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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

生活有太多的无奈,我们也许不能改变什么,但我们还要保持内心的­操­守。世界上最累的事莫过于做人,但如果看淡了世俗的名利,本­色­做人,就会有一个坦然而轻松的人生。这时候,你真该为自己感到骄傲了,甚至该为自己­干­一杯,因为你活得很有尊严。在现在的社会,一个人活出尊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于是陈社先生有了《不如简单》这样的文字,如此,已经是个智者。

是为序。

2006年10月

63.启蒙事大——《走向启蒙》序(1)

( 《走向启蒙》是张晶先生近年来的读书札记。其中有解读、有书评、有感悟。更重要的是,有他自己的延伸思考。当他合上书本延伸思考的时候,张晶已经走进属于他自己的世界。读完这部厚厚的文稿,不仅会感到张晶已在理­性­的思考中走得很远,而且能感受到他的激和急迫,这也许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监狱管理者,他太了解监狱,太了解犯人。他比任何一位纯理论研究者都更急切的希望,给监狱一个更准确的定位,给犯人一个更恰当的待遇。

监狱是罪恶的渊薮,如何管理监狱,古今中外都是一个难题。中国有句老话说,看监如看虎,是形容看管监狱的凶险和艰难。但监狱里关着的是人,不是老虎。人比老虎复杂得多。在监狱关着的其实是一个浓缩的社会,更准确地说,是社会矛盾的缩影。在那些犯人身上牵扯到权力、金钱、财富、美­色­、家庭、道德、伦理、感,等等。他们在处理这些问题时,也许是合的,甚至是合理的,但不合法,于是被关了进来。大墙内关着的是一群­骚­动不安的灵魂。怎一个关字了得!这其实是人类无法解决的一个问题。人类文明的种种规范,包括法律条令道德伦理,都可以成为秩序,从根本上说都是对人­性­的束缚,因为人生而自由。其实不仅是人类,凡是有生命的东西,都是生而自由的。但在一个群体社会里,又不能没有秩序,秩序就成为一种必须。这种群体的秩序与个体之间,就会形成天然的矛盾。猴群里在权力和**问题上生冲突时,可以通过打斗来决定谁是王者。猴子没有明监狱,人明了。但关进监狱的人仍然是人,他们内心的焦虑与痛苦比常人大得多。如何以法律为依据,以人道主义­精­神对囚犯进行正确的管理和矫正,就成为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张晶先生以一个监狱管理者的身份,博览群书,从世界潮流和现代文明社会展的高度,对监狱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对囚犯的人权问题进行大声呼吁,实在令人敬佩。

对张晶先生探讨的课题,我是个门外汉。我是个写小说的,为他这部书写序,显然力不从心。但我理解他,并赞成他的许多观点,因为文学也是研究社会、面对人生的。他把几篇文学评论作品一并收进这部书,并不觉得杂陈,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一点感慨,不敢为序。

2007年8月4日于南京黑墨营

64.沉静与浮躁(1)

( “浮躁”已成为当今社会的代名词,于是,一些人也用它来形容文坛,并且断当代文学没有好作品,作家们都很浮躁,云云。据说,还有一位德国汉学家对中国文坛很失望,表现出一种居高临下的悲怜。于是一些人就惶恐起来,跟着起哄,好像中国文坛真的一无是处。

浮躁现象的确是有的,不仅文坛,各行各业都有人浮躁。不仅中国,各个国家都有浮躁的人。比如断中国文坛没有好作品的人,比如那位所谓的德国汉学家。我不知道他们究竟读过几部中国小说,就慌慌张张下结论。对一个有数千年文明史,又在当今世界最具活力的国家的文学,作出整体­性­否定,本身就是很浮躁的。他们也许看过一些作家的作品,评判者们也许有些失望了,于是就有了上述断。可是且慢,中国作家还有很多,其中更有一大批年轻的写作者。以笔者的目光看,好作家有得是,好作品也多得很。我们只要拿上世纪七十年代以前的作品和今天的作品进行一下比较,就不难现,中国的文学有了多么了不起的进步。中国文学已由那个年代的为政治服务,为阶级斗争服务,变成了今天的写人­性­、人、人间、人生、人类、价值、大地、灵魂、感、生命和死亡等等。这些话题和当今世界文学无疑是同步的。对中国文学的深刻变化,国内一些批评者看不到,国外更是知之甚少。这些年,我也曾出访欧美十几个国家,和他们接触下来,现他们对中国文学几乎是一无所知。只有少量作品翻译出去,也基本是猫捉老鼠一样,逮住谁算谁,这些翻译过去的作品参差不齐,很难说就代表了中国文学的最高水平。多年前,我曾接待过一位所谓西方汉学家,交谈下来,他只知道鲁迅,却连鲁迅作品的名字都说不上来,对当代文学更是一脸茫然。真不知道这人怎么也能称为汉学家的。我坦率告诉他,中国作家,起码有两千人可以讲西方文学史。改革开放以来,在中国的书店和中国作家、读者的书架上,摆放着几乎所有的西方古今名著。中国文化自汉唐以来一直具有包容的心态,只要是好的东西,中国人都会接受。在当代,中国文学在极左路线影响下,几乎走进绝境。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西方文学拯救了中国文学,并使中国文学在短短的三十年间,达到了和世界文学同步展的水平。但他们看不到,傲慢与偏见阻碍了他们的视野。就像对中国的经济展一样,等他们意识到的时候,中国已成巨人。中国作家已经抛弃了文学为政治服务的教条,而西方某些人其实是用他们的政治标准来审视中国文学的,实在是一种讽刺和有趣的事。文学包容天地人间万象,可以有多种形态和表现领域,难道只有和政治沾边才是好作品吗?政治应该是政治家的事,文学才是文学家的事。中国人扔出“和而不同”四个字,西方人会一脸诧异。他们懂吗?在文学上,我们曾经有过痛苦的反思、虔诚的学习阶段,今天中国的作家已走向成熟。进入本世纪后,已不大能看到一拨一拨的匆匆忙忙的文学思潮和作家被评论家一拨一拨归堆的现象。作家们都在各自为战,默默进入真正属于个人的写作,被人归堆被作家视为一种贬低和羞耻。看起来今天的文坛有些波澜不惊,这正好显示出中国作家的沉静之气。一个真正好的作家是不会浮躁的。

也许有人会说,既然你说中国文学有那么多好作家好作品,为什么没有哪一部作品,像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红­色­经典一样,被社会公认呢?道理很简单,那时中国人只有一个脑袋,一个标准,一种审美。而今天,每个人的脑袋都是自己的。这正是社会进步、读者审美水平提高的表现。我们不能单纯以暂时的喜欢不喜欢为标准,北人不喜昆曲,南人不喜秦腔,但这并不妨碍它们都是很好的艺术。当然,真正好的文学经典,最终还是会被社会公认的,但这需要时间。也需要当代批评家的胆略和慧眼。在批评者面前,作家们几乎是整体沉默的,好像只有洗耳恭听的份儿。其实远不是那回事。当他笑眯眯听你高谈阔论的时候,其实也在考你呢。

说了上面这些话,好像也是一种浮躁,像在反驳什么人。其实不是。从事写作二十七年,常见文坛纷争口水,我从不参与其中,只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现在,我真的想说,中国人别那么贱。

西方人把足球场上一个传球,都能称为“伟大的传球”,可见伟大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大。他们的标准只是他们的标准而已。对那位德国汉学家的话,我们尽可以当做一个伟大的喷嚏。

2007年12月9日

65.追问的尴尬(1)

( 我们每天面对的生活,都是日常生活。

我们每天面对的世界,都是平常的世界。

这种日常的生活和平常的世界,已经让我们习惯了,也麻木了,以为生活和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但如果追问一下就会现。一切都可能是另外的样子。比如我们碗里的米饭,里头有无数的米粒,肯定来自不同的稻穗、稻田,它们是怎么聚在一起来到你家,又到了你手上?比如我们身上的衣服,大街上那么多商场,那么多衣服,为什么是这一件而不是另一件穿到了你的身上?比如每天出门,总会碰到许多陌生人。ww大家都曾沿着人生的足迹,天南海北走了很多年,怎么会在这个点上交汇?诸如此类,即便是在最平凡的琐事里,也包藏着玄机。如果在某一处作一些改动,端在你手上的可能是另一碗米饭,穿在你身上的可能是另一件衣服,马路上碰到的也许是另一些人。其实,如果追问下去,就连我们每个人的诞生乃至我们生活的这个星球的形成,也并不都是必然和规定­性­的。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不可以追问。我们真的懂得很少,但我们老是以为懂得太多,不需要再像小学生一样举手问。其实。我们需要的恰恰是问和追索。有追问才有现,才能寻找另一种可能。有时候,追问会让人尴尬,但人类如果失去追问的能力,就意味着­精­神的死亡,人类也就不会有真正的进步。

《无土时代》,就算是一次追问吧。

但它先是一部小说。

我用二十三年时间写了《地母》三部曲。前两部《黑蚂蚁蓝眼睛》、《天地月亮地》早已出版,《无土时代》是最后一部。这一部我用了十年。并不是用的时间长,就一定能写得好。但对自己特别看重的一部作品,是要舍得花时间去经营的。

2008年5月19日

66.说不尽的王­干­(1)

( 我和王­干­曾在江苏作协同事十几年,熟得不能再熟。ww***他先是在《钟山》杂志做编辑,后到省作协创作室当领导,管理专业作家。江苏那么一大帮有名的作家都在他手下。他不大像个领导,更像大家的朋友和秘书。王­干­成名很早,写过小说和大量散文、随笔,是一位名副其实的作家;王­干­还是一位编辑家,在《钟山》做过很长时间的编辑,调到北京后,又在《中华文学选刊》任主编。在编辑岗位上,王­干­称得上是一位名编。早在上世纪九十年代,《钟山》曾先后倡“新写实”“新状态”小说,王­干­都是主要的策划者之一,“新状态”­干­脆就是由他提出来的。这两个文学概念,都催生了一大批优秀作品,引起当时文学界的轰动。当然,也引来很大争议。但编辑部并不介意外界的批评和争议。因为大家认识到,作为一家在全国有影响的大型文学期刊,在新时期文学蜕变、展过程中,不应当是被动的,应当有自己的声音,有所观察,有所思考,有所梳理,有所倡导,有所展示。ww王­干­是敏锐的,他正是捕捉到当时文学创作的某些微妙动向,大胆提出一些新的文学概念。这些文学现象当然不是当时文学的全部,但它是一种新气象,有争论是很正常的。事实证明,“新写实”和“新状态”已成为新时期文学史上不可回避的话题。对此,王­干­功不可没。在编辑岗位上,王­干­除了联系名家,还现和扶持了大量业余作者。这是一个优秀编辑所必须具备的眼光和品德。后来,又是王­干­策划了“联网四重奏”活动,由《钟山》《大家》《作家》《山花》四家有名的刊物共同拿出版面,推介文学新人,这个活动持续了几年,成为文学界引人注目的事件。很多活跃在当今文坛的青年作家,多多少少都得到过王­干­的热帮助。但作为批评家的王­干­,也许更为耀眼。在当今中国文学界,王­干­更多是以批评家身份出场的。王­干­过人的才华、聪明、敏锐,是大家公认的,他的视野之开阔,视角之独特,行文之机智,都是独树一帜的。和他在编辑岗位上一样,他时刻关注着那些著名作家的创作动向,因为他们对文学的思考和实践,常常代表了当时文学的高峰,研究他们和他们的作品,研究他们的创作思想、创作感悟,无疑可以站在文学的制高点上,对整个文坛起到启蒙、引领和推动作用。比如早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他就有了和王蒙的长篇对话录,就写过大量著名作家的评论文章。王­干­的文学批评是真正的文学批评,是独立的文学批评,他并不一味肯定和褒扬,他只肯定那些他认为应当肯定的作品,对一些他认为不那么好的名家之作,也毫不客气地指出作品的缺陷和问题。为此,王­干­还曾惹过一场轰动文坛的官司。是非姑且不论,起码王­干­的批评态度是严肃认真的。一个独立创作的作家和一个独立批评的批评家,都应当赢得尊重。在关注著名作家的同时,王­干­还有大量文章关注那些不知名的作者。碰上王­干­的文章,我总是要看的,可有时对他评价的这位作者却完全不熟悉,出于对王­干­的信任,我有时会想办法找到这位作者的作品看一下,果然现有独到之处。读王­干­的批评文章是一种享受,不艰涩,不掉书袋,不故弄玄虚,更不会离题万里。他的批评文章先面对的是文本,而不是信口开河,不着边际。有时我们会看到这样的批评文章,它可以看成是批评任何一部作品的,却终究什么作品也没有批评。但王­干­不是,他的批评研究是极有针对­性­的,绝不会空洞无物。有时我们还会看到这样的批评文章,几千字的内容里,起码引用十几段甚至更多西方理论家的观点,后头的注释一大堆。我们因此知道了很多被引用者的观点,却到底不知道这位批评家的观点。王­干­当然不会不知道那些西方理论家的话,但他不卖弄。王­干­的批评文章,极少这样引用别人的话,他用他自己的语,鲜活、准确地表达出他的取向和判断。对一个杰出的批评家来说,他一生的建树也许就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有没有属于自己的批评体系,如果体系要求太高,起码也应有属于自己的批评视角和语;二是哪一位作家是你现的;三是哪一部作品是你现的。以此来衡量,王­干­已差不多做到了。

67.说不尽的王­干­(2)

( 也许王­干­有太多的才华,太多的­精­力,他感兴趣的东西实在太多。ww***比如社会上的诸多文化现象,比如关于繁体字的讨论,比如关于城市建设,比如关于足球,他都是一个热心的参与者,都能说出一些独特的观点。差不多十五年前,江苏作家曾成立一个足球队,和高校、新闻界打过一些比赛,这支足球队就是由王­干­牵头组织的。当时,不知他从哪里给每人弄来一身阿迪达斯的行头,那双球鞋,我至今还常穿上锻炼身体。王­干­还是一个围棋爱好者,前些日子在《围棋天地》上看到他和国手常昊、邵炜刚的对话录。这又让我吃惊不小。王­干­棋下得不怎么样,对话录却高屋建瓴,一派大家气象。ww说起来,我和王­干­已是二十年的棋友。二十年前,我刚调到省作协工作时,还没来得及搬家,一个人住在南京一间临时住所,下班无事,就迷上了围棋。当时我刚知道活棋要做两个眼。王­干­也是单身,也迷上了围棋。有一段时间,他几乎每晚都泡在我那里下棋,第一天晚上弄清怎么做两个眼,第二天晚上就杀得人仰马翻。大家都不懂棋理,完全没有章法,却一下就是一夜。江苏文学界向来棋风很盛,其中最厉害的要数储福金了,他现在已是业余六段高手,在全国文学界稳坐第一把交椅。我曾写文章说他成就了一位作家,却少了一个国手。大家常找储福金下棋,当然没谁是他的对手。偶尔会听某人说,我昨天把储福金赢了,但被让了几个子却闭口不谈。但是这样的氛围还是提高了大家的棋艺。王­干­属于那种才子棋,有时一步棋很臭,有时一步棋却异想天开,你根本想不到他会这样下。以前,我和王­干­棋力差不多,现在他有点厉害了,前不久还输给他一盘。到底他去了京城,不仅有和国手的对话录,而且据说还和常昊、古力下过棋,有点伪国手的味道了。下次再和他手谈,真要当心了。

王­干­是深刻的,又是单纯的、好玩的。这是个真实的人,热心的人,从不懂得掩饰自己。我们相交多年,互相引为知己。当我的《地母》系列最后一部长篇小说《无土时代》写完后,我毫不犹豫地交给了王­干­,请他做责编。《无土时代》原名《木城的驴子》,有点调侃的意思,也很文学。但人民文学出版社总编潘凯雄不大满意,认为题目起小了,不能承受作品的分量。那晚我们一起喝酒,中国出版集团老总聂震宁赶来作陪,大家一齐想名字,还是王­干­说出“无土时代”这几个字,聂、潘二位一致叫好。我也很高兴。这名字的确提升了作品的内涵和品质。那天晚上,我们四人喝了三斤白酒,我喝醉了,回南京头疼十几天,打电话骂王­干­给我喝了假酒,他却大呼冤枉。后来证明,这的确是桩冤案。

2009年8月28日

68.寂寞中的经典写作(1)

( 夏坚勇的名字并不常见于报刊,对一般读者而,这个名字可能还有些陌生。***但这并不妨碍他是一位重量级的作家。继几年前推出系列文化散文《湮没的辉煌》之后,近期又出版了他潜心数年创作的《旷世风华——大运河传》。对这部出版社誉为史诗的作品,用一篇小文章探讨它的得失,显然是不够的。笔者想要说的,是这部作品给写作者的启示。

这个时代一个很显著的特点,是大众化的写作和写作的大众化。大众化的写作当然没什么不好,研究大众心理,适应大众趣味,也是一种无可非议的写作价值取向,因为社会需要这样的作品。这类作品大多属于消闲­性­质,所谓文化快餐,有的品位还比较纯正,但也不乏文化垃圾。写作的大众化同时也刺激了大众化的写作,许多人认为写作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于是什么人都可以出书。这同样不是一件坏事,写作不是作家的专利。上述两类写作就像流星一样,有时还十分耀眼,它的价值大约就在于瞬间,这当然也够了。但如果指望它能像恒星一样永远光,就不切实际了。在这个写作泛滥的时代,仍有一部分作家固守着经典写作,这种写作几乎没有现实的功利,不仅费时费力,而且常被流星化的写作遮蔽。但他们愿意,这是另一类价值取向。

夏坚勇应当属于后一种写作人。

夏坚勇是甘于寂寞的。他长期生活在一座江南小城镇上,远离文坛纷争和尘世的喧嚣,养成一种孤傲的品­性­。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他曾以小说和话剧创作知名于江苏文坛。九十年代以后,重点转入散文写作,写出了《湮没的辉煌》那样的厚重之作,成为中国散文界的一颗明星。但他仍然不急,像一只兀鹰蹲立在山峰上,耐心等待他的捕猎对象。于是他看到了大运河。为大运河作传,是一个危险的选择。为人作传,不管如何缤纷,总计不过百年。为大运河作传,就不那么容易了。两千多年时空,几乎贯穿了一部中国通史,还有四千里江山。其间多少枝蔓,多少兴亡,多少人物,多少风,多少岁月,单就熟悉这些资源,就是一项浩大的工程。在此基础上,才有剪裁和取舍,也才有富于灵­性­的描摹和铺陈。这样的写作,是许多作家望而生畏的。但夏坚勇做到了。当我们打开《旷世风华》的时候,真切地感到了作品的丰厚,既是历史的丰厚,也是生活的丰厚。在作者用浓墨描述云波诡谲的政治风云时,甚至没忘乡间那个“穿月白土布衫的女人”的腰身,童男童女的求雨。捉蜈蚣的汉子,以及野­性­的高粱地乃至驴骡和马骡的区别。诸如此类极为民间的物事,一路写来,可谓浩浩荡荡,大运河因此有了丰富的生命­色­彩。

《旷世风华》不仅在于历史和生活的丰厚,更在于它开阔的思想的视野和环形视角。作者在对大运河的解读中,无疑充满了文化人的批判­精­神,对于**、黑暗和**的憎恨。但如果仅限于此,也就是书生意气,指点江山而已。因为历史和生活的进程,远不像文化人想象的那么简单。文化人永远可以而且应当站在时代的制高点上,保持一种批判的­精­神,向世人展示一幅美妙的蓝图,那几乎是引领社会前进的灯塔。但却永远不要指望历史和生活会按照你设计的一切行进。作者虽然身在竹林,却不是一个迂腐的书生。夏坚勇是冷静的、历史的、客观的。在以大运河起始诞生直至两千多年存在的解读中,他的视角是环形的,既有文化的,又有政治的、军事的、历史的、哲学的、地理的、民间的。这正是作者思想的宏阔之处。当然,这一切终于还是作者的解读,作者的视角,有着强烈而鲜明的主观意识。你可以说这是此书的局限,但也同时是这本书的成功之处,因为夏坚勇写出了自己的大运河。用自己独立的思想诠释世界,正是一个成熟作家的标志,也决定了一个作家所能达到的品级。

《旷世风华》又一个突出的特­色­是语的丰富和表现力。现代写作,已经越来越不注重语了,以为只要把意思说清楚了就行,把汉语固有的苍古绚丽弄得索然无味。文学是语的艺术,这本来是常识,我们却时常在常识问题上犯错误,使文学在走了很长一段路之后,不得不又回到常识。《旷世风华》的魅力,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语对人的撞击,那种饱含着诗意和哲理、充满了浪漫激的语,华美、典雅,而又毫不雕琢;汪洋恣肆而又质朴老到,让人感受到强烈的阅读快感。它体现了作者自觉的语追求,但这种追求又不纯粹是一个技巧问题,它需要一种决不哗众取巧的艺术判断和艺术趣味,更需要有一股内在的“气”——作者的心灵气质和历练沧桑的人格修养。一部二十五万字的作品写得如此风流倜傥仪态万方,在当代文学作品中已经很少见了。

2000年9月

69.《刁成美画集》序(1)

( 刁成美先生几十年执着追求,主攻大写意花鸟,可以说选择了一条艰险的路,也是一条正确的路。ww***说这条路艰险,是因为写意如画魂,不是那么好写的;说它正确,是因为搞不好写意,就很难真正进入艺术的殿堂。

尤其在中国。

所谓写意,就是追求作品的整体意境和­精­神内涵,表现艺术家的价值取向和审美­操­,不是拘泥于一叶一羽之逼真形似。我们可以把这种追求简称为神韵。

当然,对于神韵,是任何画类都要着力追求的,不然就只能是画匠,而不能成为画家,尤其成不了大画家。其实,神韵也是所有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不论诗词、歌赋、小说、戏曲、绘画、音乐、雕塑,莫不如此。ww我们甚至可以把它延伸到建筑、土木、刺绣、剪纸,甚至中医等等行当中。这些行当既是技术,更是艺术,比如中医的望闻问切,就是凭感觉治病,实在神奇,它和西医显微镜下的解剖式­操­作相比,就是艺术和技术的区别。以上领域,都是以中国传统哲学思想为端的,东方哲学的朦胧、神秘正是写意的源头。

大写意花鸟当然也需要技术手段,但对神韵的追求几乎是它的全部。

中国写意画代有大家,从唐代王维的“画中有诗,诗中有画”、五代徐熙的“落墨法”、宋代文同兴“四君子”画风、明代林良开“院体”写意之新格、沈周的浓墨浅­色­、陈淳的水墨淡彩、徐渭的奇肆狂放,到石涛、吴昌硕、齐白石,一路数来,各有绝技,其实都在追求一种神韵。如今写意画已是流传最广的画法。

刁成美先生是我的同乡,生于贫困,长于乱世,曾经历很多磨难。可他酷爱艺术,自学成才,悟­性­很高。在他习画的道路上,面对的是一个个大师,一座座高峰,也是一座座宝库,流连其中,如一位坚定的探险者,激动、敬畏、向往之心可想而知。他不懈地追求了很多年,终于进入艺术的殿堂。我不甚懂画,但看刁成美先生大写意花鸟,能明显感到他在努力学习,继承前辈的画意。同时,又能强烈感受到他自己对大写意花鸟的理解,用墨、用­色­、用水都很大胆,特别对水的运用,意外使画面增加了一种骨感。这是个很奇怪的感觉,但我的确感受到了。因为这种骨感,使他的大写意花鸟脱出闲逸致的层面,有了更多生命的意味。这也许是因为刁成美先生来自生活的底层,有过生命的挣扎,或许是因为他来自恣肆的乡野,来自《大风歌》的故乡。说到《大风歌》,我忽然觉得能从他的许多画作中感受到风!狂风、大风、和风、微风……风欲来哉,于是水墨流韵,花草和鸟虫都鲜活起来,极富动感。同时,他的画­色­彩多变,构图饱满,给人以挥洒自如、无拘无束之感。你能想到画家丰富的生活积累,胸中有太多的东西想要表达抒。但也许是他内心的东西太多,个别画面显得太满了。艺术创作是需要节制的,有舍才有得。我想,如果在作画时,让内心平静一下,在画面上减去一些笔墨,多一点留白,是不是会更加疏朗一些?其艺术品级也会更上层楼?

门外妄语,不敢为序。

己丑春月

70.唯美、唯善、唯情的写作——《娑婆之舞》序(1)

( 在当代作家中,极少有人像储福金这样真正唯美地写作。就像他在这部长篇题记中所说:“我执着地在这混沌的浊世,写心中的那片美境。”很显然,储福金不是一个天真少年,对这个世界的混沌和污浊,他是了然于心的。面对现实,有人选择揭露和批判,这当然很好。可储福金却选择了­干­净的书写——唯美、唯善、唯的书写。那是他心中的美境,理想的美境。文学从来没有一定之规,作家既不可能也不必要进行同一类写作。所有的树木都长成同一个形状,所有的花都开成一种颜­色­,所有的人都长成一个面孔,这个世界还有意思吗?

二十多年前,我和福金一同成为专业作家,又一同考上中国作协文学讲习所(后改名鲁迅文学院)八期,之后又一同在北大、南大上学,彼此相知很深。一般况下,作家朋友私下聊天,是很少谈论文学的。可每次和福金在一起,却总是谈论文学,别的话题几乎没有。原因就是他喜欢谈文学,谈佛。福金有很好的理论修养,我从他那里学到不少东西。福金是个宽厚、善良而内心平静的人,既有典型的江南才子气,又有常人没有的执着。他知道他在做什么,写什么,而且知道他的这种写作很难引起轰动效应。可他不改。这么多年,文坛一直很热闹,一个浪头接一个浪头,每个浪头总会推出一些人物,媒体和评论也会随之蜂拥而上。储福金却不为所动。他的最可贵之处,就在于他的定力。这种唯美主义的写作,充满理想主义­色­彩,几乎贯穿了他的全部作品。他之所以这么固执,也许认为现实生活的诸多丑陋、残酷和浊气,已经严重污染了人们的眼睛和心灵,于是他为读者端来一盆清水。就像我们在都市拥挤污浊的环境里呆久了,便渴望去山野走一走一样,储福金的作品就是一脉青山,一池碧水,一片翠绿的草原,置身其中,会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娑婆之舞》就是这样一部好作品。一位久居闹市的剧作家,来到山清水秀的江南小镇,不经意间,与几位女子产生了若即若离的复杂感,其间充满了纯净和美好。特别是他对于难以忘怀的莲儿的质朴和纯美,产生了极其美好的印象。一个山里的女子,天真无邪、温柔善良。他们在山水间相遇,没有任何功利的目的,甚至连对方是谁都没有搞清楚,可他们相爱了,并且以身相许。但突然有一天,莲儿又消失了。男子到处寻找,却找到了另一个女子,她是莲儿,又不是莲儿,究竟是不是,连他自己都搞糊涂了。他和她在山水间重温旧梦,梦醒之后,那女子又飘然而去。给他留下的是茫然、惆怅和失落。这使得这位来自于喧嚣浮躁城市的文化人,面对自己在城市里的那位女友的俗气和城市的衰气、人生的暮气,产生了非常复杂的感冲突,但是,在如梦如幻、如诗如画的心灵享受中,他又无法摆脱现实生活的限制与束缚,他不由得自己逼问自己:“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这种令人感到近乎于窒息的自问,使我们体味到了一种人­性­反思的番茄意味。完全可以说,当今文坛,男作家写女­性­,福金独具一格。

整部小说文字清纯,节清爽,且被作者写得有滋有味,一波三折充满悬念,作品的字里行间弥漫、扩散着缠绵、凄迷、狐媚、哀婉的氛围,非常写实同时也充满着空灵、意象的禅意。在纯熟、洁净的文字和被细致刻画的人物以及诗歌般的意境中,作者还写出了关于生活和爱的哲理,这对于涉世不深,渴望了解和探究复杂社会生活奥秘的青年们来说,可说是会给他们带来“润物细无声”的教益。而对于广大的青年文学爱好者来说,就可以真切地体会到:原来,好的小说就是这样写的,文学给我们带来的愉悦,就是这样享受到的。这让人想到《红楼梦》,想到《聊斋》,还会想到《桃花源记》。我说的是让人无穷回味的意境和令人经久难忘的生活细节。

在福金这部­精­致同时也很优雅的小说《娑婆之舞》中,细腻委婉的感一波一波地向读者的心扉奔涌,最后,男主人公从圣境般的偏远乡村回到恼人烦人的都市时,这段人生的经历已经如轰然的潮水远远退去,但是,他的心灵的感波涛,却依然一波又一波地向前扩展、前行,因为,唯有对于真善美的不懈追求,才是最能吸引我们的永恒话题,也是我们在生活中总被感动以至于念念不忘的­精­神需求。

阅读《娑婆之舞》,焚香就免了,净净手,泡一杯清茶还是需要的。最好是绿茶。

不敢为序。

200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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