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两河平原获得无可争议的胜利之后,人数仅六万的斯比亚军队一直杀到欧佩城下。
魅影军团极为狂妄,因为他们在距离城墙不远的地方建立了营寨,居然完全无视城中守军的存在。事实上,就在斯比亚军队刚抵达的时候,威尔斯军曾经主动出击了一次──而最后的结果却是威尔斯军在自家门口又一次中了魅影军团的埋伏,一半士兵丢盔弃甲的逃回城,另一半士兵在同胞的眼皮子底下横屍遍野。
在此之后,威尔斯方面再没有贸然出击,他们只能依仗城中物资充足,跟魅影军团乾耗着,静待对方吃光粮食的那一刻。这虽然是个不错的战术选择,但军队中的士气却在慢慢的下降。士兵们已经亲眼见识了魅影军团的厉害,再也不敢对其等闲视之──到底谁才是没娘的野孩子一打就哭,现在答案已经出来了。
但在城下扎根的魅影军团却没有闲着,他们派出小股部队,彻底的摧毁了欧佩城与外界的联系。 天空中随时都有翼人在巡视,江上的桥樑被全数烧燬,航道上被做了无数手脚。 纵横的商路被挖得不成模样,不但路面上大坑套小坑,有的地段连路基都不见了……
最最可气的是,一支魅影军团的小分队趁着夜色直接开到欧佩城下,把威达山脉第一关──沸血关外的一切烧得乾乾净净。 沸血关守军还以为欧佩城失守,吓得连夜点燃告急烽火。
一片漆黑的夜幕下,星星点点的烽火在连绵不绝的山峰中连接起来,一路蜿蜒着向威尔斯首都延伸而去。在天明时分,声势浩荡的烽火终于绕了个小弯,掠过威尔斯皇帝和群臣忧虑的目光,向魔属联军军部所在地──布卢克帝国的首都福克斯堡爬去。
站在皇城上的威尔斯皇帝沉默不语,群臣目光低垂。胆颤心惊的威尔斯军部立即做出增援前线的计划,但经过上次神魔大战的消耗,威尔斯帝国可供调遣的兵力屈指可数,无奈之下,就连拱卫首都的最后两个近卫军团,也各有一部要被调去前线。
威尔斯皇帝在这份报告上签名、盖章,面上不动声色,但心里非常憋闷。作为一个皇帝,他当然清楚报告上列出的已经是本国所有的机动军力,他也清楚这次莫名其妙的战争会消耗多少金钱,并且打乱本国的各项恢复计划……
但另一方面,威尔斯皇帝却想不明白一件事:斯比亚帝国为什么会冒着战败的风险进攻自己?
如果想用军功来鼓舞国民,科恩。凯达大可选择去攻打连一支像样军队都没有的坎普帝国啊!如果威尔斯受到这种强度的攻击,其他魔属帝国一定会赶来增援,在强力的增援之下,科恩。凯达绝对讨不了什么好处,那他为什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也许,科恩。凯达就如同传闻中所说的那样,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因为是神魔大战之后的第一次战争,所以威尔斯帝国一直小心翼翼的封锁着战争的消息,但在烽火燃起之后,无论官员们怎么隐瞒都没用了。威尔斯的国民不是白癡,谁都知道这一串烽火代表着什么,那是威尔斯帝国最大的天险关隘、沸血关的告急信号!
沸血关位处威达山脉中段,是威达山脉最大的一个关隘,如果敌军攻下了这个关隘,那么威尔斯帝国再也无险可依,敌军将会顺怒涛江而下,直接威胁首都……在上次神魔大战里,号称“有神恩眷顾的铁血之师”的神属联军也没能直接威胁到沸血关,难道说这次攻来的敌军比神属联军还要多吗?如果不是,那么敌人凭什么打到沸血关外?
随着烽火的延伸,威尔斯帝国里流言四起,有说是神属联盟破坏协定,提前发动神魔大战的;有说是魅影军团前来复仇的;还有说是本联盟演习的……但不管如何,烽火燃起来是事实,勇武、骄傲的威尔斯国民不能接受这样的耻辱也是事实。稍后,最具可信度的流言再度风行,指出进犯的军队属于神属联盟斯比亚帝国魅影军团,人数不足十万。
魅影军团,就是在神魔大战中让十万威尔斯军血洒疆场的那个军团,就是在战后不留一个俘虏的那个军团,就是让整个魔属联盟蒙羞的那个军团!
人,自然都是有尊严的,无论这尊严是多么的廉价。威尔斯国民的心当然也是肉做的,他们也会觉得痛,敌人这种势如破竹的攻击行为深深的刺激了他们,他们被激怒了,愤慨的人群在首都街道上聚集,直接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情绪。
无分贵贱,所有人手上的国旗左右挥舞,嘴里高呼着诸如“杀光斯比亚猪”、“歼灭魅影军团”、“打到斯比亚圣都”的口号。皇宫周围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跪地哭诉的有,割血明志的更多,一阵阵“支持皇帝、支持军队、歼灭敌军”的呼喊声直上云霄……
威尔斯官员敏锐的察觉到,这是一股能被自己引导,并能被自己利用的民众情绪。 于是在不久之后,军部和财政部都在皇宫前拉出横幅,上书“欢迎有志青年投身军旅,以报国恩”、“捐出一个铜币,前线的将士就多一块麵包;捐出一个银币,前线的将士就多十枝羽箭;捐出一个金币,前线的将士就多一件铠甲”等等煽情的字眼。
皇宫左边是近卫军军乐团,军歌嘹亮;皇宫右边是首都魔殿演讲团,唾沫飞溅。
临时应召入队的人排起了长龙,有青年人、壮年人,甚至还有少年人和老年人,他们手拉着手,用五音不全的嗓子唱着刚学会的军歌,一步步的挪向前面,争着把自己的名字写在忠贞报国的名册上,其中还有人因为Сhā队而被打得不成|人形。
捐献钱物的地点更是气氛热烈,刚刚开始的时候,登记的官员们还记录一下名字,但在不久之后,急不可待的人群就开始喊着口号开始扔钱,无数的铜币、银币、金币在空地上堆积得如同小山。更有人捐献金银首饰、铜铁器具、锅碗瓢盆……更别说那无数的日常用品,有老奶奶缝给孙子的鞋垫,有小姑娘做给情人的手套,有商人捐出卖不掉的帽子,还有虫蛀的木盾……
虽然最初有些混乱,但在官员们精湛的引导行动之下,魅影军团的进攻行动把威尔斯帝国上下的报国激|情点燃。当首都的近卫军团开拔之时,民众捐献的款项已经超出威尔斯一年的税收总额,仅在首都一地,当天报名从军的就高达四万余人。威尔斯帝国从上到下,每个人都确信,在这样的激|情之下,魅影军团是死定了!
而在另一方面,绵延不熄的烽火仍在继续前行,顺着艾里纳和特拉法两国的分界线,最终进入布卢克帝国,到达福克斯堡的魔属联军军部。
神魔大战结束之后,魔属联军的军部实际上就处于解散状态,军部的各部指挥官已回归所属帝国,而且大多在休假。留下的一些必须的当值人员中,最高级别的军官是个少将,他还是一个负责拟订各国军队联合演习的文职军官。所以当这催命一般的烽火来临之时,以往从容不迫的联军军部第一次出现鸡飞狗跳的状况,技艺生疏的信号军官甚至无法立即判读出详细信息。
最后,两名上将级别的军官带着一大群参谋从布卢克帝国军部赶来,会同布卢克魔殿大祭司一起做出了一个应急计划,并以魔属联军军部、地狱岛魔殿的名义联合下发。
威尔斯帝国与三个帝国接壤,其中坎普帝国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恢复一支有机动力的军队,所以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后方的艾里纳帝国要立即调集两个骑兵军团、一个轻步军团、一个重步军团进入威尔斯,协助正面防守。而右方的特拉法帝国也要立即调集两个轻骑军团、两个轻步军团,从侧翼威胁进犯的敌军,并伺机攻击敌军后勤线,滞懈敌军的进攻步伐。布卢克帝国的两个近卫军骑兵军团将随后赶上,力图在威达山脉一线全歼敌军。
整个军援计划调动满编军团十个,总兵员四十万人出头,随后赶到军部的将军们对这个计划比较满意,因为这十个军团都是上次在神魔大战中出够了风头的部队,骑兵军团机动力很强,步兵军团都是能攻能守的多面手,加之有完备的后勤保障,完成作战计划应该没问题。
联军军部的混乱状况也在斯维斯。赫本公爵的意料之中,所以他在确定斯比亚军队会继续进攻的那一刻,就结束了游历,起程回国。
回程中,斯维斯。赫本也在马车中做出了一个与军部大同小异的反击计划,谨慎的他甚至多调集了三个协助坎普帝国防禦的军团。 在公爵的计划里,无论斯比亚军团如何能打,他们都不可能再取得更多的战果,最终的结果只能是退军。那么……科恩。凯达到底想干什么?
他的军队驻紮在欧佩城下到底是在图谋什么?这才是他百思不得解的问题。
但在这一连串的事情里,却让他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地方,那就是斯比亚军队的作战风格又有了改变,魅影军团的军种构成更加合理,在原来战术灵活、机动快速的基础上加强了攻坚能力。在八天的攻击时间里,他们前进了四百里的距离,虽然是突然偷袭,但斯比亚军队显露出来的实力,却已超过了魔属联军以往的记录。
“科恩。凯达。”放下地图,斯维斯。赫本闭上双眼,“真是让人看不透。”
如果让他知道这次战役的指挥官不是科恩,不知道他又会怎么想呢?
就在威尔斯帝国乃至整个魔属联军手忙脚乱的时候,在那两河流域广阔的平原上,无数的威尔斯帝国散军依然像是没头苍蝇一样在平原上乱转。 在斯比亚军队闪电般的进攻之下,这些毫无准备的威尔斯军队拼尽全力也抵挡不住,根本来不及撤退,在被斯比亚军打散之后,他们只能三三两两的缩成一团,睁着惊恐无助的眼睛,远远看着斯比亚军队向后方前进。 通常情况之下,只要他们不是聚集得太紧密,高歌疾进中的斯比亚军是顾不上理会他们的。
既然连前进路线两侧的散军都顾不上,斯比亚军队更没时间去理会一个孤立于进军战线之外的小小关卡──幽水关了,因为这个关卡距离战线过于遥远了一点,而且在此次战争中没有任何军事价值。
但驻守幽水关的威尔斯军队却比较特殊,与大多数的威尔斯军队相比,这支将近六千人的军队都是由经历过神魔大战的老练士兵组成,战斗经验丰富,还有不少人曾经参与过围歼魅影军团的战役,多多少少了解这支敌军的一些风格。
他们的指挥官是一位年轻的上校,就是那位与斯维斯。赫本公爵关系很好的格伦斯上校。这支部队在神魔大战里打了败仗,士兵们大多属于“劫后余生”的幸运儿,战败的名声总是不太好听,所以没人愿意用他们。当然,除了这位前途同样不怎么明朗的格伦斯上校之外。
战败的军官带领战败的士兵去守卫一个等同于废弃的关卡,这是联军处理这类事情的一贯做法。一般来说,在魔属联盟里,这也代表着一个将领和一支部队的最终结局……
但格伦斯上校本人却是信心十足,因为他家学渊源、胆识过人、兵马娴熟……更重要的是他背后的力量,除了家族的支持之外,还有两个人的帮助。第一个是世交好友斯维斯。赫本,这位公爵大人建议他带兵守卫幽水关,而且给了他好几套方案。第二个就是他的副官沙亚,这位同样年轻的军官对斯比亚军队恨之入骨,简直可以用“疯狂”
来形容,但在军队管理、战术制定上却又冷静得可怕。
这样一个奇异的组合,在斯比亚军队闪电攻击的形势之下,注定是要做点什么出来的。但怎么做、什么时候做,却要看机会。在接到斯比亚军团突破己方两道防线,陈兵欧佩城下的时候,格伦斯上校那敏锐的预感就告诉他:自己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家族翻身的时候到了!
在这历史性的一刻,格伦斯上校却只是威尔斯北部防区第十五军团代理军团长,手下连军官带士兵再算上烤麵包和看门跑腿的,一共只得五千九百七十三人。在整个魔属联盟里,甚至在这个大陆上,都再找不到一个规模如此之小的军团了……
但格伦斯上校不怕,沙亚中校也不怕,就连这时聚集在他们身边的一干少校军官都不怕。
一幅边角破损的地图就摊在桌上,被十几双“如狼似虎”的眼睛紧盯着。
“眼下的情况就是这样,魅影军团已经打进我国几乎四百里,我等身为臣民,又是军人,虽然一直以来不得重用,但在这种时候不能退缩。 ”良久之后,格伦斯上校伸出手来,狠狠一拳打在地图上,冰寒的目光直盯着斯比亚军队的进军路线,“各位,你们怎么看?”
自领军来幽水关,年轻的格伦斯上校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变了很多。
一方面,家族窘迫的政治地位和自己本身的理想,成为一股压在他肩头的强大压力;而在另一方面,因为有许多人的默默支持,格伦斯始终充满着信心……往日无忧青年那俊美的面容,正在和一种刚毅坚强的气质交融,原本易冲动的性格里逐渐有了更多的理智。
但在此刻,他眼前的场面却愈加沉默,七八位军官互相看着,要不然就低头看地图,反正都闷着没搭话。
在这种关键时刻,谁先开口,而后面的事情又出了纰漏的话,谁就会一栽到底、完蛋大吉。在场的人都是老手,不比头脑一热就无所顾忌的年轻人,所以大家都拖着,谁都不肯说第一句……自己拚命都是小事,可还得顾着苟延残喘的家人,能当上中级军官,谁背后不是一大家子人?
凭心而论,这样的状况在任何一支队伍中都可能出现,特别是在这种“连三岁小朋友都知道没前途”的部队里。
看没有人愿意出头,格伦斯上校只有悻悻然收回砸在地图上的拳头,托起自己的下巴……每当在这个时候,就特别考验为官者副手的能力。
“我们的位置可真他妈的特别,三天前还夹在敌我之间,但现在已经完全处于战场之外了。”沙亚中校叹了口气,少有的说出粗口, “无论战局如何发展,我们的日子可能都不好过……目前在敌后的都是一些被打散的部队,像我们这样成建制存在的部队可以说是绝无仅有,如果我们什么都不做的话,军部的老爷们说不定会把战败的原因全扣在我们头上。”
此战的结果如果是威尔斯帝国损失惨重,这种事情是铁定的。
“如果……我说如果啊……长官。”一位军官轻轻的点了点头,接口说:“如果我们要做些什么的话,五千多人实在是太少了,整个北部防区二十多万部队都垮得差不多了,我们这五千人冲上去,也只能给敌人塞牙缝。 ”
“是啊!跟五万人比,五千人是太少了些,但如果跟五百人比,这五千人却又很多。”沙亚中校回答说:“既然我们不能无所作为,那么,我们就做一点五千人能做到的事情好了。”
“长官。”一位“特别谨慎”的军官小声提醒说:“我们没有得到任何命令。”
“这样的理由,在战时根本就不能成为一个辩解的理由。”格伦斯上校摇摇头,“在敌军入侵的时候,军人的天职已经能命令我们做一切事情。”
“那么,长官的意见呢?”一位乖巧的军官问:“您怎么想?”
“我怎么想?我是军人,我家世代都是军人,我服从我的天职。”
格伦斯上校用极为坚定的语气说着:“是的,我成为你们的上司并没有多久,我们之间可以说是陌生,但这没什么,你们只要认识我,知道我是你们的上司就可以。我没有其他什么话要说,三个钟头之后,你们集合部队随我出发,愿意跟我去的人欢迎,不愿意跟我去的人也不强迫,完毕。”
说完这段话,格伦斯上校转身走出房间,把一干军官留在地图旁边。
“三个钟头,但愿这是一个完美的作战计划。”看着格伦斯上校的背影,沙亚中校微微一笑,然后才转头看着其他军官,“各位也明白吧!我们不能不出击。敌人很凶猛却不是百战百胜,留下来的虽然拖过一时,但军部和皇帝陛下那里,终究会有算总帐的一天。”
“我们这样一支部队,上面的人本来就视我们如草芥,相信大家这段时间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好,自己背负着耻辱,连家人也被别人看不起,被人戳着脊樑嘲笑……”沙亚中校接着说:“不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但我这个人却不能忍受这一切。军人的命运,始终要在战场上决定,眼下就有一个和敌人面对面拚杀的机会,虽然我不知道那会有什么后果,但再怎么倒霉,都不会比现在还他妈的糟糕吧?”
“说得是。”一位军官抬头说:“如果撞上大运,说不定还有翻身的机会……如果翻了身……”
“你那跑回娘家的老婆就会回来。”另一个军官接过话去,“老子找女人也不会加倍给钱还没人陪……”
说起失败者的种种遭遇,一群人相对苦笑。
“这种耻辱的生活大家都经历过,回去跟士兵说清楚吧!”看军官们的反应也差不多了,沙亚中校以一句非常粗鲁的挑衅话语结束了这次会议,“告诉他们,还想堂堂正正当男人的,都他妈的给我战场上见!”
跟着格伦斯上校来到部队的沙亚中校,平时是一个极为沉默寡言的人,更不会说粗口,但话一出,开口就极有份量,连格伦斯上校都从不反对他的提议,这时的一番话,语气已经是非常之重。诸位军官看着这位身材瘦弱的上司,看着他那没什么血色的脸,看着他平静到令人觉得寒冷的目光,了解到他的决心,也明白自己只能照他的话去做。
第二章
在长官们的命令声中,这支名为“威尔斯北防区第十五军团”的小部队开始集合了,“本分老实”的士兵们全副武装,以老兵应有的素质“快速的”站好队列。因为身上背负着“没前途”的宿命,所以他们的眼神中不免透露出一些迷惘和悲观来。
这支部队是不久前从国度出发的,到达幽水关还不到十天,绝大部分兵员属于神魔大战中溃败部队的残部,低层建制还保存着,经过战后近一年多的集结,基本配合上也不成问题。 格伦斯上校统领这支部队之后,在沙亚中校的建议下,制定了一系列严格的训练计划。虽然士兵们都按长官的意志在“认真的训练”着,但整支军队的精神面貌……
就像格伦斯上校跟沙亚抱怨的那样:他们的确还活着,但却跟死人没什么区别。 懒散、呆滞、毫无生气,去小便一次都能给你拖上一刻钟的时间。
这样的情形,长官们也都看在眼里,但他们还是用一种平和的声调在发令。至于挑动士兵情绪之类的事情,那并不属于他们的职权范围,他们也不想把这件麻烦的事情扛在肩上。如果那位公子哥上校无法取得士兵们的支持,大家也乐得不用上战场冒险。 无论事情到最后是什么结局,就算是军部问罪,反正有这么多人陪着呢!谁也不会孤单上路啊!
五千多人在训练场上站了十个“整齐”的方阵,所有的士兵都以最标准的懒散姿势肃立着,从上到下的人,不但是盔甲兵器,就连脚上的鞋都沾满了灰尘。 这是一支没有灵魂的军队,身处其间,根本感觉不到军队应有的豪气和勇悍,进入眼帘的,只是数千张没有生气的脸。
沉闷的马蹄声里,十来匹战马从训练场大门进入,这是格伦斯上校和他的亲兵。
“格伦斯长官到──敬礼!”值星官以最为洪亮的声音大叫一声, “长官好!”
“长官好!”士兵们用有气无力的声音响应着,目光聚焦在大门处。
“这就是我们的部队。”被五千多人用死气沉沉的眼光盯住可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格伦斯上校不动声色的对身边的沙亚说:“为了打败敌人,我们必须让他们振奋起来才行。”
“我确信你能做到这一点,如果指挥官换成是我的话,我肯定已经在心中谋划了千百次。”位置稍微落后的沙亚小声回答,“虽然他们很低迷,但我相信你能点燃他们复生的欲望。身为长官,格伦斯上校的魅力和热情,没有任何一个士兵能够抵挡。”
格伦斯嘴角牵出一丝自信的笑意,快马加鞭,一阵风似的策马冲到观礼台前。
“报告长官,第十五军团集合完毕,应到全到,请长官训示!”
回报完毕,值星官站到观礼台一侧,把中间位置让了出来。格伦斯只微微把头一点,解下了头盔,站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还没开始说话,柔和亲切的目光已经从眼中流露,把整支部队从左到右的扫视了一遍。
“我的士兵们。”在前排士兵疑惑的目光里,格伦斯开口了, “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您是格伦斯上校。”士兵们参差不齐的回答,“长官。”
“没错,我是你们的长官,我是一名上校,我是一名魔属联盟威尔斯帝国的军人!”格伦斯的声音高昂起来,“我出身军人世家,自小的理想就是做一位光荣的军人,为了这个理想,我不断的努力着,所以,在所有的同龄伙伴中,我武技最好!在所有的军校同学中,我成绩最高!我心中唯一的信仰是伟大睿智的黑暗魔王,我敢起誓,我这信仰是最为纯洁的!”
下面的士兵们不免有些惊诧,因为没有谁知道为什么格伦斯长官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虽然这些话没什么错,但这跟紧急集合有什么关系吗?再说,在数千死气沉沉的士兵面前壮烈激昂,这本身就是一件很滑稽的事情。
“可是,就算是我,就算我如此优秀,就算是信仰如此坚贞的我,现在却过得非常屈辱,连一点尊严都没有。在我去皇宫和军队报到的时候,所有人都是拿眼角瞟我,连门边站岗的士兵也敢藐视我。”格伦斯上前一步,“为什么会这样?这原因很简单,因为在神魔战争里,我在某支部队中服役,而这支部队……最后却失败了。”
“失败了,耻辱的失败了,我曾经千万次的后悔,我宁愿自己当时待在部队里,跟我的战友在一起,而不是去后方传送军文。我并不能保证,有我在的部队就能获得胜利,但我至少可以和兄弟们一起努力、一起浴血奋战、一起荣耀的牺牲!”说到这里,格伦斯露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那么,我今天就不会活得如此屈辱,我就不会背负这个龌龊的名声!”
在“混吃等死”的部队里,这样的话题本是禁忌,但听到最高长官在如此正式的场合中说出这样的心里话,不少士兵禁不住酸了鼻子。
自从战争结束以来,他们每一个人的日子都过得很淒惨,因为在世人的目光里,他们的额头上已经被打上“耻辱”的烙印,就连自己的家人也羞于提起他们。从光荣的战士到耻辱的战败者,这个落差实在是天壤之别,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坦然接受。
“我的家族世代效忠皇室,所以在对我的安排上,皇帝陛下多留心了一些。当时摆在我面前的选择有两个,一是昇任少将去统领一支三万人的军团,二是成为一个文官,去某行省担任副总督。”格伦斯上校又上前一步,语调放缓,“就在我即将做出决定的时候,我偶然得知有你们这样一支部队存在,于是,我上书皇帝陛下,坚持来这里当你们的长官。”
随着格伦斯上校的话,士兵们的眼神又起了点变化,既然有如此好的选择,格伦斯为什么要到这样一支部队来,难道他脑袋有毛病吗?
谁都知道这种部队没出路、没前途。
“很多人劝我别来,很多人说我是笨蛋,还有更多的人准备看我的笑话,但不管怎么样,我已经来了。”格伦斯坦然一笑,“跟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新兵相比,跟那些贪得无厌的文官相比,你们──我的士兵们,你们才让我有归属感。虽然你们现在都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但我知道,你们心里也和我一样,是不认输的吧?那个什么魅影军团,他们根本就没有面对过我们,没有战斗过就承受耻辱,我不甘心,我他妈的很不甘心──你们!我的士兵们,你们甘心吗!?”
整个训练场上站着的士兵,多是一些没有和魅影军团正面作战过的人,这时被格伦斯一语牵动心事,憋屈的力量不由自主的奔泻而出,化做一句略为坚定的回答,“不甘心!”
“我们有同样的遭遇,我们有同样的想法,我们是战士,我们的使命是战斗!”格伦斯上校的声音再度激昂起来,“要战斗!哪怕死去又如何?是的,我们会光荣的死去,但我们的家人,我们的家族,甚至是整个魔属联盟都不会再用冷眼看待我们,他们会称呼我们为英雄,家人也会为我们自豪!只有战斗啊!只有敌人的血,才能洗去我们身上的耻辱!那些曾经属于我们的东西,荣誉、老婆、儿女、金钱,我们要用军功去夺回来──要战斗、要军功!”
格伦斯当然知道,对这些普通的士兵来说,没有什么东西比“老婆、儿女、金钱”更有吸引力,荣誉那东西不过是附属品而已。但他身为指挥官,却不得不把“荣誉”这个字眼放在最前面,此时终于大声喊出“金钱”等等,自己心里先安定下来。而偌大的训练场上却沉默了,士兵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们的长官,在确定自己没有听错话之后,震动大地的吼叫声突然响了起来。
“战斗!我们要战斗!”士兵们热泪盈眶,群情激奋,“我们要军功!”
格伦斯上校,他的目光在这时候变得威严起来,右手在空中一划,止住了全场的声音。
“也许你们之中的某个人会问我”我们还能战斗吗?我们和谁去战斗?“而我,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答案。”稍微停顿了一下,格伦斯扬声下令,“沙亚中校,宣读北防区军部命令。”
“是!”站在后面的沙亚中校俐落的走上前,展开手中的命令, “十月十一日凌晨,十万斯比亚军队突袭,目前已经推进到两河平原中部。以北部防区总指挥官的名义,欧佩亲王下达命令,凡我防区之内部队,自接到此命令起,立即自行组织反击,任何战术都不受限制,所需物资就地徵集,不需要再等候其他命令!”
沙亚中校的声音一落下,士兵们都睁大了自己的眼睛。他们地位低下,平时没资格知道敌人进攻的消息,能听到军部的命令已经很意外了,而这个命令中透露的信息却令人震惊,特别是“斯比亚军队”
这五个字,那个称呼已经足以刺痛他们所有人的心。
“作为你们的长官,我还要强调一点,这份命令在路上延误了,眼下斯比亚军队已经打到欧佩城下,直接威胁威达山脉。 而除了被包围在欧佩城里的,北部防区的所有部队都已经被打散了。”格伦斯上校重新站出来,“而我们十五军团,眼下是唯一一支建制完整的部队。”
听到格伦斯的话,士兵们不免面面相窥,不会吧?不会败得这么快吧?
“在接到命令时,我也怀疑过,但我现在想通了,因为这支斯比亚军队,就是神魔大战中的那个魅影军团。 ”格伦斯轻蔑的一笑, “他们让我们蒙受了屈辱,现在,他们又回来了,准备给我们更大的屈辱……士兵们,我的兄弟们,是战斗还是逃避,我在等你们的回答。”
也许是因为心里的伤口被牵动,也许是长官叫出兄弟这样的称呼,也许是因为“老婆、金钱”的刺激,群情激奋的士兵们爆发出自神魔大战以来从未有过的激|情,“跟着长官走!”“打倒这些杂碎!”
“清洗耻辱!”“要军功!”的呼喊声一浪高过一浪,就连先前心里有其他想法的军官们也激动起来。
“我的兄弟们!听我说。”格伦斯高举双手,让现场安静下来, “我们只有五千人,而敌人十倍于我,出去战斗,很可能就是死亡,就算这样你们也跟我走吗?”
在大字不识的士兵们还在考虑怎么回答的时候,沙亚中校已经说出了标准答案,“不管怎样,都跟随长官──以战士的名义起誓!”
很久没有用战士的名义起誓了,泪流满面的士兵们狠狠一拳砸在胸前的铁甲上,“不管怎样,都跟随长官──以战士的名义起誓!”
“魅影军团是厉害的敌人,我需要用特别的战法对待,我们的处境一定会很艰苦。”格伦斯上校的目光扫到训练场的每一个角落, “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之下,你们都跟我走吗?”
“不管怎样,都跟随长官──以战士的名义起誓!”回答在第一时间响起,充满一往无前的豪迈。 其实,在经过战后这段猪狗不如的生活之后,只要能有机会摆脱屈辱的命运,只要能有机会让家人摆脱屈辱的命运,士兵们根本就无所畏惧。
“好样的,我的兄弟们,你们是真正勇敢的男人,是真正的战士!”
格伦斯上校的喉头有一点哽咽,“无论结局如何,我永远自豪曾与你们并肩而战!”
“不管怎样,都跟随长官──以战士的名义起誓!”
“以十五军团指挥官的名义,我命令,全军向两河平原进发── 开拔!”
“是的,长官!”五千多个嗓子整齐的回答。
站在台上的格伦斯知道,士兵们的情绪已经被激扬,但他们的目的却并不怎么高尚。如果要让他们变成精兵,还需要细致的引导,自己的责任还很重……但是不管怎么说,总算已经踏出了第一步。
思想上的枷锁一去,这支部队的本性立即显露出来,虽然比不得那些人员上万的正规军团,但宝贵的战争经验却在闪耀着光辉。 士兵们收拾行装,干劲十足,军官们围着地图,群策群力──侦察分队、前卫部队立即出发,后勤部队更是雷厉风行,五千多人二十日的口粮全装上马车,在不到一个钟头的时间里,部队已经打点好一切。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军团上下才体会出格伦斯上校的远大目光,因为部队的仓库里什么东西都不缺,对一支被遗忘的部队而言,这样充足的给养甚至可以用奢侈来形容。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军团之前进行的训练,似乎都对这次出击大有好处,就连配备的武器也很适合。
一件件的事情让士兵们对自己的指挥官佩服不已,但他们不会知道,这种种的战前准备,其实大部分是那位平时少言寡语的沙亚中校的功劳,而他,此时正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写死战书。
“……在此危急时刻,任何人都有义务为国效忠,十五军团受帝国善待,更应该以战报国。本军团全部将士均已抱定必死之心,决心主动出击袭击敌军后方,希望我们的死,能为帝国随后的反攻赢得时间。 ”写到这里,沙亚中校停下笔来,想了想,又继续写,“此一去,就为死别,我将士更无任何要求,我等的鲜血能洒在帝国的土地上,已经是莫大的光荣……”
格伦斯上校拿起写好的死战书看,之后装进信封交给传令兵,命令他送去北防区军部。
“不,要直接送去首都。”沙亚中校淡淡的说:“如果这东西交到北防区军部,会被人随手丢进垃圾桶。”
“直接送去首都,必要时可以送到我母亲手里,请她直接交给皇帝。”格伦斯上校自小就熟悉政界,是个一点就透的人,马上就明白过来,“以后的报告都要复写一份,也送到首都。”
一名军官跑到门口,“长官,一切准备就绪,指挥部可以出发了。”
格伦斯上校点点头,挥手让这位军官退下,然后低着头沉默着,良久之后,他才抬眼看着他最亲密的战友和兄弟──沙亚中校说: “我们……能成功吗?”
“说句实话,我他妈的真不知道。”沙亚中校微微一笑,“但我一直的理想就是与这支军队战斗──哪怕是付出死亡的代价,他们欠我太多了。”
“那就别等了。”格伦斯上校露出一个自信的笑容,用坚定的步伐走过去,大力拍拍沙亚中校的肩膀,“好兄弟,我们去收债!”
没有热烈的欢送,没有衷心的祝福,第十五军团出发了,向着蓝水河前进,向着国界前进,向着敌人前进。 将士众志成城,而最终的目标只有一个:用鲜血来清洗自己的耻辱,不管这鲜血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
部队行进的第一天,就陆续遇到从战场上退下来的散兵,在这些人惊异的目光中,不眠不休的十五军团挺进着。士兵们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嘴里咬着乾粮,眼神冷峻而凶悍,整支部队里没有任何人说话,除了马蹄声,就只有那没有任何标记的军旗(註1)在空中发出 “哗哗”的响声。
第二天,十五军团遇到越来越多的本国败退散军,有地方军,有北部防区正规军,甚至还有少量的皇家近卫军。进退中的双方各行其事,没有任何交流,因为一方是“只是暂时撤退”的光荣军队,另一方是“主动出击突袭强敌”的耻辱之军,彼此之间都不屑一顾。
第三天,十五军团要渡过蓝水河的一条支流,恰好遇到另一支败退下来的军队──之所以称其为军队,是因为这群三千多的败军还保持着一个起码的队形,军旗也没有丢。 急着赶路的双方在桥头相遇,两边的前卫在桥心眼瞪眼,不可避免的起了争执。
争执的结果是注定的,当对方的最高指挥官,一个蛮横的准将出面之后,结局就注定了。前卫军官挨了鞭子,被骂得狗血淋头,十五军团的旗帜也被扔下了河,随后赶到的格伦斯上校等人气得脸色铁青。
好歹对方还知道格伦斯上校背后有一个大家族,没怎么为难他,只是向桥面吐了口唾沫,“一面什么标志都没有的军旗嘛!那能称得上是军旗吗?既然是这样,丢掉也不可惜吧?”
“长官说什么都对。”格伦斯上校拳头捏得直响。
“我们要先通过,没问题吧?”
“没问题。”
“对嘛!”准将淡淡一笑,“这才懂事。”
格伦斯面无表情的转过身,大声喊:“全军听命,桥边列队,瞻仰前线部队通过!”
数千士兵“呼啦啦”一声让出路面,全都面无表情的站在桥头路边。
“长官,前卫给大家丢脸了!”本已站在桥心的前卫部队军官,则在这时发出一声屈辱的呼喊,“兄弟们,我们身为前卫,能冲、能闪、能避,可就是不能退!”
说完话之后,这位军官跨过栏杆,一个纵身就跳进河水里,几十名士兵也跟着跳下,把身体浸在齐颈的冰寒河水之中,在湍急的水流里,他们要手挽手才能稳住身体。 而那些从桥的另一端走来的士兵,无不是用轻蔑的眼神打量着水下的人,有的还故意冲他们吐唾沫。
看到此情此景,沙亚中校向格伦斯上校打了个眼色。
“你们要记住,牢牢的记住这一刻!”格伦斯上校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我们现在的遭遇,但这绝不是我们永远的遭遇!”
准将的大部队开过来了,那些败退中的士兵慢悠悠的走过桥面,走过十五军团面前,一个个笑容满面,不错啊!在这样的情形下,还有人供他们消遣。
而十五军团的士兵们,他们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眼中彷彿要喷出火来。这时候,也不知是谁起了头,一首军歌慢慢的在队伍中响起,那是一首十五军团的士兵已经遗忘了很久的军歌,那曾经让他们无比骄傲的军歌。
在桥下的士兵被吐了一头一脸唾沫浓痰的时候,他们想起这些士兵是自己的战友;当眼前的败退军队以胜利者的姿态睥睨着他们时,他们想起了往日的骄傲;当久违的屈辱感如浪滔般袭来的时候,被撕裂的心口飞出了这首军歌……一个声音在耳边不停的呼喊:忘记金钱,忘记女人,忘记一切,为往日、为今天、为以后──悲愤吧!
歌声越来越大,混合了所有人的声音,十五军团的军官和士兵,他们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全身心的投入一件事情之中。低沉苍凉的歌声在河面回旋着,渐渐变得威武雄壮,渐渐变得犀利激昂!
所有的人,包括河面下那些快要冻僵的将士都全心全意地唱着,泪流满面地唱着。不知名的感情在他们的心中昇腾,化作嘹亮的歌声,冲出喉咙,冲上天空。
河边的败军,有一些不知不觉地停了下来,凝神听着那歌声,羞惭难当。
註1:这种军团的旗帜上,没有任何标志,包括军服和盔甲上的标志也被取下,以象徵耻辱。
第三章
对任何负有攻击使命的军队来说,远离国土作战,庞大的后勤运输都会变成一场噩梦,幸好这世上还有一种叫做“水运”的运输手段,顺著河流水运大宗货物十分快捷,所以这种方式就成为最好、最方便的选择。河流是军队的生命线,河岸边能快速装卸的码头就成为极重要的物资中转站。而现在正处于进攻状态下的斯比亚军队,他们的选择也不会例外。
在激战不断的平原战场上有很多的河流,其中有两条直接从分界线直达魔属土地,这就是一左一右,最终汇合成怒涛江并流向首都的瓦涅河和蓝水河,这两条河就成为斯比亚军队的血管。但在战场左侧的蓝水河,虽然沿河两侧有许多的码头,但在枯水期还能使用的却不多。
确切的说,用得上的河港只有一个,那就是距离欧佩城大概一百五十里的风鸣港。
数百艘运输船在蓝水河上往来穿梭,把神魔分界线上囤积的物资运到风鸣港来。港口码头上,打著赤膊的后勤兵干得热火朝天,那些等待卸货的船只紧密的排列于码头之外,几乎堵住了航道。而在经过加固的商路上,更有无数的轻便马车载著物资,往返于风鸣港与欧佩城之间,确保魅影军团的强大战斗力不会枯竭。
这样一个重要的物资中转地,防卫当然是很严密的,斯比亚军指挥官在码头上放了两个营的重装步兵,在蓝水河对岸还布置一个团的骑兵。这两支部队都属于战斗力极强的劲旅,重装步兵来自近卫军,是斯比亚帝国新近才花大钱组建的,他们把码头守得固若金汤。而那支骑兵就更为出色,他们会每天出发两次,把方圆五十里地面上的草草木木都清点一次。所有用两腿直立行走,哪怕是被怀疑使用两腿行走的动物,都会在第一时间被他们射成刺猬。
另一方面,在经历了桥头之辱后,格伦斯上校带领的威尔斯军再次出发了。他们先向国界出发,然后中途绕了个大圈子,从斯比亚军防守相对薄弱的后方靠到了蓝水河边。整支部队小心翼翼的昼伏夜行,花了五天时间,在距离风鸣港一百里的河岸边停下,仔细侦察港口附近的一切情况,没有轻易展开行动。因为谁都知道,再向前一步就有可能被防守的斯比亚军察觉,而自己这五千多人,实在没有稳赢两千斯比亚骑兵的把握。
为了尽量避免被斯比亚军发现,部队早已经丢弃了一切可以丢弃的东西,士兵们三三两两的潜伏在岸边的野草树林中,虽然风寒水冷,却没有一个人叫苦,饿了啃乾粮,渴了喝河水。军官们围坐在一起,对著一张地图皱眉苦思,因为接下来的这一仗……会很难打。
别说打不赢河岸这边的那支骑兵了,就算好运打赢了他们,其结果对战局一点帮助也没有。至于对岸的那一千重装步兵就更不是好惹的,重装步兵极善于防御,己方这将近六千人全冲上去,也不一定能撕开对方的防线。
讨论了一天,军官们的意见却多是支持打重装步兵,因为跟敌人相比,己方是轻步兵,战术安排上可以更加灵活。而眼下的风鸣港非常繁忙,敌军在防守上不可能面面俱到,一定能有所建树。但格伦斯上校却不这么想,因为码头上还有数千斯比亚后勤兵,斯维斯。赫本公爵曾经告诉过他,别小看斯比亚的任何兵种,就算是后勤兵,那也是随时能上战场杀敌的士兵。
眼看一艘又一艘的船只在河面上经过,格伦斯上校不由得心急如焚,烦闷之下,他走出藏身的低洼地,到河边透透气。如果自己出现得不是时候,没能解救危机,那自己还有自己统领的这支部队,就不大可能翻身。
“长官。”沙亚中校来到他的身后,“小心被敌人发现。”
“我倒是想让他们发现。”格伦斯上校叹了口气,“眼看著到了敌军的后勤仓库,可我军竟然是狮子咬乌龟──没处下嘴!”
“关于这个,我倒有一点想法。”沙亚中校迟疑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合适?”
格伦斯上校知道,沙亚中校从来都是有了计划才开口,绝不会把一个粗略的想法说出来,于是期待的看著他,“说说看,没关系。”
“我在想,我们要攻击的目标是什么呢?是河这岸的斯比亚骑兵?还是河对岸的斯比亚步兵?”沙亚中校低著头,手指彷佛无意识的在沙地上画来画去,“或者,我们应该攻击那些没有生命,却能让整个斯比亚军攻势瓦解的东西?”
注视著沙亚中校手指下的沙地,格伦斯上校的眼睛猛的一亮,“瓦解他们攻势的东西……我明白了!”
格伦斯上校和沙亚中校返回藏身处,再次比对了情报,制定了作战计划。稍后,整支部队立即就行动起来。
而在那宽阔的河面上,一艘又一艘的斯比亚运输船却还在来回往返,不疾不徐。
隔日,夜里。
风鸣港内外依旧是一片繁忙的景象,斯比亚的后勤军官们提著灯,喊著口令,指挥手下把一捆捆箭矢、一桶桶火油、一袋袋的粮食从船舱中卸下,装到外面等待的马车上。而远处的河面,却还不断有挂著灯火的运输船慢慢靠近,在经过了检查之后,它们就会融入,并且加剧这种繁忙。
运输船太多了,而且在半夜时接二连三的抵达,以至于航道上的检查站忙得鸡飞狗跳。恍惚中,一艘三桅大船来不及调整方位,跟另一艘运输船擦撞在一起,而且两艘船还挤成一团向河岸冲去。就在检查站军官的大声喝骂声里,后面的一艘中型运输船快速驶来,冲过拦阻的粗大铁鍊,直直向半里外的风鸣港冲去。甲板上的水手连连向检查站的军官赔罪,随即又互相争辩起责任来,对检查站军官的喝问不予理睬。
就这短短的一瞬间,中型运输船已经完全通过了检查站,负责检查的军官没有办法,只得挂起报警的灯笼。风鸣港中立即驶出两条战船,一左一右的迎上来。
这时候在中型运输船上,一个年轻但却充满威严的声音大喊了一声,“兄弟们!”
“在!”数百个声音同时回应。
“为帝国尽忠的时候到了,是不是男人,是不是战士,就看此战!”那声音又喊一句,“以我之血,洗刷耻辱!”
“以我之血,洗刷耻辱!”
洪亮的誓言远远传开,一只又一只的简陋木筏被丢下水,一个又一个的黑影跳下河去。跟这些不过几臂长的木筏比起来,逆流赶来的两艘斯比亚战船实在是太过笨重,船上的士兵除了射上几箭之外,也只能眼睁睁的看著这些轮廓模糊的木筏绕开自己,顺流冲向风鸣港。
战斗开始了,斯比亚战船首先发难,一排排的羽箭划过夜空,雨点一般的落在运输船上,但运输船已经经过改装,普通的羽箭难以造成杀伤。
“以我之血,洗刷耻辱!”
运输船上仅余的百来人喊著口号,一边极力与斯比亚战船周旋,一边用几张巨弩向越来越近的风鸣港发射火箭。船首的一具投石机更是忙个不停,在斯比亚战船第三次撞击到运输船的时候,这具散架的投石机已经发射了二十多次,向港内投掷了近百颗火弹。
随后,好战的斯比亚士兵涌上了运输船的甲板,双方展开肉搏战。夜色里战刀翻飞,寒风中热血喷洒,歇斯底里的喊杀声充斥著河面。斯比亚士兵固然勇悍,但这支来历不明的敌军却具备魔属军队中少有的油滑和坚韧,在失去了上层甲板之后,他们始终把守著下层甲板,甚至用原木堵死了入口!
没有其他办法,两艘斯比亚战船只有一次次的猛力冲撞,在一次次的轰然巨响声中,运输船在逐渐的解体,从船体破裂处流出一些液体,河面上也充斥著一股难闻的气味。
“别撞了!”一艘斯比亚战船上的指挥官明白过来,大声喊,“那是火油!”
但是这位指挥官明白得晚了些,另一艘战船正全速冲向运输船,就算听到他的喊叫,也已经来不及改变航向。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战船首部的金属撞角直直Сhā入运输船中部,本身残破的船身不堪受力,顿时被拦腰撞成两截──上百个木桶从破裂的船身处滚出来,大量的火油洒在水面上,并顺著水流漫向近在咫尺的港口。
三艘大船在航道上激战的时候,那些先前被放下水的木筏也没闲著。顺流而下的几十只木筏依仗著速度和体积,从码头空隙处“挤”了进去,不停穿梭在排列紧密的运输船之间。一半的木筏向头顶的运输船投掷装满火油的竹筒,另一半的木筏四处丢火种。而随后赶来的斯比亚战船却钻不进运输船之间的空隙,只得徒唤奈何……
几乎是在瞬间,熊熊火焰就在排列紧密的运输船上燃烧起来,特别是那些满载的运输船,短时间里根本没机会解脱锚鍊离开,一艘船著火,很快就会殃及两侧的船只,加上夜风的帮助,火势一发不可收拾。在上游的浮油飘到港口之后,火势就更加猛烈了,部分装载了易燃物资的运输船已经冒出浓密的黑烟,更有沉闷的爆炸声响起。
看到形势已经无法挽救,港口守备军指挥官立即下达命令,河面上全体的斯比亚军就近登岸,保护港口旁边的仓库,因为跟河面上的物资比起来,港口仓库里的物资更重要。
但那些阴魂不散的木筏却毫不在意被烈火四面围困,只把一波又一波的火箭射上岸,射向港口仓库。斯比亚军弓箭手立即还以颜色,大量的羽箭射向河面,但他们的视线被火焰阻隔,效果并不好。
混乱之中,港口一侧的河岸爬上三百多人来,他们一个个冻得嘴唇发紫,哆嗦著脱下身上的湿衣,哆嗦著把一个竹筒挂在脖子上,再哆嗦著抽出战刀,闷声不响的从斯比亚军的防守空隙潜入,慢慢的摸向仓库,每经过一栋建筑或者帐篷,就有人把竹筒里的火油喷洒上去。
不知道是斯比亚军队不走运,还是这支偷袭的部队感动了黑暗魔王,反正他们顺利的摸到了仓库大门,门一打开,前面的一排士兵几乎想大哭一场──这些仓库里堆满了火油石弹啊!
毫无预兆的,一股火苗从仓库区中心燃起,然后迅速向周围蔓延,而放火成功的那些人,他们在喊出一句“以我之血,洗刷耻辱”的口号之后,抱著火油石弹,义无反顾的冲向其他没著火的仓库,甚至是斯比亚重装骑兵营地。
在中央仓库区著火的时候,斯比亚军就全部向后撤退。所以这一场极为惨烈的袭击,最后就结束在风鸣港主仓库的爆炸声中。
上千个木箱飞上了天空,其中更夹杂了诸如火油石弹等斯比亚军的秘密武器,整个港口河面一带,甚至是重装骑兵营地周围,一切能燃烧的物体都被点燃,熊熊火光映红了天空,连几十里外的地方都能看得到。
而袭击一方,在主仓库区被点燃的时候也在撤退,但只有一些零散的袭击者凭藉自己的力量游到了对岸,很多人在游到中途的时候已经力竭,少数人被自己的战友救起,多数人顺河漂流,自此永别……
为躲开爆炸的余威,也为躲避前来搜索的斯比亚骑兵,袭击一方立即开始了转移。参加战斗的人全部躺上担架,被战友抬著一路飞奔,在到达事前准备好的藏匿地点之后,袭击一方才有机会清点人数。
在一个隐蔽的地洞里,脸色发青的格伦斯上校身上裹著毯子,听下面的军官汇报,虽然他抖著不停,但身边的军官却以一种极为崇拜的眼光看著他。不但是因为格伦斯的战术成功,而且他亲自参加了袭击,冲在最前面,回游的时候还救起一个士兵。
“……我军损失不小,在随船冲关的五百人里,包括长官您在内,只回来一百四十七个,其他的都力战至死……”汇报的军官一挺胸膛,“不过,他们死得光荣之极!”
“是的,他们死的光荣。”格伦斯抬眼问另一人,“那么……潜伏的兄弟们呢?”
“在等待战斗开始时,已经有不少兄弟殉职了。”嘴里说著话,眼泪从汇报军官的眼中涌出,“八百多潜伏的兄弟,活活冻死了四百多人……不过,他们都是好样的,成功的找到了斯比亚军的火油仓库……最后,回来了九十多人……”
“我们,会永远记得这些兄弟。”格伦斯长叹一声:“敌人的情况如何?”
“他们比我们要凄惨得多,长官的战术取得了辉煌的成功,不但河面上的四十多艘运输船被毁,还有巨量的物资被烧成一把灰。这下子,斯比亚军的物资就再也支持不下去了。”沙亚中校把一杯杯热水递给军官们,嘴里说:“在长官您游上岸的时候,敌军的营地里到处都是乱窜的火人,起码有五百人,加上先前的,我想敌军有上千人被烧死。”
“兄弟们抛头颅、洒热血跟著我干,不就是要这个结果吗?”格伦斯上校对沙亚中校点点头,感激他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自己身上,“立即派出传令兵,把这个战果向北部防区军部报告,向首都报告,向皇帝陛下报告!”
一刻钟之后,风鸣港被一支来历不明的军队袭击,损失惨重的情报就传到了欧佩城下,不过没有传进城墙,而是传到了斯比亚军队指挥部。一个翼人军官小心翼翼的站在总指挥官面前,用急切的口气把这个消息通报出来。
指挥部里的其他军官们惊讶的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因为整个风鸣港一线的守卫全是总指挥官──海尔特中将亲自布置,负责守卫的部队更是精英中的精英,最后居然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除了那些物资,我们的部队伤亡情况如何?”海尔特中将走到自己的椅子边坐下,用平缓的语气发问。这一下,他身边的军官们就更是迷惑不解了,谁都知道,这位中将的脾气可不是一般的火爆。
“本身的伤亡轻微,但是……”翼人军官迟疑了一下,“共有三千多俘虏被烧死。”
“知道了,下去吧!”海尔特中将挥了挥手,转头看著自己的参谋官,“我们的物资,还能维持多久?”
“大概十天。”参谋官立即回答,“但是攻城的物资就比较少一些,八天左右。”
“那就别闲著,继续进攻。”海尔特中将抓过一份地图看了看,“把这八天的攻城物资全丢到那些王八蛋的头上去。”
“长官,我们的物资损失了一大半……是不是应该考虑……暂时的后退一下?”
海尔特中将抬起眼,看了看参谋官,“你对我的战术有意见?”
“当然没有意见。”参谋官委婉的履行著自己的职责,“不过现在情况有变……”
“然后呢!我们的职务也变了?你就敢对我发号施令了?”海尔特中将眼睛一瞪,一巴掌拍在地图上,火爆脾气终于爆发,“给我猛攻!不然我他妈的就先办了你!”
“是!”
“还有那个风鸣港的指挥官,给我拿绳子绑了,直接送圣都军法处!”
“是!”
“你们还杵在这里干嘛?等开饭?都给我滚出去!”
“是!”一群军官如蒙大赦,抱头鼠窜。
第四章
虽然现在身为魅影军团的指挥官,但海尔特中将的火爆脾气并没有因此收敛一些,他所说出的每一句话,下达的每一个命令,在下属心中同样具有无穷的震撼力。于是,现正处于风雨飘摇中的欧佩城再一次承载了海尔特中将的怒气。
这时的魅影军团,是由各个军团抽调出的部队所组成,虽然六万多士兵中新兵老兵各占一半,但各级指挥官却都是经历过土城战役的精英,本身已经是防守城池的行家,在他们眼中,欧佩城就像是被扒光了盔甲的敌军士兵,一点遮掩都没有。魔属威尔斯军的防守战术只能算是中规中矩,根本谈不上创意。
只要他们愿意,欧佩城的正面城墙可以在一天内被削去一半,两天进入巷战,三天完全占领,五天恢复中枢城市功能……但现在却不能这样干,因为科恩。凯达陛下不允许,所以大家只能用最为笨拙的攻击手段做做样子。当然,这样的安排,仅限于少数高级军官知道。
就算是这样,欧佩城还是遭受到前所未有的伤害。魅影军团营地里的数百具攻城器械不间断的运作,各种飞石火箭不断自空中飞落,点燃一栋栋房屋,砸毁城墙周边的所有物体,最激烈的时候,这样的攻势能让整个欧佩城都发出惊悚的尖叫。
只是两天的时间,欧佩城城墙上的一切突出物都消失不见,再怎么勇敢的威尔斯士兵也不敢站在前无胸墙、后无背墙的地方驻守,他们一个个猫在城墙后的阶梯或平台上,间中抽签决定由谁出去观察──而出去的这个士兵,十有八九回不来。到了最后,一筹莫展的威尔斯军官们只好宣布,谁主动上城墙观察敌情并带回情报,记军功一次、奖励金币三枚。
把魔属军队打成这个状态,是所有神属联盟军队近几十年来追求的目标,此刻,魅影军团已经把这个目标达成,但在魅影军团从上到下所有战争老手的心目中,这个菜鸟人数占总兵员一半的军团却不是什么精英部队,必须得训练训练再训练才行!
部队被分为三个批次,不分昼夜轮流上阵,当第一批次在战斗或警戒的时候,被他们换下的第三批次就抓紧时间休息,而在这个时候,将要接替第一批次的第二批次部队就已经开始集中学习了。菜鸟士兵、菜鸟军官们成建制的坐在帐篷里,坐在空地上,听教官们仔细讲解前次轮战中的错误和不足,并详细制定今次轮战的战术。教官们教得呕心沥血,菜鸟们学得目不转睛。从上到下,就犹如一所庞大的军校,在实战的气氛之下,学习效果极为明显。
老兵手把手的教,新兵睁大双眼学,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三次不行四次……反正攻势不断,能学习的机会也不断,一个个的新兵就这样摘掉了菜鸟的帽子,熟悉了战争。如果威尔斯军知道现在的自己不过是魅影军团的标靶,不知会有什么感想?但不管他们怎么想,魅影军团那边却又有了新招数。
在“疯狂五日攻势”的第三天上午,魅影军团的攻击力度突然锐减,部分兵力成建制的离开城下营地。他们的这种行动让欧佩城里的守军莫名其妙,前些日子摔断一条腿的欧佩亲王躺在床上举行了军事会议。
威尔斯军的军官们围绕著魅影军团的行为分成两派激烈争吵,一方大叫大嚷说这是魅影军团撤退的先兆,一方却坚持说这是诱己方军队出城战斗的诡计。
躺在床上的欧佩亲王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雍容沉著,只是呆呆的看著手边的地图,因为他心里清楚,欧佩城是北部防区最后的一个堡垒,而自己这个北部防区的最高指挥官,却再也输不起任何一场战斗了,虽然是亲王,但却不能让帝国里所有的人都看不见自己的败绩。
军官们的争论在继续,如果在魅影军团溃退的时候有追击行动,战后就比较好向帝国和魔殿交代,如果什么事都不做躲在城里,战后这份报告将会非常难写,可能会连累所有人……到底是出城追击还是固守城里,这可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谁能保证这不是敌军的诡计?
争论一直持续了一整天,在傍晚时,终于传来魅影军团辎重部队也开始离开营地的消息。除了那么几个“胆小怕事”的家伙之外,军官们的意见终于趋向统一,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欧佩亲王,期盼他为眼前的情况做出最后的定论──大家的身家性命,都在亲王一句话。
亲王沉默著,连眼珠都停止了转动。
其实真说起来,没有人会比他还要心急,也没有人了解他想追击敌军的愿望有多迫切。但现在他不敢,因为他想不通,想不通魅影军团为什么现在会做出这种类似于撤退的行为。物资不够吗?笑话,物资不够他们干嘛要跑这么远来打仗?是身后的补给线被袭击吗?这也是个笑话,北部防区的兵力都在欧佩城,而其他帝国的援军,就是Сhā上翅膀也不可能这么快……这时候还能去袭击敌军补给线的,除非是黑暗魔王大人。
但随著时间的流逝,亲王心中这份深深的疑虑却在逐渐淡化,特别是在想到固守城市到战后,自己将担负何种责任的时候,亲王转了转眼珠,心里动摇了。
“亲王殿下!我们干吧!”亲王的细微反应被人看在眼里,一位中年军官立即发言,“我们可以先小批的投入部队试探敌军,从几个城门同时出击,一有不对,立即后撤!”
“是啊!亲王殿下,所有的出城通道都已经清理完毕,部队可以来去自由。”另一位军官接过话,别有深意的说:“部队士气高涨,我们肯定能有收获,现在就等著殿下您一句话。”
亲王微微抬起头来看著这位军官,他心里当然知道对方的意思:只要部队在今天出了城,战后报告上就一定会有优良的战绩……但为了标榜自己是个善于独立思考的贵族,好半天之后,亲王才开口说出自会议召开的第一句话:“我们的魔法屏障还能支持多久?兵员还有多少?粮食物资还能用多久?对方现在的详细状况如何?有没有人在监视?”
“报告亲王殿下,一切情况都正常。”一位军官被人推到前面来报告,“魔法屏障还能支持三十天,能出击的部队将近十万,仓库里有半年的粮食。现在已经有多批次的魔法师升空,敌军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我们的监视。”
在众人的目光里沉吟片刻,欧佩亲王终于下达了命令:“再次侦察,本王要最详尽真实的情报!”
在目前的情况下,这句话本身已经代表了一个坚定的立场,于是在欧佩城里,有很多准备工作跟随侦察行动一起启动。部队得到了准备出击的命令,正在街道上列队等候。几组受命侦察的魔法师一改往日作风,战战兢兢的升到空中,“仔细”的侦查了敌军的“一切情况”。
晚饭时分,欧佩城六道城门一起大开,一直龟缩在城里,受够了魅影军团欺凌的威尔斯军队,终于出动了!
这是一支气势如虹的部队,这是一支用金币铸就的劲旅,先前灌下肚子的烈酒在血管里翻腾,燃烧著他们的斗志,施加在身上的加持魔法闪闪发光,让他们的姿态无比英武……士兵们嚎叫著,激奋著,一个跟著一个冲出城门,要找魅影军团的“杂种们”拚命!
他们很有激|情,他们也很有士气,但城内和城外这时却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其中的差别大到不能以激|情来弥补。各路威尔斯军队一出城门,就得面对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难题,士气越高涨,情况反而越是不妙。
首先,城外的通道是之前不可能被清理到的,魅影军团几天来发射的飞石在城墙外堆积著,其中还混杂著从城墙上掉下的各种残骸。但在军官的眼中这不算什么,堂堂的威尔斯军队,难道会被几颗石头吓到?于是乎,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开始在与胸齐高的飞石上跋涉……要在平时,这不算什么事,根本不值一提──但在此刻却很要命。
原因很简单,因为前面出了城门的士兵们在慢慢的爬,后面没出城门的士兵却在疾速的冲。一慢一快,城门处顿时人满为患,军官们大声的喝骂著,把士兵向前驱赶,于是越来越多的士兵爬到乱石堆上,几乎是人叠人……零散堆积的石堆不比城墙,终于“哗啦”一声垮掉,不但堵住了城门,还把不少士兵半埋著动弹不得……
放在平时,这只是一个供人取笑的小Сhā曲,但现在却是在战斗中,无论哪里的军队,都以遵守军令为第一要务。所以,半埋在石堆里的士兵得不到任何帮忙,后面赶来的战友没有向他们伸出援手,只是把他们的脑袋、胸口、肩膀当成稳定的落足点,义无反顾的踩踏著,义无反顾的向前冲。直到这时,才有人想起可以用绳子顺著城墙滑下去,但似乎晚了些。
然后,魅影军团的营地里敲响了警钟,一枝枝羽箭飞过来,如同长了眼睛一样精准,刚刚踩著自己人身体摆脱了“乱石堆噩梦”的威尔斯军还来不及整理一下队形,就被魅影军团的箭雨射得七零八落。
好在这箭雨的规模不是很大,在威尔斯军后续部队上去之后,他们还是组织起了正式的冲击。而魅影军团这样小规模的阻断行动,更坚定了威尔斯指挥官心里“敌方正在撤退,兵员不多”的天真想法,于是乎呢!原先准备的预备队也开始热身了。
这回威尔斯军遇到的,是魅影军团的传家宝──陷阱。
天幕黑黑的,谁也不知道在城墙与魅影军团营地之间的那段距离里,魅影军团到底布置了怎样的机关。但在攻守双方的指挥官耳中,冲击中的威尔斯士兵所发出的喊杀声渐渐小了,犹如一支威武的军队渐渐远去,最后只留了一丝模糊的痕迹在天边的地平线上一样……在六路冲击的部队中,最倒霉的是正西门的那一支佯攻部队,三千人出城门发起冲击,最后到达魅影军团营地边的不足五百人。
也是在这时,魅影军团才释放大范围的照明魔法,明亮的光线下,一队队盔甲整齐的士兵正排列在营边严阵以待。看著他们严整的队形,看著这一系列的战果,咬牙拖著断腿在城墙上观战的欧佩亲王──他彻底的心凉了。
而在战线上,看著那不可逾越的钢铁阵营,稀稀拉拉的威尔斯军惊呆了,所有人的大脑都几乎是一片空白。而魅影军团营地中却传出了号角声,“全军前进”的命令声此起彼伏。
这命令声犹如刺骨的寒风,吹醒了被烈酒充斥的身体,吹熄了威尔斯军必胜的信心,军官们六神无主,士兵们泪流满面。欧佩城下,魔属联军之中的一支光荣部队,第一次失去了找人拚命的勇气,将近五百人的正西门出击部队,因为没有了军官,士兵们乾脆把兵器一丢,准备做俘虏。
“跪下!双手抱头!”魅影军团士兵组成的人墙越来越近,一声声严厉的口令也在战线上响起,“想活命的──统统跪下!”
正西门威尔斯军突击部队里,一个满面尘土的士兵腿一软,双膝跪地。他停顿了一下,双眼注视著身前的地面,颤抖的双手逐渐举起,五指张开,极为缓慢的放在头盔上。然后,这近五百人一一跪下,双手抱头。
在任何时候,这都是一组不怎么困难的动作,如果五百人训练个一天半天,甚至能把这组动作做得整齐划一,如同行云流水一般的顺畅。
但在某种意义上,这五百人的举动却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预示著一个时代的开始。
这是主动投降,一种完全放弃、理念崩溃的表现(所谓主动投降,是指有战斗的可能,战斗的条件完全具备,一支部队却不战而降)。虽然此前魅影军团也抓了不少俘虏,但那些俘虏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累得走不了路,或者就是饿得半死。
以此为界,在以前的数十年里,只有成建制的神属军人向魔属军人主动投降。上溯数百年、数千年,甚至数万年,也只有魔属军和神属军相互主动投降,从没有成建制的神属军或魔属军人,在战场上向单纯一个帝国的军队主动投降!
比斯大陆的历史,不会去关注这五百威尔斯士兵此时的内心挣扎,无数的文人墨客也不会注意此刻从他们眼角滑落的那一串泪水,因为在这些威尔斯士兵双膝跪地的那一瞬间,他们的群像已经永远凝固在历史中,永远凝固在无数人的心中。他们,和跟在他们身后下跪的无数人组成一道长长的阶梯,将一个帝国、一支军队、一位皇帝送上辉煌的顶点!
他们已经成为一个标志,一个旧世界崩溃的标志。
“不准下跪!”西北门威尔斯军突击部队里,一位少校军官挥剑砍下一个下跪士兵的脑袋,举剑高呼,“我们是光荣的威尔斯帝国军队,我们是勇敢的战士!我们只能为战斗而死!绝对不能──”
少校军官的声音突然停滞了,因为有一截寸许长的刀尖从他胸前露出。军官低下头,不敢置信的看著这刀尖,因为他认得这个款式──本国制式战刀。刀尖慢慢的退出身体,坚决的从军官后背抽离。
“你敢杀我弟弟,我就要你的命。”稍后,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投降啊!”
少校军官只来得及苦笑一下,他的身体就倒了下去,带著坚贞的信仰和无比的骄傲,他倒在初冬的野地里,没有溅起多少尘土。而在他的身体旁边,越来越多的士兵丢下手中武器,双膝跪地向魅影军团投降。
“第一团,接收俘虏四百!”、“第七团,接收俘虏一百五十!”、“第三团,接收俘虏五百!”
魅影军团的魔法师使用大范围的传音魔法,让这些中气十足的报告声回响在战场上空,回响在欧佩城上空,回响在魔属大地上空。在斯比亚军听来,这是天籁之音,但在威尔斯军听来,这无疑是死刑的宣判……站在城墙上的军官们面如死灰,还在乱石堆和陷阱边挣扎的士兵呆若木鸡。
早已知道今晚的突击失败,威尔斯军开始撤退,但也只有少量的部队退回城中,大部分散兵还在陷阱里叫救命。如果非要找出一件更为尴尬的事情,那就是各个城门口堵满了石头,城门关不上。不得已,威尔斯军只好用更多的石头把城门堵死……这是在整场战争之中,威尔斯方面干出最为愚蠢的一件事,也是整个魔属联军的笑柄。
是役,接近三万出城的威尔斯军,回城一万余人,六处城门外,被己方军队踩死一千四百人,前后投降四千六百余人,糊里糊涂阵亡四千余人,剩下的全部失踪。其中有大半没失踪,他们困在陷阱里整整一夜,欧佩城里的居民都听得到这些人的凄惨呼救声。
而魅影军团方面,除了有数百人因为挖陷阱而扭伤胳膊之外,并没有什么伤亡。
不得不说,这是一次离奇的战斗,其结果不但让威尔斯军损失惨重,更重要的是打击了威尔斯军的军心。从这夜起,欧佩城里从上到下,甚至包括居民,只要一想到魅影军团这个名字,就会不由自主的打个寒战。
“还以为他们的反击有多好看,没想到居然是这样收场。”当一切平静下来之后,站在营地塔楼中的海尔特中将冷哼了一声,为对方下了定论,“从上到下一群蠢货,威尔斯完了!”
“可是长官,我们的敌人似乎还没有完。”他身边的参谋官用手指点点地图,“他们似乎到这里了,从时间上看,我们应该实施第二步。”
海尔特中将脸上露出点笑容,表情也变得不那么生硬,他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来,惬意的把头靠到围栏边,对他的参谋官说:“为了补偿你前些日子被骂,我给你讲个小故事。”
“故事?”海尔特中将的离奇举止让参谋官吃了一惊,他看看身边,“好吧!既然只有我们俩在,听听也不错。”
“在小时候,我常常喜欢吓唬其他人,因此很多长辈向我劝告,可我一犯再犯。你知道吗?看到对方恐惧的神情,那种感觉非常舒服。”海尔特中将注视著远方,缓缓的说:“但是有一次,某人……嗯!就是我们的皇帝陛下,他抓住我对我说,要吓唬一个人的话,最好把对方直接吓死,要不然就别做。”
“这个……”参谋官想笑,但是却笑不出来,“长官,你讲这个似乎不是为了补偿我吧?”
“你是参谋官,你当然清楚我的用意。”海尔特中将嘿嘿一笑,“既然已经吓了对方,那么,我就要把他们吓到死。”
“长官你……”参谋官突然觉得口舌乾燥,“你想改变计划?”
“你在担心什么?我只是在保证作战目标的前提下,稍微改变流程。”海尔特中将站起身来,“没错,我们能轻松打到这里,但再往前踏出一步,我们就会变得很危险。既然部队已经拉出来了,我军就不能满足于只打这一个国家……我,要分步削弱魔属联军的实力!”
“这样当然好。”参谋官轻声劝说:“可是长官你知道,这个作战目标是皇帝陛下……”
“我知道!此时此地,没有人比我还了解皇帝陛下的作战目标!”海尔特中将斩钉截铁的打断参谋官的话,然后拍著参谋官的肩膀,笑著说:“放心,我的参谋官,在某人没出现之前,我是老大,我,拥有一个老大的所有东西。”
参谋官犹如被一道闪电击中,因为在常识里,说这种话的人几乎等同于叛逆。
“也只有在这样的老大手里,我才能一展抱负,而不必担心老大对付我。”而海尔特中将似乎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有在这样的皇帝手下,我才能一展我的抱负,而不必担心皇帝会对我有看法……因为,他是我的老大。”
在这一瞬间,参谋官的眼睛,亮了起来。
第五章
经过一夜的“战斗”,威尔斯军的战斗意志彻底被摧毁,到天色初明时,欧佩城里的大多数人还没有从昨天夜里的惨败震撼中惊醒。
指挥部里一片死寂,街道上一片冷清,除了一些当值的部队,所有人脑子里想的只有一件事──自己要怎么活下去。
接下来的一天里,魅影军团再次给他们带来了惊喜,之前撤走的各个辎重部队回来了,而且带回了难以计数的──木材。不是那种修建营地或建筑的木材,纯粹就是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火,但看看数量,魅影军团要做的这一餐,似乎可以宴请一个帝国的人。
答案很快就出来了,魅影军团的人把这些柴火堆到了城墙外,各处重要的城墙无一遗漏,他们甚至点燃了几堆柴火测试风向。初冬的风向都是恆定的,很快,顺风头的柴火就堆得有小山那么高。看着这一切,欧佩城守军脸都变成绿色的。
不用指挥部下命令,各部队自发组织人力,霸占了城里所有的水源,徵集了城里所有的盛水工具。城里所有能使用水系魔法的魔法师全部上城墙,配备应急魔晶石,把城墙周围的地面全部用魔法冰冻起来。这个办法好是好,但魔法师们却只能做一半,因为头顶上的魔法屏障是不能中止的,所以他们对城外的地面无能为力,就算是臂力特别大的人,也别想把水泼过护城河。而这条对欧佩城防禦极为重要的护城河已经被对方破坏,正在慢慢乾涸。
一方面攻城器械的攻击并没有减缓,一方面带着木柴的部队又不断涌向欧佩城,木材累积的速度越来越快。欧佩城里的人,从上到下都不知道魅影军团到底要做什么,但他们确定一点,那就是对方接下来的计谋一定是非常狠毒。
对于一支战斗意志已不存在的部队而言,现在可以说是一个生死攸关的时刻,特别是他们看到魅影军团的士兵把昨天夜里掉进陷阱的己方士兵救起来之后,这些人的脑袋里就开始想一些与报效帝国无关的事情了。例如说学习别人……体面的投降之类。
欧佩亲王,这位伟大的王爷,打仗不怎么在行,但官场中的事情却别想逃过他的眼睛。在昨天夜里回到指挥部之后,他那敏锐的第六感就告诉他,在他身边,正有一股汹涌的黑色暗流在谋划着什么,如果自己放任不管的话,就将失去一切,成为第一个牺牲品。虽然躺在床上不能活动,欧佩亲王却并不怎么担心,因为论起玩阴谋,手下那些少壮军官们还嫩着呢!
当天夜里,魅影军团点燃了城外部分堆积的柴火,浓密的黑烟出现,顺风飘进被魔法屏障保护着的欧佩城,熏得当值士兵哭爹叫妈。
巨量的飞灰在城市上空瀰漫,之后飘落下来,堆积在城里的每一个角落,街道上、房顶上,都是厚厚的一层。
踩着这层灰烬,欧佩城里的交锋正式上演。事情的开端是由指挥部的卫戍部队换岗开始──当一盏代表着“欧佩亲王已经被刺杀”的红色信号灯被点亮之后,在少壮派军官的带领之下,一整营武备齐全的士兵冲进了指挥部,准备接收欧佩城军队指挥权。
干掉大门处的几个卫兵,冲进指挥部主建筑前的广场上时,少壮派军官才发现事情有点不对劲,整个指挥部怎么不见有一点灯光?就在造反一方发呆的一瞬间,强烈的魔法灯光把广场照得明亮无比,那个应该在此前被刺杀的欧佩亲王正好好的端坐在大门处,广场周围全是严阵以待的士兵,无数的箭镞正对着他们。“轰”的一声,指挥部的大门关闭!
“想我威尔斯帝国自立国以来,虽然多次经历挫折,但军队中却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意图刺杀最高指挥官在先,带兵冲击指挥部在后,这已经是铁定的谋反。”沉默片刻,欧佩亲王大义凛然的开了口,“光荣的威尔斯军队,光荣的威尔斯帝国,怎么可能容忍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本王不是不念旧情的人,所以本王给你们一个说话的机会。”
“光荣的威尔斯军队,已经毁在亲王你手里了!”领头的少壮派军官紧握手中兵器,“自从亲王殿下您领军,自从斯比亚军攻过来,您带给威尔斯军队的只有死亡和耻辱!像您这样的指挥官,还有什么资格谈论光荣!?”
“住嘴──你们这些无耻的叛逆!”一位站在欧佩亲王身后的军官出言喝骂,“为了掩饰自己的罪责,居然敢诽谤亲王殿下!”
“少安毋躁。”欧佩亲王抬起手来,阻止了自己身后的军官,然后对着场中的少壮派军官们淡淡一笑,“你们听好了,无论眼前这场战争结局如何,无论世事变化怎样,光荣的威尔斯军队将永远是光荣的。即便是本王的决策有什么问题,战后自然有皇帝陛下或魔殿调查问罪,而你们──我的手下,你们在任何时候都应该严守军令,这才是一个军人的本分!”
早在灯光亮起的时候,跟着少壮派造反的士兵们已经开始犹豫了,阵列中不断传出小声的议论。本来他们就不是铁了一条心,甚至可以说是军心涣散,而且是在听说欧佩亲王已被刺杀的情况下才敢干这件事。现在看到欧佩亲王这么神情自若,不少人已经后悔。
“兄弟们不要听他胡说,跟着他是死路一条!”一名少壮派军官见情况不妙,大声喊,“各处的兄弟们都已经行动起来,我们一定要坚持下去,坚持了,就能活!”
“坚持就是胜利,说得真好。”欧佩亲王哈哈一笑,“不过本王有一点不明白,你们可以为本王解惑吗?如果今晚你们成功了,你们准备怎么做?”
“当然是打开城门,向斯比亚军投降!不管如何,都好过死在你的领导之下!”领头的军官大喝一声,“兄弟们──上啊!”
这样的情形,不会有任何意外的结局出现。只听一阵弓弦响动,冲上前的十几位少壮派军官倒在血泊之中,身上Сhā满了箭矢。
“这又是何苦呢?都是好军官,就这样死了,本王也心痛啊!”
一脸痛惜神情的欧佩亲王摇摇头,然后才对造反的士兵们说:“至于你们,都是跟着本王很久的人了,往日也没有什么大错,那么,现在放下武器者,本王可以网开一面。”
叮零噹啷一阵乱响,造反士兵全部放下了兵器,一个个伏跪在地上。几个卫兵抬着欧佩亲王进去了大厅,然后,那位一直站在亲王身后的将领站了出来,向周围部队喊出一句响亮的命令──“杀!”
于是,一整营天真的士兵惨死在自己人手下,临死还在求饶。
当指挥部卫兵在清洗着广场上的血迹时,一位军官快步跑到欧佩亲王身边,报告城里的四处叛乱都已经平息。在一大群军官的注视下,巩固了军队控制权的亲王手里拿着一杯红酒,看着城外沖天的火光,长久的沉默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亲王殿下,敌人点燃了一半的柴草,部分城墙附近的火势极为猛烈,我们没有更好的办法。”很久之后,一位地位仅次于欧佩亲王的将领走上前,轻声的说:“目前这种情况,我们应该怎么抵禦敌军,还请亲王示下,哪怕是死战到底,全军上下都是拥护亲王殿下的。”
“清点城内的作战物资,清点兵员,清点财物,做好一切的准备。”
亲王挥挥手,让无关的人全部退出去,然后才看着他的几个手下将领, “等这火一停……我们就投降。”
“投……投降?!”
此时此刻,欧佩亲王说其他任何一句话都不会让人感到惊讶,但他说出的这句话,却让他手下的几个心腹将领惊呆了,大家大眼瞪小眼,完全失去反应的能力。既然欧佩亲王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投降,又何必大费周章的绞杀下面想投降的士兵?
“大家不必惊讶,本王这也是在为你们几位考虑。”欧佩亲王依旧大义凛然的说着话,“眼下的局势,再苦撑下去也是城破,不如为大家的生路想一想……虽然都是认输,但由我们出面,大家事后所得到的待遇,跟那些少壮派军官主持的投降将会有天壤之别。 当然,本王做出这种无奈之举也是不得已,如果有哪位不愿意,本王绝不勉强,立即送其安全离开。 ”
不愿意还能安全离开?恐怕不愿意的人只能安全离开这道门,而不能安全离开走廊吧?几位高级军官相互看看,都在强迫自己在短时间内接受眼前这个事实,虽然整件事比较具有戏剧性,虽然欧佩亲王这个人根本没有人格可言……
“那么,指挥部表决,全票通过了。”
在诸位将领点头附和,并大声讚扬亲王的睿智和高瞻远瞩之后,欧佩亲王微笑着点了点头,“大家准备吧!火一停,我们就派出使者去谈判。”
到此时,魅影军团方面还不知道欧佩城里的这种高层闹剧,情报人员所报告的,也不过就是欧佩城里有小规模的叛乱而已。因为大火的延误,当这份情报送交到斯比亚军最高指挥官海尔特中将手里时,已经是当天午夜。整个斯比亚军队的营地已经空了一半──这一次,斯比亚军团是在大火的掩护之下,真正的撤退。
因为,斯比亚军庞大精密的情报系统已经发现,越来越多的魔属军队正在向战场靠近。在这些魔属援军中,又要数特拉法帝国两支轻骑兵军团的四万人最为积极,他们来得非常快,而且前进方向一直是向着神魔分界线,似乎想抄斯比亚军的后路。
一方面,斯比亚军的指挥官打过土城之战,知道后路被堵有多么危险。 另一方面,此次攻击威尔斯帝国的作战目的已经达成,可以安排后撤。虽然时间紧迫,但撤退却安排得很有条理,后勤系统率先带伤员和俘虏走,然后是速度相对缓慢的部队。
在销毁了所有带不走的东西并加上最后一捆柴火之后,海尔特中将一声令下,殿后的骑兵部队上马撤离。
广阔的欧佩城地面上,只留下一支打定了主意要投降的光荣的威尔斯帝国军队。
当最后一堆柴火的火焰熄灭之后,“疯狂五日攻势”也就正式结束。但在之后的一整天里,欧佩城里没人敢出来。再之后的一天,第一支谈判队伍到达魅影军团先前的营地,但这些谈判专家们却惊讶的发现整个营地空无一人,连找个看门的卫兵都找不到……
得知这一切,欧佩城高级指挥官们本已放下的心又被提了起来,不少人忍不住在心中大骂:魅影军团的人又在玩什么诡计?老子们明明已经清点好一切,准备要投降了!你们为什么还要来这手?打仗为的是什么?不就为名为利吗?还真想把我们赶尽杀绝?
就在这群怨妇……不,就在这群高级军官们忐忑不安的时候,一小队灰头土脸的士兵来到了欧佩城城门外。一共十五个士兵,全穿着破旧的威尔斯帝国军服,由一个少校军官带领,站在城门下叫开门,说是有紧急军情要向北方防区总司令长官报告。这是自欧佩城被包围以来,第一支到来的本国军队,守门的军官不敢怠慢,立即通报上去。
听说这个消息,欧佩亲王在一瞬间呆住了,但他很快清醒过来,整理了军装,带领一干将领在大厅接见这些人。在他们狐疑的目光之中,一位衣衫褴褛的少校军官踏着自信的步伐进入大厅。 虽然他口唇乾裂,风尘仆仆,但谁都看得出来,这位少校的精神状态非常好。
“欧佩亲王殿下!各位将军!”少校军官立正,先行一个极标准的军礼,“下官是北方防区第十五军团军官,格伦斯上校的下属。格伦斯上校让下官前来报告,本军团已经于八天前袭击斯比亚军后勤线,烧尽斯比亚军作战物资,现斯比亚军正顺着瓦涅河慌忙逃窜,我军团目前正在密切监视敌人,请欧佩亲王决定是否追击。”
报告完毕之后,少校再行一个军礼,但这次,他的手却放不下来,因为整个大厅里的人都在发呆,没人还礼,少校的手只能尴尬的举在胸前。
“你是第十五军团的军官,格伦斯上校?是……就是驻守幽水关的部队?”好半天,欧佩亲王才在身边副官的提醒下记起这支早就被自己遗忘的部队,“你说,格伦斯上校带着你们袭击了斯比亚军的后勤线……而且成功了?”
“是的,亲王殿下!”少校军官把胸一挺,“我们成功了!但是 ……伤亡非常大。”
欧佩亲王轻声的笑了,之后全大厅的人都跟着笑了,而且笑声越来越大,有的将领笑得无奈,有的将领笑得肆无忌惮。这让少校军官迷惑不已……最后,这样的笑声终结在欧佩亲王一个强有力的手势之中。
“科恩。凯达、斯比亚军队,不过尔尔,你们都太小看我威尔斯帝国了!”此时欧佩亲王的脸色冷得像张铁板,目光坚毅得像是个圣人,“我说的对吗,军官先生?你模仿的威尔斯口音很完美,像你这样的人才,在斯比亚军中应该不止是少校吧?”
“亲王殿下。”少校军官如同被雷电击中,“下官……下官真的是第十五军团的军官啊!”
“这又是何必呢?谎言被戳穿,再勉强的维持下去就没有意义了。”
欧佩亲王淡然一笑,“虽然你是一个情报官,又是肩负引诱我军出城这样一个使命,但本王是一个非常厚道的人。既然已经识破了你,本王就不会杀你。来人,带这些人去洗洗,一会带来见本王。”
一群护卫涌上,根本不顾少校军官的挣扎和辩护,强行将之拉了出去。
而欧佩亲王却一脸轻松的表情,对他的心腹军官说:“本王的运气真的不错,刚说找不到人,这人就送上门来了。你们好好招待,等他承认了自己是斯比亚军官之后,就带他来见我。”
可怜的少校军官,还有他手下的那十五个可怜的士兵,有生以来第一次被人用刀子逼着洗了个香喷喷的热水澡,然后被人用刀子逼着吃了一顿丰富的大餐,再之后被人用刀子逼着去看没穿衣服的女人…
…
在看的时候,有人拿着刀子问,“说,你是不是斯比亚情报人员?
如果是,这女人就是你的,如果不是,你就会死!“
可怜的十五军团的士兵们,他们已经过了那么一段长时间猪狗不如的生活,才刚刚爬起来,怎么可能自认是斯比亚军人?因此虽然很不谅解“光荣的军队”的做事方法,但还是没有一个人承认自己是斯比亚军人。
各种各样的方式都试过之后,终于有人失去了耐心跟厚道,先是耳光鞭子军棍,后面是老虎凳辣椒水……这样的酷刑持续了一天之后,十六个人全被押上了绞架。
“再不说老实话,你们可就真的没命了。”
在众人被套上绳套的时候,一位少将还在苦口婆心的劝解,“这是何苦呢?你们明明就是嘛!老实说了之后,你们就是我们的客人了嘛!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你们何必这样固执?你们这是在逼着我们犯错啊!”
十六个苦命的人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世界在一瞬间就变了?为什么斯比亚军人会是威尔斯帝国的朋友?为什么……为什么就连临死前最后一次的祈祷,大家手里拿的也是光明神殿的祈祷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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