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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8,受体没有生命迹象。

她说到此处,停了停,平静道,“Anti-HNT-DL第4301次抗毒血清试剂,失败。”

复而补充一句:

“HNT-LS神经毒素,百万倍稀释后注入受体,瞬间死。尚未采集毒素作用机理,下步尝试千万倍稀释。”

存储好录音,开始解剖小白鼠。

她一人静默地坐在白­色­的试验台前,寂静无声地开始工作。

她从来做事心无杂念,在专业领域效率高得惊人,短短几个小时,就把各项重要数据记录在案,又重新配置了抗毒血清。输入配方比例后,仪器开始自动合成,这需要十几个小时。

时间刚好10点,她起身脱去白衣,走到衣帽架旁取大衣时,目光却凝住。

言溯的那条灰­色­围巾便安静地挂在架子上。

她拿起来,一圈圈围在脖子上,轻轻摸了摸,手感还是柔软舒适的。

想起数小时前立在冷风肆虐的路边,他说如果是她杀人,一定会用优雅又狠烈的方式。

她自认为,这句话是赞许。

再度握了握脖子上的围巾,嘴角轻微地动了动,却没笑。

耳畔忽然响起妈妈的教导:“不要有所期待,期待是所有不幸的根源。”

最终,她把它一圈圈摘了下来,和欧文的大衣一起挽在手上,走了出去。

实验室外是50米长的密闭白­色­走廊,一尘不染,没有棱角,茫茫的很吓人。

甄爱走去另一头,视网膜扫描,指纹验证,加15位数密码。电梯上到地面,来到一间普通的药物研究室。她的助理RyanParker今天不在。

出了社区,就见欧文的车停在路边。她知道的,言溯有问题找她。

去到言溯家,女佣照例用她纯正的东南亚英语说言溯在libluebarri。

进去图书室却不见人。

抬头一望,墙壁书架三层的走廊上有团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许是听到了来人的脚步声,仿佛还动了动。

言溯竟然睡在走廊上,头上还盖着书。

欧文抬头喊了一声,他才坐起来,无意识地揉了揉眼睛,好半天才起身顺着木制旋转楼梯下来。

一壁书籍的背景下,他的白衣白裤看上去清清爽爽,唯独脸­色­不太好,像罩着一层霜,俊眉轻拧,眼眸­阴­郁,看得出有很重的起床气。

他才走下楼梯,就凌厉地看向甄爱,很重的怨念:“给我倒杯水。”

“哦。”甄爱应着,转身去找水。

“哎!”欧文喊住她,向言溯质疑,“­干­嘛叫她倒水?”

言溯浅茶­色­的眼眸闪过一丝不理解,似乎觉得他这个问题很奇怪,半晌后字斟句酌道:“我五行缺水,不喝水,我会炸毛。”

欧文脑袋转了好几圈才发现给言溯绕进去了。他想破脑袋也不明白,言溯这种IQ197的人是怎么理解人话的?

那句话重点是——

­干­嘛叫“她”倒水,

而不是

­干­嘛叫她倒“水”。

他的侧重点怎么就总和常人不一样?

欧文无语时,女佣已经端来三杯水。

言溯喝了大半杯,满足地抿抿­唇­,这才走到三角钢琴前,也不知突然从哪里摸出一把白­色­小提琴。然后,整个人一大颗蹲在钢琴椅上,直接拿手拨弄琴弦,不知在想什么。

白衣白裤白袜子,像是不愿起床的孩子,拧着眉心在小提琴上发泄,却不是锯木头的声音,轻轻几弹,挺好听的。

他刚醒,眼神迷茫,头发未梳,几丛飞扬出来,像他的­性­格,更像只呆呆的大狗。

他弹了会儿小提琴,突然毫无预兆地看向甄爱:“你那个舍友喜欢上课睡觉是什么时候的事?”

角­色­和状态转换得太快,甄爱脑子还没转过来,回想了一下,才发现在警察局接受审问时,她确实提到过。当时贾丝敏没有深入追究,言溯却记住了。

甄爱还在回忆,言溯已经蹙了眉。

他不开心地跳下凳子,大步朝她走来,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在她微愕的目光里,几乎是把她平移到了钢琴凳前,一摁。

甄爱被摁到椅子上。

言溯指指她的右腿,命令:“把它放到这只腿上。”

甄爱不明所以,刚要问为什么,见他神­色­不好地敛了眼瞳,便乖乖照做。

可她才把双腿交叠,他突然左手握成空心拳,往她膝盖处重重一敲。

右腿狠狠一弹。

甄爱怔住:“你­干­嘛?”

“膝跳反­射­不知道吗?”他后退一步,拉开和她的距离,疏淡地说,“看见没,你脑袋的速度明显没你的脚快,以后用脚思考吧。”

又被他嫌弃反应慢了……

甄爱道:“好像是4,5个月以前,就是她说退掉各种社团的时候。”

言溯极轻地点了一下头。

甄爱这才意识到,他其实心里已经有答案了,但不想­干­扰证词所以等着她说。

“你不住在宿舍,所以不清楚她的作息时间表和生活习惯,但你应该注意到你的床和桌子被她用来摆东西了吧?”

“也是4,5个月前。”甄爱试探着问,“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

言溯睨她一眼,才解释:“她桌上摆着很高档的香水和化妆品,看分量已经用了4,5个月。那些名贵的衣服也都是去年10月以后的款。对了,知道她加入密码社的具体时间吗?”

“不太清楚。”

言溯没在这个问题上深究,很快转问:“和她比较亲近的人?”

“也不知道。”甄爱赧然,她和同学几乎没交集,遂岔开话题,“你的意思是熟人作案?”

“凶手去双人宿舍杀人,除了熟悉她的作息,还要清楚宿舍另一个人的生活规律,所以一定是熟人。”

话音未落,电话响了。

他接起来,沉默地听了一会儿,说:“我马上来。”放下电话,片刻前还起床气的人已经­精­神抖擞:“去见迪亚兹警官。”

欧文问,“尸检结果出来了?”

“嗯,”言溯­唇­角不经意地微勾,淡淡的眼瞳中闪过一丝幽静的光,“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事。”

伊娃迪亚兹坐在办公室里,一边翻看杂志一边悠闲地喝酸­奶­吃三明治,丝毫不在乎办公桌对面的百叶窗没有拉上。

玻璃对面是解剖室,抬头就可以看见江心的尸体。

不难想象,甄爱跟着言溯欧文过来看到这番场景时,觉得多诡异。

欧文过去敲敲窗上的玻璃:“对着死人,你怎么......这么好胃口?”

伊娃随口回答:“又不是对着S.A.那败兴的家伙,­干­嘛没胃口?”

言溯脸上风波不动,跟完全没听见一样。

伊娃起身,把食物塞入保鲜盒,放入冰箱。

甄爱瞥了一眼,看见冰箱里一摞摞整齐的保鲜盒,里面全是类似器官肌­肉­之类的。

法医的心理素质果然......

言溯见甄爱一脸灰­色­,一下两下很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安慰:“人类是一种很会适应环境的生物。”

“......”

甄爱真不觉得这种解释能减少把食物和人体器官放在一个冰箱的诡异感。

伊娃自然知道言溯在说她,慢悠悠回了句:“在人类足迹遍布的陆地海洋太空,言溯无疑是迄今为止人类未能适应的最极端恶劣环境之一。”

甄爱眨眨眼睛,把一个人比喻成环境这种事,她怎么莫名觉得听上去很带感?

她以为言溯会说这话逻辑有问题,但他只风淡云轻地问了句:“和新男朋友分手了?”

伊娃:“......”

她望天:“God,Ihatethisdevil!老天,我恨死了这个魔鬼”可还是不甘心,“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很高傲:“这种低智商的问题,我鄙视回答。”

伊娃握紧拳头往前迈了一步,被欧文拦住。

“......前天都是在别人家过夜,结果周末一个人吃早午餐,还留了晚餐的分量。”言溯平静地表示惋惜,“哎,迪亚兹警官真可怜!”

甄爱:......

一个不见面都能把人看穿的男人,一个不放过任何细节的男人,一个让所有人都怀疑智商的男人,果然是恶劣环境。

伊娃咬牙切齿:“我真想现在就把你解剖了。”

言溯微微颔首:“我的荣幸。”

欧文抓抓头发,像走投无路的独自看家的爸爸,“Kindergartners,forGod’ssake,stop!幼稚园小朋友们,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停下!”

言溯和伊娃同时闭嘴。

甄爱轻轻呼出一口气,科学家之间的口水战什么的,果然科技含量高!

作者有话要说:

阿基米德与密码

众人随伊娃去到对面的解剖室,甄爱站在好几米开外,没有靠近。

伊娃掀开白布,露出死者的头部和肩膀。

言溯探过去看了一眼。

伊娃指着几个地方解释:“脖子两侧的掐痕显露出来了。但我觉得比较奇怪的是,两边的肩膀下方,就是和锁骨平齐的这个位置。你看,两道暗红­色­的淤痕,是在一条直线上。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弄的。”

言溯直起身子:“呼吸道和肺部的检查结果?”

伊娃答:“肺部有一定量的水,呼吸道有轻微的损伤。”

现在的她,丝毫没了刚才和言溯抬杠的样子,而是和此刻的言溯一样认真而专注。

“这就对了。”言溯缓缓抬起手,半握住虚空,做示范,“因为一开始,凶手从后面掐住她的脖子,一次次地,把她摁进洗脸池满满的水里。”

“啊!”伊娃恍然大悟,“这就解释了她肩膀两侧的伤,我一直找不到能留下这种直线型凹痕的工具,原来是洗脸台的边缘。”

她说完又补充:“法证科那边说,没有其他异常的指纹,脚印和DNA数据。至于你提到的两块形状奇怪的血迹,有一块确实被人擦拭过;另一块也确实被什么东西压瘪了。那一小滴血迹里面有极少的油墨,但目前还没找到匹配的油墨类型。”

言溯抬起眼帘,深深盯着虚空在想什么,很快又垂下眼皮。

伊娃转身去旁边的柜子里端来一个小盘子,上面放着一枚铂金尾戒:“这是在死者的胃里发现的。”

甄爱听闻,远远看了一眼,有些反胃。

言溯掏出手机拍下那枚戒指,若有所思地弯­唇­:“原来少了三样东西。”

欧文奇怪:“又少了一样?”

“是啊。”言溯瞥一眼戒指,掀开白布看看死者的手指,得到了确认,“崭新的戒指,那戒指盒去哪儿了?”

他不再看了,却问:“食道有没有被金属刮伤的痕迹?”

“有的。”

他点点头:“吞下去的时间不长。”

说完,把白布盖好,又对伊娃说了声谢谢,人就往外走。

欧文问他去哪儿,言溯道:“现在可以开始询问证人了。”

三人一边下楼,言溯一边解释。

原来警方已经根据不在场证明和作案动机排查缩小范围,找出了近段时间和死者有过争持的四个人。而他们都愿意协助调查,配合审问提供信息。

她凌晨就打电话跟言溯说可以一早去调查,她知道他向来不愿拖沓。但言溯破天荒地说不急,下午去也不迟。

三人已坐上车,欧文边系安全带边奇怪:“你也有觉得破案不急的时候?”

言溯简短道:“等尸检结果。”

“那现在的结果,你发现什么新线索了没?”

得到的回答很简短,“我们的这位凶手,思维快,随机应变能力非常强。”

说这句话时,言溯闲适地靠在汽车后座,双目微阖,似乎在从容地补觉。黑­色­风衣的衣领高高竖着,半遮住他利落的下颌弧线,看上去疏远而不可接近。

他说得轻松,车里的人再次如坠雾里,不知道他怎么就从江心身上的几点痕迹看出凶手思维快应变快的。

欧文已经懒得问了,甄爱却很好奇:“为什么?”

半晌,他缓缓睁开眼,头未动,浅茶­色­的眼瞳转过来盯住她。

车窗外景­色­流转,这瞬间他的眼瞳像是沉在水底的琥珀,泛着粼粼的波光,澄澈而清透。

她知道,他这样光华灿烂的眼神,带着最纯粹的自负和倨傲,只在他思维现出火花、­精­神得到振奋时才出现。

他轻呼一口气:

“之前,有一点让我不能理解。凶手弄了一身血又不引人注目地离开现场,说明他很有手段。现场除了凌乱的血迹,其他全部完好,没有打斗。说明他控制了整个现场,是有备而来。但是,

在人来人往的公共宿舍弄得鲜血喷溅是很烂的办法。而且泄愤的话,一刀太少;另外,凶器是非自带的水果刀。

一部分看上去是有备而来,另一部分又像是冲动杀人。这两者,矛盾。”

甄爱听得入神,也不自觉跟着参与进去,忍不住问:“所以,你认为凶手一开始准备的杀人方式,是溺水淹死?”

“聪明!”言溯似乎满意她和他思维的碰撞与分享,不吝啬地夸了她一句,继续,

“往人身上捅刀,看着生命的鲜血一点点流逝,这毫无疑问是发泄怒火的好方法;但同样,一次次把人摁进水里,看着手中的受害者挣扎求生,却一点点失去空气,失去反抗的力量。这样强有力地控制她的窒息程度,也很让他享受。”

享受?他的用词还真是奇葩。

甄爱脑中想出那种情景,脊背一颤,但好奇心更胜,情不自禁地分析起来:

“是啊,把人一次次摁进水里,折磨半天之后淹死,凶手会获得更大的刺激,而且不会弄脏自己。凶手一开始就是这样准备的,不然,他不可能自己不带刀而是用江心的水果刀。可,为什么后来又换成刀子了?”

“这就是有意思的地方了。”言溯眼中闪过一丝光亮,毫无笑意地牵动­唇­角,“有某种原因­干­扰了凶手的心志,让他觉得淹死她都不足以泄愤,要换个新方法。”

甄爱一愣:“你的意思是,他中途受了刺激?”

“嗯。”言溯道,

“虽然中途换了方法,但他还是完美地逃走了。这个杀手一开始看上去很混乱,但其实他聪明又有组织­性­,做事谨慎又随机应变。他极度喜欢控制的感觉。这一类杀手会让自己尽可能地介入调查,想知道警方在找什么,甚至会误导警方。”

甄爱愣住:“你的意思是?”

他眼中闪过一丝挑战的期盼,言语中也有难得的不羁,“亲爱的,真正的凶手就在这几个配合调查的人里。”

到警局门口和贾思敏会和,贾思敏换了便装,和一个记录员一起。上车时她看见甄爱,诧异地睁大眼睛,思量了好一会儿,还是问言溯:“她怎么还和你在一起?”

言溯对这个问题没兴趣,闭着眼,心不在焉地说:“她是证人。”

欧文解释道:“她是我的朋友。”

贾思敏这才放过。

第一个相关人是江心的男朋友SidneyTaylor西德尼泰勒,现住在父母的郊区别墅里。

汽车驶入宁静的郊外社区,周围都是典型的宽草坪大别墅,很快到了泰勒家。一个24岁左右的年轻小伙子正在清理车库。

汽车道上停着一辆刚刚清洗过的红­色­跑车,水管里的水汩汩地流进草坪里。

在郊外宁静的环境里,每一辆过往的车辆都足够引人注意。

西德尼泰勒抱着杂物箱,回头望了一眼;

言溯等人都下了车。

出乎甄爱的意料,言溯走在最后,慢吞吞的,微微低着头,眼睛却在四处看。

贾思敏介绍身份说明来意后便开始询问,首先就是不在场证明:“2月29号下午三点到四点,你在哪里?”

“学校宿舍。”

“有没有人和你一起?”

“没有。”

泰勒看上去很平静,只是似乎­精­神不太好,黑眼圈很深。

言溯盯着他手中的纸盒看了一下,又看看贾思敏,后者明白了,问:“我们的问话还有一会儿,你可以把纸盒先放下来。”

泰勒脸­色­不太轻松,有瞬间的犹豫,但还是转身走进车库,把纸盒放好,又走回来。

贾思敏:“你和江心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的?”

泰勒怀里没了纸盒,看上去很不自在,纠结地抱着手:“一年前。”

“你们的同学说,你们俩关系很不好,经常吵架?”

泰勒对这个问题警惕了很多,停顿了好久才缓缓道:“我们以前很好,只是最近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才出现摩擦。”

“她和其他男生的关系怎么样?”

“她朋友很多,男的女的都很多。”

“那你......”贾思敏的下一个问题被打断。

“Sidney!”

泰勒的父母从屋内走出,制止了问话。

泰勒看了父母一眼,知道意思,也就不说话了。

他的母亲则走过来,不太友善地看着贾思敏,道:“他和死者的关系太亲密,又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防止警方套取什么不该说的话,我们请了律师。”

意思就是,以后对泰勒的每次提问,都必须有律师在场。

贾思敏顿觉挫败,刚想用好言表达自己没有恶意,一旁的言溯却忽然开口问泰勒:“你喜欢打篮球?”

这个问题并没让他的父母感到恶意,而泰勒点点头:“我们学校还拿过东部大学生篮球比赛冠军。”

言溯没问题了,拍拍那辆保时捷跑车,没来头地赞许:“车很漂亮。”

泰勒扯扯嘴角:“生日礼物。”

言溯走了几步,忽然话锋一转:“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泰勒垂眸,复而望他:“什么字条?”

第一个拜访就此结束。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七月的七的两颗地雷~~~(爱^__^爱)……

阿基米德与密码

回城的路上,贾思敏很不开心。

这种不配合的证人让她的心里蒙了几层­阴­霾,言溯在场,她愈发觉得受挫,偏又愈发不能展露什么,只能盼望能从下一个证人那里得到什么有价值的信息。

第二个证人是文波,密码社团的组织者,和江心不一样,他是华裔,自己还在学校旁边的街区开了家漫画书店。言溯他们直接去了他的书店。

书店不大,现在不是下课时间,店里没什么客人,就他一个守着。

依旧是贾思敏问问题。

言溯则自顾自地走去书架之间。

甄爱望了言溯一眼,跟着走过去,他依旧是习惯­性­的样子,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背脊挺直。她见他目光扫过一排排的书,却始终自持收敛,问:“怎么不看看书?”

他沉着道:“没带手套。”

她自然知道他的意思,碰一本无数人借过的书等于和无数人握手。

“你看过漫画书吗?”

“没有。”他回答得­干­脆。一阵漫长的寂静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延续对话的责任在他这边,便无意义地回问,“你呢?”

她缓缓摇头:“也没有。”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书店老板,把从古到今各语种书籍里的谜题和密码都解开,可后来才发现,密码不是书里的,是人心里的。”他嗓音低沉,透着说不出的悦耳。

甄爱听他说着,心里也异常的平和:

“我小时候的梦想,是做­棒­­棒­糖店的老板。店里有很多不同颜­色­不同口味不同形状的­棒­­棒­糖。当然,最多的还是彩­色­波板糖。一圈又一圈,越大越好。”她说及此处,­唇­角不经意就染了一层光彩。

“女孩都喜欢吃糖吗?”他垂眸看她,目光不似以往清淡,“研究说吃甜食会增加人的幸福感,我深表怀疑,拔牙一点儿都不幸福。”

她被逗乐了,微笑:“但其实,我从没吃过­棒­­棒­糖。小时候妈妈不许我吃,而人长大后,忽然有一天,就对那些鲜艳的­色­彩,不再憧憬了。”

她声音渐小,心里升起一股淡淡的伤感,仿佛被时光欺骗。那些味蕾上的甜蜜,终究是错过了品尝的最佳时机。

“呵,真是遗憾啊!”他垂眸看她,说出了她的心声。

甄爱抬眸,见他竟然浅浅地弯了­唇­角。他是笑了,如雪夜的月光一般清浅,却足够活­色­生香。

她忽然就想起了妈妈的话:内心平静的人,笑容都是克己的。

她一直固执地认为,克己是一段隐忍的苦行,是一种哀屈的束缚;就像不能吃糖,就像不能哭泣,就像不能倾诉,就像不能信任……

可他对克己的诠释,却是游刃有余,是内敛有度,是收放自如,是兀自的低调又张扬。

甄爱有一丝触动,安安静静垂下头。

又在书架间缓缓走了一圈,她问:“你不需要听证人的话吗?”

“我在听啊。”言溯盯着漫画屋的装饰橱窗出神,说,“虽然世上有你这种想一件事都慢吞吞的人,但世上也有那种同时想很多事都反应飞快的人……比如我。”

甄爱:……

果然三句话不离欠扁。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橱窗里出乎意料地摆着很多体育用品,诸如篮球网球乒乓球之类的。

言溯敛瞳细想了片刻,继续之前的话:

“而且,比起他们的话,我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这里。”

他指指自己的脑袋,绕过书架往回走。

贾丝敏问前不久和死者在街上大吵是怎么回事,文波解释说死者弄脏了书店的绝版收藏漫画。

询问接近尾声,没有突破­性­的发现。文波说成立密码社团,不过是让对密码有兴趣的人互相交流而已。

听到这句,言溯突然发问:“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陡然传来陌生的声音,文波一愣,道:“社团成员都懂一些基础的密码学,有时候相互交流或玩闹,都用密码记录。但成员之间的事情和习惯,我不知道的。”

言溯目光挪到收银台旁边的小纸盒里,发现了几张出租车票根,问:“案发那天早上,你几点起床?”

这个问题太过无厘头,听上去和案件关联不大,文波并未隐瞒:“呃,10点左右。”

言溯还是没有深究,目光又往上移,落在他身后的一排相框上,下颌微微一点,“那根­棒­球棍卖了多少钱?”

甄爱也看过去。毫无疑问,他指的是文波和传奇­棒­球明星乔纳森的合影,照片中的文波抱着一根­棒­球棍。

可言溯怎么知道他把那根球棍卖了?

文波无声良久:“100美元。”

言溯问题问完,不和任何人打招呼,直接出去了,就好像他过来只是看看书聊聊天的。

上车后,甄爱发现言溯神态安然,自在掌握的样子,只可惜他把其他人扔进了云里雾里。

剩下的两个证人和文波的背景相似,华裔,密码社团成员,男的叫赵何,女的叫杨真。

先去的赵何的宿舍,彼时他正在写字桌前画符号。贾丝敏问起,他拿了本基础密码学给她看,说是跟着在画弗吉尼亚密码。

贾丝敏看了几眼,便照例询问。

赵何那天独自在练功房练习跆拳道,也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的桌子上满满的都是漫画书,对面的墙壁上贴了好多单人照,跆拳道马拉松游泳田径各种,多人就只有一张密码社团合影。贾丝敏心里就纳闷了,怎么今天见到的这三个证人都是体育健将?

她问了江心和泰勒的关系,赵何的回答和文波的差不多,他们都是近来江心加入密码社团后才认识他们这对的,只知道这两人经常吵架,关系怎样实在看不出。

至于别人看到的赵何和江心在体育馆吵架,他的解释是江心不礼貌地踢了更衣室的门。

她又问江心有没有和谁关系不好有仇恨的,赵何的回答还是和文波差不多,标准的男人式回答——江心活泼可爱,温柔撒娇,男生们都觉得她挺好的,也没见她和哪个女孩争执过。

贾丝敏心内无语,女生万人迷果然就是迷倒众男生啊。

言溯看了眼他书桌上的透明盒子,问:“你收集­棒­球卡?”

“是的,已经收集了一整套了。我准备……”他还要继续讲述这套珍贵的卡片,但言溯没兴趣地“哦”了一声,直接进入下一个问题:“你们宿舍丢东西了?”

赵何一愣,觉得这个问题摸不着头脑,顺着言溯的目光看过去,才发现旁边整整齐齐的桌子上摆着一张还没填完的失物招领表。

“这个啊,”赵何解释,“舍友收藏的­棒­球金卡丢了,所以写了招领表。但我估计,这么难得的卡片,人家捡到也不会还回来的。”

“那倒是。”言溯问,“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赵何望他,“什么字条?”

第四个证人杨真也住在宿舍,还和江心是同一栋楼。

甄爱经过楼梯间时,望了一眼自己的宿舍,仍旧拉着警戒线。这时,有人轻拍她的肩膀。

回头却是言溯。

他动作还是不熟练,拍两下,不多不少,表情肃穆庄严地说:“别怕。”

……这不正是事发当天,欧文对她做的安慰­性­动作呢。

甄爱发现,自从见到欧文频繁拍她的肩膀给她鼓励安慰后,言溯就习得了这项技能。

可他的动作很生涩,总像是在拍一只狗。

她几乎可以猜到,他一面很真挚地想着要友好,一面又不受控制地想着各种数据显示狗狗身上带了多种寄生虫细菌之类的。

可无论如何,他的细心足够她心头一暖。

周末,杨真的舍友不在,宿舍就她一个人,正独自吃泡面,坐在电脑前玩facebook。甄爱莫名就想到了言溯今早用在伊娃身上的那个“分手论”。

杨真和另外三个证人一样,对贾丝敏的提问还算配合,但奇怪的是,她的回答也和其他人惊人的类似。

不在场证明?独自在游泳,没有。

江心和泰勒的关系?经常吵架。

你和江心有过剧烈争吵?拉拉队排练的时候推搡到了。

江心这人怎样,有没有恨她的人?没有,她是万人迷,活泼可爱,大家都喜欢她。

在甄爱看来,杨真和其他人一样,问什么答什么,不多说一句,看似配合实则谨慎。她只觉得她对最后一个问题的问答或许不太出自本心。但这只是猜测,真实情况她看不出来,或许只有言溯这样的行为分析专家才能看出异样。

但言溯似乎没有看她,而是扫视着宿舍内的环境。

甄爱也看了一遍,很整齐­干­净的宿舍,没有任何不妥。不像江心那样物件一大堆,也不像甄爱那样空荡荡什么没有。书本化妆品衣物都是有度的。

言溯望了一眼浴室,问:

“有洁癖吗?”

“没有。”

“有男朋友吗?”

“……也没有。”

甄爱:……

有洁癖和有男朋友,这两个问题要不要问得那么紧密?

最后一个问题:

“死者生前记录的最后一张字条,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不知道。”

从宿舍楼走出来,天都黑了。

贾丝敏立在冰冷的夜风里,不甘地咬着­唇­,这四个人是怎么回事?明明答应了配合调查,可一个个都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也没有。

她原还想和言溯一起吃晚饭,顺便问问他的意思,可警局临时有事,只能匆忙又赶回去。

甄爱跟在言溯身后,不紧不慢地从台阶上走下来,可他突然一停,她差点儿撞去他身上。这次他没笑她反应慢,而是挺拔地立在夜幕里,淡淡一笑:

“所有人都说谎了。”

作者有话要说:证人问话就到此结束啦~~~~推理必然要写的就是证人证词,嘿嘿,只有他们的证词做铺垫,才能显示偶们楠竹的推理有多厉害,是吧,O(∩_∩)O哈哈~

P.S.所有人都说谎了,谎言就在言溯问的问题里面~~~嘿嘿~~~每个人都有自己隐瞒的事情,包括凶手

阿基米德与密码

所有的人都撒谎了?

甄爱从后边走上来,在他身旁站定。

夜风吹着他的短发,利落清俊。

他的­唇­抿出一弯上扬的弧度,没有笑意,却依旧赏心悦目。眸子被黑夜侵染得漆黑,幽深幽深的,像粼粼水波下的黑曜石,­精­明,洞悉一切。

甄爱自问从来都不是好奇心强的人,可这几天屡屡被挑战,就像此刻,她很想知道让他兀自心旷神怡的秘密是什么:“你从哪里看出他们撒谎了的?”

他拧着眉,不太开心地垂眸:“肚子饿了。”

“谁?”甄爱想不通,肚子饿了?这会是什么线索?

“我。”他简略地回答。

甄爱木木地“哦”了一声就没了下文,心里略微思量,人都是要吃饭的,可怎么听他说肚子饿,就有种不真实的怪异感。

他目视前方,气定神闲道:“在我对食物的需求没有得到满足前,我不会满足你对好奇心的需求。”

甄爱:“不是马上要去吃饭的吗,你那么别扭­干­什么?”

他微微侧头,斜睨她:“我没有别扭。”

“我刚才说的那句话只是我一贯的态度,你却因此推断出我很别扭,这其实是毫无因果关系的。”

甄爱张了张口,无力反驳,于是慢慢地,闭了嘴。

欧文也跟上来了:“已经错过在餐厅预定的时间,刚刚打电话过去,说没有位置了。”

言溯倒安然接受,大步往车的方向走:“那就自己做。”

欧文赶紧道:“让AI一起吧。”

言溯脚步一顿,研判地看着甄爱:“为什么?”

甄爱没来得及阻拦,欧文已经开口:“AI的旧公寓太吵退掉了,新住处还没找到,所以,可以让她在你那儿先住几天吗?”

言溯不解:“她不是有宿舍吗?”

欧文:“......”

“那宿舍不是才死人吗?”

言溯更不解:“所以......难道不是更安静?”

他脑子怎么转的?

欧文一头黑线:“你让一个女孩子住在刚发生过凶杀案的房子里?”

“哦~~”言溯恍然大悟,回头看甄爱,似乎很体谅的样子,“原来你怕鬼。可你要相信科学,世界上没有鬼魂一说。”

甄爱平静道:“我不相信有鬼,但这世上不是有一种比鬼更可怕的生物么?”末了,低下眼帘,自言一笑,“虽然这种生物,我也不怕。”

言溯微微眯眼,夜­色­把女孩的小脸衬得白皙清盈,刚从室内出来还带了霏霏的红,漂亮的眼睛黑漆漆的,空灵又淡漠,没有一丝情绪。就好像发生的任何事情天地万物都不曾影响她,不曾在她眼睛里留下哪怕一丝的痕迹。

他若有所思地看她半晌,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答案是:

“不行。”

欧文挫败,差点儿没咆哮:“forgod’ssake,S.A.Beagentleman!”看在上帝的份上,S.A.你给我绅士点儿!

言溯淡定自若地反驳:“哦,原来绅士的判定标准,是请甄爱小姐回家住。”

“为什么?你们家房间一大堆!”

某人义正言辞:“她去了,会破坏家里的平衡。”

“什么平衡?”

言溯沉默良久:“我家除了Marie,Isaac和Albert,还没住过任何雌­性­生物。雌­性­荷尔蒙是一种感­性­分子,我排斥任何感­性­因素。”

甄爱艰难地理解了好半天,结果是头顶一串问号???

欧文扶着额头解释:“Marie是新加坡女佣,Isaac是只鹦鹉,Albert是条热带鱼。”

甄爱狐疑地看了言溯一会儿,不可置信的语气:“你用爱因斯坦(AlbertEinstein)和牛顿(IsaacNewton)的名字给你的宠物命名。”

“尽管我很欣赏你能看出她们名字的出处,但我不喜欢你对她们的态度。”言溯倨傲地抬着下巴,颇有不满,

“Albert是条很聪明的热带鱼,而Isaac背得下全英文的力学三大定律,英国德文郡口音……P.S.她很喜欢吃苹果。”

甄爱点点头:“你选Marie做女佣,该不会是因为她的名字和居里夫人一样吧?”

言溯眯眼看她半晌,抿­唇­:“你比我想象中的聪明……OK,你可以在我家借宿。”

一个小时后……

甄爱坐在开放式厨房的吧台这边,怀疑地看着脱了外衣身形修长的男人在厨房里......

她从来没见过有人做饭竟然用到量杯试管小天平和滴管,主菜配菜调味料全部整整齐齐按照先后顺序,像是军训的小朋友乖乖排队在盘子里站军姿。

做饭的人在心里默念计算着秒钟,看准时机用量,各种顺序丝毫不乱。

欧文坐在一旁喝水,给她解释说言溯心里的计时和闹钟丝毫不差的时候,甄爱诧异地伸着脖子看:“那个,反正都是要吃的么,不用那么­精­准也可以。”

言溯根本不理她。

欧文杵了杵甄爱的手,道:“看见没,他竟然还分析别人有控制欲。”

言溯:“这不是控制。做菜是一门科学,横切面,纵切面,食材大小比例,火候,食物顺序,控制时间,每一项指数都会影响最终的结果。这就像是做化学实验一样。”

鸦雀无声……

不对,

三只乌鸦从甄爱的头顶飞过……

她想了好几秒,才犹犹豫豫地“哦~~~”了一声,表示她听懂了。

甄爱道,“不过,我以为你说做饭,是做西餐呢。”

“比较喜欢中餐。”言溯没回头,继续捣鼓。

不出一会儿,各种菜端上来,甄爱傻了眼。

松仁绿豆摆成了麦田怪圈,甜玉米像是梵高的名画向日葵,虾仁果蔬是玛雅金字塔,芥末三文鱼是小长城,青椒牛­肉­是杨辉三角。

甄爱咽了咽嗓子:“你做成这样,是给人吃的?”

她的重点在于→→是给人“吃”的而非“看”的,

可言溯的理解→→是给“人”吃的。

所以,他莫名其妙地看了甄爱一眼:“你为什么要质疑自己身为‘人’的属­性­?”

甄爱:“……”

甄爱开动,尝了一口,称赞:“言溯,你以后要是不破译密码,不抓变态了,可以去做厨师。”

可这样的赞美明显不会让言溯有半点儿反应。

“你还真容易被收买。”他鄙视她,“如果擅长什么就要做相关的职业,我现在可以做赌徒厨师西点师钢琴师小提琴师围棋手国际象棋手……”

他只是陈述事实,却不妨碍欧文听着很想扁他:“闭嘴!”

甄爱立刻问:“赌徒?你心算很厉害?有没有砸过拉斯维加斯的赌场?”

言溯脸­色­略灰:“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听到这一个。……还是我最鄙视的一个。”

甄爱:“……”

言溯默默低下头吃饭,甄爱决定挽回,于是很配合地问:“那你为什么要选择密码逻辑和行为分析呢?”

言溯不理了。

甄爱想了想,决定追问:“为什么啊?”

言溯看她:“因为智商太高,不想暴殄天物。”

甄爱觉得,自己真是嘴贱才问了那句话,这下彻底闭嘴。

三人安静地吃饭,欧文发现了异样,问:“AI,你不喜欢吃三文鱼?”

“不是啊。”

“那你怎么一片也没吃?S.A.切的很好。”说到这儿,欧文忍不住笑,“他真的计算过不同厚度的三文鱼入味速度,还有酱油芥末的比例。”

言溯不知道在想什么,说:“喜欢吃鱼的人聪明;不喜欢吃鱼的人笨。”

“……”甄爱也较劲了,“生的三文鱼可能携有沙门氏菌,肠炎弧菌等多种细菌;当然,还会携带有很多寄生虫和线虫。有的还会钻到人肠子里。”

一群乌鸦从餐桌上空飞过……

欧文的刀叉掉进盘子里,一脸悲痛地趴倒在餐桌上,闷声闷气地控诉:“Ai,如果你也这样,我真的会疯的。”

甄爱笑笑,“啊,我只是说着玩玩,三文鱼还是很好吃的。”说着夹了一块蘸蘸芥末放进嘴里,边吃边还故意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波澜不惊,丝毫不受影响。

甄爱顿感挫败。

晚饭后,欧文独自去山林里散步;言溯在图书室看书;甄爱则跟着Marie去看房间。

二楼是古典的欧式城堡风格,羊绒地毯石壁挂画,繁繁复复的幽静长廊,要是没有女佣带领,绝对会迷路。

她的房间就在言溯的隔壁,室内装饰简单­干­净,没半点儿冗繁。

Marie帮着她铺床,边拾掇边自言自语说言溯骨头不好,所以家里的床都是硬板的,还嘀嘀咕咕说什么:“Hizamandewillpower,amiracle.”

甄爱没太懂,也没多问,收拾好了就和Marie一起下去。

去到图书室,言溯双目微阖坐在轮椅里,修长的双腿交叠着搭在钢琴凳上。不知是在小憩,还是在思考问题。脸庞清俊优雅,在灯光下有一丝不太真实的柔和感。

许是闭上了那双洞悉人心的眼睛,此刻的他,看上去异常的清润,甚至有些柔弱。

钢琴和书架之间拉了几条长长的线,夹着一排排的现场照片和记录纸。

“在想证词的事?”甄爱没有地方坐,靠着钢琴。

言溯缓缓睁开眼睛,见她立着,无声地把双腿往这边挪了一点儿。甄爱看着钢琴凳上缓缓消散的一个脚后跟印子,虽觉得心里怪怪的,但还是在他脚边坐下了。

“不是。”

他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抬眸时已恢复一贯的清明,“知道为什么这四个证人的回答都类似吗?”

甄爱不答,她知道这种时刻,他宁愿自说自话。

“因为最模糊的回答,就是最安全的。每个人都有想要隐瞒的事,却又想知道自己隐瞒的事警方知不知道。所以他们才看上去配合,实际什么也没说。”

甄爱轻咬­唇­角,黑漆漆的眼睛在灯光下眸光流转:“但是,你其实想说,这种小案子根本难不倒你?是不是?”

“是。”

“人的交流中,75%是非语言的。即使他们口语表达了25%的谎话,我也看到了75%的真实。”言溯抬起手,修长的手指往钢琴键上划过,一串清幽的音符,

“真遗憾,他们碰上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

阿基米德与密码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大修,所有线索都汇总,可以看出凶手了,妹纸们重看一遍吧。谢谢阿西的地雷,谢谢七月的七的两颗地雷╭(╯3╰)╮

(这章大修,所有线索都汇总了,重看一遍吧。加了1000多字。)

“第一个证人泰勒,我真没想到他们家那么有钱,平时他在学校里很普通就好像……”甄爱说到一半,闭了嘴。

她平时独来独往,和同学们的交往也浅,一切都只是大致的印象。她也不知对不对。

“就好像只是一般的学生,不是有背景的。”言溯接过了她的话。

甄爱一愣:“你,看出来的?”

“那辆保时捷的跑车。

从他们家到学校,必经过NYT收费站,车内­操­作台上一堆机打纸条却没有收费站的,加上没有学校的长时间停车证,说明这辆车不是上学工具。这么炫的跑车没开去过学校,他真的很低调。这一点儿从他和他父母的着装也可以看出来。”

甄爱好像得到了提醒,努力回想:“有一次,我听到江心跟别的女生说,真羡慕那人的男朋友比泰勒有钱。而她后来的穿衣风格那么暴露,男朋友是不会买那样的衣服让女人穿去给别的男人看的。”

她说完,隐隐觉得可惜。

言溯却风波不动:“喏,吵架的原因出来了。”

甄爱不理解:“泰勒为什么要对江心隐瞒自己的家境呢?怕她因为钱才和他在一起?”

“死者一开始或许不是因为钱,你也看到了,泰勒家车库里一大堆奖杯,大学里运动好的男生往往都很受欢迎。”言溯说到这儿,停顿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不爽快,才道,“但后来就变质了。”

甄爱敏感地捕捉到了他的异样,重点于是奇怪地歪掉:“你读大学的时候,体育好吗?”

言溯的脸­阴­沉一度,不说话。

甄爱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

言溯:“我那时才13岁!”

甄爱一副可怜同情的样子,

言溯:……

甄爱笑笑,挪开话题:“那戒指会是他买的吗?”

“是。”他回答得简短又肯定,“泰勒左手小手指第二关节处有很新的一圈擦伤,是戴了新戒指后急着拔下来扯出的伤痕。他一直抱着纸盒,就是想遮住手。”

甄爱一愣,当时言溯到处打量观看,就是在看这些细节。

会是泰勒吗?甄爱不敢乱想。

于是继续:“第二个证人文波呢,你问他字条的时候,我都听出来了。你只说了字条没有提密码,但他的回答却暴露了,他肯定知道。”

“对。”他淡静的眉目之间全是信手拈来的从容,“他撒谎了,那个不是死亡密码,他那么说是为了误导我们。因为他就是写密码和死者交流的人。”

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奇怪了,却没有立刻问,而是试着先梳理别的细节:“你怎么知道他卖了­棒­球棍?”

“书店玻璃橱窗里挂了很多体育用品,墙壁上有条略深的球­棒­形状,那是因为阳光让墙上的漆褪­色­了,被球­棒­挡住的部分却新鲜,也说明球­棒­挂了很长时间并非一开始就想卖掉。他最近缺钱了。

另外,我在他收银台旁的零钱盒里看到几张出租车票根,显示凌晨还在外边而地点是有名的夜生活区。我想,他和死者用密码交流,或许就和他们不好见人的夜生活有关。”

不好见人的夜生活?

甄爱莫名抵触,转而问:“第三个证人赵何?”

“那套­棒­球卡不是他的,”言溯嗓音低沉,“他手中拿着密码学的书,可书架上不仅没有其他的密码书,也没有留给他手中那本书的空位。他坐的地方不是他的桌子,旁边那个整齐的书桌才是。不过,”

他停住,眸光浅浅看向甄爱,

“口渴了。”

“啊?”甄爱听得津津有味,突然被打断,愣愣看他。

言溯看着她微惑的脸,冷不丁问:“知道声音的速度是多少吗?”

甄爱呐呐的:“346米每秒。”

言溯点点头:“我刚才说的话都跑到山下去了,你却还没反应过来。”

再次被嘲笑反应慢……

没想到他还木木地加了一句:“346是气温25度的时候,现在晚上大概15度,只有340米每秒……但还是比你快。”

还被嘲笑物理不好……

甄爱起身去给这个自称“五行缺水”的家伙倒水,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两人面对面,各自捧着玻璃杯慢吞吞喝着。

“不过­棒­球金卡丢了是真的。”言溯低下目光,转着手中的水杯玩,“整套卡里面最珍贵的就是金卡,要是搜集齐了,那么宝贵的东西不会随意放在桌子上。”

甄爱歪头,斟酌了半晌:“我其实发现了一个问题。”

“什么?”言溯眸光淡静地看着她。

“宿舍里的失物招领表有两种格式,他舍友桌子上也有,而且日期是错的。就好像……”甄爱犹疑了一下。

言溯紧紧盯着她:“就好像什么?”

甄爱一咬牙:“他的舍友直接在以往的电子模板上改了丢失的物品内容,却忘记改日期。他的舍友经常丢东西。”

言溯意味深长看着他,眼睛里的光彩静默地绽放:“不是经常丢东西,而是经常被偷。”

甄爱对此倒很容易接受:“男生的宿舍那么整洁,有整理癖的人不容易丢东西,只有可能是内部作案。”

言溯对她的参与很满意:“而且,他看上去很坦诚,太坦诚了。有一部分撒谎的人不像惯常理解的那样回避提问者的眼神,他们更需要眼神交流来判断别人是否相信他说的话。”

他弯弯­唇­角,似乎在看不堪一击的对手,

“就像第四个证人,叫什么忘了。我问她问题时,她几乎想也没想就回答。又不是知识竞赛抢答题,正常人都会有片刻的考虑。”

甄爱微微汗颜,回避,对视,眼神,时间,每一个参数的细微改变都能判断一个人撒谎与否,他真是成­精­了。

她无意识地咬咬玻璃杯:“我也觉得那个女生怪怪的……呃,她叫杨真。”

言溯一抬眼,见她一排小牙在咬他家的玻璃杯,揪着眉心沉默了,很想说“我觉得你这个女生怪怪的……呃,你叫甄爱。”

但他最终还是别过眼神去,不理会她奇怪的小动作,继续讨论杨真:“她没男朋友,但有喜欢的人;她说没洁癖,但有洁癖。”

“洁癖我看得出来,她的房间­干­净得不像一般大学生,但是男朋友这种事?”

“有没有男朋友是个很简单的问题,她却犹豫了,说明她有喜欢的人,很喜欢,以至于别人问起的那一刻她都希望能回答yes。而且她的衣服化妆品什么的,你不觉得有即视感?”

甄爱回想起来,心里幽深深的:“像江心的风格?”

“女人模仿另一个女人,要么是喜欢,要么是嫉妒。”言溯说完,忽而又问,“你注意到她桌上的购物纸袋没有?”

甄爱努力回想了好久:“好像都是毛巾之类的日用品。”

“记忆力不错。”言溯弯弯­唇­角,似乎很喜欢和她这样不徐不疾的对话,“但你有没有注意到,浴室里没有旧毛巾,垃圾篓里也没有。”

甄爱只觉恍然间有些东西渐渐清楚了:“是啊,没有人会在没买新牙刷之前把旧牙刷丢掉,同理,正常人也不会在买回新毛巾之前就把旧的扔掉,除非那块旧的擦过什么不该擦的东西。”她脑海中灵光一闪,

“现场有一块血迹被擦拭过。”

“聪明。”言溯毫不吝啬地夸她。

甄爱抿­唇­,忽然发觉她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被他引导着参与了很多,而这样的参与让她很开心,但表面上没有表现出来,只是风波淡淡的。

好一会儿后,想起什么,抬眸直直盯着他看。

言溯眼光扫过来,脸­色­一僵:“怎么?”

她很诧异:“你竟然没有推断他们的­性­格什么的?比如啊,泰勒不甚明朗;文波谨小慎微;赵何左右逢源;杨真个­性­诡谲。”

言溯眼瞳暗了暗,鄙夷道:“你这种行为分析,说出去会被人打死的。”

甄爱耸耸肩。

言溯微微一低头,浅­色­的眼眸便遁入幽深:

“根据证据推断事实可以,但擅自给他人做心理画像就牵强了。这不是连环杀人案里虚幻的不明人物。他们四个很正常地站在我们面前,甚至连犯罪嫌疑人都称不上。以自己的专业知识去窥探普通人的心理,并下定论,这是一种­精­神上的侵犯。毫无疑问,这不是我学这门专业的目的。”

甄爱微讶,被他这一瞬间平静无波的浩然正气震撼。

有气势也有收势,这才是一个真正可靠可信的男人吧?

难怪这么年轻就成了FBICIA的特别顾问,拥有这样专业技术的人应该不少,可他这样底线分明的人才是最可贵的吧!

言溯自然不知甄爱心里的想法,又自言自语地补充:“行为分析不是单独的学科,也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神奇。很多时候都要辅助心理,刑侦,法证。要知道,有些时候,连证据都可能是假的。”

他嗓音低沉,在夜里有种说不出的醇。

甄爱心里忽然一片宁静。

就这样安静不知多久,甄爱才想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个重点,“那张纸条上的密码,你一开始就说少了三样东西。我知道,一样是珠宝盒,一样是戒指盒。可你怎么确定现场之前就有那个纸条呢?”

言溯伸手从绳子上摘下一张照片,递到甄爱跟前。

是梳妆台被雾雨沾染后留下的两块印记的特写,一个长方形,一个正方形。而长方形的印记上有一个小三角的凸起,被他用红­色­马克笔圈了出来,格外明显。

甄爱真是服了,她知道当时在现场他就看出来了。

一个人的观察力怎么可以这么敏锐?

现在甄爱也明白了:“这么说,原来放饰品盒的地方,下面压了一张便签纸。可现在饰品盒摔在地上,那张纸却不见了。”

“嗯,我叫人特地检查了那里,确实有不­干­胶的痕迹。便签纸上的不­干­胶。”

甄爱立刻问:“会不会是凶手拿走了?”

“可能­性­不大。”言溯把玻璃杯稳稳放在钢琴上,淡然自若道,

“饰品盒是有人在抽那张纸条的时候不小心摔在地上的。之所以要抽,是因为来人站的位置不方便,不想踩到血迹。隔得太远,不能先把饰品盒拿起来再拿纸。

饰物有些掉进了血泊里,却没有沾上血。说明来人取走那张纸的时候,地上的血迹已经开始凝固。

我不太认为是凶手回来取的。毕竟,一个能够放了这么多血却全身而退的人,要是一开始想拿走什么东西,就不会忘记。”

他慢里斯条地靠进椅背:“所以说,在我们发现凶案现场之前,就有人去过了。”

甄爱没有任何话想问了,就那样直直望着他,脑袋里瞬间没了主动的想法,全跟着他的思想随波逐流。

刚才的他,像一个巫师,完全控制了她的思想。

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听到他清沉又醇雅的声线,不慌不忙像弹钢琴一般优雅,讲述着他脑子里的思想火花。抽丝剥茧般地细数这个案件。

这就是她从未接触过的,证据,推理,细节,一切紧张又刺激,每一点细微之处的发掘都可以牵一发而动全身,一点点汇集,且在将来的某一刻,量变引起质变。

那是多惊心动魄的一件事!

她认真看着他,突发奇想,不知道他的脑袋是怎么运作的,好想解剖开来看一看哇。

而言溯眸光一转,整好撞上甄爱静静的眼神。依旧和往常一样,很­干­净,却很清深,没有透露任何情绪,没有任何行为学心理学的理论可以依靠。

似乎,自从第一次见面,他看出她大量的信息后,那之后的每次相处,反而看不出她在想什么,反而再也没有新的信息可以补充。

言溯在心里微微思索,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子,越接触反而越看不透了。

阿基米德与密码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大修,增加了字数和情节,线索全部补齐了,凶手也可以看出来了。

没看的妹纸们回头看一下吧(爱^__^爱)……

甄爱喝着水,时不时抬眸看他一两眼,他却眼神放空了,不知道在想什么。

分析到现在,他应该很清楚了。

一直等到他慢吞吞地把一整杯水喝完,她才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

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那你在等什么?”

“凶手是怎么离开现场的?”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嘴­唇­边,眼神锐利地看着虚空。

甄爱对这个问题也很费解,照理说,凶手既然准备的是溺水杀人,那后来是怎么让自己没溅到血,或者说溅了血却安全离开地呢?

言溯仰头,望着图书室顶高高的彩绘玻璃窗。

窗外是无边的黑夜,衬得玻璃上的彩­色­图画格外鲜明,他忽然莫名其妙就来了一句:“想起小时候听的童话故事,那个世界总是善恶分明,十分简单。”

“你小时候也看童话书?”

言溯一副“这不是重点吧”的表情,定定看她一眼,半晌才解释:“我的母亲是一位很神奇的女人,直到我有行动能力之后,才摆脱她每天的童话故事摧残。2岁之后,我宁愿听名家演讲都不愿听她讲故事。”

“两岁?”

言溯脸上写着“你怎么还抓不住重点”的表情,僵僵地说:“对不起,我比较早熟。”

“早看出来了。”

“……”

甄爱脑中浮现出一幅画面,年轻的妈妈捧着童话书柔声细语地讲述,而婴儿床里的小孩儿手脚扑腾,到处乱滚。

她忍不住­唇­角噙了笑意。

言溯清逸的脸灰了一度:“立刻停止你脑子里无聊的想法!”

甄爱收了笑,不满:“你懂读心术还是什么?”

言溯冷淡道:“我看上去像吉普赛人吗?你对这种非科学的东西,还真是热情。”

甄爱反驳:“说两个字‘不是’就够了。”

言溯别过头去,不赞同地低声:“童话看多了就相信非自然。”

甄爱:“谢谢!从小到大,没谁给我讲童话,听过的也只有两个。”

言溯回过头来,扫她一眼,见她不是说谎,才缓缓道:“这也不科学。”

怎么会有人长这么大没听过百来个童话故事的?要不然安徒生格林兄弟朗格瓦尔德一千零一夜小川未明中国神话圣经故事青鸟小王子夏洛的网这些都是­干­什么的?

甄爱耸耸肩:“真的。我妈妈给我讲的第一个故事是糖果屋历险记,很可怕的故事。”

言溯神情古怪:“你是说HanselandGretel?”韩塞尔与格蕾特。

“嗯,”甄爱点点头,脸­色­微白,“故事讲的是一对兄妹被父母抛弃,找到了森林里的糖果屋。河里淌着牛­奶­,石头是糖果,篱笆是饼­干­,墙壁是­奶­油蛋糕,烟囱是巧克力,屋顶是烤­肉­片......”

他峻峭的眉梢小心翼翼地抬起,无限配合地小声道:“所以......这是一个恐怖故事?”

毫无疑问,他真搞不懂女人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甄爱脸红了,轻声解释:“糖果屋的巫婆用这些来迷惑Hansel,把他养肥了吃掉啊。”

他的表情有如醍醐灌顶,缓缓地连连点头,“是啊,好吓人。”

甄爱:......

突然好想拿他去做小白鼠!

言溯见她垂眸不说话了,脸微白手握拳,不是假的,这让他疑惑不解,思量了片刻,脑中突然划过一个想法。

难道,

童话之所以变成梦靥,是因为感同身受。

“你不会是有个哥哥吧?”他随意一问,甄爱乌黑的睫羽狠狠震颤,想否认,可考虑到他的观察分析能力,说谎是徒劳,索­性­缄默。

言溯盯着她的表情看,便知道说对了。

那再深入一分析。

“而且......”他刚要说什么,剩下的话却凝在嘴边。

......

难道......死了,死得不太轻松,或许很惨。这么一想,她们一家人很可能是某种组织的人,只有她逃出来了。

对她来说,那个地方不就是邪恶的糖果屋?

言溯的话撂在半路,静默不语了。

甄爱低头盯着手中的玻璃杯,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抬头就问:“我上次给你的密码,你看出什么来了吗?”

“没看。”言溯直言不讳,“尽管我对世界上所有的密码都感兴趣,但我不会让我的能力成为别人利用的工具。这句话不是针对你,但你的那个密码,显然不是别人给你的,是你自己写的。”

他顿了顿,道:“如果有人威胁或者­骚­扰你,我会帮你处理;可如果只是你的业余爱好或私人交易,我没义务去满足你。”

甄爱并不觉得忤逆,反而有些好笑。

任何和解谜有关的事情,都对他有天生的吸引力。那一串密码放在他这里,他忍着不看,一定很难受吧。如果有人想用密码­干­坏事,他当然不能为了满足他的兴趣和表现欲就擅自解答。

她笑笑:“或许等我想好了告诉你它的来由,再请你帮忙吧。”

言溯抬眸看她,突然发现,她似乎比他想象中的要随­性­豁达,不拘小节一些。他其实可以想象到她恶劣的成长环境和谍战片里才会有的恐怖经历,可她呢,虽然淡定从容,却不曾冷漠冰凉,看上去也不­阴­郁嫉恨。

这样的人,让他看着好想......

研究。

他问:“另一个童话呢?你不是听过两个童话吗?”

“哦,”她微笑了,很显然这个童话是幸福的,“是阿基米德的故事。”

言溯:“......我怎么不知道,阿基米德写过童话?”

“不是他写的,是以他为主角的故事啊。”这一瞬间,她乌黑的眉眼里眸光流转,

“他很自信,说‘给我一根杠杆,我就能撬动地球’,一个人的力量就可以改变世界,不是很有豪气,振奋人心吗?而且,后来罗马兵破城来杀他,他蹲在地上,写写画画,满不在乎地说......”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先等我把方程式写完。”

异口同声,言溯也忍不住说出来这句话,说完意犹未尽,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是啊,任何时候,科学和知识,都不能向政治和武力低头。学者更不能向强权低头。”

甄爱微微一怔,垂下眼眸,淡淡微笑:“这是我听过最美的童话。”

言溯看着她­唇­角满足的笑意,心弦微动,起身去书架最底层的一角,抱了一堆书过来,齐齐摆在钢琴盖上,煞有介事道:

“看你这么可怜,把阿基米德当童话,我来给你补课吧。”

甄爱奇怪看着。

言溯拿起一本,很快投入状态讲故事:

“从前有个公主,很笨,她吃了巫婆的毒苹果,死了,被一个王子亲了,就活了。”他不开心地皱了眉,明显讲不下去了,“这么不合逻辑的故事谁写的?换一个!”

他把白雪公主扔在一边,探身重新拿一本,

“有一个住在阁楼里当女佣的姑娘,和王子跳了一支舞,就嫁给了王子……”

甄爱丝毫没有听童话的幸福感,而是谨慎地看着他,果然,他浅茶­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莫名其妙,“这乱七八糟都在讲些什么?”

又换一本。

“有条美人鱼,用自己的声音换了一双人腿,想和王子在一起,但王子和别人结婚了,然后她死了。”

“......”

“悲剧?”言溯颇有不满,暗暗懊恼没给甄爱讲一个好点儿的故事,于是说,“还是换动物世界的吧。”

“有一只小鸭子,他又丑又伤心,最后他变成了一只大白鹅。”

“......”

一阵古怪的沉默之后,言溯摇摇头,沉默地笑了:

“果然,阿基米德才是童话。”

他微微抬头,目光沿着一排排静默的书籍往上,不知停在哪儿。柔和的灯光打他的眼瞳里,流光溢彩,他说:

“毫无疑问,这是我听过最好的童话。”

这句认同让甄爱心里很温暖。

她深吸一口气,淡静地挪开目光。

她看到那一排照片,想了想:“欧文之前说你看出那个密码是死亡威胁,你还一直没有讲给我听。结果刚才你又说不是威胁了,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言溯随手抄了一张纸,拿起笔就在纸上画起来。

甄爱凑过去,见他在画摩斯密码,刚要问他,可目光一抬,便落在他清秀的脸上。刚才不知分寸地一凑过来,距离很近,她闻见他身上清新的香味,像清晨的树林。

她的心砰地一下跳,小心翼翼往后缩了一小点儿,问:“纸上的印记,你记得?你是不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人的脑袋就像一个图书馆,”他头也不抬,一边解释着,手上没有丝毫停顿,

“人的六种感觉就像是一本本的书,如果杂乱无章垃圾一样堆成一团,当然有很多信息会被遮盖,只看得到表层。可如果分类排序,清理归类,任何时候想要找的时候,输入索引就可以很快调取出来。比如这个密码,我给它贴的标签关键词是,‘甄爱’‘摩斯’‘复写’‘不值一提’,然后……”

他听到周围一片静谧,连女孩近在耳边的呼吸声都屏住了。

他浅茶­色­的眼睛眨了眨,却没有抬头,手指微微一顿,不用想都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表情——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就像他第一次见面跟她说人的手分泌油脂一样。她肯定会无语地说:你用回答“是”就可以了。

他立刻打住,继续写密码,隔了半晌,木木地说:“是,我是过目不忘。”默了默,补充,

“还有听到的……

闻到的……

尝过的……

还有感觉到的……

当然还有心里的感受。”

说完,他自己都默默皱眉,­干­嘛说这么多?

但其实,甄爱并没有像第一次见到他时的那样,认为他古怪又刻板,此刻反而觉得很可爱。她不自觉地幻想出他这枚看不透的脑袋瓜就像此刻的图书室一样,高高的图书直上云霄。他脑袋里还住着一个小人儿,勤勤恳恳地整理着他的记忆。

她心中忽而划过一个想法,微风般在湖面撩过涟漪,说不出,抓不住:

“那,很多年后,你不会忘记我吧?”

他握笔的左手白皙修长,顿住,低着头垂着眸,乌黑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平静道:“不会忘记……但,应该也不会想起。”

他见过的一切,不存在忘记一说,全凭他愿不愿意回想,去记忆里寻找。

如果以后是路人,当然不会想起。

甄爱的心海平静如初,­唇­边泛起微笑:真是一个连说话都笔直的家伙!

阿基米德与密码

言溯根据记忆复原了密码,看她:“看得懂摩斯密码吗?”

甄爱不说话,拿过他的纸和笔,在纸上写了起来:“delf/ben/agust/150/250/0441/2!”

言溯看她一个字母一个字母写完,­唇­角微扬:“我一开始把这三个单词的首字母当做关键词,上面的英文看上去像人名,数字像中国的手机号码,但放在美国的大环境下,不会有这样的电话号码。设计这个密码的人考虑很不周到。”

他说这话时,语气中明显含着轻佻,仿佛嗤笑这人的不专业。

甄爱:“现在不是评价人家密码好坏的时候吧?”

“后面的数字同样应该换成字母。之所以分成三段来写,是因为有的字母代表的数字是十位数。比如15,它可能是第1个字母A和第5个字母E,但也有可能就是第15个字母O。所以15后面的数字0是为了表示,这个字母不是个位数。”

甄爱:“所以150是第15个字母O,250是第25个字母Y?”

言溯抬眉:“剩下的不用我解释了吧?”

甄爱早就跃跃欲试:“剩下的0441特地把0放在最前面,就是为了和前面两个数字区分,说明这次的字母都是个位数。故意写成441,不写成144或414,也就是因为英文字母只有26个。所以0441代表的是DDA。后面特意标明的2感叹号,是要重算两遍,是吗?”

言溯一副你继续的表情,甄爱立刻在纸上写写画画了:“所以现在的字母,是DELFBENAGUST,再加两个OYDDA。”手中的笔尖停顿,她抬头看他,眼中全是征询,“难道,要用字母变位?”

这猛地一抬头,刚好迎上他近在咫尺的脸。

他见她低头认真写画,欺身过来准备指点一下的,没想她毫无预兆地仰头,两人的脸相距不过五指。

甄爱愣愣的,眨巴眨巴眼睛,她的背后是钢琴,已经无处可退了。

他的呼吸不紧不慢地痒痒地挠她的脸,可偏偏这个男人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眼睛澄澈­干­净得像秋天的银杏树林,一瞬不眨盯着她。

她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在他浅茶­色­眼瞳里细小的影子,她看不清自己的脸,红了没。

言溯一开始什么也没想,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直到感受到女孩温热的鼻息,暖暖软软的,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距离不太对。

所以,

他缓缓地,缓缓地,退了回来,完完全全坐进了椅子里,脸倒是没红,却明显带着木木的凝滞感。

他垂下眼眸,看着甄爱手中的纸,语气略显僵硬,道:“嗯,就是字母变位。”

甄爱也立刻将刚才的诡异抛诸脑后,­精­神抖擞地说:“我来试试。”

“我们还是节约时间吧。”他忽然又恢复了傲慢的调调,直接说出答案,“deadbodyatSFU,goldenday.”SFU是SorrelFraserUniversity,黄金日,大学死尸。

“Goldenday?是不是在有些地方,人们认为闰年闰月的最后一天是goldenday?”

“嗯,所以我之前说的死亡密码,清楚了吧?”

甄爱兴致盎然,没想到密码竟然这么有意思,现在看起来简单,可一开始找头绪的时候,没那么轻松吧。要不是言溯的提示,她不知道要想多久,“你真厉害,这种密码对你来说,是小菜一碟吧?”

“确实。”他倒是毫不客气,只是半刻后极轻地蹙眉,认真道,“但很多时候,一种密码往往有很多不同的解法。所以我才说,它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不解:“现在已经有人死了,验证了啊。”

“这其中有一个逻辑问题。”言溯双手十指交叉抵在下颌处,眼瞳微眯,“单纯的数字和字母密码,解法太多。所以发出人和接收人之间,必然达成了一种约定俗成的解密方式,方便交流。So,

如果接收人,也就是死者,她看得懂死亡威胁,知道有人来杀她。她还如此悠闲地在宿舍里等死,说明她视死如归到了一定的境界。

如果死者看不懂威胁,那发出人还煞费苦心地搞一出接收人看不懂的密码,说明这人无聊空虚到了一定的境界。

结果就是,这个密码不是死亡威胁。”

甄爱恍然,不愧是逻辑学家。经他这么抽丝剥茧的一捣鼓,她真不得不感叹,这么明显的违和感,她之前为什么没发现?

他交叉的食指有规律地轻拍着手背,像是一下下振翅的蝴蝶,“事实上,那天我以为你的舍友会对你不利,先入为主在第一刻就把它翻译成了死亡威胁。可之后的任何时候,我都没认为它是威胁。”

“那究竟是什么?”

言溯从甄爱手中抽过来纸笔,握着橡皮,认认真真把刚才的分析擦拭掉,只留了原来的人名和电话号码,道:“之前是我想复杂了,字母就是字母,数字就是数字。你先只看字母,对DELF/BEN/AGUST进行变位看看?”

“Feb”有了刚才的讨论做铺垫,甄爱首先想到了二月,剩下的就是......

她一震,惊讶地抬眸看他:“AngelDust!”

言溯眸光渐深,意味不明:“你也知道天使尘?”

甄爱一梗,心里猛跳,却不显山不露水地解释过去:“不就是普斯普剂的俗称嘛,之前对迷幻类毒品做新闻调查,所以了解了很多。”

可其实,她了解的不止如此,她还知道PCP普斯普剂的专业名称是苯环已哌啶Phencyclidine。但她想不出江心怎么会和毒品扯上关系,赶紧问:“那这些数字呢?是什么意思?”

“三个单词对应三个数字。Angel150,是一家酒吧;对应dust的那250,应该是250克的意思;Feb对应的是0144/2,2月29号。”言溯懒懒地长呼一口气,仿佛演讲完毕,不肯说话了。

甄爱缓缓道:“原来,这个密码的意思是,2月29号往Angel150酒吧带250克的AngelDust。”

言溯散漫地看她一眼:“真聪明。”

甄爱:“我听得出来你是在笑话我。”

这时,欧文散步回来了,和言溯说起山里的风光,说有处河流溪水很好,等到春天雪化夏天水涨,就会有大批的鲑鱼逆流而上。

甄爱前一晚没睡好,先上楼睡觉去。

没想这次没Marie的带领,她竟然迷路了。

古堡二层的走廊四通八达,弯弯绕绕,哪条走廊看上去都相似。甄爱好几次以为找到了房间,一拧门锁,打不开,只得重新找。

好在试了几次终于找对了,洗完澡后没有睡衣,就裹着浴巾上床睡觉。躺了一会儿,发现黑暗中,她的心里异常的宁静。

这个陌生的地方却莫名地给她安宁。

她缩在被子里微微一笑,爬下床来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欧文给她买的助睡眠药,吞了两片舒舒服服地躺下了。

言溯看书到很晚,回房间进浴室洗澡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浴巾不见了。走到镜子前拉开,背后柜子里的其他洗漱用品还在。

咦?浴巾呢?

他立在原地左右看了一圈,百思不得其解。这么晚了也不能去问Marie,就拿了备用的。

从光亮的浴室出来,眼睛完全不能适应黑暗的卧室,可他对这里一清二楚,闭着眼睛就找到了床,掀开被子躺上去,安眠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言溯的睡眠开始松动,似乎总有类似羽毛的东西,绵绵的软软的,在他脸上挠痒痒。

他是一个任何时候都起床气十分严重的人,很是不满地睁开眼睛,却在一瞬间,所有的睡意都幻化成灰灰飞到月球上去了。

甄爱的睡颜宁静安然,近在咫尺,他可以很清楚地看到月光下女孩的脸蛋清透得几乎透明,他也可以很清楚地闻到她身上清新的香味,和自己一样的香味。

她动了他的香皂,还用了他的浴巾,能不是他的味道?

闻见一个和自己一样味道的人,言溯不满地拧了眉。

半晌之后,他缓缓坐起身,抿着嘴,眸光­阴­郁,无声地侧头看她:难怪我睡不好,原来身旁躺着一个雌­性­荷尔蒙挥发器,­干­扰了我的生理系统。

他很确定,现在这种不可思议的局面就是她造成的。

可罪魁祸首睡得很安稳,乌黑的长发散在枕头上,衬得小脸月牙一般皎洁;清秀的肩膀也露在外边,锁骨纤细,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浴巾松散开来,露出胸口一抹窈窕的弧线。

言溯默默看了她几秒,心里却奇怪地平静了,咦,原来她和我一样有­祼­睡的习惯。......嗯,­祼­睡有助于提高睡眠质量。

他认为她的­祼­睡是对他的赞同,复而暗想自己真是善良,竟然克制住了一脚把她踹下床的冲动,最后暗暗地,不知在和谁较劲,兀自说了一句,“这是我的床!”

说完居然直接躺下,继续安稳地睡了。

甄爱一夜好眠。

可早上醒来,就看见言溯安安静静睡在自己身侧,她眨巴眨巴几下眼睛,某人俊美的侧脸并没消失。她脑中一片空白,还没想清楚怎么回事,言溯醒了。

他蒙蒙地睁开眼睛,照例揉了揉,就掀开被子下床。

坐起身的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动声­色­地从床边拉了浴巾系在腰间,站起身回头,还十分坦诚地说:“差点儿忘了你在。”

甄爱不去想他平常或许就光着身子起床的画面,而是发现了其中的含义:“你昨晚就知道我在?”

言溯没听出这是个问句,以为是陈述句,于是说:“我昨晚就知道,但我刚才忘记了。或许,你应该像我学习存在感。”

甄爱无语:“你昨晚就知道我在,你还睡这儿?”

言溯静静看她:“因为你跑错房间,所以我也要跑错吗?因为你睡错了床我就不能睡自己的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的错误惩罚自己?”

甄爱知道他脑子构造不一样,可心里还是憋着气,关键是她知道跟这么个人争论是不会有结果的。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一咬牙,盯着他腰间的浴巾就挑衅:“不用遮了,我看过很多。男人的身体对我来说,一点儿都不稀奇。”

言溯的眼波动了动,隔了半刻,竟然轻描淡写地说:“啊,原来你和迪亚兹警官一样。放心,等我死了,会把身体捐给科研机构......让你看个够。”

甄爱:......

她挑衅不成功,还疑似暴露身份了。

甄爱头一次抓狂,忿忿拿浴巾裹住自己,动静很大地爬下床找衣服,还忍不住埋汰:“古怪的人住古怪的房子,正常人怎么可能找对房间!”

“自己笨还怪我的房子。”言溯显然觉得这句话有失公允,“作为人类,你应该清楚自己是一种能够记忆的生物,走过的地方,可以在脑海中行成一张平面的路线图。”

甄爱极度无语地看他,他这句话是在挑战全天下的路痴,虽然她不是路痴。

“你奇葩不代表所有人都是!”

言溯淡定地反讽:“好吧,我能找到我的房间,是因为我和鸽子一样,脑袋里面装了磁场感应器。”

末了,很不给面子地说,“你比鸽子笨,因为鸽子绝对不会扑腾扑腾飞到人类正在炒­鸡­­肉­的锅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七月的七的两颗地雷(爱^__^爱)嘻嘻……

阿基米德与密码

甄爱坐在餐桌前一下一下狠狠地揪面包片吃,偶尔眼珠一转瞥言溯一眼,后者趴在餐桌上......睡觉。

欧文过来,一把拉椅子坐下,问他:“昨晚没睡好?”

言溯没动静,静悄悄趴着,一秒钟后,原本抵在额前的左手抬起来,以手肘为中心做圆周运动,转了120度,指着甄爱。

甄爱一惊,狐疑看他,都不知道他是醒是睡。又过一秒,他闷闷地开口:“被这个人散发的雌­性­荷尔蒙­骚­扰了一个晚上。”

甄爱之前不觉得,但现在拿到欧文面前说,不免脸微微发烫。

但言溯明显是从生物生理的角度看待这个问题,不觉不妥,还不无惋惜地叹了句:“我就说了,雌­性­生物会影响我家的平衡。”

然后收回手,继续沉默。

欧文莫名其妙,只当他又闹古怪脾气了,还冲甄爱抱歉地笑笑。

甄爱表示没事,可想起昨晚的事,怎么都有点儿想不通,便拍拍欧文,用口型说:“我想,他的脑袋是不是......”

“相信我,他的脑袋绝对没有少根筋。”欧文不等甄爱把话说完就直接猜到了她的意思,想必他也经常怀疑。

甄爱玩心起:“多了?”

“当然!”

她对这个结果很满意,心情好了点。

忽然,言溯有了动静,脑袋仍是趴着,左手却极为准确地找到了黄油刀的位置,从盒子里挖了一大块黄油出来。

甄爱和欧文同时扭头,就见他还是趴在桌上睡,手中的小刀却­精­准地找到了面包片,一层层把黄油涂上去,均匀稀薄。不出几下的功夫,白白的面包上就覆了层金箔般淡黄|­色­的涂层。

甄爱看了一眼自己面包片上深浅不一的黄油块,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来,怎么会有这种人?事无巨细,到他手中就全成了艺术?

吃完早餐后,言溯习惯­性­地去散步,走到门口,忽然退回来,叫上甄爱一起。

甄爱觉得早晨山里气温太低,而且起床时他们分明还闹了小小的不愉快,她不想去。可言溯直接吩咐Marie给她找双雪地靴。

Marie飞快拿来,还特热情地说:“Dizvelyglean,warmlikedesun.(这鞋非常­干­净,暖和得像太阳)”

甄爱转念想想他从来独来独往的­性­格,现下被点名同他一起去散步,只当他是示好,心理上还挺过得去的。

山间的积雪没化,银­色­的树梢偶尔露出一截­干­枯的枝桠,或墨绿的常青树枝。冬日清晨的阳光稀薄又寡淡,空气中飘着一层轻纱般的雾霭,不时折映出细砂般的晨光。

两人一前一后,互不说话地走在雪地里,除了窸窸窣窣步调不一致的雪轧声,天地间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山林的空气甘醇清洌,像刚融化的泉水,吸进身体里一片神清气爽。甄爱虽然怕冷,可在过脚踝的深雪里艰难跋涉十几分钟,身体暖得像捧着热水袋。

言溯步子比较快,走上一会儿就把甄爱甩开几十米,不催促也不回头,就那样不作任何预告地停下来等她。

甄爱每每抬头,就见他黑­色­的身影在银­色­的雪地里格外的清挺,内敛而又安静,像一棵沉默无言的树。

她知道他在等她,不免加快脚步,跑得气喘吁吁,呼吸的白气在空气里张牙舞爪;可到了离他还有四五米距离的时候,他又迈开大长腿,无声地继续前行。

往往复复,总是如此。

走了一圈回去,这场散步就以这样一言不发的方式结束了。

直到走近古堡,他忽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冷吗?”

“不冷。”甄爱这才意识到,室外的气温零下好几度,她竟然没有寒冷的感觉,心里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

言溯说:“增加阳气最好的方法就是锻炼,比如清晨散步,跑步游泳。”

这句看似无厘头的话让甄爱心里涌过大片的暖意,自然而然就想起那天晚上他莫名其妙关于怕冷一事的“病理分析”。

她微笑:“我知道了。”

他又没话了,神­色­如常地往前走。

绕到正门,门口停了一辆红­色­跑车。甄爱觉得眼熟,这不是第一个证人西德尼泰勒的?

“他怎么会来?”

言溯牵了牵­唇­角:“我让贾丝敏查出了戒指的购买记录。”

进去就见西德尼泰勒坐在客厅里等候,脸­色­不好不坏,垂着眼皮沉思着什么。

言溯坐进他对面的椅子里,也不先开口,而是示意Marie倒水,然后自己就喝起来了。

结果两人就这么坐着,谁都不说话。

甄爱坐在一旁,偶尔开小差想心事,偶尔打量这两人一眼。泰勒和言溯其实年龄相仿,但气质截然不同。

言溯倨傲冷清,虽不至于到冰山一般的冷,却也给人很强烈的疏离感。一双眼睛里全是凌然和睿智,是那种你会想多看几眼但绝对不会轻易靠近的男人。

而泰勒阳光帅气,笑容温和灿烂,加上篮球队员的身份,是学校里的白马王子。

这么两个男人比谁更耐得住气,当然是泰勒先败下阵来:“我给她买那枚戒指,其实是想和好,挽回她的心意。”

言溯靠在椅子里,手臂搭在椅背上,双手悠然地十指交叉,闲闲地开口:“我知道。”

泰勒诧异。

言溯不紧不慢道:“戒指是案发当天上午买的,那天不是节日,也不是你们两个的生日,更不是你们的纪念日。

请不要一脸惊讶地看着我。死者的日历上,把所有重要的日子用红笔圈了起来外加标注,29号那天是空白。所以这个戒指不是纪念。”

泰勒瞠目结舌。

言溯冷淡地看他一眼:“我长了眼睛。”

泰勒回过神来,低了头,声音流露出无尽的忧伤:“是的。我爱她,我很爱她。我们之前很好,她很单纯,可爱又贴心。我生命中从没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可我真不知道她怎么突然就变了。”

言溯手指交叠,轻点着手背,脸­色­木木的,似乎在听极度无聊的东西。

泰勒越说越伤感:“她没什么钱,最近却有那么多价值不菲的东西,还说是别的男人送的。有时候吵架,她怪我只会送花送巧克力,给她的惊喜从来都不值钱。我只是觉得那些都是我父母的钱,用这些来表达爱意太不纯了。这次我拿到实习的第一笔工资,就给她买了戒指。可她还是不理我。”

毕竟是认识的人,甄爱有些感动。

没想这时候,言溯突然不冷不热来了句:“很好,在你讲完了一堆废话之后,我们直接进入正题讨论你是怎么把她杀了的。”

泰勒惊愕抬头,差点儿从沙发上跳起来:“我没杀她!我怎么可能杀她!”

言溯冷着脸:“哦,是吗?那你为什么要把新戴上的戒指□,怕别人发现和她肚子里的那枚是一对?”

泰勒被这问题袭击得呆若木­鸡­,甄爱也觉得此刻的言溯似乎哪里不对。

泰勒呐呐半天,最终惊愕道:“肚子?什么意思?”

言溯罕见地咄咄逼人:“法医在死者的胃里找到了你送她的那枚戒指。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那枚戒指会被她吞进肚子里,而戒指盒却不见了踪影?我相信陪审团也会对这个问题十分感兴趣。”

泰勒脸­色­惨白,疾声道:“我没杀她。是,我那天是去过她的宿舍。约好了吃晚饭她却不来,我就上去找她。第一次去的时候她不理我,我把戒指放在桌子上就走了;之后我不甘心,想当面和她说清楚,才第二次返回。可是......”

他嘴­唇­剧烈颤抖着,眼睛里全是惊恐,

“再一去,就看见她......我很害怕,刚要报警却看见戒指盒掉在门口戒指却不见了。我怕警方怀疑我,所以,就捡着盒子跑了。”

客厅里死一般的宁静,甄爱深深地蹙着眉。她被动地参与了案件的调查,她现在已经可以想象得到当时错过的悲剧了。这么凄惨震惊的真相,她不知道他该怎么承受。

可言溯语气愈发凌厉:“为什么你以为她不理你?”

“她以前就是这样,一和我生气,就自己关进浴室里,怎么哄都不理。”

“你在死者的宿舍过过夜?”

“是。”泰勒脸­色­微红,“她说舍友不在宿舍住,所以有时候就……”

“好了。”言溯直接打断,“第二次回去的时候,地上除了血,有没有什么别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亮闪闪的。”

“没有。”

“没事了,你可以走了。”言溯直接轰人,起身又想起一句:“哦,对了,我知道你没杀她。”

泰勒一怔:“什么?”

“你不怎么配合,而且废话太多,答一个问题找不到重点,七弯八绕一大堆。”言溯看着他,“果然还是吓你一下比较省事。”

泰勒愕得一脸灰,甄爱无奈扶额。

言溯还很不客气,眸光冷淡,语气微凉:“不好意思,我不允许任何效率低下的人浪费我的时间。”

甄爱很想提醒说这话太直了,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沉默地端了一杯水到泰勒面前,又沉默地看了言溯一眼。

言溯分析,她的第一个动作,对泰勒,是鼓励和安抚;第二个动作,对自己,是抗议和不满。他凝眉想了想,心里有一小点点陌生的不爽。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年后,言溯先森带着他家的言宝宝散步。快到家的时候,经过一条冰封的河流,冰层很厚,走在上面有些滑。言宝宝坐在小鸭子学步车里,被粑粑拖着走。

言先森望着漫山的白­色­,想给宝宝讲故事,于是就说:“宝宝,粑粑给你讲童话。自然界的同一种物质,相同体积下,通常都是固态比液态重。水却不是,冰就比水轻。”

还不会说话的言宝宝坐在小鸭鸭车里里:?

......o(╯□╰)o

言先森低头看着脚底的冰面,有一条鱼从下面游过去。他继续:“所以冬天,冰层浮在水面上,水底的生物还能照常存活。不然全部结冰,淡水生态系统就会完全崩溃。”他微微一笑,“所以,粑粑最喜欢的东西是水。”

言宝宝咬手指:??

......+_+

言先森见宝宝东张西望不听话,决定要努力:“我们继续讲童话,宝宝你知道吗?100%纯度的水表面的水膜比钢还硬,别说人在上面走,坦克都行。但是,这世上没有100%纯度的水。”

言宝宝吐泡泡:???

......⊙﹏⊙b

言先森讲得灰常happy啦,眼睛里是雪地的白光:“因为水是世界上最宽容的物质。它会主动地溶解和它接触的东西。它从不固执,它包容万象。如果不是水的包容,大到风雷雨雪,小到动植物细胞的光合作用氧化作用,都会坍塌。这个世界,就会一片死寂。”

言宝宝东张西望:????

......----

他­鸡­冻地说:“宝宝你说,我们生活的大自然,多么的神奇哇!”

言宝宝望天:?????

......==

言先森牵着小鸭子的车在冰面上继续走:“宝宝,以后别人问你你听过的最美的童话是什么?你就要记得,是粑粑给你刚才讲的,叫水的故事。”

言宝宝:zzzzzzzz......

阿基米德与密码

今天甄爱做午饭,做的是意大利千层面。

端到两人面前时,欧文神情古怪,嘴上倒是没说什么;而言溯直接就皱了眉:“这一大坨泥巴是什么东西?”

“千层面啊!”

“千层面听了你这话会自杀,它的体型是长方块一层层的,不是这样……”他盯着盘子里那坨古怪的东西,绞尽脑汁找了半天的形容词,最终还是失败,不管风度地指着那一小坨,“它现在就像一堆被人暴打了一顿的彩­色­西红柿。”

甄爱也知道自己做得很失败,哄他:“我尝过了,虽然长得不好看,但味道很好。你就委屈一下吧。”

言溯板着脸:“为什么你厨艺烂就要我受委屈?”

“……”甄爱稍稍有那么一点儿想拍死这倒霉孩子的心思,他说话不那么直会死啊。

欧文很配合拿勺子挖了一勺送进嘴里,完全愣住:“很好吃,S.A.真的很好吃。”

甄爱感激地看他,要是幼儿园的小盆友都像欧文一样听话就好了。

“怎么可能好吃?”言溯面无表情地看着盘子里一堆小山形状的泥巴,又看欧文,“你是骗子。”

甄爱走过去拿起言溯的勺子舀了一小坨,送到他嘴边:“看着不好,可味道真的不错。你尝尝,就一口。”

言溯垂眸看了一眼嘴边的不明物体,默默地别过头去,很是威武不屈地说了一个字:“不!”

“为什么?你就试一下嘛。我要是骗你,我就是小狗。”

他依旧别着头,嗓音低沉:“你这句话无效,没有任何保证作用。即使你骗了我,你也不可能从灵长类动物变成犬科动物。”

停了一会儿,低声补充一句,“狡猾又没有逻辑的骗子。”

甄爱挑眉:“你怎么知道我骗你?”

言溯回过头来,看她:“从理论上说,你的千层面没有考虑到顺序火候时间形态等一系列因素,它不可能好……”

甄爱直接把那勺千层面塞进他嘴里,言溯愣住,眨了眨眼睛,叼着勺子一声不吭。

甄爱松开手,笑笑:“怎样?我没骗你吧?”

言溯拿着勺子,细细品味了一下,那一小团入口即化香香滑滑的泥巴真挺不错。他又神情古怪地舀了一勺放进嘴里。

甄爱更加得意:“怎么,现在承认我做的千层面好吃了吧?”

言溯脸上划过一丝别扭,转瞬即逝。

他摇摇头,面无表情:“你做的这个,根本就不是千层面,而是,千层泥。所以,我只承认你做的千层泥,味道不错。”

午饭后,甄爱去图书室找言溯。

言溯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地望着虚空,她从他面前走过去,他也毫无反应,眼波都不闪动一下。

他一没事就会这样发呆,脑海里高速运转着外人不知道的事,甄爱才认识他几天,却早已习惯他这种状态。

甄爱坐下来,问:“你是不是已经知道犯人是怎么离开犯罪现场的?”

言溯仍旧望着空茫,却分了心思在她这边,语速很快:“是。”

“那……”

“我要喝水。”他眼神空洞,思维却很是敏捷地打断了她的话。

甄爱起身给他倒了水,看着他手中把玩的手机,问:“所以你在等过了午休时间……”

“对。”他接过她手中的玻璃杯,不紧不慢地喝了起来。

甄爱话还没问完,已经没问的必要了。

可心里又有了另一个问题,“你找到证据了?”

“嗯。”他靠进椅子里,一下一下,很规律地敲着膝盖,看得出,他很安逸也很得意。

甄爱吃惊。案发现场除了死者,男友,以及甄爱的日常­性­残留指纹和少量头发,并没有别的关键证据。而和案情有关联的浴室,桌子以及水果刀上都没有指纹。地上也被擦去了鞋印。

他是从哪里找到证据的?

就目前来说,甄爱还看不太清谁是凶手,

二号证人文波和江心发生毒品纠纷?三号证人赵何去偷东西?四号证人杨真嫉妒生恨?

她想的头都大了,看看言溯,他长腿交叠搭在凳子上,气定神闲地在喝水。

仿佛感受到她的目光,他缓缓扭过头来,背着光的眼眸静幽幽的像沉在水里的黑玉,和她对视了半晌,开口:“对我有意见?”

这冷不丁的问题是怎么回事?

甄爱奇怪:“为什么这么问?”

他丝毫不做停顿,语气平淡,却快得近乎咄咄逼人:“那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

即使是刚才和他对视了好几秒,甄爱也没觉得脸红发热,可他这么直言不讳的一问让她些许尴尬了。

甄爱气他说话直接,索­性­笑笑:“因为你好看啊。”

原以为他会不知所措,运气好或许会脸红,没想他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睛,木木地转过头去:“哦,那你多看看吧。”

甄爱:……

此刻的言溯正在等时间,握着手机,手指灵巧地翻飞着,手机在他掌中转动得极快,看着让人担心会不会下一秒飞出去砸坏。

她盯着他的手指,眼花缭乱,没想到手机的运动戛然而止,一下子凑到她跟前。

甄爱一愣。

他神­色­淡淡的,抬了抬手中的黑­色­手机:“看得那么入神,想自己玩玩吗?”

甄爱蒙蒙的,犹豫了片刻,刚要去拿,他却一下子收回去了,淡淡地笑:“百试不爽。”

甄爱呐呐的:“试什么?”

他继续单手飞快地转手机,嘴里还道:“就知道你神经反­射­弧长。”

甄爱:……

某个时刻,他忽然站起身:“太无聊了。”说着把手机装进兜里,低头看她,“想不想去还原现场?”

甄爱和江心的宿舍还拦着警戒线,里面的摆设和当初一样,只是地面清扫过,血迹淡了很多,地板中央用白线画着江心死时的人影。

她的衣服还是那样挂着,桌上的台历则永远停留在2月。甄爱这次细心看了,上面果然有记事的笔迹,但29号那天没有。

她望向浴室,突然想到案发当天,或许泰勒就站在这个位置,他望着安静的浴室,没有进去。再一出门,就是永别了。

她扭头看言溯:“泰勒如果知道他错过了,肯定很悲伤。”

言溯莫名对她这句话觉得不太舒服,他看着她的脸静静思索半晌,倏尔­唇­角一弯,原本他是想先从泰勒分析的,现在却不想了。

“我们来演一遍吧。”他忽然迈开大步,朝她逼近。

甄爱见他气势逼人地过来,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却耐不住他手长,一把抓住她的肩膀,眸光幽暗,“你事先不知道我是来杀你的,为什么要躲?”

甄爱怔了怔,缓缓回过神来,让自己立刻进入江心的状态,道:“嗯,我给你开了门,但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所以没有叫喊,也没有挣扎。”

没有叫喊,没有挣扎......

言溯脸­色­微微一凝,为什么这话从她口中平平静静地说出来,有种不动声­色­的蛊惑人心?

她的脸背着光,虚幻而莹白。他收回思绪,深深望着她,嗓音低沉:“你今天很漂亮,过会儿要去哪儿?”

甄爱的心砰地一跳,愣愣看着他英俊的眉眼,却又立刻醒悟过来,他是在说那天的江心。

甄爱见他都这么认真地演戏了,自己当然不能拖后腿,她低下头,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别过身:“泰勒约我去吃晚餐,他给我买了贵重的礼物呢!”

说到这儿,甄爱一愣,凶手当然不会是泰勒。江心盛装打扮,已经打算和他和好了。泰勒是傻子才会在杀人后把戒指塞到她嘴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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