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话是不是人瞎说的。不过运动一下并没有坏处,所以我慢慢地开始往外走。当然我须得在阴暗之处前进,谁叫咱和人的仇恨难以化解呢。
卡其完全是漫无目的地闲逛,看看这悄悄那,觉得什么都是新鲜的。
当几年以后我回忆起那天晚上所见所闻时,留给我印象最深的莫过于看到一个老太太在天桥上乞讨和一个姑娘跳搂。
其实乡间也有乞丐,我也见到过很多。按理说我不应该对一个老太太乞讨感到奇怪。但是那天晚上让我吃惊的是有大约5个穿制服的人围着老太太“劝”她离开。后来我才知道那几个人分别是公安民警、工商管理、市容卫生、城管和所谓的精神文明办的人联合在搞叫什么“净化投资环境、杜绝丑恶现象、迎接领导视察”的清肃活动。我猜丑恶现象大概是指“沿街摆小摊、乞讨、乱涂乱画、穿戴不整影响市容、聚众上访”等给城市添乱、给环境抹黑、倒投资商胃口、扫领导兴致之类的东西或行为。
“老太太这里不允许乞讨,请您配合我们的工作。”那几个人对她说。
“为什么不允许?我又没有犯法,我不要饭怎么活?你们养我啊?”
“你是没有犯法,但是现在我们在搞一个活动,希望你暂时不要在这里乞讨了。过了这几天你再来,你看如何?”
老太太理都不理他们,还是坐在地上纹丝不动。举着破碗向来往的行人讨要一些零钱。
“既然你不给我们面子,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如果你还不走,我们就要以你妨碍公务为由强制你离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还在讲道理,他身边的那四个人早就不耐烦了,“跟她罗嗦什么?不走就砸了她的饭碗,没了饭碗看她走不走?”
说着其中一个人就要夺老人的那个破碗,碗中散落着十来个硬币和几张毛票。
老人双手紧抓破碗,可能是着急了。“我走还不行吗?你们这群野狗,”她恶狠狠地说,“这是什么世道,连要饭都犯法?”她大概并没有想到,一个月后,这城市颁发了“禁乞”令,划定了“禁讨区”,这天桥及其周围地区均被禁止乞讨,违者要承担法律责任。那时她若是再赖着不走就真的是犯法了。
老太太腿脚似乎有毛病,光站起来就费了老大的劲,佝偻着背,拄着一根破棍子作扶持,一拐一拐地走开。慢慢地消失在夜色之中。
围观看热闹的一圈人在老太太走了之后才先后散去。他们非但不帮助老太太说句公道话,反而幸灾乐祸,更有甚者笑逐颜开,“早就该赶她走了,天天在这里要钱,赃兮兮的,看见她就恶心。这种人其实比我们都有钱,别看一副可怜样子,那都是装出来的。”
人啊,只有人才能说出这么“有理”的话来。也只有人才能把邪恶描绘成美好,把粗暴演说成善举,把一己私利变幻成大公无私,把欺负弱小视为为民除害。
尤其是那些穿制服的人,那些手中有权力的人更是如此。制服,黄|色的、兰色的、绿色的;穿制服的人;野狗。从我走进这座城市,我看到他们抓走二毛、没收卖瓜人的三轮车、赶走乞讨的老太太,后来我又看到他们如何暴打不肯搬迁的“钉子户”,如何对于自杀者无动于衷,如何互相群斗等等。
我知道,制服的形象一进入我的脑海就再也出不去了。而显然我并不喜欢这个形象。
另一件事就是我碰到一个年轻姑娘要跳搂。当时,楼下站满了黑压压一片围观的人,还停着几辆警车和一辆救护车,一些警察忙着维持秩序,一个警察在对那姑娘喊话:“你说有什么要求我们会替你做主的,千万不要想不开啊!”那姑娘在大概六层高的楼上,如果跳下来一定会没命的。灯光照着她的脸,她的脸色苍白,神情疲惫,似乎还流着眼泪。
不过令我不解的是:为什么她要选择在晚上跳搂?而且还欲跳不跳?
我试着尽量靠近楼下的人群,由于他们正聚精会神地看人跳搂,也就没有人会注意到我的存在。我听他们议论纷纷,我才基本上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原来,那个女人来自农村,到这城市中一家餐馆打工,半年多没有领到工资,她多次向老板讨厌工钱都未果,甚至被狠心的老板拳脚相加;她去派出所、街道办事处反应情况都没有人理她,所以一狠心,想寻短见。
“不就两千多块钱吗,值得跳搂吗?”一个中年男子说。
“是啊,这女人脑子一定有毛病!”另一个男人附和着说。
“其实,这女孩子也挺可怜的。我听说她老家还有一个卧病在床的丈夫,还有两个要上学的小孩子,全家就靠她在外边赚那点钱。你觉得两千块很少,对她来说就是救命钱啊!那黑心老板真该杀,逼得小姑娘跳搂。”一个老太太说。
“我看她是故意的,这年头什么都有假的。说不定她是在演戏,要不半天为什么都不跳啊?”男子反驳。
“哎,快看警察上去了。”有人喊了一声。大家都抬头看,原来两个民警突然抱住那个姑娘。
我松了一口气。很多人也松了一口气,庆幸一条生命被救。按理说我并没有必要庆幸,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那样。
同时,卡其也听到有人在叹息:“唉,真没劲!等了半天也不跳,白看了这么长时间了。”还有人说:“明摆着是作秀嘛!害的这么多人提心吊胆。”我猜他们的意思是那姑娘没有跳搂是故意在欺骗他们的感情,倘若真的跳了,这些人的时间才没有白费,他们站在那里才有意义。进一步地说既然你站到楼上就必须实实在在地往下跳,这样才不能辜负大家的一片好心。
几个医生也骂了几句娘。他们大概也是希望落空,因为那姑娘终究没有跳,没有跳就不会受伤(当然最大可能性是死亡),不会受伤他们就自然起不到什么作用,这样以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半天时间,还毫无成就感。
所以在这些人心中,都是希望那姑娘真的跳搂。那样的话一来他们没有白等,二来也算开了眼界(毕竟这种亲眼目睹跳搂的机会很少),三来可以表现一下各自的同情心。当然了结果是他们的希望落了空。不过,作为补偿,据说第二天当地的一份报纸以一整版来写这一件事,标题叫“打工妹上演跳搂秀”,批判了“以跳搂来吸引公众眼球,妨碍市民正常生活”的“自杀作秀”行为。还配有几个目击者的愤慨呈词。唯独没有提那缺德老板一个字。
也算是平息了一些人的怒火。
当然我不能随意诋毁人。不过若是说非得让那姑娘真跳对于一部分人才有意义,这我不同意。
晚上的这两件事,着实破坏了我的心情。逛街也就索然无味了。琐琐碎碎琐琐碎碎琐琐碎碎
七.2
中午的时候,我被带到了一个大院子里。坐了差不多一个上午的车,我都有点困了,真想找个地方睡一觉。我打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个院子很大。院子的中央并排放着大约有十来个笼子,是用钢筋焊接在一起的,特大,有一层搂那么高,笼顶盖着些帆布,想是防雨的。笼子开着门,上面挂着一个小牌,写着“男”,紧挨着“男”字是一个“man”。也不知道这些笼子是干什么呢?是不是将来要作流动厕所?只是现在还没有完工。你还别说,把这些笼子用铁皮一包,不就是一个厕所吗?换衣间也说不定,不过作换衣间有点浪费空间。
哦,可能这里就是那几个穿制服所说的劳务市场吧。至于劳务可能就是焊接这样的铁笼子,然后再包好,放上装饰物,就成了一件产品了。可是我并不会电焊,如果在这里可以学到这门手艺也是很不错的。
“就在这里工作吗?”我凑过去,问我身边的一个人。
“工作?”他很诧异地问我?彷佛我是外星人似的。他打量了我一会,上上下下看了我好几遍。
“难道我们不是来工作的吗?”
“有被抓着来工作的吗?你是不是被他们打了?”
“没有啊,他们就扭了我一下,也不疼。而且他们告诉我要带我到劳务市场去,难道这里不是工作的地方吗?”
“看来你是被吓傻了。”他说了这么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就不理我了。难道“制服们”会对我说谎?不会吧。书上说他们都属于好人,是好人按说不应该说假话的。
“来来来,都到这里排成一队!”一个“制服”的人喊。
我们也不是当兵的,列队的动作自然是很慢的,而且还排的歪歪斜斜,那个女的傻傻地站在原地未动,欲动又止的样子,羞红着脸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几个“制服”的挑了几个动作慢的人,在他们ρi股上踢了几脚,催促他们赶快站好,并且把那女的拉到队伍前来,让她站在边上。莫非进了黑店,怎么能随便打人呢?我心中有点害怕了。我赶快寻找使我不害怕的东西,却正好和那女的目光相遇。这时我才完全看清楚她。
她是那种相貌并不十分出众,但只要瞧上一眼就让人舍不得再移开目光的女孩子。在她的脸上恰当地浮出一块红晕,在她的眼中恰当地现出一缕亮光,在她的嘴边恰当地露出一个微笑。如果你一直看着她的话,你会发现在她的身上会发生很多种细微的变化,但是每一种变化都会给人带来一种新的美感,先是美,再是娇,接着是柔,接着是楚楚,接着是婀娜,尽管她是站着,却彷佛在做着令人惊奇的动作,而这些动作无疑会紧紧地吸引你的目光随着她转。所以我当是被她迷住了,当然我不能怪我,这都只怪她太耐看。
“看什么呢你?”直到我被推了一下,才暂时收回眼光。
“你们知道为什么要带你们来这里吗?”队伍前面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多出一个人来,他背着手,在我们面前指手画脚地训话。
假如我十分清楚地知道这答案我就会说了,但是我不知道,所以只好沉默。别人也不开口,就像课堂上老师问问题大家都不举手一样。本来我以为他会挑选哪个人来回答呢,谁知道他又自己回答了:“因为你们是社会的不稳定因素,由于你们这些无业游民的存在使得城市的治安状况变得越来越差。不要以为这样说是冤枉你们,我想问问你们这里的人是不是都没有办理暂住证?”
他的目光在我们身上转悠了一会,没人理他。他刚又想举手说话,有个男的似乎是嘟囔了一句:“我办了,但是你们把我的暂住证撕掉了。”虽然声音很小还让影响了训话人的动作,使他的手停在半空,举也不是放也不是。
“什么?你说我们的人故意毁掉你的暂住证?你有什么证据?”
“很多人看到了。”
“那你的证人在哪里?”
“……”
“怎么说不出来吧?我就知道有人想耍花花肠子。像你这样的人我见得多了,你知道你这是什么吗?是诽谤!是诽谤国家警务人员执行公务的正当性。”他逐渐加大了说话的声音,倒真是像受了冤枉,要表示愤慨一样,“像你这种人就得狠狠打击,否则岂不是无法无天了?”
“我相信在场的都是老老实实的人,不知道城里的这些规定。但是既然大家被带到这里来了,就要先接受一些教育,当然了这不是义务教育,大家还得象征性地交点学费。说白了就是为大家半个补习班……”
说实在话我向来不喜欢什么补习班,对长篇大论也缺乏兴趣,因此我就趁它唾沫星子乱溅的时候,偷眼去看那个女孩子。可是她并没有抬头,所以我失望地从她身上移开目光。我看到院子里有一棵孤零零的大树,两只小鸟在树叶下面乘凉,也或许是在说着情话;树下有一只小花猫,不知道为什么它不到阳光下眯着眼睛去晒太阳,而是趴在树荫下睁大眼睛朝着一个方向看。我想知道它在看什么,所以我也循着它看的方向看。原来它目光所到的地方是刚才我发现的那几个大钢筋笼子中的一个。按说一个钢筋笼子没有好看的,不过既然猫都在盯着它,说不定它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我也学着猫那样仔细地看。笼子的四个角是螺纹钢支撑的,很粗,其它的钢筋就没有那么粗了;有一些钢筋生出了锈,但都是在两头,中间好像很光滑,还强烈地反射着阳光,整体上看来一点都不协调。要是用油漆,最好是用蓝色的油漆全部刷一遍。还有笼子盖子也最好也刷一下,对了,那个小门用白色的油漆刷,这样以来看起来就比较赏心悦目了。“真是个好主意!”我想到得意之处竟不小心叫出了声。
我想找个人分享一下这个想法,刚一转头却发现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都是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好像在看一个怪物一样。那个训话的人这时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就在我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你小子有毛病啊!不好好‘听讲’瞎琢磨什么呢?”他对我很是不理解,“你说什么是好主意?”
我头皮感觉有点痛,所以我先揉了揉。然后说:“我是说把那几个钢筋笼子用油漆刷一下会更漂亮的。”
他看看了钢筋笼,笑了笑,并没有发表任何评论。真奇怪,他本来应该说说的。
“我讲话的时候谁都不许看钢筋笼,只允许认真地听,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他是看着我对大家说。可能是这句话发生了威力,我再也不敢去看那些钢筋笼了,其他的人也一样。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而且不至于再给他留下什么坏的印象(我猜他可能就是工头),我就边听他讲边死死地看着他,旁人一看我一定就是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
可是让我一直盯着他的脸很快就让我厌倦了。但我还得假装专心在听,所以我就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表面上眼睛不乱动,实际上心里又开始想别的事情。也就是说我走神了。
八
八.1
后半夜时,月光倾斜了满满一城。卡其又饿了。
垃圾桶旁边往往就是垃圾堆。
卡其很容易就找到了一个垃圾堆。正切旁边也没有人,卡其欣喜若狂,想着可以狂吃一顿(它猜那里边一定有很多可以吃的东西)就禁不住加快脚步要跑过去看个究竟。
突然我听到莫种声音,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垃圾堆中。这声音把我刚刚迈出去的一只脚拽了回去。两道绿光直射过了。妈啊,是猫!
“快跑!”,卡其对自己说。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见了猫就想跑。猫这种动物长得虽然可爱,但是一旦见到我们老鼠就立刻呲牙咧嘴、瞪圆了眼睛、扬起利爪,一副不把我们吃掉就决不罢休的架势。说实在话,我并不喜欢它的这种造型,毫无创意。当然这并不是我所能左右的。
虽然我很想通过这只猫给它们一点建议,让它们以后换个姿势,但是我想它可能不会接受也就作罢了。
面对强大的敌人,最后还是先逃命要紧。所以我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我正愁没有好吃的呢。小子你自己送上门来,就别怪我狠心了!哈哈。”它看到我,喊着就追了上来。
我凭命地跑,慌不择路。心里想这下可完了,这辈子我还没有好好看看城市里的灯红酒绿,还不知道娶老婆养孩子是什么滋味,就这么被一只臭猫生吃了岂不是太可惜了。我想把这些想法对那只猫说,台词都想好了:你看能不能等我逛的差不多了,等我娶了老婆再来吃我?这样你看是不是比较人道?
后来又想,连人都有时候不讲人道,把讲人道寄托在一只猫身上大概也是不可靠的。所以我就没有和它讲我的想法;同时也是由于跑得太急,喘不过气来,自然也无法开口。
尽管如此,“救命”二字我却喊了很多遍。
我感觉它距离我越来越近。我听到它大叫一声:“看你往哪里跑?”那双猫爪子马上就要落到我身上了。恰好在此时,我听到有老鼠喊:“快,钻进来!”我当时并没有多考虑,看到路左边有一个洞口(正是这个洞口发出的声音),马上转身钻了进去。
差一点就没命了。纵是如此我还是被那猫抓破了一块皮,掉了许多毛。它见我钻进了进去也没了办法,气得在洞口大骂:“算你小子命大,害的老子我费了这么大劲;别让我再碰到你,否则一定抓住你!”
逃到洞里,已经累得我上气不接下气。我的一颗心已经跳到嗓子眼里了,到现在还没有咽下去,汗水湿透了全身。我大口大口地喘气,来不及看来到了什么地方。直到我喘息了好几分钟之后,我才注意到我身边站着一只年轻漂亮的小母鼠。她身后还有两只一公一母上了点年纪的老鼠。我猜它们是那小鼠的父母。
“多谢你的救命之恩!”我想刚才那声音一定是小母鼠所喊,所以我先向她表示谢意。
“不用客气,大家都是兄弟姐妹嘛。”她嫣然一笑,真是让我心动不已。
“看样子你不像本地鼠。你从哪里来?”那只公鼠问我。
“伯父,您好!我从农村来,刚想到处逛逛见见世面,没有想到就遇到猫了。要不是你们的相救,我现在一定已经成了那猫的腹中餐了。”我答道。
这时我稍微观察了一下他们的房间。人称我们的房间为“老鼠洞”,我不喜欢这个词,尽管它表明了事实。房间很大,一个角落里放了一块海绵状的东西,大概是床;另一个角落堆了一些食物,散发出阵阵香味;与这个房间相连有三四个通道,看了可以通向不同地方。这比我在农村时住的小屋强
多了。看了城市里的老鼠洞都比农村的漂亮,怪不得人们都往城市里跑呢。
“你们的房间真漂亮!”你知道赞美一下对方的房间总是很合适的,这样显得客气,也满足一下对方的虚荣心。
“哪里哪里,马马虎虎!”小母鼠的母亲说,虽然口里总是谦虚,脸上可是笑开了花,“无非就是稍有点大罢了。”她继续说道:
“哎,对了,城里虽然没有农村野猫多,但偶尔也会有几只。野猫比家猫可厉害的多了,你能逃一命真是很幸运了。我估计那只猫狡猾的很,一时半会也不会走远。这样吧,你如果不嫌弃今晚就先住这儿吧!”
真是不敢想象我一个农村来的土包子竟然会受此礼遇。我激动的半天没有说出话来。不过我还不知道是否需要暂住证,所以我小心翼翼地问到:
“您看,我还没有暂住证。会不会不方便住您这里?”
“哈哈!”他们都笑了起来。
“那都是人乱搞的东西,我们不兴那一套。老鼠都是一家人,不分农村和城市。要什么暂住证?你想住哪儿都可以,”小母鼠说,“不用担心,我们老鼠没有警察。我看你是被人吓坏了,先跟我来,吃点东西吧。”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我就不客气了。于是我跟在她的后面。我有一种预感,我和她一定会发生点什么,虽然我不知道那是具体的什么事,但我确信它一定会发生。
跑了半天,我早已饿得肚子乱叫了。即使如此,看着这位美丽的小可鼠儿迈着轻盈的步伐,瞧着她偶尔一回头妩媚一笑的神态,她那含着露水的眼睛、晶莹的长须、小而挺的耳朵,我就暂时忘记了饥饿。毕竟秀色可餐嘛!
我忘记了当时是怎么以及吃的什么东西了。总之,满脑子都是她的靓影。我发现我开始喜欢上她了。
爱情真是没道理,说来就来了。
说实在话虽然我经历过一次爱情,但我还是对爱情一知半解。爱情为什么会发生?
是解除孤独的需要?
是上帝故意的安排?让你碰到那个一半就会怦然心动?
管他呢。既来之则安之。为了博得她的好感,我似乎地需要适当地表现一下。所以我对她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我见到你会眼前一亮。”
“为什么?”
“因为你实在是太漂亮了,你的美丽就像一盏灯光照亮了黑暗!”我自己都觉得这个比喻过于肉麻。不过正像女人一样,喜欢被人奉承,尤其是被人赞美漂亮一样,母鼠也是这样。她羞涩地说:
“真的吗?”
“真的。你是我见到的最漂亮的鼠了。”
“谢谢。你困吗?我想到处走走。”
即使我现在累的不行,快要倒下了,也会斩钉截铁地说我很有精神。何况我刚吃了饭,再加上这种陪美鼠的机会难得,因此我马上答道:“不困!你想去哪里我都陪你。”
“你真好!”她轻声说。
这句话在我听来真是悦耳。既然她都说我好了,大概对我是有一点好感的。有好感就有戏。我不禁心里乐开了花。
她告诉我从这个房间一公可以通向五个出口:一个通向一个棚户区,也就是穷人们通常住的地方;一个通向某个面临拆迁的破房子里,据说里面还住着一个老太太;一个通向一个垃圾场,说是垃圾场,对于我们来说却是食物宝藏;一个通向一家私人小花园,住着一个当官的人,家里还养着一只肥猫;还有一个通向郊外,最长,用来逃离城市。
到现在我还不知道她的名字,看来我是有点疏忽。所以我及时弥补:“我叫卡其。敢问你芳名?”
“我叫小贝。”她说。
“真好听的名字。”我说。其实我想用一种更加艺术化的语言来赞美她的名字,但又怕引起她的反感;其实这个名字难听的要死,不过为了爱情有时是需要说谎的。就像人一样。现在我感觉我越来越像人,我指得只是想法上像。比如说谎,当然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善意的谎言。
你看就连我写这些文字也有点像人了,本来一句话可以概括的内容偏偏说了一大堆。按照应该的写法上述文字可以说成:我除了知道这地方有五个通道外,还知道她叫“小贝”。这样就和前面衔接起来了。
不管怎么说,知道了对方的名字就要用。所以我说到:“小贝,这些通道真了不起。你们是怎么挖成的?”
“哦,有一部分是我祖父在世的时候打的,一部分是我父亲和母亲一起打的,我也帮了一点小忙!”小贝说。
“你真勤快,我还没有见过像你这样既漂亮又勤快的姑娘。”我又违心地拍了她一下马屁。
她显然很受用。可见老鼠和人一样都喜欢被赞美。
“我带你到一个好玩的地方去。”她高兴地说。
“好啊。”我当然不会拒绝。
“不过你一会可不许大喊救命。”她神秘兮兮地对我作了一个让我迷惑不解的表情。据我观察,她不会对我下毒手,倘若那样她也不必和我说这句话了,免得暴露目的。那么一定是她要搞什么恶作剧,而且这个恶作剧一定具有以下特点:一是,在一会发生的事情在一般情况下我应该喊救命;二是,但是她不允许我喊救命。
我觉得这很矛盾。我甚至想问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既然她说不允许我喊救命,那么一定是会碰到可怕的事情。如果我提前问她,就显得我胆小了。虽然我天生有点胆小,但也不能在一只小母鼠面前示弱。
所以我很干脆地说:“坚决不会。”就跟着她后面往外走。
八.2
二毛有一个爱走神的习惯。而且走神走得总不是时候。有一次期末语文考试,他在构思作文时偶然看到前排的一个女生穿的一件衣服背面画了一副奇怪的图画,画的是一只小老鼠在划船,旁边还写了一串英文单词:“Living exists in boating!”。他立刻被这个奇怪图案和句子吸引住了。盯着看了好久,一直等到交卷的铃声想起才发现作文纸还是空白一片,倒是歪歪斜斜地画了一只老鼠,还画了一个“?”。等老师把他叫道办公室问他为什么要画老鼠,是不是讽刺老师时,他说了一句让人琢磨不透的话:“为什么从老鼠划船会得出‘生命在于划船’这个结论呢?”
“你胡说什么呢?”老师很惊奇。
“我是说‘生命在于划船’究竟是什么意思?”他说念叨着这句话就忘记了老师的存在,竟然转身离开了办公室。还说了另外一句话:“是不是不划船生命就不存在了?”
我是说我在边盯着那个穿制服的人在讲话的同时又想到了别的事情。我从的眼中里看到了我自己。这是一个瘦小的身体,由于常年的营养不良,脸上的血色很少;身上的衣服沾满了尘土,额头有很多汗水,正顺着脸颊往下流。要是这个身体再高点、壮点就稍微会让人满意一点,衣服若是能鲜亮一点,脸能够英俊多一些就更好了。当然从他得眼中我还看到其它的人,他们都木然地站着,似听非听,脚趾乱动。那个女的也是一脸的严肃,不过一只脚不时地去踩另一只脚,仿佛两只脚在谈话,做着亲昵的动作。
我猜大家都在想自己的心事,因为那训话的人所讲的一来是官腔十足,二来是乏味无趣,三是依我的观察这里受训的人可能都是文盲(也许那个女的不是),所以除了乱想之外就没有什么好做得的了。
当是正是中午,我感觉很饿了。好不容易盼到了他说“我就讲这么多”时,刚想迈步解散,虽知他又加了若干话:“我想大家都饿了,所以我们准备了饭菜,我们一会会送过来,不过不是免费的;还有如果谁的钱够回家的路费,等吃了饭我们就立刻组织他离开,如果钱不够,那也好办,只需要在我们这里劳动一段时间,赚够了路费也就可以回家。”
说完这些,他就走了。
这时我们这些人就自然地分成了两种:一种是身上带着足够的回家路费的人,一种是身上基本没有几个钱的人。我属于后一种,你知道我家本来就穷,为父亲办理丧事还借了钱。没有足够的钱就免不了要气馁。
所以在我们这边的人都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连头都不敢抬。看着有钱的那些人(虽说他们也不是富人,但是在这种环境下,一下子就把我们比了下去)心里不是个好受的滋味,就免不了要妒忌一番,尤其是看到一辆个得意忘形的家伙,我的气就不打一出来,可毕竟不敢动手,只好在心里诅咒他们倒霉。不过我想要是他们其中的某个人如果真的倒了霉,比如说他的钱突然不见了,我一定又会很同情他,同时还会安慰他:“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看我也不是一样没钱”!
人就是这么怪,看别人比自己强就妒忌,有时还恨不得掐死人家;看别人比自己弱就想充当一个安慰的角色,作一回好人。
不过生气归生气,还得面对现实。现实就是那些穿制服的人并没有让我们在院子里晃悠,而是像赶羊群一样把我们赶进了笼子——也就是刚才我还想着用油漆刷一遍的笼子中。自然我们两类人分别关进了两个笼子,只是那个女的被带到了别的地方,至于是什么地方我就说不上来了。
直到被关进了笼子我才明白原来它们是用来关人的,而不是什么流动厕所的雏形。看来我们是被当成犯人了,看来这里也不是什么劳务市场,看来我是被骗了。想到这点真是叫人泄气。等全部的人都进来之后,“当啷”一声小门被锁上了。大家不甘心,每个人都想方设法地握住两个钢筋,往外边看,倒真像是监牢里的犯人一样,一副渴望自由的可怜样子。当然我也和他们一样,眼巴巴地看着被关了起来,却无法反抗。或许说不敢反抗更准确一点。
如果现在我问“你们凭什么把我关进笼子?”,那么就像当初我问“你们凭什么抓我”得到的答案应该是一样的,就是挨一顿打,然后被迫住嘴。其他人可能和我遇到的情况类似,所以一群人竟然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不是不想,只是提出来也是没有用处。
那个时候我感觉我们像是一群小白鼠,被关起来做试验;或是有人想看我们不停地转啊转来取乐,只是这个笼子不是转轮,否则还真有这种可能。进了笼子的人比老鼠还要可怜,这就让我想起了跟我一起进城的那只小老鼠。想到它我就又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也不知道它现在在干吗? txt小说上传分享
九
九.1
二毛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卡其现在正处于什么样的幸福之中了。
现在卡其正跟在它暗恋的老鼠小贝身后,要跟自己心爱的小鼠去“探险”。从这一点看卡其是比二毛幸运的多。因为至少它不但可以体会到爱的感觉,而且最重要的是它还有自由。
这通道曲曲折折半天走不到头。拐个弯以为到头了,却还是黑暗。虽说我以前来往于地下洞|茓之中是一种常态,应该对于黑暗是感觉麻木了,但是突然间我有了一个问题:为什么我们老鼠天生就要生活在不见阳光、阴暗潮湿的地下呢?
这个问题把我吓了一大跳。
我这么想多半要被同类所讥笑,在它们看来“老鼠天生就在地底下,自古都是如此”,并不会觉得不合适,更不会感到有丝毫奇怪之处。这就好比鸟宿高枝、鱼游水底一样,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
但是这种理由显然无法说服我。因为原因很简单:我现在不喜欢住在洞|茓里了。洞|茓让人感到窒息、烦闷,不小心还要碰头,下雨还可能塌方,安全度一点都不高。老鼠也应该有住在地上、自有呼吸、享受阳光的权利。我又突发奇想:在遥远的古代,我们的祖先原本是生活在地面上的,时不时还来一下日光浴,惬意的很。可能后来遇到了敌人,被强行驱赶到了地底下,而且还不允许白天出门。
我把这个奇想告诉了小贝。我想她一定会很惊讶,然后赞美我有创意、想象力够丰富。没有想到她只是说了一句:“小心走你的路,瞎想什么!”
碰了一鼻子灰。可还是禁不住要瞎想。或许瞎想也是一种权利。
我们的敌人是谁?
猫?狗?还是人?或是其它什么东西?
实际上我对他们都有怀疑。猫见了我们就马上会扑过来,人见了我们就要喊打,狗见了我们也要多管闲事。正是他们的存在使得我们在地面上无立锥之地。最可恨的是我们还得到地面上去找吃的,危险可是时刻俱在啊。
我们可不可以学印度的那个叫甘地的人来一场不抵抗运动来争取我们的地上生活权呢?
“到了!”小贝突然说。正好打断了我的思考。
我从胡思乱想之中醒了过来。
“快点,出来吧。”小贝已经爬出洞口,在外边喊我。
这个洞口在一簇树丛中间,边上有树枝和一些枯叶子遮挡着。若不认真看,根本就不会发现。这树丛都比较矮,树冠被剪成平平整整的模样,难看的要命。周围的绿草还算不错,草尖上还挂着露珠,有一股清香的味道;很多色彩鲜艳的花朵在悄悄的生长,如果仔细去听,你会发现有沙沙的声音,这是生命萌动的迹象。
我们来到的是一个小花园。和小花园相配的正是一套豪华的别墅。但现在屋门紧闭着,屋里黑漆漆的,一丝动静也没有。
“这是什么地方?”我悄声地问小贝。
“这是一个富翁的住处。他是一个政府官员,还自己开了一家公司。”她说。
“哦,原来如此,怪不得我看这儿很气派呢。我们来这里干吗?找好吃的吗?”
“不是。难道你就你除了吃就没有别的追求吗?”
“那还有什么?”
“友情啊,我带你去见一个好朋友。”
“朋友?”我很纳闷,难道这里还有另外的老鼠不成?
“是的。别急,你一会就知道了。”
小贝就像女人一样喜欢掉人胃口。虽然我很着急,但也得装作不急的样子,这样才显得我成熟稳重一点。
我跟着她走到一个窗口。
她靠上前去,轻声地喊道:“猫大哥!猫大哥!”
她在叫什么?是不是我听错了?再仔细听,她就是在叫“猫大哥”。猫怎么会成了她的大哥?我们和猫可是天生的死对头啊,她难道不知道?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发神经呢?
“喂!小贝,你干什么呢?”我真怕她搞出什么乱子来,“猫会吃掉我们的。”
但她不为所动。急得我满头大汗,我决定上前拉走她。
“你说对了,我吃得就是你!小子,有种就别跑。”我刚抬起脚,一只大肥猫就突然从窗户缝里窜了出来。它壮得像座塔,比刚才追我的那只野猫肥多了。当时我心里想的是赶快跑,但是我并没有真跑。表面上是为了保护小贝,实际上是两腿不听我的话,愣是站在那里不动。我感觉我全身的毛都直竖了起来,无疑我是被吓呆了。
“猫大哥!你总是这么淘气,快不要吓唬这位小兄弟了。刚才它都差点被一只野猫吃掉呢。”小贝对猫说,“是我救了它,现在算个我的一个好朋友了。”
“呵呵,你这朋友胆子也太小了点嘛。我只是吓唬吓唬它,就站着不敢动了。”它得意地笑了笑,“别怕,我不吃你。既然是小贝的朋友,那么就欢迎你来做客。”
它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这位猫大哥是我的好朋友,你不要怕。进来吧!”小贝对我说,然后跟着猫通过窗户缝。
简直不敢相信我刚才听到的话。“猫和老鼠作朋友”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还好我刚才并没有大喊救命,否则岂不是更难堪。
不过这也许是由于我的思维定式,或是叫“成见”在左右我的看法。这也说明我的观念没有与时俱进,大脑缺乏想象力。
不管怎么说,我都一时无法接受老鼠和猫交朋友的现实。有关这一点,我还基于以下考虑:一是我的几个兄弟姐妹是被猫吃掉的,虽然此猫非彼猫,仇恨所有猫是一种偏见,但我暂时还无法克服这种偏见;二是这事危险性太大了,毕竟我是弱者,猫是强者,它若是那天不高兴了,一翻脸我的小命就难保。
所以我并没有立即跟他们进去。我在犹豫。犹豫的原因是我喜欢小贝,而现在她跟着猫进去了,如果我不进去,恐怕就失去了追求她的机会;但是如果进去的话,那会让我觉得没有面子,你知道我是很讲尊严的,我毕竟是堂堂一只公鼠,怎么能跟猫这种贪得无厌、毫无良心、残暴无耻的东西为伴呢?
最终我还是在信仰和小贝之间选择了信仰。我说的信仰指得是不能猫这种阶级敌人为伍。于是我掉头离开了。我总想着小贝会不会跑过来拽我回去,所以我便走边回头看,结果是我想的事情根本没有发生。看来一定是我自作多情了。有时候有选择往往就是一种痛苦。你总的需要考虑再三、煞费苦心,而且最后仍然地放弃一种你不像放弃的东西。就像现在,我选择了信仰,就得承受“失恋”的痛苦。
卡其无奈地返回了刚才的洞|茓。它低着头,很木然地走。那洞|茓其实四通八达,它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就漫无目的地走,想着尽快离开此地,把小贝能够忘记。
九.2
所谓的午饭,就是从大街上买了的那种盒饭,一盒二十元钱。起初我怀疑是敲诈,后来他们解释说这二十元是这样形成的:成本价五元,运费五元(因为是从外边买了的,距离院子还有一段距离),服务费五元(因为他们要亲自给我们送过来),误餐费五元(因为他们给我们送饭耽误吃饭的时间),当然这还没有包括税(我猜测的,也可能本来就不对盒饭征税)和小费(也许他们觉得只有服务员才要小费,但他们是警察拉不下面子)。所以说一盒饭二十元一点都不贵,反而是我们这些“犯人”占了便宜。我想了想也对,人家凭什么辛辛苦苦给你跑大老远地给你买盒饭,何况还误了人家吃午饭的美好时间,还有就是这么热的天跑来跑去一定出来不少汗的。我当时还认为如果再把防暑费加进盒饭的卖价里去也是合理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就没有想到。这样一想我倒是觉得自己得了很大的好处,因此赶快把钱掏了出来,前文说过我没有多少钱,可是一两百还是有的。其实这点钱也够回家的路费,但是我并不想回家,所以就自认为钱不够。我找了二十元交给他们,还心中窃喜个不停,并且还表示了我的谢意。其他人就没有像我这么痛快了,有的很不情愿地交钱,磨磨蹭蹭,还嘟嘟囔囔个不停,于是就挨了一顿臭骂,最后还是买了去;有的根本就不愿意交钱,宁愿饿着也不吃,而是找个地方去练打坐,企图用气功的方式来解决饥饿问题,本来打算卖给他的那盒饭就被扔掉去喂猫了,他们边扔盒饭,边接着解释:“你们看一旦有人不吃,我们就得扔掉,所以这里边还存在着风险,如果你们都不买,就会白白浪费我们的钱,因此二十元并不贵!”;有的是真的没有钱,不过总有解决办法,就是向警察赊帐,只是要另加二元的利息,这样即使没钱也可以吃上二十二元的盒饭,比我们手里还有一点钱的人吃的还好,因为他们的盒饭贵嘛。
对于两外一个笼子里的人来说,情况稍微好点,不管怎么都能吃上饭。不像我们这边还有人饿着。有钱和没钱就是不一样,我想着自己以后如果能发财该多好。将来的事情谁说得准呢。
我三口并作两口,两分钟就把一盒饭吃得干干净净。其他人也一样,看来大家都饿的不行了。我吃得太快了,竟然忘记数一数菜里有几块肉片,也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肉片,只是我想象出来的。同时,这顿饭吃得我满头大汗,也或许不是由于吃饭的缘故,而是由于天气太热的缘故。既然说到天气,就补充一下:当时正是炎热的夏季,太阳毫不掩饰地撒下热光,把地皮拷了个半熟,像是在烤箱中拷面包片,而整个天空就像是个锅盖,盖在大地上,生怕热气跑掉似的;树叶都想卷起来,保护中心的位置,以避免被烤焦了;知了在树上“热啊热啊”地叫个不停;钢筋也被晒得热乎乎的,如果有个巨人的话,说不定会以为钢筋笼子是一个热灭蚊器,而我们呢就是一只只快被热死的可怜蚊子。
吃完饭,本来想喝点汤什么的,或是矿泉水也行。可惜没有,我也没有主动去喊他们要。又想着找个人聊聊天,但似乎大家都对说话毫无兴趣,或是互有敌意,都垂头丧气地呆着,忍受着闷热和无聊。
如果没有人愿意说话,而天气又这么热的话,最好的选择是躺下来睡一觉。不过由于人多,想舒舒展展地躺在地下并且不被晒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我将就着蜷曲着身体,把包袱里的一件衣服拿出来盖在头上,倦意一来就自然睡着了。
十
十.1
我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找到另外一个出口。外边很吵,我望望天空,太阳还没有出来,天色只是微亮。什么声音一大早就这么嘈杂嘈杂的?
我探出身子,发现周围是一个很杂乱的地方。垃圾遍地、污水横流,乱七八糟的小而矮的平房歪歪斜斜地排列着,好像都病了似的;破旧的三轮车、自行车随便停放着,晾衣服的绳子纵横交错。这个地方之所以吵是由于人早起、盛水、做饭、哄孩子的声音,推三轮车、搬凳子、开门关门的声音,以及小孩子乱哭、小猫小狗乱叫等声音混合在一起所造成的。总之那是一种杂乱、匆忙、疲惫、夹杂着无奈的声音。
卡其呆在墙角,没有人注意到它。
这些人天还没有亮就开始忙碌起来,甚至顾不上吃早饭,然后就带着各种家当出门而去。他们中有推着小车卖稀饭的、卖包子的、卖煎饼的,也有骑着三轮车卖水果的、卖拷红薯的和煎饼果子的;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操着各种方言、拖着各种姿态但都很疲惫的身子出发到城市中或远或近的各个角落去摆摊位。卡其认得他们,并不是说能叫上他们的名字,而是因为他们无一例外都是穷人,只有穷人才会这样起早地奔波,以便能够维持生计,就像二毛他爹一样,都是受苦命。
当然这都是我自己想的,至于正确与否我无法考证。除了想这些之外,我还想到:人有时连老鼠都不如。我的理由如下:老鼠只需点残羹剩饭便可填饱肚子,而温饱问题一解决就万事无忧了。而人呢?我主要是指穷人,尤其是到城市里谋生的穷人,不但要为了肚子问题日日操劳,大人还得为了孩子上学、老人看病、租房子而费神,还得防着那贪官污吏、地痞流氓骚扰,还得像贼一样似的摆个摊,随时准备看到城管的就跑,还得忍受城里人的白眼和歧视。穷人啊,真是不容易!
这理由可能也站不住脚,不过我就是这么想的。这么想的时候我就有了一种优越感。
其实这些人对于卡其来说只是一团影子,况且事实上它也无法看清楚他们的面孔。这些影子匆匆地从我眼前飘过,像一阵风,却很沉重,你甚至可以感觉到一种压力,还带着炙热。卡其躲到了一堆杂物下边,看着他们飘来飘去,越飘越远,最后成了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直至消失。
卡其又睡着了。
越是心怀恐惧的东西,往往越是容易找到你的身上。
我走在大街上,奇怪的是我成了一个人,一个女人,一个饿得发慌的女人。我想吃点什么东西,哪怕是一块硬的像石头的馒头也好。走在狭窄的巷子里,浑身无力。
我想恳求有人给我一点吃的,但无论我怎么长大嘴巴,却怎么也喊不声音来,而周围的人对于我的存在好像也是毫无感觉,他们都绷紧了脸,各顾各地在忙碌着。我跟着一个推三轮车卖豆浆的男人身后,他虽然走得并不快,可不管我使多大的劲、迈多大的步伐都无法赶上他,直到他停了下来,把车停在一小块空地上,摆好家什,开始叫卖。这时我才能靠近他。
我已经饿得两眼发黑,顾不得许多,扑上前去,揭开锅盖,操起勺子,舀起一勺豆浆就往嘴里灌,一口气就喝了个精光。豆浆冒着热腾腾的气,或许是饿得麻木了,我竟然没有感觉到烫。
正当我想再舀时,突然被夺去了勺子。
“哪里来的疯女人?大白天就敢抢豆浆喝!也不怕烫死你。”那人一脸凶像,恶狠狠地说。
我本想说我不就是喝了一口豆浆吗,没有什么呀!可我张了半天嘴还是没有发出一丝声音。莫非我是个哑巴不成?那不可能啊,那又为什么说不出话来呢?
肚子并没有因为我的思考而变得不再饥饿,我的眼睛也没有因为我的思考而不再直勾勾地盯着捅里的豆浆。
“愣着干吗?想找扁啊,还不滚开!”卖豆浆的显然已经怒不可遏了。不过我还是没有注意到。现在我的勺子被夺走了,突然我的头不由自主地猛地伸进捅里,我直接用嘴去喝。弄得满脸都是豆浆。
“他妈的,真是疯子!像只老鼠,操。”那人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生生地从捅里拽了出来,“疯子,你弄脏了老子的豆浆,还有谁敢喝?”
我想告诉他我本来就是一只老鼠。不过照例我还是没有说出话来。我又痛又饿,难受极了。我本来以为那人会打我,但是他并没有,他只是一个劲地说我神经病,说我赃的要命。
旁边还有一个卖油条的男人。我看到他站在一张桌子前,桌子上摆放了一些已经炸好的油条,散发着通鼻的香味。他朝我看了看,又朝油条看了看,对我说:“看什么看?想吃啊?可以,拿钱来!没钱就趁早给老子走开!”
可是我的眼睛还是无法从油条上边移动开来。
“如果你真想吃,也不是不可以,”卖油条的说,“除非你陪大爷我睡上一觉。管你吃饱。怎么样?”
这时我注意到我的周围已经围了不少人,他们都在看我,还带着笑意,但都无动于衷。他们手中拎着各种早点,但没有谁愿意分我一点,反而都神经兮兮地紧紧用手攥牢,生怕我抢了去似的。看了他们是存心只是想看笑话的。
可恶的人!
我如果会喊话,我一定骂他们一句。
我没有回答那卖油条的话。我想生气,但是现在没有力气。
“她一定是答应了,快给她一根油条吧,挑一根又粗又长!”这群无聊的人见我没有说话就开始怂恿卖油条的,“一会儿你就可以带回家享受一下了,油条换美人,值啊!”
然后就是一阵哈哈大笑的声音。
“给你吃吧。”卖油条的人递给我一根。
我机械地接了过来,狼吞虎咽,很快就吃完了。然后我又吃了第二、第三根,一直吃了整整十根,才觉得不是很饿了。
我抬头看见卖油条的男人在朝我笑,周围的人也是同样的笑。笑,应该是人类友善的表示。既然我吃了他这么多油条,我觉得应该表示一下我的感激,所以我弯腰向他鞠了一躬,并回报了我的微笑。
我身上没有钱,所以就准备离开。
“吃完了就想跑,哎,卖油条的你刚才说什么来着?”好事之人看我要走连忙提醒卖油条的人,“不是要抱美人上床吗?可别浪费机会啊!”
又是一阵浑笑。
“小表子,吃饱了就跟大爷回家睡觉,”卖油条的终于走上前来,用他满是油腻的手将我拦腰抱住,“小妞长得还蛮水灵嘛!”然后就用他那讨厌的爪子来摸我的脸。
真恶心。我刚才吃的东西差一点就吐出来了。但我忍住了,因为吐出来就白吃了,还的挨饿。
我拼命地挣扎,但他的力气实在太大,我就像一团棉花,任他一捏就会变形。我大喊救命,没有忍理我。身边的人都像鬼一样看着我。
我越挣扎,他抱的越紧。我感觉我快我窒息了,我浑身开始出汗,眼前渐渐模糊。
我不想作女人被个臭男人那样抱着,我想还是作老鼠,想找个洞钻进去,赶快逃掉。
突然有人大喊一声:“老鼠!”
卡其被这一叫给吓醒了。
当我睁开眼睛,一只庞然大物正对着我“汪汪”大叫。是狗!我赶快站起来,睡意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
卡其当机立断,转头就跑。
卡其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被追逐的生活。从到这个城市的第一晚上起,就先后被人和猫追(打),现在又被狗追。
不过现在我并不像以前那么惊惶失措了,只要一冷静,逃脱就是小菜一碟。
我专门找狭窄的地方钻,狗虽然凶狠,张牙舞爪也拿我毫无办法。
“小兄弟你好啊,咱们交个朋友如何?”它无计可施,想骗我。
我才不上当呢。甜言蜜语后面谁知道藏着什么东西。
“呵呵,你以为我是笨蛋啊?跟你交朋友,还不如跟人交朋友呢。”我挖苦了它一下。
“小子活腻了你?”它不知道为何对我的挖苦反应十分强烈,“老子还不至于落到不如人的地步,你要是再敢侮辱我,我拍死你!”
说着就举起它的大爪子,那眼睛就跟灯笼似的,这架势说明要是我再乱说就要马上送我上西天。而实际上它根本做不到。好在我也不想和它结仇,所以就说:
“人哪有您这么勇猛呢?我说错了还不行吗?”
“这还差不多,今天就饶了你。快给我滚远点。”
其实我不走它也不能乃我何。但是考虑到它一叫就可能把人引来,到时候想跑就困难了。在智力方面狗还是差得很远。
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挑有遮挡物的下面跑。很快狗就被我甩掉了。
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逃走了,我顿时有了一种自豪感。哼,人也好,狗也好,别看你们比我长得强大,却抓不到我。我只需要动一点脑子,你们就全成了白痴。
天渐渐亮了,该是我回到地下的时候了。
十.2
那天我终于等到了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我打开一看原来是一所名牌大学,我喜欢的文学专业,学费也不高。当我把这个喜讯告诉父亲时,他笑逐颜开,激动不已。左一句右一句地围着我问长问短。当他父亲就把大哥从外地叫了回来。第二天父亲和大哥专门到镇上买了许多平常舍不得花钱买的东西,有鸡骨架、鱼、猪肉,还有蘑菇、木耳、青菜、花菜等一堆青菜,当然少不了白酒。父亲亲自到亲戚朋友家邀请他们来我家吃请。
大家对于我的高中,都怀着羡慕和恭喜的心情,满满地一屋子人,都是为了给我祝贺。我高兴的始终在笑,父亲喝了很多酒,破例也让我喝了一些。大家吃着可口的酒菜,纵情畅谈,一直脑到半夜。喝醉了的父亲对我说:“儿啊,你可给你爹我争气了。咱家终于培养出来一个大学生,这可是光宗耀祖的好事情,你妈在天有知一定会高兴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十年苦读终于没有白费,我趁着酒劲狂跑到村外,大喊到:“我终于要上大学了!”把树上的一群麻雀吓得到处乱飞……
这一喊不要紧,忽地就醒了。
十一
十一.1
所以卡其又拖着疲惫的身子返回刚才出来的那个洞口。
可是我实在是不想再看到小贝,于是我依着模糊的记忆朝另外一个洞口走。本来我还想再躺会的,折腾了一个晚上够累的。但是刚才的恶梦初醒,再加上那只恶狗吓了我一跳,这样就不好静下心来。
突然我想起了二毛。也不知道制服们把他带到了什么地方?有没有吃的?就他那单薄的身体,肯定禁不住折腾。二毛他爹为了他能考上大学,地里的农活从来就不让他做,好让他有充足的时间用在学习上。二毛也很用功,常常熬夜读书,搞得眼睛都近视的厉害,很近的距离就看不清楚了,非得戴个不伦不类的镜子。简直就是手无缚鸡之力,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过他还算心底善良,说话文绉绉的,从来不说脏话,也不会随意杀害小动物。甚至对于人类痛恨的我们老鼠,他也从未下过毒手。在这一点上,我是同情他的。毕竟我们是一道来到这里的(尽管他没有发现我),我也就把他当成了自己的同伙。
二毛是蛮老实的一个小伙子。善良的人总是很老实,像他爹也是那样。一生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老老实实地在土地里刨食。为了挣一点小钱,没日没夜的忙碌,到头来夜口袋里还是空空如也。否则他也就不用上吊了。但是话说回来了,善良有什么用?老实有什么用?人们有一句话叫“人善被人欺”一点都不假。二毛他爹一辈子不与人争,忍气吞声地活着。他家本来没有养猪,上边来人说你们家杀猪了,要缴税,否则就要罚款。上边的人对于二毛他爹来说那都是大人物,代表着政府,既然他们说应该缴税就规规矩矩地叫,也不问个为什么。二毛要和上边的头头们理论,刚说了半句“你们凭什么……,”就被他爹连忙制止住,“缴税是天经地义的,你小子动什么?你读好你的书就行了,这些事情还论不到你管”。
等到交了钱打发上边的人走了。二毛他爹才说:“你以为我想交啊?咱一个小农民能和上头斗吗?你难道不知道村东头的大五因为和上边的人定了几句嘴就被上边来的戴大盖帽的人带走了。晚上关在小黑房里,被打得不成样子,还又交了好几千的罚款。自古民不与官斗!斗是没有好处的。”
你看二毛他爹就是这样,二毛说实在的也继承了他的性格。胆小怕事,忍字为先。
十一.2
除了做做白日梦,我能怎么样呢?
从小父亲就教育我要忍让,要与人为善,不要和长辈们顶嘴,不要和当官的(他所指当官的可能是泛指,因为他把吃财政饭的人称为当‘官的’)对抗。小时候要是在招待客人时,我若是不听话胆敢上前去在菜里乱挑,那么一定会被父亲提起来扔到炕角,并且晃动着筷子威胁我不要再“淘气”,否则就要用筷子敲我的脑壳。从小到大,不论在家里还是学校,我始终是一个循规蹈矩、小心谨慎。从来不敢做越轨的事情,连见了漂亮女生都不敢正面看人家,生怕被扁一顿。不过,我还有有个倔脾气,就是凡事都要讲道理,父亲就说我“死向的很”——也就是大脑一根劲,不知变通。
现在的情况也是这样。我无缘无故地被抓了,还无缘无故地被关进了笼子。这就很让我想不通,所以我就和制服们讲道理,比如制服们抓我时,我就反问他们凭什么抓我,结果是挨了一次打;等要被关进笼子时,我本来还想问他们凭什么关我,但一想结果可能一样就放弃了;后来没有等我问他们凭什么盒饭那么贵,他们就提前告诉我了,如果我再问得话一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因此我也放弃。
我决定先忍忍,等到了明天再说。
晚上又花了十元钱买了一个面包,外加一根超级细得火腿肠。我吸取了中午吃饭得的教训,尽量细嚼慢咽,但是不论怎么嚼,最终的感觉是那面包有点发霉,而吃火腿肠就像是在嚼面团。吃完饭我看着天上的星星,胡思乱想了很长时间。我主要考虑的是明天“怎么和制服和说他们这样对待我说不对的这个问题”。首先,不能口气太硬,这样会人家误解,以为我想打架,最好是先套个近乎,然后再切入正题。
其次,要确认合适的称呼。如果直接叫“警察”会很生分,如果叫“大叔”、“大哥”之类的话会让人怀疑动机不纯,想来想去还是叫“警察同志”比较合适,既尊重人家,又符合书本上对于这类人的亲切称呼。
再者,就是最好能找一句话概括我的观点。一定不能用“你们凭什么还不放我?”这样的反问句,那会被认为是挑衅;也不能用“你们应该放我了!”这样的陈述句,那会被认为是命令;也不能用“你们何时能让我自由翱翔?”这样太抒情的问句,那会被认为是有病;最好是这样说:“警察同志,您看我们已经被关了一天了,时间也不短了,再说老这么关下去对你们对我们都不是好事,您看能不能先把我们放了?”采用商量请示这样的语句就恰当了。如果制服们说会考虑考虑就有希望了。
我为自己这个对于这个问题的设想感到满意,所以睡得比较香甜。
第二天,当一个制服来看我们时,我凑到笼子门前说我想上厕所。他就放我出来了。昨天他们已经警告过我们了,不要有想跑的打算,因为院子四周据说戒备森严,他们还吓唬我们说谁要是敢跑被打死可不要怨他们。当然了死了还怎么怨呢?所以我并不打算逃跑,能和平解决的希望谁愿意逃跑呢?
这个制服是个小伙子,年龄应该和我差不多,看他眉清目善,不像凶恶之人。跟他讲道理应该有一些把握。所以我凑到他近前,笑着先和他打招呼:“警察同志吃早饭了没?”谁不不能否认这是一句相当普遍使用的问候语,毫无恶意。
但是他听了后却突然变了脸色,恶狠狠地盯着我,恶狠狠地说:“你刚才说什么?”我起先认为他没有听清楚,所以赶忙陪着笑脸说:“我是问您吃早饭了没有?”
“不是这句!”他越加生气了。
不是这句会是哪句?我被有点迷糊了。
“你叫我什么?”他看我疑惑不定,所以提醒了我一下。
“哦,警察同志啊!”我说。然后我怕有什么不对头,又解释了一下:“您看您是警察,而‘同志’又是一个比较亲切的词……”
还没有等我说完“亲切”二字,他就突然给了我一巴掌。
“你他妈的,敢拿老子开涮?你他妈的才是同志!”他骂道。同时又补了一脚给我。
我只得愣在那里,想不明白。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并不喜欢被称为“同志”,换句话说就是“同志”是个贬义词。难道这个词还有骂人的意思。我寻思着有机会一定地去查查词典。
唉,思索了一个晚上怎么开口和他们讲道理,没有想到竟然是这么个结局?!
“还想上厕所,给老子滚回去!”既然他认为我侮辱了他,那么他不让我方便我也不能硬和他冲突,再说我也是故意说要上厕所的,所以我又回到了笼子。
“喂,他为什么打你?”我刚回去,大家都迫不及待地问我。都是一副渴望的样子。虽然我憋了一肚子的气,但还是不好意思驳他们的面子,毕竟大家都是“笼友”。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就是叫了他一声‘警察同志’,就被打了。”我告诉他们。
“哦,原来是这样!”他们个个若有所思,究竟是怎么他们看了也不清楚。
上午,另外一个笼子里的人被放走了,据说是被遣送回乡。不过还是有两个人没有走,而是被关进了我们这边。
“哎,你们两个怎么没有走?”大家问。我得承认我是怀着一种喜悦还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情来问他们的。
“本来我们也可以走的,但是吃饭花了三十,剩下的钱就不够回家的路费,真是倒霉,唉!”他们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
几顿饭就把两个“富人”吃的成了“穷人”。
“也不知道怎么处置我们?”有人问到。
“谁知道呢?”一个四十多岁的人答道,“不过我猜应该是让我们去干苦力,就像劳改犯一样。”
“不可能吧?我们又不是真的犯人,不就是没有及时办暂住证吗?”我问。
“怎么不可能?我们村里的好几个人都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抓起来干过苦力。”他说。
不过想想也对,既然要赚回家的路费,不劳动显然是不行的。
果然,下午的时候,我们都被叫了出来。
然后就被一辆卡车拉出了院子,也不知道要把我们拉到什么地方。制服们只是简单说要带我们去工作赚钱。 txt小说上传分享
十二
十二.1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卡其终于找到了另外一个出口。这个洞口在一间屋子的墙角。在出去之前卡其先停下脚步,集中精神倾听外面的声音。
屋里倒是安静的很,我探出头来,仔细地观察里边。这是一间很破旧的房屋,墙面斑斑驳驳的。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床上有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躺着,好像不舒服的样子,嘴里一直在哼哼;桌子上摆了一副碗筷,碗里是一个只咬了半口的馒头和一些炒白菜。这多时很好吃的东西,当然这是从我的角度看是如此,对于人来说可能就有点寒碜了。屋里里很暗,和洞里一样的潮湿。其它的还有一些小板凳、衣服之类的东西胡乱地放着。
我想去吃那个馒头。不过好像有说话的声音从外边传了进来,越来越近。一定是有人来了!我觉得还是呆在洞里比较安全,等确定安全了再出来也不迟。
很快就有人进了屋。
“我看还是让咱妈搬走吧,”有一个男人说,声音很低,好像是怕老太太听到,“这房子太危险了,眼看就快塌了。再说要是人家强行拆房,一不小心伤着咱妈可怎么办?我听说准备在这儿搞开发的人很有来头,黑白两道都混的开。”
“怕什么?瞧你那窝囊样,比老鼠胆子还小!”一个女的回答说,听她的架势倒是很牛,“这么多年房子都没塌,这几天就恰恰会塌?真是的。再说不管是谁他还敢光天化日拿一个老太太开刀不成?”
“你说的也是,不过我总觉得这事有点悬。”
“没事。你看吧,老人家都不喜欢挪地方。你妈已经习惯这儿了,你让她搬说不定她还不愿意呢。还有,就这么搬出去只能换个小房子,那多亏啊。听我的,让你们再坚持坚持。”
“我也想换个大房子。可这几天,当初的钉子户都被拔掉了。我听说有人还被打了呢。现在就剩下咱孤零零一家,你说能扛的住吗?”
“扛不住也得扛。这时候坚决不能打退堂鼓。”
“唉,我就是有点担心。上边说今天是最后期限,他们说再不搬,就要来推房子了。还说咱这是耍赖皮,是妨碍经济建设,是成心和政府过不去,和改革开放过不去。”
“听他们瞎扯。他们说拆就拆啊,说是以新换旧,到头来就给那么小一个房子。要说耍赖皮也是他们在耍。我还就不信邪了,我们就不搬,就让你妈‘赖’着,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怎么的?”
“妈都这么大年纪了……”
“年纪大他们才不敢动。咱们能不能住上大房子就全靠你妈了。”
“唉,也只好如此了。”
我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要拿老太太做筹码想要一套大房子。那男的似乎还有点担心他妈,只可惜是软骨头,那女的就显然是毫无顾忌了。
“妈,你还住的好吗?”那男的对老太太说。
“我起得很早。”老太太说。
“我是问你住得好不好?”
“好,好,好着呢。就是感觉有点晃。外边的房子都拆完了?”
“是啊,就剩咱们这间了。”
“哦,你看我是不是再等等搬?”
“我们也是这个意思。反正他们也不敢把您怎么样。”
“噢,我听你们的就是了。我都是快如土的人了,他们来推好了,推倒了埋里面都省得打墓了。”
然后屋里一阵沉默。
卡其禁不住想出来探个究竟,所以很小心地伸出头来。
这会老太太已经坐起来了,看得出牙齿都掉得差不多了,满脸皱纹,她的目光是呆滞的,两眼似睁非睁,浑身颤巍巍,彷佛要倒似的。站在她近前的一个高个子男人,显然是她的儿子。他望着窗外,只顾自地吸着烟;另外有一个中年女子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面无表情。
我可没有心思看他们。我只对那个馒头感兴趣,可惜现在还不能出去,否则必被狂打。先忍一会再说吧。这两个男女怎么还不走?老呆在这里干吗?既没有给老太太带来什么好吃的,也不说什么话。
过了一会,突然外面变得喧哗起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有几个人就闯了进来。我赶快往洞里缩了缩脑袋。为首的是一个官样模样的中年男子,他先是在屋里踱了几步,抬头看了看屋顶,摸了摸墙壁。然后慢吞吞地说道:
“这房子有些年代了吧?”
“是的。”老太太的儿子说。
“这都是危房了,而且屋里还这么潮湿,你当儿子的就忍心让你妈住这里?”
“是我自己愿意的。”老太太说。她儿子显然还是有点窘迫。
“哦。”中年男子并没有接老太太的话茬,而是继续和她儿子说,“拆迁通知早就发到你们手里了,现在别人都搬走了,就剩下你们一家了。老太太不愿意搬,怕折腾,毕竟是老人嘛,恋旧。这种心情我们可以理解,啊,但是你们如果唆使老太太这么做,或是一直想拖下去,这就是和政府作对,和法规对抗。今天是最后一天期限,外边的推土机都在等着呢。老太太不明事理,你和你爱人应该知道轻重,你们看能不能再劝劝老太太?”
他在说这些话时,眼皮是耷拉着的,似乎有气无力。
屋外传来了车辆的声音和吵闹声。
“我们都劝了好几回了。老太太就是不听。既然她不愿意搬,咱也不能逼迫啊,您说呢?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谁也负不起这个责任。”老太太的儿媳说。
“哎呀。这可难办了。我也是公事公办,耽误了工程上马也没有谁能担负得起这个责任。总之呢,一句话:‘今天必须搬’!我希望你们能配合,否则我们只好自己动手了。”
“你这是威胁人啊!”
“我们从来不威胁人。我只是要求你们配合,如果不配合的话就不好说了。”
“别仗着你们人多就欺负人。我看谁敢动我妈一根毫毛?”老太太的儿子这会发火了。他把烟头狠狠地摔到地下。
“谁说我们要动你妈啊?!”中年男子慢慢地说,然后就退出房间,向和他一起来的四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大汉打了一个手势。
这几个大汉一声不吭地走到老太太儿子的身边,围成一圈。
“你们想干什么?”他显然有些害怕,说话声有点发抖,“你们敢动我一根指头,我跟你们没完。”
“随便你!”其中的一个说。话音未落,拳头就朝老太太儿子脸上打去,紧接着其他几个人的拳脚就一齐往他身上招呼。几个人围着他看不到里边是什么情形,但我能猜测到他被打倒在地。一声声惨叫传出来。老太太的儿媳妇想上去阻拦,被一男的一巴掌扇倒,只顾得号啕大哭。
“你们这些畜生,有本事就朝我老太婆来,来打我啊!”老太太喊道。
几人一顿拳打脚踢,现在停下手来。一个人问:“搬不搬?”
“儿啊,咱不要大房子了,”老太太颤巍巍地下了床,“咱搬吧。历来民不跟官斗。”
老太太已经是老泪纵横。
她儿子已经被打得爬不起来了。“这世道还有没有王法?”他无力地说,“娘,儿子无能,保护不了这个家,让您受委屈了。”他也哭了起来。
三个人都在哭。几个大汉面无表情,不为所动。
这时,外边有人在喊:“里面的人出来没有?我们可要推房了。”
“还等我们背你们出去啊?”那几个人说,“没听见外面的还是咋的?”
屋子里也没有什么可搬的东西,老太太的床头有一个相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好像是个中年男人,如果我猜得不错他应该是她的老伴。老太太走过去拿起那相框,自言自语地说到:“老头子,咱得搬家了。不搬不行啊,不搬就是对抗政府,不搬就没命了。我倒是没什么,我早就想下去陪你了。可咱儿子受不了,不搬他们会打死他的。”
她慢慢地挪动脚步,又走到了她儿子近前,说:“走吧,咱搬。”
他挣扎着站起来,他媳妇扶着她。三个人朝门外走去。
“真是没了天理啊,老头子。”老太太一路走出去,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
随后那几个大汉也走了,屋子里静寂了下来。
那张破桌子上的那个未吃完的馒头,孤零零地呆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对这种寂静感到害怕,虽然我想拿了那半块馒头再离开,反正屋里已经没有人了,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往回走。因为这房子在摇晃。当我以最快的速度返回时,在我身后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坍塌声。一定是房子倒了。随着它的倒掉,原来的洞口被堵死了,于是原来的一点光亮也没有了,洞里整个地陷入黑暗。虽然我看看见,但四周还是全黑了,我能感觉到。
卡其那是在想,人住在地面上有时并不比老鼠住在地底下来的自由。至少在地下老鼠们可以随意打洞,想住哪儿就住哪儿,而人进化到了所谓的高度文明的时代,却没有了自由选择居住地点的权利。就像老太太所遭遇的,不想搬都不行。不搬就要挨打。
其实我不想思考这些问题,就像大多数老鼠那样,整天吃饱睡着,悠闲的过日子就可以了,脑筋是不必动的。但我还是老禁不住去想,而且总是看不惯人间的不平事就乱想一通。这些事情跟我又有什么干系呢?丝毫没有!之所以去想,大概是由于我上辈子是一个人,还有可能还是一个受苦的穷人。
上帝看我可怜,这辈子就让我作老鼠。
卡其想这些问题的时候是呆着没有动的。
我突然有了一种巨大的孤独感。它像一阵海浪突地就来了,把我打了个通身湿透。这种感觉来得如此迅速和猝不及防,着实让我吃了一惊。本来对于这个城市的好奇心掩盖了我的孤独,而现在却再也掩盖不住了,它从某个角落窜了出来。和人一样,当我孤独时也容易想家。尽管我的家,从前的在村里的那个家已经不存在了。但是那里曾经让我度过了美好的童年,在那里父母把我抚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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