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夜晚,迷蒙的细雨已经掩盖了军港的一切,稍微远一点的景物都已变得非常模糊,就连军港里往日强劲的标志魔法灯所射出的灯光这时也穿不透雨幕,显得有些无能为力。在这偌大的军港中,在这湿冷的空气中,唯一保持与以往一致的只是码头上那群人,那群军人──他们身穿制式军装,正按军衔面对一艘军舰列队,无论职务高低,他们都笔挺的一字站在码头上,无人会稍微移动一下脚步,任凭寒气沾染衣裳,细雨湿润面庞。
此时靠在港口的这艘舰船,既不是体积庞大的指挥舰,也不是异常先进的攻击舰,只是一艘普通的斯比亚运输舰,特殊之处只在于一位斯比亚的特殊人物在上面。而对于这些斯比亚军人们来说,这个人在那里,那里就是最神圣崇高之处,别说是运输舰,就算是条小渔船也得列队迎接!
因为这位身分特殊的人,就是他们的皇帝,科恩。凯达。
不过运输舰中午就已抵达,众军官们只看到一个又一个的内政官员应召上船,皇帝陛下却迟迟没有下船来,虽然大家都猜不透皇帝陛下在做什么,但上上下下的官员们脸上的表情都不轻松,单单这气氛,就让人觉得应该是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英勇的斯比亚军横扫魔属,成功夺占两个帝国,在这举国都应欢庆的胜利时刻,却发生了让上至皇帝,下至众臣不觉愉快的事情,这会是什么事情?皇帝陛下又会用什么方式去处理呢?
“他还有什么异动?”船舱里,神态懒散的科恩。凯达正斜歪在躺椅上接见最后一批内政官员,说话的时候,他抬起眼来看着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内政官员,语气平静的问:“除了你刚才所说的那些,他还有什么实质性的活动或者准备吗?”
“回陛下,因为还没有得到陛下的命令,所以臣没有启动下属潜伏人员,只是一直在小心留意着,的确发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事情。”一直以中等内政官为身分掩饰的情报官认真的回答皇帝,“自从那件事情之后,他与旧总督体系的通信量增加三倍,家人的日常表现有一个大的转变,对平民或者下属都很和善,同时还有以种种借口截留现金、粮食的举动……”
听着情报官的报告,面色平和的科恩陛下不置可否的反问了一句,“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调查出他有调集军队、准备军械等等实际上的反叛行为?”
“回陛下,”情报官摇了摇头,“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没有这些证据。”
“你们应该知道,朕是个简单的人,认定一件事的标准也同样简单。”科恩陛下坐正身子,左手伸出,在累积得高高的奏帖上轻轻敲击几下,“你们要定一个人叛乱,就得拿出他叛乱的证据来,仅仅凭借一些所谓的反常举动就要朕认定一省之总督叛乱,这是草率盲目的行为,就算是再多一倍官员奏请,朕也不会制裁他。不过就是死了个弟弟,自己挨了板子,官降三级,这些就成为他赌上身家性命叛乱的全部动机?滑稽,还有比这更滑稽的事情了吗?”
“陛下所说,的确是道理所在。”后面的一名大臣接口说:“但叛乱一起就势同洪灾,会对帝国造成极大破坏,我们不得不以防万一,就算他没有叛乱的打算,敲打敲打他也好……”
“敲打?要朕无缘无故的敲打一省总督?”科恩陛下淡淡一笑,“因为旧日背景,这些总督们都是精神紧张的人,朕这一敲打下去,说不定就真能打出个叛乱来,到时候劳民伤财的平定,谁来负这个责任?数十年之后史家评说起来,还不是把这笔烂帐记到朕的身上?”
“那陛下的决定是……”看到皇帝的态度,大臣们一时也无法再坚持。
“你们啊!把这些奏帖都领回去,朕就算是从来没有接到这些帖子,就当这事情没发生过,朕今天只是和大家同游海岸而已,之后大家各自归家,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说到这里,科恩陛下站起身来,“如果各位实在很担心,那么在日后多加留意就是,切记不可再凭空猜测。朕任用大臣,向来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说这番话的时候,科恩的态度异常认真,让心中还有话的群臣无法再固执下去,只好点头应是,拿了自己的奏帖分别退出,而科恩陛下也没留下任何一位大臣来私下商量,直接让他们下了船。至此,这一桩三位官员上奏、十七位官员附议的总督叛乱事件,就这样被皇帝陛下强行压了下来,既不复查,也不转给大法官,说得上是不留一点痕迹。随后,完成政务的科恩陛下换装下船接见本地驻军将领,其间和下属谈笑风生,神态里丝毫不见有一点烦心。
而在另一边,晋见过科恩陛下的一位官员回归官邸之后,却把与科恩会面详细情况模拟给一位信使,又几经辗转,此事详情终于到达某总督手里。明了一切之后,这位总督带着官员直奔密室,将此事从头到尾的说给一位以面巾遮掩了容貌的人听。
在听完官员的覆述之后,这位神秘人物并没有满足,而是不厌其烦的反覆追问其间的谈话细节,包括科恩陛下每说一句话的表情、语气……特别是在科恩下最后结论时的表现,他甚至要求官员模仿当时的科恩陛下。
而这位狗胆包天的官员,居然也无视模仿皇帝举止言谈是重罪,把科恩陛下的举止做了个七、八分,但科恩陛下的神态表情当世无双,任这官员怎样头脑出众,却连一星半点也表达不出。可就算是这样,神秘人在看完之后,还是手扶额头,陷入深深的沉思之中。
“大人,大人。”总督看神秘人久久无语,不禁出声问:“到底怎么样?”
“看不透,想不透,猜不透。”又沉默了半天,神秘人才长叹一口气,仰首说:“纵览一生,我还从没对任何一个人觉得毫无把握,科恩。凯达,是我所遇的最大的挑战和难题。”
“那么大人是想怎么选择呢?如何应对,大人总得拿个主意才行啊!”总督轻声问完,被神秘人眼中投射的目光吓了一跳,连忙赔罪说:“下官一时心急,逾越礼数,请大人见谅!”
“算你知进退,虽然我并不完全清楚科恩。凯达心里在想什么,但世事千万变幻都不离其宗,我心里自然是有衡量的……你以为科恩。凯达一个二十出头的半调子皇帝,有什么本事能斗过我?”轻哼了一声之后,神秘人的目光稍微缓和了一点,站起身来安抚说:“他有可能斗得过我们吗?”
“怎么会呢?科恩。凯达半路出道,怎么可能斗得过大人这样睿智的神殿下派官员呢?自上次我平安从圣都归来,下官就知道这个小皇帝对神殿、对您还是心怀恐惧的。”总督笑着讨好说:“下官竭尽心力为大人办事,不就是在为了将来而拚搏吗?”
“科恩。凯达年少英武,恐惧神殿倒还说不上,他只是在很多事情上想要倚重神殿。只可惜时世无常,不然与此人同事也不失为一件有趣的事。”神秘人又叹了口气,“对这个皇帝,永远要小心看待,此次对魔属用兵的事,科恩。凯达这个名字就已震动整个神属了……”
“既然大人都知道这次用兵会震动神属联盟,那么科恩。凯达的名声会更上一步,我们……”总督踌躇了一下才继续说下去,“我们在这个时候试探,是不是有点儿……”
“不明白了吧?这个时候试探才是最明智的,你没从科恩。凯达的话里品出点什么味来?打下两个魔属帝国,这种丰功伟绩是古往今来第一人!一个帝国皇帝能做到这一点,已经是极致了,他科恩。凯达潜心钻研帝王之道,当然明白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才好……”神秘人物轻笑一声,“你以为,他会无缘无故的提到后世史家怎么评价他的事情吗?告诉你,后世的评价,史书的评价,这是每一个功成名就皇帝最看重的事情,拚搏到这一步,他什么都有了,现在就只想留个好名声。而你这种身分特别的总督,就是他的感化对象。”
“那么大人心里已经认定,科恩。凯达的表现是正常的?他真是不想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之下动我?”总督若有所思的问:“那么我的亲弟弟,他怎么会那么毫不犹豫的处决?就连与那事情全无关系的我,都受了皮肉之苦……真是一点也不讲情面。”
“这就是触怒军人出身的皇帝的后果,如果当时他不立即处死你弟弟,恐怕你反而会寝食难安──下手忌惮,必有图谋,你用几十军棍换了安心,不吃亏。”神秘人自顾自的坐下,“不过,亲弟弟的这笔血债,你也一定难以忘记。他何时起程回圣都?他走之后安排我离开。”
“科恩。凯达这次是不急于回圣都的,说是连场恶战身心疲惫,要慢慢的一路巡视回去,随便沿途看望各级大臣,另一方面,也让圣都做好迎接威武之师的准备。”总督回答说:“下官估计,这一趟得花点时间,最快也得二十天才会回到圣都。”
“各地巡游?”神秘人站起来就走向门外,“去告诉你的手下,本地一切事务暂停。”
“大人要离开?”总督连忙跟上,“待下官去为大人妥善安排……”
“不劳你费心了。”神秘人轻笑一声,眼神让身前的总督不寒而栗,“既然自己能来,我自然也能自己离开。”
是夜,为了赶上事先安排的进度,皇帝陛下的车队星夜起程,在群臣的目光中开始了回归圣都的旅途,一长串的马车,再加上护卫的近卫军,整个队伍不算前后护卫就已长达三里。在宽敞舒适的车厢里,忙碌一天的科恩。凯达总算可以丢开公文,稍微喘口气。
白影换了科恩手边的饮料,又在科恩身后点燃一盏魔法灯,侧眼看着这位近在咫尺的少年皇帝,心里感触良多──自她跟随在科恩身边以来,亲眼见到科恩跨越一道道难关,从来都是在谈笑风生中定计,从容不迫间退敌,而像今次这么沉默凝重的神态,还是第一次流露。
“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就休息吧!”看到科恩的眉头越拧越紧,白影忍不住出声劝说:“遇到的又不算什么大事,维纶总督的所作所为,还不是早在你计算之中吗?”
白影的话没错,维纶总督的所为对科恩来说的确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此人的叛乱谋划,也早在科恩意料之中……白影也知道科恩的心里是另一件事情在让他忧烦,而这件事情科恩却不能跟任何人商量,包括自己在内。做出一个巡游的决定,与其说是为了所宣布的那些借口,还不如说是科恩陛下要留给自己一个思考的时间。
所以,白影只能藉由其他事情安抚科恩。
“事情有变化,与早先想的不一样了,维纶总督敢在这个时候试探我,足见其自恃势力不凡,而他一个小小的总督,一举一动都应在我掌握之下,还有什么资本自恃势大?”闭着双眼的科恩轻声回答,“这一点让我疑惑,也让我举棋不定。”
科恩的话让白影想不透,又问:“为什么会举棋不定?一个总督,有这样的能力吗?”
“有没有这样的能力,就是整件事情的关键之处,因为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就算是一个有心有准备要叛乱的人,也绝不会在这个时候来试探自己的皇帝,这不是一个试探的好时机。”科恩回答说:“我正在想这其中的缘故,一旦想通,整件事自然迎刃而解。”
白影想了想,说:“或者……这些大臣所奏的确是空|茓来风?”
“那不重要,维纶这白痴要叛乱是迟早的事情,这是有其必然性的,只是看他的准备做到哪一步而已。”科恩睁开眼睛,“现在看来,他的准备是差不多完成了,他一定是在藉这次的试探揣测我的态度,以便找一个最好的时机。”
“这一次的试探?”白影不无惊讶,“难道以前还有试探吗?”
“当然有,你忘记他怎么挨的板子了?那就是他其中的一次试探。”科恩点头说:“不过那种试探属于正常的手法,还没有让我觉得惊讶,但这次却玩得比较出格。”
“上次的事情是维纶总督在试探你?”白影却在此刻陷入了对丑恶人性的震惊之中,“他居然用自己亲弟弟的生命来试探?”
“有什么好惊讶的?除了试探之外,还有什么理由来解释那次事故吗?从个人眼光来看,一个码头的石料钱才多少,维纶的弟弟怎么也算是个贵族,会看得上眼?”科恩冷冷一笑,“如果是例行贪污……没错,维纶家族养私兵当然要大量的资金,但一个在以前可以自给自足的家族,怎么会突然在军事工程中卡油水?如果到了需要贪污这种钱来养兵的程度,那以前养私兵的钱又是从哪里来的?这自然是维纶亲自策划,派遣心腹进行,推着他那并不知情的弟弟上了断头台。”
“你早知这一切?”白影怔怔的看着科恩,“既然早知道维纶的弟弟是无辜的,为什么还要将他处死?”
“码头是由他来建,坍塌延误军务,当然是要拿他问罪,以什么罪名处死倒是其次。”科恩慢条斯理的回答,“当时稍一犹豫,帝国必生大变,他日要处死的人就是百倍以上。”
白影想想科恩的话,觉得有点道理,又想到即将要在科恩身上发生的事情,于是低头下去沉默不语……
在轻微的摇晃中,马车正在向前行驶着,当这车队到达圣都时,积蓄在科恩心里的那种负面情绪将会累积到怎样一种程度?国相大人此次的行为已经深深的触怒了科恩,父子之间将发生的争斗,又会对这个世界造成怎样的影响?科恩这次巡游,将接见大批军事将领和内政大臣,也说不定就是父子相争的前奏。
不是白影不想劝,实在是身为龙族的白影对人类感情琢磨不透,不知如何开口,贸然提起又怕让事情恶化,她只有就事论事,把谈话限定在维纶叛乱的事情上,希望能帮身前的男子理清思绪,“那么他这次突然变化的试探,又说明些什么呢?是否隐约透露出什么信息?对我们很重要?”
“这当然了,任何人、任何事情的改变,必定是由外在因素所引起,如果说维纶以前就准备要叛乱而试探,那他的外在环境还会发生什么变化呢?”科恩伸出手来拍拍自己的脑袋,眼睛盯着脚下出神,“让我想一想……维纶原本是准备自己叛乱,再纠集几个旧派系的总督或者将军,难道现在,他拉拢人数上有一个量的变化?不会,这不现实……或者是根据我这边的情况变化而采取的试探方式?这也不能解释……”
自言自语到这里,科恩突然停住话头,抬眼看着白影,目光闪烁。
“怎么?”白影一楞,轻声问:“你想到了什么?”
“外部环境变化,外面有人跟维纶勾结上了。”科恩吐出几个字,眼神变得阴冷起来,“去把联络官和传令官叫过来。”
白影连忙吩咐下去,又回首过来看着科恩,“很严重吗?”
“必须查出来,否则事情危险。”科恩伸手出去,缓慢的握住酒杯,“就算一时之间查不到是谁跟维纶勾结,也要立即查出他们的准备情况,推测出他们大致上的发动时间!”
白影还想问点什么,车外的精灵侍女柔声回禀:“陛下,联络官和传令官到了。”
“进来。”白影偏头过去答应一声,然后就如同往常一样,站到了车厢角落里。
第二章
魔属联盟、不知名的某处。
一前一后,两个人进入了长长的通道,脚步不紧不慢的移动着,两双稍带硬度的皮靴底轻扣在玉石地面上,发出一声又一声有节奏的响声,这并不刺耳的声音回响在通道中,回响在偌大的厅堂里,并逐渐被四壁的隔音墙削弱,吸收。而坐在通道下方大厅的数十名贵族们,却在这时按照座次站起,一一凝神肃立,不敢有丝毫怠慢。
“联席会议轮值主席到场──会议开始!”在两人进入顶层的包厢后,一个清亮的声音扬声说:“请大家注意,虽然今天的会议属于紧急召集,但现在,我们仍然在等待着前方传回的绝密情报,所以在情报传回之前,请大家先自行参考我们准备的背景资料。”
听了会议主持的话,斯维斯。赫本公爵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金袍主祭,目光中带着一些疑惑。
金袍主祭只微微一笑,说:“如果阁下有问题,就趁这段时间提出来,我会回答。而且我们的包厢有单向隔音魔法,其他人无法听到我们的对话。”
“倒不是什么伤脑筋的问题,我只是在想这一个紧急召集的会议,贵会领导层怕是无人缺席,这是一件不能有丝毫差错的大事,可与会的人还要等待一份不知什么时候才能传回的情报。”斯维斯轻轻的摇着头,“是不是太冒险了些?是不是太仓促了点?”
“在军队生涯中,你是由情报官员为起点,对情报不能及时传回这种事有感怀是正常的事情,刀兵之事关乎生死,当然要有的放矢,不能无情而动。”金袍主祭看着眼前的年轻人,也摇了摇头,“但你现在不是在军队里,即便是不能发言的列席会议者,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也早已超越了一支军队的统帅,你必须,必须从一个更高、更全面的角度来看待问题。”
“军队的使命是攻城掠地,或是御敌于国门之外,但我们不同,我们要定的是百年大计,关系帝国、联盟的兴衰大计,所以,像是等等情报这种事情很正常。”
听到金袍主祭以师长身分说出的话,斯维斯公爵的目光虽然保持不变,但心里却很有些惊讶。
而金袍主祭却在继续着自己的师长训导,“你把科恩。凯达当成是自己的对手,这是一种勇敢、有志气的表现,但你要知道,现在的科恩。凯达不是一个将领而是一个皇帝,他是一个统领全局的人物,且完成了从将领到皇帝的心态转变。如果再以将领的心态与之相对,你将毫无获胜的希望。”
成年之后,斯维斯公爵虽然不是目中无人的狂妄之辈,但在他心里,对于自己的聪明和学识却不无自负,而能当面教训指导他的人举世不过三人。母亲对他关爱备至,但不太可能有这样“叛逆”的教导;前联军元帅严厉暴躁,也只是以上司身分严格要求;最有可能在这方面教导他的皇帝陛下却少有见面机会,即便是见面,也只是叙叙家常,绝不会教他以超越统帅的心态去面对某某──超越统帅的心态,那不就是皇帝了?
这种话,只有这位超越一切世俗权利的金袍主祭才能说出来,而对于这样的一席话,能领悟、能做到的人,整个魔属联盟里也就只有斯维斯公爵这唯一的人选。斯维斯公爵不能肯定主祭大人是在经过了怎样的考虑之后,才决定以师长的身分指导自己,但他却明白这几句话的份量,这几句话已经超过了整个帝国图书馆的藏书,超过了此前所有导师的循循教导,让自己的心态发生了质的变化。以前一直困扰自己的难题,在这刻几乎去了一半──以超越统帅,甚至是超越皇帝的心态去面对科恩。凯达,才是战胜他的唯一途径!
戴着面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公爵大人回望金袍主祭,终于点了点头──聪明人不需要多话,在师生的关系在沉默中建立起来之后,金袍祭司才点点头,“看资料吧!”
先稳了稳心神,斯维斯公爵才拿起桌上那份给自己准备的密封资料,按照一张纸条上的开启说明,中指、食指点在封皮骷髅图案的眼睛中,稍用力压,然后拇指点进骷髅下颚将整个骷髅图案左传三格,盈盈红光在封皮上浮现,并逐渐汇集成走向怪异的曲线弥漫在整个封皮表面。突然“喀嚓”一声轻响,魔法锁具打开,封皮自行脱落,两行红色大字在骷髅暗纹中浮出──仲裁计划实施细则、斯比亚帝国现状!
在知道坎普帝国和威尔斯帝国被斯比亚占领之后,斯维斯公爵就明白仲裁计划的实施已是必然的,虽然有这样的心理准备,但公爵在翻开资料的第一页时,原本平和的心跳却无缘故的加快了不少,他清楚,在这份计划的每一个项目里,要消灭或者是要牺牲的人都是以万、十万、甚至百万为计量单位,但这些数字并不仅仅只是数字而已,那都是活生生的人啊!
视人命为草芥,只有心理极度扭曲变异的非人类才能做得出来,任何一个有人性的人,哪怕是只有一丁点的人性的人,在面对这计划的时候,内心都会战栗、犹豫、进而反覆交战……想到这里,公爵的目光的望向金袍主祭,发现在主祭双眼深处翻涌的是无尽的痛苦。
“时间无多了。”主祭的话中,有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抖动,“你仔细看。”
公爵转回头,仔细看着手里的资料,心中却突然感到自己以往对主祭大人有一定的误解,这位大人虽然无时无刻不在宣扬为目标而牺牲的必要,但本身却不是一个嗜杀的人,而自己日后又将是这个计划的切实执行者,在实施计划时,只要自己好生拿捏,尽力周全,避免大范围的无辜牺牲不是一件难事……但愿,但愿事情会按自己所想的方向发展。
比起上次公爵所接触到的情报,今天手里的资料又详尽了不少,包括在计划前已经实施的一部分准备以及正在实施的步骤,都有长串的说明文字与背景情报,看不多久,公爵大人已经沉迷在资料中,脑袋不由自主的跟着计划实施步骤转,也暗自赞赏主祭手下的人办事细心扎实,非一般情报人员可比。
偌大的黑骷髅会会议厅里,与会者都全神贯注的研究着资料,大厅里安静得掉针可闻,只有资料一页页翻转而发出的声音。不知过去了多长的时间,一阵入口处的响动才把众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在转头过去的第一时间,斯维斯公爵就知道情报到了。
那是一个跟斯维斯公爵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他在两个护卫的搀扶下,拖着疲倦乏力的身体来到会场外圈,将一个用油布紧紧包裹的袋子交出,在交接那一瞬间,完成重任的轻松、转交珍贵物件的凝重、对事情结局的憧憬,都在这个年轻人脸上显露出来。
看到这一幕,斯维斯公爵心中一阵莫名的感动,而且是多年以来久违的感动。虽然对黑骷髅会谈不上了解,虽然并不认识除了主祭之外的其他成员,却在这瞬间对这个组织有了些敬意……把平和目光放到会场中央,公爵大人本来靠在舒适椅垫上的后背,已逐渐变得挺直。
“前方情报送到!”会议主持洪亮的声音响起,“请求正式开始会议!”
主祭收回放在斯维斯公爵身上的欣慰目光,挥手撤下隔音魔法,朗声回答,“准许!”
“各位请看,这是神属联盟斯比亚帝国周边的地图,根据我们最新的情报……”会议主持一边打开魔法屏,一边接过才送到的情报抄本,“我们已经完成了第一部分的部署,特别是在里瓦帝国的部署,斯比亚帝国将不可避免的陷入一场规模巨大的战争中!”
“里瓦帝国内乱在即,而他们的太子、长公主、二公主和二皇子都各有一股神属势力支持着,这些势力就是坦西、班塞、波塔以及奥马图帝国,另还有神殿下派及各国精英势力的暧昧支持,这是我们孤立、打击斯比亚帝国的最好机会。”或者是因为激动,会议主持的声音有些沙哑,“在我们的努力之下,这次内乱的时间提前了,第六、七、九、十二、十九项提前完成,而且我们在步骤上作了巧妙安排,必将促使斯比亚帝国进入圈套。”
一边听着解说,斯维斯公爵一边在资料上查找着计划分项,心中仔细衡量着,而在会场最上的一层包厢之中,已经有人禁不住大声发问:“具体安排是什么?就算准备工作做得再怎么好,可斯比亚凭什么会一定进入圈套?”
“斯比亚是一个很有野心的帝国,作为一个疯狂的皇帝,我们肯定科恩。凯达不会放过任何扩张的机会,特别是在前些时候,他花了大力气才让里瓦帝国的小公主和斯比亚某位皇室成员订下婚约,这其中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借口在里瓦Сhā手。”会议主持解释说:“而斯比亚一旦Сhā手,就会引发我们设下的一连串圈套,他在军事上的败退倒在其次,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通过里瓦这个乱局拖住斯比亚,让他在这里消耗大量的人力财力,引起神属所有帝国对其的敌意,为接下来的两线总强攻创造一个有利的局面。”
“动乱的暂时结局是什么?”另一个包厢开始发问:“在两线强攻开始之前。”
“里瓦帝国将会分崩离析,变成三个、甚至是四个皇室势力割据的局面,但他们谁也没有一口吃下其他对手的实力,而且在实际的操作中,我们会让这些势力感受到斯比亚在侧的切身之痛……为了和斯比亚对抗,他们背后的支持国会加大投入量,这些神属内部消耗所带来的好处会在以后的战争中显露出来。”会议主持用手里的长棍指点着地图,“各支持帝国下了大力气,却没有在里瓦捞到好处,自然对斯比亚恨之入骨,他们还会恐惧,因为斯比亚日渐强大,他们自然会组成一个反斯比亚的新联盟,我们需要做的,就只是丢一个小小的火头。”
“让斯比亚直接Сhā手的条件是什么?”会场中的提问越来越直接,越来越急促,让会议主持有些应接不暇。一项事关联盟未来走向的大计划,与会者当然是希望问得越明白越好。
“里瓦帝国的小公主,将会成为斯比亚直接Сhā手的条件,我们具体实施的计划是:让里瓦其中一方势力在合适的时间将动乱消息泄露给小公主一方,然后促成小公主出逃,再让某方势力在斯比亚边境上,在科恩。凯达的眼皮下将小公主擒获并处死。”会议主持回答,“在仔细的研究了科恩。凯达的性格以及他与里瓦小公主的亲密度之后,我们认定在这种情况之下,科恩。凯达将会全力攻入里瓦。这份报告,就在资料的第十八页。”
听到这里,斯维斯公爵心中一凛,埋在资料中的目光抬起,看着会场中的会议主持──这样的神态,自然是情报官出身的公爵对计划设想有了不同看法,而这样的神态,是不可能逃过主祭大人那敏锐的目光的。
“骄傲是贵族的风骨,无畏是贵族的血液。”主祭轻笑一声,“这句话你熟悉吗?”
“似曾相识。”斯维斯公爵转头看着主祭,握着手套的左手已经举起,口中朗声说:“列席人员,请求发言。”
斯维斯公爵的话音一落,会场中的声音平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的望向这个包厢,轮值主席的包厢。这个时候,公爵大人绝对不会想到,在黑骷髅会的绝密会议上从来就没有什么列席人员,轮值主席带在身边的人,本身就是黑骷髅会的决策层人员,就算没有实际的职务,地位也仅次于十二人核心层之下。
“准许发言!”主祭表态之后,向包厢边的护卫打了个眼色,护卫腰一躬,打开了包厢向下的围栏,紧接着,围栏一层层的打开,组成一条通向会场中心的通道。
知道自己又被主祭大人将了一军,斯维斯公爵只是笑了笑,站起身来就向会场中心走去,脚步稳健,目光淡然──投身军政之后,公爵大人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就算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魔属联盟内最出色的一群人,表现也是一如往常。
“本人在里瓦小公主的处理上有不同看法。”站上主持人让出的位置,斯维斯公爵立即就开了口,没有一个字的废话,“里瓦小公主必须活着,仲裁计划才能顺利的实施。”
“为什么?难道有什么仇恨比死亡更深刻?”问题从会场上方而来。
“对于其他人,在详细的研究和严密的推测之后,大概能预知他对某件事的态度,但这种方法也合适使用在科恩。凯达身上吗?”公爵大人微昂着头,从容回答说:“从这个人当上总督之后,就没有人能在关键事务上推断他的反应,他是一个可怕的敌人,同时兼具冲动和冷静两种性格,在斯比亚前任皇帝自杀之后,整个叛乱部队都无法抵挡他的一时冲动,三队光明骑士的死就是最直接的后果。如果他与里瓦小公主的关系真的很亲密,如果小公主在他眼底底下死去,里瓦境内的几股势力真的能够承载斯比亚的愤怒和疯狂吗?”
“小公主不死,又能为我们的计划做些什么?”
“因为有个奇怪的婚约在,又因为斯比亚的治国方略,小公主不死的话,科恩。凯达乃至斯比亚就对小公主负有道义责任,他们必须要为小公主讨回公道,如果不这样做,斯比亚帝国的威望就会有损。”公爵指指地图,“斯比亚会在边境设立军营,组建一支光复里瓦的军队,当然,这军队名义上是受小公主指挥,但却是斯比亚的金钱物资堆砌起来的。”
“然后在军事压力下,其他里瓦势力和支持势力都会视斯比亚为眼中钉?然后我们再利用其对峙的情况,不断加深相互的敌视程度?虽然这想法有新意,但你怎么能肯定其中这些关键因素?科恩。凯达是个流氓,怎么可能咬紧牙关去维持帝国威望?”
“我已经说过,凭空推测科恩。凯达的行为是徒劳的,只能在计划还没实施的时候做得周全一点,留下变化的余地,但一个关键的人死了,自然就不再有余地。”斯维斯公爵摇了摇头,“科恩。凯达攻击魔属帝国的事大家都知道,但有谁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攻击?虽然我们都清楚科恩。凯达是个流氓皇帝,是个疯狂的皇帝,但斯比亚帝国的威望却在我们的白眼和蔑视中树立起来,还达到了其他帝国无法超越的高度!我并不清楚科恩。凯达的最终目的,但我敢肯定帝国威望将在这其中起到很重要的作用,科恩。凯达一定会全力维护。”
“为什么?”
“因为对一个皇帝来说,帝国威望和自身的威望是最为锋利的武器,在某种意义上,威望甚至比军队更加重要。”斯维斯公爵回答说:“针对科恩。凯达这个特殊的人,任何计划都难免有疏漏,更何况计划中根本就没有考虑到神魔的态度,这才是最为关键的地方。科恩。凯达为什么敢进攻魔属帝国?这难道还不值得大家深思?而对于这样一个人,草率决定以里瓦小公主的死去刺激他,他就真的会上当吗?在斯比亚前任皇帝死后,科恩。凯达的头脑可是异常清醒,所做策略没有丝毫差错……难道,里瓦小公主与科恩。凯达的亲密程度更甚?”
“那么……你的细节安排呢?”在公爵的解释下,发问的口气已经缓和很多了。
“敌对需要一个过程,仇恨需要时间萌芽,突如其来的严峻局面有可能使科恩。凯达清醒并冷静下来,要想让他入局,就要一点点的缠上他的手脚。”公爵平静的回答,“纵观整个局面,我建议让神属内、斯比亚帝国内慢热,而在魔属方面就可以快一点,以两到三次不间断的攻击扰乱斯比亚的视线,之后以谈判为主,让斯比亚有机会把手缩回去处理里瓦的事情……里瓦公主不死的话,客观上可以大为加快整件事的流程。”
魔属对斯比亚两到三次的攻击本身已在仲裁计划之内,所以公爵大人的提议并没有对计划造成伤筋动骨的改变,这很好解决,但里瓦小公主的最终命运却让参加会议的人讨论了好一阵,末了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这是关键人物的生死存亡,关系重大。
“我提议,投票表决吧!”到最后,还是主祭大人站起来说了话,“谁同意里瓦公主存在?谁反对?开始!”
“同意、同意、反对、同意、反对、同意……”
最上一层的环形包厢,从主祭左侧开始依次投票,除主祭外的另十一人中,七人同意,四人反对。
“现在是七比四,身为轮值主席,我要使用一票仲裁权。”主祭点了点头,扬声说:“我反对,里瓦小公主的事情,必须按照原定计划执行──会议继续,列席人员,你可以上来了。”
其实公爵大人早有心理准备,对于这样庞大的一个计划来说,关键之处并不是想改就能改的,但在听到主祭使用仲裁权维持原计划时,斯维斯公爵的眼神里还是有一点失望。到最后,他只有点点头,让出会议主持的位置。
第三章
神属联盟、斯比亚帝国、圣都近郊。
昨天后半夜,这里下了一场细蒙蒙的小雨,在清晨时候,窗边的树叶和远处的绿草都还挂着一颗颗、一粒粒微小的水珠。从地平线上射来的阳光,顽皮的在这些晶莹剔透的水珠上折了个弯,幻化成千万点跳跃的小闪光,争先恐后的投射在一双靠窗倚望的美丽眼睛之中。
撩开几丝被轻柔晨风吹乱的金栗色长发,窗边的女子让自己清秀俏丽的脸蛋完整的暴露在阳光之中,纤细、秀气的眉毛,奶白色的细嫩肌肤,还有那不用笑也微微上翘的可爱嘴角……在整个圣都,甚至是在整个斯比亚帝国,能同时拥有这些迷人魅力而又住在郊外的女士只有一位,那就是香雪小姐。
“小姐,您已经醒了吗?”侍女轻扣着房门,“今天,您也是要自己梳洗吧?”
“是的。”窗边的香雪转身过来,回答说:“我自己梳洗,要不了多久的。”
“好的,昨天夜里下过雨,请小姐多穿一件。”侍女隔着门说:“早餐已经预备好了。”
侍女离开之后,香雪走到隔间的镜子前梳理起来,清洗完,先给自己梳了一个喜欢的发式,再挑选衣服,配上两样简单的首饰。做完这一切,仔细端详着镜子里的自己,香雪不禁暗暗在心里揣摩,如果他……如果他看到自己现在的装扮,会说些什么呢?那个令自己又感激、又恐惧的人,让自己在天堂和地狱之间游走的人,银月湖子爵,每次想到这个名字,香雪一阵莫名其妙的紧张,心跳也加快了不少,更是连着深呼吸好几次才能让自己安稳下来。
自己被子爵救出来,住在清净的乡间别墅里,生活虽然谈不上奢华,却也并不缺乏什么,最重要是这里没有人逼迫自己去做不愿意做的事,按照常理来说,自己,就应该算做是银月湖子爵的女人了吧?可自己,为什么还是对银月湖子爵有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呢?一个正常的女人,需要恐惧自己的男人吗?况且子爵大人还是一个如此优秀的男人。
应该试着去爱他吗?以前在任务中,自己不是稍用手段就可以把那些达官显贵迷得连祖先姓氏都忘记吗?
想到这,香雪嘴边却露出一丝苦笑,用少有的悲观目光看看镜子里的自己:银月湖子爵是一座山,一座万年的冰山,一个弱女子,怎么才能去融化一座冰山呢?
当香雪走下楼时,露台边已经设好了餐桌,跟平时一样,两套餐具整齐的摆放在相对的位置上,这是因为没有人能说出银月湖子爵会在什么时候回家,所以餐桌上永远有子爵使用的餐具,浴室里永远会有温度合适的热水,马厩里永远都有一匹配备了马鞍的骏马……看着身前的餐具,再看看对面的那套餐具,香雪心里突然涌上来一个怪异的想法:自己、自己是不是也和那些餐具和热水一样,是为了让突然归家的子爵能立即享用的?
又有些不像,因为子爵大人从来不会动自己一根手指头,还请专门的导师来教授自己知识,可是,万一这一切仅仅只是子爵大人不想让自己的预备女人像个呆头呆脑的傻瓜呢?
“……小姐……小姐?”看香雪想得入了神,旁边的侍女轻轻的推她的肩,“小姐?”
“啊?”香雪惊醒过来,“什么事?”
侍女回答:“导师来了,在跟小姐说话,可小姐您没有听到。”
香雪连忙向对面站立着的导师道歉,这位女导师才华出众,深受香雪敬爱。
“小姐昨天夜里没有休息好吗?我看小姐房间的灯整夜亮着。”导师微笑说:“那么,我们今天上午可以暂时休假,反正小姐的课业已完成,只是还欠缺一些巩固的课程。”
“谢谢导师。”香雪满带歉意的回答,“我不要紧的。”
“课业本身就要有张有弛,休息一个上午没有关系,如果子爵大人知道你这么努力,也会建议休息的吧!”导师爱怜的看着香雪,坚持了自己的意见,“就这样决定了,我下午再来。”
“小姐。”侍女关切的问:“您想要怎么休息呢?不如我帮您准备一个鲜花沐浴?”
“不用了,我不是贵族,没有早上就沐浴的道理呢!特别又是在这个简朴的帝国里。”对自己身分依然很迷惑的香雪拒绝了侍女的提议,转头看了看远处绿色原野,“昨天夜里下过雨,那边山谷里一定有很多蘑菇,请帮我准备一个篮子好吗?”
“当然好啊!小姐,小姐好像很喜欢外出踏青呢!”侍女笑着说:“不过这次好啦,护卫们已经在小姐常去的路上铺了碎石路,溪边还有石凳呢!我们不用再弄湿衣角了!”
草草吃过了早餐,香雪带着两名侍女去了别墅旁的山谷里,侍女一左一右提着篮子走在前面,先用细长树枝敲打过身前的草丛才弯腰下去采摘,香雪单独走在后面,依靠自己的感觉,在齐踝或者齐膝的草丛中摘出一朵朵蘑菇,不一会,已经装满了一个筐子。
“小姐真厉害!”休息的时候,侍女拍着手说:“我们俩在前面,明明所有的地方都是我们先走过的,可我们俩采的加起来还没小姐的一半多呢!小姐您教教我们好不好?”
“这是教不来的,多采几次自然就明白了。”香雪坐到小溪边的石凳上,笑着对这两位同船来到斯比亚的里瓦女孩说:“蘑菇都是伴生的,无论哪一朵,总是生长在一群蘑菇中,只是其他的蘑菇被草掩盖了,不容易看到而已。”
“原来还有这样的技巧啊!好深奥哦。”天真的侍女感叹着,“要是小姐不跟我们说,我们一定不能进步呢!不然蘑菇不够大家吃,中饭和晚饭要多做好几个菜式呢!”
“好啦,先把蘑菇拿回去,再拿回篮子来,我等着你们。记得快去快回,别在路上耽搁。”香雪心中稍微感叹了一下,因为在她的记忆里,诸如这样获取野生食物,采摘的数量不是关系到饭菜的准备,而是关乎自己能不能存活下去的大事,但这些香雪并不想对这两个女孩说,即便是说了,她们也未必能明白。
目送着两个侍女嘻嘻哈哈的打闹着离开,香雪站起身,跨出碎石路面,在靠近溪流的草地上一步步走着。踏着脚下柔软的草地,听着山溪潺潺的流水声,纷乱的心总算逐渐平复了下来。依稀记得,在自己不懂事的小时候,也是住在乡间的小房子里,经常跟着一位姐姐钻到山林里采摘蘑菇,自己最早的记忆,似乎就是起始于这位姐姐……
但让香雪无限痛惜的却是,无论现在的自己怎么回想,都记不起那位姐姐的容貌了,虽然幼年的一个模糊的影子还残留在记忆中,可过去那么多年,姐姐的样子应该有很大的变化才对,剩下的,就只是是刻骨铭心的饥饿,还有香滑蘑菇入口的感觉。但仅凭借这个感觉就想在茫茫人海里找出姐姐,实在是希望渺茫。
“仁慈的光明神王,请保佑我找到我姐姐吧!”香雪蹲下身,手指伸向一丛蓬松的长草,“如果是无毒的蘑菇,就预示找得到;如果有毒,就是……就是找不……到……”
翻开草,草丛下却连一朵蘑菇也没有,香雪很少失误,更不知道这预兆意味着什么,心跳又加快了,她心里默念着,把手伸向旁边的草丛:“光明神王,黑暗魔王,无论是谁都好,都要保佑我找到我姐姐……我现在只要一朵无毒……无毒……无毒的蘑菇……”
谁知道草丛之下又是空无一物,已经两度失手的香雪呆住了,忐忑的她看着第三个草丛,有些拿不定主意。可为了维持心中那一点小小的希望,支持自己在这污浊世界活下去的那一丝可怜的希望,她还是伸出了微微发抖的手指……可这次,她还能祈祷谁保佑自己呢?
在这方面,香雪是个喜欢简单的女孩,她有一种在多年流浪生活中学到的思维模式:既然诚心诚意的请求过了,但光明神王吝啬,黑暗魔王无视,那就不用再强求,如果还要继续哀求下去,只会使得自己更下贱。
只是稍微沉默了一下,她那两片能迷倒众生的嘴唇轻轻开启,微声祈祷说:“银月湖子爵,你什么都能做到,在你面前,没有任何不能战胜的困难……虽然冒昧,但我还是在这里,偷偷的恳请你保佑我,保佑我找到我的姐姐吧……请给我一朵,一朵无毒的蘑菇……”
说出这番祈祷,香雪小姐美丽的眼中已经被眼泪朦胧了,草被一根根的拨开,最后,一朵蘑菇出现在了她的视野中……因为眼泪的关系,所以香雪没有在第一时间看清。她连忙拿出香巾拭干了眼泪之后再看过去。
草丛下只有一朵蘑菇,粗状的茎,伞形的冠,通常来讲,长成这种丑模样的不会是有毒蘑菇,但很遗憾,伞形的冠上是鲜红色配黑色、黄|色斑点……这也就是说,这是一朵毒得不能再毒的毒蘑菇。
“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残忍,为什么要夺去我这一点希望?”
虽然知道这不关银月湖子爵的事,但香雪却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她只是需要一点安慰,一点支持自己继续生活下去的安慰而已啊!当这一点要求无法得到满足的时候,再温顺的女孩也会崩溃的。泪流满面的香雪站起来,一边自言自语的说着,一边提起裙边,狠狠一脚踩在那朵毒蘑菇上!
这是凝聚了香雪小姐全部力量、愤怒和委屈的一脚,如果香雪小姐是属于神族或魔族,那么这样程度的一脚不是用来毁天,就是拿来灭地──嗯,不要担心,因为香雪小姐是个人类的女孩,所以她这一脚应该对天地无害,就算是香雪小姐踩出个十来脚,也最多是在踩碎那朵蘑菇之后再踩个小坑出来而已,而事实上,香雪小姐这会已经踩到第三脚了。
“啊~~~~~~~~~~~~~~~”在香雪踩到第四脚的时候,蘑菇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啊!”香雪小姐也显然是被吓到了,她向后一跳,右手抽出银月湖子爵送给自己的匕首。她只是想要一朵无毒的蘑菇,可不是想要一朵会惨叫的蘑菇……难道是刚才被企求的三位中的某一位显了灵,派了一朵会说话的蘑菇来告诉她自己无毒?可这、这也太胡扯了……
香雪没时间多想,用锋利匕首削下一段树枝,再斜切一段,把锋利处对准那丛草,稳了稳心神,就要投出去──在这紧张时刻,蘑菇又发出了声音,确切的说,那真的是人类通用的语言,虽然比较模糊和口齿不清:“我的妈……好痛……”
在这一瞬间,香雪的思维回复,毕竟是做过间谍的人,在打消了神话发生的瞬间幻觉之后,手里的树枝立即就投了出去,同时一步步后退──那声音一定是人发出的,而一个藏在地底的人,又会对自己有什么好关照?但一定不能慌乱,转身就跑的话,万一对方有同伙呢?只能先一边保持安全距离,一边仔细观察周围,找到一条逃生的途径!
“啊──完了!”蘑菇又开了口,而且是一种受到致命打击的腔调,“被毁容了……”
随着那声音,在香雪刚才立足之处,整片草皮都向上掀起,一个身体上包裹着油布,一手蒙着左脸的人坐了起来。
香雪紧张之极,雪亮的匕首横到了胸前,严厉的问:“什么人?擅闯贵族私地,这是死罪!”
“少来了,本少爷又不是被吓大的!”那“蘑菇”一手蒙着脸,还忿忿不平的反驳说:“擅闯贵族私地,只是训斥之罪加罚银,严重者才杖打三十服苦役三年,只有擅闯贵族私地并图谋不轨的是杀头!我图谋不轨了吗?不错,我藏在地下了,可藏在地下算图谋不轨吗?我就喜欢藏在地下,怎么样!?你咬我!?”
这倒是奇怪了,被人抓了现行的不法之人,通常情况下不是见机逃窜就是放手一搏,怎么这个人还敢冲主人发脾气呢……但看他如此通晓这条法文,一定是常常做这些偷鸡摸狗的事情,说不定是想找机会偷溜……但是,这个年轻的声音却有些熟悉呢!
“你……”冷静下来的香雪看了看对方的体形,突然说:“把手放下。”
“……”对方显然也冷静了,爽快的回答,“不要!”
“我数到三,如果你还不放下手,”匕首逐渐放到身侧,香雪说:“我就要开始尖叫了,而且是很大声的那种。”
“……”对方短暂的沉默了一下,显然是考虑到了香雪尖叫的后果,然后慢慢放下手来,先吐出几根野草和蘑菇茎碎沫,才颓然回答,“好吧!这次算你逮到我了。”
“果然是你。”香雪轻轻呼出一口气,但冰冷的脸色却没有改变,“这次你有什么解释?”
“蘑菇”没有回答,只是站起来抖落身上的尘土,又走到小溪边捧水洗了脸之后,这才取下蒙在脑上与穿在身上的油布,露出一身贵族便服。
这一位,当然就是香雪第一次参加坊间聚会时在包厢里偶遇的那位年轻贵族,在那之后,他还跟香雪在集市上偶遇两次,在某贵族的游园会上偶遇一次,从别墅到圣都的路上偶遇三次……而香雪也在后来的课程中了解了这位年轻贵族当日所穿制服的种类,原来,那就是斯比亚法官的制服。
年轻,能在皇室活动中频频露面,甚至能进入皇室成员包厢,这样的法官在斯比亚帝国里只有一位,那就是大法官杰克──不过对于这位大法官,民间的传说和流言太多,而且各走极端,而对香雪来说,这位自己绝对惹不起的贵族,却是让她伤透了脑筋。
“这一次啊!”大法官擦去左脸上的一丝血迹,抬头看着天,“应该没有什么借口了。”
“可以让人闻风丧胆的大法官阁下,也会有找不到借口的时候吗?”香雪倒是有些奇怪了,“常常听人说,帝国高官都是真正的精英,怎么会连一个敷衍女孩子的借口都找不到?”
“你很喜欢别人敷衍或者欺骗你吗?如果你有这样的期待,我可以把你骗到你姥姥家。”大法官阁下转过头来,年轻的脸上挂着几缕被溪水沾湿的头发,“我,只是不想再找借口了。”
听了大法官的话,香雪心里“咯登”一声,连说糟糕,她很清楚,自己的美貌可以是杀人的利器,也可以是一切麻烦的根源,但她没料到眼下的麻烦是这么大,如果大法官垂涎自己的美色,她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她是银月湖子爵的女人,而这位大法官的身分可说是极高,不但是帝国一等一级重臣,有个手掌兵权的哥哥,而且还是皇帝陛下的异姓兄弟。
哪怕是对方稍微愚蠢一点也好啊!那样的话,香雪就可以巧用手段让他死了这条心,但这位大法官,却是一个极聪明,或者说是极狡猾的一个人,斯比亚帝国里有多少穷凶极恶的罪犯,有多少尘封多年的冤案,都没难住这位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大法官……
如果这样一个男子想要得到自己,银月湖子爵将会是第一个受到打击的人,香雪不愿意子爵大人因为自己而受到伤害,虽然子爵大人的一切行为都透着古怪,也让自己恐惧,但香雪却知道,自己这一生中,再难遇到一个这样特殊的男子。
“是吧!贵族都是这样的呢!”香雪叹了一口气,冷冷的回答说:“从开始热衷编造借口,理由,到后来的懒得编造。大法官阁下打算直白的说了吗?”
“是啊!直白的说。”大法官认真的点了点头,似乎在炫耀自己的地位和身分,“我跑去问了皇妃姐姐,皇妃姐姐告诉我,对女孩子要坦诚,所以我就不想再找借口了。”
坦白说,在两人最初的邂逅和前几次的“偶遇”中,香雪对这年轻人并不排斥,他这种认真中混杂着些许天真的表情,曾让自己觉得亲切和轻松,和他说上几句话,一整天的心情都会不错……但在知道对方的真正身分之后,香雪不由得暗骂自己愚蠢,一个大法官这样做,当然是对自己别有所求,从此就对这样的表情有了强烈的抵触情绪。
“阁下应该称呼皇妃为殿下。”香雪把匕首放回鞘中,小心收好,“这样称呼,有失身分。”
“这里有别人在吗?就算有别人在,我也是这样叫的,谁不服气就去告发我啊!”大法官有些愤怒,“你以为我想做什么?你以为我会做什么?我不过就是想跟你说话而已,你用得着摆张冷脸给我看吗?刚才藏在土里已经让我很不爽了!而且我还要向无数人解释我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我是大法官呢!我的仇人满大街都是,这下他们要笑死了!”
“你心里有什么不痛快的事了吗?”香雪曾经是个美丽的间谍,当然知道倾听的重要,而且在在多次的接触中,她也对大法官的性格有些了解,所以这时并不介意他的语气,面对他在石凳上坐下,“说说吧!我听着。”
“没有!”大法官哼了一声,转身过去把地上的杂物塞入土坑,看他小心翼翼的复原泥地,香雪不无好奇,而大法官的解释居然是下次可能还要使用……年轻的大法官一边说着这种称得上“厚颜无耻”的话,脸上却是一副天真的表情,甚至眼神里还带着一点点骄傲。
香雪不清楚他的表情是不是出自内心,但比较奇怪的是自己却从不惧怕这位大法官,就算在他发怒的时候,自己依然是以一种玩乐的心态在旁观。香雪当然明白自己的行为犯了贵族禁忌的,但在某些时候,人的心情和情绪真的很奇怪……似乎和大法官一起触犯禁忌,是一件相当有趣的事情。
“就试着,试着让这位大法官死心吧……”不过,香雪依然是理智的,暗自做出了决定。
第四章
小溪流淌着,两人各自坐在相距七、八步的石凳上,好半天没有说话。
“虽然阁下心情不太好,但即使是我开口问,阁下也必然不会告诉我是什么事情。”香雪淡淡的说:“是要这样继续下去呢?还是要另说点什么?我的时间不多了。”
“我已经照足你的要求离你这么远了,你就连多坐一会的时间都没有吗?”大法官看着她,像是在等待着一个判决结果,“你是讨厌我吗?回答,我是大法官,你绝对骗不了我的。”
“你并不讨厌,我没有任何理由讨厌你。”香雪平静的回答,心想大法官和女孩子的相处技巧可与他显赫的身分不怎么相称,连这么生硬的话也能问出来啊!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避开我呢?”大法官显然不清楚自己的问话方式有多么笨拙,还以这样的方式继续着,“难道我很可怕吗?”
“一点都不可怕,相反大法官阁下还很可爱。”用这样的方式对话,香雪觉得好累,她可不想扮演一个安慰者的角色,“要避开阁下的原因,只因为我是银月湖子爵的女人。”
“银月湖子爵的女人?”大法官怪叫一声,表情变得很古怪,“你们……已经……”
“告退了。”香雪站起来,转身就走。
大法官心里一急,连忙施展出平日里绝不显露的精湛武技,绕冲到前面,转身在碎石路面上拦住了她。
“阁下这行为算什么?”面对大法官这样唐突的行为,香雪很不高兴,没好气的数落对方,“调戏?引诱?”
“好了啦,算我错了好不好?我说错了话。”刚才还有些手足无措的大法官阁下却在这时回复常态,脸上挂起了招牌式的坏容,还自己退到了规定的距离外,“善良的大姐姐,陪我散步吧……我一个人好闷啊!”
“阁下是身分崇高的大法官,家里应该很多仆人,漂亮美丽的大姐姐也不会少,还会没有人陪你散步吗?”香雪偏着头看他,“上次不是还向银月湖子爵提出要求了吗?”
“你保证过不拿这件事情笑话我的。”大法官一脸的委屈,“怎么犯规?”
“你也保证过不突然出现吓唬我的。”香雪针锋相对的回答,“你犯规在先。”
“是你吓到我好不好?”大法官更加委屈了,“我还受了伤啊!你要赔偿我这张漂亮的脸……这可是被皇帝陛下批准的标准”英气逼人“型和”玉树临风“型脸蛋!”
“做梦。”香雪强忍住笑,把目光放在别处,“无论是偷瞧还是偷听女孩子,这都是不可原谅的。”
“原谅我啦,因为……因为在你认识的所有人当中,我一定是最乖的。”大法官举起右手,手指上套着一个可爱的布偶,“可爱吧!前天晚上通宵工作,凌晨时才做的。一共是两个,一个送给琴伦公主,这一个送给你。”
“你是最怪的一个。”看大法官把布偶放在路边的石凳上,香雪叹了一口气,“我不能跟公主殿下相提并论,也不能跟公主拥有同样的礼物,你拿回去吧!”
“没有那么严重,我喜欢琴伦小公主,也喜欢你,送你们一样的东西很正常啊!嗯,见过这么多次,应该是朋友了吧!接受朋友的小礼物,哪来那么多顾忌啊!”大法官哈哈笑着,在香雪前面倒退着走,“贵族的臭规矩是很多,但在斯比亚,我们这一级的贵族却是最不用讲规矩的,常常把皇家学院的导师们气歪鼻子,但除了向维素大叔告状之外,他们也没办法。”
“听起来,大家的关系真是很融洽。”在不生气的时候,香雪的表情很可爱。
“嗯……这个,不能告诉你哦,因为那是帝国的核心秘密。”大法官歉意一笑,“任何有关皇室成员的话题,我们都禁止谈论,但只限我们这些官员,你可以谈论和评价的。”
“那你还有什么有趣的事情要告诉我?”香雪背起手来走着,“我没有话题的。”
“我是只想这样看着你走一段就好啦,不过既然你想听,我倒是可以跟你说些有趣的事情哦!”大法官想了想,“你不常常进圣都,应该不知道现在圣都出了两位令人胆寒的大豪杰。”
“大豪杰?”香雪不以为然,“只有男孩们才觉得这个有趣吧!”
“谁说的,这两个在圣都称霸的大豪杰可都是女的。”
“女的?”香雪摇摇头,“女的怎么做大豪杰?我不信。”
“听我说啦,第一位是血族族长的千金,古灵精怪的葳莎小姐。圣都那些没成年的贵族小姐们一向难以管教,令人头疼,这位葳莎小姐一到,这些贵族小姐们就更加的令人头疼,什么蒙面飞马过街、武装群山围猎,在城外开条岔路作弄外国官员和商人,就差没打家劫舍当山大王了!”大法官仰头笑说:“那些外地来圣都的官员们,都以为圣都组建了女子军团呢!”
“有这么厉害吗?”香雪惊奇的说:“可是我们这里还很安静啊!”
“你这里是什么地方?一般的贵族都进不来,更别说那些骄蛮小姐们了,她们只是图个好玩,不太敢以身试法,因为圣都的贵族犯事都是俺亲自伺候,撞在俺手里,她们哭都来不及。”大法官的话可一点都不夸张,事实上早就有传言说,得罪皇帝陛下还有可能会没事(当然这机率非常小),但不小心栽到大法官手里的话──请节哀。
“这样说起来,还真是有趣。”香雪不由得好奇,“既然知道得这么详细,你为什么不管?”
“这个……因为……嗯……民不举,官不究……”
“你说谎。”香雪一眼看破大法官的尴尬。
“好吧!我交代。事实上呢!我今天能有时间来看你,是因为我前几天稍微管教了她们一下,结果被骄蛮小姐大将军葳莎小姐威胁,是皇妃姐姐建议我躲躲的。”大法官抓抓头发,不好意思的回答,“这会,怒火中烧的葳莎小姐应该正在圣都里找我吧!”
“你是大法官啊!你怕这位小姐什么?”香雪更加好奇了。
“我怕她哭,她一挂上眼泪,我的ρi股就会痛。”大法官的话让香雪不明就里,“在这种事情上,没人会站我这边,连我哥哥都不会帮我,小时候就是这样,常常是葳莎小姐嘴一噘,我就要倒霉了……上次陛下还说了,站在帝国的角度,杰克你做得好,但站在私人的角度,你这笨蛋居然敢欺负我妹妹?”
“原来是一起长大的朋友啊!”香雪终于明白了,第一次真正笑出来,“那另一位呢?”
“另一位就强悍了,皇家禁卫军某将领的亲妹妹,霞飞小姐,如果说葳莎小姐是在圣都贵族圈里称霸,那么这位霞飞小姐就是在横行。”说到这里,大法官一脸的景仰,“一旦她出现在某个地方,那就像是一位好猎人进了群山,所有的野兽都不敢出声了……就连圣都最凶悍的贵族恶霸,都要肯定霞飞小姐今天心情好才敢出门。”
“不信。”香雪摇头,“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贵族小姐呢?就算是近卫军将领的妹妹,这身分在圣都也不算太显赫啊!”
“不由得你不信啊!霞飞小姐的可怕是陛下造就出来的,而且是凯丽皇妃的直接下属,统领着圣都一营警备队,上下都是嫉恶如仇的主,自从她上任,圣都的恶霸们可倒了大霉。”大法官比划着说:“这营警备队抓人,十有八九是调戏民女之类的花案,通常又是霞飞亲自上,不管对方是什么爵位的犯事者,这位小姐一定是先把他们的隔夜饭打出来再说。只要是她们抓的人,交到我手上都得先治疗个十天半月的才能审……曾经有人想报复,结果十几个大男人被霞飞打翻在地,带头的人跑了十来条街,回后一看还在追呢!吓得魂飞魄散,最后跑到我的府邸求我救命。不过那天晚上我心情好,就和霞飞小姐一起审问了那倒霉蛋……”
“你和这位霞飞小姐也很熟啊?”香雪专注的看着大法官,“听你讲的,似乎你跟圣都的贵族小姐们都很熟悉呢!为什么还要跑这么远来跟我说话呢?”
“人跟人不一样的,因为你让我觉得轻松啊!”大法官笑着回答,“而且那些小姐们都是很暴力的哦,葳莎小时候喝过陛下的血,霞飞小姐的胆子就大得有点夸张……她可是举国上下第一个咬了皇帝陛下的人啊……”
“咬……咬皇帝陛下?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呢?”一直以来,香雪只专心学习与斯比亚有关的专业课程,听到近来这些趣事,觉得很新奇,所以一再追问。
“详细情况我是不太清楚啦!”大法官可不想左一个不能告诉你,右一个要保密的一本正经,把原因含糊过去,“反正就是霞飞小姐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用那硕大的半兽人牙口咬住了陛下的手臂,还死不松口,结果自然是连累她的哥哥和情人也被处罚……”
“就这样咬了皇帝陛下,一定受了很重的处罚吧?”香雪笑着说:“被半兽人小姐咬了,一定会很痛……”
“是啊!当场就出血了呢!皇妃们一起来包扎……”大法官正答着,却发现香雪的面色有变,“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没什么大事,昨天夜里看一本书,不知不觉就看到早上了,所以休息的不大好吧!”香雪伸出手来,拢了拢头发,继续着自己的微笑,“不过,我听别人说啊!被人咬了左手会得到意外中的财富,被人咬了右手会有女孩子喜欢自己呢!”
“是吗?这说法好特别。”大法官抓抓头,“可是陛下他没得到什么意外的财物啊!”
脑袋中轰然一声巨响,香雪腿一软,用手紧扶着路边的小树、强自控制着自己才没有倒下去,而心里有个声音在狂呼,“他是皇帝!他就是斯比亚帝国的皇帝!”
银月湖子爵几乎没有受过伤,唯一一次见血就是左臂上的咬伤,自己还因为那伤口的形状而迷惑了好一阵,后来才知道是半兽人的牙印,时间、位置、再综合子爵一直以来的怪异行为,自己的推断绝不会有错……
曾经千万次揣测子爵大人神秘的身分,曾经千万次迷惑于自己对他的恐惧,但万万没有想到,子爵大人其实是皇帝……是啊!这么优秀的贵族,怎么可能到处都是,怎么可能就让自己随便遇到了?
夜宴上的会面,喂药时的温柔,左臂上的伤口,逐渐在香雪脑海中重叠起来。
瞬息之间,香雪就从“子爵的女人”变成“皇帝陛下的女人”,但这个身分的改变并没有让香雪感到高兴或兴奋,反而有一种强烈的屈辱感在她胸中翻滚,她的呼吸变开始得急促,几乎就快要控制不住的大声喊出来,“骗子!大骗子!为什么要骗我!”
“你怎么了!”大法官没有多想,抢上几步准备来扶,却被香雪倔强的眼神阻止了,一时间进也不好,退也不妙,伸出的手凝在身前。
“我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大法官的话惊醒了香雪,她强自镇定的微笑着坐下,一字一字斟酌自己说出的话,现在情况突变,她要担心的已不是“银月湖子爵”,而是眼前的这个大法官了,“我很高兴你今天能来和我聊天,但我的侍女们快回来了,让她们发现不好。”
“知道了,你要好好休息。”大法官点着头,小心翼翼的把布偶放到石凳上,“我,我不知道下次什么时候才有空,不过我会小心,绝对不会再吓着你了。”
“听我说,杰克,我很感激你一直以来为我所做的一切,能成为你的朋友,我也荣幸。”香雪坐直了身子,真诚的说:“但我却不想你再来看我了。”
“为什么?”被香雪叫了名字的大法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受到严重打击,眼神非常震惊,“为什么不想我再来看你?我做错什么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为了尽量不刺激到大法官,香雪只好把一切揽到自己身上,“问题在于,我真的是银月湖子爵的人啊!如果我是个男孩子,你可以随时来找我,但我是女孩子,我必须要遵守你们男孩子不必遵守的规则。再继续见面的话,会对你、对银月湖子爵的声誉造成很大的损害。”
“说来说去,就是你身分的问题吧!”大法官还是被刺激到了,拿眼瞪着她,“我马上就去找他,叫他把你送给我!”
“送给你……”香雪的脸色黯淡下来,一半原因是杰克这句话伤了她的心,另一半是想到“银月湖子爵”当初在里瓦的举动,虽然有一个铜板,但自己事实上是被送给他的。好一个“银月湖子爵”啊!自己不过就是第一次见面时骗了他,他就大费手脚的做套让自己钻,一个报复心这么重的皇帝,怎么可能再把自己送给其他人?
虽然在传闻中,大法官与皇帝的关系非常好,但香雪却对男人的占有欲望了解极深,如果大法官现在跑去向一国之君讨要自己,只怕不但要不到,还会倒大霉。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又说错话了,你不要生气嘛!”大法官额头上都急出了汗,看到香雪依然沉默不语,他立即又激动了,“你到底要怎么样啊?”
“杰克,我要你想一想,在你想让一个人陪你说话的时候,你先要确定这个人愿意和你说话才可以吧?”香雪抬起头,“我当然愿意陪你说话,但是在我心里,我更愿意陪另一个人说话。如果要在其中选择,你是第二位的。所以,我不想被转送给你。”
“谁?这个人是谁?”大法官听得一头雾水,显然他是很费劲才听明白了这非常专业的拒绝,“银月湖子爵吗?”
香雪摇摇头,把银月湖子爵第一时间排除,“不是他,其实我很害怕跟银月湖子爵见面,对他,我只有一种深切的恐惧感。杰克,你先走吧!别来看我了,如果我想见你,自然会去找你的。”
香雪知道,在男性的一生中,杰克这样的年纪是最冲动的时候,只要热血沸腾头脑一热,连杀神屠魔这样的事情都干得出来。虽然杰克跟斯比亚皇帝是兄弟,但哪个帝国的皇帝重臣在血光四射之前不是以“父子兄弟”相称?生死大事,当然是小心为上。
“我明白了,那我就等着你的消息好了,你知道在哪里能找到我吧?”杰克露出一个微笑,向后退了几步,口里轻声说:“今天我就先回去了哦,你要保重。”
香雪回望着杰克,轻轻的点了点头,后者不好意思的笑笑,抓抓头,向山谷中走去,不时跳跃的身影逐渐在香雪的视线中远去,在消失之前,还顽皮的转身过来对她招手告别。
在山谷中穿行,在确定彻底走出香雪的视野之后,大法官挺拔的背影瞬时松垮下来,脸色就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嘴里不住的念叨,“被讨厌了,被讨厌了……完蛋了……”
虽然是执掌帝国司法的最高法官,但杰克说到底依然是个年轻人,幼年跟哥哥流浪,没有一天安稳生活,之后跟了老大,随军参战、四处奔波,所见、所学没有一样能在与香雪的相处中能用得上。如果让今天的大法官去挖野菜、搏虎豹,甚至刑讯逼供都是手到擒来,但要说到男女相处的规则和技巧,他显然是一窍不通的。
于是,香雪小姐只柔柔的一句“不要见面”,居然就杀得大法官落荒而逃。要知道,这位大法官虽然年纪轻轻,但只要他在审理处后院的台阶上一坐,下面的人犯就会吓得尿裤子!如果香雪小姐不是在巧合之下与“乖宝宝大法官”见了第一面,给她十个胆子,也不敢这样对待我们那可怜的大法官。
说到底,大法官今天的零情商(EQ)还是斯比亚皇帝的过错,这位皇帝手把手的教会了兄弟们怎么行军打仗耍流氓,至于女人的问题,拜托,斯比亚皇帝自己都不清楚要怎么去解决……陛下对香雪处处都占尽先机,那是因为他并没有把香雪当成一个女人。
自从当上大法官之后,杰克就越来越孤独,科恩、莫亚、海尔特、玛法都是各忙各的,而其他的朋友也身负重任在各地奔波,常常半年见不到一面。维素亲王等长辈虽能常常见到,但爱护之中却有更多的教诲和期望,凯瑟翎阿姨等人倒是慈爱呵护,但……但我们的大法官已经是男子汉了,有些人生难题,自然也不好向这些尊贵的夫人们开口。
身为斯比亚大法官,杰克每日要处理的不是残暴凶案就是谋反计划,除了身边几名特别亲近的下属,根本没人敢跟他说笑,那颗稚嫩天真的心早已是不堪重负,他也只有在科恩回宫的时候跑去跟老大“撒撒娇”,所以这位在普通人眼里可怕得如同恶魔一样的大法官,在与香雪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阴错阳差的敞开了内心最赤诚的那一扇窗户。香雪小姐当时的一言一语、一颦一笑,如同是最犀利的武器,毫无阻碍的破开了大法官坚硬的心灵护壁。
而我们这零情商的大法官,却只是觉得“跟这位小姐说话好有趣”而已。
为了追求这种有趣的对话,大法官炮制了一次又一次的“偶遇”,甚至像今天这样模仿老大偷窥……他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反常,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传说中的恋爱,他只是,仅仅只是想跟香雪说话而已。
可不管怎么说,香雪最后的话,已经刺伤了杰克的心,大法官阁下还从来没有这样失意过,最后那几句微笑道别,大法官都是硬撑着说完的。
“嘿嘿,大人别气馁。”看杰克情绪低落,一名贴身护卫忙跑过来,又拿出一朵“毒蘑菇”说:“大人你看,我这里还有准备,咱们再去试一次啊!”
“不用了。”大法官接过这朵呼吸用的伪装蘑菇,轻摇着头,“已经被人讨厌了。”
“怎么可能呢!?我们的长官是帝国里最聪明可爱的官员啊!”护卫先义愤填膺的大呼小叫一阵,然后小眼一转,凑到大法官耳边耳语起来,“我们先如此如此……再这般这般……包这位甜姐儿哭着喊着不准您离开──啊!”
大法官手上经办的龌龊案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随身跟着的护卫随手拈来的都是环环相扣的恶毒计谋,这时献给大法官对付“朋友”,自然是讨不了好,脑袋上肿起一个大包不说,也让另几位护卫笑个肚痛。
“大人啊!咱们去洗澡吧!”另一个好拍马屁的护卫走上来,神神秘秘的进言说:“我听说,被女人打了耳光会倒霉耶……”
“有人打了我耳光吗?”大法官疑惑的反问。
“可是大人被踩了耶,还不止一脚。”那护卫一本正经的回答,“那不比打耳光厉害?”
沉默了片刻,山谷里响起一阵惨叫……
第五章
有了这样一段Сhā曲,香雪自然是没有心情再采蘑菇了,于是在侍女的陪伴下回了别墅,一路上,她的脑袋瓜里都翻转着无数问题,让本来已混乱的思绪更加不堪,不过在眼前,某些方面的疑惑倒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她要怎么去面对自己的主人──斯比亚皇帝。
有“流氓”之称的皇帝,当然不会无缘无故的救她出来,也不会无缘无故的把她养在这里,天知道这位传言里无比可怕和卑劣的王者会怎么玩弄她。说不定,说不定自己在里瓦太子处所受的苦难,正是这位王者有仇必报的具体表现,一想到这点,香雪的心都凉透了。
在沉默之中,脸色不太好的香雪上了楼,回到自己房间,把捏在手心里的小布偶轻轻放在壁柜上,和其他大大小小的布偶放在一起,之后又退开几步,看着这一整排的布偶出神……但神情恍惚的香雪并没有发现通向浴室的门是半掩着的,一道同样沉默的目光从她进门后就从浴池中投射过来,看到了她所做的一切,在她转身的那一刻,彼此的目光重合。
香雪苍白的脸上无法掩饰震惊和慌乱,以往一切有关镇静的训练都在这目光的凝视下飞到九霄云外,而这目光的主人却不急于开口,他欣赏着身体在微微发抖的香雪,仿佛很享受。
“子爵大人……日安。”香雪艰难的行礼,结结巴巴的问安,“香雪……失礼。”
“跪下,过来。”浴池里的银月湖子爵没有流露出一丝能让香雪缓解紧张的表情,反而用比往日更加冷淡的语气对她说话,“你在害怕什么?”
跪在浴池边,香雪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也不敢抬头仰望,因为银月湖子爵这时的目光就像针一样,好半天之后,香雪才开口,“我……我没有……害怕。”
话一出口,香雪就感受到一丝灼热的魔法能量从额头刺入,快速充斥到身体的每一根骨头里,她还在惊讶,这魔法能量就开始向周围的肌肉蔓延,身体的每一处都如同是在燃烧,让她情不自禁的想要跳起来,通过疯狂的奔跑来释放这种能量,但身体却像是被无形的坚固绳子捆绑了一样,根本就无法动弹,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瞬间,香雪就大汗淋淋。
“换在以前,我不介意有人向我隐瞒什么。”银月湖子爵从浴池中站起来,接过白衣侍女递来的浴巾,正眼也不给一个就跨过香雪痉挛的身体,“但现在,我开始介意了。”
拭干了身上的水,子爵大人坐到了外间的大沙发上,接过白衣侍女递上的红酒,目光才重新回到瘫软在地的香雪身上。而香雪正张大了嘴拚命的呼吸着,但那点空气并不能缓解她身体上的痛苦,她的眼珠已慢慢的红了起来……
在斟酒的时候,白衣侍女轻声在某人耳边说:“真要她死,就给个痛快的,什么时候喜欢在女孩身上出气了。”
银月湖子爵不满的看了白衣侍女一眼,左手平伸出去,一道纤细的金黄|色线条从香雪身上飞出,隐没在他手心里。魔法能量一去,香雪才能有机会发出一声低沉的惨呼,她慢慢的撑起身体,跪行到外间,默默等待着子爵的教诲,或者是其他毫无预兆的“介意”。
“抬头,看着我。”说到这里,子爵突然叹了口气,“原来,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身体微微一颤,香雪心里更凉。当彼此的目光再次接触的时候,她知道,在“银月湖子爵”面前自己再也掩饰不住什么秘密,自从刚才看到他的第一眼起,香雪就感觉到他跟往常不一样,变得比往常更可怕,身体上的伤痛还没有散去,她只有更加小心的对待,“是。”
“很聪明嘛!”科恩转头过去,看了看壁柜里的布偶,轻声一笑,“什么时候知道的。”
“就是刚才。”香雪回答着,声音非常微弱。
“这么说来,朕原本计划要在你身体得到的快乐就算泡汤了,朕可是很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你自己说,朕要拿你怎么办?或者说,你能用什么来补偿朕的失落?”
不知为什么,科恩并不追问是谁,是什么事让香雪知道自己是皇帝,但香雪却很欣慰他的不追问,因为她不知道要用什么借口来隐瞒。
“我……我不知道。”香雪摇摇头,目光中的恐惧浓烈了些,“陛下要怎么做,都可以。”
“放心,你好歹是朕一个铜板买下的,朕不是一个习惯浪费的皇帝。”科恩指指桌子上放着的几个盒子,“去把那个红色盒子打开,里面的东西拿过来。”
盒子里面没有其他东西,只有一个卷轴,拿在手里,香雪才发现这卷轴异常沉重。照科恩的话,她打开卷轴,摊开放在地上,立时,卷轴上扭曲的文字符号就映入眼帘,淡淡的血腥味飘散在房间里,感觉很是怪异。
“你应该没见过这玩意,事实上神属联盟里也没几个人见过这东西,帝国秘造坊新近出产的魔法卷轴,配方源自神殿,再加以改良。”科恩看着香雪的脸,笑得非常诡异,“本来不想用在你身上,但你不小心知道了朕的身分,朕也只有这样做了,希望你不会怪朕狠心。”
在科恩解释这卷轴来历的时候,香雪就知道即将降临在自己身上的不是什么好事,听完最后一句,身体难以控制的开始了晃动,几乎说不出来话来,“我……不敢……”
“这个叫血咒誓约,发明这东西的人声称使用了这个卷轴的人将永远保持对朕的忠诚,不然,只要朕心念一动,那人就会死得很凄惨。事实上,如果朕有事发生,用了这卷轴的人也会跟随朕的命运,当然了,既然叫血咒,唯一追求的是效果,公平与否并不在考虑范围之中。”科恩笑眯眯的解释,全当看不见香雪的恐惧,“现在割破你的手指,一边用你的血覆盖卷轴上的字迹,一边大声念出来……记得,要诚心诚意的哦。”
“陛下……”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无力反抗的香雪才用哀求的口气说:“是不是在起誓之后,我就没有自己的思想和记忆了?”
“自己思想和记忆啊!这东西就见仁见智了。”科恩凑近了点,“你想保留些什么吗?”
“我……我只想保留一点快乐,还有很小时候的一点记忆。”香雪说:“请陛下答应我。”
“如果朕不答应呢?”
“陛下如果不答应。”虽然香雪在这时候变得勇敢起来,但却不敌科恩的目光,“我……我也不知道……”
“算你识相,那么不用念第三行,朕先暂时不拿走你的记忆。”科恩根本不把香雪脸上的凄苦神情当回事,“开始吧……嗯,怎么还需要朕的一滴血?靠!”
“我,愿意将我的生命以及灵魂奉献给我的主人,以我的鲜血凝成誓言,世间万物为证,我在此把我的生命、灵魂交由主人……”
修长的手指在卷轴上滑动着,香雪念出了誓言,被指上渗出的殷红血液覆盖后,那些字迹开始荡漾并挣脱纸面的束缚,飘散在一臂来高的空间中,在满眼飘浮的字迹中,一个六角的魔法阵图案时隐时现。
微笑的科恩把左手伸出,白影用指甲轻轻一划,一滴血从空中掉落下去,穿过飘飞的字迹,引起一阵强烈的激荡,魔法阵图案也跟着变得清晰,发出刺眼红光并开始了旋转,越来越急,到最后搅碎了飘浮的一切,纷乱的光线化成一个色彩艳丽的光球,消失在科恩手心里。
香雪呆呆的看着身前的空白卷轴,脑袋里空空如也……这就像是让她吞下了会随时发作的致命毒药,她以后的命运,还不是一般意义上的黯淡。
“差不多了。”科恩拍拍手站起来,“不要说朕没提醒你,在这段时间里,你就尽情回忆以前的快乐吧!说不准以后就再没机会了。”
脚步声逐渐远去,香雪再也无法支撑,瘫倒在地昏了过去。
进城的马车才刚刚驶出别墅,白影的手就伸到科恩眼前,嘴里淡淡的说:“拿来。”
“拿什么东西给你?”科恩没好气的回答,“问人要东西也不会客气点吗?”
“刚才的卷轴。”白影完全无视科恩的不满,“拿来。”
“卷轴啊!怎么突然喜欢上这东西了?说个理由先。”科恩看着伸在身前的白皙手掌,“如果我没记错,这是白影你第一次问我要东西呢!”
“因为这卷轴会发光,好玩。”白影要东西的意志非常坚定,“我要玩。”
“好玩?我看你是不想我再把这种卷轴用到别人身上吧?就你刚才那么用力的划破我的指头,我就知道你心中的不满。”科恩笑了,“不过我现在不能给你,因为这一批的数量不多,都是马上要使用的,等下一批到了,你要多少我给你多少。”
“还要使用?”白影眉头轻轻皱起,“对谁用?香雪这样的人就一个吧?”
“你从来都不笨。”科恩伸出手去,打开身边一个箱子,露出里面整齐排列的两排卷轴,“自己数数看就知道了吧!”
“这样数目的卷轴,又随身携带,你究竟想干什么?”卷轴并不多,粗略看去就一目了然,在知道了数目之后,白影的眉头却皱得更加紧了,“这样性质的东西,在有些人身上用得,有些人身上是绝对用不得的!你清楚这样做的后果吗?”
“后果?什么后果?比某些人挑战我的绝对权力更重要吗?”冷哼一声,科恩重重的关上箱盖,“一直以来,白影你不都是一视同仁的吗?怎么这次会放宽要求,觉得可以在一些人身上使用这种卷轴?龙族的道德观,原来也是可以浮动的啊!”
“龙族的道德观,从来没有一分一毫的价钱好讲,是我私自背离了龙族的传统,是我自甘堕落,此事完结之后,我会向长老们请求处罚。”白影的目光中,第一次对科恩流露出恨意,“如果你真的这么做了,你就不再是科恩。凯达,我会……我会唾弃你的!”
“你觉得,真正的科恩。凯达就会在乎你唾弃与否吗?”科恩看着窗外,“不过……你是因为什么而堕落呢?”
“绝对……”白影痛苦的眼神,一如刚才的香雪,“绝对不是因为你!”
“真绝情,你一直在我身边,清楚一切事情,我还以为你会因为我而改变一点的,哪怕是一点也好啊!”科恩闭上了眼睛,“不过,你不是因为我而改变也好,我接下去做的事就少些顾忌,我就能毫不保留的去完成。”
“你要想清楚。”白影是强忍着才没有一巴掌把眼前这个冷酷的皇帝煽出马车,“如果做了,你会失去一切引以为傲的东西,你将彻头彻尾的变成一个卑鄙龌龊的皇帝!是的,这样做,没有人敢再违背你的意愿,但你又能得到什么?一群没有自己思想的下属?一个由这些下属支撑的帝国?就算这样的帝国强大无比,可对你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那不就是大家一直希望的吗?大家不都一直把我推向那个位置吗?别的不说,龙族不就是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这样的我去解救他们吗?大家所要达到的,不就是牺牲我一个,幸福千万人吗?我不想一个人玩,要玩大家一起玩!”科恩看着白影,嘴边露出一个冷笑,“老子现在要自强不息,不就应该从身边的人做起啊!”
车厢里陷入了沉默,很久之后,白影才轻声说:“我愿意……留在科恩。凯达身边,但是,我不愿意,留在一个什么都不顾及的皇帝身边。”
“很感人的告白。”科恩悠然回答,“但那跟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听过这句话千万次,但这一次,白影清晰的听到了自己心碎的声音,其实,在前几天和科恩谈话得知他清楚维纶总督用亲弟弟的生命做试探时,白影就很不适应科恩近来的改变,虽然科恩以前也不是没显露过心机,但却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人心凉。龙族的骄傲,不允许白影再有什么规劝的话,就在情绪激动的白影下定决心,要说出一句与这个冷酷流氓彻底决裂的话时,在车夫和护卫的大声呼喊中,马车来了一个急停。
在杂乱的呵斥声和兵器离鞘的声音中,车厢里的一人一龙还在对视着,谁也不先开口。
“这是银月湖子爵的马车!子爵有紧急公务要进宫,谁敢阻挡!快点退后,不要自寻麻烦!”
车前传来护卫的训斥声,不过这声音听起来却令车厢里的一人一龙稍感奇怪。因为这些身手一等一的护卫都是清楚科恩身分的,皇帝身边的护卫从来都是做多说少,遇有阻拦,通常都是冲上去一阵砍杀继续上路,怎么今天有心情喊话了?
“少来了,银月湖子爵有什么了不起吗?”一个骄横的声音响起,竟然是一点面子都不给,“圣都的子爵多了,光我们家就有三个,都是对俺言听计从那种。”
话音刚落,一阵哄笑响起。
“阁下要怎样才肯放行?”科恩的护卫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奚落过,这时的话里已有掩饰不住的怒气,只等科恩一个信号,他们就会冲上去把这些人打得哭爹叫妈,不过科恩倒是对这一群刚才打断自己跟白影谈话的人起了好奇心──因为这是一群女人,而且年纪都不大。
“实话告诉你,俺们今天就是在这里等你们家子爵的。”领头的人一副山贼口气,“要过去也简单,叫你们子爵出来,说几句好听的,再随便给点什么就成。银月湖子爵常年在国外公干,油水是少不了的吧?平时也不跟俺们套套交情,今天就一次过清的好。”
科恩是又好气又好笑,一群女人,居然欺负到自己头上了!?好在白影跟他呕气,子爵的装束还没变,当下就“啪”的一脚蹬开车门,下去教训这一群不知死活的女悍匪。身为侍女的白影也趁机收拾怨气,和另两位精灵侍女一起下车,跟在科恩身后。
这一段商路平常并没有太多马车通行,所以路面比较窄,两棵大树横倒着,刚好把路面堵个密不透风,二十来个“兵痞”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依靠在路障周围,一脸“老子不好惹”的讨打表情。仔细看过去,全是清一色贴着假胡子、假眉毛的小妞。再仔细一看可不简单,虽然外面穿的跟士兵没两样,但里层服饰华贵,一个个皮肤细嫩,哪里是什么兵痞,分明就是一群未嫁的贵族小姐!科恩才略略看过,已在其中认出了七八个家世显赫的。
“咳!发什么呆?”领头的小妞抽出起码价值二十金币的佩刀,“当当”连声的砍着树干,嘴里大喊,“子爵大人,给兄弟们上供啊!兄弟们头顶烈日出来卡油也不容易啊!”
科恩当时就有一股冲动,想直接一拳把她轰回家,让她那时任帝国财务副理兼学艺部司长的老爹看看自己的宝贝女是个什么德行。
活该这群骄蛮女倒霉,她们的总头领正带着一干精兵强将在圣都找大法官算帐,没空搭理她们这群虾兵蟹将。在没人带领的情况之下,这群人在商路上敲诈了几笔之后还欲求不满,决定在这条岔路上开个张。说起来也真是难为她们了,她们是在多次试探之后,才终于找了这么个不会引来城防军的好地点──这处是由帝国联络处监管,如果不是清楚这群“土匪”的底细,联络处的人早把她们拆成散件当花肥埋了。
“嗯,好,果然是有气魄。”银月湖子爵仰天长笑三声,“都给我拿下!”
这群女悍匪的家世一个比一个高贵,而她们也都是靠这个压人,平日遇到的贵族或商人怎么得罪得起这群人?都是闷声发大财、给了贿赂走人,就算是不小心劫了德高望重惹不起的老贵族,口口声声“爷爷、叔叔”的撒娇,不但不会引来怪罪,反而会得到更多“贿赂”,什么时候见过真翻脸的?讨厌啊!人家手里的兵器都是没开锋的呢!
“呀~~~~~~~~~”科恩这边的护卫才一动脚,那边就立马炸了窝,而且叫得希奇古怪,“救命啊!非礼啊!抢劫啊!有人耍流氓~~~~~~~~~~~~~”
“大胆!”路边的林子里,立即就涌来了一群家丁护卫,“怎么了?怎么了?谁敢欺负我们家小姐!?啊!不要命了是吧?”
有人叫:“我们家主人是伯爵!”
有人喊:“我们家主人是近卫军将军!”
还有人宣布:“我们家主人是显赫的皇亲!”
然后异口同声的威胁:“快点赔礼道歉!”
“你们玩玩吧!别毁容就成。”丢下这句话,科恩返身上了马车。
第六章
圣都,是斯比亚帝国的首都,生活在这里的民众,每一天的生活几乎都是那么平静,那么安详,但这并不能说明他们的生活苦闷,因为这是一座充满了传奇色彩的城市,随时都有可能上演精彩的事情。比如刚才,数十名已经在圣都叱嗟风云达两月之久的一支“贵族小姐军团”成员,被人用绳子像捆奴隶似的拴在马车后面,从城门带了进来,一路向皇宫而去。
这条行进路线是圣都最重要的街道,当然,消息也就立即传开了。作为受害者的“贵族美少女军团”,是在圣都民众的无比关注下成立、发展、并壮大的一支“劲旅”,专业的旁观者当然不能放弃关注她们“覆灭”的权利,因为那属于一种“始乱终弃”的不道德的表现……事实上,民众对此事件的关注程度之高,远超一般人想像,他们甚至还开了赌局,从赌注上看,多数人对“贵族小姐军团”的前途还是乐观的,而对于用绳子拴了她们的那位子爵,极高的赔率已经显示出了圣都民众对他命运的担忧。
“贵族小姐军团”成员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主人们一路上灰头土脸,哭哭啼啼,护卫家仆也血淋淋的跟在后面,却一个个倚仗着自己主人的权势硬着脖子,宁死不肯向小小的“银月湖子爵”认错,就更让这支壮观的队伍显得悲壮……在队伍到达皇宫之后,贵族小姐们的家人已经得到消息,纷纷派出家里的中流砥柱四下活动,打探事情原委。
一时之间,各部司都充斥着穿戴整齐但一脸愁容的贵族,后宫门外更是排了长串马车,争相请见各皇室成员。
科恩下了马车,直接去了旁边的房间,皇帝礼服上身之后再绕了个小圈子回到庭院。
看到皇帝陛下亲临,庭院里顿时哭声一片,跪在地上的贵族小姐们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杜鹃啼血,酝酿已久的晶莹泪水或汹涌澎湃、或润物无声,都在脸上的灰尘中冲出一道道横七竖八的沟壑,其间点缀着些许鲜红唇色、亮白贝齿,让庭院里那些真正的士兵又爱又怜,再一听某某子爵是怎么怎么无理嚣张,怎么怎么目无君上,不免又为这些小姐愤愤不平起来。
不过,听着这一切,科恩陛下倒是显得很享受,转了一圈,陛下脸上的笑容还是保持在让人猜不透他心意的范围内,最后他把手一举让哭声停止下来,清清嗓子说话,“朕听说,你们这些日子在商路上干了些不法的勾当?还纵容家仆联袂抢劫银月湖子爵?”
贵族小姐们除了喊冤枉、装委屈之外,绝对不会交代自己任何的过错,皇帝陛下当然是无比尊贵的,但陛下本身是男性,这种女儿家的事情,从古到今都是由皇妃来处理。
“好吧!朕不需要你们马上就说,你们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再说好了。”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之后,陛下也不生气,哈哈一笑,对身边的内侍吩咐,“去拿些软垫来,怎么能让女孩子直接跪在地板上呢?至于那些家仆,先给我打三十棍,再交大法官处置。”
“是的,陛下。”内侍领命之后又问:“请问陛下,以何罪名棍打家仆?”
“主人穿成这样,家仆还不该打?”陛下离开前说:“叫她们的家长们也来看看。”
没过多久,皇家议事楼里来了一位身穿骑士装,满脸不高兴的俏丽小姐,这位小姐的脾气可不小,在皇家议事楼过道里等候传唤的时候,居然都敢用小皮靴踩地毯撒气──这是什么地方?皇家议事楼!斯比亚皇族成员的办公地,绝大部分圣都贵族都摸不到边的地方。
没过多久,内侍就带她上了楼,但她已经把地毯弄破两处,吓得内侍长赶紧搬了一座雕像过来掩饰──这地毯是来自魔属帝国的战利品,让陛下看到可不得了。
“菲琳姐姐、迪尔姐姐、凯丽姐姐、温丝丽姐姐!”身着男装的小姐走进皇妃们的办公地,不等大门关上,又是一脚跺在地上,“有人欺负我!”
“葳莎啊!”埋首在公文中的菲琳皇妃淡淡一笑,“这真是奇怪了,在今天的圣都,你不去欺负别人就不错了,谁还敢来欺负你啊?”
“就有人敢!”葳莎噘着小嘴,眼泪都快出来了。
温丝丽皇妃赶紧放下手里的事,拉着她在菲琳皇妃桌前坐下,轻声安慰几句。
菲琳皇妃在文件上签了名,盖了印记,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这个小妹妹,笑问:“好啦,告诉姐姐,是怎么回事?还是因为杰克处罚了你的姐妹?”
“杰克倒是坏,但今天不是他。”红着眼睛的葳莎小姐说:“因为前几天的事情,我今天去找杰克理论,一直在他家里等着他,当然就没时间跟姐妹们待在一起,她们就自己出城去了。可没想到,刚才就有人把她们用绳子绑成一串,从城外押到了皇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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