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忘了,他是皇帝了,皇帝是不会自己喝水的。自嘲一笑,我把杯沿凑到他嘴边,他抬起手覆上我握着杯子的手背,缓缓地吞咽着温水。
掌心有些发烫。
我知道自己握着杯子的手一定在出汗,湿滑湿滑的,好像快握不住杯子了。总算他喝完了水,但是好像没有松手的打算,我盯着他的手,企图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出来。
忽然他说:“灵枢。“
我怔了怔,抬头看他。
他斜靠着,鬓角微微汗湿,脸上的神情似曾相识,或者说,正是我熟悉了许多年的样子。那时候他受寒病所扰,夜不能寐,常常在半夜惊醒,一身是汗,却又直哆嗦,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脆弱,好像一碰就会碎。我随爷爷候在外间,听到里间有声响便进来看他。
爷爷让他褪了上衣,趴在床上,几针下去,后背的血管便仿佛浮了起来,却是青青蓝蓝的颜色。刘希似乎忍受着巨大的痛楚,下唇咬得出血,却也不吭声,只是紧紧抓着我一只手,眼睛像是在看着我,但瞳孔深处空荡荡的,又好像什么也没看。
待施针完了,爷爷疲惫地离开,他仍是抓着我的手不放,乌黑湿润的双眼怯怯望着我,想受了伤的小鹿,用沙哑的声音说:“灵枢,不要走好不好……”
记忆中少年的眉眼与眼前的青年重叠,我恍惚中一个哆嗦,甩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指动了动,垂落在身侧。
我做了几个深呼吸,方压抑住声音里的颤抖。“陛下想要人伺候的话,可以让富春去传召。华妃娘娘有身孕,可以让其他娘娘过来。”
他听了这话,脸色瞬间又沉了下来,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漆黑的瞳孔中闪过一道光,嘴角扬了起来。
“她们身娇体贵,哪里会伺候人。”
我干巴巴地说:“微臣虽然粗鄙下人一个,却也不怎么会伺候,还是娘娘们……”
“不。”他打断我,柔声说,“就像以前那样,你握着我的手就好。”
以前?
我皱了下眉,疑惑地扫了他一眼。“陛下不是小孩子了。”他又不是刘小希了,凭什么还要人哄他,真以为当了皇帝就四海之内皆你妈啊!
“灵枢……”他又来了,用那种轻轻柔柔的嗓音悠长地唤我的名字,一声三绕,百转千折,听得人心头发痒。
“干、干嘛……”我结结巴巴地问。
他躺了下去,不胜柔弱的样子。“我难受……”
“哪、哪里难受……”我这个没骨气的……
“睡不着。”他微闭着眼睛,说话的声音像在哼唧。
“我给你开点安眠的药?”
“你哄我……”他果断拒绝药物治疗,“像以前那样。”
他侧躺着,面向我,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来,握住我的。我咬牙切齿,看着他嘴角微扬的侧脸,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阴影,越发像我记忆中的刘小希了……
我僵硬的抬起手,轻轻落在他后背上,一拍,一拍。
那时候,刘小希也是这样,他说:“灵枢,我怕睡不着,又怕睡着了做梦。”
我说:“别怕,我在这里陪你看着你,你要是做噩梦,我就叫醒你。”
他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片刻又说:“我睡不着,灵枢你唱歌给我听。”
我为难地挠头:“没人教过我唱歌啊……”
“那讲故事?”
“也……也不会……”
他鄙视了我一眼,说:“那你会什么?”
“背医书。”我默默垂泪。
他勉为其难地点点头,说:“那好吧,你背给我听……”
帝王家的人,都这么讨厌,他说背我就要背吗!
我还真背了……从《灵枢》《素问》,到《本草》《黄帝内经》,体现了我在医学上扎实的理论基础。后来他说:“你背《灵枢》就好了。”
我问:“为什么?”
他说:“我喜欢《灵枢》。”
我磕磕巴巴地,又背起了《灵枢》,落下许久,我已经背不全了。
刘希的呼吸渐渐趋缓,我知道他是入睡了,握着我的手也松开了。我怔怔看着他的睡颜,心里憋得慌,真想像小时候那样,把他晃起来,拽着他的衣领大声吼:“刘希,你搞什么鬼啊!”
但他现在是皇帝了,我不能这么做。
外间传来脚步声,我回头看去。富春陪着笑脸说:“宋太医,陛下睡着了么?”
我点了点头。
“有劳宋太医了,陛下让富春送您回临水宫。”我怔了一下,他又解释说,“陛下的寝宫,就算是娘娘们也不能留下来过夜的。陛下事先吩咐了,等他睡着,就让宋太医回临水宫。”
我心口像被蜜蜂蛰了一下,酸疼酸疼的,麻木地点点头,站起身,压低了声音说:“不劳公公了,下官认得路,自己回去便可。”
然后,飘了出去。
已经是半夜了,帝王寝宫周围还是有不少人探头探脑,各宫的眼线都盯着呢,估计都想爬上那张龙床,不过有什么意思,还不是□愉,然后又被送回自己寝宫,凄凄凉凉的,好没意思。
就刘希那一副肾虚的模样,真不知道能不能满足那些欲求不满的女人。
我冷哼一声,跺跺脚跑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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