圈养的目的,所以景帝苦恼一夜后第二日上朝的时候就下了一道旨意,更改了景朝自高祖沿袭下来的奏折封面制度,要求朝臣们军国大事民生要务以红封上奏,请安折子贺表折子以黄封上奏,言官以蓝封上奏,其他折子则以素封上奏,而且军国大事民生要务须言简意赅废话少说,三行之内不见主题的退回重写,三个月内改不过来的全部罚俸罚禄。
这道旨意一出自然引起朝臣哗然。景朝素来用红封上奏以示对君王的尊崇,老臣们担心景帝这样一改有损君王的尊严,不过此举却赢得了青年臣子们的赞同,特别是那批三月下旬才新入殿的年轻臣子,个个年轻气盛朝气蓬勃欲有一番大作为不愿受老臣旧例节制,更是盛赞吾皇英明乃景朝之福。
这一场朝中对弈,景帝略胜一筹。接下来景帝一连数日退了一批废话连篇不知所云的折子,当廷斥了一批用混折子封面颜色的臣子,后来又做出了让步,改以其他折子以缃色封面上奏算是给拼死要维护皇室体面君王尊严的老臣们一个交代,此事到此也就成了定例。
如此这般景帝的工作量明显下降,至少有一大批折子被他归入可看可不看只要随便翻翻就行的范畴,而且那些折子他都懒得自己动笔而是让秉笔的内侍直接代劳了。
这样一来,景帝就有了更多的时间和卫衍腻在一起,正好此时宫中来了个擅江南民间小吃的御厨,景帝将他调入了寝宫的小厨房,每日里除了三顿正膳以外,还加以各种小吃为佐餐,像什么小笼包子、薄饼、葱油饼、豆腐涝、汤面饺、菜包、酥油烧饼、甜豆沙包、鸡面干丝、春卷、烧饼、牛肉汤、小笼包饺、蟹黄面、牛肉锅贴、回卤干、卤茶鸡蛋、糖粥藕等等各类小吃一路吃过去,养了足足有十数日,待重新摸到了卫衍腰上多出来的一丝肉,才终觉大功告成。
卫衍闲下来的这些时日,景帝已抱过他数次,身体已不像前一段日子那般馋得慌。不过因为惦记着怕累到他不敢太放纵,总是浅尝即止,以舒解欲望为佳,最多逼出他眼角一滴两滴的泪水,那种抱到他眼泪汪汪哀求到嗓音沙哑的程度好久没做了,心里总觉得不够尽兴。现如今既然卫衍已经养肥养壮,自然是要宰了吃掉打牙祭了。
磨快了刀直接宰了吃固然可行,但是让猎物乖乖的自动脱毛去脏煮熟躺到盘子里送到他嘴边来显然更有趣。所以为了达成所愿,让卫衍自动认错自动受罚,景帝择日带卫衍出宫了。
这些时日他怕卫衍有心理压力影响养肥养壮的过程对此事绝口不提,好像根本就没这回事一样,现在当然也不会提,只是带着卫衍到处逛。
出去的那日没有大朝会,所以他们午前就出了宫门,午膳是在随意居用的。
随意居是什么地方卫衍可能不知道,景帝可是一清二楚。在卫衍不在京城的那段时间,他多次出入这里,自然知道此处的民风是多么彪悍。就算以他一国之君的身份,还不是同样沦为众人的话题。所以随意居里面的人目前在讨论些什么,他就算没有安排耳目在这里也可以猜到几分。
一进门景帝干脆利落地拒绝了跑堂要带他们去雅间的好意直接往楼下大堂里面一坐,随侍的众侍卫已经多次陪同前来早就习惯了此类情况,没有任何反应甚至都不需景帝招呼,其中有几位自动上前与景帝共坐一席贴身保护,其他的则迅速散开在人群里面占据了有利地形落座警戒,只有卫衍是第一次陪景帝来随意居,发现景帝竟然在大堂里面与百姓比邻而坐,马上反对:
“公子,此处不太妥当,属下以为我们还是要个雅间为好。”
在外面,众侍卫都称皇帝陛下为公子。
这里四处是人,若有杀手刺客出现简直是防不胜防,仅仅从安全考虑,卫衍就大力反对皇帝坐在大堂里面的举动。
可惜景帝不为所动,其他侍卫也没有一个声援他,个个仿佛习惯到天经地义,或者是因为在景帝面前已经说烂了嘴皮子懒得再劝了,而且照常理推论原因很明显肯定是后者。因为景帝听了他的话,在那里笑而不语,也不理他,开始替他们斟茶。
见此情景,卫衍没办法,只能在景帝旁边坐下来,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卫衍,你这个人大部分地方都不错,但是有一点很不好。”景帝将倒好的茶盏推到卫衍面前,对等着他下文的卫衍慢条斯理地说道,“享尽人间富贵,不知民间疾苦。从现在开始,好好了解一下民间疾苦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章 采选
享尽人间富贵,不知民间疾苦?
景帝对卫衍的评价简直是让他瞠目结舌。原来他在皇帝陛下的心目之中一直是这般不学无术不知民间疾苦的纨绔模样,难道这才是皇帝陛下如此羞辱于他轻慢于他的真正原因?
只是,这世上任何人都可以这样说他,那个人独独不该是皇帝陛下。若说享尽人间富贵?这个世上除了皇帝陛下之外谁还当得起这样的称谓。若论不知民间疾苦,卫衍可不觉得长于深宫妇人之手的皇帝陛下能比他更了解民间疾苦。
但是,景帝是君,他是臣,君王说他一句作为臣子自然应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断不可回他十句。而且据理力争也要看场合,当众让皇帝陛下下不了台的后果通常会很严重。随侍十多年景帝的脾气卫衍不是不知道,此时就算有再多的不平再多的不满也只能乖乖咽下肚,低头应是:
“公子所言极是,属下日后定当好好了解一下。”
“你嘴里应是,心里肯定是不服气的。”景帝不觉得自己对卫衍的评价是什么偏颇之词,当然以卫衍的出身经历就算真的不知民间疾苦也不是什么大错。只是卫衍若是始终不知民间疾苦的话,他又怎能让卫衍知道民间百姓对皇家大量采选民女充斥后宫的惶恐,又怎能让卫衍乖乖承认自己支持内务府的做法是错误的,又怎能让卫衍发现自己支持内务府的做法实际上是源于他内心深处的险恶目的呢?
坦白而言,无论背后有多少人在指使,内务府力主采选一事就其本身职责而言并没有什么错,卫衍支持内务府的做法本身也没有什么错,但是景帝他可以偷梁换柱,指责卫衍“其心可诛”,自然是没错也能变有错。
“卫衍,我问你,若有人因一己之私,陷天下百姓于水火,这个人的所为是对还是错?”
“当然是错的。”
“既然是错的是不是应该接受惩罚?”
“这个是自然的。”
“好。本公子希望你记住自己现在说的话。不要到时候出尔反尔逃避责罚。”听了卫衍的回答,景帝心满意足地喝茶听八卦。
前些日子景帝收到暗卫密折,知道随意居来了一江南来的商人,那名商人很喜欢说一则叫做“拉郎配”的趣事。
果然,坐了没多久,就听到不远处有人开始说将起来,景帝为了更有效果,特地让人将那人请到了他们这桌上,听那人讲这件趣事。
这件趣事是这样的:江南某城,某将夜间回城,守城的士兵放炮开启城门。城内有一富户,正好雇了一锡工在家里造徽器,夜半听到炮声,以为是采选民女的官员到了。富户家里有一个女儿还没来得及婚配,夜间又不敢出去找人。正在张惶无措之间,突然想到家里雇的锡工,事急之下便选了锡工做女婿。富翁急忙去喊锡工起来成亲。那锡工在睡梦中还什么都不知道,等睁大眼睛才发现主人家已经布置好了喜堂,主人家的小姐已经盛装打扮披上了红盖头等着和他成亲。(注)
说完这件趣事,那名商人又开始说其他的趣事。
虽然内务府的上奏被景帝驳回,但是民间百姓并不相信景帝真的会放弃广选天下美女充斥后宫的权力,以为景帝不过是要做出一个爱民的样子来,等到众臣一奏再奏,大概就会顺势推舟答应下来,那时候既博得了爱民如子的名声又不误采选事宜,真真是声名美女两相宜。所以这段时间民间诸如此类的趣事数不胜数,只要家中有适龄女儿的百姓现在都赶着要在皇帝采选前把女儿嫁掉,已经疯了一般不管什么麻子瘸子只要是男人都抢着要。
景帝不得不承认民间百姓自有其智慧,若不是个中另有原因,他极有可能就如百姓所料这般推托一番就答应下来。
那商人从江南一路行来,见多识广口才又好,讲得栩栩如生让人犹如在场一般。
只不过这桌的众人并不捧场,笑容也很是勉强。众人吃得是皇家饭当得是皇家差,人不笨也不傻,这些趣事表面上是在笑百姓愚昧可笑但背后真正在嘲讽谁简直是不言而喻。
但是皇帝本人都在笑,众人又不敢不陪笑,只能勉强牵动脸皮,做出一副要笑不笑的模样。
唯有卫衍没笑。他几次想发问,却又不知道要问什么好。
“民间百姓为何不愿将女儿送入宫中?一旦入了宫,等到一朝选在君王侧,荣华富贵光宗耀祖不就指日可待了?”卫衍不问,景帝自然就帮他问了。
“公子年轻尚轻而且今上年幼登基朝廷已有十多年不曾有过大选之年大概不明白朝廷的采选是怎么一回事吧。朝廷的定例是三年一大选一年一小选,大选之年不分官宦之女还是民女只要是十五岁至二十岁的适龄女子全部都在采选之列,共有一千名的份额。小选之年则只选官宦之女,份额没有定例,一般是一二十名左右。进了宫后,会从这一千名女子中选出容貌品行皆为佼佼者充斥皇帝的后宫,未入选的女子则充做宫女。若为宫女也就罢了,到了二十五岁自然就会放出宫去,若是不幸被选做了皇帝的后妃,从此深宫寂寞红颜老去父母亲人再不能得见才是人间至惨。至于说到荣华富贵光宗耀祖,皇帝后宫那么多女子能得宠爱的又有几个,大部分女子能够见上君王一面就已是天恩,一辈子都只能苦苦盼着盼到韵华逝去。公子大概还未有子嗣所以不能明白为人父母者的苦心,像我等这样的小小百姓,不求子女光宗耀祖,但求子女承欢膝下平安顺遂也就心满意足了。”
“原来如此,受教了。不过我听说今上此次很坚决的要废止大选。”
“做做样子罢了,当不得真的。就算今上无意,祖宗惯例摆在那里,不是今上一个人说了算的。而且皇后呢?太后呢?朝臣们呢?他们怎么想?到时候这么多人都逼着今上采选,今上能坚持到几时?这事在我看来只是时间问题。”那名商人对此事并无乐观态度。
如此这般又说了一些闲话。景帝和那名商人俱是兴致高昂,两人天南地北胡诌一通,颇有些相见恨晚的味道。
卫衍只是喝茶没有说话,似乎在想些什么,又似乎只是不想说话。就算后来看到齐远恒来,笑容也很勉强。当然那些皇帝陛下很是推崇的点心,他同样是食不知味。
那日卫衍随景帝一起回宫后并没有在宫里住下。他家派人来给他带了个口信,让他回家一趟有事要商量。
当下他去向皇帝陛下请假,本以为要说个半天才能得到恩准,没料到皇帝陛下依然像前几次那样很好说话,很快准了他回家。
到家后才知道要商量的竟然是他的婚事。
卫衍早就到了该成家的年纪,到了本月下旬他就满二十六岁了。景朝的世族子弟一般成亲都比较早,大概十七八岁就会成亲。卫家的子弟稍微晚点,要二十出头才会成家,他的兄弟们大部分在他这个年纪早就是好几个孩子的爹了。但是他是家中的幼子,自幼体弱,被众人娇纵着长大。而且身为幼子,永远会觉得自己还小,很多时候总是想不到这个小只是相对的,其实他真的已经不小了。
不过卫家的先祖中有众多任性之辈,坚持着先立业再成家的也不乏其人,好几位更是拖到而立之年才娶了妻室,所以对于卫衍迟迟没有娶妻外人虽觉得奇怪但是也能理解。这是卫府百年来的传统,每一代都会出几个让家长焦头烂额的任性子孙,这一代若没有才是更奇怪的事。
当然卫衍并不是任性的性子,也不清楚家里为什么一直不提给他娶妻的事情,反正家里不提他也不着急乐得逍遥自在,以前他闲暇时就和孟九他们混在一起,后来发生了那件事一路胆战心惊着走来根本没有余裕考虑别的东西,这日子也就这么着过去了。
现在家里突然在此时提起他的婚事,他觉得有些意外。
“衍儿觉得哪家小姐更好?”大夫人说了几户人家,问他中意哪家小姐?
“但凭母亲作主。”卫衍的这声“母亲”是在叫大夫人。景朝大户人家,一般庶出的子嗣要称府中正室为“母亲”,自己的亲生母亲倒是要叫作“娘”,不过在卫家,卫衍的母亲柳氏地位很特殊。据说柳氏本也出身名门,后因种种机缘巧合才进了卫府。所以卫衍自幼就对两人不分亲疏,一起称作“母亲”。
自古以来子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卫府这样的世族更是要考虑各方面的利益,这婚姻从来是由不得子女做选择。大夫人这一问也不过是问问而已,并不是真的要听卫衍的意见。
若由得卫衍选择,他希望他未来的妻子是犹如绿珠姑娘那样的女子,可惜绿珠姑娘在祁阳府码头上消失后,他虽然派人去查找过,却至今没有任何音讯,大概是有缘无份吧。
“那就韩家吧。”大夫人做了决定。韩家是户部韩侍郎家,与卫家也算门当户对。这桩婚事他们早就商量过,让卫衍回来不过是通知他一声,“六月初六是黄道吉日,现在开始准备,到时候应该可以迎亲了。”
“这么赶来得及吗?”卫衍觉得有些奇怪,怎么这婚事开始一点也没有动静,突然一下子就马上决定下来了。景朝的世族官宦人家娶妻要行三书六礼,复杂繁琐,婚事从纳采到亲迎准备上一年半载也不稀奇。他们家竟然打算在一个月内完成三书六礼,难怪卫衍要奇怪了。
“事出有因,一切从简。韩家也是同意的。”
“出了什么事?”
“还不是皇帝要采选闹的。韩家小姐也在本次采选之列,韩家自然希望能尽快完婚。”
“连韩家也不愿意送女儿入宫吗?”卫衍实在是不明白,民间百姓不愿意送女儿入宫都急着嫁女他好像能够明白了,为什么连官宦之女也忙着找婆家呢?
“衍儿你在宫中当差这么多年竟然还不明白。这皇宫再奢华再富贵又能怎样,那些尊贵女子的背后全是说也说不出来的心酸苦楚,若是真的疼爱自家女儿,谁家愿意把女儿送到那种吃人的地方去?”卫衍的母亲柳氏接过了话头。
“不用那么急,陛下不会同意这次采选的。”
“傻孩子,陛下不同意有什么用。若朝臣跪求,若皇后规劝,若太后发话,陛下真的还能坚持吗?”
卫衍没了言语。这事显然还没完,等朝臣们从此次彻查内务府的阴影里面摆脱出来,应该会有很多人去规劝皇帝的,甚至连他自己不是也劝过皇帝陛下吗?
他劝皇帝陛下的时候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难道他那时候真的如皇帝陛下在随意居里说的那样,仅仅是为了一己之私而要陷天下女子于水火?
注:“拉郎配”的故事取自古代民间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一章 认错
大夫人和柳氏对这门亲事还有很多事情要商量合计,比如说行六礼的日子本来都应选各自适合的黄道吉日,但他们只有一个月的时间,若没有恰好适合的日子该用哪些日子替代,又比如说媒人该请谁,换了庚帖后要送到哪里卜吉兆,聘礼该送些什么等等诸如此类的事情,这些事件件繁琐细致却一件也马虎不得,大夫人和柳氏在那里讨论得很起劲,卫老侯爷和卫衍却在旁边基本Сhā不上什么话,略坐了坐,卫老侯爷就把卫衍带去书房说有话要交代。
到了书房后,卫老侯爷落了座,又让卫衍在他手边坐下,待侍女上了茶,却又在那里光喝茶不说话。
卫老侯爷宦海沉浮数十年,早就修炼成精了,对于卫衍如此蒙受圣恩夜夜留宿宫中不是没有一点怀疑的,对于卫氏子弟在这些时日来备受提拔重用也不是没有一点疑惑的。一般君王对臣子的宠信,荫及子嗣很正常,但是荫及父兄却总会让人不由得深思。只是,有些事他隐隐约约明白不妥但是在事情没有挑明之前又不知道该怎么应对,有些话他作为父亲应该说但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切如常。事关皇室声誉,就算君王真的失德闹出来后遭殃的也只会是臣子,而且那种事连想一想都是大罪,怎能和儿子摆到明处详谈,到最后也只能是一声叹息。
“衍儿,虽然你的婚事具体操办不用你操心,但是你也不能凡事都不闻不问。你明日去向陛下要些假,晚上就在家住段时日,有事也可商量一二。”无论他担心的事是否属实,卫衍这亲还是要成的,就当是为了遮人耳目也必须得成亲。何况皇帝采选的事情迫在眉睫,再拖下去,过几日大概就要没儿媳可选了。
“孩儿知道了。”卫衍迟疑了一下,明知要到这个假期有点难度,一日两日还好说,连请一个月还要加上以后的新婚假期,这么多假要从皇帝陛下那里请下来,颇有些去虎口拔牙的难度,不过老父在那里开了口,不得不硬着头皮答应了下来,然后就在那里伤脑筋到底回去该怎么和皇帝陛下开口。
这一夜卫衍歇在家中,一会儿想到自己是不是真的为了能尽快从那不堪的境地脱身才会劝说皇帝陛下答应采选,不顾天下间的女子就此要陷入水火之中,一会儿又在烦恼怎么开口向皇帝陛下要这假期,折腾了半宿还是没有想到办法,直到天明时才模模糊糊地睡去。
第二日,卫衍先去近卫营的文书库报到,与笔墨文档相处半日以后,才入宫去见皇帝。
景帝见了他,看他精神不济,自然又命他好好歇着。
“臣觉得臣快像猪一样。”每天里吃了睡睡了吃,虽然因为习惯成自然,卫衍早就有了自暴自弃得过且过的念头,但是说实话,这真的很像是猪过的日子。
“怎么会。”景帝听见他的嘀咕声,从奏折上面抬头,上上下下认认真真打量了卫衍一番,才一本正经地继续说道,“猪没你瘦。”
卫衍是属于那种怎么吃怎么养都不会发胖的体质,虽然景帝已经在努力着要把他养到白白胖胖的程度,但是那个真的是很有难度,就算景帝身为帝王,也没有心想事成的本事,最多是把卫衍前段时间掉的肉补回来,要在那个基础上再多加一点肉,简直是难于上青天。
其实景帝“猪没你瘦”后面还有一句话,“猪也没有你笨”,不过为了给卫衍留一点面子,他还是尽力忍住没说,免得卫衍听了实话后打击太大伤心过度,不利于增膘养肥的大业。
卫衍觉得景帝应该是在说笑,但是皇帝陛下说这话时表情严肃语气认真,怎么看都不像是说笑的样子,只能生生受了景帝拿他与猪比胖瘦的论调,将脑袋埋入软枕中,睡觉。
明明是在说笑却要用无比认真的语气,明明是很认真的话却要用说笑的语气,对于景帝的此种恶趣味,以卫衍的处世功力,要想马上就能分清楚,还不太可能。只能要么全信要么全不信,全不信他还没这胆子,只能全信,不过对于景帝在床上说的话,卫衍通常是可信可不信,全凭需要取舍之。
虽然有点小小的郁闷,卫衍这午觉还是歇得很舒服,醒来后,去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用了点心后没事做,被景帝叫去给他研墨。
卫衍在心里小声嘀咕着“这是内侍的活为什么又要臣来做?”却还是乖乖挽了袖子去干活。
景帝御笔朱批用的墨由上好的朱砂所制,研之无声,香气袭人,也不算是太委屈他。不过卫衍是第一次研墨,还不曾熟练掌握轻重力道,下手时轻时重,结果就是研出来的墨或淡到写到纸上去化为烟蕴,或浓到写上去艰涩不已,景帝一会儿要他加水一会儿又要他继续磨,很是费了点功夫才调教到他想要的程度。
这样的情景,虽不算是红袖添香美人研墨,但是在书写的间隙偶尔抬头看到旁边那张认真做事专心研墨的脸庞,景帝的心头还是平静祥和的,嘴角也慢慢浮起淡淡的微笑。
虽然卫衍是个笨蛋,但是他也不会嫌弃他的,就如此时一般默默相伴慢慢由着时日消逝,也很不错。
景帝心情好,批改奏折的速度自然加快了不少,很快便早早完工收摊。
然后便是些琐事,闲聊,用膳,洗浴,上床。
卫衍一直在心头盘算该怎么向皇帝陛下开头要那假期,做什么事情反应都慢了一拍,好在到最后终于被他绞尽脑汁想出了一个办法。
“陛下,臣错了。”
景帝当时正在解卫衍的衣带,听到他开口认错倒是愣了一下。他虽然笃定卫衍最后肯定会认错,但是也没有自大到以为出了一次宫随便听了些八卦就能让他轻易认错。若卫衍是如此从善如流的性格,很多时候他也不会那般头痛。所以为了要让卫衍认识到自身的错处,他早就安排了个详细的计划,这听听八卦只是第一步,总要再找些能让他心服口服心生不安的实例才能让他乖乖低头。不过这些都不急,景帝习惯于一步步慢慢来,将人埋入他早就挖好的深坑中。
只是,这个人竟然在此时如此爽快地认错了,让他后面的一系列安排全部没有了用武之地。
景帝略微有些郁闷,这种郁闷是非常自然的。一个坏人若有千般手段万般诡计却没有施展的余地,肯定是会觉得郁闷的。景帝的郁闷就是由此而来,不过他很快想到卫衍认错以后他会得到的福利,也就把这郁闷抛在脑后了。
“既然知道错了,应该有了接受惩罚的准备吧。”
“是。”卫衍虽有些不安,还是应了是,以卫衍这些时日来的了解,景帝的惩罚肯定离不开床事。在这床上还有什么事不曾做过,卫衍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哪怕皇帝陛下要他做他最讨厌的口侍,他也会照做的。只是景帝刚才还在解他的衣带,听他认错后倒停了手退后了几步,靠在那里摆出了一副要他服侍的模样。卫衍看着景帝的样子像是要他口侍,但又不是很确定,或者说心中尚有一丝侥幸,便开口请示,“臣该怎么做,请陛下示下。”
景帝笑意吟吟地凑到卫衍耳边,低声私语,然后便看到卫衍的脸色红了又白白了又红非常有趣。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二章 爆发
卫衍刚才还认为在皇帝陛下的床上什么事都已经做过,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在听了皇帝陛下的话以后才发现床事上的花招是无限的,而他了解的东西实在是有限。
景帝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自己坐上来,取悦朕。”
这样的体位并非第一次用,取悦皇帝的事情也不是第一次,但是被动的用身体取悦皇帝和主动用身体取悦皇帝却很明显是两回事。
卫衍想退缩想反悔,转念想到一定要请到的一个月长假,就把已在喉咙口的那个“不”字咽了下去。磨磨蹭蹭地脱了自己的衣服,然后凑上去为景帝宽衣。一边磨蹭一边在那里奢望,如果皇帝陛下对他的磨蹭不耐烦了直接扑倒他那就没他什么事了。
可惜今夜皇帝陛下的耐性非常好,就算他一根腰带在那里解了半天也不催他,只是伸手在他的腰上背上摩挲着偶尔还会笑笑。
春衣单薄,也就那么两件,再磨蹭也磨蹭不到半夜,很快君臣二人坦诚相见。
卫衍低头望着皇帝陛下腿间沉睡的巨物,开始口干舌燥喉咙发紧额头冒汗,这种事情明明已经做过无数次,但是要他自己来还是觉得很不习惯。
“用手吧。”景帝眼看着春宵苦短卫衍还在那里迟疑着不肯动弹终于还是决定不为难他了,既然口侍卫衍不喜欢就算了,润滑他也可以代劳,让卫衍用手帮他硬起来总可以做到吧。
比起口侍当然用手比较轻松,所以卫衍权衡一下终于动手了。
火热的物体在他掌中渐渐苏醒,合着掌心的汗水硬挺膨胀起来,卫衍努力回忆着自己抚弄自己时的手法还有皇帝陛下爱抚他时的手段尽心尽力取悦皇帝陛下。
“好了,坐上来。”景帝的声音哑了下来,他当然很清楚卫衍是在拖延时间,不过他刚才已经退了好几步,在重头戏上绝对不会再退步。
“陛下……”这世上总有些不到黄河不死心的人,卫衍显然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就算到了此时他还有柳暗花明的妄想,满脸哀求神色,希望皇帝能在最后关头放他一码。
可惜,这次景帝的眼中是不达目的绝不肯罢休的坚定。
彻底死心的卫衍终于还是分开腿跪坐在了景帝的腿间,开始了主动取悦景帝的第一步,让景帝的硬挺贯穿他的身体。
这说难不难,说简单却也不简单。卫衍扶着景帝的硬物十二万分辛苦的对准了自己的私|处,花了半天时间却只是浅浅的入了一个顶端。
“坐下去。”景帝说话时语气中已经是明显的不耐烦,再这样被卫衍这个笨蛋搞下去,他怀疑自己要憋出毛病来了。好像每次他想折腾卫衍的时候,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卫衍成功地折腾回来。景帝忍不住怀疑卫衍是不是故意的,虽然这个笨蛋此时满脸通红额头热汗淋漓根本就顾不到别的东西,但是依然不能排除这个笨蛋故意的可能。
“乖,坐下去。”到最后景帝还是认输,用手压着卫衍的肩头逼他坐下去。要想等到卫衍自己肯坐下去,景帝怀疑等到他软了都不可能。
已经充分润滑过的身体接纳景帝的硬物其实并没有卫衍想象中那么困难,纯粹是由于心理问题他才会迟迟没有任何进展,现在在外力的压迫下很容易就完成了取悦的第一步。
“开始吧,怎么舒服怎么来。”终于大功告成全部进入了卫衍的身体,景帝心满意足地长吁了一口气,吩咐卫衍赶紧动起来。卫衍的身体内部紧窒火热,他怎么抱都觉不够,若卫衍接下来再继续磨蹭半天他真的要被他逼疯了。
“陛下……”景帝没料到卫衍会突然抱住他的脖子然后把脸贴上来,那样亲密的姿势让他不由得愣了一下,然后就听到那个人在他耳边哀求,“饶了臣。”
景帝一时无话可说。这种事虽然名义上是惩罚但是只要稍有点常识的人就该知道没人会用这种事作为惩罚,就算真的是要惩罚他也不会身体力行来惩罚,他不过是想偶尔换换口味看看卫衍主动享受的模样,卫衍这个笨蛋不会真的觉得这是惩罚吧。
无论卫衍心里到底怎么想景帝没有读心术不知道,但是景帝很清楚一点,卫衍抱着他的脖子不肯放也不肯动一下他们两个谁也享受不了,所以到最后景帝还是自力更生劳心劳力解决了彼此的欲望。
虽然过程与预想中天差地别,就最后的结果而言还是差强人意,至于到底是谁取悦了谁,这显然是一个问题。
景帝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一边把某个被他的索要过度的笨蛋搂进怀里,替他顺了顺头发示意他赶快休息,然后他就听到卫衍期期艾艾的向他开口请一个月的假期。
“要这么长的假期做什么?”一天两天好说,只要有正当的理由景帝现在非常通情达理都会准他的假,但是整整一个月,如果没有特殊理由休想让他放行。
“臣马上要成亲了,这个月要住在家里准备婚事。”
卫衍此话一出室内安静了良久。
“你说什么?”很久以后,景帝终于开口,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声音,但是攥紧锦被的手掌却透露了他此时的情绪,震惊,不敢置信,还有无法抑制愤怒。
“臣说臣马上要成亲了,这个月要住在家里准备婚事。”卫衍再一次的重复,很奇怪他刚才说得明明很清楚为什么皇帝陛下却没有听清楚。
“你说你竟然要去成亲。卫衍,你怎么敢做这种事?”景帝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口不择言的怒斥。
“可是,臣要成亲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卫衍不明白皇帝陛下为什么这样愤怒,他虽然与陛下有着肉体牵扯但是他始终只是陛下的臣,而且皇帝陛下也说过厌了他以后会放了他,那么他成亲不是迟早的事情吗?皇帝陛下有必要一脸震惊好像他欺骗了他的模样怒视着他吗?
“卫衍,你当朕是什么,你又当自己是什么?”卫衍那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让景帝更加愤怒。
“臣以为陛下明白的。”是什么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你……”虽然景帝一直认为自己是把卫衍当作泄欲的工具,但是这话被人影射回来时心中的感觉绝对是非常难受,他现在脑中一片混乱,那三个字却本能的从嘴边吐出,“朕不准。”
不会有什么成亲,不会有什么假期,他不准,通通不准。
“就算陛下不准臣还是要成亲的。就算陛下是君也不能阻止臣成亲。”
“你说朕阻止不了,朕就阻止给你看。”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三章 迁怒
第二日是大朝会,景帝在朝议的时候始终板着脸气压低沉眼神冰冷。
朝臣们一开始不知道皇帝心情不好,还以为皇帝是嫌以前的表情不够威严肃穆所以今日要做出更严肃状,也就没当一回事,只在那里像往常一般启奏回话,不过等到某个做了点错事的大臣被皇帝拎出来质问的时候,大家终于发现皇帝陛下今日心情不是不好而是非常不好。
像那位可怜的大臣犯的错,若在平时皇帝斥他几句罚他几月俸禄也就了结了,今日皇帝却没有骂人,只不过在那里冷着声音一条条究根刨底地问,只问到那大臣哑口无言冷汗淋漓在大殿上长跪不起,大概连以死谢罪的心情都有了。
皇帝心情很不好,意味着众人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没错的大臣要小心谨慎免得一个不小心就被皇帝抓到小辫子,有错的大臣则是惶恐不安害怕错上加错,霎时殿中气氛万分紧张,人人说话都带了十二万分的小心。
这种时候,就是区分能臣干吏和普通朝臣的时候,能臣干吏在这种威压下启奏的时候个个简要干练,甚至不用皇帝开口问话就把后续措施一二三四通通禀明只等皇帝抉择,至于普通朝臣只能战战兢兢结结巴巴连桩小事也说不清。
既然知道皇帝心情不好,当然是说的话越少越好,多说多错,不说不错,不过皇帝真要挑刺的时候连不说也是错,还好景帝远没有这么变态,所以经常因为意见不一而吵成一团的众臣今日很难得的迅速在各种政事上达成了一致,朝廷中的各个部门也不再互相扯皮,该应的事绝对会应下来,不该应的事当然还是不能应。
在景帝心情非常非常不好的那个朝会上,景朝的众臣工们非常难得的第一次在朝会上仅仅讨论军国大事民生要务,本来要花上大段时间扯皮的鸡毛蒜皮的小事第一次没有摆上朝会扯皮,而是由各个有权作主的大臣自己消化掉了。
不过那些大臣们并不知道,皇帝的心情还要持续不好很久,等皇帝的心情终于好起来的时候,他们已经习惯了不在朝会上讨论鸡毛蒜皮的小事,若有大臣不开眼还来扯皮,马上就会被群起而攻之。
一直让景帝很头痛的如菜市场一般热闹的朝会也因为少了这些扯皮而清静了许多,这对景帝而言,也算是一种意料之外的因祸得福吧。
事情还是回到朝会,那日的朝会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在一个时辰后结束,众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气,庆幸终于可以摆脱皇帝陛下那张黑底脸。不过其中有一部分人的那口气松得未免早了一点,皇帝的身影还未远去,就有内侍来传旨,皇帝宣某某某大人入御书房议事。
这里的某某某大人共有七八位,他们在其他臣工或祝福或幸灾乐祸或熟视无睹的目光中随在那传旨内侍身后踏上了去御书房的征程,颇有些“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返”的味道。
当然事实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么夸张,景帝虽然因为心情不好导致脸色难看言辞犀利,但是他此时并没有鸡蛋里面挑骨头想着法子作践众臣的念头,至于被他问到当廷瘫倒的那位,只能说他太倒霉,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触到了景帝敏感的神经,非常不幸地沦为了泄火迁怒的工具。
景帝召那些人来御书房真正的目的当然不是来议事,所以众臣行礼赐座后,他不过挑了几件政事议了议,然后喝了口茶,清清嗓子开始他今日召他们来的真正目的。
“韩爱卿,朕听说你有一女德才兼备娴淑知礼?”
景帝口中的韩爱卿,也就是将要和卫家结亲的户部韩侍郎听到皇帝突然点名叫他,马上警醒万分,但是仔细听完了景帝的话,脑子却转不过来,半晌没有反应。
换做是别人的,在议政的间隙被人突然问到爱若性命的掌上明珠,偏偏问的那人阴沉着脸,口气中恍若那个被问到的女子欠了他一大笔钱,任是谁听了大概都会一时失常的。
幸好,坐在他旁边的卫老侯爷并没有失常,悄悄推了他一下,才让他清醒过来。
“臣确有一女,不过臣深感惭愧,因老来得女,自幼娇纵,教导无方,所谓的德才兼备娴淑知礼都是谬赞,当不得准的。”韩侍郎不知道皇帝陛下突然问到自家女儿是何用意。他生有数子,唯老来得此女,的确是爱若掌上明珠,不过该教导的地方也是严加教导,绝没有他自己说得那般不堪,但是在明显感觉到不妙的此时他宁愿把自家女儿往劣处贬。
可惜他再怎么贬低也没用,因为景帝根本不在乎那女子是圆是扁是好是坏,问这话不过是要确定的确是有那么一个女子即可。
“韩爱卿过谦了,令爱的美名早就闻名遐尔。爱卿不要过虑,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朕今日没别的意思,不过是想为令爱做个媒。”随后景帝张口说了一位宗室子弟的名字,云云该子弟如何对韩小姐恋慕不已,如何茶饭不思非卿不娶,如何来他这里哭诉请求。然后景帝听了他的哭诉后为他的深情所感,当下就决定做这个媒。
当然景帝说闻名遐尔什么的都是在睁眼说瞎话,他不过是在昨晚逼问卫衍后才知道那位韩小姐,而且后面那位宗室子弟的所谓深情表白更是在信口开河,那位宗室子弟到现在还蒙在鼓里一点都不知情呢。不过景帝一点都不担心,只要搞定了这一头,那一头他马上就下旨赐婚。反正宗室子弟的婚姻向来是由宫中作主,那人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
“臣……”韩侍郎迟疑了。
皇帝陛下口中的那名宗室子弟也不是什么顽劣之辈,素有才名,年轻有为,也当得起佳婿这个词,比起卫衍这个新贵来,无论是身家还是资历都明显更胜一筹。而且天子做媒金殿赐婚,是求也求不来的恩宠,同样也是不能随便拒绝的恩宠。关键是,众所皆知卫衍素得皇帝宠爱,但是皇帝却在风闻卫韩两家结亲的关头为女方做媒,便是在明明白白地表达他的意思——皇帝陛下他不希望卫韩两家结亲。这种时候,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绝对是没有韩家的好果子吃的。
只是,韩家与卫家几代以来素有交情,现在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却因为此种原因作罢,想到这,韩侍郎这声是就应不下来。
无奈之下,他只能用眼神与身旁的卫老侯爷交流,希望他能为自己解围。
卫老侯爷到此时终于明白了原来是自家儿子的婚事惹得皇帝陛下如此不悦,还连累得那名无辜臣工被狠狠削了一顿,从此以后恐怕会留下心理阴影觐见皇帝的时候难免会胆战心惊。不过以陛下震怒到迁怒的程度来看,而且此时明明是在做媒还是脸色阴沉语气沉重显然心中极其不快,此事若硬要拖韩家下水,韩家恐怕会有大麻烦,卫家自然也讨不了什么好。他在心里叹了口气,点头示意韩侍郎答应下来。
“臣遵旨,谢吾皇隆恩。”
在韩侍郎的谢恩声中,在众臣的恭贺声中,这桩婚事就此议定,景帝的脸色才稍微有点缓和。虽然世人云,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不过只要是卫衍的婚事,就算是一百桩他也照拆不误。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四章 僵持
虽然眼前的这桩婚事是泡汤了,但是没了韩家小姐还有张家小姐李家小姐,只要卫家不肯死心只要卫衍不肯死心,这各家小姐可以层出不穷。虽然景帝放话要把卫衍的婚事一桩桩毁过去,虽然宗室未婚子弟适龄的官宦子弟也不在少数,足可以与那层出不穷的各家小姐匹配,但是这毕竟只是景帝口头上说的气话,若真的这样一路闹下去,到最后谁家的脸面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当务之急,自然是要打消卫家的念头断了卫衍的后路。
“卫爱卿,虽然卿体察朕意为朕分忧是好事,但是做过了头就惹人讨厌了。”议事毕,景帝遣出了众臣,单单留下了卫老侯爷,明里暗里敲打他,要让卫家绝了以后继续替卫衍操办婚事的念头,“卫衍的婚事朕会为他操心的,卫爱卿以后就不要Сhā手了。”
景帝的这番话显然是非常不讲道理的。儿子的婚事父亲不能Сhā手这种道理说到哪里去也是说不通的。但是身为皇帝,他要不想讲道理的时候有再多的道理在他面前也是没理。何况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和他讲道理只能是自讨没趣。这一点,卫老侯爷为官多年,怎能不明白。
“臣惶恐。”皇帝的话表面上是说要为卫衍赐婚,不过据卫老侯爷估计恐怕有一段时间都不会提到此事,而且到此时,他不由得开始关心皇帝怒成这样后卫衍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此事是臣考虑欠妥,非臣子之错。臣子虽然驽钝不堪,有负圣恩,还请陛下看在臣子自幼随侍的份上,宽恕则个。若陛下还是郁气难消,待臣子返家后,臣定会严加管教。”
“他很好,就算他真的做错了什么朕也会自己管教的,爱卿一把年纪了就不要多操心免得气坏了身体。而且朕遣他为朕办事去了,恐怕有段时日不能回家,爱卿就不用挂念了。朕乏了,爱卿下去吧。”景帝冷冷说了一通,命卫老侯爷退下去。
卫衍哪里驽钝不堪?就算卫衍真的驽钝不堪,也由不得别人来说。
卫老侯爷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当然不相信皇帝在这种时候说的什么让卫衍出去办事了的借口,回家后就命人去打探昨夜到底出了什么事还有卫衍现在到底在哪里,有没有被皇帝责罚?
卫家经营近百年,在宫中自然也是有些门路的。可惜这次不管怎么打探,银子也使了不少,就是打探不出来卫衍目前的情况。只探出皇帝陛下对此事下了禁口令:往外传消息者,死;往内递消息者,死。
到最后,使足了劲好不容易搭上了皇帝陛下的第一心腹内侍高大总管,也只得到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消息。高大总管什么都不肯多说,只说不用担心,过几日就没事了。
只不过这一日又一日,卫衍始终没有回家也没有一点消息,以前卫衍留宿宫中的时候总是会派人回家传话的,现在始终是音讯全无,卫老侯爷再劝自己不要担心都坐不住了。何况在朝中,皇帝的心情始终很糟糕,最近几日开始对卫家横鼻子竖眼不停挑刺,卫老侯爷还有卫衍的几个哥哥或多或少都受到过训斥。在家里,柳氏夜夜不能成寐憔悴不堪,卫老侯爷看在眼里自然也是心痛不已。再说对于卫衍,卫老侯爷也是打小疼爱的,要不也不会在他这么大了还要为他操心些小事。
“老爷,荣华富贵真的这么重要吗?难道比衍儿的性命更重要?”在卫衍失去消息后第十四天,柳氏终于忍不住了。她知道丈夫不可能对那件事没有一丝察觉,但是他始终没有一点反应。她知道丈夫明白皇帝不许卫家再提婚事的用意,但是他竟然没有据理力争。难道荣华富贵真的就这样重要,真的就重要到可以牺牲衍儿的幸福牺牲衍儿的性命去换取?
“慧娘,富贵逼人你明不明白。陛下要用我卫家来牵扯王谢两家,不是我卫家说不干就可以不干的。既已上了船,哪容得我卫家后退,一退就是一败涂地啊。至于衍儿,你不要担心,他不碍事的。”卫老侯爷何尝不是在为卫衍的生死未卜担心不已,到此时也只能劝慰柳氏不要担心。此事从一开始就没有一点办法,那个人是皇帝,就算开始的时候他能把衍儿弄回家,皇帝为了皇家体面帝王尊严赐下一壶毒酒封口时,他们还不是一样得跪着谢主隆恩。而在卫家得到重用的今天,皇帝和卫家的关系更是错综复杂,至于衍儿的存在,则是彼此信任的基础,皇帝就算对此事再生气也不会还给卫家一具尸体的。
“老爷……你就一点都不心疼吗?衍儿这些日子来不知道会受多少委屈,老爷真的一点都不心疼吗?”柳氏忍不住开始哽咽。
“明日我入宫去求求太后。”卫老侯爷抵不住柳氏的眼泪,答应再去想想办法。不过这个办法有没有用他也没多大把握,近来这对皇家呣子离合的境况好多人都已心知肚明,就算太后肯出面,皇帝给不给面子也是个未知数。
卫老侯爷在太后那里一番哭诉,也或者是景帝实在是闹得太不象话,终于还是引得太后出面了。
“皇帝,你若生气,把人责罚一顿也就算了。你若真的离不开他的身体不许他成婚就把纳入后宫也是一桩事。你现在不打不骂也没有任何名正言顺的理由却把人关着不放算怎么一回事?”
“朕不明白母后的意思,朕把谁关着不放了?”
“皇帝,你要任性也要有个限度。采选的事本来就是皇后的职责,你却和皇后斗气拿内务府的官员开刀哀家也就不说你了。现在又是怎么一回事,他始终是你的臣子,你不许臣子成婚还私囚臣子若传扬出去要置皇家颜面于何地?”
“母后,朕真的是不明白母后的意思。如果母后是在说卫衍,朕遣他出宫办事去了。朕不知道谁来母后耳边胡扯,不过私囚臣子这种事绝对是没有的事。”采选的事太后的确没有Сhā手,不过是冷眼旁观他与皇后斗而已。至于后面那件事,就算他真的任性,又能把他怎么样?
皇帝矢口否认到底,绝不承认有这回事,太后真的也不能把他怎么样,只能叹气着放过他改召沈大统领入内问话。
第三十五章 失察
“大统领这么久不来给哀家请安,莫不是连大统领也一直因那事在怪哀家不成?”最近一段时日,太后与皇帝之间的关系日趋紧张,虽然在人前他们始终保持着母慈子孝的融洽表象,但是暗地里的违和之处瞒不过身边几位心腹重臣的眼睛。故沈莫应召入内后,太后也懒得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问他。
“臣惶恐。臣近来公事繁忙,疏于入内请安,还望太后恕罪。至于说到怪不怪的,臣以为太后多虑了,太后这么做也是为了江山社稷,想来陛下也是明白的。”太后可以直截了当,沈莫可不敢。
天家呣子失和的原因诸多,林林总总,复杂繁多,不过最主要的症结却只有一个。这个症结,太后明白,沈莫明白,皇帝一开始没能明白,不过事到如今恐怕也是慢慢明白过来了。
“皇帝也许能明白哀家的苦心,不过他恐怕始终无法谅解哀家。”太后无奈地笑了笑。当时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她也是思虑又思虑,也想到过他日皇帝明白过来以后的反应,但是为了江山社稷,她最后还是决定那么做了。
只不过她原以为皇帝至少要过个几年才会对此事有所疑虑,到那时候皇帝心性俱已成熟,就算对那件事心存不满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过激反应,没想到才过了短短数月皇帝就开始起疑。不幸中的大幸就是皇帝目前还只是私底下有所怀疑,虽借着行刑的机会派人去了趟幽州,倒还是没抓到什么真凭实据。若真的被皇帝抓到了什么把柄,以皇帝现在还稍嫌幼稚任性的脾气,不要说一定会像现在一般凡事要和她在暗地里唱反调,怕连这表面的客气都难以维持下去。
此事到今日这般田地,不知道是该庆幸她把皇帝教得太好,还是要头痛她把皇帝教得太好。
“太后多虑了。”沈莫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打马虎眼。太后既然当日那么做了,就该估算到皇帝知晓那事后的反应,到如今就算后悔又有何益?
“皇帝对哀家心存不满哀家可以理解,但是这不是皇帝可以不顾皇室颜面任性胡闹的理由。大统领作为皇帝最信任的人之一,无论如何也该好好规劝皇帝一番。”太后可以容忍皇帝在朝政上收缴权力的动作,却不能容忍皇帝在私事上荒唐到如此地步。可惜她的规劝,皇帝因为和她为那事在闹脾气,很明显是根本不肯听进去。
沈莫受先帝托孤,奉命守护皇宫保护皇帝,又兼自皇帝幼时就开始指导皇帝习武健体,多年相处下来,情份自然不同一般。而且皇帝对他向来半师半父一般敬重,再任性胡闹的性子在他面前也会收敛一二,要找人去劝说皇帝,沈莫当然是不二之选。
“臣不明白太后的意思。”
可惜,太后忘了,有这么一句话叫做有其师必有其徒,反过来也可以说观其徒便可知其师。皇帝装无辜无知的表情一流,沈大统领当然也不遑多让。
“哀家明白大统领效忠的只有皇帝,只要皇帝开心就好,其他人的死活一律不会放在心上。只不过那人又何其无辜,大统领真的忍心不管吗?而且当日若大统领对哀家多提一句,今日的事就不会发生。哀家如今让大统领去劝劝皇帝,也是为当日大统领的失察有个弥补的机会。”
太后这么说可不是平白无故要将责任推到沈莫头上去,而是有一定的根据的。当日是沈莫带人寻回皇帝和卫衍两人的,太后可不会相信以沈莫的眼力会看不出事情有什么不妥。但是沈莫为了讨皇帝高兴,硬是什么也没说,坐视事情发生。
若太后一开始就知道皇帝因为那三日的相处对卫衍有了不一样的心思,早就妥善处置了,哪会轮得到皇帝有执着的机会?偏偏一步迟,步步迟。待太后发现事有不妥的时候,皇帝早就深陷其中。到目前这个地步不是不能处置,而是怕手段太过强硬更加引起皇帝不满损害他们呣子间仅存的那点情份。就算想要动手也只能等皇帝冷淡下来再另做打算,反正,皇帝从来不是个长性的人。
不过,太后可以等待,并不等于她可以容忍皇帝任性胡闹到此般地步。皇帝以前留人宿在宫中还有个正当理由,也不会囚着人不准人与家人互通消息,虽然也是荒唐,但是那荒唐明显还是有个度。而现在,简直是在不顾君王体面不顾皇家颜面的荒唐,若不慎传扬出去,定是会引起世人哗然。到那时候,皇帝有这脸面去面对天下人,太后可没有这么厚的脸皮。
听了太后这席话,沈莫觉得自己何其无辜,他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怎么可能见了那日的情形就料到皇帝和卫衍之间会成如今这般情形,又何来失察之说?
那日他找到他们时是在一处塌陷的深沟里面,一个扭了脚腕行动不便,一个因伤口发炎而高热昏迷,因敌我形势不明不敢随意点火,只能抱在一起互相取暖。
沈莫见到他们时二人的确是衣衫不整,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解了外袍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是非常正常的选择,以沈莫正常人的思考模式当然不可能出现任何不正常的想法,而且沈莫敢说皇帝当时心里也不会有任何不正常的想法,只要是脑子稍微正常一点的在当时那个生死未卜的关头根本不可能有精力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虽然后来发现皇帝被压到半身麻痹让他小小惊讶了一把,但是除此之外,所有的一切都正常到不能正常,他只有脑子不正常了才会去太后那里多说些什么吧。
而如今,因为他当时脑子没有失常,太后竟然会说他有失察之过,沈莫觉得自己快赶得上“六月飞雪”了。
第三十六章 生气
这些日子景帝待在御书房或者昭仁殿的时间比任何时候都要多,正事办完了连请安的折子也不放过,每一份都从头到尾仔细揣摩,事无巨细件件过问,勤政到了让身边伺候的人都感到胆战心惊的地步。
这一日又如平时一般硬是捱到月上柳梢头,手边再也没有事情可做,皇帝才终于肯罢手下令起驾回宫,身边的人好不容易松了口气,但是一想到回宫以后皇帝的心情根本不可能好转,只会更加糟糕后,又不由自主揪紧了小心肝。再这样下去,别说是身为当事人的皇帝,就算是他们这些跟在旁边看着的人,都要看不下去了。
这事闹到如今这般地步,虽然不清楚皇帝和那人之间到底具体是在闹些什么,不过凡是可以在皇帝跟前说得上话的内侍宫女哪个没有想方设法想要开解皇帝逗皇帝开心,可惜能让皇帝心情马上好转起来的人不肯配合,他们这些人再努力也无济于事。而且那个人现在除了高大总管可以接触外无人可以见得到他,就算想劝也是无从劝起。
做人臣子的做人奴才的最首要的工作还不是要为主君分忧讨主子高兴,哪有人会存心给主君找麻烦硬要给主子气受的?偏偏有人这么做了,皇帝还拿他没辙又舍不得打骂只好将他关着。不过把人关的时间越长皇帝心情越糟糕,偏偏那个人死不肯低头,皇帝到了如今这般骑虎难下的地步,想要的结果怎么也得不到,反过来要他去哄人又不甘愿,只能无限期的把人关下去。但是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那人还不曾低头,皇帝自己都快撑不下去了。到时候,又不知道会是怎样的一场轩然大波。
在皇帝身边伺候的那些人也许并没有多么高深的为人处世见解,但是小人物也有小人物的生存法则,在宫里当差,伺候的人又是皇帝,伺候得皇帝高兴好处当然是大大的有,伺候得不好也是会有随时掉脑袋的风险。对于那些人来说,哪怕皇帝真的没理,要和皇帝去讲理这种事情本身就是自己去找死的行为,有委屈自己吞下有泪水自己咽下才是宫里生存的法则,才能在这皇宫平平安安的活下去。
所以对于皇帝身边的大部分人而言,无论卫衍和皇帝闹成这样的起因是什么,也没人会觉得是皇帝错了,反而会怪卫衍不识抬举,仗着皇帝的恩宠在使性子。
“还不是仗着陛下宠他,不舍得把他怎么样才敢这样闹。如果放在几个月前,他敢这样给陛下脸色看?”
不止一二个嘴碎的内侍暗地里偷偷的说过这话,后来被高庸听到了,当场杖了一顿才让这话消停下去。这些小混蛋都是嫌命长了是不是,这话要是落在皇帝耳里保证让他们当场脑袋落地。皇帝的人他自己可以任意贬斥,却绝对是由不得旁人多嘴的。
不过就连高庸也觉得这话有一定的道理。若是在几个月前,卫衍恐怕就算是再委屈也只能乖乖受着,不敢有丝毫的反抗,但是他现在敢与皇帝硬抗,大概潜意识里他也是明白皇帝不可能真的关他一辈子也不舍得真的用上百般酷刑逼他低头,自然有底气硬撑着。
只是,皇帝不肯放弃,他也不肯低头,这事要如何圆满收场真的是一件很头痛的事情。
那夜皇帝发了一顿脾气后就命人围了寝殿,皇帝不在时除了高庸可以入内殿服侍外其他人等靠近内殿都是杀无赦,后来又下了禁口令,不准任何人往外或者往内传递消息。
除了皇帝之外,高庸是卫衍能够接触到的唯一一个伺候的人,而高庸是皇帝信任的心腹绝对不会帮着卫衍做事,保证了不会有任何确实的消息传入或传出。
能得到皇帝绝对的信任固然值得高兴,但是这个差事绝对是不好做,每次入内伺候都要听他苦苦哀求也让高庸很是头痛。只要他肯在皇帝面前摆出这副低姿态求几句,皇帝还犯得着关着他自己找不痛快吗?偏偏语重心长真心实意地劝他他又不肯听,就算夜里在皇帝手里吃了苦头也不肯稍微服软一下,只会拿那些事情为难他这个底下人。
而且……高庸看了一眼几乎没怎么动过的膳食,叹了口气,上前劝了几句未果,只能收拾下去命人去换了些新鲜的送上来。
旁人劝不动他多吃点,等皇帝回来后自然有办法让他把东西吃下去。
“还是没胃口?”
景帝回宫后看到了那些送来的膳盒,当场眉间的“川”字便深了几分。卫衍继续这样没胃口下去,就怕前段时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要掉光了。他自然是有办法让他顿顿吃下东西,只是若日日有大量时间相对,他很怕自己总有一天会控制不住脾气,做出什么让自己后悔莫及的事情来,才特意日日忙到此时才回宫。
高庸当下详细地汇报了卫衍早中晚三顿吃的东西,然后再次向景帝请示:
“卫大人今天又求老奴给他家里带个口信,是不是……”
“你没告诉他朕已经通知过卫老侯爷说是遣他出门办事去了?”
“老奴早就说过,不过卫大人说陛下的话他家人肯定是不信的,所以才来求老奴行个方便。陛下就当是可怜他一片孝心让老奴去送个口信吧。”以高庸的打算,只要皇帝同意这事,就算皇帝是先低了头,完事以后再去卫衍跟前为皇帝说几句好话,也好打开目前这个僵持的局面,尽快了结此事。毕竟继续闹下去,皇帝和卫衍的日子不好过,手底下众人的日子更是不好过。
“不准去。你敢私底下为他去办这事朕轻饶不了你。”可惜,景帝听不进这些话,直接驳回,“他若真有这份孝心就让他自己来求朕。”
高庸不敢再说什么,他尽力了,可是这两位主一个比一个难搞定,他实在是爱莫能助,再继续两面讨好下去,他很快就会里外不是人的。但是也不能真的就这样不管里面那一位,否则皇帝哪天回过神来恐怕又会转过头来怪他为什么不肯帮那一位说话,皇帝之所以让他伺候那一位还不是相信他无论如何都是不会亏待那一位让那一位受到半点委屈的。
这边高庸还在感慨心腹难为,那边景帝已经扔下他入内了。
内殿里面烛火通明,景帝掀开床前厚厚的帘幕,就看到了侧身向里卧着的身影。好像是有点瘦了。有了先入为主的概念,顿时就觉得他好像真的是瘦了。心中便有几分心疼,转念一想更多的却还是恼怒。卫衍这样和他闹到底有什么意思?只不过是要让他低一下头又不是要他的命,值得他这样死死不肯退让半步吗?还是说那个根本就没见人影的韩小姐就那么好,值得他闹到现在?
朕又没说永远不让他娶妻生子,犯得着为了个女人不管不顾宁愿惹朕生气让自己落到现在这个悲惨的地步?
还是说他真的以为朕不敢把他怎么样最后肯定会事事顺着他?
景帝一生气,思考东西便乱七八糟没有什么逻辑可言,但是就算没有逻辑他也觉得理全在自己这边,换言之,错全在卫衍那边。
只是,因为前段时间皇帝拒绝讲理,说不过卫衍便用身体镇压他,卫衍也已经拒绝和皇帝讲理,皇帝生气也罢,高兴也罢全与他无关,就算抱着他用他的身体发泄的时候,他也闭着眼睛一声不吭的受着,只当那个身体不是自己的,皇帝要怎么样折腾都随他。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七章 对错
卫衍远远听到皇帝回宫的动静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准备应对,皇帝与高大总管在外面的谈话声他没能听清楚,不过就算不知道具体在说些什么也明白是在说他的事。然后随着皇帝入内的脚步声,他虽然竭力控制自己,身体还是忍不住微微地颤抖,身后的隐秘处也隐隐传来刺痛。
这些日子,他再一次深刻体会到床事可以带来极乐也可以带来极痛。皇帝每夜要用身体和技巧让他把“欲仙欲死”这个词体会无数遍,直到他的肉体彻底驯服在皇帝身下才肯罢手。他其实已经不知道到现在这个地步自己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就像皇帝所说的,就算让他去娶妻,然后夜夜将他留宿宫中让那女子独守空房他也无可奈何,不过是苦了那个女子而已。或许到现在仅仅是为了赌一口气才在皇帝每每在情热关头诱哄着让他说“好”的时候拒绝开口,仿佛那个“好”字是兵败如山倒的关键,只要一出口日后再也没有收复失地的可能。
身后传来了皇帝在宽衣的声响,卫衍明知道无济于事还是忍不住向里面挪动了几寸,很快就如往常一般被翻过身,被拖出来,被拉开亵衣的带子,然后开始每夜都要重复无数次的步骤。
Сhā入,抽动,恶意的折磨,逼出他的眼泪以后又开始刻意温存,重复又重复,直到他乖乖抱紧他的背才算是正式进入欢爱的过程,然后还要捱过最后的逼问才肯放过他让他尽享情事的欢愉。
就这样每夜都要来上这么几遍,直到彼此都精疲力竭才相拥入眠。
也曾试过就是不遂皇帝的意,不管他怎么折磨就是不肯去抱住他的背。可惜饱偿情yu调教的身体每次都会在紧要关头背叛理智,而他又不敢伤害自己的身体用别的疼痛来拉回陷入情yu漩涡的神智,每每还是会如他的意,抱紧他,用身体无声的哀求他赐予快乐,却又在Gao潮的余韵褪去后感到无尽的茫然。有时候不由得要去怀疑到底是皇帝疯了还是他自己的脑子不正常了?沉沦于这样的性欲发泄到底有什么意义?
“不要和朕闹了好不好?”景帝今夜又像往常一般,在最紧要的关头停住了动作,附在卫衍耳边呢喃,“乖,说‘好’,朕就让你舒服。”
刻意压低的声音带有些沙哑,充斥着不容人抗拒的蛊惑味道,已经被挑逗到全身都非常敏感的身体光是由于那些说话吐气的气流拂过就带来无法抑制的战栗。卫衍呜咽着,双臂抱紧皇帝的背,用尽全身的力气摇了摇头。按照惯例,只要再撑一会儿就没事了。在这样的关头停下来,皇帝自己也撑不了多少时候,只要能比皇帝撑得久,他自然拿他没辙。
“你该不会以为朕真的拿你没辙?”可惜,今夜景帝似乎已经厌烦了每夜每夜重复相同的步骤却始终无果的结局,在卫衍摇头以后强硬地拉开他的手臂,然后毫不留恋地退出他的身体,“朕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景帝没有说下去,只是直接下床离开了内殿。他需要出去冷静一下,继续待在里面,他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明明在他的身体下面如此享受,就是死不肯承认好像每次都是他在逼他一样;明明身体早就习惯了被他拥抱,偏偏还心心念念不忘女人,他以为他这样的身体还能去抱女人?
景帝怒火冲天,继续把所有的错都归到卫衍头上去。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掩盖住他心头越来越难受的感觉。
他没错,就算他真的错了也不是他的错,都是因为卫衍这个笨蛋硬是不肯听话事情才会到现在这个地步,反正不管怎么说所有的错都在卫衍身上。这是景帝的逻辑,也是每一位帝王的逻辑,这是他们的本能,只有拥有这样的本能他们才能在厮杀中决胜而出才能端坐在那至高处冷静执子天下这盘棋。
卫衍不敢相信皇帝陛下竟然会在做到这种时候直接扔下他掀帘而出,直到脚步声真的远去后才颓然倒下去,用手掌盖住了眼睛。
被刺激到快要爆发的身体叫嚣着要解放,无奈之下只好用右手覆了上去,匆匆解决以后并没有感觉到平日里那种销魂的快感,只是觉得索然无味还有无端的疲累。
其实,该生气该愤怒的人是他才对吧,皇帝陛下他到底有什么立场比他更生气更愤怒?
卫衍挪开手掌,望着左手手腕上面的锁链苦笑,到此时已经无话可说彼此也是无言以对,谁对谁错早就不重要,争得不过就是那口气而已。
可惜,他的苦笑还没笑完,皇帝又快步走了进来。上了床也不多话,只是粗暴的分开他的双腿,长驱直入地再次Сhā进他的身体。被使用开发过的身体早已柔软放松,就算是他的粗暴直入也没有任何难受的感觉,而且,刚刚没有得到满足的身体自动自发的缠紧了体内的火热,似乎在担心再一次被他残忍的抛下。
卫衍再次用手掌盖住了眼睛。无论他心里多么不甘愿,多么想要在整个床事过程中把自己当成死人,但是他的身体根本不肯配合,不但不配合,还要明目张胆的背叛他,还要在整个过程中自动自发去取悦那个拼命欺负他的人。
如果能狠狠地咬自己直到出血,如果能使劲掐自己直到青紫,脑子就能马上清醒,身体也能马上从这不堪的状况里面脱身出来。只是在做这些自残的行为之前皇帝的话就会在脑中飘过,“你弄伤自己给朕看看,朕的确不会把你怎样,不过朕保证会在你的家人身上找回。”,相同的话还有诸如此类“你不肯吃东西是不是,你爹都一大把年纪了,要不要朕把他宣来跪在外面直到你把膳用完?”
那些威胁未必会成真,皇帝也可能只是随口说说,但是卫衍不敢,他不敢去赌皇帝会不会一怒之下真的这么做。所以到最后他唯一的反抗已经幼稚到犹如一个笑话,那就是——不和皇帝说话。不记得他已经多久没和皇帝说过话了,只记得这样的自己这样的身体让他越来越不想开口。
甚至,就算想要遮住脸不让他看到自己的表情都是不被允许的,很快,蒙在脸上的手被强硬的拉开,被强迫着示意环到他的背后。
“好了,别哭了,是朕不好,朕不该就这么扔下你不管。抱紧朕,朕保证这次会让你舒舒服服的。”皇帝用舌尖舔着他的眼角温言安慰信誓旦旦地许诺。
明明不是这样的,明明不是那个原因他才觉得难受,还有,他只是难受而已什么时候哭了?
只是,卫衍很快便没有力气也没有神智去计较那些东西。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八章 宠幸
一番云雨后,景帝保持着身体交合的姿势没有退出来,只是抱着卫衍因失神而无力地倚在他怀里的身体,手指轻柔地在他背部沿着脊柱往下一寸寸拂过去。
Gao潮过后的身体比任何时候都要敏感,不过是稍加抚弄,就可以感觉得到刚刚偿尽了欢愉的肉壁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开始若有若无地挑逗深埋在他体内的火热欲望,而伏在景帝怀里休息的人也不由得从鼻端溢出了无法忍耐的喘息声。
“很舒服是不是?要不要再来一次?”
皇帝陛下犹如阎王催命般的话音刚刚落下,埋在他体内的欲望就慢慢坚硬起来。这种事的确很舒服,但是一定要做得适度,如果不顾体力做得太多也会很辛苦,特别是在皇帝陛下刚才的刻意讨好之下,卫衍享受到了极乐也耗费了大量的体力。他拼命摇头表示反对之意,试图直起身来脱离皇帝陛下的怀抱,可惜那样的挣扎无济于事,轻易就被镇压,而且因为乱动引来惩罚,不过是体内一下猛然的突刺,就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手脚俱软,身体再次瘫倒在皇帝的怀里。
景帝的右手手掌乘机继续往下移到卫衍的臀部,在那里摸了几下后沿着股沟慢慢摸索,很快来到了交合的连接处,然后戏耍般的用手指在那里打转,并且做出试图用手指Сhā入交合处的尝试。不过,已经被撑到极至的秘处与他的欲望紧密相连,没有一丝空隙,注定了景帝的此般试探只能是无功而返。另一只手则挑起卫衍的下巴,用嘴唇温柔地安抚着那因为害怕而在颤抖的双唇,然后逐渐探入,含住他的舌尖吸吮爱抚。
如果被那样强行Сhā入手指的话,那里会被撕裂吧?卫衍的额上因为皇帝的那番动作冒出了一阵阵冷汗,但是那个缠绵的亲吻却又让他意乱情迷不知所措,身体更是因燥热而出了一身热汗。所谓的冷热交杂,大概就是在说他目前的状况。
“你不说话,朕就当你答应了。”长吻完毕,景帝低笑着凑到卫衍耳边呢喃,感受到怀内忍不住在战栗的身体,手指却依然在那里打转,继续给他施加压力。
他什么时候有过故意让他受伤的行为?这个人在他床上这么久,竟然还是对他没有一点信心,竟然还是觉得他随时都会伤害他?
景帝有点恼怒。当然,比起这点恼怒,景帝更希望卫衍能在害怕之下出口求饶。他已经受够了总是自己一个人自言自语,就算卫衍从来不会说什么花言巧语讨人欢心的话,就算卫衍永远不会天南地北胡侃一通解闷逗人,只要在他唤他的时候,卫衍肯回一声“臣在”,只要在他抱紧他的时候,卫衍肯唤他一声“陛下”就够了。
“不喜欢朕这么做就告诉朕,你不说话朕就当你是喜欢的。”景帝故意继续含糊其词,就是要逼他开口。
“……”卫衍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声音。
“原来是喜欢这样……嗯?”景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开始专注于用身体责罚身下那个倔强的人。
坚硬的性器浅浅退出,再深深地撞入,每一下都正中靶心,力道迅猛落点准确,卫衍有一种那里似乎会被这样捣烂的错觉,太过强烈的快感不仅让四肢百骸痉挛甚至连太阳|茓也不由得开始抽疼。
卫衍放松了身体承受,但是没有用;卫衍抱紧了身上对他肆虐的人无声的祈求,还是没有用。无论他怎么用肢体表达他的臣服,暴风骤雨般的残酷刑罚就是不肯结束。
“……陛下……”到最后,卫衍终于受不住了,还是如皇帝所愿的开口哀求。
“怎么了?是不是要朕轻点?慢点?温柔点?”景帝故意放缓了进攻的速度,慢条斯理地问他。
身下那人被开发过度的身体早已浑身泛红,眼角眉梢全是春意。好不容易缓过气来,拼命点头。
“朕要你说。你不说朕不知道。”不过,景帝并不打算就这样轻易放过他。
“轻点……慢点……温柔点……”卫衍如学舌的鹦鹉般重复皇帝先前的话,脑子已经如身体一般乏力麻木。
“这才乖。”听了他的话,景帝终于心满意足的笑了起来,开始新一轮的疼爱。
这一次,所有的爱抚完全如卫衍所愿,没有暴虐只有甜蜜。只是情yu喷射白光过处卫衍的眼角闪过皇帝陛下嘴角得意的笑容,却在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他放弃般的将手臂掩上面孔,无地自容。皇帝陛下的确是可以得意的,甚至是在刚才暴虐的时候他的身体也有欢愉的反应。这样淫乱不堪的身体这样软弱怕死捱不住一点痛苦的自己到底还有什么面目在清醒以后去面对家人面对亲朋面对旁人,甚至连眼前这个将他的身体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他都没有脸面去面对。
“笨蛋,又在钻什么牛角尖?”景帝一看他的动作就知道他又开始和自己在较劲,拉开他的手臂后,不出所料入目便是一副恨不得马上就要去死的羞愧表情,“笨蛋,朕宠幸你,你觉得很舒服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侍奉朕,朕也觉得很舒服啊。”
卫衍呆呆仰望,不明白皇帝话中的意思,也不能理解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你被朕抱,觉得很舒服,就要无地自容就恨不得去死;那么朕抱你,也觉得很舒服,是不是也要无地自容也要恨不得去死?”谬论这种东西就是咋听起来非常正确有理,想想似是而非,再仔细想想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这种雕虫小技,景帝早就深韵其道,卫衍哪会是他的对手。
“陛下不要妄言。”陛下怎么可以动不动就把死字放在嘴边,还有那怎么一样,对于皇帝的那番话,卫衍虽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还是嚅嚅着开口,“那不一样。”
抱与被抱怎么可能一样?皇帝真的当他是傻瓜吗?
“有什么不同?朕觉得很舒服,你也觉得很舒服;朕是男人,你也是男人。难道你觉得自己被抱了就成了女人?笑话,如果朕想要抱女人,朕的后宫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朕还没有饥不择食到要用一个既不漂亮又没身材浑身还瘦巴巴的没几两肉的男人来当作女人拥抱。卫衍,朕知道朕抱的那个人是你,朕也知道你是个男人,你明白吗?”卫衍当然是不明白的,事实上连说了上述这段话的景帝也不是很明白自己到底要想表达什么,不过要说服人就算自己不明白也必须要装作是明白的,“或许你只是因为被抱才会觉得无地自容才恨不得去死?要是你真的只是介意这个如果你有兴趣想试试也不是不可以。”
景帝对着卫衍微笑,摆出了一副凡事好商量的姿态。如果卫衍肯答应他的要求一二三四,他完全不介意给他点奖赏。
“臣不敢。臣没有这个意思。”前面一段话卫衍的确不明白就算不明白大概也不打紧,但是听了后面一段话却马上反应过来了,立即换了跪姿俯下身体趴在床上请罪。
皇帝抱他,那叫临幸,那是宠幸,完事之后他需三呼万岁谢主隆恩才是正理,绝对不是他可以计较喜不喜欢舒不舒服的问题而是不喜欢不舒服也得喜欢也得舒服的问题;若他抱皇帝,皇帝不介意的时候可以称之为欢爱燕好,倘若他日皇帝突然介意起来,那就是犯上,诛九族都未必能让皇帝解恨。
这种情况下,他就是疯了也不敢对皇帝有兴趣,何况,他又不像皇帝陛下那样有这么好的兴致,对一个既不漂亮又没身材浑身还瘦巴巴的没几两肉的男人也能有兴趣也能下得了手。当然,后面那句,完全是卫衍的负气话。既不漂亮又没身材浑身还瘦巴巴的没几两肉的男人显然是他自己,皇帝陛下无论是从男人的角度还是从女人的角度来看都当得起漂亮这个词,面容俊朗气势俨然,身材高大挺拔浑身充满力量,女人恋慕男人嫉妒就是专门用来形容这种人的。不过就算这样,他也还是没兴趣。
“那你是什么意思?”注视着趴在他面前的人,景帝的声音冷了下来。他现在再次确定,卫衍讨他欢心的本事没有,但是惹他生气的本事绝对是一流。有些事笨得像块石头一样怎么点拨他都转不过弯来,但是有些事绝对是想得太多。而且,动不动就能在他兴致高昂的时候泼冷水,这份好本事,其他人怎么都及不上。
“臣不是因为太舒服而觉得难受,臣只是……”违心之语,卫衍一时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能将头低得更低,抵在了柔软的床缛上,“臣……”
“算了,别一天到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最终,景帝还是看不下去他这个样子,伸手将他拖了起来,让他靠到胸前,“现在,好好的享受朕的宠幸疼爱,至于有兴趣没兴趣那种事……等到了以后再说。”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十九章 败阵
“卫衍,答应朕的要求朕就放了你好不好?”抱着卫衍安抚了半天,景帝的目光落在卫衍手腕上的锁链上。此链拇指粗细,用乌金和玄铁合铸,非凡物可以损坏,重量尚可尺寸够长,绝对是锁人的佳品。自那夜闹翻后景帝就这样把人锁在了寝殿里,不过闹到现在他已经觉得很没有意思,试图再次和卫衍讲理。
听了他的话,卫衍如往常一般就是不说话。
皇帝的要求从头到尾只有一个——不许他娶妻成亲,但是这一点他恰恰难以应下。在卫衍自小到大的认识中,娶妻生子是人生正事,是每个人到了年纪应尽的孝道之一,也是他身为卫家子弟的责任之一。就像皇帝有他的责任和义务一般,他卫衍身为卫家子弟也有自己的责任和义务要尽,这绝对不是他不想或者皇帝不悦就能不去做的事情,所以无论皇帝怎么逼他他都不愿让步。
而且他潜意识中认为这让步,于他于皇帝于卫家于皇室都未必是好事。若真的这样遂了皇帝之意,他日流言四起,卫家固然难堪,皇室的颜面又何尝好看?不过,皇帝显然并没有做如是想,仅仅是凭个人喜恶在任性行事,这一点,卫衍实在不敢苟同,他曾经试图和皇帝讲理,很快就明白和皇帝讲理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现在,只能是无言的拒绝。
当然,与皇帝顽抗到底肯定是以卵击石,绝没有他的好处。只是,就算最后的结果不尽如人意,就算皇帝此时有本事让他的婚事件件泡汤,皇帝也不可能真的把他关在这里一辈子。关个几个月,等皇帝的这口气消了下去,自然就会放他出去了。
卫衍心里有这么多顾虑考量,又存了此事上一定要争口气的念头,自然是无论景帝怎么逼,就是不肯答应了。
“既然这么冥顽不灵,你就继续待在这里好好反省吧。等哪天反省好了,朕再放你。”和他好好说话就是不作反应,一定要他用尽手段吃到苦头才肯开口,面对这个笨蛋,景帝简直又要被他气炸了。
其实就如先前拆婚那样,就算卫衍不答应景帝也有办法让他成不了亲。刚才冷静下来景帝好好整理了一遍自己的思路,终于明白他之所以一直在逼卫衍做出承诺的原因。卫衍是那种答应了绝对会做到的人,绝不会玩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根本不会现在答应了背过身去就反悔。只有卫衍答应了,卫老侯爷又被他敲打过,此事才能真的万无一失。否则极有可能他哪天一不小心没把人看住,就会出什么茬子。
这种茬子景帝绝对不会允许出。因为他非常肯定如果有一天卫衍真的娶妻成亲了,他会用多么恶毒的方法对付那个卫衍明媒正娶的女子。身份低微的优伶歌伎婢女之流的也就算了,他就算再难以忍受也还会自恃身份懒得去和她们计较,但是卫衍的妻子是他绝对不会允许的存在,光是想象一下卫衍和谁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之类的东西就会让他抓狂,更何况还真的有这么一个活生生的女子存在。韩家小姐也罢,张家小姐也罢,无论是谁真的成了卫衍的妻子他都不会轻饶。只是处置了那个女子以后,以卫衍的脾气怕是很难哄好他,所以最省力的方法当然是让那个女子一开始就没法出现,那么他就不需要到时候去头痛怎么对付人怎么哄人了。
偏偏他费尽了口舌,卫衍还是像以往那样,低垂着头就是不肯答应。
朕还不信真拿你没办法了?
景帝不信,但是他不信也就这样,到目前为止他还真的没什么好方法对付他,只能将人就这样关着,关到他低头为止。
虽然决定要和他死磕到底,景帝心里的气到底是难平的,当下松开手将他扔在锦被上,因心中不快,动作难免粗暴,不过气头上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起身就向外面走去。
“陛下?”
还没走到殿门口,就听到卫衍在背后唤他,语气中似乎有几分迟疑几分不安。
本来是想硬下心肠不理他,往前走了几步还是停下来回过头去。
“朕是去唤人准备热水洗浴。”景帝心里无比郁闷,嘴里却偏偏忍不住要去解释,解释过后更加郁闷。唤人进来他躺着唤一声就是,伺候的人都在外面屏息候着,哪需要他跑出来唤人,分明是他走了一半改了主意才会出来这等托词。
这是他今夜第二次扔下他出去,上一次是气得想掐死他才出去的,这一次也很生气,不过看在他出声唤他的份上,就不和他计较了。
仔细看卫衍的神情,还当真信了他的话,结果景帝更加郁闷了。
本来完事后的洗浴自有去处,不过卫衍被锁了起来链子又不够长,所以这些日子景帝就让人把浴桶抬进内殿了。内侍们很快准备好了浴桶热水各项用俱,景帝等人全退了出去,才从床上抱起卫衍,一同入了浴桶。
浴桶很大,容纳了两个成年男人也丝毫不觉得拥挤。适温的水流慰烫着疲累的身躯,舒适的感觉让卫衍忍不住叹息,整个人往下沉直到热水浸过下巴才靠在桶壁上闭了眼休息。
“先别睡,等朕给你洗干净了再睡。”景帝一手执了湿巾,一手将卫衍拉近一点,开始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帮他清洗。
听了这话,卫衍不敢睡,只能勉强睁着眼看着皇帝的动作。皇帝的动作很温柔也很熟练,除了手指探入内部帮他清洗的时候他因为羞愧难受而皱了一下眉头,其他的时候力道轻重适中得让他舒服得更想睡觉。
好像自从皇帝知道他受不了在事前事后被人那样伺候后,皇帝要么让他自己动手洗,要么帮他洗,还从来没有让其他人沾过手。卫衍恍然记得皇帝第一次帮他洗澡,皇帝又哪是伺候人的主,结果当然是搞得鸡飞狗跳,洗好以后房间里面水漫金山,浴桶里面有一半的水都到了外面去。至于力道,轻的时候他忍笑忍得很辛苦,重的时候他没被皇帝当场搓掉一层皮就该谢天谢地了,哪还顾得上舒适不舒适。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皇帝已经这么熟练,而不知道又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如此心安理得的享受皇帝陛下的服侍没有任何惶恐不安的感觉。
“好了,把身体坐直了小心滑下去,闭了眼休息一会儿可别真的睡着了,待会儿用点东西再睡。”景帝弄好以后,看卫衍又在发傻,抱着他将他的身体往上提了提才让他靠在桶壁上休息,然后开始打理自己的身体。
“臣帮陛下搓背吧。”卫衍发现他好像从来没帮皇帝做过什么,突然很有罪恶感,忍不住想要去做点什么。
“你会?”景帝瞄了他一眼,语气中绝对是毫不犹豫的怀疑和敬谢不敏,不过转念一想卫衍好像是第一次主动提出要帮他怎样,实在不该如此打击他的积极性,便换了体贴的口气,“你现在还有这个力气?”
卫衍被他问得愣了下,从来只有别人伺候他的份,他的确没帮人搓过背,不过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应该不难吧。只是搓背好像是个体力活,他现在手脚发软,的确是没那个力气,便不作声了。
“你的心意朕明白了。朕也不要你做什么,待会儿多吃点朕就满意了。”景帝见他那个样子,自然忍不住又是一番安抚。
一会儿功夫洗浴完毕,拭干身体换了衣服,然后又用了宵夜,才又回到床上。
龙床自有宫女整理过,刚才纵情的证据早已被收拾干净,只有空气中还有些凌乱的气息飘荡。卫衍吃了东西有了体力又兼白天睡得太多,到了此时偏又睡不着了。景帝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又忙了半夜,倒是真的累了,上了床把卫衍往怀里带了带就倒头睡了。等睡到凌晨时分醒了过来才发现怀里空无一人,不知何时卫衍一个人缩到了角落里去。
以为他是睡得热了才离这么远,景帝笑了笑伸手去拉,拉不动,才知道他是醒着,很明显又是在闹脾气。
“怎么了?”景帝的语气中已有发怒的前兆,一闹再闹,就算再纵容也要有个限度,不治治他恐怕以后真要往他头上爬。
“臣想家。”
不过卫衍的回答却让他瞬间消了气。关着他,绝了他和外面的联系,本来就是存着这样的心思,到时候卫衍想家,怕父母家人担心不低头也会低头。
“答应朕,朕马上就让你回家去看看。”山不来就他,景帝只能自己去就山,挪到卫衍跟前,一把搂住他,哄他。
“陛下,让臣给家里送个信,求您。”
“你觉得朕会答应吗?”这么亏本的买卖景帝绝对不肯去做,若真让卫衍给家里送了信,卫家人安心了,卫衍也安心了,这事卫衍还有得和他耗下去。
“陛下,求您……臣什么都肯做。”晚上不睡觉难免会胡思乱想,卫衍已经被关了十多日,十多日没有家人的消息,也意味着十多日家里没有他的消息,他实在有些担心,不知道母亲怎么在为他担心。
“朕现在不需要你做什么,而且朕要你做什么的时候你敢不做?”景帝不觉得卫衍那个什么都肯做是真话,若真的什么都肯做,马上答应他的要求不就完了,还需要和他这般讨价还价?
“难道臣甘愿不好吗?”
“卫衍,你说你哪次是甘愿的?就算嘴里说甘愿认罚心里还不是在跟朕耍心眼?不过朕就喜欢抱到你从不甘愿变成甘愿,最后还缠着朕不停索要。”卫衍嘴里的甘愿向来是个笑话,景帝以为还是他的身体比较老实,意乱情迷时的反应更是可爱,所以他嘴里的甘愿不甘愿完全没有交换的价值。
“陛下,求您……”
“答应朕。”
“求您……”
……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到最后,景帝还是在卫衍的戚声哀求大法下败下阵来。算了算了,让卫衍低头的方法多的是,实在没必要硬要和他拧着让自己的耳朵遭这份罪,景帝只能如此安慰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章 喜欢
第二天,卫府收到了宫里派人送来的一封书信。
据送信来的内侍讲,这是昨夜随卫衍的请安折子一起呈上来的书信,请求皇帝转交给卫府,所以皇帝一早就命人给卫府送来了。
当时卫府的男人们上朝的上朝,去衙门的去衙门,府中只剩下妇孺老幼。大夫人收下了书信,又命人打赏了来送信的内侍,将书信交给了匆匆赶来的柳氏拆阅。
卫衍的书信很简单,信里说他受皇命所遣,外出办事,将有一段时日不能归来。然后交代了一下自己的近况,要家人不用担心,又向父母及府中众人问安。
薄薄一纸,寥寥数语,柳氏却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又一遍,神情似喜又悲。
卫老侯爷下朝回府后,拿过书信也是看了又看,才算是放下了悬着多日的那颗心。
“慧娘,你也该放宽心了,照这信看来,衍儿没受什么委屈。”卫衍写了一手端正的小楷,这信上的字个个遒劲有力,入纸三分,是卫衍一贯的手势,而且仔细观之,信上的笔迹无丝毫虚浮混乱之意,显然卫衍书写时心情与身体俱佳,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而且皇帝愿意给此事一个借口以便日后有台阶可下,并且愿意让卫衍出面使这个借口看起来像有这么一回事,也说明皇帝并没有打算要怎样严惩卫衍,最多是一时咽不下这口气而已。
“衍儿也许现在是没受什么委屈,不过老爷就能保证这样拖下去事情不会有变?”柳氏还是放不下这颗心。为君者,喜怒无常,天威难测,儿子待在他的身边,谁知道哪天会不会大祸临头?再说,这些日子儿子就算身体没有受什么委屈,但是心里肯定还是有着很大的委屈。
“慧娘,我尽力了。”甚至连太后都出面了,皇帝依然矢口否认到底,坚持他那个借口,卫老侯爷又有什么法子。只是看着为爱子忧心的慧娘,卫老侯爷心中也是难受不已。
沈莫自上次被太后按了个失察的罪名后,虽当时有“六月飞雪”之感慨,但回过头去还是该干嘛就干嘛,认认真真去当他的皇家差吃他的皇家饭,压根没打算要去皇帝那里行什么劝谏之事。
不过后来眼看着皇帝实在是越来越胡闹,终于还是坐不住了。
对于胡闹这个词,每个人都有不同的定义。太后觉得皇帝把臣子拖上了床臣不臣妾不妾的有碍皇室体面有损江山社稷是为胡闹;柳太傅等重臣在皇帝的行为有违明君之德行时认为是在胡闹;但是对于沈莫而言,只有皇帝的行为可能会危害他自身的安全的时候才叫胡闹。
作为掌管皇帝安全防卫的重臣,作为卫衍的上司,很多事,皇帝瞒不过他也不会瞒他,所以沈莫在皇帝将人拖上床的第二天就知道了此事,不过他并没有多说什么。事情既已发生,说什么都是无益。沈莫从最低等的侍卫做到如今这个位置,在宫里当差整整三十多年,早就明白这种事,在宫中并不是多么的罕见,景朝的每位皇帝大概都有过这种荒唐,年轻的皇帝不过是在重复他的祖辈们的某些嗜好。反正对一个男人,皇帝就算再迷恋也就一段时光,等最初的新鲜感过去,等最好的年华逝去,皇帝的兴趣自然也就淡了。到时候,是杀是放端看皇帝的心情。
后来发生的事情有些脱离预期,比如说皇帝将他看得出乎人意料的重要,比如说皇帝有意将他栽培成未来愿以性命交付信任的重臣备选,不过这些事情,对沈莫而言还算不上胡闹。
真正的胡闹是如现在一般,与枕边人死磕的同时又搂着他同床共眠,这种没脑子的事情大概也只有皇帝陛下才敢做,也不怕真的把人欺负狠了,哪天就不明不白掉了脑袋。
沈莫当然不能让这种事情发生,哪怕是有万一的可能也要扼杀在萌芽状态,所以他最终还是踏上了劝谏的行程。
他入宫后,给皇帝分析了一下目前的危急情况,然后给了他两个选择:要么和好,他们俩爱怎么睡就怎么睡;要么分开睡,他们俩爱怎么闹就怎么闹。
“大统领,又不是朕不想和他和好的。”景帝觉得自己很委屈,当然在沈大统领面前,他偶尔委屈一把柔弱一把绝对是没有什么坏处的,所以他毅然站在自己的立场将自己怎么哄都不起作用的委屈添油加醋地诉说了一通。
“陛下,您已经多久没入内探视刘婕妤了?有空不妨去看看刘婕妤,或者出去逛逛,实在闲得慌,找个人来下下棋也是好的。”哄人沈莫不擅长,特别是对象还是一个男人的时候,实在给不了皇帝什么有用的意见。不过沈莫以为对付那些软硬不吃油盐不进的人还有一种方法——冷处理。皇帝训一句哄三句的把人放在手心里面宠着,怎么可能达到目的,真想达到目的,将他放着冷段时日他就不敢这样了。
景帝没心情。自从他和卫衍闹翻后,他没心情去后宫探望刘婕妤,也没心情出宫去游玩,除了公事之外做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当然,耍着手腕硬逼卫衍低头的时候除外。
“大统领是说下棋?”景帝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多谢大统领提点,朕有办法了。”
“陛下,那臣刚才说的事?”
“大统领放心好了,朕保证以后不再欺负他,所以他绝对不会因为被欺负得太狠激愤之下做出傻事的。”景帝信誓旦旦的保证,不过能做到几分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上面说过,景帝这些日子非常勤于政事。本来,皇帝勤于政事,于国于民绝对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但是皇帝勤于政事到某种变态的地步的时候,于臣子而言绝对不是幸事,景朝朝堂上的众臣被皇帝的勤于政事痛苦折磨了十多日后,又突然被皇帝乐于召人进宫下棋而困扰。
下棋事件第一个遭荼毒的大臣是户部尚书肖越。
和皇帝下棋是一件很伤脑筋的苦差事,赢是绝对不能赢,输还要输得不着痕迹输得漂漂亮亮输得自己都要深信自己必输无疑,绝对不能让皇帝赢得轻而易举赢得索然无味赢得发现他在放水,这真的非常考验陪下者的棋艺和演技。但是这样与皇帝亲近的机会也是不可多得的,有些事情在朝堂上在御书房被皇帝无情驳回了,但是说不定皇帝在棋盘上一高兴就有了转机呢,所以皇帝的臣子们通常在接到这样的召令时心情绝对是痛苦着并且快乐着的。
肖越本来就是天子近臣出身,早年陪皇帝下棋的次数不在少数,身居高位后出入禁宫也是常有的事。所以他第一次奉召的时候并没有多想什么,不过隔了一日再次受召的时候才猛然醒悟事情颇有蹊跷,皇帝这召人下棋的用意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那是肖越第二次奉召入宫陪皇帝下棋,在收官时突然福如心至,发现皇帝两次召他下棋的地方都是同一个地方——皇帝的寝殿。肖越身为天子近臣多年,当然知道皇帝的寝殿分为内殿外殿,内殿是皇帝睡觉用的,一般不会召臣子入内,外殿有起居之处,偶尔会召臣子来伴驾,现在他们下棋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起居之处。不过皇帝往常最喜欢召臣子伴驾的地方是在昭仁殿,而且在这样春光明媚百花盛开的季节,比起龟缩在室内,外面的花园亭台才是比较正常的散心场所。
凡事反常即为妖。肖越虽然一时摸不透皇帝的目的,不过马上敏锐得意识到这事怕是与皇家内务有些关系,当下决定不再来趟这趟浑水。
第二日,肖越就主动上了一份折子,要求带领户部的官员们去整理户部的某些陈年旧档,从此开始了以户部为家的勤劳生活,直接绝了皇帝继续召他入宫的念头。
一样是被埋在坑里,比起被皇帝推入某个不知名的深坑内跌得头破血流还不知道原因,肖越还是觉得自己挖的坑跳起来比较安全。
肖越那里行不通,皇帝的目光自然放在了群臣身上。不过有了肖大尚书的前车之鉴在那里,群臣里的聪明人最多上当一次后,也马上学起了肖大尚书的做法,就算没事也要找出点事来做做,顿时景朝上下一片勤政之风油然而生,实在是于国于民都属幸事。
群臣的这番表面上忙忙碌碌暗地里惴惴不安的日子在皇帝的目光某天落在今年的新科状元的身上才算是告一段落。
这位新科状元姓孙,乃荆州人氏,今年二十有二,文章才情俱是一流,今科状元及第后很得皇帝青眼,入了中书门下参议,目前官职虽仅为舍人,但有参议表章之责,也算是朝廷上的新贵之一。
卫衍三月时在幽州,回京后又忙碌不堪,于这位孙舍人并无多大印象,高大总管很好心的用十二个字总结帮他加深了一点印象。
“俊美无双,惊才绝艳,知情识趣”,这便是高大总管对那位孙舍人的评价。
“卫大人,你再和陛下这样闹下去,若陛下不喜欢你了,要去喜欢那位孙舍人,你该如何是好?”不是高庸要来危言耸听,而是按照正常人的逻辑,皇帝喜欢那位孙舍人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而且那位孙舍人妙就妙在“知情识趣”这点上,现在虽本着君子端方的态度在那里规规矩矩的伴驾,不会做出自荐枕席的邀宠之事,但是高庸敢断言,只要皇帝露出那么一点点那个意思,那位孙大人怕就会高高兴兴地爬上了皇帝的龙床,绝对不会推三阻四的。更不会像眼前的这位主,明明被皇帝百般宠爱着,还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大人是不是想着如果陛下去喜欢那位孙舍人了,不想再看到你,就会放了你,然后你就可以回家娶妻生子去了。如果是在正常的情况下陛下移情别恋的话是有那种可能,不过如今的情况下,陛下正在气头上,老奴以为陛下若喜欢上了别人会将大人换个地方继续关着,而且恐怕真的会关一辈子。”不是高庸要来吓他,按照宫中的规矩,被皇帝宠幸过又失宠的人通常会关的地方只有冷宫才是。一个男子关入冷宫可能不太妥当,但是宫中有的是地方,皇帝随便挑个地方将他关起来,又因有了新欢就此将他遗忘在脑后,到时候他哭都没地方去哭。不要以为皇帝有过承诺就一定会做到,喜欢时候的承诺与不喜欢后的处置本来就是两回事,而且那是皇帝,就算他真的食言,也没地方找人讲理去。
卫衍将被子拉过来盖住身体,转过身去,表示他要睡觉请高大总管自便。自从他被关起来皇帝遣了高大总管来服侍他后,高大总管就尽责尽力的担当起了说客之职。而自从皇帝开始召人来下棋后,话更是多到了令人厌烦的程度。当那位孙舍人一连三天应召入宫后,卫衍已经从高大总管嘴里知道了足够多的东西,更不用提他躺在这里自己听到的那些从外殿传来的声响。
这些话他不想听也没必要去听,他和皇帝,君臣之间,男人之间,只是幸与被幸的关系,只是强迫与被强迫的关系,说什么皇帝喜欢他,皇帝怎么可能会喜欢他,哪有人是这样喜欢人的?就算皇帝偶尔也有柔情的时候,也不过是出于对他身体的迷恋一时心软而已。如果说那种对于肉体的迷恋就是喜欢的话,那样的喜欢,他才不稀罕,谁想要就尽管去讨好皇帝好了,反正那种东西根本就不值得他去伤神。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一章 梅子
虽然卫衍不愿去伤神,但是皇帝的那些召见并没有因为他的无动于衷而结束,外殿传来的那些声响也没有因为他不想听就能不钻进他的耳朵里来。
九重罗帷一重重全部被拉起,整个内殿从龙床到殿门口一览无余,偏偏卫衍听力又好,纵使厚厚的殿门关着也起不到任何阻隔作用,外面的欢声笑语时不时地传入他的耳中。
这种情况,一天两天还好,五天六天也能忍,一连十余天天天如此卫衍终于还是听得厌烦了。
殿外皇帝陛下不知道说了什么,声音突然低了下去,然后那位孙舍人也配合着压低了嗓子在那里窃窃私语。
嗡嗡的声响若断若续时不时地传入耳中,却又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比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更让人烦躁。卫衍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扯过床上的薄被蒙在头上,拒绝再去听那些声响。
“陛下?”孙柯不解皇帝刚才还说得好好地怎么突然敛了笑意,小心地探询道。
孙柯知道皇帝赏识他,也知道皇帝日日召他入宫下棋内有乾坤,皇帝偶尔奇怪地凝视也让他明白皇帝怕是另有目的。他问过自己若用那样的机会来换取仕途上的青云直上他是否会愿意,答案是肯定的,若用一次两次的宠幸来换取十年八年的苦熬,这笔帐怎么算怎么划算,所以他没有找各种理由推托拒绝皇帝的不停召见。
只是,好几次,皇帝的行为似乎要越过君臣之谊,最后却又不了了之。就像刚才,孙柯敢说皇帝本来是打算拉过他的手去,到了中途却突然将手收了回去,敛了笑意,意兴阑珊,脸上似乎还有些倦容。
受了那么多年仁义廉耻的熏陶,孙柯虽然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皇帝有这意思他绝不会抗拒,但是到底还是做不出主动邀宠自荐枕席这种事来,到最后也只能是小心地探询。
“朕乏了,爱卿下去吧。”景帝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示意孙柯退下去。他感到很累,哪怕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还是觉得很累。本来只是想冷淡他,不碰他,不抱他,除了必要的话之外不和他多罗嗦,硬要逼得卫衍忍不住反过来求他以便他能彻底赢得这场僵持,可惜卫衍还没着急,他自己倒要忍不住了。
猛然间才发现那个人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占据了他太多的生活,太多的注意,甚至可以轻易影响他的情绪。对于一个君王而言,这很不好,非常不好。一个君王,迷恋臣子的身体不算什么,但是因为这种迷恋而丧失自己的立场的话则很危险了。而细观他和卫衍的相处之道,很明显他坚持的立场通常不能坚持到最后,经常会在卫衍面前莫名其妙败下阵来。
所以一开始只是想要让卫衍嫉妒的行为,后来却发展成想要让自己摆脱对卫衍的身体不正常的迷恋的尝试。可惜,愿望的美好和现实的残酷让景帝再一次对自己的意志不坚定非常无能为力。
孙舍人明明应该是个很好的移情对象,无论是外貌、脾气、谈吐、学识都应该是他偏爱的那种人,偏偏每次想动手的时候却总是提不起兴致,而那个始终对他宠爱别人的行为表现得十分无动于衷的人却让他忍不住想要抱他一遍又一遍。
如果说卫衍现在是在恃宠而骄,笃定了他不会把他怎么样所以底气很足要和他硬熬到底,那显然也是他自己纵出来的。
算了,还是继续抱他,但是这一次该坚持的东西一定要坚持到底。景帝决定不与自己的身体自己的欲望作对,继续拥抱卫衍,在适度的范围内哄哄他,但是在原则性的问题上绝对不可以再纵容他。
这是景帝对历时整整一个月的下棋事件的最后结论。饶了一大圈,浪费了一个月的时间,除了证明自己对卫衍身体莫明的迷恋还不到厌倦的时刻以及想要摆脱最后还是无法摆脱的无能之外,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
“陛下,这是今年刚上来的梅子。”孙舍人退下去没多久,高庸就捧了个盘子进来了,那是内务府刚从贺鸣山上采摘送来的梅子。皇帝自己并不是多么地喜欢吃,不过皇帝知道里面的那位很喜欢,早早就交代过他了。
梅子的产地在江南,平京城地处偏北之地,按理说不出产梅子。不过京郊的贺鸣山上因地下有温泉,比周围的地方要暖和许多,植有许多江南才会有的果树,故有了这梅子,吃起来味道与南边的差不了多少,不过较江南之地的要稍微晚熟一点。
听了他的话,景帝往盘子里面瞧了瞧,今年的梅子很不错,个个颜色紫红发亮,饱满欲滴,拈了一颗放入嘴里,入口清冽,一咬下去酸甜之味顿时弥漫在唇舌之间。
“还不错。”尝了一颗后,景帝点了点头,站起来,接过他手里的盘子,转身往里面走去,走了一半想到什么又回过头来,“刘婕妤有了身子,必然爱吃这酸甜之物,你去给刘婕妤也送去几篓。然后留下一点,其他的按往年惯例赏下去。”
贺鸣山就这么一点地方,就算满山植满果树也不够皇宫里的这些人分的,内务府送来一批自然是皇帝皇后太后三个地方各分一点。皇帝这里的往年惯例是赏赐给得宠的宗室和重臣,太后和皇后那里则会赏赐给后宫的后妃。刘婕妤现在怀有身孕,母凭子贵,太后和皇后分赏下去的时候肯定不会缺了她,不过皇帝赏赐的意义又完全不一样,那是后宫独一无二的一份。
高庸以为皇帝未必是真的那么看重刘婕妤,但是对她肚中的孩子绝对是满怀期待。此时听了皇帝的吩咐,连忙应是。
景帝推开殿门就看到了蒙头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一路走过去一路放下了几重罗帷,然后将手中的盘子搁在床边的几上,探过去,推了推他:
“起来走动走动,整天躺着难受不难受?怎么睡觉还像小孩子一般要蒙着头?快起来看朕带来了什么?”
卫衍继续躺着,不答话。景帝拿他没办法,只能伸手去拉开薄被。才拉开一个角就又被他抢了回去,也不理他,继续蒙着脑袋。
“这到底怎么了?难道说是吃醋了?”见了眼前的这副光景,景帝约莫猜到了几分,心情顿时大好。还以为卫衍真的要无动于衷到底了,没料到终于还是嫉妒吃醋了,不错不错非常不错,虽然晚了一点迟钝了一点还好没让他白费一番力气。
“臣才没有吃醋。”卫衍迅速否认。开玩笑,他只是觉得皇帝故意让他听的那些声响很烦人,怎么可能是在吃醋,他又是在吃的哪门子的醋?
“还说没有吃醋。看到朕对别人好点你就开始和朕闹脾气,不是吃醋又是什么?”景帝笑吟吟地拉开被子将人捉出来,顺手从床头拈了颗梅子放到他嘴边,“好了,不闹了,朕以后只对你一个人好。来,尝尝看,这是内务府刚送来的新鲜梅子,朕知道你爱吃,今年保准让你吃到厌。”
“臣才不稀罕。”卫衍心中还在别扭难受,用力拍开皇帝的手,不想理他。
鲜嫩欲滴的梅子脱手而出,在锦被上滚了滚,慢慢停下。景帝的目光随着梅子的滚动而移动,然后在那里停顿了一会儿才转过来面对那个已经发现自己闯祸了不敢再继续闹脾气的人。
“不稀罕?是不稀罕这梅子,还是不稀罕朕对你好?”问这话时景帝的脸上已经没有笑容。
“臣……”卫衍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不稀罕皇帝那样的喜欢,不稀罕皇帝那样的恩宠,也不稀罕皇帝那样的好,但是皇帝现在的脸色告诉他说了这话后果会很严重。
其实,就算卫衍现在不说话,后果也已经很严重。
“那朕只能试试看有没有办法让你从不稀罕变成稀罕了。”景帝一手拉开卫衍的衣襟一手却拾起了刚才被卫衍拍落的那颗梅子。
有些人很明显就是欠调教,稍微宠他一点就敢往人头上爬,不好好教训他以后肯定要更嚣张。
第四十二章 诱哄
京城的暮春时节气温早已变热,饶是如此,梅子在祼露的胸前碾过的冰凉感觉还是让卫衍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想躲闪,不过皇帝的话却让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敢乱动试试看。”皇帝见他要躲闪,板了脸在那里放话,声音压得很低,充满了威胁的味道。
卫衍不敢再躲,近一个月的冷落,心中没有一点不安是不可能的,此时又招惹得皇帝动了气,如果不想大吃苦头最明智的做法是乖乖躺着,任皇帝胡作非为。
紫红色的梅子在平坦的胸膛上碾过,一路留下逶迤的痕迹,滑到了|乳头旁边,拇指食指稍微用点力一压,紫色的汁水就渗了出来,滴落在|乳头上,靡丽的颜色让观者禁不住食指大动。
景帝凑上前去,张口开始舔弄吸吮|乳头上的梅子汁水,直到汁水被舔干净了卫衍的|乳头也红肿起来才放过这一边,然后又取了一颗梅子,在他另一边胸口如法炮制了一遍。
这样连人带梅子吃当然很美味,可惜被吃的人非常不配合。
此时的卫衍,身体僵硬如石块,手指紧紧抓着身下的褥子,整个过程中都强忍着没有发出声响,只有喉结在不住地抖动着,脸上则是忍耐酷刑的悲壮神情。
景帝见他这副模样,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这个人,胆子大的时候大得不得了,什么话都敢说,偏偏到了他身下,就开始怕这个怕那个,每次都搞得好像自己是在欺负他似的,其实他哪次抱他的时候没有掌握着分寸做过头伤害到他呢?
“腿张开,身体放松些。”景帝继续下令。如果是在平时,卫衍这副表情他肯定忍不住要去哄了,不过今天显然还不到哄的时候,竟然说不稀罕他对他好,他自然会让他开口说稀罕的。
一颗,二颗,三颗……挤出汁水后就换一颗新鲜的,连换十数颗梅子后景帝终于听到了卫衍的哀求声。
“陛下……不要……”卫衍摇头哀求。他一直努力忍耐着,不过在皇帝的床上,他的忍耐从来坚持不到最后。在皇帝伸手在床头取了好几次梅子,戏弄的地方从胸口到下腹最后移到大腿内侧的时候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哀求了。冰凉的汁水和火辣辣的热吻反复煎熬着他的躯体,他的身体在发烫沸腾,但是潜意识里却因为害怕而无法放松下来。以皇帝陛下往常的恶劣爱好,这梅子最后不知道要被他放到哪里去。
“不要什么?”景帝一手抚弄着卫衍大腿内侧刚刚被他打上的红色印记,一手换了颗新鲜的梅子,整暇以待地发问。
“陛下,求您,臣不要……”卫衍眼看着皇帝又取了一颗梅子放在手指间玩弄,挤入他双腿间的膝盖却在示意要他将腿分得更开,心中更加慌乱。
“求朕也没用,朕不会停手的。”景帝的手指在卫衍张开的腿间慢慢摩挲,嘴角的笑容非常恶意,“你不是说不稀罕朕对你好吗?既然不要朕对你好,朕当然只能对你坏了。”
“臣不是那个意思。”在皇帝的言语威逼和动作威胁下卫衍很没骨气地矢口否认了自己刚才的话。
“不是那个意思,那是哪个意思?”可惜,景帝这次不打算轻易放过他,一定要逼他把话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才行。
“臣的意思是……臣要陛下对臣好。”到了这种时候,卫衍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只要能逃过皇帝的魔掌,要他说什么都可以。
“卫衍,为什么你要朕对你好朕就一定要对你好呢?你又笨,又不会讨朕欢心,每次都有本事惹朕生气,朕为什么要对你好呢?”
皇帝接下来的话却让卫衍呆滞了。诚如皇帝所言,他又笨又不会讨人欢心还经常惹皇帝生气,皇帝为什么要对他好呢?他抖动着双唇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只是抿紧了嘴巴,不再哀求。
“笨蛋。”景帝等了半天等不到他开口,最后只能恨恨骂了一句,既是骂卫衍也是在骂他自己。明明知道某人特别笨却期待某人能对他说些甜言蜜语的自己好像比某人还要笨呢,压上去在他的唇上抚慰般地亲了亲才继续诱哄他说话,“要朕对你好,你自己是不是也要对朕好呢?”
“陛下对臣好,臣自然也会对陛下好的。”听了他的话,卫衍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嘴里下意识地顺着皇帝的话说下去,不过脑子里面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那你要怎么对朕好呢?”卫衍反应不过来,景帝的脑子可不糊涂,空口说白话谁不会说,卫衍既然已经上钩,当然要诱他说出足够多的许诺。
“臣会恪尽职守,效忠陛下……”怎么对皇帝好卫衍还真不知道,想了半天才冒出这句话。
“恪尽职守,效忠于朕可算不上是对朕好,这不是你应该做的吗?难道说朕不对你好,你就不会恪尽职守,效忠于朕了?”听了卫衍的话景帝差点被他气得吐血,所谓的对他好竟然就是恪尽职守效忠于他,幸亏没有一时头脑发热被他的话蒙到,否则等到以后明白过来不是亏大了。
卫衍觉得皇帝说得很有道理,那个本来就是他的职责,好像的确不能和他要对皇帝好相提并论,但是具体要怎么对皇帝好他真的想不出来,只能无奈地向皇帝承认他不知道。
“比如说你是不是应该花点心思让朕开心?比如说你是不是不该再这样天天惹朕生气?还有很多很多你自己慢慢想,朕说出来了就没意思了。”所谓的好当然要发自内心才有意义,偏偏景帝碰到的这个笨蛋竟然要他自己开口要求该怎么怎么样对他好,这世上还有人比他更悲惨吗?景帝很郁闷,非常郁闷,不过当务之急显然不急于郁闷,而是要完成刚才进行了一半的床事。
作者有话要说:这个星期好忙,周末会努力刨一点
第四十三章 反复
彼此的身体早已久旷多时,稍加撩拨就按捺不住缠在一起,犹如干柴遇上烈火,瞬时燃起熊熊火焰。
利刃在秘道中反复进出,景帝保持着脑中最后一丝清明,抵御内心深处要将卫衍拆开来吞下肚的诱惑,尽量让自己的动作不要太暴烈吓人。
很快,身下的人在他的折腾下汗如雨浆,但是呻吟声中明显带了些甜腻的味道,显然也是乐在其中,不过景帝对于他一会儿嘴里要求慢一点一会儿又忍耐不住摆腰示意他快一点的行为非常无语,故意停下了动作,出言调侃:
“一会儿要朕慢一点一会儿要朕快一点,到底是你在侍奉朕还是朕在侍奉你?”
被他说得愣了一下的人却很快禁不住快感折磨,贴上来蹭着他的脸颊,小声哀求:
“陛下。”
景帝发现自己对他是真正的无可奈何,只要他用柔和的声音小声哀求,自己的坚定意志马上就会动摇起来,最后当然还是遂了他的意。
罢了,就当是自己在伺候他吧。景帝非常认命地继续工作。
事实上,在床事中变得越来越坦率不加掩饰越来越享受极乐的卫衍常常会轻易击溃他的意志,让他的恶劣坚持不到最后。青涩隐忍的时候会让他忍不住想要抱到他失控,而坦率享受的卫衍却有另一种风情,有种让人不由自主沉溺其中的莫明魅力,他依然想要抱到他失控,那是一种与以前稍有不同的被快感虏获后的失控。
卫衍从来不认为自己会是一个沉迷于肉体享乐的人,自打初晓人事以来,他于此道上一直没有特别热衷,仅仅有着正常男人的身体需求,直到被皇帝陛下抱过以后,他才渐渐明白自己以前的想法是多么可笑。他错了,错得很离谱。在皇帝陛下的身下,他的身体完全可以用淫乱不堪来形容。被皇帝陛下调教过后的身体根本就不懂得餍足,在皇帝身下每每都会自动索要不停,而且无论皇帝温柔也罢,粗暴也罢,他的身体最后都能得到欢愉。
就像此时,身体被抱到很彻底,四肢百骸都已僵硬,使不出一丝力气,但是头脑中却是晕眩刺激的愉悦。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的身体已经完完全全臣服在皇帝身下,不是臣服在皇权威严之下也不是臣服在滔天权势之下,而是被皇帝在床上用技巧和力量彻底征服。
如果以后离开皇帝,他的身体大概要花很长时间才能戒掉这种感官快乐吧,卫衍模模糊糊地想着,渐渐有了睡意。
“卫衍。”景帝将半眯着眼已经有些迷糊的人拥入怀中,摸索着他的发丝缓缓开口,“朕可以只对你一个人好,但是朕不可能只宠幸你一个人,以后不许为这种事吃醋。”
这些话他不想说,但是想了想还是决定和卫衍这个笨蛋说清楚,免得哪一天这个笨蛋因为吃醋而惹来祸事。
他是皇帝,既然坐在这个位置上,注定了在享受权力的同时也有不得不尽的义务。作为皇帝,他有对谁好的权力,有宠幸谁的权力,却没有不宠幸的权力。有些人,就算他再提不起兴致也不得不去宠幸。卫衍根本就不需要为这些人吃醋。而且,他虽然很希望卫衍能为他吃醋,但是在皇宫中,在他身边,吃醋这种事向来是大忌。吃醋等同于善妒,而善妒绝对是皇家不允许存在的东西。
“臣说了臣没有吃醋。”卫衍小声嘟囔了一句。
听了这不知是真还是在赌气的话,景帝只能苦笑。卫衍要吃醋,他不许。若卫衍真的不为他吃醋,他心里又很不舒服。
“算了,在朕面前吃醋没关系,不过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露出一点吃醋的痕迹。”至少目前为止还不可以。
既然说到了要对卫衍好,景帝觉得继续锁着人就很不妥当了,不过卫衍也答应了要对他好,那么卫衍是不是也该答应他的要求呢?如此一来,困扰多日的难题就能顺利解决,岂不是皆大欢喜?
景帝的如意算盘拨得叮当响,可惜卫衍听了他的话后,也不搭话,只是翻过身去,给了他个后脑勺。
“好好好,朕服了你,你继续给朕反省吧。”软硬皆施再次踢到铁板,景帝没有当场发作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想了一下,大概是现在没体力惩罚他吧。
景帝愤愤想着,也翻了个身,不再理他。
两个人背对背躺了好大一会儿,景帝又愤愤地翻了过去,把卫衍扯过来,再次抱进怀里。
并不是要去迁就他,而是怀里不抱点东西很不习惯,景帝再次说服自己。
睡下去的时候的确是不欢而散,但是醒来时看到人正亲昵地贴在他的胸前熟睡,景帝的那些不快莫明不见了踪影。
若自己不宠他,他自然不敢如此。现在已经宠成这样,又不舍得让他吃苦头,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慢慢磨,比一比看谁的耐心比较好。景帝自认耐心不会比卫衍差,毕竟卫衍才是被锁着的那个人,要着急也应该是卫衍先着急才对。
卫衍醒来后以为皇帝还在生气,不过皇帝只是端了茶给他漱口,然后往他嘴里扔了颗梅子,见他还是呆呆不作反应,嘴角浮起一丝笑意,问他:“怎么了?味道不好?”
新鲜的梅子味道自然是好的。梅子产自江南,京城地处北地,从江南运到京城早就坏了,故江南的梅子在京城只有干货有售。至于贺鸣山上的那几棵,一向是僧多粥少,贵比黄金。现如今有这样的机会放开了给他吃,卫衍自然是不客气了。
“不要吃太多,小心牙齿酸倒。”景帝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提醒了一句。梅子又酸又甜,味道是不错,不过不能多吃,否则酸倒牙齿的话连豆腐都咬不动。景帝幼时身边有个小宫女也贪吃,后来在那里边喝粥边泪汪汪的模样让他印象极为深刻。
只是,他的话,卫衍近来一直在当耳旁风,吹过就算数,也没当一回事,后果就可以预料到了。
“笨蛋。朕的话你就不能好好记住吗?”到了那种时候,骂显然已经不管用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四章 低头
日子就这样在卫衍的愁眉苦脸咬不动豆腐只能喝粥偏偏有了教训还不知悔改结果只能继续天天喝粥,景帝则日日骂他骂了也是不管用又见他实在喜欢骂了以后依然纵容,只是在看到他愁眉苦脸喝粥的时候才想到实在不该如此纵容,但是到了那时候却继续纵容然后对这样的自己很是无可奈何中一天天过去,很快到了七月上旬。
平京城的夏日白天炎热,夜晚凉爽,皇宫中又多是又高又深的大殿,在里面基本感觉不到外面的热气,况且卫衍这人是典型的怕冷不怕热,别人热得要打扇的时候他还能抱着被子睡得欢,所以渡夏对他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不过,景帝对他的这种习性非常惊讶。虽说心静自然凉,卫衍被锁在这里,链条是足够长,但是也只够他在殿内走动,每天看他除了雷打不动的练练剑之外也就是睡睡觉吃吃东西,家里又去了书信交代过了除了和他在这里互相比耐心外的确是没什么需要烦心的事情,但是外面这么热的时候要凉下来还是需要一点特异功能的。
而卫衍这个人,景帝虽然不知道他具体修得是什么武功心法,但是京郊谭家村谭氏在武学上走的是正统之道,断不会有什么稀奇古怪能消暑降温的譬如啥啥冰心玉矶功之类阴冷的妖异心法存在,那么卫衍的这种典型偏冷的体质可不是什么正常的事情。
景帝一皱眉头,太医就被召了进来。
这太医姓田,皇帝御用,一开始来给卫衍看诊的也是他。医术够高,嘴巴也绝对是严实,故卫衍有个什么不妥皇帝就会召他进来。
田太医对于皇帝的龙床上面躺了个男人这种事面无异色,在皇宫中,什么奇怪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惊讶好奇的早就把小命交代了,至于剩下的那些,早就修炼到了见怪不怪视而不见的境界。
田太医在那里把脉半晌,又认认真真研究了卫衍的面色舌苔半天,才出去向皇帝回话。
“臣以为……”田太医罗嗦了半天,从医理扯到里面躺着的那位患者,从患者现在的情况扯到患者在娘胎里面的情况。总结起来可以概括为四个字——体虚,要补。
卫衍那是从娘胎里面带来的不足之症,虽然经过后天的调养锻炼身体有了好转,但是先天的不足还是隐藏在身体里面,具体表现为现在的身体偏冷惧寒以及其他头痛脚痛的小毛病,青壮年的时候或许没有什么大的不妥,但是等到了年老的时候问题就会越来越多。
不过这种不足之症靠得是长期的调养,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见效,所以景帝就算现在着急也没用,只能让田太医下去拟个详细的调养方程出来。
第二日田太医就上了条陈,洋洋洒洒数十页,详细说明了一年四季该如何配合节气调养,各种禁忌禁口应有尽有。
景帝看了后一声令下,禁忌的东西由高庸严密看着,不许卫衍胡来。禁口的东西干脆直接从他的膳食中撤去,这样卫衍就算要贪嘴也没地方吃去,当然景帝也开始陪着他过禁口的日子。
“这个不许那个也不许,这个不能吃那个也不能吃,臣要是这样活着,纵使长命百岁又有什么乐趣?”就这样过了几天根据田太医的条陈上面那些东西而来的规规矩矩的日子,卫衍忍不住开始小小声地抱怨。
可惜,他的声音再小还是被皇帝听见了,然后就被皇帝以“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为由惩罚了一番。
其实,卫衍也就嘴上抱怨一下,皇帝的惩罚自然也是说说而已。
卫衍大户人家出身,打小家里就被他的身体折腾得人仰马翻,各种禁忌禁口并不比这条陈上面少多少,要遵守这些规矩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只不过田太医那个配合季节调养的方法才是真的让他头痛。田太医根据夏日这个季节的特点让他天天在正午最热的时候用药汤泡脚也就算了,药草的味道再难闻再让他心里不舒服,熬一熬就能过去,后面附着的那一个月的药方才让他真的恐惧。
他从出生开始就被泡在药罐子里,还没学会吃饭就开始吃药,还不会说话就被那些银针扎得哇哇大哭,后来身体好转起来好不容易摆脱了那些东西,但是内心深处对那些东西总是会有些无法抑制的恐惧抗拒,偶尔不舒服的时候吃几帖药还可以勉强自己,如果长期吃的话他就开始想方设法逃避。
只是,皇帝好像是他肚中的蛔虫一般,大概料到了他一不在跟前卫衍就会偷懒逃避不肯做这不肯做那的脾性,高庸未必能降得住他,每日里都会来查看他泡脚用药。皇帝在跟前,他自然不敢有什么小动作,每天都乖乖泡脚,乖乖用药,这日子过得才是真正的愁眉不展。
到后来,他很是郁闷皇帝怎么突然空闲起来,禁不住开始企盼有人来找找皇帝的麻烦,好让皇帝没法这样天天不落的看着他。只是,他的愿望,没人听得见。
景帝也不想像管小孩子一样管着卫衍不许他这样不许他那样,也不想像老妈子一样盯着他用膳用药泡脚,但是有些人不管不行,有些人不盯着就会出状况,实在是没办法才勉为其难地日日盯着他。在大事正事上从来不需要人担心的人,偏偏在这些生活小事上却爱做些让人哭笑不得的小动作,景帝也很郁闷,也很想问为什么。他做这一切还不是为了卫衍的身体着想,怎么卫衍每每在吃药的时候脸上一副他就是在欺负他的表情,明明是比他大上好几岁的人,就不能让他省点心吗?
这个不让他省心的人一开始常常会在喝完药后,郑重其事地声明他身体强健根本没病,然后抱怨为什么没病却要天天吃药,边说边用可怜兮兮的目光看着他。
景帝听了这些话后,只能狠狠瞪他一眼,硬下了心肠不理他,放他一个人在那里自说自话。几次以后他发现这招在他这里不起什么作用,才终于死心不再抱怨,乖乖照着做了。
这一日,景帝如往常一般和卫衍一起用过午膳,在那里盯着他把应该吃的东西全部吃了下去,休息片刻后就一边喝茶一边看他泡脚,大概是两刻钟的时辰过去,泡脚结束,自有宫女来帮他将脚拭干,然后小心翼翼地套上让药效不易散发出去的布袜搁到床上。这一拨收拾干净退下后,马上另有宫女捧着药盏上前了。
卫衍接过药盏,一脸痛苦神情地看着手里的药,又抬头向皇帝坐着的方向望了一眼。
皇帝没给他一丝回应,继续端坐着喝茶。
卫衍没法,只能像喝毒药一般闭眼大口咽下,完事后又用清水漱了好几遍口,才感觉嘴里的药味淡了一些,但是空气里面始终弥漫着丝丝药味,让他的日子真的是过得生不如死。
那边皇帝看完了所有的好戏,终于肯放下茶盏,悠悠然踱过来,慢吞吞地从宫女手上接过盛有酸梅汤的碗,端过去只喂他喝了一口,其他的全部自己喝了。理由是刚喝完药不该多喝甜的东西,药效会被冲淡的。
卫衍觉得皇帝肯定是故意的。真的怕药效会被冲淡就不要让人煮酸梅汤啊,煮了又不让他喝,肯定是在报复他前段时间没有节制的吃梅子的事。
皇帝非常幼稚,非常小气,斤斤计较,眦睚必报。这是卫衍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皇帝陛下喝酸梅汤的时候得出的结论。
这结论基本上非常接近于事实。景帝并不是特别偏好酸梅汤,但是卫衍那可怜巴巴的神情会让这酸梅汤变得非常美味,而且喝完酸梅汤后还有更美味的东西等待着他去品尝。
那种时候,卫衍非但不会抗拒他的亲吻,还会拥着他一亲再亲还常常意犹未尽。这么美味的酸梅汤当然值得他一再品尝了。
当下景帝喝了酸梅汤,两个人又拥着胡闹了一阵,才总算是心满意足,和卫衍并排躺在床上,开始歇午觉。
入夏的时间还不长,外面天气热了起来,殿内还是很凉爽。卫衍不怕热,身上穿得整整齐齐薄被还盖得严严实实。景帝怕热,只在肚子上面盖了条薄毯,两个人破天荒的没有抱在一起,而是各睡各的觉。
景帝的作息一向很有规律,午觉半个多时辰就醒了。醒了没事做,见卫衍还睡着,也不去折腾他,自己先起来了。
起来后在外殿兜了一圈,翻了翻书案上的书,没找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无聊了一阵子,突然想到要去看看刘婕妤。
刘婕妤住在永和宫,已怀有身孕八个月,母凭子贵,现在是真正的圣眷颇隆。景帝去后宫的次数不算多,一个月会去上七八日的样子,从不留宿仅仅是去履行职责。只是这每月的七八日,倒有四五日是去的刘婕妤的永和宫。
在这一点上,刘婕妤很得后宫诟病和嫉恨。皇帝来后宫的日子本来就少,皇后雷打不动地占去两日,刘婕妤又占了四五日,那其他人还有什么盼头。况且刘婕妤要是能承恩也就罢了,她现在的身体明明就是不能承恩,凭什么能占着这大头不放手。
对于这件事刘婕妤也是有苦说不出。本来皇帝日日入内探视就已经很遭人嫉恨,但是白天皇帝只是来探视她肚中的龙种,纵使有人有怨言也不敢多说什么。至于皇帝夜晚驾临后宫的意义则完全不同,那是与每个后宫女子的切身利益相关,皇帝却要在她这里与白天一般仅仅是说说话谈笑一阵,怪不得后宫中的其他女子要不平衡。只是皇帝要来,她也不能把人往外赶。她现在在后宫能有这般圣眷,凭的就是这肚中的龙种,皇帝才会宠着她,太后才会顾着她,皇后也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不敢为难。
现在她肚中的孩子已经有了八个月的时间,马上就要出生,她却越来越不安。人人都知道皇帝期待着皇长子的降生,如果生下一位公主,皇帝的失望是勿庸置疑的,就算因此而失宠也是极有可能的,现在后宫中的女子个个都等着到时候看她笑话呢。
“陛下,如果是位公主怎么办?”
见皇帝正表情柔和地摸着她的肚子,显然此时心情很不错,刘婕妤还是将心中的不安问了出来。如果是位公主,也许会让她在后宫得到的嫉恨少一点,但是在皇帝满怀希望的时候让皇帝那般失望,她大概此后不会再有成为皇子生母的机会。
“爱妃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放心吧,朕敢确定会是一位皇子。”景帝虽然不明白刘婕妤在担心些什么,还是耐心安慰她。
“臣妾是说万一是位公主呢,陛下会不会很失望?”
“怎么会,就算是公主,也是长公主,朕一样会喜欢的。而且爱妃和朕年纪都轻着呢,要皇子以后再生就是了。”
有了皇帝这句保证,刘婕妤终于放下了心。肚中的孩子若是皇子的话固然是皆大欢喜,若是公主的话日后相信也是有其他机会的。
刘婕妤在忧心肚中的孩子是皇子还是公主的时候,后宫中的其他女人也在忧心这个问题,比如说其他有机会承恩的女子,比如说那位后宫最高贵的女子之一——皇后谢氏。
皇后一直在嫉恨,她嫉恨后宫中其他获得圣宠的女子,也嫉恨皇帝身边那位受宠的臣子,而在刘婕妤确诊有喜后,她的嫉恨就转移到了那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如果是位公主的话就皆大欢喜,如果是位皇子的话则意味着太多问题。
在皇家,长子非嫡子而这长子又深受宠爱向来就是纷争的源头,很多帝王会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但是在有些时候,长子非嫡子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比如说无嫡子的时候,还有一种方法则更干净利落,比如说直接将长子变为嫡子。
皇后不知道在皇帝的心中哪种情况更符合他的利益,不过这两种情况都有发生的可能。她与皇帝大婚一年多,皇帝不曾冷落过她,该来她宫里的时候绝对不会找借口不来,该行房的时候也绝对不会推三阻四,但是她却始终没有怀孕。她以前是怪自己肚子不争气,找了很多秘方来还是没什么用,后来这种事情知道得多了,开始怀疑是不是皇帝根本不希望她有子嗣。
若无子嗣,她谢家再根基深厚又能如何,皇帝就凭无所出这一条就能轻易废了她,皇帝将从不赐给后妃的梅子赐给刘婕妤似乎就有了那么一丝警告的意味在里面。而且就算皇帝看在谢家的份上不会把她怎么样,他日与她毫无血缘关系的新帝登基时,她这太后怕也只是摆设。
所以,这个孩子无论如何都不能是一位皇子,否则的话,她不敢想象她日后的下场,她谢家日后的颓势。
景帝刚出了永和宫福吉就附了过来,请安后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
“严重吗?”景帝听了这个消息后,皱起了眉头问道。
“奴才打探过,只是有些受凉,不碍事。”福吉,也就是高庸调教出来的大徒弟,听了皇帝的问话后马上低声回道。
“回宫去。”景帝顿时没了其他心思,开始苦恼放还是不放卫衍这个问题,就这样直接放了卫衍回去根本就是全线溃败输得一败涂地他当然不甘心,若是继续硬着心肠就当不知道这回事日后怕也会有些麻烦。
景帝在为难中回到寝宫,入了内殿,还不曾开口,卫衍就直直朝他跪了下来。
“陛下,求求您放臣回家。”话音刚落,就对着他重重磕了个响头。
“没这么便宜的事。”景帝看他这样不知为何突然恼怒起来,边将他从地上拉起来边恨恨地说道,“朕说过不答应朕的条件,朕不会放你出这宫门的。”
卫衍听了这话,不敢置信地望着皇帝,不相信到了此时皇帝真的能硬下心肠这样对他。皇帝的表情中似乎有些恼怒,他不知道皇帝到底在恼怒什么,但是皇帝与他对峙的眼中没有一丝软化的痕迹,平时只要他稍微哀求一下就会答应他的人此时却显得格外冷酷,皇帝有耐心和他继续耗下去,他却没有这个资本,终于还是绝望地低头。
“臣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五章 恼怒
经过两个多月的僵持后卫衍终于肯低头认输,景帝再次大获全胜,只是此刻他的心里没有一丝取胜以后应有的快慰感觉。
明明一开始就知道,卫衍有太多放不下的东西要顾忌,所以起初不敢推开他,所以后来任由他胡作非为,所以无论他提出多么荒谬的要求卫衍都会答应。就如这一次,他早就预料到卫衍为了家人会向他低头,但是真的发生了还是忍不住感到非常恼怒。
是的,非常恼怒。恼怒于卫衍为了家人向他下跪,恼怒于卫衍为了家人向他磕头,所以他坚持要卫衍低头,但是卫衍真的低头了他却更加恼怒,恼怒于卫衍为了家人终于肯放弃自己一直坚守的东西。
这种心态也许很矛盾,其实也不难理解。卫衍为了家人愿意做出任何牺牲,却不肯为他作出哪怕一点点小小的让步,景帝能不恼怒吗?
而且除了恼怒之外,似乎还有些别的情绪在心头翻腾,特别是卫衍此时的神情,让他的心里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不断往上涌。
景帝曾经看到过卫衍露出那种表情,从起初的不敢置信到最后的绝望然后终于低头。那时候他端坐殿上,冷眼旁观,淡然筹划,恣意自如,何等潇洒。而此刻,卫衍脸上的表情却让他心中沉甸甸的,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沉默了片刻,伸手将他的脑袋按入怀里,好像这样就可以不用去面对他的神情。
怀里的身体僵硬着,不肯稍作软化。
景帝无声地叹了口气,将手掌按在他的后颈处,慢慢安抚。
“别这样,朕没有要你一辈子都不许娶妻,到时候朕会亲自为你赐婚。”如果有一天,困扰他的那些莫明迷恋烟消云散,终成过去,他会亲自为他赐婚,帮他成家立业,看他娇妻美妾儿孙满堂。只是现在,让他看着他去娶妻成亲,他还做不到。
怀中的身体还是僵硬着,似乎在无声地谴责他的霸道。
“如果你是喜欢孩子想要孩子,要不朕先赐你几个美人?不过等她们有了身孕就不许再碰。”即将初为人父的景帝突然觉得卫衍可能是喜欢孩子,所以才会反应这么激烈。好吧,他可以忍一忍做出最大的让步,但是仅此而已,卫衍休想再得寸进尺。
怀里的人又沉默半天,才挤出三个字:“臣不要。”
“朕赐的,你敢不要?”皇帝赏赐的,人也罢物也罢,都应该高高兴兴谢恩收下,哪容得有人说不要。景帝听了这三个字,第一个念头就是卫衍是想和他讨价还价,刚才故作大方的姿态顿时维持不下去了,口气不由得又严厉了起来。
“臣不要。”卫衍重复道,声音中有了一丝哑意。他不知道皇帝到底是在想什么,不肯让他娶妻却要赐给他美人,这到底打得是什么主意。他已经到了这般不堪的地步,怎么可能再拖无辜的人下水?就算真的要去娶妻也会缓一缓再说。
刚刚应承的时候是绝望,但是被皇帝抱在怀里他开始觉得很难受,感到很委屈。他一直以为皇帝不可能对他那么狠心的,但是事到临头,皇帝却还是硬下了心肠这样逼迫他。他难受,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在为承诺本身难受?他委屈,却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因为皇帝刚才冷酷的姿态才感到这么委屈?
这个人是他的君王,惟我独尊,恣意妄为是他的权力。他的命令自己必须要服从,根本就不该感到难受和委屈,但是此刻他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嗓子眼里好像堵了什么东西,声音莫明的沙哑起来。
“好,不要就不要。”景帝听见他的声音,很怕卫衍会当场哭出来,马上放软了口气,“你不要着急,朕派人打探过了,你的母亲只是受点凉,不碍事的。”
“嗯……”卫衍应了声,又沉默了半晌,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正常,“等以后……求陛下以后将臣外放出京吧。”
如果有一天,如皇帝陛下所言厌了后会放他出去,他不想再留在京城,希望能被皇帝远远的打发了。
“哦,你想去哪里?”
“岭南漠北陛下觉得哪里合适就让臣去哪里。”
“好。”景帝对日后的安排中自然没有这么一项。也许有一天他会对卫衍的身体失去兴趣,但是卫衍对他的忠诚是勿庸置疑的,就算没有了肉体牵扯也不妨碍他继续将卫衍留在身边。不过他现在是在哄人,当然要顺着他的话头说,至于到时候,就是到时候的事了。
当下又安抚了一阵,命人收拾了卫衍这阵子在用的各种药草用具,又派了小内侍跟着去服侍顺便看着他不许他丢三落四偷懒逃避才让人送他回去。
卫衍前脚刚走,景帝就拿高庸是问了。
他明明下过不准私下为卫衍传递消息的命令,怎么一个个都把他的话当耳边风?
他不在的时候,其他人等根本就不许靠近内殿,除了高庸之外,没有旁人能为卫衍私传消息。卫衍这么快就得到消息,肯定是高庸搞的鬼。
“老奴也是为了陛下好。”高庸很爽快地承认是他告诉卫衍他母亲生病的消息,不过他真的是为了皇帝好,卫衍不肯低头,皇帝就没法下台,这样磨下去到哪里是一个尽头,现在乘这机会了结此事也算是皆大欢喜,反正卫衍就算真的受了委屈,皇帝最后看不下去也会去哄他的,“卫大人的脾气陛下也知道,就算陛下真的欺负狠了,只要陛下肯花点心思哄哄,等过段时间他也就不放在心上了。只是这事牵扯到他的家人,若陛下瞒着他万一有什么不妥,到时候卫大人伤心,陛下看着他这样心里也难受。所以老奴就自己拿主意把这消息告诉卫大人了。”
“这么说朕不该罚你反而要赏你才对?”景帝当然知道家人是卫衍的死|茓,真的有什么万一要想哄好他就不是一件易事了。不过他这里的人一个两个都拿他的话当耳边风,非常驳他这个皇帝的面子,又笑着骂了几句才算揭过此事。
此时,景帝并没有想到卫衍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他想着又不是多大的病,有个四五日的时间也就差不多该好了。等拖了十余日卫衍母亲的病还是没有起色,卫衍始终以要在母亲病榻前侍奉汤药为由不肯回到他身边的时候他才醒悟过来,这大热天的会受凉显然从一开始就透着几分诡异。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六章 情深
当然,这一去不复返只是景帝等了又等终于等到耐心全无时的夸张之语,还有卫衍的不肯奉诏回宫也仅仅是景帝郁闷时的诛心之论。他不过是在等得实在不耐烦的时候派了内侍去卫家赐药慰问顺便打探一下卫衍何时能回宫,既无口喻又无明诏何来卫衍不肯奉诏之说?
至于对此事诡异的揣测倒是有几分根据,只是就算这事真的诡异万分,景帝一时也想不出好的办法来应对。
为了堵人口实景帝对于卫衍这段时日的失踪用的一直是派他外出办事的名义且有明档记录,这次允他回家后在近卫营的文档上留下的当然就是卫衍因母疾而告假的记录。这样的记录对付旁人很管用,但是自己要想推翻也有点难度,直接导致了此时无论口喻还是明诏命卫衍回宫都实为下策。
景朝以孝治天下,卫衍因母疾而告假回家侍奉汤药这种孝行他做皇帝的理应褒奖才对,断没有不通情理蓄意破坏的道理,况且卫衍又不是什么国之重臣,朝政离了他一日就不行,充其量就是皇帝一个人离不开他,就算要召回他也缺一个冠冕堂皇的借口。若是没有一个妥当的说法一意孤行的话只怕卫衍还没有回到他的身边,言官御史督促他修正帝德的奏折就可以将他淹没。
景帝倒不是真的惧怕言官御史的罗嗦,从善如流这种美好的品德只有需要的时候他才会具有。只是他可以不在乎朝堂言论,但是他却在乎卫衍的感受。怜其孝心这四个字对景帝而言很多时候仅仅是四个字而已,只是到了卫衍身上,这四个字就拥有了它本来的含义。再说,他要召卫衍回来,可不是为了整日看他忧心忡忡愁眉苦脸的模样。虽然卫衍因他的作弄而愁眉苦脸的时候很好玩,但是那种苦恼更多的是生活中的乐趣,若卫衍真的为母疾而忧心苦恼,就非常不好玩了。
所以说,卫衍母亲的这病是真是假其实并不重要,不需要骗过其他人,只要卫家能让卫衍这个笨蛋相信这病是真的,就已经达到了所有的目的。景帝在拖了十余日后,眼见着卫家那里还是没有什么动静,便派了田太医去卫府看过,田太医回来后向他禀告的时候话说得颇巧妙,“以臣看来寒症不足为虑,卫夫人实乃忧虑成疾”这句话已经说明了一切。
这就是所谓的心病还要心药医。毫无疑问,卫衍的莫明失踪就是那心病,而卫衍此时在跟前侍奉就是那心药。
景帝有时候也很纳闷,卫家怎么敢笃定他就会怜惜卫衍的孝心而放他回家,又怎么敢笃定他因为要顾念卫衍的感受绝对不会当着卫衍的面去拆穿这病的真相。或许卫家只是无法可想之下想要赌一把,结果很明显,他们赌对了。景帝就算明知卫衍的母亲在装病,也不能去拆穿,因为如果就这样拆穿了某个笨蛋到时候肯定会钻牛角尖,不知道要自责到什么地方去。
所以,他现在只能忍,并且衷心希望卫家能够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否则等到他忍无可忍的时候,就不要怪他出手太狠。
这世上的事向来就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在景帝为卫衍的事情烦心的时候,上次被他用肃清吏治搪塞过去的采选一事又一次浮出了水面。
这一次是皇后亲自上表开启了此事的序幕,很快便有朝臣跟进,迅速在朝中形成了强大的舆论,硬是要逼景帝点头答应。
为皇帝挑选秀女充斥皇帝的后宫是皇后的职责之一,当然皇后力主此事倒不是由于她有多么贤惠,纯粹是因为危机意识出于利益考虑需要一些新的助力以便重新调整皇帝后宫女子的势力分配。
朝中大臣的势力强弱可以影响皇帝后宫女子的得宠程度,同样的道理,皇帝后妃的受宠程度也可以影响到朝堂上的势力分布。
强大的外戚家族之所以存在,并非全部是由于君王们无能或者被美色所惑,而是有其存在的现实缘由。在深宫之中,深得君王宠爱却没有强大家族在背后做倚仗的女子根本就不可能活得长久。这个事实,已经被无数血淋淋的历史所证明,身为君王却无法护住自己心爱女子的教训在史书野史上比比皆是。所以,就算是再贤明的君王,只要有那么一个想要保护的人都免不了会有一人得宠,鸡犬升天的时候。在这点上,明君和昏君的最大的区别不过是程度上的不同。
此时,皇后力主,朝臣力劝,坚持要景帝答应采选,不过是想趁此机会在景帝的后宫中放入己方的棋子,以期最后能够改变棋盘上的走势。
只不过,皇后并不知道,目前景帝的心情很糟糕,直接导致了这事根本不会有她想要的结果。好像每次这事被提起时都是景帝心情不好的时候,只能感慨皇后实在是运气欠佳。
这一次景帝并没有用血腥杀戮来转移朝臣的视线,而是直接无视,任朝臣喧嚣骚动,他自巍然不动,只当是欣赏一场热闹的大戏。
闲暇的时候命人去卫府打探打探卫衍的情况,警告他不要由于他不在跟前盯着就忘了用药,偶尔再敲打敲打卫老侯爷,顺便找找卫衍兄长们的麻烦,暗地里逼迫卫家悄无声息的自动了结此事。
卫衍不在跟前的日子的确是很郁闷,但是很明显,比他还要郁闷的大有人在,也就能让他稍微欣慰一点了。
被皇帝如此无视,皇后当然不肯善罢甘休。可惜几番纠缠还是被皇帝无视,无奈之下,皇后终于到了太后跟前哭诉要求太后作主,所以太后还是找到了景帝头上。
这对天家呣子之间的感情虽然已经有了很深的裂隙,不过于此事上的看法却非常一致,那就是,皇帝的权力不能受后宫或者朝臣太多的掣肘,就算皇帝的确应该答应此事,也不能被逼着答应。
“后宫不宁非社稷之福,偶尔也要学会以退为进,皇帝。”
最后,太后示意景帝从源头上去解决这个问题。
帝后伉俪情深的传言是不是从那时开始流传不得而知,不过次年的那一纸诏书最终坐实了那个传言却是事实。至于真相如何,却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七章 良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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