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每年的10月份运动会一结束,恼人的期中考便也踩着轻盈的小舞步姗姗来报到了。
所以每年的十月份都是我最烦闷的时候。这个学期缺了大半个月的课,连老师的脸都是才记了个大概。专业课数量猛增,英语单词眼生不少。我想我是碰上劫难了。
不止我,这个十月似乎大家都过得不怎么顺。
首先是从鬼楼回来的三天以后,小强每天早上照例是要起个大早烘焙糕点准备开店的。但是那天早上直到七点四十我都没见他的鬼影,店里还是乱七八糟的,烘箱也是冷的橱柜也是空的。我心里还寻思呢,秋天是时尚的季节,莫非这家伙也去追赶时尚的小尾巴,跑去参加什么“金秋十月唯美浪漫去穿越”了?
我转了几转,眼看开店的时间就要到了,我在他们口扯着嗓子喊他,他在里面哼唧几声就没下文。我心头火气推门而入,他房里的窗帘拉得不留一丝缝,背对我坐在床上,左胳膊全露在外头;一看见我进来了,才赶紧拉起衣服;慌慌张张的跳到我面前就把我往外面推,嘴里还不停嘟哝什么“擅闯闺房,非奸即盗。”我被他推得团团转,一转转出门;再回头就是砰的一声,鼻头碰了一鼻子灰。
我晕,这小子该不会真穿越去了刚刚才回来吧?还晓得擅闯闺房?他这小狗窝,能算闺房吗?可是小强在里头打定主意不出门我也没办法。看样子起码今天的生意是要泡汤了。
隔着门跟他叽歪几句,我异常不舒服的拎起包包去上学。
刚才他推我的时候,闻到了股淡淡的檀香味。那天在鬼楼的时候我掉进了蜘蛛女的梦境,一直也都跟杨熠在一起。至于他们外面发生了什么,我一点都不知道。
可是看小强这个样子,他是受伤了。
竟然让小强受伤,莫非他碰上了大强?
这是一件。
然后当然是期中考试啦,功课那么多,也不知道笔记抄不抄得赢。好在现在都是多媒体教学,只要把课件拷下来,回去整理整理应该也能对付。对了,刘菲好像有老师们的课件来着,不如干脆借她的拷一份弄全了再说。
嘿嘿,看来我脑子还是满灵的嘛!心情一放松,脚步更轻松。我一边打着课件的如意小算盘,一边想着找个空去问问叶医生小强是怎么回事。不然想从小强嘴里问出来,等到黄花菜变黄花干去吧!
别的式神我不知道脾气怎样,但是小强这家伙,不想说的话就一定不会说。要把他搁那动乱的年代,绝对是会说:“打死我也不说!”的主。
本来我打算的好好的,结果那天课都上了一半了,刘菲居然还是没影儿。
那天我心里还想:怪事,她平常不是常说:“闲极无聊,来上课也是打发无聊时光的好方法之一。”号称从来不旷课的吗?怎么今天还不来?
不但那天她没来,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她通通都没来。问学委,也只知道她请假了;打她手机,一直不通,要不就是关机。
再来,前段时间尹月跳楼的事情还没冷;又传来李萌坠楼的事情。听说那天就是她提议让尹月进鬼楼“大冒险”结果闹出人命的;现在她在医院里躺着,叶医生笑眯眯的跟我说她不止身体受了伤,精神也受到不小的刺激,一时半会恐怕是回不了神的。
最后是当年双双跳楼,一死一脑死的苦命学生妹。蜘蛛女出事后是在叶医生就职的医院里被诊断脑死的;叶医生去查过蜘蛛女的资料,发现她叫李梦,出事的时候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时年二十二岁;而有意思的事情是,在那样一个各方面条件都还很欠缺的条件下,叶医生一直没找到李梦的死亡证明。只知道据说她出事以后校方通知了家长,她家是苏北一个不甚富裕的工人家庭;来看过一次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而李梦却在不久后被人接出医院,从此不明所踪。
这个“不明所踪”很有意思。
要知道叶医生不是普通的医生,而是披着医生外皮的除魔师。
“能做到这个地步的,除了殷家,我想不出还有谁。”叶医生忧心忡忡的说。那时我顺便提起小强的事情,他忽然一怔,皱眉道:“莫非是那边?”
……再问他那边是哪边,他就跟我说是世界的另一边。说得我一头雾水外加黑线若干,还是没搞清楚怎么回事。
都说多事之秋多事之秋,今年这秋天事情可真多啊!
下课铃一响,我前倾九十度扑倒在桌子上,原本只是想小小叹口气,结果气一出口变成全身抽搐。
“唉——”我一声叹息。
“唉——”耳边忽然也传来一声满含无奈的叹息,语气、长短、韵味,都和我那一声成为绝妙搭配。
我抬头,掏掏耳朵讶异的看身边一脸菜色的美女:“刘菲?你怎么了?”
刘菲也扑倒在桌上,不过她身下垫了个迪奥新出的白色包包,一头栗色的卷毛散落其上,再加上单薄的双肩,颓废的姿势;幽幽一叹,女鬼指数瞬间飙升。
“刘菲……”我捅捅她的肩膀,只见她哗的原地挺身,上半身僵直刷的对准我,两个打黑眼圈连浓得要上舞台似的烟熏妆都遮不住。
小倩!后现代的小倩啊!
我还没从她如此震撼的造型中恢复过来,就觉得手上一紧,刘菲牢牢抓着我的手腕,使劲摇了三摇,激动的说:“七月,我以为咱俩就这么天人永隔了!”
“所以我说……”我庐山瀑布汗:“你怎么了啊?这几天都没来上课……”
“我姨婆!”刘菲摇摇手指,脸上一片愁云惨雾:“唉,甭提了,提起来就闹心。”
“哦。”既然她不想提,我就识相的转移话题:“刘菲,带U盘没?借你课件拷一下。”
刘菲伸手进包里掏了一阵,递给我说:“你先拿着吧,反正我这两天估计也用不了。”说着忽然呆了一呆,又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七月,你照镜子吗?”
啥?我给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问傻掉了,莫名其妙的回答:“照啊,怎么了?”
“嗯,没事。”刘菲瘪瘪嘴,忽然又转过头来:“镜子里面是谁?”
“啊?”我惊讶的盯着刘菲:“刘菲,你没事吧?”
刘菲目光有些失神,却不依不饶的问:“里面是谁嘛!”
“……当然照到谁是谁咯!”我有点担心她是不是发烧了。
“……”刘菲沉思片刻,吐出一口气:“我也是这么想的。我就不明白了,她还能在镜子里看到ET是怎么的……”
“刘菲啊……”我这会儿是真担心了,严肃的看着她:“你要不舒服,上校医那里躺躺去?”
“不了。”刘菲看看表站起身来:“七月,我要走了,你帮我交下请假申请吧!”
说着不等我回话,便塞给我几张纸;随后便挎起包包蹭蹭的走了出去。
我拿着U盘和那几张纸,觉得自己也有点错乱了。
镜子?镜子能有什么问题啊?!
姐妹花 第二章
这是个女孩子,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因为秋天干燥,嘴上有些起皮。脸色是黄种人的黄,发色是黄种人的黑;这张脸我看了将近二十年,熟识得很,她的名字叫七月。
我后退了几步,伸伸胳膊抬抬腿,镜子里那个七月也伸伸胳膊抬抬腿。我再扬起左手一个小跳,镜子里的女孩也扬起手一个小跳,我再……镜子里面忽然多出一个人,小强端着一个布丁站在后头,瞪大眼睛看着我说:“包租婆,你不是鬼上身了吧?一个人跳大神呢?”
我放下手,转过身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我也觉得无聊。不过……”我拿起盘里的小勺,舀开薄薄的皮,一股热气夹着葡萄干的甜香扑鼻而出。
嘿嘿,谁说布丁就要什么贵放什么才是正道?葡萄干布丁,松软爽滑,甜而不腻……而且原料超便宜,用小强的话来说,实乃我这种死抠门小家子气的包租婆居家旅行必备甜品。
小强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无神,神色有点呆滞。
我回身坐到床上,一边起劲的吃布丁一边斜眼看他:又来了又来了,自打上次从鬼楼回来以后,这家伙就三天两头露出这种少女怀春般的表情。要是现在再来一轮圆月,一缕清风,小强接下来的动作会是挥动广袖以扇遮面扑哧一笑,无限娇羞来一句:“公子真是风雅无边呢……”我都不奇怪!对了那背景还要是平安京的八重樱,微风拂过,粉红的花瓣掉落美小强手中纯白的折扇,小强广袖轻舒,风中便染上淡淡的熏香……“噗——哇哈哈哈哈哈!”我再也忍不住,指着小强一阵狂笑。小强被我一阵笑回了三维世界,失神的眼睛终于有了焦点。
“……包租婆,”小强揉揉一头乱发:“布丁凉了,你到底吃不吃?”
“哦。”我一边吃一边忍不住又看向镜子,长长的穿衣镜清晰的映照出我们俩的身影。后现代小倩版刘菲的话仍然回荡在耳际。
“七月,你镜子里面照到的是谁?”
镜子,镜子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结果自上次一别,刘菲又是三天没来上课。我拿着她特别定做的U盘等啊等,等得花儿都要谢了,期中考试都过去了,刘大小姐才姗姗来迟,一来纤手一挥,抓着我的手凄惨的说:“妹妹,姐姐与你缘尽于此,永,别了!”
我握握她青白的玉指,拍拍她的香肩,叹口气说:“姐姐,你还是别死了,来,把大姨妈她老人家的遭遇说给妹妹听听吧!”
“……是姨婆。”
“哦。”我赶紧改正:“大姨婆她老人家。”
刘菲双眼顿时发亮,抓住我激动道:“对啊!我都忘了,你是神棍啊!”
“……请叫我新世纪废柴除魔师谢谢。”
推开精细的红木仿古雕花门,里面恍若另一重世界。
厚重而繁复的绿花纹布窗帘遮去屋里大半阳光,屋里庄严的黑胡桃木四柱床,地上猩红的地毯,维多利亚式的高脚凳、五屉柜和安妮女王时代的白色圆桌,以及上面Сhā满针的红天鹅绒针包……维多利亚式的梳妆台当着落地窗逆光摆放,刘菲的姨婆几乎全身伏扑在黑框描金的镜子上面,要不是她穿着简单的羊毛开衫和黑绸缎长裤,我真以为自己穿到华丽的十八世纪某贵族小姐的闺房去了。
“姨婆。”刘菲轻手轻脚的走到她身后,伸出手轻轻拉扯她:“我同学来看你呢,我跟您说过的,我玩的最好的一个姐儿,”说着回过身朝我猛招手:“七月,来,这是我姨婆。”
老人家没有动静,我便狗腿的主动跑上前去,冲老太太一阵傻笑:“姨婆好,我是刘菲的同学!”老人家纹丝不动,直接把我当空气,双眼直直盯着面前的镜子,眼神幽幽的,不知道看到的是哪个时空。
我和刘菲一边一个,大姨婆不给反应,我们只有干站着,又不好就走。我和刘菲大眼瞪小眼瞪了半天,忍不住也伸过头去,向镜子里投去一瞥。
镜子里是一张被岁月侵蚀了的脸,即便如此,仍然可以看出这张脸年轻时属于一个美人。虽然曾经的鹅蛋脸被岁月变成了腌鹅蛋,还是青壳的;虽然曾经亮晶晶黑葡萄般的瞳仁被岁月风干成了葡萄干。
我下意识的跟着她往幽幽的镜子里头看;很多人说镜子是通向异世界的通道,敢是她从镜子里面看到了过去?那也不用这么整天整天的回顾青春吧!我皱起眉头,盯着镜子里那风干美人又看了两眼;忽然觉得那双眼睛似乎朝我看了一眼。
咦?终于有反应了?我有点激动。大姨婆她老人家终于发现我的存在了?
“同学啊,刘菲,你好好招呼!”姨婆终于从镜子调转目光看向我们,对着刘菲一笑,和蔼的招呼:“刚才想事儿走神了,别笑话我老太婆!”
我和刘菲对视一眼,估计她心中同我一样正在吐血三千丈不止。
只是“刚才”吗?
“你们出去坐会儿,我马上就来!”
说完我俩就被“请”了出去,连个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走出房门,姨婆她老人家已经恢复了最初的坐姿,饶有兴趣的坐在镜子边,痴痴的往里面看。
“刘菲,你姨婆看上去很正常啊!”我端着刘菲家的进口树莓汁,不解的说。
刘菲一ρi股在我身边坐下,皱眉呆了几秒说:“本来我也没瞧出什么不妥。”说着,她端着杯子有些失神:“我是‘听’着不妥。”
“听?”
刘菲点头:“我姨婆……每晚都跟镜子对话。”
我差点失笑:“拜托,老人家喜欢一个人自言自语的很正常好吧?”
刘菲差点跳起来掐我的脖子:“自言自语那叫对话吗?我说的是……”她的眼神忽然染上一丝恐惧:“我说的是……有人在跟她对话啊……”
“这……这么灵异?”我也有点害怕了,周围的气温骤降,低气压席卷整个房间:“……从第一天开始?”
“不是。”刘菲支着额头:“大约是从昨晚开始的。”
“……”我同情的拍拍刘菲的肩膀:“真可怜,操劳过度,出现幻觉了。”
刘菲暴起:“你才幻觉呢!我是真的听见有人跟她聊天!”说着一把抓住我:“不信你今晚留下来,看看是不是我出现幻觉了!”
……我?我有点不安的想,我可是个见鬼体质的人啊!真要留我下来,本来没什么东西,指不定都会被我“招”来。
我有点为难的看看刘菲,她正满脸期盼的往我这边看。我心里一动,她该不是因为害怕,才想留我下来壮胆的吧。这样,我反倒不大忍心拒绝了;刘菲她爸妈都不常在家,她家偌大个房子就她和她姨婆住着,这么一想,姨婆行为古古怪怪,她一个人确实瘆得慌。
“好吧!”我咬咬牙:“我打个电话回去说一声。先说好,我可要食宿免费!”
“就知道咱俩的革命友谊牢不可破!”刘菲兴奋的抓着我一顿猛摇。
姐妹花 第三章
我跟刘菲你捅我我捅你闹来闹去的时候,真的一点都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那样。
其实后来想想,我当时脑袋肯定是抽筋了,要不就是鬼迷心窍,怎么会想到真跟刘菲一起呆在那里呢?她那里真的有问题呀!
我应该死活拉着刘菲住我家的,可是我没有。
“打完电话了?”刘菲缩成一团抱了个抱枕窝在宽大的白沙发上,见我回来,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
“没……”我摇摇头:“没人接。”
这死小强又到哪里招蜂惹蝶去了?我打了好几个电话,竟然一个都不接。他不在家,去哪里了?明明说好了工作日,他哪里都不去的。
“算了。”不知怎地,我心里有点烦闷,重重的坐下沙发,顺手也拖来个抱枕:“不管他,我陪你。”
刘菲冲我笑了笑,表情有点儿不自然。我跟她默默的坐了大概十分钟左右,刘菲碰碰我,悄声说:“你听见没?”
我支起耳朵听了半天,客厅没开电视,连根牙签掉地上都听得到。
因为这房间安静到寂静,心跳反而清晰可闻,咚咚的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等等!我傻眼了,空荡荡?!
我哗的站起来,刚才刘菲还跟我说话来着,一个转眼,宽大的皮沙发上只剩我一个人。
……不,不会这么快吧?
我手一抖,被子里的树莓汁溅了出来,落在我的白衣服上,星星点点,像沾上了血一样,十分碍眼。我放下杯子,却不敢马上去洗,只好站在原地心存侥幸的喊:“刘菲!刘菲!”
声音在客厅中声声回荡,一声连着一声,分外刺耳。
这房子又不是山谷,搞那么多回声干什么?
意料之中的没有得到任何回答,我站在原地呆了几秒,索性又一ρi股坐下去了。
想要吓得我到处跑?我偏就原地不动!
反正已经到了怪地方,出现怪东西是迟早的事情;与其现在就在这诡异的房子里瞎转掉自己的力气,还不如守株待兔;你什么时候出来,我什么时候跑。有追有跑,这才公平!
我就这么赌着气般一声不吭的坐在沙发上,等待着“那东西”的降临,可是坐了半天,却什么动静都没有。整个客厅又恢复安静,空空的,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好像要就这么一直“什么都没有”的,让时间慢慢流逝。
又坐了几分钟,我开始有点坐不住了;不单单是因为这诡异的空间让我恐惧,还因为在这安静空旷得好像连个活细菌都没有的房间里一个人坐着,实在是一件很让人焦躁的事情。我开始觉得,搞不好“那东西”把我遗忘了都说不定。
要不,它干嘛一直都不出现?真等着我四处去找,然后才哗的一下从某个角落里闪出来给我个狠的?
不……我咬咬牙,又坐回原位。我偏不如你的意!我心想我还就跟跟那个看不见的东西杠上了,它不出来,我就不动。就这样一直僵持着,客厅还是一片静谧,我听见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人越来越焦躁,仿佛头上有一块大石头,你明知道它就在你头上,随时可能砸下来;但是你跑不掉,因为随便你跑到哪里,都有可能刚好跑到它下面,只等轰隆一声,把你砸得脑浆迸裂,死无全尸。我像被猫戏耍的老鼠,在猫爪下越来越狂躁。随着时间越拖越久,我越发烦躁,真恨不得站起来狂叫几声,叫破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我还要在这呆多久?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能不能跑掉?为什么要让我到这来?!
……也许……我终于站起来,扯着沾污了的衣襟安慰自己;也许我是该走动走动,至少要去卫生间一趟;这个血一样的树莓汁,如果放任不管,搞不好就洗不掉了。
可是卫生间在哪里啊?
我茫然的走动起来,像只没头苍蝇一样在屋里转来转去;除了刘菲姨婆那间房,基本上都打开门去瞄了一眼。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那房间开不得;一开始就是从那里出了问题不是吗?
绕了几圈,卫生间还真给我找到了。刘菲家的卫生间好像都体现着“奢华以人为本”的理念,宽大的黑大理石洗浴台上镶着两只白瓷洗脸盆,带有店名印记的镀金龙头上头是一面宽大的镜子。
我一步跨进去,扯出衣服拧开水龙头便开始冲洗。树莓汁的颜色在水流下渐渐变得浅淡,可是我心里却一点都不高兴。
记得以前我吃西瓜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滴了几滴西瓜汁在衣服上;当时我就脱下来一阵猛洗;即使如此,衣服上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这是浓缩的树莓汁,滴在衣服上头怎么放在水龙头底下一冲就干净了?又不是……我的心突然狠狠的跳了一下,竟然跳得生疼。
又不是血衣!
这句话闯入脑海的同时,我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衣服已经洗得很干净了,我还在冲什么呢?
再说,果汁都已经洗干净了,冲出来的水,怎么还是红的呢?
我忽然不敢抬起头来,看墙上那面镜子。
心里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了警告,让我不要看镜子。
我放慢手上的速度,咬紧牙努力不往镜子什么的方面想。我想这衣服洗得可真干净啊!我想小强又偷懒,回去扣他工钱!给他扣成负数!我想刘菲家真是奢侈啊,卫生间都这么大……可是我一边想,一边还是缓缓的抬起头。
我不想抬头,不想看镜子,可是……我的眼睛对牢镜子,那里面也有一双眼睛对牢了我。
那是一张不能用美丽以外的字眼来形容的脸。一张莹白如玉的鹅蛋脸,上面点缀着红宝石般的嘴唇,黑曜石的眼珠。
那张脸的主人牢牢的看住我,双手缓慢的来回搓动着,她在洗一件衣服,一件白衣服;衣服上面干干净净,跟她的手一样是初雪一样的白;她将雪白的衣服放在鲜红的水里,慢慢的揉洗。衣服越洗越白,盆里的水越搓越红。
她盯着我,咧开嘴角,对我点点头,嘴唇还动了动,好像在跟我打招呼。我一边看着她一边还在洗,手腕忽然一阵刺痛,我低头一看,洗得太用力,衣服上的扣子把手腕上的皮擦破了,那地方正在手掌下面一点点,生物老师说,那里有两条血管,一条动脉,一条静脉。
我不知道纽扣划破的到底是动脉还是静脉,不过我出了很多血。
其实本来是不多的,可是我看见自己的手被划破以后,又抬头看镜子里面那个女子,手上还在洗衣服,锋利的纽扣就在手腕上不停的划,伤口越来越大,血水流进盆子,染红了一盆的水。
我觉得很痛,麻麻的痛感顺着手腕爬上来,被划伤的地方已经看到血管,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冰冷的扣子在我的血管上面一下一下的划。血越流越多,痛感倒是减轻了,我只是觉得一股冷意从脚底下慢慢爬上来,冰冷的感觉遍布全身。
镜子里的女子仍然边看我边洗衣,我也看着她,原来她的右腕也破了,汩汩的血从里面流出来,染红了一池子。
姐妹花 第四章
我眼睁睁的看见自己的手腕被划得血肉模糊,却并不怎么痛。只是眼前越来越模糊,天旋地转的。我想我该是失血过多快休克。接下来就该一个脚软栽倒在地,然后手腕冒着汩汩鲜血就跨入另一个世界了。
于是我真的脚底一软,栽倒在地。
奇怪的是那地软绵绵的,而且居然还会发声!
那软绵绵的声音不停的呼唤我的名字,我彻底晕过去之前还不忘朝镜子里投去最后一瞥。那个美丽的女子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用一种愤恨不甘的眼神死瞪着我。然后探过身子,流着血的右手啪的贴上了镜子,似乎要从里面钻出来……突如其来的强光刺激得我猛的睁大眼睛,一睁眼就看见刘菲放大的脸部特写,悬在我的脸上一点点,呼出来的气就喷在我脸上,温温的,还带着一股树莓汁的味道。
“你听见了吧?”刘菲三分得意七分紧张的说:“我说没骗你吧?”
“呃……”我疑惑的看着她,把那句“听见什么了”吞回肚子里。
从刘菲的姨婆房里传出阵阵激烈的争吵声,虽然听不大真切,但那声音明显属于两个不同的人。
我猛的转头:“刘菲,刚才有人进你姨婆房里了?”
“你说什么呀!”刘菲狐疑的瞅着我小声说:“你和我一直都看着,哪有人进去?”说着还有些担心的摸摸我的额头:“七月,你没发烧吧?”
“我……”我抬起手,手腕蓦的传来一阵刺痛,低头看去,手腕有一道淡淡的粉红印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划过后留下的痕迹。
吓……不是吧……“咦,你的衣服怎么了!”刘菲忽然诧异的指着我的衣服:“什么时候沾上的,我都没发现!”
我低头,衣襟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不少树莓汁,斑斑点点的红色衬在白色的衣服上真像染了血在上头,分外刺眼。
“怎么搞的,”刘菲拉起我嘟哝:“弄上这么多,去洗一下吧!”一时好像忘了她姨婆房里的怪事。
我点点头,看了看桌上摆着,一点也没见少的树莓汁,再看看自己身上分布均匀的红点点,心里也有点嘀咕。
侦探小说里说过,像这种圆形,周围带刺状的斑点一般不都是溅上去的吗,我自己一个人能用树莓汁把我自己弄成这样?
“洗手间在那边。”刘菲指着一个方向:“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不用了。”我懊恼的瞪着衣服上的红斑点,刚要走过去,后背忽然一凉,一阵冷风穿透脊梁,空调房本来挺暖和,这下硬是给我弄出一身冷汗。
不用回头我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倒不是我有那么特异功能;首先,刘菲站在我对面,脸上的表情如同见了贞子一般,伸出手指指着我,喉咙里喀喇半天,硬是半个字也吐不出来。
第二,刘菲姨婆房间的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老人家夹着一股寒气静悄悄出现于我的背后……一手还搭在我的肩膀上,阴恻恻的说……“七月啊,别麻烦了,把衣服换下来我给你洗洗,你先换件菲菲的吧!”
我和刘菲同时无语,谁说大姨婆她老人家亮而不闻门外事,一心跟鬼把话谈?谁说老人家的耳朵不灵光行动不利索?真该让他们看看我们大姨妈,噢不,姨婆,这个速度,这个效率,这面带春风语气和煦的慈祥态度!这才是我们中华民族龙的老人,这才是我们中华民族龙的精神!这才是……刘菲和我齐齐绽放出比哭还苦的笑脸,打着哈哈唱双簧:“不用麻烦了奶奶,我自己洗洗就行!”
“啊,哈哈,说啥呀,七月,姨婆都这么说了,你别见外,反正都是洗衣机一洗完事,没事的!”刘菲在一边配合。
“不,这怎么好意思!”
“这怎么不好意思!”
刘菲的姨婆笑了笑,眉眼舒展,很是慈祥:“不麻烦,来,让我洗吧。”
我也就没再推辞,将衣服脱了,顺道就跟刘菲一起溜进了她的房间。
“你怎么搞的,”刘菲一边在一柜子名牌衣物里东翻西找,一边问:“喝个果汁都能弄成那样。”
我接过刘菲丢过来的一件镂空绣花短外套,一边穿一边说:“刘菲,我刚才一直跟你在一起吗?”
“废话!”刘菲白我一眼,直起腰来;忽然脸色一变,有点紧张的问:“为什么这么说?”
“……”我想了想,没有说我在刚刚那一小会的时间里还去异世界转了一圈。当时我想的是这事情跟她说了也没有任何帮助,不过是多一个人被吓而已。
当时我没有想到,不说出来,照样没有任何帮助,而且还没有及时引起应有的警觉……“刘菲,要不是开始我听到你姨婆房里传来两人的声音,我本来真觉得你姨婆很……”我扣上扣子,“正常。而且……”
从我进来开始,这房子就很干净,不是指卫生干净;而是这房子里一个异物都没有,干干净净,不留痕迹……所以我一直很奇怪,虽说这房子是阳宅,坟墓是阴宅;然而哪个房子里面没有那么一两个异世界的东西?这个道理就好比哪个人身上没有细菌,只要不作乱,谁会那么洁癖非要把细菌杀得一个都不剩?!
后来事实果然说明了,一个不正常的东西都没有,本身就是一件很不正常的事情。
我穿好衣服,过了一会儿刘菲不大自然的问我要不要出去,我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肯定还是有些害怕的;其实碰到镜中女鬼的事情以后我也有点怕;所以虽然不厚道,我还是犹犹豫豫的说:“这个,你房间好可爱……我们坐一下……吧!”
刘菲白我一眼,我们俩闷闷的坐到她的床沿上。我东看看西看看,指着一本相簿问:“那是你的相簿?能看看吗?”
“当然。”刘菲拿下相簿,叹了口气:“里面不少是我姨婆的照片呢!我姨婆年轻的时候,可是大美人。”说着就翻开一页,指着上面的人兴奋的说:“你看,漂亮吧?”
我凑过头去,指着照片上的女子问刘菲:“你说这个是你姨婆?”
“对啊!”刘菲点点头。
冰冷的低气压瞬间席卷刘菲粉红色的小巢。照片上的女子方脸尖下巴,有一双细长的凤眼,薄薄的唇;怎么看都不像我刚才看见的,姨婆她老人家的模样。
虽说年纪大了长相会变,可是再怎么变,细长的凤眼也不会变成短圆的杏眼,方脸不会变成长圆脸吧?!
“以前姨婆和她的小姐妹可是天津洋场有名的名媛。”刘菲叹口气:“每次我看到姨婆就想起美人迟暮……”
“小姐妹?”
刘菲点点头,指着一张合照说:“喏,就是这个。”
那个女子有一双秋水杏眼,生在椭圆的鹅蛋脸上,顾盼生姿。那轮廓,跟“大姨婆”八九不离十。
我的心突然一紧,开始我在镜子里“看到”的,可不就是这个女子?
更加重要的是“姨婆”她老人家虽然年华老去,大概轮廓却还是依稀可辨,“她”年轻时是个方脸尖颊的大眼美女。
“刘菲。”我试探着说:“你外婆年轻时挺妩媚的哈,看不出老了以后眼睛还越长越大,凤眼长成杏眼。”
刘菲飞给我一个大卫生眼,那目光好似看到了在外头祼奔的神经病一般,说实话,这目光深深的刺痛了我脆弱的小心灵,并且直接造成我在后面的时间里战斗力直线下降……大大的白眼过后,刘菲保持着斜眼的状态鄙夷道:“七月,你的头卡坏了?”
原本仅存的一点点侥幸心理瞬间轰然坍塌。
果然如此,我“看到”的那人,不是刘菲的姨婆
姐妹花 第五章
正在这当儿,刘菲的房门砰砰的响了起来。
“菲菲,衣服洗好烘干了,你拿给同学吧!”
刘菲站起身上前就要开门,被我一把拖住。
“怎么了你?”刘菲不解的问。
“……”我扯着她死活不肯放手:“那个人,不是你姨婆。”
“啥?”刘菲露出“那个疯子竟然还在祼奔”的表情,不过她也没再上前,收回握着门把的手,犹疑的看着我。
我深怕她不信,用我生平最大的幅度拼命点头以示意她的姨婆真的出了问题。
刘菲左右看看,脸色开始露出焦急与忧心。
“咋会这样呢……前几天还好好的……”
许是看我们里头久不见动静,拍门声变大了些:“菲菲,喊同学出来吧!在里面干啥呢?”
我把我看到的事情都说给刘菲听,她瞪圆眼睛,不可置信的问:“真的假的?你说那人是我姨婆的小姐妹?”
“看样子她是附身在你姨婆身上了。”外头敲门的声音孜孜不倦而且越拍越响,大有破门而入的意思。那门本来是装的圆锁,里外都能打开,刘菲把门反锁了还不够,我和她从后面抓着门把手,使劲拧着。
呼喊声已经停止,外面的“姨婆”显然已经察觉里面正进行着非暴力不合作运动,放弃了喊话,试图以行动突破障碍物,从而达到既定目的,比如灭掉里面不听话的生物我和刘菲。
我苦笑一声,无奈的看向刘菲:“……就是不知道是生灵还是死灵了。”
如果是死灵,只要赶走她,姨婆她老人家大约还能安然度日;若是生灵嘛……连“脸”都换了,恐怕事情还真有点点麻烦。
“我……我不知道该咋说。”刘菲犹疑的开口:“前段时间有个电话,姨婆这个姐妹,好像是脑死……住在医院里呢。”
又是脑死,我不禁皱眉。
不过天下脑死的不止一个,总不见得每个都有问题吧!我背抵着门还艰难的抬手擦去额上的冷汗,上次的事情不过是个巧合而已,我没必要自己东想西想的,自讨麻烦。
对了,先把眼下的麻烦解决了才是正经。
我对上刘菲惨白而布满惊惧的脸,不知道该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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