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阳紧紧盯着那枚金钱镖,面部肌肉抽搐,双手轻颤,似欲过来拿,却半晌没有迈出一步。
“怎么,‘天风剑’居然害怕一枚小小的金钱镖?是不是因为知道这金钱镖上喂有天下第一毒‘见血封喉’?是不是因为你曾用这毒镖杀死尤长老和李长老?”方小白突然沉下脸,目光如利剑直Сhā对方心底。李朝阳既慌乱又迷惘,不禁倒退一步,被椅子绊了个踉跄。
“你不仅暗害两位师叔,更残忍杀害了怀有数月身孕的师妹张清,你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心上人和孩子!”
李朝阳如遭五雷轰顶,再也支撑不住,颓然坐倒。众人看他神情,知方小白所言不虚,各生鄙夷、愤恨、困惑之情。陆羽喟然长叹道:“朝阳,你太让我失望了。”静空两眼喷火,峨嵋众弟子群情激奋,低声乱骂“无耻”、“狗贼”不止,唯韩宁脸上平静如水。
方小白又对展博道:“展长老可想出对策了?”展博仍是不语,干脆连眼都闭上,宛如老僧入定,只是两颊浮现红晕,泄露出内心的不安。
“前天晚上我在后山埋伏,有两个黑衣人扛着张长老和刘大为的尸体从‘思剑洞’出来,绕过天仓山,直奔至灌县洪家坡,进了一户农家,主人唤作洪贵。展长老听了这地名和人名可耳熟?您贵人多忘事,或许记不得了,村里的洪安和二狗子可不敢忘记您这样气宇轩昂的大人物,一看画像,立刻说见过你好几次呢。”
展博呼吸渐急,身子有些发抖。
“还不承认?真是好涵养,佩服。我出手偷袭他们三人,洪贵和一名黑衣人自尽,另一人却被生擒活捉。四具尸体和一个活人,现正藏在天仓山后山,若大家心急,在下立即带路去寻。展长老,您修道多年,为何效凡夫之行,难道真要死缠烂打到底?”
展博用力睁眼,喘息道:“了不起,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
“雄雉因羽亡,木以不材得终天年,你貌似聪明,然今日所为又何尝不愚蠢透顶,我在九泉下等着看你的下场。”
方小白大叫“不好”,扑向展博,已来不及,后者头一歪,软瘫在椅子上,昏迷不醒。他浑身绵软无力,呼吸紊乱,身上散发出一阵阵臭味,显然是大小便失禁。方小白伸手试他脉搏,并翻开眼皮检查,说道:“是‘见血封喉’,最多两盏茶时间必死。”又撩起衣服察看,右臂上有一道新划的血痕。一枚乌黑的金钱镖躺在椅子下,方小白用布裹手拾起,交给陆羽。
“李长老的中毒症状与此相似吧?世上除南疆箭毒木提炼的‘见血封喉’外,再无任何毒药能令人顷刻间昏迷,在一刻钟左右死去;即使鹤顶红、乌头根这等剧毒,也需半个时辰以上才能致人于死地,且毒发后并不立刻昏迷。只是‘见血封喉’虽毒,却见血方化,混在饭菜中吃下无妨,夷人惯用此毒箭狩猎,食用猎物后并不中毒,所以,李长老不是被饭菜毒死的。当时屋内只有你们两人,李兄有何解释?”(注:有关箭毒木的资料读者可自行查阅,本文是推理小说,所用毒药符合药理学,绝不会出现放蛊、七心海棠之类的东西。现代有更快致人于死的毒药,但以古代的提炼技术,箭毒木已是极限,绝不存在中毒后立即死亡的毒药。因此,这一段推理是成立的。)
李朝阳似乎镇定下来,坦然答道:“我趁其不备,用毒镖偷袭,他受伤后想动武,急运内力之下血行加速,立刻昏迷。然后我在饭菜中加入米囊花提炼之毒,嫁祸于张师伯。”
几名李奇峰的弟子怒吼着扑过来,陆羽喝道:“住手!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你为什么要害李长老?”
“他已知晓张清师妹怀孕的事,听闻死讯后将我叫去质问,无奈只好下手。非是我心狠,只怪他多事。”
方小白面露讥嘲:“我看未必,那‘第四个’是谁?就算李长老不质问你,恐也难逃一死。”
李朝阳定睛凝望方小白,良久,哈哈大笑道:“没错,李奇峰就是第四个,方兄果然机智。唉,既生瑜,何生亮。”
静空骂道:“不以为耻,反沾沾自喜,简直毫无人性!”李朝阳斜眼相睨:“老尼姑,凭你们这些蠢货能奈我何?若非方小白,你的宝贝徒弟就要被我压在身下了。”静空怒不可遏,拔剑欲上,韩宁拦住道:“师父息怒,和这种人多说什么。”
李朝阳冷笑一声,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地倒了一杯茶,一口饮尽,说道:“没问明白之前,你们舍不得我死,我也有些疑惑想请教。方兄,你是从哪里看出破绽的?”
“最初的三件案子策划得十分完美,细节上几乎没破绽,但正是因为其过于完美,反而露出最大的破绽。”
“哦,这是为何?”
“这三件案子的凶手自称是为亢家庄血案的受害者报仇,但有心人都能看出,凶案与青城派内部脱不了干系,比如从油灯中取油令其同时熄灭,非熟悉内情之人不能为。凶手既然计划周密,为何暴露自己的真实身份?目的只有一个:陷害。最有嫌疑的人,多半是清白的。”
“原来从一开始就被你识破了。”
“过奖,起初我的确被蒙在鼓里,怀疑张长老是主谋。你们砍树枝这一手干得漂亮,特别是将血涂抹树杈,并在现场留下一小段牛筋,我自然而然地以为凶手不会武功,尸体是用牛筋从树杈射出的。此外,挂尸体的梁上有破坏脚印的拖痕,引人怀疑凶手的脚印有明显特征,因此我们追查到刘大为的脚比常人大许多,并发现了他的血衣。至此,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张长老。然而,此前有一件小小的不合常理的事情,始终在我心头盘桓,挥之不去。”
“什么事?”
“寻找牛筋时,我遇见了正在暗查凶案的韩姑娘,以她的为人,不禀告师父,偷偷Сhā手未婚夫婿门派的内部事,实在太奇怪了。她肯定是发现了疑点,认为凶案与自己密切相关,必须查清楚,但又不能告诉任何人。呵呵,她怀疑的是谁还用说吗?韩姑娘,你到底发现了什么?我一直很好奇,却不敢问。”
韩宁道:“那晚凶手将清泉的尸体掷出,李朝阳的出剑,令我心生疑惑。我曾与他交手五百余招,熟知其深浅。他使剑以攻为主,向来留二分余力,当时的一刺却出了十分劲。敌人不明,何以第一招就全力相搏?何况凌空飞刺本就是危险之极的招数。看他出手,似乎有把握对方绝不会威胁到自己。还有,出大殿时我落在后面,听见关门的声音有些响,便回头看了一眼,关门的是李朝阳,左手捏着个小布囊,见我回头,迅速藏入手心。他的举动十分古怪,所以我忍不住想查探凶案的究竟。现在想来,他全力出手是为了在师父面前表明自己的清白,至于手里的小布囊,那日方兄对着清泉的尸体看了半天,想必早发现疑点,就由你来解释吧。”
方小白接口说道:“清泉尸体的腰臀间有一道死后所开的伤口,边缘浅中间深,当时我不明所以,后来确定李兄是疑犯,才想通其中的奥妙。清泉的尸体不是大家出殿后从屋顶放入的,而是开宴前就已在梁上。李兄趁无人时杀死看守大殿的清泉,将尸体倾斜着绑在梁上,并取走灯油,对屋顶动手脚。你在梁上制造拖痕,不仅嫁祸给刘大为,也是为了伪造出所谓从屋顶进入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凶手,不然脚印少了一人。等众人出殿时,你落在最后,取出布囊中的毒镖发射,将绑尸体的绳索割断,于是尸体从屋梁上滑落。同时,你大力关门,掩盖声息。回殿发现尸体后,你又抢着上梁抱尸,乘机取出毒镖。那毒镖割断绳索后,余势未尽,Сhā入清泉的臀部,留下一道伤口。”
李朝阳笑道:“呵呵,猜得很妙,你们俩倒是心有灵犀。我有个疑问,你也不像好管闲事的大侠,为什么热心查案?是不是看上了韩宁,想取而代之?你们在崇宁县孤男寡女相处一夜,快活得很吧。”
峨嵋众人一齐怒斥,方小白叹息道:“李兄可曾见过大象?”
李朝阳不解道:“曾在滇南见过。”
“大象乃兽中王者,天生灵性,负无敌巨力而不伤害无辜,能预知死期。每当寿终之时,便悄悄离开同伴,寻找一个隐秘处,不吃不喝,坦然等待最后一刻的降临,至死不失王者风范。展长老畏罪自杀非英雄所为,然可保全家人平安,算得上男子汉。李兄的剑法智谋皆是上上选,我虽与你为敌,却也以可尊敬的对手相待,你为何尽做些无聊举动?是想发泄怨气,还是刺激大家早点杀你?”
李朝阳默然片刻,起身深施一礼:“是我错了。方兄不仅武功才智远胜,胸襟亦令在下汗颜。”又转身向峨嵋派道歉:“静空师太、韩姑娘,刚才言行失措,请见谅。”静空哼声不语。
方小白道:“那李兄可否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个明白,以解众人之惑?”
李朝阳点头同意:“我与张师妹同门习艺近十年,互相情投意合,早已私定终身。半年前去武当山贺寿,师父突然替韩姑娘说亲,语气不容人置疑,我一时软弱,不敢说出张师妹,从而种下祸根。
“展博从七年前就开始向张师伯借钱,张师伯可怜其遭遇,有求必应。然而他越借数量越大,远超出治病所需,张师伯起疑,借口与方神医讨论师父的病情,前往成都,调查出事情真相。于是两人翻脸,张师伯命展博半年内还上亏空。展博自然还不上,再加上尤师叔去明真阁帮忙筹备婚事,发现了账目亏空,亦追问究竟,他便心生恶念,下决心除掉张尤二人。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我与张师妹的事,以之要挟。张师妹父母双亡,若因此被清理出门,再无立身之处,我只好答应。
“若两人无缘无故被杀,事情难以平息,彻底追查之下,必将泄底。于是我们定计以报仇为名,杀尤师叔,再嫁祸给张师伯。展博交游广阔,找了两个江湖朋友帮忙。接风宴当晚,趁酒酣之际我把清源指使到树林中,由等在那里的同伙下手,其他皆如你所料。第二天午饭后,我等在去明真阁的必经之路,截住尤师叔,骗至树林中用毒镖暗算。本打算在夜里把他的尸体吊在建福宫大门,却正赶上杨世洪师兄上山,便改主意割下人头,寻机放入蒸笼。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收拾完现场回到思剑洞,却见张师妹在洞口相侯,说已怀孕数月,且等候时听见洞中有动静。展博的朋友上山后一直藏身于洞中,想是不慎被她发觉。我假说要暗中调查,让她暂时保密。宴会上,师父命我与展博同住,于是夜间趁机商量,都觉得前些日子李师叔突然替张师妹说亲,多半是看出端倪,必须除掉他。展博要连张师妹一道杀,我不同意。又过一天山上闹淫贼,张师妹找我,坚持要把洞内有人的事告诉李师叔,我说已找到敌人藏身之所,将她骗到天仓山附近,欲擒住暂时关押。她因此猜到我与凶案有关,大叫大嚷,被我一怒之下失手杀死。事情既已做下,后悔也没用,我在尸体上写字,隐藏好,准备杀了李师叔后再带回建福宫,一切推到张师伯身上,谁知被提前发现,打乱了计划。
“前天一早,我骗刘师兄说张师伯在思剑洞等他,剩下的都是展博朋友所为了。这就是全部经过。师父,不管您信不信,我事先确实不知展长老暗中对您下毒,当晚曾质问过他。”
大殿内一片沉默,无人出声。李朝阳又道:“方兄,我藏毒镖和毒药之处十分隐秘,你怎么找到的?”
方小白拿起先前的毒镖,突然朝凌若薇脸上比划一下,凌若薇吓得弹出三尺远,颤声道:“你……你干什么?”
方小白笑道:“这是涂了锅底黑的普通金钱镖。想杀的人已杀光,你当然不会带着毒镖进洞房,‘见血封喉’来之不易,以你的心性,一定不舍得扔掉,而是藏起来以备他日不时之需。从清泉、尤李二长老的伤口,可判断暗器是金钱镖,于是我就做了个假的诈你一诈。说起来还得感谢凌姑娘,她伸手欲摸,我趁机大叫,不容你不信。呵呵,上次抓淫贼也全靠凌姑娘,所以我说她是天才。什么是天才?聪明人殚精竭虑的计划,却敌不过无意识的一句话一个举动,这就叫天授之才,非人力所能及。”凌若薇转惊为喜,嘻嘻傻笑不止。
“这叫天网恢恢,疏而不露,作恶必遭天谴,任你机关算尽也没用。”静空道。
李朝阳冷笑道:“师太此言太冠冕堂皇,只能骗骗贵派不懂事的小姑娘。适才龙在天说过,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深得我心。你将韩宁许我的目的是什么,大家心里明白。四川武林人人传言,你对韩宁爱若亲女,但事前可曾问过她的心意,查过我的为人?连男方的面都没见过就定下亲事,并安排我们在上千人面前做戏,你就是这么嫁女儿、嫁徒弟的?”
静空面露惭色,韩宁淡然道:“你误会了,师父答应婚事系另有原因。我自幼礼佛,早已看破红尘,欲出家为尼,师父不愿,一直劝说阻止,没有定论。正好虚云大师说亲,于是她老人家才顺水推舟,草率决定。至于我,既已看破世事,出家和在家没什么分别,为师门出力乃义不容辞。”
众人极其震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瞧峨嵋弟子们神色不变,显然所言属实。方小白呆呆地看着她清丽的面容,心中迷惘,不知是何滋味。旁边黄天明大叫:“不行,韩宁,你绝不能出家!”
“既然没分别,你查我底细做什么?”
“我嫁的是人,不是畜牲。惭愧,小女子修行不够,还做不到视众生平等。”许多宾客是第一次见韩宁,闻此言均想,这“细雨剑”果然与传言相同,是个绵里藏针的人物,不好惹。
李朝阳却不动怒,平静地说道:“成王败寇,输了的自然是畜牲。我若成功,娶你为妻后,融两家剑法之长,必可在问剑大会夺魁,成为人人景仰的大英雄;日后继承掌门之位,发扬光大青城一脉,压过少林武当,岂不是第二个凌空祖师?”
陆羽道:“到如此地步,仍不知悔改,我真是看错你了。”
“师父,你是第二次说‘看错我了’,四年前我在端午节大校上击败苍松师兄,你也是这么说的,从此青眼有加。在那之前,我剑法平平,谁也不曾多看一眼,之后便都换了副嘴脸,只有张师妹待我始终如一。青城派和您对我有授艺之恩,仅此而已,就像店铺和学徒的关系,双方互相利用。”
陆羽摇头:“无可救药。”
方小白讥讽道:“是啊,张清姑娘待你始终如一,你却有始无终。别再装出一副多情的样子了,张姑娘怀孕不足五月,你若真为她着想,订亲后便该一刀两段。你面对面杀害四名同门,岂是软弱之人?不拒绝韩宁的婚事,是想借助峨嵋的势力当掌门。当掌门光凭武功不行,关键是要在派内有威望,在武林中有人脉,前一点你不如苍松,只好从后者做做文章。”
李朝阳笑道:“方兄是我的知己,如果易身而处,十有八九会作同样的选择。”
“不然,我们的道不同。”
“道?哈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弱肉强食,这就是道。方兄年纪不大,假道学倒扮得像,不如去读书做官。”
方小白听罢,面露不屑之色,淡然说道:“李兄修道有十多年了吧,这就是你体悟的道?弱肉强食,野兽的本能而已,你却当作宝,以为是天道,可笑之极。且不说老子的话有多种解释,就算如你所言,那也是天地之道和圣人之道。你是神仙吗,是圣人吗?很遗憾,你只不过是一个会两手剑法的普通人。是普通人,就要遵循世俗之道,是武林人,就该守江湖道义。所以老子写的是《道德经》而非《道经》,道之后还有德。德者,用也,万物顺大道而各成其性。作为一个普通的修道者,应先守自身之德,后悟先天之道,你连怎么做人都没学会,还奢谈天道,真是大言不惭。”
陆羽不禁捻须赞叹:“方世兄是我道中人。”静空口宣佛号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虽说缘起性空,然破空之前仍有缘存,所以菩萨以生死为乐,不以涅磐为乐。”她语带双关,借机劝阻韩宁出家之念。
李朝阳无言以对,又不甘心低头,脸憋得通红,突然心头闪过一句话,大声道:“以我欲见我心,以我心求我道,我就是道,道就是我!”
大殿立刻鸦雀无声,人人现惊骇之色。半晌,一声尖叫打破寂静:“魔教!你是魔教的狗贼!”柳如凤怒目圆睁,手扶剑柄,身子激动得直颤。李朝阳所言,正是魔道之根本。据说,“以我欲见我心,以我心求我道”这十二个字铭刻在魔教圣地光明神坛的通天柱上,无论普通弟子入教还是教主接位,都须念此口诀铭誓。
李朝阳仰天狂笑:“哈哈,我就是魔教,怎么样?圣教重出江湖,教你们这些所谓正道死无葬身之地!”
大殿里顿时乱成马蜂窝,有人愤怒有人疑惑,还有人惊慌地打量四周,悄悄与旁人拉开距离,生怕魔教突现。
“你不是魔教!”方小白大喝一声,等殿内渐渐安静下来,语气转缓道:“如果你真是魔教,就不会承认。”
“那你们怕什么?平时不是常说要降魔卫道吗,怎么听见魔教二字像见了猫的老鼠?不过方兄倒是蛮镇定的。”
“我也怕,因为魔教不讲道,行事偏激,无所不用其极,这是大家害怕它的原因,毋庸讳言。但也正因为大家都畏之如蛇蝎,所以魔教才始终成不了气候,这道理你不会不懂吧?‘以我为道’,听起来响亮,实际上是与天下人为敌,焉能不败!”
柳如凤喝彩道:“说得好,魔教必亡!方少侠,小女子愿与你并肩作战,以卫正道。”方小白听了吓一跳,后悔不迭,自己只是反驳李朝阳,并无蔑视魔教之意,柳如凤与之有杀师杀兄之仇,却扯上自己做什么?阻止锦衣卫的计划已是不得已,如今又招惹上魔教,都是多嘴之祸。怪不得师父常告诫说,万言万当不如一默,今天的废话太多了。
“说得好听,刚才你剖析案情,条理分明,却将最关键的一点遗漏,以你之智当不会失误,是心里明白不敢说出口吧?你的‘道’哪儿去了?还有,为什么绝口不提师父中毒之事?那两个展博的朋友――”说到这里,李朝阳忽觉不对,忙侧身闪避,却晚了一步,腰间被一物射入,剧痛后立即麻木。他大惊低头,果然见一枚毒镖半入肌肤,又向来镖方向望去,只见陆羽正脸色铁青地看着他。
陆羽从侧后方运柔劲发镖,速度缓慢无风声,他正专心与方小白说话,故直到毒镖及体才发觉。
“哈哈,你们害怕了,我偏要说――”
方小白从桌子上抄起一个茶壶,劈面掷去,李朝阳拔剑架开,想继续说,突然两眼模糊,手脚麻痹无力,长剑坠地。他指着陆羽,口里嗬嗬作声想说话,却连气都喘不动,踉跄走出数步,一头栽倒在地,昏迷不醒。
“穷途末路还想害人,至死不悟,可恨复可怜。”方小白轻蔑道。
凌若薇不解:“他不是正要说出同党吗,你和陆掌门为什么杀人灭口?”周无忌急忙扯她衣袖。
众人各怀心思,看着李朝阳一点点死去,谁也不说话。
真相背后的真相
深夜,群星璀璨,明月如水,从天照顶极目四望,青城山在淡青色的雾霭中半隐半现,如梦似幻。一人抱琴拾阶而上,到了山顶,盘膝而坐,屏息静心半晌,弹指轻拨琴弦。始于清寂,继而惘然,渐入抑郁悱恻,不可自拔。一曲将近尾声,琴音沉滞,急响几下,似有悲愤意。弹琴人作歌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忽然嘣地一声响,琴弦断绝。
那人推琴倏然起立,低喝道:“什么人?”
一人从巨石后转出,笑道:“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安玉凤所言不差,你我确是知己。”
柳青警惕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方小白摇头晃脑,叹息不已:“当日安玉凤说《幽思》是静心之曲,一知半解,大谬矣。屈原‘忧愁幽思而作离骚’,王充曰:‘心怀望沮,退而幽思。’蔡中郎此曲,乃身居山林仍心忧时事之作,清幽之境,难以化解心乱如麻、进退两难的愁思,寡欲之音,遮掩不住一心想入世有所为的慷慨。柳兄所奏真情勃发,我闻之心有戚戚焉。”
柳青骂道:“放屁,一派胡言,你不懂装懂,比安玉凤还不如。快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只是碰碰运气,看一个喜欢玩火的家伙今晚会不会来。心里希望他别来,可惜那人终于还是来了,我很难过,但听他弹了一曲《幽思》,又有些欣慰。”
“胡言乱语,你疯了吗?”
方小白凝视柳青,似气恼似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让我从何说起呢,柳百户?”
饶是柳青已有准备,也料不到对方会一口叫出他的官职,不禁惊诧万分。“若令尊知道此事,不知会作何感想?”方小白趁势紧逼,柳青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住,脸色惨白。
方小白瞧他魂不守舍的样子,心生怜悯:“放心,我绝不会告诉他人,就算看令尊的面子,也得给你留几分余地,免得人说柳翰林的女儿做了锦衣卫鹰犬。”
柳青听他彻底揭了自己的老底,反而镇静下来:“你全知道啦,想怎么样,随便你,别以为我会低头求饶。”
“你继承了令尊的傲骨,可惜却用错了地方。”
柳青冷笑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这里不是建福宫,只有你我两人,别再装聪明装大侠了。哼,自以为是的伪君子,被人利用还沾沾自喜。”
“没错,这次事件从头到尾都是陆羽在操纵,我只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陆羽早知道凶案是锦衣卫搞鬼,所以一开始才装糊涂,欲低调处理此事。后来事情闹大,周无忌和我都介入,他便顺水推舟,怂恿我出头揭露凶手。他选择婚礼当日,在上千名宾客面前自曝家丑,更是釜底抽薪的好计策,事情轰传武林,锦衣卫自然不敢再有后续动作,可保青城十年平安。”
“你怎么识破陆羽的?”
方小白答道:“呵呵,明知故问,你在山上呆了十几天,觉得陆羽是什么样的人?以他之智,做了十年掌门,必定对门中大小事务、各人心性所为了如指掌。张正私借公款,展博在内收买人心、在外养二房结交匪人,李朝阳枭獍本性,所有这一切,只怕都逃不过他的双眼。
“那晚见到米囊花,我便知道陆羽不是中此毒,长期服用米囊壳的最明显症状是腑脏生机减退,身体虚弱,精神萎靡。陆羽却恰恰相反,满面红光,中气充足,发病时暴跳如雷,很明显是假装。当时我已经怀疑你了,所以故意说他中的是米囊壳之毒。当然,陆羽也可能中了其他毒,于是我在交谈时试探,他确认茶叶中有毒,那么结论只有一个:他确实中过米囊壳之毒但不深,已隐忍伪装了数年。
“你们用米囊壳下毒嫁祸张正,看似高明,其实愚蠢之至。张正深通医道,用什么毒药不行,偏要用自己院子里种的米囊花?米囊壳有毒,花有异香无毒,张正种花,本意是熏制茶叶兼作药,所以只种了十几棵,要下毒远不够用。而且,若是张正想报仇,为什么要等十年之久?
“依我看,陆羽早就猜到是锦衣卫暗中加害,所以隐忍数年不发,直到把众人底细摸得差不多了,才设计解决此事。今年年初祭典上,他假装发病,然后找张正看病,并暗示茶叶中有米囊壳。张正知道事有蹊跷,再加上展博借款太多,于是去成都府调查真相,和展博翻脸。与此同时,陆羽假意放出风声要传位于尤名达,并派其参与婚礼的筹备,从而发现账目亏空。数管齐下,展博再也稳不住阵脚。本来你们行的是缓策,一面下慢性毒,一面令展博逐渐扩张势力,现事情有败露之象,只得铤而走险。
“陆羽只想用丑闻逼展博就范,却不料其动手杀人,他不愿把事情挑明牵扯上锦衣卫,又怕你们继续行凶令青城派实力受损,于是找借口保护张正和李奇峰,同时令展博和李朝阳同住,并将掌门继承人的名字放入锦盒,欲引蛇出洞。我猜他那几夜一定在暗中监视两人,等他们一有异动,立即击毙灭口,了结此事。锦衣卫的目的是扶内奸上位掌控青城,只要展博李朝阳一死,自会退却。然而看得住晚上看不住白天,你们也非等闲之辈,白天派李朝阳按计行事,晚上的活儿改由你出面办。呵呵,正因如此,我才揪住你这只小狐狸的尾巴。
“人越死越多,陆羽见控制不住局势,会怎么做呢?派众人去天仓山搜山,简直莫名其妙,若没猜错,他是动了杀机,欲制造机会亲自下手除掉展博和李朝阳。当时大家怀疑我是淫贼,青城派很可能派暗哨监视竹隐小院,这样的话,安玉凤心有顾忌,就不会上钩。所以那晚分手后,我匿名写下诱捕淫贼的计划和此前调查凶案的收获,去了陆羽住处,将纸裹在石头上射入窗户。陆羽看了,一定觉得可利用此人对付锦衣卫,遂改变原来的计划,没有随众人去天仓山搜山。第二天擒获安玉凤后,我没跟你们一道去拜见,他自然猜出投石者是我,立刻把我叫去,单独商量。我有意问他想怎么处理此案,他大义凛然地说,不怕家丑外扬,要把真相通告全武林,从而彻底暴露真面目。
“以上有些细节是臆测,未得证实,大致经过应不差。整个事件中,锦衣卫和陆羽是棋手,其他人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前者抢了先手,后者技高一筹,虽情势偶有失控,但大局始终未偏离其思路。还记得张正在长明殿说陆羽病情的那段话吗?最初只是说掌门自称病情如何如何,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诊断。他看出陆羽装病,仍不得不顺其意调查展博,好洗脱自己。展博又何尝不知罗网已布下?但出于贪婪和恐惧,只好硬着头皮跳陷阱。他比李朝阳聪明的是,假借受伤不亲自动手,后来又自杀了事,这样青城派难以追究,锦衣卫也会妥善安置其家眷。其他如李朝阳、尤名达等懵懂之人更不必说了。”
柳青撇嘴道:“我看你更懵懂,明知被利用还自得其乐,贱骨头。”
“没错,我是最失败的一个。如果眼光再放大一点,龙在天和周无忌也是棋手,这局棋中,所有人都或多或少捞到些好处。锦衣卫没达到目的,但成功搅乱了武林局势,算平手。陆羽惨胜,万慈庵逃脱违心的婚事,并让青城派欠了个老大的人情,是小赢。岳通和况啸八成已拿下峨嵋,青城元气大伤后独力难支,四川云贵将是龙在天的囊中物。周无忌为茶马交易而来,本无下手处,却逢青城派内外交困,与昆仑派结盟是最好的选择,我敢说,半年之内,雅安必出现昆仑派外堂的分舵。太行山和昆仑派,才是大赢家。至于我,得罪了锦衣卫和太行山两大强敌,除万慈庵外,青城派和峨嵋派其他三寺未必承情,说不定还反怪多事,可谓里外不是人。”
“那你目的何在?”
“不是说过吗,我自有我道。”
柳青呆呆看他半晌,忽然指点着捧腹大笑:“原来你真的相信自己在建福宫说的那番话,我还以为是装模作样,对你好生佩服。不想你真是个白痴,天底下最大的白痴!哈哈……笑死我了。”
“夏虫不足语冰,竖子岂可论道,原句奉还。”
柳青笑得眼泪快出来了,上气不接下气道:“是是是……我不配论道,你厉害……”
方小白神色不动,静待他平静下来,问道:“我在这里等你,只是想询问亢家庄血案的真相,看你对此事讳莫如深的样子,应该知道些内情吧。”
“对不起,你想当大侠,我可还没活够。”
“看来此事亦系锦衣卫所为了?”
“自作聪明。锦衣卫办事的分‘缇骑’和‘暗骑’,后者主要招揽江湖人士,平时负责打探消息,做一些隐秘勾当,无刑事缉捕之权,不入正式档案。锦衣卫再凶残,也不敢派缇骑犯如此血案,然而暗骑系五年前由前指挥使宋黎成立,从时间上说不可能。我就是暗骑,平时在指定地点接受命令,执行任务,对锦衣卫内幕一无所知。暗骑的真实身份只有马英、杨绣和直属上司知道,执行任务时尽量避免面对面。比如这次行动,我只负责自己的份内事,并未见过其他暗骑,听你说了才知另有两人。”
这番话与陈金所言相同,应当属实,方小白不由得迷惑:“那会是谁呢?这事好奇怪。”
“当初锦衣卫也曾受命调查此案,雷声大雨点小,最后敷衍了事。我想,以锦衣卫的势力,马英不是查不到,而是不愿查或不敢查。这个提示够了吧?剩下的你自己琢磨吧。好了,该我问你了,你看破我的可疑处不奇怪,但怎么知道我是锦衣卫的百户?”
方小白笑道:“呵呵,其实只是顺口一猜。我想,既然董千帆是百户,那么以你的武功和家世,当然也要给个百户当当。至于怎么确定你是锦衣卫,就说来话长了。”
“愿闻其详。”
“李朝阳临死前说,有一个关键处我没敢提,可谓一语中的。他作案并故意留下疑点,十分巧妙,但自己却不方便出面揭发指证,需另外找人。他事先并料不到我会出头,一定早安排了人。这个人是谁,我为什么不敢提?
“这个人就是你。所以你对此事一反常态地热心,看到我无故介入,不但不怀疑,反而有意透露线索。你为了陷害刘大为,特意叫上韩宁做旁证,在她去之前,先偷走衣服,处理靴子。但血衣是一大失误,我去后山的深谷查看过,根本无法进入,于是知道你撒谎。这也是你得到血衣后不马上交给陆羽的原因,因为对证之下必露馅。你们只想等刘大为失踪后再拿出来诬陷。
“另一个露马脚的地方是明真阁之行。你前脚进入张正的书房,我们后脚便到,时间极短,怎么可能一下子就发现帐簿的疑点?答案很明显,你早知道其中的内容。因展博和李朝阳不敢轻举妄动,所以由你去明真阁偷真帐簿和欠条,为第二天张正的失踪制造理由。你随身携带假帐簿,或许是想趁夜色投入陆羽房内。当你发现屋外有人时,急中生智,把假帐簿放在桌上,真帐簿和欠条藏到书架后,然后又指出假帐簿账目亏空,把周无忌和我拖下水。
“我发现帐簿造假的破绽后,心想,张正筹备婚礼,每天记账,真帐簿一定当夜才失踪,做手脚的只能是你。你不会冒险第二次回去,真帐簿多半还藏在房中某处。张正失踪,忙完婚礼后自然得有人接替他的位置,凶手必须尽快取回真帐簿,展博受伤不方便乱跑,李朝阳成亲后就要下山居住,婚礼前一日是最后的机会。于是我去书房内找到真帐簿和欠条,并让周无忌暗中监视,李朝阳果然中计。
“刚才说过,你们最愚蠢的地方就是在茶叶中下毒。‘清溪雀舌’这等好茶叶都是每半斤用宣纸密封,置青花瓷罐中封蜡存放,要下毒,不可能取出来重新熏制一遍,必然是用事先制好的毒茶替换好茶。问题是从哪里能弄到几十斤‘清溪雀舌’做毒茶?需知大部分茶叶都进贡给朝廷了,除官家库府之外我想不出别的地方。还有,假帐簿分别用一到十年前的旧宣纸制作,谁闲着没事存这么多纸?洪家坡的暗哨是五六年前从外地迁来的,即便魔教或龙在天,也不会有如此闲心,花大钱养一个不知何时能派上用场的据点。
“既然锦衣卫在背后主使,你又是穿针引线的关键人物,身份岂不呼之欲出?无论安玉凤还是陆羽,展博或李朝阳,他们露出破绽皆是因为言行不合常理,你亦如此。”
方小白娓娓道来,但略去与陈金有关的内容,最后又满面诚恳道:“柳兄,琴为心声,我听了幽思一曲,知道你另有不得已的苦衷,非穷凶极恶之辈,盼你能及时回头,别走得太远。”
柳青本来一直面无表情,听到此处,忍不住变脸讥刺道:“你怎么不去对陆羽说这话?”
“陆羽用心虽不正,但所作所为没逾越武林道义。展博和李朝阳为私利谋害同门尊长,不仅破坏青城门规,更悖逆人伦之道,罪不容赦。人皆有私心,只要在规矩之内行事便无妨,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这亦是我师门之道,师父看不惯龙在天当强盗,却从不干涉,乃因其遵守绿林道义。你明不明白,其实最大的祸害是锦衣卫,以官身行盗匪事,隐患尤其深远。本朝设置厂卫,以家法凌驾国法,以小人控制士大夫,坏了传承千年的华夏传统,其祸之烈,又岂在一朝一代?故令尊奋英雄怒,振聋发聩,不为张世贞一人,为天下人耳!”
柳青默然,沉思半晌,缓缓道出锦衣卫这次行动的真相。
三年前,西海蒙古的土默特部在藏东起事,官兵进剿,竟发现敌人大量使用朝廷军械司制造的兵器。锦衣卫暗中调查,始终不明源头,只查出岷江帮多次为其走私军械和粮食。由于缺少证据,且岷江帮根深蒂固,上结官府乡绅,下有仰仗衣食的数万百姓,牵扯面太广,不好硬来。于是,前任锦衣卫指挥使宋黎想借江湖人下手,联系陆羽,请他剿灭。陆羽婉拒,说不合江湖规矩,只能压制缓图。宋黎恼怒,决心换一个听话的做青城掌门。锦衣卫已监视青城派数年,熟知展博的隐私和野心,双方一拍即合。去年马英上任后,除继续执行原计划外,亦采用陆羽的策略,请蜀王出面说合,促成峨嵋与青城联姻,压制岷江帮。
这不仅是四川武林之争,更牵扯到天下大势。蒙古人退出中原后并不甘心,最近,北有瓦剌虎视眈眈,西有吐蕃、西海蒙古诸部蠢蠢欲动,一派山雨欲来之势。中原与西域的通路主要有两条,北面的大半在亦力巴里境内,尽入昆仑派之手,朝廷掌控不住,故南面的川藏道绝不容有失。
方小白摇头说道:“国家大事我不懂,只是想,鸡鸣狗盗安能谋国?须得像唐太宗那样纳忠谏、行善政方是正途。为正当的目的,采用不正当的手段,未见其可也。请柳兄三思。”
柳青不以为然道:“被史书骗的书呆子,李世民更不是什么好玩意儿,等你见识过官场中事,才会知晓人心之黑。你空有才智却阅历不够,我懒得废话,告辞了。”
“且慢,我是打算放你一马,可也不能空手而归,”方小白不怀好意地从头到脚扫视柳青,目光似要钻到衣服里去,“看你眉眼还算周正,若换回女装,也有几分姿色,可惜肌肤又黑又粗糙,比韩宁差远了。算了,我这个人不挑食,你以身相许吧,当作守密的代价。”
柳青虽长年女扮男装,但爱美之心与寻常姑娘无异,他肤色不够细腻白皙,心中常引以为憾,现被方小白揭了伤疤,且贬低远不如另一个女子,不由得恼羞成怒,发作道:“你尽管去宣扬,我固然要倒霉,但你死得更快!”
方小白做个鬼脸,笑嘻嘻道:“开玩笑而已,我怎舍得你倒霉?你也舍不得我死吧?千万别把今晚的会面向上头禀告。”
柳青面上发红,忽然眼珠一转,惊讶地瞧向南侧,说道:“韩宁,原来你一直躲在峭壁下偷听。”
方小白大惊,急忙扭头观看,不见半个人影,又觉一阵轻风自身旁掠过,知道上当。山路上传来柳青的笑声:“小色鬼,你那点鬼心思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李朝阳说的不错,你想取而代之。哼,敢调戏老子,我这就去告诉韩宁。”
天照顶只剩方小白一人静静伫立,恢复了清旷寂寥的本色。雾越发浓了,湿气沉重得仿佛要滴下水来,深吸一口,清凉直入心脾。雾中,远处的天仓山与主山默默相对,如心有灵犀的情侣,不发一言而互传真意。百年来,这样的良宵美景应常有吧,却不知青城派出过多少个展博李朝阳?几千年来,天上的明月又见证了多少罪恶血腥?却只管将清辉洒遍人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尾声
第二天上午,方小白与峨嵋派一起下山。辞行时陆羽极力挽留,欲请多住几日,但他深知自己之所为遭大多数青城弟子忌恨,故坚决要走。静空瞧出他处境尴尬,遂邀约一道下山,陆羽顺水推舟同意。
青城派和武当、华山等宾客送至山下告别,昆仑派与方小白交情深厚,又多送出一程,周无忌拉手拍肩,再三邀请其得闲往昆仑一游。方小白道:“我将一路北上,见识世面,到时必叨扰周兄。”又与高明、戴飞一一话别。凌若薇大反常态,一路上落在后面,片言不出,呆呆出神。方小白喉咙里使劲咳嗽,大声道:“凌大小姐,我要走了,你也不说两句好听的,太不给面子了。”
凌若薇醒过神,慌忙摇手解释:“不是不是,小白你别误会,我在想心事,忘了。”
“哦,是有难处吗?说来听听,或可帮你解决。”
凌若薇神情忸怩,支支吾吾道:“这难处你解决不了……”
方小白笑道:“你忘了我会算卦?”
凌若薇欣喜,脱口道:“那你赶快算算,我会不会怀孕?”
方小白和三名昆仑弟子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凌若薇催促道:“快算呀。”
周无忌回过神,怒斥道:“别胡说八道!”
凌若薇委屈道:“我没胡说,是你说的,只要拜过堂就会怀孕。小时候,我跟小飞拜过好几次天地。”
原来,昨晚回竹隐小院后,凌若薇对张清未婚怀孕之事极好奇,缠着周无忌追问。周无忌骗她说,只要拜过天地,就会怀孕,不一定要正式成亲,李朝阳和张清可能在私底下拜过堂了。于是,凌大小姐便担起老大的心事。
众人皆笑得前仰后合,几乎喘不上气。凌若薇不明所以,脸涨得通红。半晌,方小白勉强止笑道:“这个不用算,肯定不会,得年满十四岁拜堂才算数。所以,从现在开始,再不要随便与人拜堂了。”
凌若薇松口气,仰脸说道:“那我就放心了。哼,我才不会随便跟人拜堂呢,我将来的夫婿,至少要夺得问剑大会的三甲。”
戴飞撇嘴道:“就是不知道人家能否看上你。”凌若薇反唇相讥:“你还是多担心一下自己吧,依我看,韩宁肯定看不上你。”戴飞顿时满脸通红,吃吃道:“你别胡说……韩宁跟我有什么关系?”凌若薇道:“别装了,傻子都能看出来。昨天婚礼没成,看把你高兴的――”
“住嘴!”周无忌喝道。还好没外人在,若这番对话传到峨嵋青城耳中,又要惹是非。
方小白向周无忌挤挤眼,说道:“周兄最好还是尽快回昆仑山。”周无忌苦笑摇头,他真没有信心继续带这个惹祸精了。
辞别周无忌等人后,方小白纵马赶上峨嵋派。峨嵋弟子感激他两次相助,言语十分热情,一路谈笑风生,到了安平镇外。方小白欲北上乘船顺江而下,向静空告辞。静空道:“方少侠若无急事,何不来峨嵋盘桓几日?虚云大师最喜结交武林后辈,你可在报国寺住下,欣赏山色,切磋剑道。
方小白心动,用余光偷瞄韩宁,后者仰望天边,似乎神游物外。正要答应,一匹马从镇内急驰而来,马上之人是杨世洪,神情悲愤惶急,浑身上下被汗水湿透。
杨世洪瞧见众人,既不下马,也不见礼,直截说道:“静空师太,杨家马帮的武师全部在崇庆被害,我这就赶回青城,请掌门做主。”
众人大惊失色,静空问道:“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昨晚我跟龙在天等人到了岷江帮崇庆府分舵,里面没一个活人,尽是我杨家人的尸体,定是龙在天和岷江帮所害。”他急火攻心,仍说得不清不楚。
方小白问道:“那岷江帮是否有人遇害?袁公望不是提前去那里了,可曾见到他?”
杨世洪不答,恨恨瞪他一眼,对静空道:“我须立刻上山禀报,请掌门找岷江帮算账,到时还请贵派一起主持武林公道。”说完,打马而去。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方小白道:“或许大师兄还在崇庆府停留,我想前往一探。”静空点头道:“好,多加小心。宁儿,这次你全靠方少侠相助,去送他一程。”
韩宁有些意外,答应一声,跟着方小白南行。两人默默走出一段路,方小白忍不住问道:“你真的要出家?”
韩宁点头。
“静空师太不是说了吗,菩萨以生死为乐,地狱不空不成佛。江湖正逢多事之秋,你应当为正义挺身而出,怎可消极避世?”
“出家后一样可以维护正道,师父不就如此?”
“本性空而缘不空,既然来到世间,就要珍惜这一世的因缘。你不可一意孤行,该多为师父和同门着想,还有……还有关心你的朋友。”
“你是在传授佛法吗?”韩宁俏皮一笑,看方小白脸红,又说道:“你放心,我还未修炼到四大皆空的境界。唉,练剑十年,不会一会天下英雄总不甘心,就算出家,也要等问剑大会之后。”
方小白面现古怪笑容,加重语气说道:“那我就放心了,暂时放心。”韩宁登时脸颊飞红,觉察出方才的语病。
两人继续前行,半天不说话,气氛十分微妙。韩宁欲告辞,勒马说道:“多谢方兄屡次相助,峨嵋上下齐感大德,以后若有差遣,定不敢辞。”
“是么?你万慈庵或许心存感激,其他三寺未必是同样心思,说不定反怪我坏了大事。还有你,有没有一点失望?李朝阳一表人才兼武艺出众,若不出事或许真能当上青城掌门。”
韩宁嗔道:“小女子在方兄眼中如此浅薄吗?”
“呵呵,开个玩笑。你不必感谢,我查探凶案是有私心的,当猜出李朝阳是凶手时,心里别提有多开心了。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宁心跳加速,欲待装作没听见,又忍不住想问:“为什么?”
方小白不答,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双眸,直看得她面红低头,才哈哈大笑道:“因为我嫉妒他。”说罢,抱拳告辞,扬鞭催马而去。
是嫉妒李朝阳生得英俊还是嫉妒他“武林四剑”之名?或者是别的什么?韩宁驻马目送方小白远去,心中百回千转,不知是喜是愁。
ps:到此第一卷完。后面部分暂停,向所有收藏本书的书友道歉。同时也请大家理解,目前收藏数只有300,太监是不得已的选择。
剑归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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