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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朕记得,朕一直都记得……”我握着她的手,“朕以后,还有很多时日听你弹琴,单琴,和朕回宫去。”

“不,回不去了,真的回不去了,回不去了……”单琴剧烈地喘息起来,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皇上,我们已经不再年轻,不会再像以前……过去的……已经过去,我们……回不去了……”

“单琴!”我喊。

她凄然地看着我,微微一笑,“噗——”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单琴……”我大惊,慌忙抱住她。

“皇上,我服了砒霜,命不久矣……”

“单琴,为什么?……”我擦着她­唇­边的血渍。

“皇上,这二十多年来,单琴朝思暮想,念着皇上……”她的眼角滑下眼泪,与­唇­边的血混在一起。“知庆对单琴有恩,虽然嫁给他,可单琴的心……从来没有给过他,他娶的本就是一个不贞的躯壳,已经对他不起……他死了,单琴对他……有愧,皇上,单琴只是弱质女流,争不过命,逃不开命……可是,单琴知足了,能够死在皇上怀里,单琴真的知足了……”

“单琴……”我搂着她,感觉她的身体渐渐冰凉。

我最钟爱的两个女人,都因为另一个男人而自尽。

一百一十六、君彦

御花园中,父皇独自坐在长凳上,一动不动,已经一个时辰了,愣愣地望着黑漆漆的夜。在我的记忆里,父皇从没有这样过。

我拿着个酒壶,轻轻地靠近他。

“出来吧。”父皇突然开口,倒是吓了我一跳。

我一笑,走到他面前,将手里的酒壶递给他。

他看了我一眼,微微一愕,接过酒壶,猛地喝了一口,一抹嘴,用力地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身边,不由分说地将酒壶送到我嘴边,灌了我一口酒。

我皱着眉,费力地咽下,吐了吐舌头。

“你这傻小子,见了父皇,也不行礼。”他说。

“哎哟,行了吧,爹,这里就我们俩,少摆一会儿架子不行吗?”

“你……这臭小子……”

“行了行了,”我故意不耐烦地打断他,站到他面前,敷衍地叫道:“儿臣叩见父皇!”嘴上说,却不跪,“不跪行不行,你瞧。”我拉起裤腿,“瞧瞧,我的膝盖,这请安要下跪,见面要下跪,退下要下跪,早跪,晚跪,跪得膝盖都起茧子了……”

“你……”父皇愕然地盯着我,良久,他敲了一下我的头,笑了。

我收起了调皮的样子,再次坐在他身边。

“彦儿。”他认真地看着我。

“嗯。”我应道。

“准备对我说实话了么?”他忽然问。

“什么实话?”我装糊涂道。

“不说也罢。”他笑着,喝了口酒,又递给我,我顺从地再喝了一口,再吐出舌头,父皇忍俊不禁,“有那么难喝吗?”

“要不是你心情不好,我才懒得陪你喝呢。”

他再又笑着,搭着我的肩。半晌,他忽然盯着我,沉吟一会儿,猝不及防地问:“彦儿,想做太子么?”

我“嚯——”地站起身来,有些受伤地说:“你以为,我是在讨好你么?你以为,我在觊觎太子之位么?”

“哦,我不知道,发生了太多事,让我沮丧到了极点……”他失措起来。

我心软了,再度坐下来,“父皇,你什么风浪都经历过,难道,儿女私情却将你难倒了么?”

见他不说话,我又说,“这是你一手建立起来的王朝,辛苦了多少年,才得来今天的一切。父皇,你有否想过,在你心里,最重要的是什么?现在的你,不再是你一个人,身系着整个国家社稷,关系着黎民百姓,小小挫折就会让你一蹶不振,叫你的子民如何信赖于你?”

“彦儿……”他更加地惊讶。

“父皇,不要用这种怀疑的眼神看我,我说这些话,没有任何的居心。我对太子之位,一点兴趣都没有,也不稀罕将来的帝王之尊,这偌大的皇宫,没有一点生气,而且到处充满了战争……”

父皇没再说话,盯着我,沉默着。

突然一声,“秋蕊叩见皇上!”

我转头看她,秋蕊正屈膝行礼。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见这个女人就浑身不自在。

“叩见二殿下!”

“起来吧。”父皇说。

“华皇妃吩咐秋蕊送一些点心给皇上……”她轻瞥了我一眼,“和二殿下品尝。”

“好,放下吧。”父皇淡淡地说,再看了她一眼,“你叫秋……”

“回皇上,是秋天的秋,花蕊的蕊。”她谦卑地说,轻轻地放下手里的盘子。

那盘里的点心香味扑鼻,看起来很­精­致。

“这是什么点心?”父皇问。

“回皇上,是桂花糕。”

“桂花糕?!”父皇轻皱了一下眉,重复着,“宫里的御厨好像没有做过!”他放了一块进嘴里。

“是秋蕊亲手做的。”她低声说。

父皇看了看我,“彦儿,来,你也尝尝。”

我吃了一块,那是一种入口即化的点心,甜而不腻,本来没有什么特别,是民间一些平常的食物。不过,父皇一直锦衣玉食,反而对这些粗浅食物食之甚少,难免会觉有特别之处,而且父皇非常喜欢吃甜食,特别是这种软软的点心,应该很对父皇的胃口。看来,她是非常用心的,冲着她这份心思,也应该夸她两句,可我发现她偷偷看着我,在我的目光与她相遇时,又飞快地移开。

果然,只听父皇点头称赞道:“嗯,很不错。”

秋蕊喜上眉梢,“谢皇上夸奖!”

敬华(4)

一百一十七、余莲

到八月中秋,选秀结束,皇上正式册封敬华为皇后,封后玥为贵妃。封君夕为太子,封君彦为燕王。

虽然,后玥没有得到后位,但君夕做了太子,多少让她得到了补偿,所以,也默默地接受了。

因为君彦的坚持,敬华初登后位,为表现皇后的贤德,不便与君彦冲突,所以让红苓顺理成章成为燕王妃。

而我,却没被封为太子妃。我知道,是后玥从中作梗,当务之急,是我必须要得到太子妃之位,否则,待君夕再娶,我怕是与太子妃之位永远无缘了。

然而,坏事总是接二连三,在这时,太医院的小庄子忽然威胁我:

“夫人,奴才最近手头紧,想找您支点银子!”

“小庄子,你不要太过分,我已经给了你足够的银子。”我将他拉到僻静处,低声说。

“最近,奴才走霉运,和宫里的太监赌钱输了不少,想找夫人借点银子来周转周转。”小庄子挑高了眉毛说。

“小庄子,我们已经说好了,你不能不讲信义。”

“信义?!夫人,您不要太天真了,您跟宫里的人讲信义?”小庄子更加地不屑,“夫人,您­干­那事的时候,也没见您对绿佳皇妃讲信义……”

“行了,行了,”我紧张地打断他,慌忙四下张望了一下,从口袋里拿出些银子,递给他,“现在只有这么多,迟些时候,你到太子府后院第三棵树下去取。”我盯着他,狠狠地说道:“小庄子,我可丑话说在前头,这是最后一次,别以为本夫人是省油的灯,你可不要把我逼急了,如若不然,你得不了半分好处。本夫人可不是善男信女,这后宫,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别让本夫人使出狠毒手段,才知道本夫人的厉害,别到时候,莫名其妙丢了­性­命才来后悔。”

小庄子眼神一慌,急忙鞠躬作揖道:“奴才不敢!”

小庄子走了,我松了一口气,虽然我说了些狠话,暂时唬住了小庄子,可是这不是长久之计,难保他又有哪一天“手头紧”的时候,不来找我的麻烦。

我杀的是皇子呀!

虽然胡太医一死,皇上断了线索,可是,留着小庄子,皇上迟早会查到我的头上,小庄子是我的心腹大患。

墙边似乎有人影晃动。

“是谁?”我喊。

隔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我暗自怪自己大惊小怪,做贼心虚。稳定心绪,匆匆离开。

一百一十八、红苓

单琴的死,让我更是伤感,皇上的女人,莫非都是如此下场?单琴苦等十八年,为的只是与皇上再续前缘,那一夕情缘,让她付出了一生的等待,最后,将她推向了死亡……

窗外,树叶经不起秋风的凛冽,纷纷飘落,让这多愁善感的秋日平添一层哀伤……

我与秋蕊的矛盾,是一件冬衣引起的。

中秋一过,各宫各府里的宫女和侍婢们开始为主子们赶制冬衣。

我给君彦做了一件,又用剩下的棉絮给敬华做了一件。敬华已贵为皇后,我在冬衣的胸前用苏州进贡的金丝线,绣了只凤,在烛光的映照下,金光闪闪,栩栩如生。

那晚掌灯时分,我带着冬衣,与宝儿去了东宫。

“奴婢咏儿见过燕王妃!”咏儿见了我,行礼道。

我微笑道:“红苓求见皇后娘娘,烦请咏儿姐姐通传!”

“皇后娘娘不在宫内,请燕王妃迟些时候再来吧。”咏儿说。

“那红苓做了一件冬衣,烦请咏儿姐姐交于皇后娘娘!”我从宝儿手中拿过冬衣,递给咏儿。

咏儿冷冷地看了我手上的冬衣,不屑地说:“王妃请恕罪,咏儿可不敢再收了。你瞧瞧,就今儿一日,咏儿就收了十五件冬衣了。”

“咏儿!”说话的正是从屋内走出来的秋蕊。

听到这声音,咏儿慌忙低下头去。

“秋蕊见过燕王妃。”秋蕊上前来,一施礼。

“秋姑娘不必多礼!”

秋蕊浅浅一笑,接过我手上冬衣。

“咏儿,这怎么说也是燕王妃一番心意,怎能对燕王妃如此无理!”说话的这口气,俨然是这东宫的主人一般。

“是,咏儿知错了。”

咏儿倒是对她言听计从。

“是燕王妃亲自绣的么?”秋蕊将冬衣放在桌上,拿着烛台凑近端详,“燕王妃真是好手艺啊。这绣功卓绝,让秋蕊好生羡慕啊。”她看着我,故意将烛台一斜,蜡油洒在冬衣上。“哎哟,”她叫道,这声音,特别地刺耳。“瞧我这笨手笨脚的,这怎生是好!”

咏儿这时抬起头,带着嘲弄的眼神看着我。

“燕王妃恕罪,秋蕊可不是有心的。”

她装出一副无辜的样子,眼底却蕴含着敌意,我淡淡地说:“秋姑娘何需如此?”多说无益,我拿着冬衣拂袖而去。

谁知第二天清晨,秋蕊和敬华一道来到我府中,一进门,秋蕊就跪在我面前:

“昨日秋蕊冒犯燕王妃,请王妃责罚!”

我一愣,她说得我一头雾水,又一惊,她又不知在敬华面前说些什么了?

“红苓,你怎生这样不识大体,不就是一件冬衣吗?蕊儿的话再不中听,也犯不着将蜡油洒在冬衣上吧。”敬华的语气充满了责难。

“皇后娘娘,是蕊儿不懂事,您就别怪燕王妃了。”她说着,眼泪直掉,全然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

“红苓,这等小事,你就不能有容人之量么,将来,说不定大家还是一家人,相处的日子还长着呢……”

敬华最后一句话,很是不安,这是否已经注定,我要走的,是我娘梅仙的老路……想到这里,我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君彦,我们离开皇宫好不好?”我说。

“为什么?”他温柔地问。

“只是最近发生了好些事,让我很心绪不宁。”

“再留一些日子好吗,最近,父皇很难过,绿佳皇妃走了,让父皇很是沮丧,他虽然封我为燕王,不分土地,不赐府邸,就是希望,我再留在皇宫,留在他身边多一点日子。苓儿,我答应你,再过一些日子,等父皇的心再平静一些,好吗?这个皇宫,除了父皇,没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我会带你离开,我们不要土地,不要府邸,一起去游历,一起云游四海,去过你想过的生活,好吗?”

我感激地看着他,但愿这一切,不会太遥远。我靠在他胸前,倾听着他沉而稳的心跳。

“我只是有些怕……”

“怕我会娶秋蕊?”他笑着截住我的话,抚摸着我的头,“苓儿,我给你的玉佛珠呢?”

“在这里。”我一直贴身戴着。

他吻着我的额头,低声说:“它代表着,君彦是你的,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闭上眼睛听着,那不祥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我的心,仍然无法平静。

敬华(5)

一百一十九、秋蕊

也许是天助我也,那晚,让我无意中,听到了余莲与一个小太监的谈话,让我知道了,余莲是毒杀绿佳皇妃腹中皇子的原凶。

我把这个消息告诉了金烈,金烈如获至宝,连连夸我聪明伶俐,将我搂在怀里又亲又吻。我心里说不出的厌恶与愤恨,却不得不装出妩媚娇羞的样子。

他粗暴地发泄完兽欲,整理好衣履,回过头来对我说,“我的小美人,这是你在后宫站稳脚根的机会,好好抓住它,敬华对你宠爱有加,后玥又对余莲不满,趁太子妃尚未封立,扳倒余莲,堂堂正正坐上太子妃之位。”说着,重重地在我脸上吻了一下。

其实,我知道,他要我在后宫站住脚,无非是要我在后宫替他营建势力。

我这一生,最恨有人向我发号施令,我狠狠地握紧了拳头,暗暗发誓:等着吧,金烈,总有一天,我要你跪在我的脚下,对我摇尾乞怜,要让你在我身上加注的痛苦,十倍、百倍、千倍地偿还……

金烈知道什么?君彦才俱王者之气,才是将来的皇帝,鼠目寸光的家伙。

红苓,她根本不是我的对手,心机更是不如我。

我收买了红苓的近身待婢宝儿,其实这一点也不难,宝儿私底下常和宫女们闲聊红苓在慕容府的情形。这种暗地里说主人小话的贱婢,只要给她少许好处,便会卖主求荣。

我给了她一颗丹药,让她放在红苓的食物里,她一脸的犹豫,我告诉她,只是一颗普通的迷|药,吃了,只会晕几个时辰,不会有大碍。

她怯怯地接过,不安地看了看我,我对她讲,事成之后,少不了她的好处,况且,这只是举手之劳,她考虑了一会儿,拿着药丸走了。

那不是什么迷|药,那叫“绝心丸”。是我十岁时,一个道士给我的,那道士一见我,就说我是非一般的女子,说我是祸水,他日,说不定会颠覆江山社稷。

我自然不信,他正­色­说道,我千年灾星,会克父克母克天下,而我的血会在我的情绪极悲、极痛、极绝望时变得极­阴­极毒……

他给我了那颗“绝心丸”,是让我在伤心绝望之时服下,忘情绝爱,忘记世间种种一切,那我的心或许方可平静……然后,便消失了。

十二岁那年,母亲去世,让我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孤苦无依,每天饱受世人的欺凌。一日,与一只大狼狗抢食之时,被大狼狗抓破了手臂,血流进了大狼狗的碗里,它狂吠着不许我靠近,而那时,我已经有几天没吃饭了。在我沮丧绝望之时,看见大狼狗吃了几口后,躺在地上,哀嚎了几声后,竟离奇地死了……

从那时起,我开始相信了那道士的话,我一直保留着那颗药丸,一是觉得好玩,二是以备不时之需。

现在,终可以派上用场了,我让宝儿给红苓服下,不就可以让红苓忘情绝爱,从此离开君彦身边?凭我的姿­色­,君彦焉能逃出我的手心?

然而,我的计划,却在这个时候出了岔子,宝儿心急如焚地跑进我屋内。

“秋姑娘,不好了,您给我的药丸让燕王误食了……”宝儿的额上泌出汗,“我本将药丸碾碎了,放在平日里王妃的茶里,可今天王爷渴了,进门端起茶就往口里送……”

“那王爷现在怎样了?”我问。

“现在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了……”宝儿脸­色­煞白。

“王妃可在府里?”我再问。

“王妃不在……”

“好,”我打断她,“你找两个太监,将王爷送到我房中,待会儿若是王妃回来,你尽量拖住她,她若问你王爷去向,你答她不知便可。”

很好,既然红苓没有服“绝心丸”,让君彦服下也一样。

我偷偷地笑了。

看着躺在床上的君彦,抚摸着他清俊的脸,听他均匀地呼吸着。

君彦,君彦,君彦,我叫着他的名字。

当你再醒来,就是一个新的开始,你与红苓,已经成为过去,我与你,才是将来,你以后的生命,将只有我秋蕊,只爱我秋蕊……

我走近他,褪去衣衫……

一百二十、君彦

头痛欲裂。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屋外照­射­进来,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

我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一个女人躺在我的臂弯里,长长的黑发,­祼­露着肩膀,睁着眼睛,脸蛋绯红。

“你醒啦!”她低声说,“我一直不敢动,怕吵醒你。”

“你……你是何人?”我忍不住问。

她美丽惊惶的脸上闪烁着一缕羞涩,“王爷……”

我是王爷么?我努力地想着。

王爷?是的,我是燕王!

“王爷不记得秋蕊了么?”她眼眶一红,投进我的怀里。

秋蕊?秋蕊?我锁紧了眉。

我努力地回想着昨夜的事,可是记忆却是如此的模糊。

她垂着眼睑,小心翼翼地替我穿戴,这感觉却是如此的熟悉。

忽然觉得一切与我想像中的不一样了,皇宫,宫里的人,还有那……秋蕊!

偶尔,有几个宫女,太监经过,对我施礼,在一声声“见过燕王殿下”中,似乎这一切也是真实。

“君彦!”

我应声回头,见一绝­色­女子,一身粉蓝­色­的锦衣,衣角上绣着一朵白­色­梅花,面容焦灼,关切地喊道:“君彦,你一夜未归,去哪里了?”说着,急步走近我,拉着我的手。

“你……”她是谁?我认识她?我缩手。

“君彦?”她愕然地望着我,“君彦,你怎么啦?”

“王妃?!”

她瞪大眼睛,退倒一步,仿佛这个称呼着实吓了她一跳。

“君彦?”她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我,很是茫然。我想,我的眼光也是一样的不解与陌生。

君夕(1)

一百二十一、敬华

“皇后娘娘,您去看看秋姑娘吧,她……她……”咏儿欲言又止。

“她怎么啦?说!”我命令地说。

“今儿一清早起来,就呕了好几次,怕是……怕是……”

我瞪了她一眼。

“怕是吃坏了东西……”咏儿怯怯地接着说。

我纳闷了一下。

刚进秋蕊房中,便看见她正扶着面盆,吐个不停。

“蕊儿!”我喊。

“见过皇后娘娘……”她无力地说。

咏儿过去,扶她坐下来。

“蕊儿,你这是?……”我疑惑地问。

“娘娘……我……”

“蕊儿,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

“皇后娘娘,”秋蕊的贴身婢女小晴跪在我面前,声泪倶下说道:“您可要替我们姑娘做主呀!”

“小晴,你先起来,说说是怎么回事。”

“小晴,多事!”秋蕊喝叱道。

小晴慌忙收声。

“蕊儿,哀家当你是亲身女儿,难道有什么事,还不能对哀家明言么?”

秋蕊一听这话就红了眼眶。

“娘娘……”

“莫非,你真是怀了身孕?”看她难以启齿,我试探地问。

她低下头去,半晌,点点头。

“糊涂!蕊儿,真是糊涂!”我说:“蕊儿,你是大家闺秀,怎能未嫁先孕,女儿家最重的是名节,怎可做这等苟且之事?”

“皇后娘娘教训得是,”秋蕊流着泪,无奈地说,“蕊儿自知无脸见人,求皇后娘娘逐我出宫吧!”

看她模样可怜,我于心不忍,“蕊儿,你对哀家说,到底是何人所为?”

她轻轻一侧头去,忽然捂住口,强抑制着害喜欲呕。

小晴见状,接口道:

“回皇后娘娘,是燕王!”

“小晴!”秋蕊没来得及阻止。

我诧异地望着秋蕊,“蕊儿,是真的?真的是君彦?”

她苍白的脸上泛起红晕,再点点头。

一百二十二、红苓

君彦,再不是我认识的君彦,他越来越陌生,让我觉得越来越害怕。

昨日,当敬华再度重提让君彦娶秋蕊的时候,他没有再拒绝,他不再是君彦,真的就成了燕王了么?

秋蕊怀孕了,怀的是君彦的孩子。

敬华说,君彦应该给她一个名分。

“……你既已成我的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小媳­妇­儿,你相信我,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孤单,不会像父王那样娶很多娘子,我会对你一心一意……”

这一番话仍然在空中回旋,可是,已是那么的空洞……

因为我是燕王妃,我必须大度,必须宽厚,必须容忍……

我想起了我娘的无奈,我娘的悲哀。

君彦,他也如我爹一样,是寡情薄幸之人么?

我抚摸着我的小腹,孩子,我的孩子,你会否又是另一个我?

我取下颈上的玉佛珠,这只是一个无法再圆的梦。

腊月二十九。

今年是小年,没有年三十。今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寒冷,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院子里的光秃秃的树技缀着几簇雪花,无力地伸向­阴­沉的天空。

转眼,我与君彦成亲已经一年多了,想到去年冬天,还能依偎在君彦怀里,而今年,在他怀里的已经另有其人。

君彦与秋蕊终于在今晚成亲了。

宫里的人全都聚集在御花园放炮仗,听戏曲,一时间,歌舞声、炮仗声、欢声、笑声,将节日的气氛烘托得格外喜庆。

我坐在角落里,看着天空被烟花映红,现在的他们是不是在窗口看烟花?还是在喝着合卺酒?

忽然想起了那个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心中一痛,傻红苓,你在想什么,现在的君彦不再属于你了……

“见过燕王妃!”

我回过神来,是余莲。

“不用多礼。”我懒懒地道。

“余莲可真是佩服王妃,”余莲说着,语气里掩不住幸灾乐祸,“今儿是……”她抿嘴一笑,“今儿是……除夕之夜,又是双喜临门,王妃真是好兴致。”

我勉强地一笑,不知如何作答。

“王妃,这燕王府以后可要热闹了,怕王妃过不惯啊。”

君夕(2)

一百二十三、君夕

除夕之夜,在去御花园的回廊上,巧遇红苓,她无力地扶着栅栏,急促地喘息着。

“燕王妃身体不适吗?”我问。

她一惊,慢慢地回过神来,“见过太子殿下。”

“燕王妃,可要请御医?”我再问。

其实,我知道她很苦,以前在秦王府里,这种“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事,我见得太多了。

她眼角还可见未­干­的泪痕,眼神苍凉,眼底夹杂着些许忧伤,面颊悲哀、凄艳。

“多谢殿下,不用了。”她淡淡地说完,转身要走。

“你这是回燕王府吗?”我问。

是的,今日君彦与秋蕊成亲,燕王府内张灯结彩,红苓这时回去,还不是触景伤情?

相信她明白我的意思,她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头,那美丽的背影在回廊里灯笼的照­射­下,在地上投下影子。她轻拭了一下眼睛。这时,我有股冲动,想冲上前去抱住她,安慰她。

“你与余莲一样,也在嘲笑我吗?”她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声调,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哦,我没有……”

也许是她压抑得太久,她转过头,瞅着我,打断我的话:“我真的是竭尽了全力,才可以站在这里,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透透气,难道也不行?……”

我望着她,她漠然地将眼睛移向雪地里,半晌,缓缓地道:

“殿下恕罪,红苓失仪。”

“又下雪了。”我说。

她走到屋檐,伸手接过一颗雪粒,冻得发红的脸,再没有去年常挂在脸上的欢颜,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凝成一团白雾。

我有些感触,像红苓这样如此冰雪聪慧的女子,似乎也逃不过命运的摆弄,我只觉得胸臆间那股酸涩正在渐渐扩大。

在君彦新婚的第二天早朝,我居然发现君彦也出现了。

第三天,君彦同样出现。

第四天,君彦提出了新政。新朝廷已建立多时,但各历法体制仍然遵循前朝旧制,要变革的地方实在太多。他显然已经下过了相当的苦功,说起来滔滔不绝,侃侃而谈,让我很是震惊。

再看看父皇的眼里,满是认同与欣赏。

朝野哗然,异议百出,为首的自然是金烈。

但是经过这一役,让父皇看清楚了,朝廷里有六成的官员,为金烈马首是瞻。

一段时日下来,朝廷里形成三股势力,以拥护新政与对立新政成为两股力量,还有另一种,持观望的态度。他们或许对新政并不在意,他们注重的是荣辱得失,注重的是新政是否可以给他们更多的富贵升迁机会。

一百二十四、睿菀

君彦让我刮目相看,没多少时日,他已俨然成为治国之才,竟可以滔滔谈论国事,某些见解,居然颇有独到之处。

我觉得我的内心已经完全倾向了君彦,我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不晚一些立太子。现在的君彦,让我仿佛看见了君仁,那个让我最骄傲的儿子。

这日深夜,我将君彦传到御书房,商谈金烈独揽朝政一事。

“君彦,说说你的看法。”我说。

君彦轻昂了一下头,缓缓地道:“启禀父皇,君彦倒有一计。”

“但说无妨。”

“国之根本在朝廷六部,而六部之中,是要紧的是刑部、兵部与吏部。”君彦将双手放在身后,“而金烈的势力,以吏部居首,吏部尚书是金烈门生,等于是金烈在掌管吏部,就等于金烈掌管着国家的财政,若是断了他的财源,就相当于掐住了金烈的脖子。”君彦的眼神变得犀利,“再逐步收回刑部、兵部,将权力牢牢地掌握到自己手中,架空金烈,焉让他不束手就擒?”

“君彦,你新迎娶的侧妃,正是吏部尚书之女……”

“父皇,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儿女私情在国家社稷面前,已经渺不可及。”君彦打断我,坚决地说。

君彦,已全然脱胎换骨。

金烈自恃战功,以为凭他一己之力,可以颠覆天下。可是他忘了,天下,是朕的天下;臣子,是朕的臣子!

我以雷厉风行之势,或是施恩加爵,或是重处严罚,或是恩威并施,或是罢黜官职,将金烈一系的大小官员做了一次全面的清算。这件事,我已经筹划了许久,只是近段时间,让一些事扰乱了我的心神,才拖到现在,才让金烈自以为是他造反的时机,才让金烈放松了警惕,才会让我有机可趁。

我将金烈逼上了绝路。

君夕(3)

一百二十五、秋蕊

我成功地挑起了皇上与金烈之间的矛盾,甚至,君彦变政立新法,也是我在背后怂恿。

金烈仗着自己是开国功臣,做事专横拔扈,私底下,他常说,皇上的江山有一半是属于他的,常说皇上不顾念旧情,常说“飞鸟尽,良弓藏”!

因为我的挑拨,他正秘密联络旧部,伺机谋反。

我要向金烈报复,更想利用他向睿菀报复。金烈得知我要嫁与君彦时,狠狠地给我一个耳光,并凶恶地对我说:既然能将我扶上天,也能将我踩在地下。

我不怕他,他凶不了多少时候了。

而这天金烈来宫里见我时,在宫门口撞见了余莲。

余莲也是个心机颇重的女人,不能让她抓住我的把柄,我暗中派人追杀太医院的小庄子,不是真的杀他,只是吓吓他,并含沙­射­影是余莲主使。

当晚,小庄子向宗人府投案,道出自己是绿佳皇妃腹中皇子的凶手,是自己在绿佳皇妃保胎药中加入斑蝥、芫花和莪术,并指幕后主使者为余莲,还向主审官提供了当日余莲给自己这三味药的残渣。

小庄子显然是早有准备,这后宫里的人是何其­阴­险,他这等小太监为主人办了事,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我这一吓他,无疑让他如惊弓之鸟,慌忙向宗人府寻求庇护,毕竟,没什么比­性­命更重要。

余莲夜里就下了狱。快子时,后玥皇妃去狱里见过她。第二天清早,狱卒就传出消息,余莲在牢里上吊自尽了。

说是自尽,也许,是后玥皇妃杀人灭口,也未可知。

我腹中的孩子是金烈的。

我痛恨他,就像我痛恨金烈。可是,若没有他,我成不了燕王侧妃。做任何事,也许都必须付出代价,我必须生下他,看着他长大,我这一生也甩不开他。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我,我所受的那些屈辱。

君彦服下“绝心丸”的那一夜,我与他只是同睡了一张床,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君彦一直以为,我腹中孩子是他的,让我安心保住孩子,即使拜过堂,也不曾行夫妻之礼。

他常常沉思,似乎努力地想找回以前的记忆,红苓也试着想唤回他的记忆,试过好几次,却是徒然。红苓以为君彦是变了心,也就越发的心灰意冷。红苓渐渐变得只爱待在自己的寝房里,深居简出。

我虽有很多时间与君彦相处,可是他总是冷冷淡淡,不知道为什么,这些日子竟有一抹不明的情愫在他心中徘徊。

一百二十六、后玥

我不得不杀了余莲。

我输不起,后宫的女人,有哪一个甘愿用自己的恩宠、自己的权力、甚至自己的­性­命来作赌注?

然而,解决了余莲,我以为可以安心一点。谁知道,君夕晚上到我寝宫来辞行,让我的心更加慌乱。

睿菀逼得金烈退无可退,金烈连夜带着家眷逃离了京城,逃去了他老家柳城。柳城是金烈的根据地,在那里,金烈还驻扎了军队。我想,金烈早有谋算,以备他谋反之用。

睿菀派君夕和君彦领兵攻打柳城。

我明白睿菀的用意,他是想让两个儿子立下战功,在朝廷群臣中立下威望。

这本是好事,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翌日,君夕与君彦整装待发,看着君彦身披战甲、戴着金盔的模样,我不禁一怔,这是君彦么?

红苓远远地看着君彦,欲上前去时,被秋蕊一推,红苓一个趔趄,秋蕊却走到前面,拉君彦的手,“王爷,您一定要凯旋归来,蕊儿与孩子等着你……”

君彦淡然抽出手,目光飘过秋蕊,无意识地望向红苓。

红苓含着泪,念起了离别词:

春山烟欲收,天淡星稀小,残月脸边明,别泪临清晓。语已多,情未了,回首犹重道:记得绿罗裙,处处怜芳草。

君夕出征的那段时日,是我一生中最难熬的。我以为,在我心里最重要的是权力,殊不知,原来是我的儿子。每天,天未亮,我就站在城楼上等着柳城八百里快骑的战报,确定君夕的平安。

而每一次,我会遇见另一个人,红苓。

因为金烈的谋反,让敬华陷入了尴尬境地,而这时,我居然没有心思去扳倒她的皇后之位。

我的脑子里像绷着一条紧紧的绳索,我睡不着觉,寻思着只要君夕平安归来,我什么也不在乎。

终于,我盼来了君夕求功心切、中伏身亡的消息……

君夕(4)

一百二十七、红苓

在后玥得知君夕中伏身亡的那一刹那,支持不住晕倒了。

连日来的紧张失眠,盼来的却是君夕的死讯。后玥经不起打击,醒后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经太医诊治,是什么“失心疯”,我不懂那是什么病,只是后玥再不认识任何人,每天不是哭,便是笑,也不再说话……

绿佳、步锋、余莲他们都是后玥争权夺利的牺牲者,而她自己呢?争了一辈子,抢了一辈子,到头来,得到的究竟是什么呢?

每日的祝祷似乎成了我惟一的事,我衷心地期望,君彦可以平安回来,不管,他是不是已经背弃了誓言;不管,他的心里是不是已经多了另一个人;不管,他的心是不是已经不属于我……这些与他的平安相比,已变得很是渺小了。

转眼,雪融。

我的腹部,已经开始渐渐微隆起来,我便开始穿一些宽松的衣服。

二月初一,君彦结束了一个多月的战争,成功攻陷柳城,班师回朝。

再见君彦,发现他脸上不再有以前的稚气,眼内满是冷冷的寒意,我一凛,君彦怎会变得如此模样……

君彦,我的君彦……

朝野上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丝毫没有为失去太子而伤感。

在庆功宴上,我中途离席。

站在回廊里,看着花草新长出的­嫩­芽,在夜风中微微摇曳。

“王妃!”

是君彦的声音。这称呼让我很是不惯,也让我觉得疏远,我没有回头,也不答话。

“你不舒服么?我打了胜仗,不高兴么?”

“有秋蕊替你高兴不是够了么?”我淡淡地说。

“有时候,我真不能明白你!”

“君彦,”我轻轻地喊:“告诉我,在你的内心深处,是不是一直希望这样的结果?”我不敢看他,害怕会让我听到预料中的答案。不是吗?如果,君夕死于非命,那么,他便可以堂而皇之地拥有君夕的一切,包括太子之位。

“是的。”他说。声音并不大,但已让我觉得是晴天霹雳,以前的君彦到底去哪里了?以前的君彦淡薄名利,以前的君彦热情真挚,而现在呢?

他变得好可怕。

“如果,你出手阻止,是否君夕不会死?”

他沉默了许久,我看着他的眼神变得凛冽,我从没有见过的凛冽。我心一寒……不用说了,我已经知道了……

或者是我与君彦的缘分已尽,或者是我们的感情经不起考验。

那晚,天黑得看不见星,看不见月,我站在窗前,茫然地望着天空,不知道看什么,只是空空地看着。

忽然间刮起一阵强劲的大风,我本能地用手掩面,只觉一个黑影将我拦腰一带,一转身,靠墙站着,我一惊,那黑影迅速捂住我的嘴。

“不许叫,不然杀了你。”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微微点点头。

“刺客……抓剌客……”府外传来叫声叫嚷声。

“去哪里了……”

“刚追到这儿就不见了……”

“好像进了燕王府……”

“……”

刺客劫持了我。

“不许出声……”他低声说,我的脖子一阵清凉,他的刀已经架在我的颈上。

“王妃,宫里正闹刺客呢……”宝儿边说边走进房里,手中端着盆水,刚进来,见到这一幕,手里的盆子摔了下来,尖叫道,“刺……刺……刺客……刺客……”

已经来不及了,大批的侍卫冲进房里。

冰冷的杀气从背后窜出来,刺客将我抓得更紧了,我只觉脖子上一阵刺痛,已经被划上了一个口子。

“别过来,否则我让她陪葬!”他冷冷地说。

“放开她,金平!”说话的是君彦。“杀你父亲金烈的是我君彦,与她无关,放了她!”

原来,他是金烈的儿子。

“是你?”虽然看不见他的眼睛,却仍能感到冰凉的寒意,他的刀离开我的脖子,指着君彦。

而这时,君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夺过身边侍卫手中的剑,直直地向我刺过来,我瞪大眼睛,望着君彦,他的眼里,只有冷冷的杀气。

我盯着他,他也盯着我,我惊愕地看着他那把剑从我胸前直直地送入,刺得狠而准,没有丝毫的余地,或者有一刹那的迟疑,但只一闪而过。我只觉一阵钻心的刺痛,我很明白是长剑贯穿了我的身体,只觉身后一阵温热,溅在我的身上……

我一阵晕眩,君彦抽出了剑,血溅在他脸上,身后的人倒下了,我也站立不稳,君彦扶住了,惊诧地望着我,我的胸口好痛,但不及那浑身冰冷的感觉……

“小……小……”

我听不清楚,晕厥过去。

一百二十八、芙蓉

这一千年来,一直是百花园的多事之秋。

海棠的事虽然让王母震惊,可是丧女之痛,掩盖了王母的威严,第一次,王母在我面前流下了眼泪。

“芙蓉,是我错了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吧,或者不是,我真的不知道。

顸蓟私心太重,被王母召回天庭,百花园又重归我手。想着千年以前,与海棠同掌百花园,徒增伤感。

“娘,放我走吧。”玉翠跪在地上,请求道:“娘,求你让我走吧。”

这几天,她一直叫嚷着,让我放她下凡间。

“玉翠,你真的想清楚了么?百花园是仙家重地,不是什么来则来、去则去的地方,这一次,若是你下凡间,我不会让你再入百花园。”

她低下头去,沉吟一会儿,噙着泪,坚决地说:

“娘,我与梅仙的情谊,难道你还不了解吗?苓儿是梅仙的女儿,也是我玉翠的女儿,苓儿有难,玉翠不会袖手旁观。梅仙不惜为苓儿舍弃­性­命,玉翠也是拼死不让苓儿在凡间受苦!”

“玉翠,值得么?”我不忍,“此去凡间,必会断了你的仙根,你的竹子真身将留在百花园。”

舍弃真身,便如凡间没有躯体的鬼魂。

“我知道。”

“竹儿,你当真想清楚了?真身一舍,等于断了你的仙缘,在凡间,你便与凡人无异,一样会老,会死。”

“娘,这些我都知道,玉翠心意已绝。”她将头靠在我身上,“娘,玉翠惟一的遗憾,是不能在你身边伺候你。娘,玉翠不在你身边,还有若兰与菊妍替玉翠尽孝,可是,现在,只有苓儿一人,娘……”

“竹儿,你叫为娘怎生舍得?娘已经失去了梅仙……”

“那何忍再失去苓儿?苓儿不能再留在皇宫,那根本不属于她,再让她继续留在那儿,她会死的,玉翠要将她带离皇宫……娘,竹儿求你……”

我的手一松,深知再无法改变玉翠的心意。

君夕(5)

一百二十九、秋蕊

金平死了,金烈一族的余孽终于全部伏法。

那晚,在红苓寝房,宫里的侍卫大都亲眼目睹,君彦刺中了金平的心,不过,也刺穿了红苓的身体。

可是,在君彦拔出剑时,红苓的血溅在君彦脸上,竟让君彦以前的记忆全都回来了。

在红苓倒下的时候,君彦抱住她,直喊:

“小……小……小媳­妇­儿……小媳­妇­儿……”

我早有耳闻,这是以前君彦对红苓的称呼。

刹那间,懊悔、痛心、茫然全部浮现在他的脸上,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被深深地撞击了。

几天来,君彦衣不解带,守候在红苓身旁,太医们手忙脚乱,君彦更喝叱着:若不能治好燕王妃,要太医们提头来见!

太医诊断出红苓已怀有身孕,她一直昏迷着,额头渗着汗,嘴里喃喃地叫着什么,但听不清楚。

君彦握住她的手,一直陷在伤痛与自责之中。

就在昨晚,更离奇的事发生了,红苓失踪了,偌大的皇宫,一个活生生的人竟一夜间,没了踪影。

君彦更伤心地遍寻了皇宫里每一个角落,一无所获。

而这时,睿菀决定立君彦为太子。

失去红苓的君彦,似乎对任何事再提不起兴趣。

我宁愿,君彦像以前那样冷冷地对我,也不愿像现在这样,在我面前深切地思念着另一个女人。

“我是你明媒正娶的王妃,你不可以无视于我的存在……”

“别再说了,”他打断我,“秋蕊,我已不再像以前般懵懂未觉,我已记起了所有的事。我不怪你,其实,我一直觉得,红苓不是凡人,她也许是仙女,我君彦何其有幸,才可得她为妻。这次她的离开,是对我忘情的惩罚,即使寻遍天涯海角,我也一定要找到红苓……”

“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有矢志不渝的爱情吗?”我迷惑了。

“感情贵在专注,始终如一。”

始终如一……始终如一……始终如一……

君彦的声音就好像是雷声一般,在午夜的空中一直不停地回旋,一声比一声大,一声比一声响……

我捂住耳朵,捂不住那雷鸣般的声音。

这时,­阴­霾的天空经不起连日来的沉郁,沥沥地下起雨来,雨水打在我的头上、身上……我腹中的孩子动了一下,我恨他,我还是恨他……

我走上了城楼,淋着雨,披散着头发,城楼上,站着另一个人,是睿菀,只有他一人,站在雨里……

我没有行礼,直直地走近他,就是他,是他杀死了我爹,让我一生受尽苦楚……

“秋蕊……”他喊。

我一愣。

“你来了……”

“皇上……”我的声音极不稳定。

他看着城下,低声说:“那一天,我也是这样,站在这里,看着君彦与君夕离开,……可回来的只有君彦……”

原来,他在此处哀悼自己的儿子,可是,你有否想过,因为你的野心,而失去爹娘的孩子?!

“秋蕊,”他忽然喊着我的名字,瞅着我,“秋蕊,你是谁?”

我一惊,不知如何作答。

“其实,从你第一次拿桂花糕给我吃,我说知道你是谁了!”

我更加诧异。

“你知道吗?第一次吃桂花糕是李阜给我吃的。我记得,李阜有位夫人是江南人,最拿手的便是这桂花糕,那是我惟一一次吃到李阜夫人亲手做的桂花糕,那种甜味很特别……”

看来,睿菀已经全部知道了。

“这么说,你早就知道我是李阜的女儿,那为什么还要让君彦娶我?”我问。

“让你成为君彦的妻子,算是我对你的少许补偿……”

“不……”我大声地打断他,“我不要,不要,不要你的补偿,”我哭喊着,脸上的泪水与雨水融在一起,“为什么你不阻止我嫁给君彦?如果你阻止,那么,今日的我,至少可以少一点伤心绝望……”

“蕊儿……”他喊。

“不,不要这样叫我,我不会原谅你……不会……”我拼命地摇着头,头发粘在脸上,他的影像越来越模糊,“我不要原谅你,永远不会……死也不会……”我飞快转身,站在楼台边缘,纵身一跳。

“蕊儿……”他站在楼台边,大喊着。

我笑了,身体迅速地坠落。也许,在我第一天进入皇宫,就已经注定这样的结局。我将手放在腹上,我的孩子,我不要他来到这世上,与我受这相同的苦,我的孩子,将与我一同消失……

君夕(6)

一百三十、君彦

秋蕊也死了。

这个皇宫,真像是一个吃人的恶窟……

我思索了整晚,收拾了简单的行囊,离开了皇宫。虽然太子非我莫属,天下唾手可得,可是所有的这一切,与苓儿比起来,已变得不再重要……

我先去了西郊十香陵,母亲的墓前。

终于明白了舅父所说的话,“若能觅得贤妻,得她真心爱慕,必可得她诚心襄助,取得天下……”

红苓,是我钟爱的女子,与她在一起,可以过平静无忧的生活;而秋蕊不同,她心机甚深,正是舅父口的“贤妻”,正是襄助我取得天下的人。

而此刻,我的心,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我要是苓儿、苓儿、苓儿……

“彦儿!”

我回头,是舅父。

我上前行礼。

他扶住我,“孩子……”

一时间,思绪潮涌。“舅父,君彦有一事不明。”

“你想问,红苓何故失踪?是否尚在人世?”

“正是。”

“大凡尘世,皆是因果循环,有因亦有果,有舍才有得。”

舅父的话莫测高深。我思索着,

“舅父,君彦不明。”

“彦儿,这可能是舅父最后一次与你会面了,记住舅父的话:‘多则惑,少则得。’”

转瞬,十年寒暑,我走遍了大江南北,苓儿依然杳无音讯。

星光灿烂,满月如银盘。

我望着月亮,暗忖,“明月啊,你还要圆多少回,我才可和我的红苓相见……”

这一年的春天,衍州发生瘟疫,短短一月,死了大批的平民。

我已在衍州逗留多日,辅助医庐的何大夫,救治着百姓。这些年,我都是这么过的,一边找寻苓儿,一边帮助一些有需要的人。虽然没有找到苓儿,可看着让我帮助过的人,多少让我有少许慰藉。

然而,这种恶疾史无前例,一般染病后四、五日就离世,何大夫束手无策。

这一日清早,我到医庐,发现昨日已染病三日的刘二居然可以站起来行走。

我奇怪,赶紧上前询问。刘二说,是吃了他娘早上给他的药。我再找到刘二娘,问她灵药何来?刘二娘说,是早上她上灵山砍柴时,在灵山脚下一个女娃儿给的,那女娃儿说,这几天,她都会在山脚下送药……

不等她说完,我急步走去灵山,是想向那女娃儿讨那灵药的方子……

走近灵山时,发现了大批的求药者。

那送药的女娃儿是个看来不足十岁的小女孩,看她一身青绿­色­的衣衫,脸颊白皙,眉清目清,那双眼睛……我愣住了,好漂亮的一对明眸。

不一会儿,她送完手里的药,娇声说道:“各位乡亲,小妹今日的药已送完,不过各位放心,明日,小妹还会在此处送药,直到大家的病痊愈为止。”

人群散去。

“小姑娘。”我叫住她。

她盯着我。

“能告诉我,你这药是怎么得来的吗?”我问。

“是我姨婆炼的!”她答。

“我……”正欲说话,我忽然发现了她脖子上的玉佛珠。我惊诧至极,玉佛珠,我送给苓儿的玉佛珠!“小姑娘,这,这玉佛珠,是谁给你的?”我再问。

“我娘。”

此刻,我才看见她衣角上的梅花。

“你娘叫什么名字?”我问着,心禁不住狂跳着。

哦,苓儿,是你吗?莫非,莫非,我望着面前的小女孩,莫非,她是我们的女儿?

“我娘,就是我娘。”她天真地昂着头。

“那……你叫什么名字?”

“天瑶。”

“天瑶,带我去看你娘,好吗?”我急切地说。

“我娘和姨婆都住在灵山顶,你可爬得上去?”她说。

灵山是衍州最高的山,听说只有猎人到过山顶。不过,此时,我也顾不了这么多了。

“能!”我坚定地说。

天瑶一笑,“好,那你随我来吧。”

天瑶走得奇快,不一会儿,我便跟不上她了,她折转回来,走到我身边,递给我一颗药丸,“吃了它吧,是我姨婆炼的,姨婆说,吃了可以让你走很得快一点。”

我接过药丸,“你姨婆?!”

“是啊,我姨婆可神了。本来,我娘也快死了,是我姨婆冶好的。我姨婆说,这一次衍州的瘟疫很厉害,姨婆研炼了一个月,才炼制出解救的丹药。”她看了看我,“快吃吧,不然,天黑以前上不了山顶了。”

“也是你姨婆要你带我上山顶的?”我再问。

“姨婆说,如果有人问我的玉佛珠是谁给的,那人定会问起我娘,也证明,他想起我娘了,让我带他上山顶,与娘相见。”

我将药丸放进嘴咽下去时。我已经肯定,是苓儿,是苓儿……

登上山顶时,太阳已经西斜,天瑶对着那草屋前的身影一喊:

“娘——”

那身影应声回头,我的眼睛湿了,那身影在夕阳下映上一层光圈,脸庞被染成金黄|­色­,手上的鸳鸯锦,更在夕阳的照­射­下闪闪发亮。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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