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
低沉的男子嗓音,拉回她恍惚入梦的心绪,也令她打消惊叫挣扎的念头,抬眸看着眼前之人:“牧歌,你怎么。。”
雷牧歌带着她紧走两步,以石为障,挡住外间众人的视线。
“羽儿,我想单独跟你说说话。”
秦惊羽一声轻笑:“有话随时都可以说,非要躲起来做什么?”斜睨他一眼,低道,“说吧。”
雷牧歌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你心里。。可是在怪我?”
秦惊羽笑容顿了下:“我不明白。”
“你明白,你都明白,这一路上你不跟一舟说话,也不跟我说话,我知道你在怪我,怪我们不该暗中做手脚,不该让他摔下去,不该见死不救,是不是?”雷牧歌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眼神却还是那么明亮,坚定,是的,他没有错。
“摔都摔了,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难道我还能处罚你隐瞒不报,擅自做主?”兵不厌诈,过河拆桥,利用了完了已随手丢弃,这也是她平日处事的信条,只是没事先通知她一声而已。
雷牧歌怔怔看着她,忽然一声长叹:“你对他,还是动了心么?”
秦惊羽蹙眉:“你胡说什么,我怎会。。”
“你自己不察,我却在旁看得清楚。”浅浅一句,道出他纠结如藤的心思,她看着那个人,眼光渐渐平和,已经没了最初的厌恶,甚至还隐有期翼,所以,他默许了李一舟的小动作,以此,永绝后患。
秦惊羽没说话,她知道他是为自己她,但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一丝微微的闷。
想到那温柔无害的眼神,想到一袭白衣飘飘若仙的姿容,想到那朵绿雪清玉般的雪莲花。。那个人,从认识到现在,好像也没对她使坏过,以后,也更没有机会了。
天色渐暗,有淡淡的光芒从云层里透出来,很难得的,在雪域高原,有这样柔和的月光。
轻吐一口气,她平静下令:“都累了,叫大家已此驻扎歇息,明日天亮再行路。”
雷牧歌却是没动,墨黑的眼眸如同沉到了潭底,在泛起的波纹中荡漾着丝丝缕缕的银光,别过脸去,盯着那泛黄的池水,似问她,又似问自己:“你可知道,四岁的孩子,能有多少记忆?”
秦惊羽不防他突如其来发问,呆了呆,听得他自己接下去:“我四岁那年,随母亲进宫,第一次在明华宫见到你,心头是从未有过的欢喜,我抱着你不松手,临走时竟想带你回府,想从早到晚都看着你,当时穆妃娘娘笑说一句,既然喜欢,已好生用功,长成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朝一日堂堂正正站在金銮殿,向陛下开口讨她做媳妇儿吧。”
他抚着胸口心房的位置,悠悠开口:“从那个时候起,我已一直在努力,读书识字,习武操练,六岁拜在老师门下,七岁随父驻守京师,我告诉自己,我要做天京少年人中的第一,要配得上举世无双的吟雪公主,天文地理四书五经奇门八卦行军打仗策略阵法诗词歌赋琴棋书画,我什么都学,什么都会,别人都说我是天才少年,是英武战神,我吃的苦,流的汗,淌的泪,滴的血,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盼着自己前进,逼着自己前进,捧着自己的心,朝着这样的梦想前进,以为自己有足够多的时间,足够强的毅力,期望终有一日,能走上高处来牵你的手,明媒正娶,洞房花烛。这么多年,我一步一步,那么辛苦地朝你走去,向你靠近,每一次明明都快到你身边,过后,却总是离得更远。”他缓缓转首,面对着她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决与热忱,问,“将门出身,家规严厉,小时候潜心学习,长大后军营磨砺,便没有更多的时间与精力去做其他,自然也没有他那般的闲暇野趣,更没有他那般的浪漫多情。”
周围静默下来,背后,远远的,有扑腾的水声,欢声笑语传来,听在她耳中,恍若未闻,眼里只有面前俊朗英伟的身影,看似神采飞扬实则刻苦隐忍的笑脸,以及那份完全剥开无有掩饰的心意。
眼眶中有热浪翻涌,她吸了吸鼻子,笑道:“你这傻子,干嘛说这些,扮可怜么。。”
他的姿势没有变,只是脸庞俯低下来,垂眸相凝:“我的梦想,我的心,一直都在这里,从无改变,那么,你呢?”
“我。。”她想说,她的梦想,其实没那么高,不过是做最简单的人,过最简单的生活,然而面对这一腔深情,哪里说得出,只得含糊一声,顺势让自己的脑袋靠在他的宽肩。
行动胜于言语,这便是抛开嫌隙,和好如初。
白雪皑皑,碧草青青。
此时无声胜有声。
偏偏他侧头,嗅了嗅她的发髻,轻咳一声,善意提醒:“羽儿,你好些天没洗澡了,头发都有味了。”
咚的一声,水花溅起,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猝不及防,被他家殿下毫不留情地,一脚踢进温泉池中!
“殿下,将军,出了什么事?”有人在外间询问。
雷牧歌从水底钻出来,拂下脸上的水珠,朗声大笑:“没事,殿下体恤本将军劳累辛苦,特赐香汤沐浴!”
外间人笑了笑,不疑有他,也下池洗浴去了。
有这天降之泉去周身疲劳,自然快活似神仙,只不过那两名兵士的说笑声中,夹杂着一声轻哼,愤愤不平。
“李副将不爱洗温泉么?”有人低问。
“不爱。”某人硬邦邦回答一句,忽然拔高声音道,“光天化日之下,赤裎相对,成何体统?你们可记住自己身份了!”
两名兵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明白这在军营澡堂子做惯的事情,怎么就不合身份了?
雷牧歌听得扑哧一笑,忽然朝她伸出手来:“来,我们坐实了这个罪名,气死他!”
秦惊羽一巴掌拍开他的手,环顾四周,忽见他所在的池子造型有些特别,一方巨石将池水断为两截,倒是一段天然屏风,不由轻笑:“对,气死他!”
雷牧歌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很快就反应过来,笑道:“没我的指令,他们不敢进来的,你想洗就洗吧,我在旁守着,一万个放心!”
秦惊羽撇了撇嘴,就是有他在,她才不放心呢。
不过,自从过了北凉边境,她就一直没洗过澡,实在有些难受了,眼见这暖暖的泉水,心痒得跟猫抓似的,本就不是矜持之人,也做不来那些做作的言行,点点头,二话不说,绕着池子往更深处走去。
泉眼汩汩往外冒着热流,里边的那方池水要小些,却足够容纳她浸泡在内。
秦惊羽三下五除二,如手脚麻利的厨妇削葱剥蒜般,将外袍中衣长裤尽数脱去,上身就穿个经她自己改良的贴身背心,下面是条宽大的短裤,在池边试了温度,慢慢滑下水去。
好舒服!
冰寒僵硬的身子经热水一泡,慢慢舒展柔软,只觉得一股暖流从心脾经由各处血管,朝四肢百骸流动,爽快通泰,一时没控制得住,低低一叹,娇柔无力,再泡一会,索性连裹胸的布条都解下来,与之前的衣物一道,搭在池边一方平整的巨石上。
因为地热的关系,别说是这泉水温热,就连池边的岩石都是热乎乎的,衣物搭在上面,吱吱冒着热气,简直就是个快速晾干机。
而另一边,雷牧歌在自己的水域静坐不动,沉静的眼眸直直盯着某一个方向,忽而一闪,泛起点点火星--
岩石后方那人不知,顶上的月光投射下来,正好将她一举一动映照成影,呈现在他近旁的一方壁上,他一瞬不眨,看着那毫无美感甚至是粗鲁豪放的动作,看着那修长的颈,笔直的妥,挺拔饱满的胸,纤细柔韧的腰,光影斑驳,若隐若现,明明只是晦暗游离的影像,却要比真身来得更加魅惑三分。
正犹豫下一刻是该闭眼入定还是该抬头望天,却见那影儿玉臂一抬,皓腕一挥,一条细细长长的布带样的物事从胸前抛去石上,空中划过一道涟漪般的弧,亦是在他心尖幽幽飘过。
然后,他听得那一声细微的叹,带着无限餍足,些许茫然,淡淡惆怅的一叹,犹如一只无形的手,在那原本已经薄弱不堪的心防轻轻一揉,再狠狠一掐!
雷牧歌攥紧了拳,一个吸气,扎进了水里!
不看不听,这下该没事了吧?他想。
可惜,上天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青幽幽,明晃晃的水底,有些奇异的水草样的东西在随波飘荡,其中不时晃过一段细腻明净的白,粉嫩如莲花的芯。
那是。。某人未经缠裹却天然纤小的玉足!
九天云外,轰然一声,如巨雷炸响,他转瞬明白,这隔在水中的岩石,竟是中空的!
之前被水草遮挡,就算是眼力超常的她,也没看得仔细,只有如他般潜到水底,或可明了。
震惊之后,便是一阵欣喜,天意,天意如此,怪不得他。
意随心动,他双臂一展,两脚一蹬,瞬间穿过岩石下方的空洞,将那梦寐以求的女子打横抱起,揽在怀中!
秦惊羽正舒服得冒泡,感叹这造物者的神奇,没想到,一个更大的神奇哗啦一声,从水底冒出来!
“啊。。你。。”生生咽回即将脱口而出的尖叫,双手一抵,止住两人更加亲密的接触,“你从哪里钻出来的?”
“水晶宫,龙王殿,神仙怜我追妻之路艰辛困苦,特辟此捷径,助我一臂之力!”他笑,一口气吹得水波荡漾,大手也没闲住,径直搂住那杨柳般的纤腰。
秦惊羽英眉一扬,疑惑看向那岩石方向,略一细看,便是看清那玄虚所在,不由得哈的一声笑,接着板起脸去推他:“什么水晶宫龙王殿的,我还哪咤三太子呢!抓紧时间,好好洗你的澡,别来闹我!”
她是君上,他是臣子,以往般,只待她正色训斥,他便鸣金收兵,但此时,却似乎不管用了。
她高估了他的耐心,他也是。
“我--”他哑声开口,醇厚的嗓音仿若被谁破成细丝,抓不牢,握不住,飘渺如风,“总是在后悔,过去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没能好好看住你,守着你。。今日,我想改正这个错误。。”
“牧歌!”她急切低叫,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不理,揽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抵额相对,唇齿相触。
尘土洗净,怀中人便如那冰山雪莲,风姿玉容,散发着清新淡泊的香气,既流露出少女明媚的天真,又似氤氲着妇人妖娆的意韵,偏偏又浑不自知,只用那么双清澈纯情的眸子瞪视着他,也深诱着他。
相思相恋,此夜此情。
他义无反顾吻下去,只愿时光在这一刻停住,让他如御风利剑,狠狠侵入她的人,她的心。
“羽儿。。别怕我。。把你交给我。。”由唇到颈,细细轻吮,在她玉雪般的娇躯印下他近乎膜拜的吻。
下腹有异物相抵,那是血气方刚的年轻躯体在强势逼近,秦惊羽闭上眼,忆起当年在林中水潭里见过的英武雄姿,内心默许的同时,却又残留着一丝莫名的不甘。
眼眶一热,胸口微疼,她张开嘴,一口咬在他坚实的臂膀!
雷牧歌哼了一声,任她咬着,并不停止手下的动作。
罢了,无谓的挣扎而已。
尝到口中的血腥之气,她住了口,任由他需索予求,眸光侧转,落在某一处,忽而身子一僵,继而一颤。
雷牧歌是何等机警之人,即使在如此炙热温软的时刻,也保持着一丝警惕,身躯微移,抬起满蕴情yu的眼,顺着她瞠目瞪视的方向望过去,如她,微怔。
黑暗处,有什么金光灿灿的东西微微一闪,在他手掌抬起之前,在池边的岩石上勾起一物,空中一个翻转,便是闪电般掠过岩石,隐入山壁石缝之中--
那是。。她的裹胸布带。
雪原长空 第三十一章 闻香识人
雷牧歌反应极快,口中清啸一声,从池里一跃而起,朝着那团金光劈头抓去!
与此同时,秦惊羽却是朝相反方向猛扑,捞起石上剩余衣物,转眼闪进了侧畔的岩石之后。
撕拉一声,她从中衣上撕下一截布条,在胸前缠绕几周,再匆匆套上衣襟,赶在李一舟带着兵士过来查看之前,整装完毕,大步而出。
“你们俩搞什么,动静这样大?”李一舟来势惊人,想必是时刻做好冲锋的准备,在看到她还算完整的衣着之后,唇角上扬,心头暗地舒了一口气。
秦惊羽没有作答,只是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转头朝那石壁处望去。
那边,雷牧歌站在一块岩石上,示意一名兵士将手中的火把抛过去,他举着火把,朝着流出泉水的石缝照了一阵,忽然对准那缝隙,将火把用力掷出!
许久,许久,才听得扑通一声,似是火把掉进了水里。
雷牧歌转头过来,与她对望一眼,皆有着不小的震动,这道石缝,却是深得不可想象!
“我晃眼看着……”他回忆着那道金光的形状,慢慢道,“是只鸟。”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对,是只狗。”
雷牧歌知她眼神超常,所言不假,却忍不住皱眉:“不过拳头大小,世上怎会有体型这样小的狗?”
秦惊羽叹息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况且老师也说过,这摩纳族乃是上古神族后裔,千百年来一直居住在雪山之中,有些古怪的玩意也不足为奇。”
李一舟在旁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Сhā话道:“你们在打什么哑谜,什么鸟啊狗的?”
秦惊羽简单解释:“刚才有个金光闪闪的活物,从那石缝中钻出来,亮了个相,晃眼又钻了回去。”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它竟叼走了她殿下大人最最贴身的那一层,真是色胆包天,岂有此理!
李一舟一声嗤笑:“哈,雷你的轻功倒退了么,连只小狗都追不上?”
雷牧歌眼神变得凌厉,盯着那石缝沉声道:“你方才没看见,那东西身姿小巧灵活,一出一退,动作快得跟闪电一般。”
“那还不是你下令让我们在外围守护,不得入内,我才无福得见。”李一舟撇嘴,声音中透出浓浓的不满。
雷牧歌没再理他,只盯着那石壁,袖中铁拳紧握,暗地遗憾的同时,却又有丝庆幸,那金光来得可巧,若是再晚些,等到自己意乱情迷深陷其中,那可真是全无抵挡,束手就擒了!
面对那透着古怪的石缝,黑灯瞎火的,众人也不敢贸然去探,于是临时划分任务,除秦惊羽外,其余四人分作两组,由雷牧歌和李一舟各带一名兵士,轮流值夜。
躺在温热的岩石上,虽无被盖,却有温泉在旁,丝毫不觉得寒冷,这算是最近几日睡得最舒服的一觉,次日一早醒来,但觉精神舒爽,秦惊羽理了理衣衫,坐起身来。
身边不远放着一块干粮,一只水囊,她就着温泉水洗了把脸,拿起来干粮来,一边吃,一边看着那几人正握刀在手,小心凑近石缝,不住朝里探视。
“你们看到什么了?”她问。
雷牧歌摇摇头,朝她招手:“殿下,你有必要过来看看。”
听他说得严肃,秦惊羽讶异哦了一声,快步从岩石上走过去,见她过来,雷牧歌让开些许位置,好让她看清缝隙中的情景。
秦惊羽首先听到的是呼呼风声,再看那石缝,说是石缝,其实也不算窄,大小勉强可供一人钻出,底下是脉脉的泉水,边上却有一条浅浅的路——
没错,是路,一条由石壁上凸出的石块断断续续连接而成的路,若是背靠石壁心无杂念,一步一步挨过去,也许就能去往暗黑的,未知的,以她的目力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石缝深处。
那闪着金光的袖珍小狗,正是从那里面骤然钻出。
走投无路之时,出现这样一条所谓的路,不知是福是祸?
“我有种直觉,这里面,应该有些我们需要的东西……”在这雪原上行走这么久,别说那神族血祭,就连个摩纳族人的衣角都没碰上,记得她曾经几次问过窦岩关于进入雪山的具体路线,他每回都是支支吾吾,不肯明说,只在有一次酒后才含糊说了句,路在山中。
路,在山中。
此山还是彼山,无从知晓,唯有一试。
雷牧歌知道她的感官向来灵敏玄妙,默想了下,率先站出来:“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探探路。”他是军中主帅,以往这等差事,一般是让李一舟去,但是在事先知晓雪兽的存在,又见识过那金色小狗的闪电之速,如果石缝中暗藏埋伏,就只有他的身手可以自保,并全身而退。
见他举着火把弯身入内,贴壁前行,秦惊羽终是不放心,丢下一句跟了进去:“那金色小狗有些古怪,我还是带着神剑进去稳妥些。”
“黏这样紧,算什么啊,夫唱妇随吗……”李一舟低低嘟囔,朝两名兵士吩咐道,“你们留在这里看着马儿,我进去守着殿下,以防万一。”说着也是闪身而入。
那两名兵士看看在一旁悠闲吃草的马儿,再看看那暗黑无光的石缝,主子都涉险进入了,他们这做属下的,没理由在外独享平安吧。
于是,一人探路变成了全体前行。
“怎么都跟进来了?”雷牧歌听得身后脚步,低声埋怨,“一舟,你怎么回事?!”
李一舟不无委屈,没等开口,秦惊羽已经帮他解了围:“别怪一舟,是我的主意,大家还是在一起比较好。”在这神秘而诡异的雪山,谁落单,谁便多了一分危险。
语毕小手递了上来,握住他的大掌,感觉到那柔腻的温暖,雷牧歌轻叹一声:“你呀,总是这样不安分……”之前淡淡的遗憾,都化作丝丝暖流,沁入心脾。
李一舟抽了抽鼻子,这家伙,明明心里盼着,却故作不情不愿的样子,真是口是心非!
一行人手牵着手,在缝隙中艰难行走。
可以落脚的地方,根本不是路,只是凸出在石壁上的石块,石块自然不是连续的,有时多些,有时少些,有时大些,又有时小些,路也不是直的,而是弯弯绕绕,感觉呈之字形,难怪在洞口一眼望不到尽头。
慢慢地,走了一阵,脚下的水声渐渐低了,秦惊羽仔细聆听着那水声,并不是水流变小,而是泉水离他们的距离在拉大,或者说,他们已经从平地步步走向高处,并非走在石壁底部,却是走在高山中间,背贴山壁,脚下是黑沉沉的峡谷。
一路走着,四周寂静,只听得彼此心跳加剧,相握的手掌汗意涔涔。
“这什么鬼地方!”李一舟忍不住骂。
“稍安勿躁,小心脚下!”秦惊羽回头提醒他,不料脚下石块松动,身子猛地往下一落!
刹那间,前后两只手掌同时发力,将她拽了起来,在半空晃悠几下,她看准邻近石块,一脚踩住,总算立稳了。
底下咚的一声微响,那松动的石块落在实处,惊出她一身冷汗。
还好,落下去的是石头,不是人头。
正暗自庆幸,忽觉前方那人脚步微顿,侧头在她耳边低喃出声:“要是方才你跌下去,我也一定跟着跳下去。”
秦惊羽老脸一红,这人总算开了窍,甜言蜜语说得愈发熟稔了。
这一路,可谓艰辛,好几次都出现险情,好在有火把照明,有两员大将护卫,再加上她超常的眼神,总算逢凶化吉,平安通过。
直到见得洞口那一丝光亮,长舒一口气之后,众人这才发现,背心已是一片濡湿。
接下来的路稍微平坦了些,穿过一条直直的通道,眼前豁然开朗,但见外间竟是一处罕见的平原,薄薄的积雪下隐隐可见青绿的植被,远远的,还有稀稀拉拉的树木,几成褐色的灌木,牛羊在草地上吃草,低矮的帐篷前飘荡着炊烟,大片大片的金露梅开得正艳,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原来真的有……仙境!”李一舟想起之前她的话,不禁感叹。
而他们,离这仙境只有一步之遥,只要步下斜坡,走过一片嶙峋的大石头,就可以到达。
再走几步,忽见一块极大的椭圆形的巨石挡在路中央,上面刻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秦惊羽与雷牧歌看了半晌,也没能看懂,只得绕开巨石往前走,又走一阵,乱石尽头,却有两堆垒得整整齐齐的石块,足有三丈高,看起来像是两座突兀的小山峰一般。
“这又是什么?”雷牧歌问。
“不知道,老师没讲过。”秦惊羽看着那奇异的景致,心在胸口扑通扑通直跳,就连老师都没来过的地方,她竟然误打误撞闯进来了!
“管他是什么,先进去了再说!”李一舟一声过后即是一脚踏进。
“一舟,等下!”秦惊羽听得微微呼吸之声,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忽闻呼啦一声,在那两堆石块后面,已冒出了十几二十人来,他们身上都穿着用厚实兽皮缝制的衣物,显得十分粗糙简陋,其手中的武器,却是清一色的铁质弩箭。
己方只有五人,对方却有将近二十人,个个站在石后,箭尖对准,团团包围,能够令她走近才听到声响发觉不对,显然对方已经早有准备,在此埋伏多时了!
秦惊羽很是镇定,这样的场面她没少经历过,何况现在身边还有两名高手,一个武功高强,一个医术不俗,更没理由担心自身安危,定了定神,她抬眸打量对方,皮肤黝黑,表情严肃,只是那稚嫩的面容与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年龄——
竟是一群十四五岁的少年!甚至还有几个是女生!
他们的目光里,充满着敌意,但是他们的神情,多少又有点好奇,毕竟在这样的地方,出现几名陌生人,那是极其不寻常,甚至是从未有过的事。
但毫无疑问,他们是这里的主人!
秦惊羽放柔了面部表情,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语气平和,朝着他们微微躬身:“请放下你们的武器,我们不是敌人,而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边说,一边在背后手势示意,让大家都停止拔刀的动作,与她一起笑脸相对。
听了她的话,那些少男少女脸上都现出好奇的神情来,而就在此时,石堆顶上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大祭师说过,不请自来的都是敌人!”
秦惊羽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年纪更小的少年稳稳坐在石堆上,大概只十二三岁,手里也是持着一把弩箭,太阳的金光照射在他黝黑的脸上,剑眉大眼,隆鼻朱唇,小小年纪就已生得英俊不凡。
他一说话,周围都安静下来,少年们屏息噤声,眉宇间带着一丝尊敬。
看得出,他是这群少年人的头儿!
秦惊羽心中了然,仰头朝那顶上的少年道:“我们是无意路过此地,为了躲避暴风雪才到这里来的,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借宿两日,等外面天气好些,我们就速速折返。”
其实要不了两日,只需一个晚上,她就能将这里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无意路过?”那少年嘿嘿笑了两声,突然指着她,喝道,“你在说谎!”
“我没说谎。”秦惊羽答得理直气壮。
那少年紧盯着她,冷笑道:“入口处明明有文字警告,神族圣地,非请莫入,你还胆敢说你只是误闯进来的路人?”
文字警告?
秦惊羽想起那块刻着奇异文字的巨石,不由在心里大呼冤枉,这少年也太自以为是了吧,那些鬼画符般的文字,他以为天下人人都认识?
不过由此也可以证实一件事,那就是,她这一趟没有白走,对方自称神族,毫无疑问,他们就是自己要找的摩纳族人!
见她抿唇不答,那少年又是一声冷笑,声音严厉:“你们是外族人,是敌人!”
秦惊羽眼神坦荡,声音仍然保持平和:“我们不是敌人。”
少年厉喝:“外族人就是敌人,是贪得无厌的奸细!”
他叫出了这一句话之后,那些团团包围的少年,立时变得群情激愤,手指发颤,恨不得用眼睛在他们身上剜几个洞出来!
这项称谓,这种指责,想必在摩纳族是十分严重的,一个不慎就有可能让他们沦为全民公敌,被群而攻之,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到时候别说是救人,自己都需要别人来救!
她必须为己方辩护!
叹了口气,秦惊羽摆出张亲和力极高的笑脸来:“误会,完全是误会,我们决不是和你们有敌对关系的人,只是路过的游客。你看,我们衣服穿得这样少,本来只是在边境上游山玩水,看看雪景什么的,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迷了路,然后就遇上了暴风雪,再后来,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既然这样有缘,不如我们交个朋友如何?”
“朋友?”那少年自语一声,半信半疑。
“是啊,交朋友,我会很多好玩的东西,都可以教你啊……”秦惊羽瞅了瞅他手中紧握的弩箭,投其所好,“你这弩箭一次只可发射一枝羽箭吧,我做的弩箭,一次可以发射十枝箭,你信不信?”
那少年眸光闪了下:“真的?”
秦惊羽没理会雷牧歌在旁的轻咳声,不迭点头:“真的真的,我只想跟你交个朋友,并无半点恶意。”她又不是傻子,这兵器改良的大事自然拿捏得准,根本不用他来提醒。开玩笑,那诸葛连弩制造过程那么复杂,羽箭也需要特殊定制,这雪山之中的原始部落,就算她给了方法,他们没有机器,做得出来吗?
那少年看起来有些动心,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忽然袖子里一阵耸动,慢慢鼓起一个包来,他脸色微变,指着秦惊羽道:“你说你不是敌人,没有恶意,那么,有何证据?”
秦惊羽本以为事情有所转机,闻言不由得一阵苦笑,这些没开发的土著小子,榆木脑袋!她脸上又没画花刻字,是好是坏,如何证明?
那少年呵呵笑了,露出一口白生生的牙:“你不能证明,我却能!”手指弯起,伸到嘴边滴溜溜一吹,对面山峰上吱的一声,白光明耀,淡金点点,有什么东西闪电般奔驰而来!
铮的一声,腰间神剑颤动不止,叮当作响!
“雪兽!”
李一舟啊的一声叫,秦惊羽看得真切,那是一头体型高壮通体雪色的异兽,正朝自己的方向凶猛扑来,奔到百步之遥,忽然放慢速度,一跃而起,扑上石堆顶部,倚在那少年旁边,情态很是亲热。
随着它的动作停止,神剑也是平息不动,雷牧歌手掌缓缓垂下,秦惊羽也是轻舒了一口气,眼见一场恶战即将扼杀在萌芽状态,那少年的声音却又是清晰传来——
“你说你们不是敌人,那好,敢不敢让我这神兽过来近身嗅得一嗅?”
雪原长空 第三十二章 因祸得福
秦惊羽愣了一下,不是吧,只嗅一嗅就能分辨好人坏人?
稍一踌躇,就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雪兽从天而降,落在她面前,冰冷的兽爪闪电般搭上她的肩!
“小心!”雷牧歌低叫。
下一瞬,众人只听得砰的一声,似有紫光一闪,雪兽那庞大的身子倒飞出去,撞得山石破裂,轰然倒地。
周围少年齐齐吸气,实在不明白这名看似单薄柔弱的年轻人,怎么会有那样威猛的力气,甚至没看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就将雪兽击飞出去!
只有秦惊羽自己心里明白,是琅琊神剑迸发的光芒,而她,只是刚起了那么个念头,神剑就已催动法力!看来,她在东阳走了一遭,又有了些许进步!
“还说你们不是敌人?!”那少年冷笑着,手臂挥起,随着他的动作,一干少年平举弩箭,箭尖一起对准五人,作势欲射。
秦惊羽见得那箭尖上一点青色,显然是喂了毒,赶紧举起双手,急道:“别动手,都是误会!是误会!”要是一上来就跟族人动手,以后还怎么救人?!
那少年正要下令,倒在地上的雪兽却猛然跳起,发出一连串吱吱的声响,少年闻声一愣,慢慢朝秦惊羽望过来,琥珀般的眼瞳闪了几闪,正犹疑不决,忽听得有人低沉唤道:“多杰。”
“大祭师?”少年惊跳起来,撇开秦惊羽,朝着远处雪山主峰方向跪拜下去,一众少年跟在他身后,也是叩拜不止。
那声音,飘飘渺渺,正是从雪峰之上传来:“带他们去我的碉房,等我辟谷出关。”
“可是,他们……”
“听话。”
“是。”少年不情不愿起身,目光在秦惊羽身上打了个转,挥手道,“缴了武器,把他们绑起来,带到碉房去!”
说话间另一名粗壮的少年已经拿了绳索过来,雷牧歌看那绳索也不过就两指粗,对着几人使个眼色,示意不必挣扎,放下兵器,任其拍绑。
绑好之后,由两名少年在前领路,秦惊羽与雷牧歌在后跟着,李一舟与两名大夏兵士走在中间,其余少年抱着刀剑押后,一路上,她总觉得有道目光死死盯着自己,警惕而疑惑,不用说,定是那名唤多杰的少年。
出了乱石堆,迎面就是先前所见的那个小平原,平原四周都是陡峭的山壁,覆盖着皑皑白雪,平原上却有着肥沃的土地,青草丛生,野花散布,大大小小的帐篷搭建在平原中央,不时有人进出,幼小的孩子穿着兽皮衣服,在帐篷间跑来跑去,空气中隐隐传来糕饼的香气,美景交汇,其乐融融,让人感觉走进了童话世界一般!
那少年带着他们在平原的边缘行走着,山脚下有丝丝缕缕的雾气升起来,雾气吹拂在脸上,只觉温暖湿润,这不是他们在来时遇到过的那种冰雾,而是水蒸汽,很显然,这个平原下面蕴藏着巨大的地下温泉,所以才有这样与众不同的风景。
走着走着,地势逐渐高起来,那前方的两名少年开始往山上走,秦惊羽双手被绑,难免走得吃力,还好有雷牧歌在后扶持,才勉强跟上,幸而到了半山腰,碉房已在眼前。
看得出,这是有身份的族人居住的地方,总共有三层高,全是用灰白色的片石垒砌而成,方方正正,下大上小,坚实而稳固,防风御寒能力是平原上那些帐篷无法比拟的。
秦惊羽看得连连赞叹,但见前方少年在房门上敲了敲,门开了,出来一个瘦瘦小小的女孩子,大概十三四岁的样子,穿着与那群少年一样的兽皮衣服,脸色很是苍白,眼神十分冷清。
“王姆,这些人交给你,大祭师让他们呆在这里等他,你记住不能松绑,每日给点水就行。”带路的少年说道。
那女孩点了点头,转身进去,穿过宽阔的大厅,打开了其中一间屋子,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点上盏油灯,又稍稍理了下里面堆放的杂物,朝众人点头示意。
秦惊羽第一个被推进屋,接着是雷牧歌和李一舟,等到两名兵士进来,房门哐当一声关上,还咔嚓上了锁,接着便是那群少年的脚步声远去。
“王姆你可记住了,把他们看紧些,没事别开门!”
少年严厉的警告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然后,就是一片寂静。
地面铺着厚厚的干草,也不觉得冷,除了阴暗些,倒是比前几日的处境舒服多了。
坐了会,秦惊羽扑哧一声笑出来:“诸位以前没尝过这阶下囚的滋味吧?”
“还不是拜你所赐……”李一舟低声嘀咕一句,被雷牧歌微怒的眼神一扫,想到她在南越皇宫的人质生涯,便没了下文。
秦惊羽自己倒没什么,自嘲笑道:“这都是铭记终身的宝贵财富啊。”不过奇怪,她对在南越的那段经历恍恍惚惚,影影绰绰,印象反而并不深刻,时间越久越是淡漠。
沉默一阵,雷牧歌淡淡开口:“先歇息一会,养足精神,静观其变。”
“是,将军。”那两人去到门边,一左一右靠坐着,闭眼养神的同时,也不忘警惕护卫。
借着油灯微弱的光亮,秦惊羽环顾四周,查看周围的环境,看来这是间专门堆放杂物的房间,屋中摆设极其简单,成捆的兽皮,大大的木箱,零碎的物事,七七八八堆了小半间屋子,剩下的空间却还不小,足够容纳十来个人。
屋里只有门没有窗,显得有些阴暗潮湿,也没有桌椅,只有门边一截小、木墩,上面放着盏油灯,秦惊羽嗅了嗅,那是动物油脂散发的气味。
“累不累?累了就闭上眼歇会。”见她大睁着眼睛,雷牧歌满含宠溺低道。
秦惊羽嗯了一声,顺势侧躺了下去,李一舟凑过来问道:“哎,你们说那个大祭师究竟是什么人?他的声音听起来那么遥远,到底人是站在哪里说话?”
“不知道,不过我听到那声音是从雪峰传出来的。”秦惊羽皱着眉头,想起那人的话,“他自己也说了,是在辟谷。”
对于这一说辞,她倒是很快就能接受,在前世就听说过类似的故事,比如西藏某些地区的喇嘛,徒步登上苦寒极地,不吃不喝长达数月之久,除了稍微黑瘦些,并无任何不适,身体机能也没有任何损伤,当然,未曾考究而已。
“看来这个大祭师是血祭的关键人物,须得小心对待。”雷牧歌看了看四周,沉吟道,“等到天黑,我们就出门去查探一番,先摸清地形位置,再设法找人。”
众人一致点头,雷牧歌又朝秦惊羽问道:“殿下身上的绳索,觉得难受不?要不要先解开?”
秦惊羽扭了下胳膊,再动动手腕,摇头道:“绑我的那孩子个头小,没力气,绑得松松垮垮的,倒是不碍事,就让它绑着吧。”
想起这一大半天的遭遇,真觉得不可思议,要不是追那只偷走自己裹胸布带的金色小狗,绝对不会发现这石缝里居然还别有洞天!
几人在屋里默数着时辰,看着那盏油灯慢慢变暗,灯火跳了几跳,最后化作一缕轻烟,从门缝里已经看不到外间的光亮了,天,大概已经黑了。
有些低低的脚步声传来,房门哐当打开,那女孩进来,看到熄灭的油灯,微微皱下眉头,从墙壁处摸出个小壶,添了灯油,将灯重新点燃。
灯光一闪,她转头看了或坐或躺的几人,又推门出去,重新锁好。
一个时辰之后,女孩重新出现,这回,她带来了一罐水,没看别人,直接将水罐放在雷牧歌面前。
“哎,这小姑娘真没眼光,就算不放在殿……典公子面前,都该放在我面前吧!”李一舟瞧着那张冷漠的小脸,笑呵呵搭话。
秦惊羽看了看女孩,果然听话,只带了水没带食物,见她转身要走,赶紧叫住:“等等!”
那女孩停下脚步,静静站着等她说话。
秦惊羽扯了扯唇,露出个自认为诚挚的笑容:“你叫王姆?”
女孩看着她没说话。
秦惊羽轻叹:“王姆,这名字真美!”
李一舟刚俯下去喝了一口水,一听这话,转头喷了一地。
“别浪费水好不好?”秦惊羽瞪他一眼,转回头来看向女孩,眸光流转,又换上一张迷死人不偿命的笑脸,“你们是摩纳族人,对不对?我们是从外面来的游客,在山里遇到风暴迷了路,不小心闯进来的,一进来就被绑到这里来了,其实我们都是好人,真的。”
那女孩还是不说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秦惊羽微微笑道:“那个,王姆妹妹,你看我们被关在这里也大半天了,不是也乖乖听话,没给你捣乱是不?不过这罐水真的不够,你给我们多拿一罐水,再找点吃的东西来好不好?”
那女孩听她一番话说完,径直走上前来,一把将水罐拿走,平静走出门去。
“喂,你怎么……怎么就走了?”秦惊羽看得瞠目结舌,她的泡妞绝技,到这里居然不管用了?!
那水罐里的水就只李一舟喝了一口,其他人都还没轮上呢,这就……拿走了?
“哈哈哈……”李一舟笑得前仰后翻,乐不可支,“哎哟我的妈呀,殿下啊殿下,你老人家也有吃疼的时候!”笑着笑着,瞧着几人沉郁的神情,干笑两声,有丝尴尬,“干嘛?笑笑都不行么?”
“嘘,别闹!”秦惊羽皱眉,朝四周望过去。
“怎么了?”雷牧歌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没发现什么异常,不由问道。
秦惊羽轻轻摇头:“没什么。”方才李一舟哈哈大笑的时候,她隐约有种感觉,有人在窥视他们,墙壁之后仿佛还有着浅浅细细的呼吸声,下一瞬,这感觉又消失了。
“算了,那小姑娘不给我送吃的,我们自己想办法。”雷牧歌说着站起身来,运起一口真气,双臂一挣,只听得啪嗒几声脆响,绳索断裂成数段!
他过来逐一解开几人身上的绳索,再走到门前,试着一推,没想到房门应声而开——
那女孩抱着水罐走得匆忙,竟然忘了锁门!
这样也好,免得要用神剑去斩断锁链,到时候不好修复还原。
“我去去就来。”话一说完,身影已经窜了出去。
秦惊羽起身活动下手脚,在屋子里这里摸摸,那里看看,转了一圈过来,雷牧歌正好回来,捧着一只水罐,还有一只大碗,碗里是一大块烤熟的羊肉,和一块|乳酪样的东西。
“殿下你来看看,这些能吃不?”
秦惊羽抱起水罐闻了下,又用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感觉无异,又将羊肉和|乳酪检查了,也没觉得什么问题,于是点头道:“吃吧。”
李一舟欢呼一声,一边去掰那羊肉,一边笑道:“殿下这鼻子和舌头,真比我的试毒银针还厉害!”
秦惊羽懒得理他,抱起水罐喝了口水,刚放下罐子,雷牧歌就递了一块羊肉过来:“有些冷了,不过味道还是不错的!”
一整天没吃东西,倒是真的饿了,秦惊羽也不矜持,接过来大快朵颐。
“在哪里找到这么些好东西?”她边吃边问。
“二楼有间厨房,我看着吃的还不少,就随手拿走一点。”雷牧歌笑问,“怎样,好吃吗?”
“好吃好吃!”秦惊羽不迭点头。
羊肉烤好的时间还不算太久,咬着油脂四溢,很是舒坦,而那|乳酪味道太浓,久居内地之人自然是闻不惯的,不过秦惊羽知道那是好东西,见大家都不怎么吃,一口气吞下一大半。
吃饱喝足,雷牧歌收拾下器具,出门归还之后又再返回,看着地上的绳索笑道:“外面天已经黑了,这绳索也不必再绑了,我们这就出去吧。”
秦惊羽点头道:“离那血祭还有几天,我们必须赶在祭祀之前找到公主”话没说完,就听得不知哪里咚的一声,似是什么东西突然落地。
“谁?”秦惊羽立时喝道。
半晌,房门处人影一晃,女孩静静立在门边,苍白的面颊却是泛起一丝可疑的红色。
秦惊羽先前就在怀疑,此时看着她脸上平静的表情,却是笃定道:“这么说来,食物和水是故意让我们找到的?”
女孩看看她,又看看雷牧歌,目光最终落在地上的绳索上,定住不动。
秦惊羽耸了耸肩:“哦,原来是个哑巴。”
“你……才……是……哑…巴!”女孩抬眸,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声音沙哑而生涩。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这情景,就好像一个长期不说话的人,时隔多年终于开口,语言功能就已经有些退化了,跟个牙牙学语的孩童没什么区别。
“王姆,是你的真名吗?”她问。
女孩点点头,哑声道:“是的。”
秦惊羽眸光闪耀,又道:“你在暗处窥视我们,偷听我们的说话?”自己的第六感没错,那浅浅的呼吸,那隔墙有人的感觉,还有那声重物落地的响动,都是源自面前之人。
王姆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看向雷牧歌,眼中透出奇异的光辉:“我知道你们的兵器放在哪里的,我可以悄悄还给你们,还可以给你们每天提供食物,让你们在这里自由生活,直到大祭师回来,但是你们要帮我做一件事。”她起初说得很缓慢,一字一顿,到了后来,却是逐渐流畅。
很显然,她对雷牧歌的第一印象良好,后来又在暗处看到了他挣断绳索的英武神力,心目中已经将他当做五人中的领袖人物,直接把某人忽略不计了。
秦惊羽哈的一声笑:“不用你动手,我们自己也能找到食物,至于兵器,破铜烂铁而已,我还嫌拿着是累赘呢,不要也罢!再说,你们那大祭师也没要求我们缴械受困,断食断粮,你所说的既无半点风险,又缺乏诚意,对不起,我拒绝!”她已经能驾驭神剑,自然不担心它的去向问题。
王姆张了张嘴,慢慢道:“如果你们是为血祭而来,就不该拒绝我,因为我是大祭师身边唯一的侍女,而血祭,是由大祭师亲自主持,其中过程,没人比我更清楚。”
雷牧歌与秦惊羽迅速对视一眼:“你说……血祭?摩纳族的血祭?”
“是的,血祭,我们摩纳族一百年举行一次的雪山之神血祭。”王姆盯着雷牧歌道,“我刚才听你们说,那里面有你们的公主……前些天族长来拜见大祭师时也说过,这回雪兽还去了东阳国,带回来一个很美丽的女子,应该就是你们要找的人。”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些?你的目的是什么?”雷牧歌听得半信半疑,沉声问道。
“因为,这次祭祀里有名人祭叫做梅朵。”王姆轻叹,眼里闪过一丝悲伤,“她跟我是同一个阿妈,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雪原长空 第三十三章 暗中算计
房门紧闭,油灯下,少女瘦小稚嫩的脸庞泛着幽光,愈发青白冷淡。
“我很小的时候阿爸就过世了,阿妈一个人带我不容易,改嫁给了村里的瓦布大叔,又生了个妹妹,取名叫做梅朵,梅朵比我小三岁,后来我又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就说不出话来了,正好大祭师要找侍女,阿妈就送我来到碉房,那时我刚过完八岁生日,梅朵才四岁。”
“三年前,瓦布去山里打猎,大半个月都没回来,阿妈出去找他,也是一去不回,那一阵一连好些天都是暴风雪,村里的人谁也不敢去找,最后还是族长亲自带人出去,才把他们找回来……都被狼群啃得不成形了,回来就葬在了对面的山坡上,家里,就剩下梅朵一个人。”她眨了眨眼,时隔多年,眸子里已经是平静无波,“那天夜里,我听见梅朵在山坡上哭,哭得那么凄惨,不知怎么的,我发觉我一下子就能说出话来了,但是我谁都没有告诉,也不敢告诉,一切都和平常一样,我只有这个妹妹了,我要保护她,待在大祭师身边做侍女,就是能保护她的最好的身份。”
秦惊羽听得点头,那密云岛前岛主哲彝也是喜欢用哑巴做侍者,想必聋哑人士无法跟人沟通,更能够保守秘密,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而这女子也是个隐忍的性子,跟在大祭师身边,装哑巴足足装了三年!
“你什么时候知道梅朵是人祭的?”她问。
王姆叹了口气道:“我们摩纳族的婴孩都是在出生当日由大祭师亲自洗浴,以求平安富贵,所有族人的生辰八字都记录在案,我来碉房伺候大祭师的第二年,知道了血祭的事情,也就想起了梅朵的生辰来。”
李一舟Сhā嘴道:“这有什么,你不是那大祭师的侍女吗,找个机会求求情便是。”
王姆瞥他一眼,摇头道:“没用的,人祭一生下来就是为了血祭之用,就算是族长的女儿都不能例外,我阿妈和瓦布都明白,也早就接受了,可是我……我曾经有次进了大祭师的密室,想偷偷改去梅朵的生辰,差点被他发现,后来我才知道,改了也没用,所有的事情都记在他脑子里的,谁都抹不去。”
“你……不信血祭?不信雪山之神?”秦惊羽突然发问。
王姆沉默一会,冷淡道:“我不管血祭不血祭,我只知道,我刚到碉房来的时候,有回不小心摔了大祭师的摇铃,被关在地窖快要饿死了,我向雪山之神祈祷,求他给我一条活路,但一点用都没有,是梅朵好几次偷偷爬到窖口,给我送吃的。阿妈已经不在了,梅朵是我唯一的亲人,她要是没了,我活着也没意思了。”
雷牧歌看着那女孩,剑眉蹙起,若有所思:“离血祭之日没几天时间了,要是没碰到我们,你会怎么做?”
王姆面不改色,缓缓道:“我会在血祭前一天夜里带着梅朵逃走,逃到王庭那边去,永远都不回来。”
李一舟愣了愣,不解问道:“王庭,哪是什么地方?”
王姆疑惑瞪着他:“王庭就是王庭,你们不知道?”
秦惊羽知道这女孩从小生在山中,不曾知道这赤天大陆五国雄踞的局势,开口解释道:“她说的王庭,应该就是北凉都城,陵兰。”
王姆点头道:“没错,就是陵兰,我听大祭师和族长说过,但是我们都叫它王庭,王庭是族长和大祭师都管不到的地方,只要躲过了这次祭祀的日期,我们就安全了。”
秦惊羽盯着她道:“听得出来,大祭师倒是很信任你,什么事都没瞒着你。”
“大祭师最早是找了四名少女来做侍女,其他三名慢慢被他遣散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早晚起居日常生活都是由我伺候,自然比旁人多知道些事情。”王姆冷冷一笑,又道,“我与她们不同,她们是天生聋哑,而我是因病不能发声,但听力却没有问题,大祭师每日那般忙碌,自然没时间去跟人比划手势,也只有我让他最是省心省力。”
“他如此信你,你却背叛他,背叛族人,不觉得心里有愧吗?”
王姆沉默了一会,低声道:“如果不这样,梅朵就只有死路一条,你们不知道,那血祭是在月圆之日把人祭架在火堆上,活活烧成灰烬……我只是个小小的侍女,为了梅朵,我没有别的办法,什么都豁出去了,大不了就是被抓住,跟梅朵一起死。”
听完她的话,秦惊羽蹙着眉尖,将事情细细理了一遍,大致明白了这前因后果:“你的意思是,我们合作救人?”
“是的,你们人多,身手好,又有本事,而我知道关押人祭的地方,也熟悉这里所有的道路,我们一起搭伴救人,把握也大了不少。”
秦惊羽笑了笑,看样子这小姑娘进进出出,对他们观察得很仔细,又懂得揣摩心思,这互利互惠的事,实在没理由不答应。
“说得倒是挺好,但是你要我们怎么相信你?万一这是个圈套呢?”她漫不经心地问。
王姆想了下,答道:“我可以把你们的兵器先取来还给你们,给你们提供食物和清水,带你们去救人,只要救出人来,你们就知道是不是圈套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忽然来上一句:“羊肉味道淡了些,明日多加点盐,别烤那么老,|乳酪还不错,下回多送几块过来。”
雷牧歌听得好笑,自家殿下那异于常人的思绪,普通人哪里接受得了,看着对方微怔的神情,当下沉静开口:“就这么说定了,你给我们带路,我们帮你救人,成交!”
“多谢。”王姆这才反应过来,感激朝他鞠了一躬,步伐轻快出去。
“这小女子,心机蛮深沉的。”过了好一会,雷牧歌才在她耳边低道,“真的跟她合作?”
秦惊羽无奈摊手:“没办法啊,这人生地不熟的,难说会有什么异状发生,有个向导兼内应也好啊,反正我们也不损失什么,有吃有喝还能省事!”此事大体满意,至于些许疑虑,也没什么,随时警惕小心便是。
随后王姆陆续拿回了兵器,雷牧歌的佩刀和弓箭,李一舟的短剑,两名兵士的腰刀,只有秦惊羽的琅琊神剑没有找回来,据说是那名叫做多杰的少年拿走了。
秦惊羽也不觉失望,随口问道:“那个多杰是什么来头?”
王姆难得夸奖了句:“他是族中最英勇的少年,大祭师很看重他。”
“是么?”秦惊羽笑了笑,却也不再说什么。
接下来的一天,几人就在这碉房里度过。
秦惊羽是个闲不住的性子,此时没了绳索捆绑,也不打招呼,大摇大摆在楼上楼下乱窜,没几下就摸清了这碉房的建筑布局——
底层没什么用,除了大厅就是杂物间,还建有几间牛羊圈,里面空空如也;二楼上是起居室和厨房,大祭师的卧室很大,在这样简朴的大环境之中显然是富丽的;而三楼还有一层,则是王姆口中的密室,转角处供着长明灯,房门紧闭,也不知屋内有些什么。
那群少年没有再露面,他们也就将绳索扔得远远的,除了吃饭睡觉便是站在二楼的两扇木窗前,居高临下俯瞰平原上的景致。
据王姆讲,人祭被分为两队,分别关在平原边缘的两座黑色帐篷里,凭族长的令牌才可进入,大祭师要三天之后才出关,在这三天里,就是天塌下来,他都不会在那辟谷之地移动半步。
血祭是在第四天的夜里开始举行,族里的青壮年大都随族长一道出外狩猎,说好了在血祭当日赶回来,在此期间,族里只有些老弱妇孺,没有任何威慑力,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做足准备,齐心协力救出彼此要救的人,然后一同逃之夭夭。
王姆的理想逃亡路线是去往王庭,也就是与巴彦大雪山遥遥相望的北凉都城陵兰,而她,却是要带着人马相悖而行,回去东阳向轩辕敖交差。
做足了准备,当天夜里,他们跟在王姆身后,带着兵器悄悄摸下山去。
在这群山深处仰望天穹,只觉得无限高远,顶上没有一片乌云,整个天空就像是块漆黑的缎子,群星闪耀,明暗不定。
秦惊羽盯着星空看了一会,暗暗记住方位,跟着带路的王姆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
那王姆看似弱不禁风,动作却很是灵敏,对道路也是熟悉非常,行走起来没有任何停滞,她走得不快,十分小心谨慎,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就缩在灌木丛中一动不动,显然为这一晚的行动谋划了很久。
平原上很安静,夜风轻轻吹拂着草木,帐篷里的人们已经进入梦乡,不时发出细微的鼾声,谁能想到,如此和平而静谧的夜,却暗地酝酿着不可预知的危机。
夜色中,一行人穿过一片灌木林,朝着平原边缘那两座孤零零的黑帐篷靠近。
所有的一切,都进行得异样顺利。
子时已过,帐篷外各有两名摩纳族男子镇守,正围在一起说话聊天,语气欢快,情态轻松,在这神权至上的地域,人祭生来就是要为天神献身的,这实在是太理所当然的事,违背者乃是大逆不道罪该万死,根本没人会想到竟有偷袭者前来劫狱救人。
秦惊羽仔细听了听,那帐篷里呼吸声众多,尽数轻缓细微,帐外除了呼呼风声再无其他,检视完毕,即向李一舟做个手势。
李一舟正伏在一处土丘后方,见状一跃而起,衣袖一挥,一大片粉红色的烟雾洒了出去。
“倒!”
随着他的动作,四名男子连个反抗的念头都没有,便是齐刷刷倒了下去。
王姆看得呆了呆,忽然从暗处跳出来,直直朝其中一座帐篷奔过去,掀开帐帘,急促低道:“梅朵!”
“王姆姐姐?”帐篷里,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孩子从人堆里站起来,满面错愕,“你怎么来了?”
王姆二话不说,过去大力将她拉出帐篷。
梅朵走得跌跌撞撞,险些被地上昏迷之人绊倒,低头一瞥,不由得啊的一声叫:“天哪……”
王姆及时捂住她的嘴:“别闹,我带你走!”
姐妹说话间,秦惊羽与雷牧歌飞速进了帐篷,目光掠过眼前颇受惊吓的妙龄少女们,有的娇蛮,有的清秀,有的黝黑,有的白净,却都不是轩辕清薇。
忽听得隔壁帐篷里李一舟低低叫出声来:“找到了,公主在这里!”
然后就是少女哇的一声大哭:“你……你怎么才来啊……再迟些我就尸骨无存了!”正是轩辕清薇的嗓音!
秦惊羽暗地吁了口气,赶紧又冲进另外那座帐篷,一进门,就见轩辕清薇正死死搂住李一舟的脖子,靠在他胸前哭得泪如雨下:“呜呜……我以为你滚下山摔死了……害得我一直做恶梦……梦见你满身是血来找我偿命……”
李一舟听得哭笑不得,想推开她,又觉她一个身份尊贵的公主被异兽掳走这么久,必定受了不少委屈,哭得又那么可怜,其中也不乏对自己的关切之词,想着想着有些心软,只得拍拍她的肩,将矛盾转移:“别哭了,你一心想嫁的人也来了,被他看见就不太好了。”
轩辕清薇吸了吸鼻子,果然止住了哭泣,想着自己面容憔悴衣衫破败的样子,实在不愿让心上人看见,畏畏缩缩躲在李一舟身后,扯着他的衣袖,远远唤了声:“殿下……”
秦惊羽看着那两人的模样,忍不住唇角上扬,心里直呼有戏,雷牧歌在旁看得不耐,沉声喝道:“一舟你还磨蹭什么,赶紧背着公主走,从原路退回!”
事态紧急,李一舟也顾不上其他,拉起轩辕清薇就甩到背后,轩辕清薇哼了一声也没再吭声,几人撇下那一干作为人祭的少女,迅速退出帐篷,朝那边土丘奔去。
夜风吹来,枝叶横斜,土丘上静悄悄的,不见半个人影。
“王姆和她妹妹呢?”秦惊羽朝身边之人低问。
雷牧歌往四周望了望,摇头:“没看见,我们先回碉房吧。”
秦惊羽心头一沉,也不便多说,拉着他朝碉房的位置飞奔,身后李一舟背着轩辕清薇快步跟上,两名兵士也是紧跟不舍。
刚奔下土丘,就听得身后数声嚎叫,四周山坡上突然冒出幽幽碧光,几道白影闪电般飞驰而来!
“是雪兽!”秦惊羽低叫,脚步不停。
“该死,那王姆为何不提醒我们,雪兽就在帐篷周围看护?”李一舟怒道,听得远处响起的呼唤声吆喝声,更是忧心,“不好,族人被惊动了!”
“这小姑娘,果然不简单!”雷牧歌低低一叹,转头看向她,两人眼神相碰,皆是闪过一丝了然。
怪不得那关着人祭的帐篷防守如此松懈,原来是因为有雪兽在暗中守护,一旦有人进犯,就群体涌出;而王姆,她是故意的,故意不说雪兽在旁,一旦救下她妹妹,就立时找地方躲起来,留下他们这大群人暴露在雪兽的视线,两帮人马强硬对撞,她才好趁乱出逃,带着梅朵一走了之!
好生凉薄狡猾的小女子!
心思转动,转瞬间,三只庞大的雪兽已到眼前,雷牧歌一刀劈去,跟其中两只缠斗在一起,另一只却朝着她猛扑过来。
雷牧歌心中大急,刷刷几刀过去,就要转身回防,那雪兽迅猛神速,以二敌一,顿时威力大增,以他的身手,竟是与它们战成平手,讨不到半分好!
“小心!”李一舟在后看得分明,身后背着轩辕清薇,脚步缓了一缓,而两名大夏兵士也被后面上来的雪兽追上,不及施救。
神剑不在身边,临时起意驾驭显然来不及,电光火石间,秦惊羽瞥见那雪兽巨掌挥来的方向,径直扑倒,就地一滚,恰好避过这凌厉的一击!
这一摔,灰头土脸,好生狼狈,刚一抬眸起身,那雪兽一声怒号,又扑了过来!
那一瞬间,忽听得不远处破空声起,就见白光一闪,雪兽吼声震天,巨掌摊开,一柄柳叶刀直直扎在上面!
夜风中传来清淡愉悦的笑声,令得她心头一颤,不知是悲是喜——
“殿下,你又欠了我一次人情。”
雪原长空 第三十四章 勇敢游戏
萧焰,他竟然没死?!
秦惊羽怔了下,就见两条人影从高处跳下来,迅速加入战局,直接斗上她身边那只雪兽,手中刀剑舞得精光耀目,脸上绷得紧紧的,好一副不甘不愿义愤填膺的模样,除了那两名南越侍卫,还能是谁?
拦截围攻的雪兽共有五只,有两只缠上了雷牧歌,一只缠上了李一舟,一只与两名大夏兵士搏斗,再有就是袭击她的这只,被两名南越侍卫接手了去,雪兽形如闪电,出手凶悍,众人都是不敢小觑,拼尽全力相搏!
远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大批人群高举火把朝这边奔来,根本不是王姆口中的老弱妇孺,而是兽皮裹身面目肃然的剽悍男人们!
那小女子又说了谎,根本没有什么外出狩猎按时归来一说,族人全都在家里待得好好的,一呼百应!
秦惊羽站在土丘上看得着急,而众人被雪兽缠住,根本没法逃离,尤其那李一舟,原本武功就不是强项,此时又背负了一人,更是被雪兽逼得手忙脚乱,随身短剑根本不抵用,袖间洒出的粉末对于雪兽而言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不过还好,那雪兽害怕伤到他背上的人祭,攻击时有所收敛,他才能勉强应付,而其余人等都是两人对付一只,倒有喘息之机,最辛苦的,却是雷牧歌。
雪兽身怀异能,嗅觉超常,就在拦截的瞬间,已经选好了攻击对象,雷牧歌乃是一行人中武功最高气势最盛者,围攻他的两只则是五只雪兽中的佼佼者,体型更庞大,动作也更凶狠凌厉!
眼见两兽心意相通,势头迅猛无比,尖锐的兽爪舞得呼呼生风,每一爪都似要在他身上抓出个血洞来,秦惊羽看得心惊胆战,不由侧头朝向那边暗处叫道:“萧焰,帮人帮到底!”
大树上枝叶拂开,萧焰坐着一动不动,微微笑道:“对不起,我摔坏了腿,动不了。”
淡淡的月光照射在他白净的面颊上,依然那般清俊儒雅,风轻云淡,秦惊羽也不确定他所说是真是假,见他不肯出手相助,也不再多说,一咬牙,便是朝着雷牧歌的方向冲了过去。
身后,传来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好,我帮。”
秦惊羽停住脚步,按下催动神剑的心思,此时只是雪兽围攻,强敌未现,还不到时候,但见一道白光从她侧畔激射过去,直向雪兽!
雷牧歌正感吃力,忽见柳叶刀射来,擦着雪兽的腹部而去,溅出一串血花!
雪兽哀嚎着倒退一大步,压力骤减,趁此良机,他大喝一声,腾空而起,一刀劈向另一只雪兽的头!
这一下运足了全身力道,刀光耀目,气势如虹,眼看那雪兽躲避不过,不死也得重伤!
忽然叽的一声,一团金光利箭般射来,竟是比雪兽还要快上三分的速度,朝着雷牧歌毫无防备的后颈处狠狠撞过去!
“小心!”秦惊羽低叫。
雷牧歌听得身后风声,收刀矮身,躲过这夺命杀手,接着便是朝那金光一脚踢去!
他在赤天大陆铁拳无敌,脚下功夫也是非同小可,这一脚带着千钧之势,就是块山石,也能踢得粉碎,但那团金光却比他更快,或者是,那金光只是想要声东击西,一旦帮雪兽解了围,立时转向,攻向场中的另一人,那背着人祭的男子,李一舟!
李一舟背着轩辕清薇正勉力躲开雪兽的追赶袭击,忽听得背上之人啊的一声惊呼,怔愣间顿觉手臂一疼,侧目看去,只见一团金光从自己身上弹起,在山石上连蹦几下,落在不远处一名身着兽皮衣服的少年肩头,那少年的身后,是一大群举着火把神情狰狞的摩纳族男子。
“都住手!”人群中有人厉喝一声。
那少年多杰手指凑在唇边滴滴吹响,原本凶神恶煞的雪兽纷纷退后,包括那只受伤的雪兽都没有半分停滞,一下子随着同类窜上山坡。
雪兽退开,没等他们喘口气,就见人群围拢过来,个个手持特质弩箭,足有上百人之众,那弩箭并非是当日他们所见少年手持的缩小版,而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
这上百枝的弩箭一齐射来,再是厉害之人,都免不了受伤挂彩,更何况,箭尖上还喂了不知名的毒素!
想到这里,秦惊羽上前一步,举起手来:“别乱来,我们投降!”
树上那人闻言扑哧一笑:“殿下这么容易就认输了?”
“这好像不关你的事吧,萧二殿下。”秦惊羽瞪他一眼,瞅着他脸上斑驳不定的树影哼道,“话说掉进山涧都平安无事,殿下可真是命大!”
“原来你真那么想我死?”萧焰淡淡一叹,刚跳下树,就被几名摩纳族男子团团围住,押了过来,推入包围圈中。
秦惊羽看他走路的步伐动作,并无异样,定了定神,转向为首的中年大胡子男子,也就是刚才出声厉喝之人:“可以容我解释下吗?”
“用不着解释!你们是奸细,破坏我们血祭大典的奸细!”那少年多杰指着她叫道。
“多杰。”中年男子拍了拍少年的手,沉声道,“你带着阿金先退下。”
“是,阿爸。”多杰顺从退后一步,手臂一收,那停在他肩头的金毛小狗嗖地钻进他袖口之中,一人一狗去往包围圈外。
中年男子目光威严看向秦惊羽,徐徐开口:“我是族长巴桑,你们是何人?”
秦惊羽对他的身份并不惊讶,只是有些意外,那多杰竟是族长之子,难怪带着那群少年如此威风,看来王姆又没对自己说实话,还有,那只金毛小狗,实在小得诡异,巴掌大的一团,可以在人的袖子里钻来钻去!
清了清嗓子,她朗声答道:“我们是奉东阳国主之命,来此营救被贵族异兽无辜掳走的东阳公主!”说完朝着李一舟背上一指,“这就是公主殿下!”
巴桑扬了扬眉毛,并不相信:“我凭什么相信你?”
秦惊羽掏出那枚鸾凤雌钥往他面前一亮:“这是东阳皇室的鸾凤玉钥,是公主的身份证明!”想着老师韩易对神族之秘的告诚,她只说东阳,丝毫不提自己身份,免得将大夏拉下水。
“我早说了我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你们就是不信!”轩辕清薇从李一舟背上滑下来,颤魏巍站着,小脸虽然苍白憔悴,那与生俱来的尊贵却是无法忽视。
巴桑叹口气道:“不是不信,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此轮血祭所需的阴女数目不够,雪兽已经寻遍了整个北凉,还是差了好几人,实在没法才过了国境,去了东阳与西烈,并带了公主回来。”
一番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觉有愧,轩辕清薇越听越气,娇叱道:“休得狡辩!我劝你立即放我们出村,否则我叫我父王带兵踏平你们这村子,所有人等全部凌迟处死!”
巴桑冷笑一声道:“东阳国主?哼,这是北凉境内,他来了也无济于事,血祭是必须进行的,别说是东阳公主,就是北凉公主也是一样的命运!我不需畏惧强敌,雪山之神定会佑我族平安无虞!”
秦惊羽挑眉:“这么说,你是执意不放人了?”
“不放!”巴桑答得斩钉截铁。
秦惊羽笑了笑,双手环抱胸前,语气轻松:“在来此之前,我倒是听说,这参加血祭的阴女必须是九十九名,少一人都不行,请问族长是否属实?
巴桑不知这少年问话的用意,点头道:“正是。”
“那倘若阴女人数包括公主殿下在内只有九十八人,这祭祀是不是就没法举行了?”见得对方本能点头,她眼神一利,盯着巴桑厉声质问,“无法顺利举行祭祀,还要与整个东阳为敌,族长觉得这桩买卖划算吗?别的不说,就说这摩纳族千百年来人丁单薄,全族不过近千人,如何敌得过东阳军队的铁骑?届时血洗平原,生灵涂炭,你身为一族之长,如何向辟谷归来的大祭师交代?如何向拥护你的族人交代?!”
“你……危言耸听!”
“是不是危言耸听,你只需稍作查检便知。”
巴桑见她面色镇定,惊跳起来:“来人,速去人祭帐篷清点人数!还有,迅速守住石壁出口,任何人不得出山!”
秦惊羽扯了扯唇角,这族长倒是反应不慢,话说虽然经历方才这一折腾,但平原这么大,那王姆又不敢太明目张胆,应该还没逃出去,最有可能就是两姐妹正躲在隐秘之地,等到血祭时日一过,人心尽散,再设法出逃。
正所谓,最危险之所,反也是最安全之地。
不过这个也只是自己心里想想,她可没那么好心告诉对方,少一人,就意味着血祭无法如期举行,没了血祭,轩辕清薇也就能顺利获释,不动一兵一卒,和平解决人祭事件,那是再好不过!
如她所想,没过一会有人奔来回复,难抑惊慌:“族长不好了,两座帐中总共只有九十七人……”
巴桑转头瞪向她:“你还有同伙?除了这东阳公主,你还带走了谁?”
秦惊羽不紧不慢道:“别急,这样多没礼貌,你好歹听人家说完。”
巴桑眼神过去,那摩纳族侍卫赶紧道:“是梅朵,梅朵不见了,帐中人都说是她姐姐王姆把她带走了!”
“王姆?”巴桑朝秦惊羽怒道,“是不是你的人干的?你们居心不良,和王姆暗地勾结,企图破坏我族血祭大典!”
秦惊羽冷笑道:“族长你莫要忘了,王姆是你的族人,我们初来乍到,一心救人,要找也是找你一族之长,怎么会跟个小姑娘勾搭?”
“兴许是你们花言巧语,引诱她犯错。”那少年多杰突然Сhā话道。
秦惊羽瞟他一眼:“那小女子表面冷清得跟这冰山似的,肚肠却像这通向雪峰的道路,曲曲折折,弯弯绕绕,要不是她欺负我们人生地不熟,设下圈套让我们钻,拿我们当挡箭牌使,我现在还在碉房里等着大祭师接见,商议更换人祭呢,又怎会在此与雪兽辛苦搏斗,跟族长据理力争?”只不过,当时她无计可施,乃是心甘情愿往这圈套里钻。
多杰哼道:“更换人祭?说得这样简单,哪有那么容易!”
秦惊羽面色一整,正色道:“我东阳乃赤天大国,疆土宽阔,人口众多,要找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处子还不简单,我这头先来寻人,国主那边早已备得人选随即送来,就等着我与贵族一番交涉,双方友好协商,赶在祭祀之前把人一换,不就什么事都没了?若有多余的,就留给你当妻妾,如何?”
多杰被她说得神情微赧,半晌无语。
秦惊羽看着他笑眯眯道:“大人说话小孩子别Сhā嘴,这是真理,小正太,下回可要记住了。”
“你……你不就是个……”多杰不知想到什么,眸光闪了闪,咬唇止住下面的话。
眼见小美男黑沉着脸,秦惊羽心情大好,没再理他,转向巴桑道:“族长大人,事情已经很清楚了,王姆才是破坏血祭之人,是摩纳族的叛徒;而我们则是远道而来,被大祭师邀请在碉房歇息的客人,对待叛徒和客人,不该是同一种待遇吧?”
巴桑握了握拳:“你想怎样?”
秦惊羽摆手笑道:“不怎样,在族长擒回叛徒之前,是不是让我们先回碉房休息休息?”
巴桑皱了皱眉,正要说话,忽见多杰指着自己袖中比个手势,不由得眼睛一亮,点头道:“那好,多杰你带他们回大祭师的碉房去。”
秦惊羽道了声谢,又道:“公主殿下身份尊贵,不能再跟人挤那窄小的帐篷,还是由我们照料更为妥善。”
巴桑看了轩辕清薇一眼,竟不反驳,沉声道:“好。”
当下由多杰领着一行人等穿过平原,回到碉房,一路也没说什么,只在临走时瞥她一眼,神情中有着一丝小小的得意。
碉房里有厨房,由两边各出一人,相互监督煮了些食物,胡乱吃了填饱肚子。
主人不在,也不敢太过放肆,先前的杂物间给了轩辕清薇,其他人留在大厅,或坐或卧,各自歇息。
好不容易把那娇蛮公主安抚睡下,秦惊羽从房间出来,想着多杰对巴桑比划的那个手势,总觉得对方似乎有所保留,有那么点光芒在脑中一闪,可是想来想去却又抓不住,只得作罢,起身走到窗前,看着远处渐渐亮起来的天际。
平原上人声不断,好几队摩纳族男子在各处搜索,甚至还有骑马之人,那边乱石堆更是聚集了不少人,看着那一张张警惕的面容,显然,王姆姐妹并未落网。
轻笑了下,她转过头来,迎上角落里那道清润的目光,淡淡道:“萧二殿下,你看够没有?”
萧焰并不躲闪,只轻轻摇头:“没有。”
秦惊羽朝他上下打量一番,衣衫破损,发髻凌乱,显然在那山涧下吃了些苦头,唉,这人也是固执,竟然追到这里来了,看他那气定神闲的模样,不以为苦,反倒很是享受!
“二殿下真是悠闲,到处惹麻烦,搅浑水。”
萧焰摸着面颊,无奈一笑:“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因为你太会惹事……”
秦惊羽张了张嘴,正待驳斥,忽见雷牧歌从另一边过来,沉声道:“殿下你来看看,一舟有些不对!”
“什么?”秦惊羽吃了一惊,赶紧过去。
但见李一舟靠坐在墙边,脸色有些泛红,嘴唇却是微微发紫,正从药瓶里倒出药丸放进嘴里,看她过来,他笑了笑道:“我都算个使毒的行家了,没想到阴沟翻船,被那东西咬了一口……”
一个念头袭来,秦惊羽惊道:“是那金毛小狗?”
难怪自己总觉得那多杰神情不对,原来对方是占了先机,胜券在握,所以态度这般松懈!
“那你要紧不?可有解毒之法?”她问。
李一舟满不在乎笑道:“不就是个小狗吗,不用担心,我没事。”
话是如此,嘴唇却已开始变黑,秦惊羽知道他这次所带只是些寻常解毒药丸,就连之前萧焰的痒痒粉都没法解除,更不用说是这世间罕见的异兽了!
在场不乏武功高强者,但于医治毒伤方面却是一窍不通,束手无策!
“你试着运功,把毒素压制在肩部以下。”语气淡淡,却是萧焰在旁Сhā话。
秦惊羽侧头望他:“你懂医术?”
萧焰深深看她一眼,摇头道:“不懂,只不过我以前也曾身中剧毒,当时也没解药,就是拼命将毒素压制在身体某处。”
秦惊羽眼睛一亮,现在正是与摩纳族对抗之际,没法去讨解药,也只能先这样了,脱险后再回天京找外公想办法,她知道李一舟没萧焰那么好的内功,不过有雷牧歌在,应该没有问题。
“牧歌,你来帮帮一舟。”
雷牧歌点点头,将李一舟扶到开阔地坐下,自己坐到他身后,双掌相抵,正待运功,忽听得她低叫:“等下!”
“怎么了?”他抬眸低问。
秦惊羽抿了抿唇,瞅着萧焰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头突然浮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道:“你确定,这样做就能救他?”
萧焰微微含笑道:“那是当然,只不过……”
秦惊羽追问:“不过什么?”
萧焰长叹一口气道:“不过他这条右臂,从此就废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一声叫,却是轩辕清薇从那杂物间出来,正好听见这话,顿时小脸发白,掩嘴惊呼。
听得她的声音,李一舟睁开眼,皱眉讥笑:“叫什么叫,你不是不想嫁我么,现在正好有这个机会,我不管是死了还是残了,你那父王都有理由悔婚!”
“呸呸呸,你这乌鸦嘴,哪有这样自己咒自己的?!”秦惊羽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又拉过泫然若泣的轩辕清薇来,推到他面前,边推边道,“就算不是未婚夫,好歹也算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女孩子,手脚轻巧些,你来照顾他!”
“我……不会……”轩辕清薇看着地上那人乌黑的嘴唇,吓得眼泪都快下来了。
“不会就学!”秦惊羽低吼一句,朝雷牧歌道,“牧歌你看着一舟,我在楼上去找找,看能不能有所发现。”
雷牧歌眼眸低垂,点头道:“好,你小心些。”
秦惊羽应了一声,噔噔噔步上楼去。
雷牧歌盯着她的背影,直到她闪身不见,目光这才落在李一舟身上,低问:“萧焰说的是真的?”
李一舟点点头,趁轩辕清薇出去打水,忽然反问他道:“你明知她上楼只是借口,为何不跟着她去?你不去,不是便宜了那个人?”
雷牧歌沉默一会,看着他紫黑色的嘴唇,平声道:“我不在她身边,她有神剑护身,而且那个人也会保护好她的;但是我若不在你身边,随时帮你护住心脉,你有可能坚持不到她讨解药回来。”
薄雾散去,曙光初照,平原上的草木全都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秦惊羽无暇欣赏美景,小心翼翼从二楼一处隐秘的窗口翻出来,沿着木梯攀援而下,上了山间小道,急急朝山下走去。
背后响起脚步声,不用看,也知道是谁。
她默不作声往前走,那人亦是不紧不慢跟着,只数尺之遥。
走了一阵,斜地里忽然窜出一人:“跟我来!”
秦惊羽看他身形相貌,俨然就是那日跟着多杰的其中一名少年,也没多问,便是疾步跟上。
那少年走得极快,先是在平原上穿梭,后来又走上一条崎岖的小路,登上了一个山头,接着下山又上山,一路踏着厚厚的积雪,最后来到了一座悬崖,伴着哗哗的水声。
悬崖边上,那一人一狗正迎着寒风,静静伫立。
见得他们过来的脚步声,多杰转过头来,朝她咧嘴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的。”
秦惊羽走过去,直截了当道:“把解药给我。”
多杰眨了眨眼,呵呵笑道:“你应该先问我有什么条件。”
秦惊羽眼角余光瞥见萧焰紧跟在后,不知怎的,心头莫名安定下来。
“阿金平时很温顺,但是在它发怒的时候,口水里就带有一种奇毒,这毒没人救得了,唯一的解药就是阿金自己的眼泪,可是——”多杰摸着那小狗的头,笑了笑道,“阿金从小被我养大,天底下只有我才能令它流泪。这么珍贵的眼泪,你说,我该提什么样的条件?”
秦惊羽撇嘴:“我哪知道,不就是在问你吗?”
多杰笑容收敛,指着悬崖下方,肃然道:“这里,是我们雪山之神考验勇士的地方,只有体魄和内心都真正强大的人,才能经受住神灵考验,而我们摩纳族不畏惧威胁,只尊重勇敢的人,即使他,是我们的敌人!”
秦惊羽在踏上悬崖之前,就已经有所警觉,知道这里地势艰险,平生仅见,此时顺着他的手指向下看去,只一眼,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只见那悬崖之下云雾萦绕,深不可测,寻常人根本不知道下面有着什么,但凭她超常的目力,可以看见那是一个极深的峡谷,一道急流就在那峡谷下流过,流水从上游挟着冰块直冲而下,发出万马奔腾的声响,湍流撞在大石上,溅起丈高的水花时,两面峡谷便发出惊雷般的轰鸣。
峡谷底下如此惊骇,峭壁上亦是冰雪皑皑,两面峭壁相距约有十丈,之间却有一道天然的石梁,那石梁起初倒也粗壮,约莫四五尺来宽,往前逐渐变细,到了最中间的位置,细得就和她的手臂一样。
这还不算什么,关键是,在那道石梁之上还积着一层厚冰,晶莹透亮,就像是得一层天然水晶,好看那是没错,却将危险翻了倍。
老天,不会是要她从石梁上徒步走过去吧?
刚这样想,就见多杰像个恶作剧成功的孩子,指着那根岌岌可危的石梁,笑得开怀:“你若是能单身一人从那上面走到对面山崖去,我就把解药给你。天神在上,说话算数!”
雪原长空 第三十五章 执着一问
风声呼啸,衣袂飘飞,泰惊羽站在悬崖边上,盯着下方奔腾的水流,秀眉紧蹙,很是头疼。
一路上她都在想,解药肯定不会轻易拿到,心里也揣测了无数种可能发生之事,但是却也没想到,那多杰少年心性,顽劣不羁,竟会提出这样一个条件!
这勇敢者游戏,简直就是荒谬透顶,根本不可能完成!
先不说那道石梁上已经雪化成冰,人只要一踏上去就会滑倒掉跤,就算能顺利通过,那石梁的中心部份,足足三尺的距离,却只有她的手臂那般细,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折断,脆弱得不堪一击,能不能承受她身体的重量......实在不敢想象!
再有,自己所站之地还有路可走,那对面完全就是座孤零零的绝壁,要想返回,只有再转头从那石梁上走回来,也就是说,她必须在那天堑之地来回走上两次!
这两次路程,足够让她死上一万回!
奏惊羽仔细看过,垂眸冷笑道:“就算是你那金毛小狗,怕都没法在这上面走个来回。”
多杰点点头,一本正经道:“我没舍得阿金去冒这个险。”
泰惊羽听得啼笑皆非,他不舍得他的宝贝狗去冒险,难道就该她去冒这个险?
一时也还没想出解决之法,只好没话找话拖延时间,想想又问:“你们族中难道有人能通过这道石梁?”
多杰摇头道:“没有,最厉害的一次,那个人在上面走了十步。”
“然后呢?”
“然后跟所有人一样,掉下去了,尸骨无存。”
泰惊羽禁不住冷笑:“都是不可理喻的疯子!”
多杰正色道:“他们不是疯子,是族中罪孽深重的囚犯,我阿爸给他们一次机会,如果能通过神的考验,平安通过,那就既往不咎,否则终身囚禁在地牢,永世不见天日。”
泰惊羽实在哭笑不得:“如果我不愿意呢?”
多杰看了看她道:“那个人不是你同行的朋友吗,你们汉人有一句话叫做为朋友两肋Сhā刀,难道是说着玩的?”见她沉默不答,忽然朝天上比划个手势,虔诚道,“真正内心勇敢的人,神会保佑你的,定会令你平安无事!
奏惊羽上下左右看看,嗤笑道:“神在哪里?在哪里?我怎么没看见?”
没想到这多杰小小年纪,抚着胸口,回答竟富含哲理:“神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
见鬼,跟这种神灵至上的民族对话,简直就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秦惊羽心思转动,正想着对策,忽然背后传来一声:“我去试试。”
“你疯了,没事凑什么热闹?”她低吼。
萧焰走到她身边,朝那悬崖底下随意一瞥,淡淡道:“我有一半的把握。”
秦惊羽咬着唇没说话,这悬崖可不是那日的山涧,而是真正的万丈深渊,他难道不明白,去了就是送死!
萧焰看她一眼,忽而轻声笑道:“你不是那么讨厌我吗?如果我能顺利走过去,李一丹因此得救;如果我中途掉下去,我就在你面前彻底消失,无论如何你都不吃亏,不是吗?”
没等到她的回答,萧焰眸光放柔,笑意更深:“或者说,你其实舍不得我死?”
“不行,不能换人!”多杰指着秦惊羽,闷声道,“只能是他,否则一律免谈!”
“为什么不能换人?”萧焰挑眉问道。
“不为什么,我说不能换就不能换!”多杰哼了一声,转身就往回走,边走边道,“那个人的时间已经不多了,你若是不愿意倒也罢了,现在赶回去,还能见他最后一面!“金毛小狗在他肩头吱吱叫得欢快,末了还朝她瞪瞪眼,居然隐约有丝嘲笑的意味。
“等下!”泰惊羽脱口而出。
多杰依言站住。
泰惊羽看看那石梁,再望望底下的深渊,山头寒风凛冽,她的掌心却在冒着汗,一片冷湿!
为朋友两肋Сhā刀,她好像还没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不过这徒步通过石梁对她来说,失败率并不那么高,至少,不是百分之百。
心里飞快计算,首先,她的体重比之前那些人被迫去走石梁的囚犯更轻,她跟雷牧歌练过功夫,休态还算轻盈,平时上墙爬村什么的,都没太大问题。
其次,石梁上结着厚厚的冰,这是前行的障碍,但同时也可以借机利用。
最重要的一点,也就是她的护身符,琅娜神剑就在摩纳族中,她一直能够感受到它的存在,记得老师说过,当年在南越的时候她就是靠着神剑护身才能坠崖不死,而那个时候,她对神剑还丝毫不能驾驭!
所以,她顺利走过这道石梁的机会,说多不多,说少那也不少!
“你想好了吗?”多杰不耐问道。
泰惊羽缓缓点头:“想好了,我上,不过我得做点准备,一会就好。”
多杰大概是没想到她答应得这样干脆,微微怔了下,又朝她上下打量一番,眼里闪烁着惊诧的光芒,半晌才道:“随便你。”
泰惊羽又看了看那道石梁,这才转向萧焰,瞅着他平静的脸庞,低问:
“你身上还有几把柳叶刀?,,萧焰手掌一翻,掌心亮出五把精光灿灿的小刀:“五把o”
“两把就行,我只要一小段刀柄D”
“明白。,,萧焰手不闲着,飞快将其中两把小刀削去大部分刀柄,又仔细打磨平整,秦惊羽在自己身上撕下两截布条,搓成细绳,并不住拉扯,试着坚韧度口多杰在旁看着他俩默契的动作,一开始还是不屑,慢慢地,目光变得专注,认真看着萧焰磨制完成,再看她将那两把成品尖端朝下,用细绳牢牢绑在自己的鞋底,而萧焰,亦是如此。
“泰氏钉鞋,大功告成!”泰惊羽抬眸朝他笑了笑,一步一步,慢慢站在崖边,被那寒风一吹,笑容收敛,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慎重之色。
以尖刀代替钢钉,也许可以钉进梁上的冰层之中,减少滑倒的危险,但是,若她在石梁上还是不能很好平衡身体,或者是那石梁最中间那段脆弱地段,根本负担不起她的体重,那么她还是会掉下去!
尽管有神剑暗中相护,但那半空中呼啸不住的风声,还有那峡谷底部震耳欲聋的水流声,只怕没等她跌落到一半,就被这声响震晕,完全失去知觉了!
就在她略作沉思的时候,多杰在旁忍不住叫起来:“还犹豫什么,想清楚,你到底要不要上去?’;“小鬼,着急什么?”泰惊羽朝他扮个鬼脸,“要是我掉下去,含冤而死,我就当个恶鬼半夜来骚扰你!”
“我才不是小鬼,我都订了亲了......”多杰低声嘟囔,忽然见她一步朝那石梁根部踏了过去!
“殿下,不!”萧焰本能低叫,伸手去抓她。
“你别过来!”她摆手。
一阵山风吹来’泰惊羽身子微晃一下,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这场景,忽然变得有丝的熟悉。
也是悬崖绝顶,也是孤注一掷,也是直面死亡,也是有人在身后出声阻山......而飘飘渺渺的碎片当中,仿若有一道身影,不带一丝犹豫,从那万丈深渊决然跳下!
不,那不是真的,只是在做梦,一个噩梦而已!
她闭了闭眼,挥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深吸一口气,平展双臂,朝着前方石梁一脚重重踏了下去,鞋底的尖刀,如她所愿扎进冰层之中,用力向下踩了踩,这才算跨出了第一步。
一步之后,她已经稳稳站在那石梁上了,萧焰的步子停了下来,立在崖边一动不动。
多杰见状冷笑:“还以为你多担心,要追上去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萧焰不语,只是静静看着石梁上那道纤细的身影,看着她很快又迈出第二步。
此时奏惊羽脚下的位置还算宽敞,只是人在梁上,感觉风特别大,持别猛烈,刮得脸上呼呼生疼,掌心的汗越来越多,心也是忤忤直跳,她保持着平衙,直视前方,尽量不往下看,缓慢却又坚定地朝前走。
若是在平地,这样的长度一溜小跑就能过去,但是在这两处悬崖之间的几乎是半空中的险地,每一小步都是那般艰难,如果可能,她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瞬间就可以化作虚无,然而眨眨眼,残酷的现实摆在面前,不上不下,进退维艰,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一步,再一步,很好,每一步那脚底的尖刀都深深扎进了冰层,秦惊羽不住吸着气,虽然一直提醒自己千万不要往下看,但不经意间目光下移,望见底下湍急的水流,顿时感到了一阵目眩,身子也禁不住又是一晃!
背后有人哎呀一声叫,是多杰的声音,萧焰却是无动于衷。
剂那间,那些被她强制压下去的片段又悄然钻了出来。
山风,断崖,绝路,来人......
突然心里涌起一股冲动,真想,就此停住,飞身而下!
泰惊羽轻轻甩头,努力甩去这稀奇古怪的想法,怎么会这样想,简直是疯了!
停步就可能要胡思乱想,她索性大步往前走,渐渐地,快要走到石梁中间的部份了,那需要身体绝对的平衡,极度的小心。
泰惊羽觉得自己已经够小心,每一步都走得尽量稳健,轻盈,可惜这所谓神灵的保佑,终还是敌不过物理规律,当她一脚踏下去的时候,还没怎么用力,就听得啪嗒一声脆响!
石梁那最为薄弱的地方,断了!
她的身子向前一俯,根本没有任何补救的机会,身子便从石梁中空的部份直跌下去!
那些从石梁断裂处散落下来的碎冰,晶莹如雪,冰寒彻骨,尽数落在她的头脸上,她没有更多的感觉,只是听到多杰发出的惊叫声,整个人还有些麻木,然后就见一道黑影从上方直冲而下,如同炮弹般朝自己撞过来!
“天啊!”多杰呆呆站在原地,看着藏在袖中还没来得及甩出的绳索。
本来就是想要试试那人的勇气,顺带吓“他”一吓,事实上他与那带路的少年早就准备好了绳索,假若“他”失足落下,他们就抛出带绳套的绳索,一个不成,另一个接着又上,这样的动作平时配合得十分熟练,出差错的可能性实在是微乎其微。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么会想到,就在“他”坠下的瞬间,那名本来站在崖边观望的男子会一跃而起,一把椎开他们,不假思索朝着半空飞扑过去,那突如其来的动作,却是将他们抛出绳索的视线方位全部封死!
那人长得温润文雅,谁曾想到,竟有这样大的力气!
难怪他一直站着不吭声,看到“他”在石梁上摇晃前行也视若无睹,毫不担心,怕是老早就存了这样的心思一一“他”一旦失足,他就随之而去!
只停滞了那么一下下,救人的机会便是瞬间即逝!
多杰站在崖边,那两人已经坠入云雾当中,不知所踪!
那个“他”,就这样死了么?
秦惊羽在空中飞速下坠,冷风灌顶,脑子里有了一丝清醒,闭上眼,她调动全身感官,灵力出窍,胸口霎时火热,只觉天外龙吟声起,琅都神剑破空而来,直入怀中!
紫光闪耀,她定了定神,勉力调整下身子,抱着神刮双手合拢向下,做好自身保护,毕竟之前目测过,这崖底深得不可想象,下坠的速度又这样快,就算有神刻护身,也不可避免会受伤,这时唯一的希望,就是峡谷底下的水流够深,可以令得她像跳水运动员那般扎下水去。
胡乱想着,忽然一股巨力撞来,她被拥进了一处坚实的怀抱。
“别怕,有我!”耳边轻柔一声,那人紧紧抱着她,护着她,那样执着,却又那样深情!
是他,萧焰!
泰惊羽脑子里轰然一声,倏地,便是什么声音也听不到,什么东西都看不到了,两人已经跌进了水中!
巨大的冲击力,令得两人直直坠下,水花溅得足有一丈高,神创在怀’
又有他护着她,她丝毫不觉得痛,只是昏沉着,实在抵不住震惊,萧焰,他竟是跟她一起跳下来!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由于震惊,她甚至忘了闭气,一到了水中就呛了一大口水,胸腹顿时寒冷如冰,双脚在水中不住踢打着,也不知踢到了什么,他的动作也有些缓慢,好在他很快反应过来,挣扎着,双足一蹬,托着她的后颈朝水面上浮去。
两人在冰窖一般的水中翻滚着,被湍急的水流椎得不住向前,好在没多久就冒出了水面,终于呼吸到新鲜空气。
但那水实在太湍急了,根本没法上岸,也不知水究竟会流向何处,水中倒是有些大石,却滑腻得根本没法抓握,好几次,萧焰的手都差点够着石头,但在瞬间又被水流冲开。
一直被湍急的水流向前拍打着,冲击着,也不知被冲出了多远,泰惊羽感觉自己越来越冷,先前在那石梁上就耗费了大量休力,此时坠崖落水,快要筋疲力尽了,而萧焰看来也好不到邸里去,一只手紧搂着她,另一只手还要努力去够那岸边的礁石D突然,萧焰身形一顿,左手五指抓住了岸边一块凸出的石头!
水流将两人的身子冲得左右摇摆,他竭尽全力往上攀,已经快要爬上去,忽上游冲来一根圆木,随着水流狠狠撞击过来,正好撞在萧焰肩头!
他闷哼一声,手上力道一松,奏惊羽便是顺着水流朝下游而去!
如此也好,没了她这个拖累,他应该能顺利上得岸去。
秦惊羽苦笑了下,在水中打了几个滚,顺着水流飘飘荡荡,感觉到整个人越来越沉,脑子里越来越昏,意识慢慢远去。
她本能抱紧了神剑,全身放松,随波逐流。
不知道到底在水里飘了多远,又泡了多久,因为有神剑的关系,渐渐地,也不觉得冷,身体被一片温暖所包裹,到了后来,已经分不清到底是什么在抱着自己,只觉得身上暖暖的,又软软的,那么温柔,那么安心。
昏睡了许久,醒来的时候,天色已是透黑,耳畔是呼呼风声。
想起之前的一切,她猛得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件干燥的外袍上,身上仅着单薄的里衣,又盖着两件男子的衣物,身边不远燃着一堆火,四周却是坚硬的山壁。
“醒了?”请焰正拿个枯枝去拨弄火堆,不时翻绪着些衣裤,也许是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对她微微一笑’他的情形比她好不了多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露出胸前一小块麦色肌理,对着明亮的火光,脸色仍是白得几近透明。
泰惊羽咬了咬唇,扳着脸,眼神里有些戒备与疏离:“你跟着我跳下来做什么?”
萧焰侧头想了一下,含笑道:“有个问题,要向殿下当面请教。”
秦惊羽轻哼一声,没好气道:“什么重要问题,会让萧二殿下不顾生死追随而至?”
萧焰叹一口气’从身边摸出只小小的布袋,从中倒出一团白绿色的东西,低头端详了下,放在掌心轻柔梳理,再捧到她眼前,眸光温柔而迷离。
“殿下这么恨我厌恶我,却为何将它贴身藏在腰袋里,不毁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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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原长空 第三十六章 相濡以沫
泰惊羽瞪着他手中的腰袋,有些恼羞成怒:“谁让你动我的东西的?还给我!”
萧焰手一缩,瞅着掌中鲜润如故的雪莲花,仍是温语含笑:“你还没回答我1到底为什么?”
“不就是一朵破花而已,我想收着就收着,看腻了就扔,跟你有什么关系?”泰惊羽冷着脸,一把扯过腰袋来,那花也不要了,省得有人藉此自作多情!
萧焰不再追问,只是抚着雪莲的花瓣轻叹:“要承认在意我,真就那么难吗?”
秦惊羽冷哼一声没说话,末了又想到自己这衣衫不整的模样,硬声问道:“我的衣服干了没?”
萧焰翻了翻架在火堆上的衣裤,点头道:“差不多了。”说罢衬枝一勾,将她的衣裤尽数甩过来,忽而又道,“我给你准备的衣物呢,你都没穿?”
秦惊羽接过衣裤,淡淡道:“无功不受禄,扔了。”
萧焰并不惊讶’苦笑一声道:“真可惜,那是最好的羊羔绒制成的,又轻薄又暖和......”
泰惊羽转到角落里一块石头背后换衣,边换边是不耐道:“扔了就扔了,那么多废话干嘛!”本来心里也是有几分后悔的,却不愿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几下整理好,她将外袍卷起向他抛过去,不经意见得他腿上竟用布带缠绕,有几处还透出浅淡的血水来,不觉一惊:“你的腿受伤了?”
“被某人胡乱挣扎时给踢的。”萧焰抓过外袍套在身上,在火堆旁翻了翻,又抛了团物事过来。
奏惊羽本能接住,低头一看,却是自己的鞋袜,忽然想起之前绑在上面的尖刀,还有自己呛水之后似乎有些蹬踏的动作,不由得脸上一红,他口中这个“某人”,说的不正是自己?!
俗话说拿人手软,吃人嘴软,至于伤人么,自然就是心软了。
他好歹是跟着她跳了崖,若不是他在水里救助自己,她还不知会被那水流冲去哪里,而她却以怨报德,还了他一身伤痕,虽然不是故意的!
想想也有那么点过意不去,清了清嗓子,她问:“你伤得重不重?”
箭焰抬眸一笑:“怎么,担心我?”
泰惊羽瞥他一眼,见他好端端坐着拨弄火堆,倒也看不出有什么不妥,心想应该只是些皮外伤,于是穿上鞋袜,信步往那洞口走去。
天色阴沉,北风呼呼吹过来,外面竟是一片茫茫雪原。
一阵刺骨寒风吹来,还夹杂着颗颗雪粒,泰惊羽禁不住瑟缩一下,赶紧退回来,望着他道:“这是什么地方?”
萧焰摇摇头,轻轻敲打着腿部:“具休我也不知,也许是那水流下游地带的一处山谷。”
秦惊羽瞅了瞅那火堆,又问:“你怎么生的火?”
萧焰笑了笑,从袖中摸出一物朝她亮一亮:“你忘了么,我身上的火折子一向是用油布包的,当初掉进海里都没事。”说完不知想到什么,眸光暗下,轻叹一口气,慢慢站起来,朝洞口走去,“你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找点吃的,顺便弄点柴火回来。”
秦惊羽看他慢吞吞走出去,好似有些吃力,张了张嘴,想要开口呼唤,却又忍住。
也罢,由得他去,自己保存些力气,以应付未来不可预知的危险口不知道自己这一挥,能不能以命抵命,令得那多杰心生怜悯,带着他那阿金去找李一丹?
后又想起萧焰那句话,什么叫做她忘了,他身上的东西怎么存放的,她怎么会知道?
想了许久,想得头都疼了,这才作罢,开始检查自己的腰袋,随身携带的那点零嘴已经在安抚轩辕清薇的时候全都给了出去,如今身边除了把琅娜神剑,再无他物,看着地上的那朵雪莲,正寻思是不是可以用来裹腹,忽觉洞内火光一暗,竟是要熄了!
奏惊羽急忙从地上捡些残余的枯枝投进去,小心将火拨起,不知不觉枯枝用尽,外间天色更加沉郁了,估计已有小半个时辰过去,萧焰还没回来。
难道,是出什么意外了?
不,不会,他武功那么好,这雪原上渺无人迹,又没有大型野兽,怎么可能出事!
泰惊羽站起来,复又坐下,如此反复几次,眼见天气愈发糟糕,终于没忍住,束紧衣领,抓了神剑出去。
雪比起刚才又大了许多,眼前尽是白茫茫一片,远处的山头完全看不见,而近处则是大片大片狂舞的雪花,犹如虚无缥缈的幻影一般,旋风不时将地上的积雪卷起来,和天上飘落的雪花撞在一起,继而散开,随风飘飞。
泰惊羽站了一会,只觉得身上积下不少雪花,这洞内洞外的环境简直是天壤之别,真想倒回去烤烤火,舒舒服服等着,说不定再过一会那人就回来了。
他又不是她的谁,她没必要在这样恶劣的条件去冒险找他!
奏惊羽脚步顿住,慢慢转身回去,转到一半,忽一跺脚,朝着那开阔处大步走去。
天上还在下雪,风又那么大,早将地上的脚印抹得干干净净,不时有雪花挡住视线,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只好边走边喊:“萧二殿下!萧二殿下,”
喊了一阵没得到回应,心里有些急了,拔高声音叫出来:“萧焰!萧焰,”
耳畔只有呼呼风声,秦惊羽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走着,不知叫了多少声,越走越觉脚下沉重,根本无法辨别方向,只是随着风势,凭借感觉在往前走。
“萧焰!萧焰!你在哪里,回答我!”她继续喊。
风声中,似乎哪里飘来微弱一声,秦惊羽停下来,循声望去,只见前方不远有一处斜坡,那声响应该是从坡下传来的。
她定了定神,赶紧奔过去,到了斜坡边上,就地坐下,顺着坡道一路滑下去。
那坡下有一块直立着的大石头,石头下方仰面躺着一人,头脸上眉毛上沾满了未化的雪屑,嘴唇冻得发紫,手里还抱着一捆干枯的灌木枝,见她走近,却是唇角上扬,扯出个发自内心的笑容来。
“我正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说不定上天会派一名美丽的仙子来接我,没想到刚一想过,就听到你在叫我,我生怕是在做梦,都不敢出声......”
泰惊羽蹲下去,看着他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弄成这样?”
萧焰轻吐一口气:“腿上有旧伤,在冰水里泡得久了,老毛病又翻了,脚下使不上力,一不小心就从这斜坡上猝下来了。”说罢又抱歉笑笑,“雪下得大,暂时还没找到吃的。”
“我还不饿。”
“嗯,等雪停了,应该就有活物出来。”
奏惊羽点点头,伸手去拉他:“这雪地上不冷么,还不快起来!”
萧焰愣了下,丢开枯技,握住她的手,手指微微颤抖,就像是捧着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一般。
“快起来啊!你就不怕给冻出病来?”
秦惊羽使劲去拉,他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握住她的手,轻轻拉过去,贴在他冰凉的脸颊上,声音微颤:“我就是这一刻死了,也值了。”
“想死是吧,好,我成全你!”泰惊羽用力甩手,不想他握得甚紧,两只手掌跟牛皮糖似的粘上来,根本甩不掉。
“别生气,我只如......起不来了。”他望着她苦笑。
“真的?”泰惊羽朝他上下看看,有些不太信。
“在那冰水里受了寒气,经脉阻塞,旧伤复发,可能需要养段时日才行。”萧焰轻描淡写说着,忽然对她弯眼一笑,“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我才不担心呢!”奏惊羽总算甩掉他的手,站直身休举目四望,雪下得这样大,再在这里待下去,两人都会被冻坏,当务之急是先退回那山洞里去。
可是这斜坡实在有些陡,他腿脚不便,根本没法上去,只有绕道而行。
“你自己抱着柴火先回山洞去吧,我跟着就回来。”
听得他这一声,泰惊羽半信半疑:“你能站起来走路?”
萧焰笑得坦然:“我歇会,等到力气恢复下,就慢慢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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