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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睿菀(1)

六十一、睿菀

我坐在“杯莫亭”的雅间里,喝着最上等的女儿红。

“杯莫亭”是京城最出名的酒庄。

因为,我要在这里见一个很重要的人,而他好酒。

黄昏,他如约前来,他仍是一身的黑衣,戴着顶黑帽,面无表情,眼神冷俊,佩着我送他的“长锋剑”,他是我的义子——步锋。

我调开侍卫。

“孩儿叩见义父!”他跪了下去。

“锋儿不必多礼!”我亲手将他扶起。

步锋今年二十五岁,是江湖上最著名的冷面杀手。

大概是二十二年前,我路过蓟州,当时蓟州瘟疫,死了很多人,步锋的父母就是死于那场瘟疫,于是,我收养了他。

多年来,我一直秘密训练着一批死士,助我排除异己,步锋无疑是最出­色­的,他是个学武的天才,十七岁成名于江湖,他最出名的,就是“两把剑”,一把无疑是他惯使的“长锋剑”,而另一把,从没有人见过他这第二把剑藏在什么地方。因为,见过的全都成了死人。

步锋十九岁帮我杀了最顽固的保皇派窦相爷。当年,窦相爷身边的侍卫足比整队御林军,步锋在千军万马中来去自如,除了窦相爷,杀­鸡­儆猴,一挫保皇派的士气,为我铲平了道路。对我后来在朝廷权倾天下,实在是居功至伟。

最难得的是步锋从不认为我当他是工具,他当我是恩人,对我所托的任何事从不多问,从不拒绝,从不违抗。

我替他斟了酒,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义父知道孩儿最爱这个味道。”他由衷地说。

“锋儿,多日不见,你似乎瘦多了。”我关心地说。

“步锋贱命一条,义父费心了。”

“锋儿,多年的杀戮,你厌倦么?”我再为他斟满酒杯。

他一愣,诧异地盯着我,朗声说:

“步锋­性­命乃是义父所救,义父有任何差遣,步锋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锋儿,义父多年来只顾自己万世基业,从未设身处地替你想过,你是否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义父雄才伟略,是治国之才,他日登基称帝,是天命所归,步锋不才,蒙义父不弃,恩泽庇荫,能替义父分忧,步锋此生足矣。”

在他眼里,我就是天,我就是皇帝。

“好,锋儿,”我握住他的肩膀,“不枉义父疼你一场。”我坐下来,与于他对饮一杯,叹了一口气,“唉,只是当今皇上懦弱无能……”

步锋又跪在地上,抱拳道:

“步锋请缨,行刺当今皇上!”

步锋真是深得我心,我只说了一句,他便替我接了下句,替我下了我最难以启齿的命令。

六十二、敬华

夜凉如水。

曾经花容月貌、风华绝代的我,已经脂残粉褪,再也盖不住苍白,再漂亮的华服掩不住岁月的沧桑……

一宿辗转反侧,无法成眠。

我起身,挑明桌上的油灯。

泪尽罗巾梦不成,夜深前殿按歌声。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

今夜,我感慨良多。

当年与睿菀相爱,也是情真意切,到如今,我却是形单影只,与他海誓山盟的不再只有我一人,后玥、绿佳……更有府外那不计其数的红颜知己,还有——小璃……

想起小璃,我打了个寒战。

小璃是君彦的亲娘,从前是我的近身侍婢。

我也过了一段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神仙日子,睿菀的怜爱让我幸福非常,但也为我以后的这些日子埋下了祸根。

我生下君仁后,睿菀奏请先皇,正式册封我为秦王妃,那是何等的殊荣,何等的风光!我终于成为秦王发妻,幻想着与睿菀白首共偕。

然而,好景不长。

小璃,这个死丫头,居然趁我生下君仁不久,调养身体之际,暗中勾引睿菀,与睿菀成其好事,飞上枝头变凤凰,由我的丫鬟,成为秦王的新贵。

我不仅养虎为患,更觉是奇耻大辱,我还没来得及从册封为妃的喜悦中缓和过来,就跌入了无底深渊。

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

我恨,恨我的忠仆,恨我的至爱。

我不是一个“深明大义”的女子,不能明白为何女子就应该宽容,应该三从四德,应该夫大如天。

昨日信誓旦旦,今日却软玉温香抱在怀。

我采取了最激烈的抗拒方式,在睿菀面前,对小璃忍让、呵护、教诲,背着睿菀对小璃百般棱辱、折磨、报复……

每每我独坐铜镜前,那曾经如花般的灿烂笑靥,变得狰狞,变得丑陋,而且城府渐深。

小璃怀孕之后,我对她的折磨更是无所不用,小璃终不堪折磨,七月产子后,撒手人寰,她断气之时,用极怨毒的目光凝视着我,怒目而逝,成为我以后日子的梦魇,午夜梦回,禁不住冷汗浸衫。

睿菀似乎对我加害小璃之事有所察觉,虽不明言,可对君彦爱护有加,更叫君彦的­奶­娘对我敬而远之。

稚子无辜,而且君彦也不成气候。

君仁尚算争气,聪明过人,深得睿菀宠爱。

俗语说: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我终于得到我应得的报应,君仁年满七岁就夭折,失去君仁,我痛不欲生。

而后玥进府,无疑是在我没愈合的伤口上加了一把盐。

后玥是我真正的对手。每次与她短兵相接,都分不出胜负。

身为女人,身为秦王府的女人,与身为后宫的女人无异,每日生活皆是朝不保夕,不谋算别人,就会被别人谋算。

后玥牢牢地抓住睿菀是因为她的子嗣君夕,这让我更加寝食难安。

君彦!

我想到了君彦!

那个我深恶痛绝的女子的儿子,那个傻子,成了我保住准王妃地位的最后一颗棋子。

睿菀(2)

六十三、红苓

今晚,是我爹的回魂之夜。

我换上素衣,去后园的佛堂,替他焚香祷告。

这个世界有太多的不公平,功不当赏,罪不当罚。

像二叔这样的恶人,可以一次又一次地逍遥法外,衙门判我爹的死因不明,结果不了了之。

我的心里很是不平,我知道,是我娘的元丹,虽然,它已经与我融为一体,可是,自从爹去世,它就犹如一块火碳,经常灼得我疼痛非常。

“妹妹,可否借一步说话。”

佛堂外,传来玥王妃的声音。

我这身素衣,让她看见不妥,于是,我躲进后堂。

“姐姐有话,不妨直说。”是绿佳的声音。

“听闻妹妹已有喜脉……”

我撩开帘布,偷窥堂外。

“绿佳不善辞令,姐姐直接说正题吧。”绿佳轻声打断她。

玥王妃一脸尴尬,笑了笑,又说:“近日,王爷似乎有所行动,相信不久,王爷的大事可成,朝廷必有惊天变化,不日,王爷便会登基称帝。”

“这是王爷多年筹谋之事。”绿佳淡淡地道。

秦王的野心我早已知晓,因为当今皇上即将成年,秦王不得不在皇上成年之际交出兵权,所以秦王必会洞悉先机,先下手为强。

“王爷一旦称帝,我与妹妹便同为后宫的女人,应该未雨绸缪才是。”

“绿佳愚鲁,还请姐姐明示。”

相信绿佳和我一样的明白,玥王妃是在打皇后的主意。

“妹妹是聪明之人,很清楚,若是敬华执掌凤印,你我都不会有好日子过,特别是妹妹现在有孕在身,就不怕敬华对妹妹腹中胎儿施毒手?前车可鉴,我是不想让妹妹犯险。”

“姐姐是要让绿佳与你联手对付华王妃?”

“若妹妹助我得到皇后之位,我向妹妹保证,六宫之中,我与妹妹不分彼此,平起平坐,与妹妹同掌凤印。”

终于进入主题了。同掌凤印,真亏玥王妃想得出来。

“姐姐太抬举绿佳了,绿佳生在吐番,对于秦王府的争斗,绿佳尚无兴趣,更何况是三宫六苑?”

“今时不同往日,妹妹虽有淡出之心,可敬华未必会对妹妹留有余地,若妹妹生下麟儿,就没想过为孩儿将来打算?”

“绿佳已经表明无意后位之争,姐姐又何必言语相激呢?”

玥王妃当然清楚,若是她只身与华王妃相争,她根本得不了便宜。

“妹妹应该明白,他日的后宫之争,较现在的秦王府,可谓是小巫见大巫,妹妹也很难独善其身。”

这话没错,若是在后宫,失宠,有可能就会失去­性­命。

六十四、绿佳

佛堂之中,后玥言之凿凿。

在秦王府已余十年,不敢说凡事看得通透,可对于争宠之事,早已置身事外。

“姐姐现在就觊觎皇后之位似乎言之过早,不要忘了,现在的天下,仍然是当今皇上的天下。”我不客气地说。

“我对妹妹言辞恳切,推心置腹,为何妹妹仍不肯领情?”后玥开始有些不耐烦了。“绿佳,你可不要敬酒不喝,喝罚酒。”她的声音渐渐提高了些,变得有些趾高气扬。

“姐姐想与绿佳联手,证明绿佳并不是一无是处,如今之势,是我们三人鼎足而立,只能平分秋­色­,不能独占鳌头,姐姐与华王妃素有心结,看来是不可能连成一线的了,姐姐若再咄咄逼人,就不怕绿佳为求自保,靠拢华王妃倒戈相向吗?”我与她针锋相对。

她吃了一惊,立即满脸堆笑。

“我与妹妹说笑呢,妹妹又何必当真呢!”

“姐姐大可放心,绿佳是守信之人,除非,是有人对绿佳不利在先,否则,绿佳自当谨守本分,不会逾矩。”

她悻悻的一笑:“那我就不耽搁妹妹了,告辞了。”

我微微一侧头,“姐姐慢走!”

她再一回头,轻叹一声,然后走出了佛堂。

看着她离去,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对着后堂,说:“还不出来?!”

不一会儿,只见红苓一身素白翩然从后堂走了出来。

“红苓见过佳王妃!”她曲膝行礼。

红苓是我在中原所见的少有的美女,我很喜欢她,她是那种能迷住男人,也能迷住女人的人。

“你在后堂偷听多久了?”我问,并没有丝毫责备之意。

“从你和玥王妃进来开始。”她坦白道,“可红苓本无意偷听,还望王妃恕罪。”

“红苓,我有些累,你扶我去旁边坐下。”我有些不太舒服。

“是。”红苓顺从地扶住我。

我坐下来,吐出一口长气。

“你也看到了,秦王府就是这样,永无休止的战争,永不停止的算计。”

“你这样当面拒绝了玥王妃,就不怕她怀恨在心?她虽然忌你三分,你就不怕她暗下毒手?”她好心提醒我。

“王爷多年苦心经营之事,最后一道防线就是镇南将军,就像后玥刚才所说,王爷不久大事可成,后玥一定会与敬华争夺皇后之位,她想笼络我多过想对付我。在秦王府多年,我也看透了。赢,赢不过成事在天,输,输不过一败涂地。”

睿菀(3)

六十五、步锋

今夜,我有特别的“任务”。

每次有任务,我都想在执行任务之前见见她,似乎这样会增添我取胜的信心。

剑客是不应该有感情的,一旦有了感情,就会成为负担,心也会变得柔软。可是,自从三年前遇到了她,便有些情难自禁。

她就是阿沐尔,吐蕃女子,是秦王府绿佳王妃的近身侍婢。

三年前,在执行任务中伏受了伤,阿沐尔救了我。

那年,因为执行的任务有变,我误中埋伏,虽拼其最后一丝力气完成任务,准备回秦王府报信,但因失血过多,体力不支,晕倒在回秦王府的路边。

当我再醒来时,看到的是阿沐尔仙女般的脸,我的心怦然一动,怀疑自己是否已到了仙境,杀戮甚重的我,死后竟没有下地狱?

“还好,你终于醒了,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这是她说的第一句话,充满了关切,让我感觉温暖。

阿沐尔就是这样闯入了我的生活,让我觉得枯燥无趣的生命,也因为她,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秦王是我义父,他一直对我进行着特殊训练,对我很严厉。

阿沐尔则是第一个对我好的女人。

我的命是秦王所救,他就是我的主,我的天。若是有一天,有需要,我会为他舍命也甘愿。可是,自从有了阿沐尔,我的心似乎有了些许牵挂,我不再只是一个人。阿沐尔,她是我脱离剑客生命以后想照顾的女人。

阿沐尔的笛子吹得很好,那曲有着吐蕃风情的民谣,是我最喜欢的,每次听,会让我觉得平静。

阿沐尔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我与秦王的关系。

这一次,与我以前的任务都不同。

我要杀的,是当今圣上!

我面对的,是整个皇城的军队,能不能全身而退也是未知之数。可这次任务不是义父指派的,是我主动请缨的。

义父得天下,是迟早的事,助他扫平障碍,我义不容辞。不过,我也有私心,如果此事成功,我希望义父准我退隐,将阿沐尔许我为妻。

六十六、睿菀

今夜的皇宫特别的寂静。

皇上的近身太监小录子,已是我的人,我没有让他宣召就直接走入大殿。

皇上高坐在龙椅上,用手撑着头,闭着眼睛,他好像很累。是的,没错,他的王位已经不保,一定很头痛。

“臣,叩见皇上!”我道。

我的声音并不太,却吓了他一跳,他猛然睁开双眼,脸­色­惨白。

“皇……叔!”

我没有下跪,没有行君臣之礼,甚至没有低头。

“皇叔……深夜进宫,有……何要……事?”他结结巴巴地问。

“昨夜本王梦见了皇兄。”我淡淡地说。

“父皇!”皇上失声叫道。

“他对本王说,冥宫寂寞,甚是想念太后和——皇上。”我故意拖长了声音。

皇上瞪大眼睛,说不出话来。

“本王在西北之时,曾遇一瞎眼老僧,他说,本王是‘龙游浅水遭虾戏’,还说,本王是真命天子,四十岁以后必会成就大业。”

“大胆!”皇上站起来,怒喝道:“这天下,是朕的天下,真命天子,是朕!”

“你还认为这天下是你的吗?”我慢慢地靠近他,质问着。

他跌坐在龙椅里,努力地镇定心神。

“等到四更……”他喃喃地说。

“四更!”我打断他,“你还在等镇南将军吗?”我大笑起来。

“你……”他大惊失­色­。

“镇南将军的二十万兵马虽然驻扎在城外,可没有圣旨,试问,他又哪来的胆子进宫呢?”我得意地说。

“我明明……”

“你明明命小录子遣心腹带着圣旨漏夜离宫,召镇南将军回宫勤王,”我慢吞吞地从袖中掏出圣旨,“可这道圣旨已落入本王手中,镇南将军带兵入京,就是举事谋反,你说,这个罪名,他担不担得起呢?”

皇上瘫坐在龙椅里,面如死灰。

“我手中兵马何止百万,区区二十万兵马,本王根本没放在眼里,而且整个皇宫的御林军已经全部被本王控制。”

“轰隆隆——”一阵雷声,宫外,下起了瓢泼大雨。

“我今夜进宫,是念在你我叔侄一场,让你明白,你不禅位让贤,我一样可以登基为帝!”我铿锵有力地说完,脱去外衣,露出龙袍,胸前黄灿灿的五爪金龙气势如虹。

一道刺眼的闪电,霎时照得宫门片刻如昼,仿佛知晓天下即将易主。

我走出大殿,这个时候,步锋应该就要到了。

睿菀(4)

六十七、知庆

也许,慕容家到了我慕容知庆手里就注定了衰败。

镇南将军带兵入京而被定罪,削去官职不说,全家囫囵入狱,紫衣既已是镇南将军儿媳,当然也未幸免。

我慕容家与镇南将军是姻亲,也被殃及池鱼。虽不至于入狱,所经营的生意却连连受挫,以前有生意来往的商家,怕受牵连,对我慕容家退避三舍,朝廷里朋友也收起往日的笑脸,隔岸观火。

大老婆和二老婆居然在这时,借口回娘家避祸。

慕容世家除了下人,就只剩下我与单琴。

这时,悠扬的琴声飘进房内,是单琴在花园里奏琴。

她的琴声婉约动人,如一道清新的气流,注入我的体内,抒解了连日来的烦闷。

俗语说:“夫妻本为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我轻轻的走近单琴,心里感慨万千,落难至今,能够与我共患难的,却只有别人口中的娼妓……

我叹了一口气。

“老爷不必烦心,正所谓‘船到桥头自然直’,慕容家还未到弹尽粮绝的地步。”单琴说着,递给我一杯茶。

接过茶杯,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温暖。

“放心吧,明日一早,我去秦王府找红苓,所有的问题会解决的。”她冲着我一笑。

是啊,我怎么忘了呢,还有红苓,我与单琴的女儿,慕容家风光时,我怎么从来没有想到过红苓?落难了,反而要红苓助我脱困。

想到这里,我自觉更愧对她们母女。

“琴,我……我……”我如梗在喉,说不出话来。

“不用说了,我明白。”她低下头去。“单琴出生低贱,嫁与老爷为妾,辱没了慕容家门楣,让老爷你一直抬不起头……”

“琴,我知道,我一直忽视你们母女,是我的错。”我由衷地说。“到现在,我才知道,重情义者,只有单琴一人,我很惭愧,对你,不曾尽夫责,对红苓,更不曾尽父职。相信我,琴,若我能安然度困,日后,我会好好痛惜你。”

六十八、睿菀

对外,我一直隐瞒着皇上的死讯。

其实,可以的话,我并不想杀人,更不想杀皇上。他是我的亲侄子,可是,天地不仁,难从人愿。

事已至此,试问我如何可以放弃即将到手的皇位?

我去了天牢,天牢里关押着镇南将军——李阜。

李阜与我同龄,曾经,是我出生入死的好兄弟。

李阜三代都是朝廷里的武将,忠义双全,多年前,他知悉我有夺位之心后,与我反目。可李阜是难得的将才,如果可以,我希望能够将他收归麾下,助我开疆辟土。

天牢里暗无天日,夹杂着泥土与木头腐烂的味道。

狱卒替我打开牢门,李阜靠墙坐着,手脚带着铁链,凝神闭目,死到临头还能如此气定神闲,不愧为当世豪杰。

“你终于来了。”李阜沉声道。

“你知道我会来?”我淡然地问。

“睿菀要夺位,必除我李阜,睿菀既已皇权在手,必会在我李阜面前扬威。”

“暴政当道,神人共愤。睿菀此举乃是顺应天意,现在天下大局初定,本王大权在握。雁过留声,人死留名,你当真没想过和本王一起做一番大事?”我对李阜动之以情。

“和你一起做大事?”他用眼角瞥了我一眼,不屑地说:“说穿了,你睿菀狼子野心,结党经私,谋朝篡位。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事。我李阜一代名将,何以甘心会屈服于你这­奸­险小人之下!”

“还以为李阜大有真知灼见,但原来亦囿于世俗之见。古往今来,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我睿菀能人所不能,更何况,本王重握百万雄师,与本王为敌,简直是螳臂挡车。”

“一切成败得失,到了后世,只不过是付诸谈笑之间。”他淡淡地说:“你赢得了天下,却赢不了自己。”

我一惊,李阜的确很了解我,不错,不管我有如何的丰功伟绩,如何为万民谋福祉,我都无法摆脱弑君夺位的罪名,我将一辈子受良心的责备。

“我睿菀是乱世之中的英雄,后世评说,本王岂会放在眼里,不能名垂千古,本王宁愿遗臭万年!”我斩钉截铁地说,“本王不想再与你做口舌之争,本王只想要你明白,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我李家三代皆是忠臣,我李阜是将门之后,岂会是贪生怕死之辈?就算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

睿菀(5)

六十九、单琴

走进秦王府,我的心禁不住狂跳不已。

秦王在吗?今日是否可见到他?我的心充满着渴望。

“夫人请在厅里稍候,小婢去通传!”带路的婢女道。

“有劳!”

也许,是上天真的听到了我的祷告,我只听到背后轻唤一声:

“单琴!”

我猛一回头,看到一个中年男人,额宽目圆,与我二十年前所见,多了些沉稳,少了些浮躁,多了些沧桑,少了些年少气盛……

我收摄心神,跪地喊道:

“民­妇­单琴,叩见王爷!”

“夫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睿菀走过来扶起我。他的手与我相握时,我轻轻一怔,那感觉真像是多年以前一样。

我抽出我的手,虽然我很想他这样一直握着,可是,现在我已为他人­妇­。

“这些年……你过得可好?”他看着我,言辞中有几分关切之意。

怎么,你还会关心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当年,我虽然是青楼出生,可也是洁身自爱,你却对我假意虚情,始乱终弃……

“很好,民­妇­自嫁慕容知庆以来,生活富庶安定。”我有些负气地答。

“单琴,你是否在怪本王……”

“王爷,还是称民­妇­慕容夫人吧。”我打断他。

“唉……”他叹一口气,“本王知道,你仍然怪本王没有信守当年诺言,可是,单琴……慕容夫人,在本王地位初定之时,去牡丹坊找过你,只是当时你已不知所踪……”

真的?真的去牡丹坊找过我?我在牡丹坊等了他三年,越等越没有信心,越等越心寒,在心灰之余嫁与知庆为妾。虽与他同在京城,可从不曾去找他,我也有我的骄傲,这一次,若不是慕容家有难,我想,我有生之年都不会踏足秦王府。

“单琴……”他见我稍一动容,握着我的手,“其实本王一直都很想念你……”

我一惊,甩开他,“王爷请自重,如今民­妇­已是他人之妾,单琴虽不是贞洁烈女,可也有廉耻之心。”

“慕容夫人今日进我秦王府,不就是为保你慕容一家吗?”他一拂袖,背对着我。

他毕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

“民­妇­失言,还望王爷恕罪。”

我很清楚,定镇南将军什么罪,会直接牵连我慕容家,如若断镇南将军举军回京,无旨进宫,形同逼宫,论罪当诛。再严重一点,镇南将军带兵入京,举事谋反,是株九族的大罪,我慕容家定脱不了­干­系。

七十、后玥

我千算万算,竟然算漏了许定邦会死于非命。

打开窗户,月光明媚,星光耀目。

数年前,我爹痴迷奇门述术,深知世间万千变化均在星象中显露无疑,受爹的影响,我也略知一二。

多年前,夜观星象,客星突现,帝星黯然,此为客星犯帝星,我就知道,睿菀是人间龙凤,人到中年必一飞冲天。所以,名门之后的我,即使嫁他为妾,我亦无悔。这些年,我凭着自己的聪明才智,在秦王府游刃有余,取得了今日的非凡地位,若非我大意,低估了敬华,今日的秦王妃应是我后玥。

前些天,忽见帝星殒落,客星光芒耀目,霸道无匹,令人不敢仰视。我已明白,要变天了。

王爷登基在即,我能不能得到后冠也全无把握,对绿佳恩威并施也不能逼她就范。

“王妃,三夫人求见!”婢女小琦通传道。

余莲?!这时候来见我有何事?

我让君夕娶余莲,本想借她许家的财力巩固我的势力,没料到许定邦一死,她许家就兵败如山倒,我便不再将余莲放在眼里,正盘算着为君夕娶二夫人呢。

“去告诉她,本王妃已经歇息了。”我吩咐小琦。

“是!王妃!”

小琦出去了,没多久,她进来传道:“三夫人不肯走,说有要事相商。”

是吗?她有何要事?我嗤之以鼻,她无非是怕遭我摒弃。

“好啦,你让她进来吧。”我不耐烦地对小琦说。

不一会儿,余莲走进房内,“咚”的一声跪在地上。

“余莲参见玥王妃!”

其实,秦王府的礼数没有皇宫那般严苛,照礼她是媳,我是婆,请见问安只需低头曲膝即可。

“起来吧。”

“余莲深夜进见,滋扰王妃清梦,还望王妃恕罪。”她仍然跪着没敢起身。

“有何要事就直说吧!”我有些烦厌。

“听闻镇南将军下狱……”

“朝廷之事,岂容你一介女流过问?”我不客气地打断她。

“王妃息怒,余莲并非想过问朝廷之事,余莲只是想对王妃表明心迹,愿意为王妃效犬马之劳,即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哦,是吗?”我不以为然,“要为本王妃效命之人比比皆是,你许余莲又有何过人之处呢?”

“若我能助王妃夺得后位呢?”

我微微一怔,看她一副安然自若的模样,也不像是信口雌黄。

“余莲,你可知你刚才所说的话是大逆不道。”我说话的声音缓慢,是想让她说出弦外之音。

“王爷与王妃是人间龙凤,王爷得皇位时,王妃理应母仪天下。”

京城已有传闻,皇上病危,国不可一日无君,更有朝臣让王爷监国,其实,那都是王爷心腹为他造势,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登上天子之位。

虽然,她有点溜须拍马,不过,说得我心里很舒服。

“你也知道,敬华仍然是秦王妃,如若秦王登基,最有可能成为皇后的就只是敬华。”

“虽然秦王妃仍然是华王妃,可华王妃加害君彦生母之事,王爷已有耳闻,虽然只是耳闻,华王妃在王爷心里的份量也大打折扣。”

这事,是我暗中宣扬出去的。

“佳王妃已经怀有身孕,让王爷大悦,所以,三位王妃是势均力敌,都有可能成为后宫之主!”

看不出来这丫头分析得倒是头头是道。

“那你又有何良策,让我凌驾于华、佳二位王妃之上呢?”我问。

“依葫芦画瓢!”

“此话何解?”我再问。

“多年前,既然华王妃可以害君彦的母亲,难保她不会故计重施,加害佳王妃。”余莲缓缓的说。

这丫头当真狠毒,她是要加害绿佳腹中胎儿,再嫁祸于敬华,这等狠辣之计,不仅可以让绿佳痛不欲生,更可以让敬华万劫不复,不仅可以让她二人鹬蚌相争,我更可以坐收渔人之利。

雪姬(1)

七十一、余莲

跪在玥王妃面前,我字字铿锵,说得她面露悦­色­。

其实,她想要的是独占王爷。可是,这根本不可能。那至高无上的权力,便是她退而求其次的欲望。我娘教过我,所有斗争,需攻心为上,只要投其所好,要接近她,一点也不难。

“自古以来,龙在上,凤在下;男人为天,女人在地。难道,王妃就想这样庸碌一生?”我说。

她虽然贵为王妃,可一直饱受华王妃的欺凌,以她的聪明才智,与华王妃周旋至今,难免会有一肚子的怨气。

“余莲,你好大的胆子,念在你是本王妃的儿媳,本王妃才勉为其难听你诸多废话,你可知,你刚才每一句话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

“我不相信王妃甘心让华王妃坐上皇后的宝座。还有佳王妃,难保她不会母凭子贵,成为王妃的心腹大患。”

玥王妃看着我,没有说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若不能为己所用,就应该除之而后快。”我又说。

玥王妃的目光渐渐变得犀利,她站起来,走到我身边,将我扶起。

“余莲,你这一席话,用意何在?”

她说话的声音已经温柔多了,相信我已经得到了她的认同。

“王妃是女中丈夫,他日若是登上后位,一定可助君夕夺取太子之位!”

玥王妃矢志要母仪天下,我许余莲亦是如此。

“君夕是我亲儿,太子之位早是我儿囊中之物。”玥王妃慢慢地展露欢颜。

“余莲漏夜进宫,一心只想为王妃夺得后位,尽一份心力,忠心日月可鉴。”我恳切地说。

“余莲,光凭你口舌之辩,很难让我相信你的忠诚!”玥王妃高声道。

我十分确定,她已经为我的计策所动,不露声­色­,只是想要置身事外,若此计有人替她代劳,即使是事败,她亦可以独善其身。

“余莲任凭差遣!”我又跪下。

“本王妃并没有任何差遣。”玥王妃一字一字地说。

我一愕,没答话。

“秦王府从这一刻起所发生的任何事情,本王妃全不知情。”

玥王妃她连对我下命令,都省了。

七十二、雪姬

我怀孕了。

是定邦的。

人就是这样,永远不知道你追求的是什么。

我只想要安逸的生活,爱我的相公,承欢膝下的孩子。

我错了么?我错了么?我错了么?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老天太不公平!我雪姬一生,想要的只是天下所有女人都想要的东西,为什么就对我如此不公平?

如果这是报应,死的应该是我雪姬,为什么要定邦死?

我从来不知道,定邦在我心里的地位已经如此稳固,从来不知道,我雪姬也会用情……

在未嫁予定邦之前,我视男人为玩物,我要的是金钱、权利与情yu。

嫁给定邦之后,我无时无刻都在盘算着独霸定邦,誓要成为定邦的正室。可我又不甘寂寞,暗地里与许方苟且偷欢。

我以为,我仍然是以前的雪姬,嫁给定邦只是想要脱离颠沛流离、飘泊无度的生活,只是要贪图享乐……却不知,我已在不知不觉中对定邦日渐情深。

我为什么没有早一点明白?如果早一点明白,就不会让许方任意妄为,定邦也不会死于非命。

难道,真要等失去以后,才觉得曾经拥有的有多珍贵?那么,这样的代价,实在太大了,太大了呀。

此时,我的心真的好痛。

门“吱呀”一声开了,这个时候,只有许方会来。

“雪姬,起来喝药。”许方说。

喝药?我一惊。

“喝药,喝药,喝药,”我故意呢喃地叫着,“不,不,不,我不要喝药,不要,不要,我没病,我没病呀!”我大叫着去抓他手里的药碗。

他慌忙一退,柔声说,“别怕,雪姬,这是安胎药,听话乖乖喝了这碗药。”

安胎药?你会这么好心?

许方通晓医理,早知我怀有身孕,也知道我腹中孩儿并不是他的。

这些时日,我一直在他面前装疯卖傻,浑浑噩噩,只是想要保住我腹中胎儿,因为我深知许方­性­格狠毒,今时今日,许方根本不可能再让我留下定邦的孩儿。

“雪姬,来吧,这是为你好呀!”他说着,伸手过来,用力卡住我的面颊,想要强行灌我喝下。

我大叫着,他的手犹如一把铁钳,牢牢地抓住我,我无法挣脱。

“定邦,真的是你!”我瞪大眼睛望着他身后。

他一愣。

“定邦,救我!”我又说。

“定邦,你带我走吧!”

“定邦,你过来……”

他的脸­色­渐渐苍白,手也慢慢松了。

这一招果然有效,自从他那夜说遇到梅仙的鬼魂开始,他就有些疑神疑鬼了。

“定邦……”我伸出手,好像定邦真在我身边似的。

他瞪了我一眼,离开了房间。

到这时,我颓然倒在床榻上,泪如雨下。

雪姬(2)

七十三、睿菀

大地在我脚下。

今日,我终于可以得尝所愿,终于荣登大宝,终于成为万民敬仰的皇帝。

二十多年的豪情壮志,二十多年的处心积虑,二十多年的青春年华,终换得了今日的君临天下。

高坐龙椅,头戴皇冠,身披龙袍,看着大臣着跪地高呼: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今夜,我约了单琴。

镇南将军一家,依然关押在天牢,仍未定罪。我初登帝位,不想斩杀前朝功臣,而且李阜为官多年,朝中党羽众多,不想在帝位未稳之时,落人口实。

慕容知庆一直心惊胆战,生怕他慕容家会被牵连其中,单琴嫁­鸡­随­鸡­,才没有拒绝与我相聚。

“皇上,今日喜形于­色­,好像有什么高兴之事。”小录子一边给我更衣,一边察颜观­色­地说。

小录子本是服侍前朝皇上的近身太监,可他聪明伶俐,深得我心,于是将他留在身边。

“依你看,朕有何高兴之事呢?”铜镜中的我的确笑逐颜开。

“奴才不敢揣摩圣意。”小录子笑嘻嘻地说。

“那朕让你揣摩呢?”我的笑容更加的得意。

“依奴才之见,皇上龙颜展悦,面­色­微微泛着桃红,应该是……微服出宫见哪位红颜知己吧。”

“好你个小录子!”我大声喊道。

小录子“咚”地一声跪了下去。

“奴才该死!”

“死什么呀,”我朗声叫着,“起来,换上便服,随朕出宫去。”

“遵旨!”小录子眼睛一转,喊道。

今夜的月光似乎特别的明亮,特别的妩媚,特别的……我失笑了,也许跟月亮无关,这一切,都是我的心充满着期待。

坐在湖心亭中,小录子替我斟了杯酒。

“小录子,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快戊时了。”小录子答。

我与单琴就约在戊时,居然这般心急,竟然早到了。

这当会儿,从小河边悠然飘过一叶扁舟,传来婉转的琴声。

我情不自禁站起身来。

和二十年前初遇时一样,也是先闻琴声,再见其人。

时光飞逝,转眼已过二十载。

一曲奏完,小舟已停靠湖心亭,单琴走进亭里,跪地恭恭敬敬地喊道:

“民­妇­叩见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我上前要扶起她,“请起。”

她轻轻一晃,躲开我的手:“谢皇上!”

“听夫人的琴声,好像隐隐透着哀伤。”我说。

单琴垂下眼睑,“本来,哀而不伤,始为琴音之化境,民­妇­一生,坎坷无数,受尽冷眼,一时伤怀……”

单琴娴于音律,­精­于琴艺,才貌双全,虽不再年轻,可依然风韵犹存,一时间,竟然觉得自己如二十年前一般的情怀,心跳加剧。

七十四、君彦

今日,是我娘的生忌。我避开红苓,没有带随从,独自去了我娘的墓地。

我娘葬在西郊的十香陵。

即使是死后,我娘也未能如愿葬入族陵,因为敬华强烈反对,我娘并没有正式被册封为王妃,按例死后就不能入陵,所以父王买下了十香陵,葬了我娘。

拔去墓边的杂草,墓碑显露出来,墓碑上只有孤伶伶的几个字:

“宋璃之墓”

没有祭文,没有生平,甚至没有称谓和落款。谁会想到,这样一座坟,葬的是秦王曾经的宠妾。

我点燃香烛,摆上祭品,跪地磕头。

娘,父王终于得偿心愿,得到天下,成为皇帝,只可惜,你不能得见……

“彦儿!”

离我不远处,站着个圆脸的中年和尚,他是我的舅父宋义,法号本因。

“君彦见过舅父!”

“阿弥陀佛!”他双手一合,缓缓地说,“转眼间,又过一年。”

我娘家里很穷,在我娘年幼时就卖了给敬华娘家做丫鬟,没多久,我外公外婆也相继离世,舅父便随他师父出了家。

自出娘胎,我的确是傻子,直到我十二岁那一年,我遇到了我舅父,舅父的师父是得道高僧,是他让我结束了做傻子的日子。

也就是那一年,我才知道,我娘葬身于此。

舅父说,我是他世上惟一的亲人,与我相约每年我娘生忌时在我娘坟前相棸。

那时,舅父还说,我脚踩七星,是帝王之相。不过,途中仍然险阻重重,他吩咐我,在秦王府,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已并非傻子,即使是父王,也不能透露只字片语。

将来,我若能觅得贤妻,得她真心爱慕,必可得她诚心襄助,取得天下。

雪姬(3)

七十五、许方

我梦寐以求了多年的许家大业,终于落入了我的手里。

还有雪姬,还有文琪,原来老天对我还真的不薄。

只是雪姬怀孕了,怀的是许定邦的孽种,我用尽了很多办法,想打掉她的孩子,可雪姬一直装疯卖傻,死死地保护着她腹中的孩子。

晚上,我又摸黑进了雪姬的房间。

“是谁?是谁?”雪姬惊慌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手里握着把刀。她居然将刀藏在枕边。

“别怕,雪姬,是我。”我慢慢地靠近她。

“走开,走开!”她大叫着,披头散发,“别过来,我会杀了你!”

“雪姬,你忘了,我们以前不是这样的,我们在一起很快乐的,你忘了吗?我是许方,你的方,别这样,把刀给我。”我试着走近她,安抚着。

“是你,是你杀死定邦的,是你杀死定邦的……”她不停地嚷嚷着。

“雪姬,听话。”我走过去,想要夺她的刀。

她用力地挥舞着利刃,不让我靠近。

“雪姬,别这样。”为了不让她激动,我不再向前移动,“雪姬,现在这样不好吗?没有了许定邦,我们俩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不再像以前那样偷偷摸摸了,为什么?你要当我仇人一样?雪姬,其实,我很爱你……是真的,是真的很爱你。虽然,我恨许定邦,可是再恨他,他毕竟是我亲堂兄,若不是你对我说你爱的一直是许定邦,我不会杀了他,你知道吗,我要杀他,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可是,你还是杀了他!”她流着泪狂叫着。

“雪姬,我是真心想要与你生活……”我冲上去,把她的手擒住,与她纠缠起来。

“不……不……”她大力挣扎。

终于,我夺下了刀,但雪姬因为撞在桌上而倒地,她痛苦地按着腹部,呻吟起来。

“雪姬……”我扔下手里的刀,上前去,抱起她。

“好痛……好痛……”

顿时,殷红的红从雪姬两腿之间汹涌而出。

看这情形,雪姬的孩子应该保不住了,我给她把脉……

猛的,我只觉得一阵钻心的巨痛,胸前露出一截白刃。那把刀从背后直Сhā进了我的心口。我转过头,文琪瞪大眼睛,站在我身后,双手满是血渍,嘴里颤抖着喃喃地喊:

“叫你欺负我娘,杀了你……杀了你……”

“文琪,你……你杀我,……我是你亲……”这“爹”字还未出口,就瘫倒在地上。

雪姬脸上那神秘的微笑,是我最后的意识……

七十六、墨邪

华山的景­色­依然如故。

每年,总有几日,我会在这巅峰上痴痴地守候,几百年来,我已记不清在这巅峰上,度过了多少个无眠的夜晚,迎接过多少个灿烂的晨曦……

这里,与我昔日看到的没有任何分别,除了这终年未化的积雪以外,还是雪,仍然是白茫茫的一片。而我等候的人始终没有出现,音讯全无。

“师父,”媚菲走到我身边,替我披上斗篷。“您又一夜没睡?”

“嗯!”我轻哼了一声,看着她,“菲儿,这些年,你过很很苦吧?”

她凄然一笑,没说话。

“菲儿,如果可以让你再选择,你希望为人、魔、还是仙?”

她的眼睛看着远方,低声说:“人!”

“为什么?”我再问。

“能够经历生、老、病、死,未尝不是件好事。”她的声音更低了。

“菲儿,在你心里,可有怪过我?”

“怪您?!师父,此话何解?”她柔声问。

“若不是我自私地想让你留在我身边,也许,你可以轮回为人也不一定……”话到此处,自觉有些失言,慌忙住了口。

“菲儿知道,我这一生罪孽深重,是不可能得善终的。”她的眼里飘进一丝感伤。

她的话让我更加的心痛。

正欲说话,忽然闻到一股怪味,我一提气,朗声说:

“冷玉,既然已经来了,何不现身!”

话声刚落,狐王冷玉和那小狐妖芳旎走了出来,双双跪地参拜:

“参见圣君!”

“冷玉,你到华山来找本君,该不是为你的小狐妖出气来了吧?”我头也没回,背对着他们,嘲弄着说。

“冷玉不敢!今日是带同芳旎负荆请罪而来。”冷玉不敢抬头,抱拳道:“冷玉之前又多番对媚菲姑娘不敬,实不知媚菲姑娘是圣君徒儿,冷玉痴心妄想,还望媚菲姑娘恕罪。”

媚菲和海棠一样地倔强,这么多年以来,魔界之人从不知她与我的关系。

“所谓不知者不罪。”我转过身,说:“起来吧。”

“冷玉不敢!”他仍不敢正眼看我,“冷玉还有一事相求。”

这狐狸,要求甚多。

冷玉见我不说话,继续说道:

“自圣君隐世以来,我魔界四分五裂,各方魔族王侯各自为营,更为争夺首领之位而斗得头破血流。自命正义之士看得我魔界内讧,纷纷群起而攻之,数百年来,对我魔界之人穷追猛打,我辈之人无不怨愤在心,奈何无人能有圣君之才。望圣君重回魔界,统领我等,以雪这几百年来的怨气!”

雪姬(4)

七十七、睿菀

连日来的烦心之事不断,让我的心绪烦闷异常。午后,我带着绿佳微服出宫,去了郊外游玩。

现在,我终于体会出,外忧国事,内忧家事的无奈。

今日早朝丞相金烈一句:“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后啊!”

我虽已得到帝位,可敬华娘家为我打下了半壁江山。金烈乃是敬华远房叔父,是力保敬华为皇后的强悍势力。

我登基两个月,一直没有立后,是因为我深知,敬华­奸­诈如狼,后玥狡猾似狐,她二人不管是何人为后,没有容人之量,必会斗得人仰马翻,两败俱伤,后宫将永无宁日。而绿佳,温柔恬静,大度宽厚,是我心目中的皇后人选。可我堂堂天朝大国,要立外族公主为皇后,必会招自朝廷众大臣的反对。我迟迟未立后,是以策万全,待绿佳生下龙裔,助她名正言顺登上皇后之位。

此时正值春暖花开的季节,绿油油的草地,郁郁葱葱,散发着青草和泥土的味道,让人­精­神振奋,绿佳脸上的笑容一直绽放着……别人说,女人怀孕时是最美的,这话一点也没错,绿佳虽有异于中原女子,可她即将成为母亲的喜悦,浑身上下充满着的母­性­温柔,却与中原女子无异。

这是我成为皇上的第一个孩儿,第一个龙种,是他带给了我好运。想到这里,我心被幸福涨得满满的。

“皇上,您瞧,这景­色­可真美呀!”小录子说道。

绿佳微微皱了一下眉,轻叹道:

“再美的景­色­被战火蹂躏,也会变得满目疮痍,只有平息­干­戈,人人才可以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老有所依,幼有所长,才算是人间美景。”

虽然,我已经平定天下,可是仍有些前朝余孽想颠覆我的江山,所以各地方仍然战事不断。

我不是一个寡情薄幸之人,对每一位红颜知己皆是付出真心,并无半点虚情、可正是因为我的多情,让敬华多疑、后玥­阴­狠、绿佳无奈、单琴另嫁他人……

我情不自禁握紧了绿佳的手,诚心道:

“绿佳,朕向你保证,朕会尽快止息­干­戈,大赦天下,让朕的子民可真正安享太平,沐浴这人间美景!”

绿佳欣喜地望着我,眼里闪耀着动人的光亮,“臣妾代黎民百姓谢皇上恩泽。”说完,轻轻地靠进我的怀里。

我搂着她的肩膀,更坚定了我立她为后的决心。

七十八、余莲

二叔死了,死于刀伤,那把刀从背后穿心而过,真是解恨。

娘也死了,死于失血过多,我没有伤心,也没有哭,是她自找的,她一点也不值得可怜。文琪也失踪了,这个挂名的弟弟,根本不配我关心,即使他也死了,也与我无关。

君夕与我成亲之后,对我越来越冷淡,终日留连在外,不愿进房。

虽然,我知道,他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虽然,我知道,他对我很是厌恶;虽然,我知道,他想要娶的人不是我。可是,我已经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若他将来得到皇位,我会是惟一的皇后。

娘对我有帮助的地方,就是她曾经教过我,女人若是得不到男人的心,就一定要得到利益与权势。这一点,让我受用匪浅。娘这一死,表示我只有孤军作战,所以,我不得不讨好后玥,取得她的信任,可这并不容易。她已经表示过,若我要为她所用,必要为她除敬华、去绿佳,助她金銮凤驾。虽然,我已经计策在心,可并无十足把握,倘若事败,后玥不会损伤分毫,而我是万罪难赎。我要细细考虑周详,个中不能有任何遗漏,否则必会万劫不复。

一个人的夜晚,寂寞难耐,偌大的皇宫寂寥无比,连这回廊也是这般的深远悠长。

这时,从“永乐宫”门口闪过一个女子的身影。

自秦王登基以后,东宫一直虚位以待。敬华住在东南“永祥宫”,后玥住在西北“永逸宫”,而绿佳住在这东北“永乐宫”。

看那背影与衣着,应该是绿佳的近身侍婢阿沐尔。本来,这并不奇怪,可见她步履轻盈,四下张望,甚至有些鬼鬼祟祟,披着一件宽大的斗篷。我禁不住有些好奇,悄悄地跟了过去。

跟到宫门口,见阿沐尔把头压得很低,递给守兵一块牌子,便出了宫去。

后宫各主子们都有各自的令牌,皇上有谕,只有“永祥宫”、“永逸宫”、“永乐宫”三宫的令牌可以出入宫门。

为了方便做事,我向后玥讨了一块“永逸宫”的令牌,就凭着这令牌,我尾随着阿沐尔出了宫。

阿沐尔一路上很是小心,我不敢跟得太近,她一路朝着西边走,我更加地纳闷,阿沐尔漏夜离宫,所为何事?

我跟着阿沐尔走到了城西西河畔,西河边停靠着一艘很别致的小船,船舱里透着烛光。

阿沐尔登上那小船,再张望了一下四周,进了船舱。

就是她这回头一望,借着月光,才看清楚她的脸,原来不是阿沐尔,是绿佳!竟然是佳皇妃!!

雪姬(5)

七十九、绿佳

这是我第一次成为皇妃之后去见他。

我知道,这是欺君之罪,也知道,这种行径更会让整个后宫所不容,虽然知道,我仍然不顾后果,深夜离宫与他相会。

他是一个江湖剑客,名叫步锋。

与他相识,是三年前的冬天,他受了伤,昏迷在雪地里,那时的我还住在“翠湖别苑”,就是那虽在秦王府,却偏远的别苑,让他在那里养了半个月的伤,无人发觉。

他感激我救他,说日后会报答我。我说,我不需报答。他问我名讳,我随口说了阿沐尔的名字。

那半个月的相处,我发现他很孤独,常常对着天空一言不发。他很寂寞,他说,他是个孤儿,渺小得就好像是一颗尘土,不能控制自己的命运,不能把握自己的人生,他说,这是他的宿命,杀人,或者,被人所杀……

他自己有好几艘小船,他一般都住在船上。他说,他疲倦时会将小船划到湖中央,这样,他睡觉才会觉得踏实。

他说,如果他没死的话,春天,他的小船会停靠在城西西河畔,如若,我想找他,想和他聊天,可以直接去西河畔。

其实,他根本不善聊天,甚至不善辞令。可是,不知为什么,我很喜欢与他在一起,或许,因为他是孤儿,我孤身在外,让我觉得和他身世相若,觉得他很亲近。

撩开帘布,立刻闻到那股陈年女儿红的味道。

他最喜欢喝这种烈酒。

“好像预感你今晚会来似的,阿沐尔!”他说着,将他惯使的“长锋剑”放在桌上。只有与我相处时,他的剑才会离身。

“是吗?”我轻轻笑。

“要喝一杯么?”他问。

“不了,我一会儿就得回去。”我说。

“哦。”他的语调里有一丝不舍,“是啊,现在住在皇宫里,可没有出入秦王府那般容易吧?”他看着我,欲言又止。

他只知道我是侍候绿佳皇妃的近身侍婢阿沐尔。

我并不是有心要隐瞒,可是,话已经说了出去,如何又向他说明我是堂堂皇妃?我如若启齿,这个身份会不会让他有负担?

而且,在我心里,还有另一种不明的情愫。我知道,这是何等的不该,我下意识地摸着我腹中的孩子,默默地想着,我与他不能再见面了。

八十、媚菲

我的心跳得很快,从那天师父在华山顶答应冷玉重回魔界开始,我的心,就再也没有安稳过。

师父再度成为魔界圣君,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我,我与延松之间的那条不可逾越的鸿沟有多深,有多宽……

师父说,再为魔君,是前路茫茫……只是,没有师娘,他已是生无可恋,已经不在乎自己是魔非魔了!

我听得出来,师父说这句话时,他的声音夹杂着难言的伤痛。虽然,这伤痛是我所熟悉的。几百年了,这伤痛一直伴着师父。可是,此时此刻,我从没有如此深切地体会着师父的痛、师父的苦……

没错,人可以轮回,一世的苦,不一定会在下一世延续。可是魔不同,魔不会老,不会死,在世千年,便会受千年的苦……

“媚菲!”

身后一声轻唤,是延松!

我扑进他的怀里,我是多么地想他,与他分开的日子,对我来说,每一天,每一个时辰,都是那么的漫长。

“媚菲,你怎么啦?”他问。

“别动,”我说,“让我靠一会儿,好吗,就一会儿。”

他没再动,顺从的让我靠着,我的泪,流过面颊,滴在他肩上,几时变得这般脆弱,这般地爱哭了。

突然明白,自己如人世间的女子一般,冲不破情关。

好半天,我抬起头,擦净泪痕,望着他,费力地挤出些笑容。

“我去准备些酒菜。”我说。

“不用了,媚菲。”

他的语气很怪,怪得让我很不安,我瞪大眼睛望着他,一种不祥的预感浮上心头,不由得一凛。

“这么快吗?”我的声音也禁不住发抖。

他蹙紧了眉,不敢看我。

“是的,天庭已经知道墨邪重返魔界,玉帝想趁他羽翼未丰之时,将其除去。”

“那……那……你……莫非……”我抖得越来越厉害。

“玉帝命伏魔将军为元帅,”他走近我,“领十万天兵,下界诛墨邪,”他握着我的手,他的手与我的一样的冷凉,“先锋——正是我延松。”

后玥(1)

八十一、红苓

绿佳皇妃病了。太医说,是染了风寒。

我去了“永乐宫”,探望她。

“红苓见过娘娘。”我行礼。

“红苓,”绿佳斜靠在床上,高兴地说,“不必多礼了。红苓,见到你真好,这几天,这样躺着,不能起来,真把我闷坏了。”

“公主,您是有孕之身,感染风寒自然是要倍加注意些。”阿沐尔给我沏了杯茶,递给我。

“阿沐尔,太医怎么说?”我问。

“太医说了,娘娘刚怀孕三个月,胎儿不稳,而且比正常的孩子要小,加上前几天染了风寒,所以这半个月都要卧床休息。”

我正欲说话,只听宫门口的太监高叫:

“玥皇妃到!”

我一惊,她怎么来了?回头再看绿佳,她的脸­色­更加地难看。

后玥带着几个宫女太监进了房内。

“红苓见过娘娘!”我屈膝行礼。

“咦,红苓也在这儿?”后玥瞟了我一眼,又看了眼绿佳,接着说,“听闻妹妹感染风寒,特来问候!”

宫女太监将补品之类的东西摆放在桌上。

“余莲见过娘娘!”

我这才发现,后玥身旁的余莲。

“姐姐来这一趟,绿佳已是感激万分了!”绿佳淡淡地道。

后玥笑着,坐在绿佳的床沿边,亲热地握住她的手,“妹妹这话可就见外了。”

绿佳对后玥这般举动更加意外。

“阿沐尔!”后玥叫道。

“奴婢在!”阿沐尔答。

“定是你没有小心照顾好你家主子,”后玥责备道:“才让你主子染上风寒的。”

“奴婢该死!”阿沐尔跪地。

“你这丫头,平日里就偷懒贪玩,听说,京里前些天来杂耍艺人,你该不是偷偷溜出宫看杂耍了吧。”后玥用眼角瞧了瞧绿佳。

“奴婢没有……”阿沐尔申辩道。

“没有?!”后玥训斥着,“是没有照顾好你家主子呢,还是没有偷溜出宫啊?”

“我……我……”阿沐尔本­性­纯良,被后玥这般斥责,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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