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大人,您会在那之前回来的吧?”
坐在床沿的女子仰起头来对他微笑,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娇艳的脸上对他露出期盼的神色。
他笑着点了点头,注视着女子的目光是满满的慈爱。
他伸出手摸了摸女子的头,就像是很久以前他摸着那时还很小的女孩的头。
尽管记忆中那个小小的女孩早已长大成|人,但是对他来说,即使已经嫁为人妇,即使很快就要拥有自己的孩子,女子仍旧是许多年前那个喜欢黏着他撒娇喊父亲的小女孩。
只是他没有想到,他三个月后急匆匆地从王都赶回来的时候,等待他的却是女儿冰冷的尸体。
当乌摩斯将那个早产的似乎随时都会停止呼吸的瘦小婴儿抱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再也忍不住闭上眼,老泪纵横。
争了这么久,拼了这么久,他终于拥有了他曾经梦寐以求的至高的权势和力量。
可是再高的权势、再强大的力量,也无法挽回他心爱的女儿的性命。
他突然不明白自己争了一辈子临死还要死死攥在手心中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什么……
看着瘦弱婴儿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微弱,他心急如焚。
那是女儿用性命换来的孩子,眼看就要追随女儿而去,而他却束手无策。
一次偶尔的机会,他从曾经的主人阿克那丁王的遗物中发现了一本笔记,那是埃及上一任拉的大祭司的遗物,里面有详细的关于‘死者苏生’的神圣石板情况的记载。
就在他还在犹豫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的时候,一个陌生人找上门来,让他惊异的是,这个陌生人手里居然有埃及传说中的法老王阿赫摩斯王的地下墓地的地图。
神圣的石板就藏于阿赫摩斯王的墓地之中。
那个陌生人直言说自己出身是盗贼,想要的不过是墓地里的宝物,若能成功,他只要墓地里一半的殉葬品。
虽然多年来的出生入死养成了他谨慎的性格,但是看着自己仅剩下一口气的外孙,他只能咬牙应承——为此他不惜与亚顿撕破脸,只因大祭司的笔记中记载着只有王室的血脉继承人才能使用那块神圣的石板。
他设计抓住了亚顿,将其带到了墓地的入口,只以为封住亚顿的魔力夺走黄金之眼便可让亚顿束手无策乖乖听他命令。却没想到那个一贯在他们几个年老的长老面前表现得很是纨绔的亚顿隐藏颇深,不动声色地就将传说中的魔物召唤了出来,轻易地就血洗了他带去的几乎全部的属下。
他在匆忙之中只得凭借黄金之眼召唤出魔物挡住一击,带着亲信逃入墓地之中,中途又故意设计引追来的亚顿走上歧路,这才松了口气。
谁知不知从何处得到消息的法老王也赶了过来,杀了他剩下的侍从——自持可以召唤魔物对付没有魔力的法老王,偏偏跟在法老王身边的看似累赘的王弟竟然可以解决掉他最大的依仗。
就在刚才,他想要依靠手中地图标出来的机关除掉他们,最终还是失败。
他已退无可退。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
此刻,他站在那扇有十人之高的气势磅礴的巨石门之下,看着那几个从石青色的宽大长廊遥远的对面走来的少年。
他满是皱纹的眼角微微抽了一抽,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闭着眼安安静静像是在沉睡的瘦小婴儿身上。
若是乌摩斯能够成功,说不定还有机会……
他用干枯的手指轻轻抚摸着已经毫无生息的婴儿柔嫩却冰冷的颊,眼底更是黯淡了几分。
为什么。
他不明白。
他倾尽全部的力量,费尽心思,机关算尽,终于来到了这里,眼看就能得偿所愿。
只差临门一脚,他却就此止步不前。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他只是不明白自己到底在哪里走错了那一步?
他将怀中已经冰冷的小小的婴儿小心地放在旁边,右手向右一探,握紧了刚才靠着石壁放着的长长的手杖。
手杖的顶端,黄金之眼闪过一道金色的亮光。
他抬起头,注视着那几个向他走来的少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那耀眼的黄金积木上,然后上移到黄金积木的所有者法老王那张冷峻的脸上,稍许之后,再度向左,对上了有着明亮金发的少年锐利的目光。
他的瞳孔微微颤了一颤,对面那两位年轻的少年王迎面而来的锐气仿佛在那一刻刺痛了他的眼。
那是已经垂垂老朽的他失去了的再也找不回来的东西。
那是出身卑微的他无论怎样祈求也无法到手的东西。
他深吸一口气,将心底翻腾的思绪压下去,抬起头再一次向对面看过去。
这一次,他看的是显然被两个少年王护在身后的年少王弟——若不是因为这个王弟,可以召唤魔物的他本来是占据着绝大的优势的。
他如此想着,目光慢慢从王弟那张稚嫩的面容上移开。
突然,他的眼神微微一滞。
他的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王弟胸口,在刚才的打斗和混乱之中,王弟的衣服被弄得极其凌乱,就连胸口的衣服都被撕裂了一小部分,那锁骨附近的肌肤大半都露了出来。
金色的生命之符印记在白瓷色的肌肤上异常显眼,刺得他的眼睛生疼。
老人紧紧地盯着那个印记,目光先是吃惊,然后是绝望。
他死死地盯着王弟,眼底的绝望一点点化作愤怒和恨意的神色。
他那阴森狠毒的目光就像是恨不得将王弟一口吞下去以泄他心头之恨。
原来……
原来————
他不信命,所以他花了一辈子的时间去争,去抢,去夺!他要证明即使出身卑微,他仍旧可以立于权势的顶峰。
他几乎就以为他做到了。
可是,那终究只是他自己以为而已。
神的荣光永远只会庇护有着高贵血脉的王室后裔,而吝啬将那一点儿怜悯赐予卑微的人们。
哪怕他已站在了人的顶峰,在神的眼里他仍旧是卑微的。
这是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实。
对面老人如毒蛇般盯着自己的目光让年少的王弟有些不自在地停下了脚步,然而,就在他刚一停下的时候,对面突然传来了老人的笑声。
老人在笑,笑声很大,可是盯着王弟的眼仍旧是阴惨惨的,像是把全部的恨意都倾泻到了王弟的身上。
他的笑声是嘶哑的,带着一点喘息,像是撕破的呼吸让人听着就觉得浑身难受。
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的疯狂的神色让亚顿和亚图姆都下意识皱起眉,警惕地停下了脚步。
老人在笑声中伸手将嵌在手杖顶端的黄金之眼拿下来,随手将长长的手杖丢到一边。
然后,他抬起右手,按在自己的右眼之上。
狠狠一抠——
一颗血淋淋的眼珠子滚到了他的手上,被他如同扔垃圾一般随手扔到地下。
鲜血从老人空荡荡的眼窝里汹涌而出,淌下来,染红了他右半边脸,让他满是皱纹的脸越发显得可怖。
老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将那颗黄金之眼狠狠地按进了空洞的眼窝之中。
黄金之眼亮起一道带着一点血色的金光,竟是吸着鲜血一点点融进了老人的眼窝里。
老人喘息着,看向对面愕然看着他的年少王弟,那张狰狞的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恨意。
刚刚融入他眼窝的黄金眼一闪一闪的,就像是他此刻在身体里燃烧着的仇恨的火焰。
等着……
我为你们报仇!
老人在心里如此对他的女儿和外孙说着。
连接失去挚爱的亲人、只差临门一脚却就此破碎的希望以及追求了一辈子却就此破灭的梦想诸如此类连接不断地打击之下,老人彻底丧失了神智,情绪偏执到了极点。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王弟,他早就成功地杀死了法老王,而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他这么想着,偏执地将一切的错和仇恨都归咎于眼前的王弟身上。
老人的喉咙蠕动着,从喉咙深处发出诡异而低沉的沉吟。
他仅剩的一只眼突然睁大到了极限。
眼窝里的黄金之眼闪耀出带着血色的刺目光芒,他的额头早已青筋暴起,那张老朽的脸因为痛苦而扭曲得厉害。
那染着血色的金色光芒铺天盖地地向对面袭去——
眼看那诡异的闪着血红色的金色光芒向他们袭击而来,年轻的法老王下意识伸手一把将站在他身边的王弟搂进怀里。
可是刚一抱紧,突然手上一空。
绯红色的眼睛猛地睁大,他愕然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
亚图姆抬起头,身边已经没有一个人,就连那个让他厌恶的金发少年也不见了踪影。
四周漆黑一片,只有他脚下的那一点地面发着光,让他能看清楚自己的存在。
空无一物的浅褐色的手微微握紧,又松开。
怀中空荡荡的感触让他从身体内部泛起一股不舒适的感觉,年轻法老王绯红色的瞳孔里隐隐透出灼烧般让人刺痛的怒火。
他向前走了几步,突然脚下踩到了什么。
他低下头看去,绯红色的瞳孔一僵——
躺在他脚下的,是他的王弟。
一把剑Сhā在王弟的后背心上,从王弟身下流淌出来的鲜血蔓延了过来,一点点浸透了他的脚踝。
***
当那诡异的光芒迎面扑来的时候,游戏下意识用双臂护在了面前。
他感觉到有人紧紧地抱住了他,可是下一秒,那抱着他的手臂的感触突然就消失了。
他困惑地睁开眼,四周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他一个人都看不到。
“王兄?”
他谨慎地向前走了一步,大声喊着。
“亚顿!”
他突然想起变成小孩子的他和亚图姆一起在那个黑暗而空旷的埃及王宫里走动的那一次……现在的情形感觉和那一次很像,可是似乎又有微妙的不同。
上一次,是黑色眼镜蛇在积木里创造出来的亚图姆的内心世界。
那么这一次,是黄金眼在他的心里创造出来用来迷惑他的世界?
如果是他的记忆的话……
他再度向前迈了一步,刚迈出这一步,他眼前突然一亮,无边无际的黑暗迅速退去,就像是他头顶的太阳照下来的光芒将黑暗驱逐而去。
紫罗兰色的眼睛在那一瞬间猛然睁大,游戏僵在了原地,几乎忘记了呼吸。
此刻,他站在一条笔直宽阔的马路边上,流水般的车辆在马路上穿梭来往。
马路的对面,一座气势恢宏的巨大高楼像是君临天下的王者,在众多矮小的楼房的陪衬下显得异常突出而傲气。
他睁大眼睛,傻傻地盯着那个极为熟悉的高楼。
那是海马的……
“游戏~~~”
突然有人从后面扑过来伸手抱住了他,让他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他下意识回头一看,正对上鼻梁上有几个小雀斑笑得一脸灿烂的女孩。
“蕾贝卡?”
“是要去决斗场和海马决斗吗?我去帮达令你加油~~”
“什么……决斗?”
游戏下意识看了看自己的左臂,发现左臂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决斗盘。
一时间他竟是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头看着它,目不转睛。
他几乎都快忘记它戴在手上的感觉了……
“游戏,你在发什么呆?海马可是等得不耐烦了,让我们来催你呢。”
留着齐肩长发的少女站在马路对面大声喊着,让他再一次回过神来。
“杏子?”
他轻声喊着少女的名字,也看见了少女的身后那几个熟悉的身影。
“城之内,本田,御伽……”
唇不受控制地微微抖了一抖,他叫出那几个人的名字,到了最后,那极为艰难才发出的声音几乎都已经变调。
“你怎么了,游戏,快走啊,海马那个家伙已经在骂人了啊。”
“游戏,别客气,打他个落花流水,让他嚣张!”
“我说,和蕾贝卡约会什么的也要等打败海马了再说啊。”
“我是来给达令加油的,绝对不会妨碍他的~~”
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游戏闭上了眼,不去看对面的友人们,因为他怕会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走过去的冲动。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猛地将手上的决斗盘摘下来一把塞进身边蕾贝卡的怀里。
然后,他不顾一切转身就跑。
“游戏?”
“游戏——”
“你在搞什么啊游戏!临阵脱逃啊!”
友人的呼唤声在身后此起彼伏,他却不敢回头。
这是陷阱。
他告诫自己。
这是黄金眼挖掘他内心深处最宝贵的东西制造出来的陷阱!
他拼命这样告诫自己。
游戏就这样埋着头,努力地向前跑,想要跑远一点,他害怕自己经受不住那样的诱惑回头。
终于,当他的体力彻底耗尽的时候,他放缓了脚步,喘着气慢慢向前走去。
他的右手不由自主地向左臂摸去,仿佛还能感觉到那个金属盘残留在手臂上的熟悉感触。
游戏抬起头,茫然向四周看了看,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是一个熟悉的小公园。他还很小的时候,总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里玩耍。
他迟疑了一下,慢慢走到了公园的空地上。看着眼前熟悉的一切,他终于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一颗挺拔的绿树。
他突然伸手抱住了那不算粗大的树干,将颊贴在皱巴巴的树干上,呼吸着这里熟悉的气息。
他觉得他的鼻子似乎有点发酸。
他皱了皱鼻子,拼命想要忍住那股酸酸的感觉。
和他记忆中的一样……
完全没有改变。
游戏身体突然僵了一僵,松开抱着树干的手,站直身体苦笑了起来。
这是黄金眼从他记忆里创造出来的东西,自然和他记忆里的一摸一样。
…………
……记忆中的东西?
他突然激动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的家,还有爷爷、父亲和母亲也一定都在……只看一眼。
他这么想着。
不行!
他如此坚决地回答自己。
只要偷偷看一眼就好。
他继续劝说自己。
绝对不行!
仅存的理智在严厉地告诫着他。
这一眼看下去,你就永远都醒不来了!
游戏狠狠地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仰起头看着天空眨了眨眼,努力将眼角那一点水汽憋了回去。
没错,现在不是怀念的时候。
外面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必须尽快找到打破这个幻境的办法。
他如此警告自己,转身就要向前走。
突然有一只手从后面伸过来,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伙伴,你要去哪里?”
157、第一百四十一章 ...
游戏站在那里,轻微的风掠过的时候,他金色的发丝随之扬了一扬,从他侧着的小半截白瓷色的颊上滑过去。
那发丝随风向后飘了一飘,风掠过去了,它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它好像是只在那一瞬扬了一扬,又好像是飘动了很久的时间。
这或许是它的主人的沉默带来的一种时间上的错觉。
“伙伴?”
那相较于游戏来说略显得低了些却仍旧属于少年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这一次,带上了一点担心的意味。
沉默了很久简直就像是不愿做出回应的游戏终于动了起来。
他转过身,抬起头注视着对方那张和他极为相似的面容,被对方抓住的手反过来轻轻地握住对方的手。
他仰着头,看着眼前这个因为被他反握住手而微微一怔的少年,浅紫色的瞳孔弯起了一个极轻的弧度。
“另一个我。”
他低声喊着,声音很轻,也很软,有点像屏住呼吸的柔和吐息的感触。
他看见眼前的少年同样对他露出了微笑,和他相似的深紫罗兰色的瞳孔注视着他,目光有着毫不掩饰的温软笑意。
然后,那细长好看而又温暖的手指贴上了他的颊。
“伙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城之内他们说你突然离开?”
略微低沉的声音,与其说是责问倒不如说更像是担心的询问。
下一秒,那温暖的手已经抚上了游戏的额头,似乎是在感觉他的体温是否适度。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不好的事情?”
很早已经就已经被城之内他们贴上了保护过度重症者标签的现任游戏王皱着眉,锐利的目光泄露出一丝不快的痕迹。
“所以我一开始就说要等伙伴一起过来,偏偏伙伴又说什么怕海马等得着急,非让我先过来。”
“不进行决斗可以吗?出来找我真的没关系?”
避而不答对方的问题,他反问道,“海马君会很生气的吧?”
“伙伴。”
另一个他看起来似乎有些无奈,“为什么你总是在考虑别人的事情,我和海马的决斗什么时候都可以进行,明明应该是伙伴的身体更加重要才对。”
“……我没有事。”
他说,仰着头,再一次露出笑容,“另一个我,反正海马君也已经在生气,我们回不回去都没关系了,不如我们回家打电玩,好不好?”
他看见另一个他怔了一怔,脸上似乎露出了一点困惑的神色,但是当那双深紫罗兰色瞳孔注视着他的时候,那一抹困惑的神色便很快地散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张锐利而俊美的面容柔化的那一瞬温软的微笑。
就像是他身边所有的光芒都融化进去的一般,太过炫目反而让他有些看不清楚。
这一切都不过是他自己的幻想而已。
心底深处传出来的微弱的声音在警告他,可是手腕上传递来的感触太过温暖而真实。
他偏过头,看着那张熟悉的侧颊,从对面斜射下来的阳光刺进他的眼底,让他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走在身边的人在那一瞬似乎在他的眼里模糊了起来,于是那种模糊的异样感传递到了神经末梢做出的反应就是让他正向家走去的脚步顿了一顿。
或许是察觉到了他的迟疑,另一个他本是笔直看着前方的目光收了回来。
侧过头,轻轻地落在他的脸上。
“伙伴?”
落进他耳中的是许久未曾听到的比什么都熟悉的声音。
少年锐利而俊美的脸上露出的微笑让他眼中模糊的一切又在一瞬间变得清晰可见。
只要停下脚步就好。
他知道。
只要甩开握着他的手就好。
他明白。
他只是做不到。
因为眼前的这个人触手可及。
***
当看到屏幕上系着蓝色带子的小人儿一个旋风腿将黄条的小人踢飞了起来之后秀出雄壮的肌肉庆祝自己获得第十次胜利的时候,他的嘴角微微抽搐了起来,手几乎是掐一般狠狠地按着手中的操纵杆。
转身,他用眼睛瞪着坐在他身边的人。
“另一个我。”
他阴森森地磨牙,“明明电玩应该是我玩的比较多比较熟练才对啊!”
为什么输的那个人总是他?
他皱着鼻子不满地瞪过去,忍不住有些泄气。
无可争议地稳坐现任游戏王宝座的王者放下手中的操纵杆,侧过头瞅着他,突然微微一笑。
“我才不会输给伙伴。”
在决斗场上向来以果断狠厉著称的王者眨了眨眼,像是故意的,故意让游戏看到自己眼底深深的笑意。
“其他的无所谓,但是玩游戏我绝对不会输给伙伴。”
年轻的王者笑得很开心,“所以,按照事先约定的,今天的晚饭由伙伴去做。”
“另一个我……”
“什么?”
“你知道我不会做饭。”
“我知道。”
“妈妈说了,男人是不可以进厨房的。”
“伙伴,愿赌服输哦~”
“……”
大大地吐出一口气,随手将手中的操纵器一扔,他身子向后一躺,直接压在了另一个他的肩上。
他看着房间的天花板,神色有些恍惚。
或许是半推半就,或许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他跟着另一个他回到了家里。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母亲和爷爷都不在家中。
或许是松了口气,或许是因为心里更加憋得慌,他只觉得此刻浑身都懒洋洋的提不起一点劲来。
他背后靠着的肩膀微微动了动,偏了一点方向,让他的背稍微向下滑了一点。
又轻轻滑了一点。
他能感觉得到另一个他在轻微地调动着位置,以便让他的背更为舒适地依在另一个他的怀中。
和他有着一样肤色的手臂伸出来,以着再自然熟悉不过的姿势环住了他的身体。
他突然觉得有些困了,便把身体向下缩了缩,那搂着他的双臂也没阻止,顺着他的意思松了松,让他自己滑了下去。
于是他大半的身体都躺在了床上,只是头枕在另一个他的怀中。
微微仰起,就恰好可以和低着头注视着他的那双深紫罗兰色的瞳孔对个正着。
他看了半晌,意识有些迷糊,似乎就要这样睡过去。
恍惚中,他抬起手,拽了一拽从那张俊美的颊边垂下来的金色的发丝。可是才刚抓住那络金发,他的手就落入了另一个他的右手之中。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那点小心思,在无数次的决斗之中早就将揣测人心的能力发挥到极致的年轻王者唇角微微上扬,那凝视着他的似笑非笑的目光顿时让他有些心虚了起来。
一心虚,便下意识想要把恶作剧的手缩回去。
可是手才微微一动,再一次猜到他的心思的年轻王者张开右手手指,五指扣入他的指缝之中,轻轻握了一握,然后就这么和他十指交扣着带着他的手放了下来。
“亚图姆……”
沉默了许久之后,他叹息一般发出轻微的声音。
或许他是想说点什么,可是他那句话得到的回答却是让他怔住了。
因为过于吃惊以至于连他接下来想继续说下去的话都吞了下去。
三千年前真名为亚图姆的无名的法老王此刻看着他的伙伴,深紫色的眼中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你在说什么?伙伴。”
“……亚图姆?”
他再度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个本该认识自己名字的少年王却是笑了起来。
“接下来是要玩猜谜吗?伙伴。”
游戏闭上了眼睛。
半晌之后,才睁开,眼底那一瞬间的混乱已经尽数敛去。
他就这样躺在另一个他的怀中,和那双低下头俯视着他的深紫色眼睛对视。
那张稚嫩的脸上露出孩子般浅浅的笑容,他抬起的左手轻轻抚上了另一个他的左颊。
“好啊,来玩游戏。”
他开心地笑着说,“另一个我,来玩说真话假话的游戏。”
“另一个我,如果我忘记你了,你会不开心吗?”
“会。”
“如果我突然变得像海马那么高大,你会不会觉得不像我?”
“……”
“另一个我!”
“对不起,伙伴,别生气,我不笑就是……噗。”
因为看见自己伙伴那孩子般可爱的脸上在板起来的一瞬间迸发出的怒气,游戏界年轻的王者努力想要用自己引以为傲的淡定自制力止住自己上扬的唇角。
可悲的是,最终还是以失败告终。
“对不起……哈,伙伴,我已经尽力了,噗哈哈,真的……”
于是过于恼羞成怒以至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目的的游戏一个翻身就坐了起来,一伸手随手从床头拽了一个闹钟……嗯,太危险了……放回闹钟,再度拽过来床头的一个白白软软的大枕头,一脸凶神恶煞地狠狠地对准某人那让他看得极为不爽的笑脸砸了下去。
噗——
砸个正着。
不是因为他身手好速度够快,其实是因为笑得开心的某人根本就没躲。
然后那个枕头立刻就被对方抢走了,啪的一下反拍到了他的脸上。
看起来挺厉害,但是软软地完全不觉得疼,只是有点憋气而已。
但是即使知道不会有任何伤害,身体还是下意识往后一躲,可是他身体的重心才稍微向后挪了一点,立刻就有一只手臂搂住他的腰,一下子就把他向前拉了回去。
“伙伴,小心掉下去。”
“哎?我刚才没有……”
他刚才只是重心向后了一点,完全没有倒下去的危险啊。
“不行,要是真的发生了就来不及了。以后别再开这种玩笑!”
刚才还笑得很开心的少年皱着眉看着他,眼底那严肃的神色让他把想要分辨的话尽数吞了回去。
权衡了一下那紧紧搂着他的腰很明显他不点头就不会松开的手臂越缩越紧的力度,他有点憋屈的,但是还是识时务地乖乖地点了点头。
他这一点头,于是那张板得极紧的脸也立刻就松了下来。
“……抱歉,伙伴。”
那双手并没有松开他,而是向上移了移,抱住了他。
他的头被搂进了那白色肤色的颈窝里,肌肤的热度透过发丝染上了他的额头。
“刚才明明我也有错,却胡乱对你发脾气。”
唉?另一个我你刚才有发脾气吗?
我怎么没看出来?
想起记忆中那个年轻的法老王不分青红皂白乱发脾气时的情形,他不仅如此腹诽着。
只是心底抱怨的念头一起,却让他在一瞬想起了什么一般,心脏狠狠地跳动了几下。
法老王……
王兄……
“伙伴,你生气了?”
大概是迟迟没得到回答便以为怀中的人在生气,于是那声音里都带上了一点紧张的意味。
反应过来的游戏赶紧努力摇头。
迟疑了一下,他伸出手抱紧了对方。
“我没有生气。”他低声回答,唇微微抿了抿,“另一个我……对不起。”
他再一次重复道,“对不起。”
“伙伴?”
“听我说,另一个我,听我说完。”
“我很后悔,我一直很后悔。”
他说,闭着眼,抱着另一个他的手臂很紧,很用力。
“我一直以为我后悔的是送你回去那件事……刚才我才突然明白,我是个很差劲的家伙,原来我并不是在后悔把你送回冥界,我后悔的是帮你找回你的记忆和名字这件事情——正是因为如此,所以现在在这里的你才会不记得你的名字。”
“我常常都在想,如果你找不回你的记忆就好了,那样的话你就会实现你的诺言一直和我在一起。”
游戏说,手指深深地扣紧了他抱着的人背后那深色的校服之中,揪得厉害。
他睁开眼睛,喉咙轻微地抖了一抖,目光却更显得坚定。
他说,一字一句异常清晰。
“我其实一直都只是在假装不知道自己有这个想法而已,另一个我,像我这样差劲的家伙你其实根本不需要说什么谢谢——”
“就算你那样想过,但是最后帮我找回记忆和名字的那个人,还是你,伙伴。”
从上面传下来的声音打断了他自责的话语。
他愕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向刚才一直不敢去看的那张脸看去。
抱着他的那双温暖的手臂轻轻地松了一些,让他恰好得以微微向后退了一点仰起头来。
他看见的那张俊美的脸上的神色是柔和的,微弯的深紫罗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瞳孔深处仿佛能看见水的流动一般的柔软。
“每个人的心底或多或少都存在着黑暗,可是能够直视自己内心的黑暗而将其转化为光明的人,只有你。”
他说,“我相信你,伙伴。”
“无论过去重新开始多少次,仍旧只有你会去帮我找回我的记忆和名字。”
“可、可是,另一个我,你刚才……?”
看着自己那个睁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结巴得说不全一句话的伙伴,年轻的王者锐利的面容露出了微笑。
“这里可是你的世界,伙伴,你脑中的事情,我自然都是知道的。”
他笑着,抬起手拨开遮住游戏眼睛的一络发丝。
“装作不记得,不过是想要利用你的愧疚让你留下来的计策而已。”
轻轻地将自己贴上对方柔软的额头,年轻的王者的微笑越发温软。
“你会留下来吧?伙伴。”
“我说过,即使不要记忆,也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
紫罗兰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张和自己极为相似却多了几分锐利和俊美的面容。
声音也好,语气也好,笑容也好,都和记忆中的另一个他一摸一样。
他一直想见到的人。
他一直都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人。
慢慢地,那张脸和另外一张浅褐色肤色的满是傲气的面容重叠在一起。
“我不会留下来。”
游戏回答。
“你不是另一个我,再像也不是,你只是另一个我留在我心中的一个影子。”
白色的光从窗户射进来,面对着他,直直地刺入他的眼里,却并不能让他闭上眼。
他直视着对方,目光是坚韧的,再也没有丝毫迟疑。
“那个人再不像,他就是亚图姆。”
“对现在的我来说最重要的,不是我的记忆,而是亚图姆!”
逆光之下,他看不见另一个他此刻脸上的表情。
可是逆光落下的阴影之下,他分明看见那张脸上唯一落在阴影外面的唇角在慢慢上扬。
“我很高兴,伙伴。”
他听见的那个人声音很低,语气却很轻松。
“我很高兴你选择的并不是你的记忆,而是‘我’。”
“从一开始,我就相信你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那个人如此说着,突然抬头四周环顾了一圈。
“……看来时间已经到极限了……”
那喃喃自语的话刚一落音,游戏愕然发现刚才看出去还是阳光明媚的街道的窗外景色突然猛地一变,漆黑成了一片,隐约似乎能听见诡异恐怖的呼啸声刮过。
简直就像是刚才从窗外看到的一切只是一个虚假的幻象。
他突然反应了过来,这里并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家。
这个房子,是保护他弱小的灵魂的屏障。
恍惚中,他被人从床上拉起来,走到了门前。
“伙伴,其实我也在说谎。‘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就算找不回记忆也没关系’……我并不想说这种只是好听的话而已。”
门被拉开,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可是门口却隐约能看见一条发光的道路延伸了出去。
“我其实想说的……”
一股大力将他推了出去,让他不由自主地踉跄几步走上了那条发光的小道。
一回头,那门口已经离他遥不可及。
他只能听见那清晰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远远地从黑暗中传来。
“无论我是否拥有记忆,伙伴,我想要你一直陪在我身边。”
…………
………………
【幻象会因为主人的离开而消失。】
明亮的房间之中,电视屏幕还在发着光,两个操纵器凌乱地甩在床上。
有着深紫罗兰色瞳孔的少年关上门,仰起头,他看起来很平静,可是侧过去的颊冷冷清清的,隐约泄出一点寂寞的痕迹。
他走到床边,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忍不住向刚才他的伙伴拿过的那个操纵器伸出了手。
指尖刚一触及——
那张床也好,碰触到的操纵器也好,那只手指也好,都像是被风吹过的雾气一般在恍惚中消失了。
他低着头,看着自己一点点蔓延上来消失的手臂。
他的唇角微微一扬,似乎要笑,可是他的唇却在那抹笑意露出来之前消失在空气之中。
158
158、第一百四十二章 ...
少年纤瘦的身体微微蜷缩着,匍匐于地。
和他弯曲的身体有着突兀的逆反对比的是一把Сhā在他后背心上的短剑,它笔直地竖起,银白色的剑刃在黑暗中仿佛是发着光般的明亮。
明明四周一片漆黑,可是少年匍匐的地面却不知为何似乎有着光,可以清楚地看见鲜红色的液体从少年身体下面流出来,蔓延过来,染红了站在那里的法老王的脚踝。
那种感触是如此的真实,似乎能感觉到鲜血尚还带着人的体温的温暖。
然后,那种温度一点点的冷下去。
年轻的法老王站在黑暗之中,甚于鲜血红艳的眼睛注视自己脚下的王弟。
他的瞳孔就像是被炽热火焰灼烧后置于冰雪之中急速冷却的火红宝石,闪烁着冰冷的光泽,看不出任何神色。
然后,他抬起头来。
一步跨过。
他就像是完全没看见脚下的王弟一般,大步向前。
那抬起跨过的脚上滴下的鲜血落在他跨过的匍匐于地的少年身上洁白色的衣上,晕开红色的痕迹。
深蓝色的披风在少年王的背后飞扬,渐渐远去。
黄金的积木在少年王的胸口随着他身体的起伏晃动着,安安静静的,就像是纯粹的装饰物。
前方似乎有什么在发光,它在黑暗中吸引住了少年王的视线。
当他向前走去的时候,那光线也越发清晰。
一座有着柔和光芒的翠绿色的花园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看见有人站在花园之前。
中年男子额上荷鲁斯之眼的黄金饰物在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芒,他向亚图姆看来,一张严肃威严的脸,但是看过来的目光中却有着隐藏的柔和神色。
他板着脸对亚图姆点头,似乎在示意亚图姆过去。
他的身边站在一名身姿纤细的女子,大概是花园中的柔光太亮,逆光下看不清女子的面容,但是不知为何却能感觉到女子投过来的比什么都要温暖的目光和笑容。
她抬起柔软好看的左手,向亚图姆的方向伸了过去,似乎也在示意他过去。
年轻的法老王站在分岔路上,一条通向柔光中的美丽花园,一条隐入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瞥了花园前的那对中年男女一眼,然后转头,他毫不犹豫地踏上了那条隐入黑暗看不到尽头的道路。
那张俊美的脸上冷冷清清的,看不出任何表情。
绯红的眼里的神色很漠然,看不出丝毫动摇,只是理智而警惕地注视着自己周身的一切动静。
另一条路的微光从他身后照过来,缠绕着他的身体,似乎在呼唤着他回头。
但是那缠绕上来的微光很快就被少年王快步向前的身体拉断,化作星光消失在黑暗之中。而最后,终于连远远的那一点光线都消失在亚图姆的身后,再也看不见。
前 方又传来嘈杂的声音,似乎有很多人在向这边跑来。
艳红的瞳孔里的微光闪了一闪,少年王停下脚步,静静等待着前方吵闹的源头到来。
没过一会儿,有一个小孩子远远地从前方的黑暗中跑了出来。
黄金的耳饰在孩子沾染满了鲜血的颊边晃动着,偶尔闪过一道金光。被从额头流出的血染成红色的荷鲁斯之眼的头饰几乎看不出原来黄金的色泽。
孩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脸上露出疲惫而痛苦的神色。
他按着左肩上被撕裂的一道伤口,蹒跚向前奔来。
他孤零零地向前走着,小小的身子已是遍体鳞伤,远方依稀能看见有许多手持利器的人向他追来。
孩子脚下的大地突然裂开一道狰狞的口子,让他一下子失足掉了下去。
眼看要摔下去的一瞬间,他猛地抓住了裂口处的石缝,小小的身子在空中晃动着,脚下是一眼看不到底的万丈深渊。
他抬起头,向站在他身前的年轻的法老王露出求助的目光,似乎是希望对方可以拉他一把。
站在巨大的裂缝之前,少年王低着头,艳红的瞳孔注视着孩子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鲜红色泽的眼睛。
那是一张和他一模一样的仅仅是过于稚嫩的面容。
“如果自己爬不起来,就去死。”
他说,再也不看那个小孩一眼。
抬起头,也不顾自己眼前就是一条巨大的空空荡荡的裂口,他一脚就踏了过去。
可是他并没有摔下万丈深渊,他的脚稳稳地落在地上。
而就在他一脚落下的一瞬间,脚下的裂缝和那个小时候模样的他、还有远方吵嚷着追过来的人群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脚下,仍旧是一条向着远方的黑暗延伸出去的弯弯曲曲的小路。
…………
………………
一幕又一幕试探的幻象一次又一次在年轻的法老王面前败退,无功而返。
它们所遇到的,是强大而理智的少年王,他的心灵不会给予它们任何空隙和破绽。
每当它们败退一次,法老王胸口的黄金积木就会稍微亮一些。
到了此刻,它随着少年王的步伐微微晃动着,在黑暗中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将少年王四周的黑暗都斥退了一些。
或许是因为它的光芒的缘故,已经在很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幻象来骚扰少年王。而他经过了仿佛是许久的长途跋涉之后,终于来到了小路的尽头。
那是一座极小的宫殿样式的房间,就像是他那壮丽的王宫某处一座小小的宫殿的模样……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这里很熟悉。
但是,却又让人不舒服。
亚图姆皱着眉,突然觉得有些异常。他抬起头,发现头顶不再是一片黑暗,而是露出一片晴朗的夜空,依稀可以看到星光照了下来。
他抬头看着天空,所以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胸口那一直散发着微弱光芒的黄金积木突然暗了下去。
就像是在蓄积着力量一般黯淡了一会儿,在少年王环顾四周的一刻,黄金积木突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来。
赤红色的火焰突然汹涌而起,就像是黄金积木在那一刻点燃的一般,将整座宫殿笼罩住。
鲜红的灼热火舌向空中喷吐着,照亮了整个夜空。
那红亮的火光倒映在亚图姆绯红色的瞳孔,简直像是把他的瞳孔也点燃了一般。
几乎近在身边的火焰灼热的感触借由皮肤的神经传递过来刺痛的感觉,年轻的法老王眼底很明显地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
又是幻象。
他如此不耐烦地想着,转身就想离开。
转身的一瞬,眼角的余光掠过身前那座高大的房间。
塌陷了半截,火光冲天,将整座房子都被笼罩在赤红的火焰之中。
他的心里微微动了一动。
这个地方是……
亚图姆停下了脚步,灼烧着房子的巨大的火焰倒映在他绯红色的瞳孔之中。
他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座塌了半截的房子。
鲜红色的火光让他侧颊那浅褐色的肤色都映上了浅红的痕迹,也掩盖住了他脸上此刻的表情。
那一日,他也是站在这里,远远看着燃烧在宫殿上方的那冲天的火焰。
他的王弟的身体在火焰中燃烧,连同缠绕在王弟身体上的将人的灵魂化为魔物的石板魔法的痕迹也烧得干干净净。
此刻,他站在这火海之前,绯红瞳孔之中的目光微微有些恍惚。
那个时候发生的一切仿佛又一次重现在他的面前。
不,这并不是过去。
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他的破绽的幻象的陷阱。
绯红的眼很快清醒了过来,再一次看过去的时候,年轻的法老王怔了一怔。
他从火焰的缝隙中依稀看到了房子中间的一个石青色的石台。
一个巨大的石板竖立在石台的一头,火光照亮了石板周围神秘的咒符的花纹。
一名少年坐在石台上,抱着双膝蜷缩着身体,靠着石板坐着。
火焰从房间的四面八方向房间的中心延伸过去,眼看已经烧到了青色石台的脚下,将其吞噬。
或许是因为接近的火焰的炙热感而害怕,少年的身体蜷缩得更紧,紧紧地贴在身后的石板上,仿佛将它当成了唯一的依靠。
年轻的法老王收回了凝视着火光中少年的目光。
他转过头,仍旧打算按照先前的想法离去。
【那只是幻象。】
少年王向前走去。
背后的火光越发明亮,让他身前的影子拉得很长。
【那不过是幻象制造的陷阱。】
少年王继续向前走。
背后照来的赤色的火光,把他脸上的表情笼罩在阴影之中。
【被一个幻象欺骗是最可笑的事情。】
少年王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回荡,突然戛然而止。
他身侧的手突然紧紧地握了起来,攥得死紧,几乎可以看见指关节泛白的痕迹。
他突兀地转身,迎面而来的火光中可以看见他那抿得紧紧的唇,额上黄金的荷鲁斯之眼的头饰闪耀出的光华照亮了他俊美的颊。
亚图姆一头闯入了燃烧着整座宫殿的火海之中。
深蓝色的披风随着他的奔跑在他的身后飞扬。
被火焰灼烧得脆弱不堪的房子塌陷破碎的声音连接响起,碎裂的巨石砸落在他的脚下,碎石四溅。
他从火焰中穿过去,身上的衣服已经被点燃,皮肤被火焰灼烧时钻心的痛一阵阵传过来。
他看见坐在青色石台上已经彻底被火焰包围的少年抱着双膝蜷缩着身体,抱着自己,将头埋入膝盖中一动不动。
全身的衣服都已经在穿过火焰的时候被点燃,他整个人仿佛都已经烧起来化作了人型的火焰。
火焰灼烧时那种再真实不过的痛楚让他咬紧了牙。
他伸出的手抓住了对方的手——
他看见那双抬起来向他看来的甚于火光明亮的紫罗兰色的眼——
天空上那些从火光之中穿透过来的明亮星光似乎都在那一瞬落在那张和他相似的稚嫩面容的灿烂笑容上。
***
四周静悄悄的,听不见一点声音。
四面八方都是一片黑暗,只有脚下蜿蜒着远远延伸的小路有着微弱的光芒。
游戏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
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一天,或许是一年。
知觉在四周足以让人五感都麻痹的一层不变的景色中已经变得麻木,沉重得仿佛已经不再是自己的身体还在向前走,或许仅仅是因为惯性。
前方的小路永远看不到尽头,不管他向前走了多久。
他甚至觉得自己无论走了多久都像是在原地踏步,心情也从一开始的强自忍耐到压抑到烦躁到恐惧再到现在的麻木不仁。
他仍旧在机械性地向前走,只是几乎已经停止运转的脑部已经快想不起来自己是在为什么向前走。
为什么要走下去?
为了走出去。
他的脚步已经越来越慢。
走出去了又能怎样?
为了回到另一个我的身边。
几乎是蹒跚前行的身体已经不堪重负。
回去也不过是下一个分离的开端。
…………
踉跄向前的脚步不知不觉停了下来,游戏有些茫然地看了看四周那仍旧是和一开始一样没有任何改变的黑暗,他的脸上露出了疲惫不堪的神色。
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无法抵抗身体的沉重和疲累感,慢慢坐了下来。
他抱着双膝,下巴搁在膝盖上,只觉得眼皮发沉。
或许……留在这里比较好?
沉重的身体此刻传来的舒缓感让他的思维越发迟钝。
游戏这么想着,抵抗不住那突然猛烈袭来的睡意,一点点地闭上眼。
就在他的眼睛即将完全闭上的一瞬间,前方的黑暗中突然有一只浅褐色的手伸出来,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猛地从地上拽起来。
那强劲的力道让他不由自主被拽起来向前跌去。
他吃惊地张开眼睛,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额头就撞上了对方结实的胸口。
“另一个我?!”(日语)
那抓住他的手腕将他猛地拽进自己怀中的少年王低着头,皱着眉盯着他。
咦咦咦?
难道又是幻象?
年少的王弟在心底纠结不已的时候,年轻法老王的眉也皱得越发厉害。
刚才他应该是在火海之中抓住了那个坐在石板之下的他明明知道是幻象的王弟的手的,可是他刚稍一用劲将对方拉过来的瞬间,他的眼前突然一暗。
下一秒,刚才的火海中的宫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回到了黑暗之中。
可是此刻他的王弟却是切切实实地被他抱在怀中,睁大眼睛惊讶地看着他。
正在迟疑不定,突然听到那一声古怪的他国语言从他的王弟口中吐出,他的眼角不着痕迹地微微抽了一下。
很好,看来是本人。
他在这里做出了结论。
另外一边,在通过自己那一声呼唤之后看到法老王那极其明显的不快神色从而得出同样结论的王弟非常识相地立刻改了称呼。
“王兄……?”
“嗯。”
看到王弟那张稚嫩而疲倦的脸上因为他的回答而流露出的松了口气的神色,绯红色的瞳孔微微软了一软,透出一丝担心的意味,眼底刚才的那一点不快也散去。
他抬起手,轻轻抚着他的王弟白瓷色的颊。
手心的柔软,还有那温暖的感触透过掌心的肌肤透过来,从他的身体深处泛出一种奇妙的舒适感。
一个模糊的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如果刚才在那场火海的幻境之中,他遵循了自己理智的判断,而放弃伸出手的话……
“……王兄?”
少年王伸出的双臂,突然将他的王弟紧紧地搂在怀中。
柔软的发丝轻轻在他的下巴上滑了一滑,怀中人贴在他颈上说话时轻微的吐息和浅浅的呼吸给他的肌肤上带来一点痒痒的感触。
他半闭着眼,艳红已经化作柔软的色调。
没有如果,此刻他的王弟就在他的怀中。
没有人可以夺走。
159、第一百四十三章 ...
巨大的石门之下,老人大口大口地喘息的。
他干枯的脸因为痛苦而微微扭曲着,勒出青筋,已是冷汗淋淋。嵌入眼中的黄金之眼一明一暗闪烁着妖异的光芒,照亮了他一半脸上还残留着的黑红色的血渍痕迹,于是黑暗中老人那张扭曲的脸越发显得诡异可怖。
看着前方因为那几个因为黄金之眼的冲击倒在地上昏迷过去的少年,老人仅剩的独眼里露出快意的神色。
他向前走了几步,脚下一个踉跄,已经消耗了所有精力的虚弱身子差一点一头栽倒。
他又喘了几口,扶着长廊的石壁蹒跚向前走去。
走走停停,耗尽身体最后的一点力气,老人终于蹒跚走到了陷入幻境的几个少年的身前。
他用仅剩的独眼盯着一动不动地躺在石地上的年少王弟,脸上露出疯狂的恨意。
尤其是在看着王弟胸口那金色的生命之符的印记时,神色更是近乎歇斯底里。
老人慢慢地从怀中摸索出一柄短剑。
他那皮肤枯裂得发皱的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身体虚弱,在拔出剑鞘的时候抖得厉害。
他要挖出王弟的心脏来祭奠他心爱的外孙。
想到能用尊贵的王室后裔——而且还是在神的荣光下重获生命的王弟的心脏来祭祀他这个出身低微的人的外孙,他的身体深处泛出一阵诡异的快感。
那种快意像是从四肢中循环的血液传递到他澎湃的胸口,让他的手因为激动抖得越发厉害。
可是手抖归手抖,那一剑依然狠狠地刺了下去——
金色的生命之符的印记之上,闪着寒光的剑尖悬停分毫之处。
一只突然从旁边伸出的强劲有力的手牢牢地抓住老人削瘦干枯的手腕,任老人如何挣扎使劲也挣脱不了。
刚刚还脸朝下侧身躺在地上的亚顿此刻已经坐起身来,手跟铁钳似的牢牢地勒住了老人的手腕。
他的唇角虽然带着一丝浅浅的笑意,盯着老人的深色瞳孔深处却有着不逊于老人手中锋利剑刃的寒光。
老人愕然看着他,仅剩的独眼睁得大大的,眼角因为痉挛而微微抽了一抽。
但是还没来得及消化下眼前的情形,下一秒,老人的脸因为疼痛而再一次扭曲了起来。
因为抓着他干枯手腕的强劲有力的手在缩紧,缓缓的,却是不留丝毫空隙的余地,他几乎能听见脆弱的骨头因为不堪重负而发出的咯吱声。
剧烈的痛楚让他的手不由自主地张开,于是他握在手中的短剑掉了下来。
一只白色的手伸过来,接住掉下来的短剑。
剑刃一转,在空中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干净利落地割开了老人的喉咙。
滚烫的鲜血从老人削瘦的喉咙里喷出来,溅了几滴在亚顿的颊上。
金发的少年皱了皱眉,唇角的浅笑消失了,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的神色。他站起身来,一脚就将那断了呼吸的老朽不堪的尸体踹飞了出去。
老人的身体砰的一声撞上石壁,软软地滑下来,瘫软在地上,没了声息。
他空洞的眼睛看着那遮蔽了天空的长廊的石顶,睁得大大的,隐约可以看到眼底深处一丝茫然却又不甘的神色。
亚顿厌恶地瞥了一眼老人的尸体,冷哼一声,转过头来。
他将手中染血的锋利短剑向上抛了一抛,又接住,目光落到了不远处俯身躺在地上的年轻的法老王身上,渐渐变冷。
线条优美的唇角的弧度似笑非笑,亚顿将手中的短剑转了个圈,注视着少年王的瞳孔的颜色是极深的,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闪烁的光华。
然后,他的脚步向前动了一动。
“喵!”
一声厉叫,小黑猫艾玛突然窜到少年王的身前,弓起它小小的身子,圆溜溜的金色大眼睛盯着亚顿,露出和初见时可爱的模样完全逆反的锐利的敌视目光。
原本圆滚滚肉呼呼的小黑肉垫上,已经伸出了尖锐的爪子。
亚顿瞥了它一眼。
艾玛好像是被吓到了一般,有点畏缩地退了一步,又有点不甘心地想要向前。
它喵喵叫了两声,似乎又想起了什么,突然猛地向前一窜,跳到了王弟的身边,然后使劲用毛茸茸的小脑袋供着王弟的手,又急急地咬住王弟的衣服使劲拽着,看样子是想要把王弟从这个本来以为是好人结果却是坏人的家伙面前拖走。
可是身轻力小,它咬着衣服使劲拽了几下,没让王弟的身体挪动分毫,却是把王弟的衣服又给撕破了,顿时急得不停地喵喵叫着在原地打转,又不时警惕地盯它眼中的坏人一眼。
亚顿哑然失笑。
他屈膝半跪下来,笑眯眯地伸出食指,在小猫咪脑门上狠狠一弹,顿时就将小猫弹得向后滚了好几下。
被弹飞出去的小黑猫用小爪子挠着脑门,蜷缩起身子,委屈地哼了几声。可是当看到亚顿向他的小主人伸出手的时候,顿时又飞快地从地上爬起来,威胁一般冲着亚顿喵喵大叫了起来。
只可惜它的敌人懒得再搭理它。
被小黑猫这么一闹,亚顿也懒得再看亚图姆一眼。
随手将短剑Сhā在腰间,半跪着的亚顿微微俯□,他伸手将仍旧处于昏迷中的游戏的上半身扶起来,搂进怀中。
看着怀中那张仿佛是在沉睡中的稚嫩的少年面容,亚顿脸上的神色柔和了许多。
他伸出手,指尖擦去刚才不慎溅落在游戏白瓷色的颊上的一点血迹,又下意识用手指梳了一下那凌乱的金色额发。
滑入他的指缝的发丝有着柔软而温暖的感触,发丝的尖化过他的指腹带来一点痒痒的感觉。
“再稍微坚持一下。”
他低声说,注视着游戏的目光很暖很软,还隐约有一点担心的痕迹。
“等我一下,很快就好。”
亚顿将游戏抱起来,靠着墙壁轻轻放下来,然后站起来转身向老人的尸身走去。
虽然并不想碰触这个卑微的背叛者的尸体,但是不拿到黄金眼的话是无法控制黄金眼让它解除幻境的。
他走到老人尸身边,俯□,向老人眼睁得大大的脸伸出手。
可是手刚伸出一半,亚顿仿佛是察觉到什么一般停了下来,他盯着老人那张灰白色毫无声息的脸,眼底露出怀疑的目光。
然后,他站起身,警惕地后退了两步。
他这一后退,老人突然动了起来。
不,确切的说,应该是老人嵌入眼窝中的黄金眼微微晃动了一下。
一股带着血色的浓厚黑雾从流血的眼窝里冒出来,化作一个深黑色的影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是老人的身影,只是幻影黑影太深看不清楚相貌。
【为什么,你没有……】
执念和怨恨化作的幻影无法说话,但是那意念却传递过来,直击人的脑部深处,渗进去一点阴森的寒意。
这种不舒服的感觉让亚顿再一次皱起眉来,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你忘记了,我才是黄金眼真正的主人。”
为了尽快结束掉这种让人不舒服的对话,他很爽快地回答了老人的疑问。
他脸上的神色看起来满不在乎,但是深色的瞳孔深处却隐藏着冰冷而尖锐的光华,就像是伺机而动的猛兽,耐心地潜伏着等待难缠的猎物那一点破绽。
没想到这个老家伙死去时残留的执念居然大到足以凭借黄金眼的黑暗力量化作怨灵。
是他失算了。
“而且,你还忘记了,黄金眼控制幻境的力量不过是透过人的记忆而已。”
他冷静地说,拖延时间继续寻找老人怨灵的破绽。
“三年前,我因为你们的暗算失去了记忆,黄金眼的力量对只拥有近三年的记忆我根本不起作用。”
仿佛是看穿了亚顿的举动,在黄金眼上方摇晃的黑色影子阴惨惨地笑了起来——虽然只是黑影看不清楚脸,但是不知为何就是能感觉到影子笑得阴森。
亚顿一眼看见那黑影伸出手将石壁上一块石块压下去,顿时心里一惊,危机感让他下意识想要后退,可是脚刚一抬起,脚下的石板已是大块大块地碎裂开来。
身体失足向下坠落的一刻,他反应极快地一把抓住了地面裂缝的边缘,身子在空中荡了一荡,就想要使劲跳上地面。
黑色的影子像是毒气般蔓延过来,在他扣住地面边缘的手上一掠而过。
他只觉得手一麻,那只手就像是不存在了一般。
失去知觉的手再也扣不住地面,亚顿仰起的头只来得及向上担心地看了一眼倚在墙角昏睡的游戏一眼。
手一软,他整个人都向下坠入看不到底的黑暗之中。
黄金眼闪烁着奇异的光辉,一明一暗,黑影微微动了一动,像是被黄金眼尽数吸收了一般整个都投入到嵌入老人眼眶的黄金眼里。
然后,它动了一动,从老人眼眶里滚了出来,跌落在地上借由惯性继续滚动着,直到撞上老人的手才停下来。
它安静地躺在地上,停止了发光,再也看不出一点异样。
对面俯身侧躺在地面的少年王胸口的黄金积木闪了一闪,立刻就平静下来。
埃及的法老王睁开眼睛,像是红宝石液体的漂亮瞳孔透出明亮的色泽。他坐起身,环视一周,目光在死去的老人身上和干枯手旁的黄金眼上一掠而过,最终停在依靠着墙角坐着的王弟身上,然后迅速站起来,走了过去。
他半跪下来,绯红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注视着仿佛是在沉睡着发出平稳而轻微的呼吸的游戏。
浅褐色的手伸出来,抚上了他的王弟柔软的颊。
看到他的王弟并没有醒来的迹象,少年王皱了皱眉,凝视着他的王弟的目光中隐约透出一点担心的意味,于是那抚摸着白瓷色的颊的手不由自主地加重了力道。
大概是感觉到了颊上轻微的痛感,闭着眼的游戏皱了皱鼻子,不高兴地抬起手来想要把刺痛了脸颊的小虫打开。
亚图姆下意识抓住了游戏无意识中挥打过来的手,他在刚才微微皱起的眉缓和了下来,因为他已经看到紫罗兰的色调从他的王弟睁开的眼里透了出来。
紫罗兰色的大眼睛睁开,盯着他。
闭上,揉一揉。
又睁开,盯着他,眨巴了两下。
那张似乎刚刚从睡梦中醒来还略显得有些迷糊的稚嫩可爱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浅紫色的眼睛像是洗尽了所有阴晦般异常明亮,年少的王弟伸出的纤细的双臂紧紧地搂住了少年王的颈。
他如释重负地吐出一口气,贴在亚图姆肩上的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逃出困境地喜悦。
然而,随着那一瞬的欣喜感和脸上笑容慢慢地消失,紧随其后的是被长时间困在黑暗中的疲劳感和永远走不出来的恐惧感,还有心底一种说不出的失落感……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瞬间全部爆发出来,让他下意识紧紧地抱着他的王兄不愿松手。
但是在现在这种紧张的情况下还做出这样懦弱的行为是不行的,不能给王兄添麻烦。
很快就醒悟到当前所处情况的王弟迟疑了一下,喉咙咽了一咽,松开了手,向后退开。
那双绯红色的瞳孔盯着他露出不悦地神色,他本来还以为亚图姆是在因为自己懦弱的行为而感到不快,可是亚图姆搂着他,似乎没有松开的打算。
他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浅褐色的右手抚上了他的左颊,然后,指尖探入他耳后的发中。
年轻的法老王低头,温热的唇带着他柔软的发丝贴上了他的额头,呼吸的暖气透过肌肤渗了进来。
哎哎哎——
在这种紧急的时候还这样悠闲是不行的吧?
何况还有亚顿在——
涨红了脸的年少王弟一使劲,猛地将他的王兄推开,完全不顾少年王眼底不悦的神色。
他的目光四处乱晃,掠过老人尸体的时候微微顿了一顿,当发现怎么都找不到亚顿的踪迹的时候,游戏的脸上露出了担心的神色。
目光定格在地面熟悉的一柄长剑,又落在地面的裂缝上,他的眼睛微微颤了一下。
难道……
“王兄,你有没有看到亚顿?”
他焦急地向先他一步醒来的少年王询问。
绯红色的瞳孔闪过一丝不快,年轻的法老王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
他说:“死了。”
“啊?!”
游戏猛地站起来,因为过于错愕而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不可能,亚顿才不会——”
“为什么不可能?”
“不可能就是不可能!”
因为慌张和心焦而完全没注意到艳红瞳孔里一闪而过的锐利光芒,游戏下意识大声反驳。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潜意识里就是对亚顿有信心,总觉得亚顿应该是那种强大到没有人可以伤害到的人,更不可能在这样的地方出事。
这么想着,游戏突然冷静了下来。
仔细想了想,觉得有些不对劲,他疑惑看向亚图姆,可是亚图姆却是偏过头去,不再看着他。
“王兄你是亲眼看到亚顿出事的吗?”
年轻的法老王偏着头不理他,没有回答。
“王兄!”
“猜的。”
“…………”
在距离阿赫摩斯墓地魔法的守护光罩有一段遥远距离的某个高高的峭壁上,有人在风中站着。
风掠过的时候让他颊边那凌乱得给他多添上了几分狂野神态的发飞扬起来,露出他眼角下长长的疤痕,让他整个人越发显得桀骜不驯。
他站在温暖的阳光之下,唇角却露出一抹阴冷的笑意。
“那个老家伙真不中用。”
他嗤笑着,“看来还得帮他一把。”
挂在他胸口一个钥匙样式的黄金挂坠突然闪过一道刺目的金光。
作者有话要说:王样你又耍小孩子脾气了╮(╯▽)╭
七个黄金神器终于全部出场了……
160、第一百四十四章 ...
伟大的阿赫摩斯王重建埃及帝国的功绩是他的政敌如何诋毁也无法抹灭的,然而同时,即使是他最为忠诚的树下,也无法否认阿赫摩斯王对待异族的残酷和暴戾。
当阿赫摩斯王仁慈的母妃在世时,尚能牵制一二,待她去世,再无人能制止王的暴行。
在异族人的眼中,尤其是对那些一度高高在上统治了埃及近百年现在却被阿赫摩斯王肆无忌惮地镇压屠杀到近乎灭族的喜克索斯人来说,阿赫摩斯王等同于恶魔的化身,他们只恨不能饮其血、噬其骨。
睿智的阿赫摩斯王比任何人都明白异族人对自己的憎恶,因此,为了避免自己的陵墓被打扰,他明面上在埃及历代法老王和王妃沉睡的帝王谷里修建自己的陵墓,掩人耳目。而另一方面,他命令自己最忠诚的护卫军押着数万名喜克索斯人的战俘来到一个隐秘的裂谷之中,让这些的异族奴隶为自己修建陵墓。
这个庞大宏伟的死者的地下宫殿修建了近十年才完工,那之后不久,阿赫摩斯王也寿终正寝。
将灵魂奉献于法老王的忠诚的近卫军们给阿赫摩斯之子留下了一份陵墓的地图,在阿赫摩斯之子大肆做出将父王葬入帝王谷的举动的掩饰之下,他们将阿赫摩斯王的遗体护送进了墓地,并永远的留在了那里守护他们的王。
阿赫摩斯之子慎重地保藏着那唯一的一张地图,然后在临死前传给了自己指定的王位继承人,并传下了阿赫摩斯王的遗嘱——若埃及有亡国之危,阿赫摩斯的子孙可取出自己墓地中庞大的财富,务必再度恢复埃及的荣光。
至于那数万名修建墓地的喜克索斯人奴隶,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也没有人在意。
“亚顿?”
年少的王弟趴在那深得一眼见不到底的裂口边上,小心地向下探着头喊着。
虽然潜意识就觉得亚顿应该不会有事,但是看着这么深不见底的裂口还是会担心。
喊了几声,没得到回应,知道自己的声音传不下去,或者亚顿早就找到了离开陷阱的办法,游戏有些丧气又有些担心地叹了口气,站起来。
他抬头,恰好和那双正皱着眉不悦地盯着他的绯红色瞳孔撞上,他立刻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谁让你一开始骗我的!
看到自己的王弟不高兴地瞪回来的眼神,年轻的法老王眉皱得越发厉害,他偏过头去,脸上带着一种不与其计较的傲气神色,但是越发艳丽的赤红瞳孔却曝露出他此刻很恼火。
他抿了抿唇,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以前极少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名为恼火的情绪。
稍微稳了稳心思,他的目光落在此刻安安静静地躺在老人干枯的手旁边的黄金之眼上。
当年他的父王和阿克那丁一场恶战,虽然最终杀死了阿克那丁,夺得了王位,但是被阿克那丁持有的黄金眼却从此失去了踪迹。
因为从大神官晋升为拉的大祭司,曾经是黄金钥匙持有者的西蒙将黄金钥匙交给了另外一名大神官卡里姆。但是在和阿克那丁势力的争斗中,卡里姆不幸身亡,黄金钥匙也从此销声匿迹。
七个神圣的黄金神器,有两个流落在王宫之外。
他的父王在位期间,一直在全力搜索这两个失落的黄金神器的下落,却毫无音讯。阿克纳姆卡诺王临死前留下的遗嘱之一,便是让亚图姆继续寻找这两个黄金神器。
现在,其中一个就在他的眼前。
只要走过去将它拿起来就可以。
少年王向前走了一步,突然他脚下的地面再一次震动起来,原本安稳地躺在石地上的黄金眼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几乎是同时,他胸口的黄金积木跟着闪耀出金色的光辉,可是才闪了一闪,黄金积木仿佛是被什么压制了一般,那光芒立刻就黯淡下去消失不见。
而少年王冰冷的艳红瞳孔已经向左侧看去,锐利目光像是能穿透石壁看向远方。
他能感觉到,远方另一个黄金神器的力量与黄金眼正在共鸣,再一次唤醒了黄金眼被黄金积木压制住的力量。
那个黄金神器的力量非常陌生,应该不是他的大神官所拥有的……
黄金钥匙!
像是火焰灼烧般赤红色的瞳孔之中有光华一掠而过,然而,年轻的法老王脑海中的念头仅仅只是刚刚闪过的时候,异象突生。
他对面的黄金眼突然悬空飘浮了起来,带着血色般的诡异金色光芒更盛。
它下方的地板上,突然伸出了无数黑色的像是触手般的黑色影子,不只是前方,他们的后方、左侧和右侧都有无数像是触手般的诡异黑色影子从摇晃的地板升起来,它们逐渐密集地在四面八方汇聚起来,向上延伸,汇聚成黑幕,然后在亚图姆上空收缩合拢。
感觉上就像是可怖的黑色影子扭动着,像一个巨大的口袋将亚图姆和游戏包裹封闭起来了一般,将他们与外界彻底隔绝开来。
黄金眼就在这个巨大的黑罩的外面,忽明忽暗,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王兄?这是怎么……啊!”
年少的王弟一句话还没说完,脚下本是在轻微震动的地板突然剧烈地颤抖了起来,那巨大的震动让游戏站立不稳向前跌去。
少年王反应极快地伸手一把接住了他那站立不稳的王弟,牢牢将其搂住。
他抬起头,眉皱得紧紧地打量着这个被黑暗囚禁封闭住的空间。
目光所及处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清楚。
地面震动得越发厉害,碎石不断从一旁滚落下来,身上传来的失重感让亚图姆清楚地感觉到脚下的地板在下沉。
每过一阵就会传来一次巨大的震动,像是下沉的地面和下面的石地板激烈撞击时产生的震动。
在经过五六次剧烈的颤抖撞击之后,轰隆一声,脚下突然一震,失重感消失了,一切也都平静了下来。
四周,仍旧是漆黑,一丝光芒都没有。
年轻的法老王冷静地环顾了一下四周,一手紧紧抓着他的王弟的手,犹豫了一下,另一只手向前方探了一探,突然触摸到了一个石柱。
他们脚下这一块青石地板被黑影封闭住硬拉了下来,而恰好有一根不大的石柱矗立在这块地板上,便跟着一起被拉了下来。
对了,这个石柱上似乎有……
亚图姆向前走了一步,手在石柱上摸索了一下,然后从腰间掏出了什么东西。
咔嚓,一声硬物撞击的声音,一丝火光在黑暗中闪过。
同时,石柱上挂着的火炬被这丝微弱的火光点燃,发出的光芒一点点明亮起来,照亮了这个黑暗的地方。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亚图姆感觉到被自己握着的那只手突然激烈的一抽,然后猛地缩紧,指尖死死地扣住他的手背,几乎就要陷进去。
他清楚地感觉到,他的王弟的手指抖得厉害。
一转身,闯入他艳红色的瞳孔之中的一片阴森森的惨白之色。
那巨大的堆积如山的白骨将这个地洞满满地堆积起来,将他们四面八方都围拢起来。
目光所及之处,除了白森森的骨头再也看不到其他,一股腐酸的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迎面扑来。
火光所不能触及的深处,那白骨之后似乎有无数扭曲的影子晃动着。
年少的王弟低着头,一只手已经捂住了嘴,努力强忍住胸口汹涌的呕吐感。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自己脚下的地面,睁得大大的,却茫然没有聚焦点。
他脸色在火光的照耀下就像是这一望无际的人骨堆积的骨头山一般惨白得没有丝毫血色,手指更是抖得厉害。
【请好好享受吧,你们伟大的祖先阿赫摩斯王遗留下来的功绩……】
黑暗之中,有声音传来,似乎依然是那个老人的声音,却又隐约掺杂了一种诡异的别的什么东西。
这种阴惨惨的声音没有固定的方向,就像是从四面八方的人骨的黑影里传出来。
【如果不是它们的怨气给我的力量,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逃走……】
【你们就永远留在这里,好好感受它们死前所承受的痛苦吧!】
当阿赫摩斯王的墓地被建好之后,数万喜克索斯人奴隶被埃及军队驱赶进了墓地最下方的巨大黑|茓之中。
累死或者意外死去的奴隶的尸体都会扔进这里,而最后,那些活下来的奴隶们也都被驱赶到了这里,他们眼睁睁地看着外面的军队用巨石和泥土堵住了唯一的出口。
数万的喜克索斯人奴隶全部都被活埋在了这里,在绝望和痛苦中死去。
他们死去时的怨念糅合成一股巨大的怨气在地|茓之中,却因为畏惧墓地之中阿赫摩斯王充满煞气的英魂以及追随王在墓地中死去的埃及近卫军们强大意志的镇压,只能在地|茓之中不甘地盘旋。
而这一次,凭借黄金眼和黄金钥匙一起提供给它们的魔力,以及和老人怨恨的共鸣,让它们的力量猛然暴涨,突破地|茓猛地将它们所感觉到的和它们所憎恨的阿赫摩斯王有着相似血脉的两人硬生生地拽了下来。
它们要这两人和它们一起永远地留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要他们痛苦地死去,最终灵魂和它们糅合在一起永不超生。
年少的王弟后退了一步,背部撞上了石柱。
他的身体顺着石柱慢慢滑下去,发抖的手指紧紧地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将头埋入膝盖之中。
无论如何屏住呼吸,那股腐烂的气息仿佛能从他的皮肤之中透进来,让他觉得全身都有些发麻而不舒服起来。
眼前堆积如山的白骨让他的脸惨白得厉害,脑中也是一片混乱。
胸口堵得慌,他甚至不敢抬起头来再看那白森森的骨头山第二眼。
年轻的法老王抬头环顾着四周,这个洞|茓是巨大的,但是却被封闭得严严实实,没有一丝光透进来,也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的流动,显然和外界是彻底隔绝的。
他微微思索了一下,他脚下的地板显然不属于这个地|茓的一部分,是外来物。
此刻,这个地板的四周被一层浓厚的仿佛在诡异地扭动着的黑影笼罩着,或许那里会是突破口。
他刚尝试着向那层黑影伸出手,突然那像是墙壁的黑幕分出一个触手样的影子猛地向他的手袭来。
亚图姆反应极快,立刻就敏捷地缩回了手,可是即使如此还是被黑影一擦而过,手背上一阵刺痛,被撕裂的伤口立刻就流出血来。
年轻的法老王随意甩了甩手,又四处打量着,眼角的余光却瞥到了他那蜷缩着身子坐在柱子脚下的王弟。
他皱了皱眉,走到他的王弟身前。
“连这种地方都会害怕?”
他低着头看着王弟问,话语中似乎带着训斥的不快口吻。
“没……没有。”
年少的王弟回答,抬起头努力地对他扯开了一个笑脸。
但是那苍白的脸色和很勉力扯开的唇角却没有任何说服力。
“没什么事,我适应一下就好……不用管我。”
亚图姆皱着眉看了游戏半晌,再一次开口道。
“只不过是一个殉葬坑而已,这是很普通的事情。”
他皱着眉说,“到底有什么好害怕的?”
那只是对你来说很普通而已! 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怒吼被年少的王弟硬生生地压进喉咙,他抿着嘴,没有回答。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而且就算他说了,亚图姆也不会明白他现在的心情,就像亚图姆以前从来都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喜欢亚图姆处死那些奴隶一样。
三千年的时光所形成的是他和亚图姆之间一种永远无法打破的屏障。
他低着头,沉默着不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深呼吸努力想要平复心底那种堵得慌的感觉。
站在他身前的少年王屈膝半跪在他面前,伸出右手抚着他的左颊。
“别这么没用。”
年轻的法老王说,看起来似乎是在训斥他,但是话语却很轻缓。
或许这更像是少年王在极其不习惯地,还是试着想要做出安慰对方的行为。
如果忽略他所说的话——
“没什么好怕的,朕和你的以后所要修建的墓地的殉葬坑大概比这个还要更大。”
啪!
少年王的手被猛地打开。
“我才不要那种东西!”
猛然抬起头来的游戏失控地对亚图姆的怒吼,浅紫色的瞳孔中因为怒意在火光下仿佛是发着光。
瞳孔深处隐约有泪光折射了出来。
“我根本不喜欢那种东西,结果到了现在你还是什么都不明白!”
压抑到极致的情绪到了现在伴随了怒气一并迸发了出来,过度激动而让他控制不住自己逐渐湿润的眼角。
年轻的法老王皱眉,盯着游戏的绯红瞳孔带上了不悦的神色。
“不准哭。”他说,“朕说过,别动不动就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为什么我做什么事情都要你准许……是你自己说过我可以在你面前哭的,现在凭什么教训我!”
浮现出水光的浅紫色瞳孔即使已经越发湿润,仍旧是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从以前就是这样,你所说的话从来都没有实现过!”
【即使没有记忆,我也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因为一直都在忍耐,一直都在压抑,将自己所有的不甘和恐惧都压制在心底深处。
一旦失控,那在内心深处涌动着一直压抑着的所有话语就再也控制不住在这一刻全部喷发了出来。
“你所承诺的那些东西完全没有任何意义!”
他信了,最后得到的却是法老王那毫不留情的一剑。
他看着他鲜红的血浸透了他的手指。
“当初你杀死我,对你而言,是不是和这里的那些骨头没有任何区别!”
如果是和另一个他待在这里,他就算有些害怕但最终还是会觉得安心。
可是现在和这个法老王待在这里,他根本无法抑制心底蔓延出来的恐慌。
他知道,眼前这个人,绝对可以为了自己毫不犹豫地舍弃他。
“……当初是你不肯对朕说清楚一切。”
年轻的法老王语气生硬而冷淡地反驳。
他紧紧地抿着线条锐利的唇,上方摇动的火光给他俊美的脸上笼罩上一层深深的阴影。
“我为什么要说?”
游戏气极反笑,他反问道。
少年王没有做声。
于是游戏继续反问下去。
“你说你什么都不想听,你说了你不想听我解释,你说我背叛了你……”他说,浅紫色的瞳孔微微抖了一抖,“你既然已经认定了一切,根本不信我,我说与不说有什么区别?”
游戏轻轻摇了摇头,脸上的神色有些恍惚。
“我并不想做什么奥西里斯的大祭司,那对我没有任何意义……我只是想离你远一些。”
他说,“如果一直在你身边,时时刻刻看到你,我就会一次又一次想到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王弟那张稚嫩的面容上浮现出一抹苦涩的笑意。
“我是个胆小鬼,我只是害怕……”
“我害怕这样一次又一次地记起,会让我的怨气逐渐积累下去,而总有一天会走到厌恶憎恨你那种无法挽回的地步。”
“我不想讨厌王兄,我不想变成那样。”
他再一次轻轻摇头,紫罗兰色的眼里再一次浮现出泪水。
他低下头,身体蜷缩得更紧,声音逐渐低下去,越来越微弱,模糊得让人听不清楚,“所以只要逃跑就好了,只要再也看不到王兄,不再想起那件事的话……”
年轻的法老王一直在沉默。
他沉默着听着王弟那些从来不曾对他说过的话,他从来都不懂的事情,直到他的王弟的声音逐渐轻缓直至消失。
他看着那张低下去的此刻略显得苍白的稚嫩的颊,微微张了张唇,却又合上,或许是不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
他的手伸出来,拇指的指腹摩擦着那白色的颊,透过去一点热度。
指尖湿润的感触让少年王的心底深处微微动了一动,仿佛是被什么东西微微刺了一下。
浅褐色的手强行将年少王弟低着的头抬起来,以一种不容反抗的强硬姿态。
法老王的动作是强势的,不容拒绝,从来都是如此。
只是那双一贯锐利的像是在黑暗中发光的红色宝石的瞳孔深处一闪而过的连法老王自己都不明白的复杂情绪让他此刻强硬的动作奇妙地稍微软上了一分。
黄金的耳饰在法老王浅褐色的颊边折射出金色的光芒,照亮了法老王轻轻张开的唇。
“……别离开朕。”
161、第一百四十五章 ...
不为人知的巨大墓场一直安静地在阿赫摩斯王的墓地之下沉睡,天长日久,尸首腐烂时酝酿出浓厚的腥臭气息在这个巨大的洞|茓之中翻腾盘旋,让洞|茓里的泥土和岩石都沾染上了腐尸的气息。
巨大洞|茓的顶端,一滴从腐烂的湿润泥土中汇聚而成的黑色水滴挂在一个向下凸起岩石的尖端,摇摇欲坠。
它在黑暗之中晃动着,因为本身也呈现污黑的色泽,更是让人看不清楚。
它酝酿了许久,终于不堪重负从岩石尖端上滴落,打在它下方一个半截掩埋在泥土之中脏污的白骨头颅之上,发出轻微的滴答声。
因为这个巨大的洞|茓一片死寂,于是这极其轻微的一声便显得异常清晰。
腐黑色的水滴从光滑的头颅骨上滑下来,很快渗入腐烂的泥土之中。
偌大一个洞|茓大部分都被森森白骨覆盖,边上一点微弱的火光晃动着,照亮了洞|茓的一角,于是堆积成山的白骨在火光下明晃晃闪着惨白的色调,越发显得阴森可怖。
年轻的法老王坐在挂着火炬的石柱之下,靠着石柱。
他闭着眼,似乎在沉睡,可是从他那紧握的手和周身散发出的明显的警惕气息就可以知道他不过是在闭目养神而已。
很快的,他睁开了眼睛,绯红瞳孔的色调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明亮。
他环视了一下四周,火光所不能达到的地方,仍旧隐藏在黑暗之中看不清楚。
少年王的眉紧紧地皱了起来。
略微估算了一下时间,他们已经困在这里整整两日了。
这两日里,别说食物,甚至滴水未进。
他还抗得住,可是……
绯红色的瞳孔向下移动,年轻法老王的目光落在那正蜷缩着身体躺在他腿上沉睡的王弟脸上,眉皱得越发紧了起来。
头枕在他腿上沉睡的年少王弟那张稚嫩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紧紧抿着唇,似乎睡得并不安稳。
浅褐色的手指抚上那白瓷色的颊,然后慢慢地移到了王弟抿紧的唇上。
那唇因为干渴而裂出好几道细小的裂口,当他拇指的指腹抚过的时候,没有常日里柔软温热的感触,反而明显感觉到那唇抚起来粗糙了不少。
火光的阴影落进少年王眼底,让艳红色的瞳孔阴暗了不少。
在这个四处都是岩石和泥土,白骨堆积的洞|茓里,没有任何水源和食物,沾染了腐尸气息的水滴是不能饮用的。
亚图姆眼底泄露出一丝焦躁的神色,抚着他的王弟颊的手也不自觉地重了一些,直到感觉到不适的王弟动了一动,他才反应了过来。
他刚才注视着前方黑暗没有聚焦的目光再一次落在他的王弟身上。
游戏在闪烁的微弱火光下蜷缩着身体,发出轻微而均匀的呼吸声。
亚图姆的目光落在了游戏的胸口,因为感觉到这洞|茓之中阴郁浓厚的怨气和黑暗之力——这种怨气重的地方,很容易让意志力不够坚定的人受到影响而被侵入神志。
亚图姆把黄金积木戴在了游戏身上。
虽说这个殉葬坑大了点,但是对他来说是件极其普通的事情,自是不会受到影响,但是他那性子软的王弟似乎无法忍受的样子,所以他觉得还是用黄金积木护住王弟的神志比较安全。
大概是因为疲倦,也或许是为了减少身体的消耗,也是为了忽略饥渴的难受感觉,这两日来大多时间王弟一直都处于昏昏沉沉的沉睡之中。
睡觉的时候,总是蜷缩着身体,紧紧地抱着怀中的黄金积木,就像是抱着最重要的珍宝。
醒来的时候,也常常是盯着黄金积木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王弟很少说话,也并未向他提及一句或是饥或是渴的事情,只是这样却越发让他心底透出几许不确定的不安感。
想到这里,年轻的法老王的手再一次抚摸着他的王弟柔软的发,也许是感觉了他的手的感触,年少的王弟的颊下意识蹭了蹭亚图姆的腿,似乎是在寻找一个更为舒适的姿势。
注视着年少王弟的绯红色瞳孔里流露出的是复杂的神色,隐约透出一丝困扰。
亚图姆总觉得不知道他的王弟到底在想什么,很多时候,他都弄不懂王弟的各种行为,就如同王弟也常常弄不懂他的心思让他不快一样。
就像是上一次,他看见王弟因为眼前这堆白骨而害怕成那样,才忍不住开口想要告诉他这东西很平常,根本不需要害怕。
他不知道自己这话有什么不对。
他甚至不知道王弟在生什么气。
他只是觉得莫名其妙。
“……王兄?”
略有些游移的神志被那一声轻微的呼唤声唤回,少年王低下头,发现王弟不知何时醒了过来。
紫罗兰色的瞳孔因为主人力气的流失而显得有些暗淡,看起来很没有精神。
或许是因为说话时扯到了唇上裂开的口子,疼痛让王弟脸色稍微动了一动。他闭了嘴,从干涸的喉咙里好不容易挤出的话让他越发感觉到喉咙火烧似的疼痛。
好想喝水……
年少的王弟这么想着,却并没有说出口。
他只是低下头,目光落在被他的双手捧着的黄金积木上。
浅紫色的眼睛眨了眨,透出一丝茫然。
他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明明知道就算戴着这个,那个人也不可能再借用他的身体出现了,他为什么还要抓着黄金积木不放?
“王兄……我们会死在这里吗?”
强忍着灼烧般疼痛的喉咙,游戏再一次开口说话,声音因为干渴而显得很低哑。
他看着怀中的黄金积木,神色有些恍惚。
一直以来,他总是在依赖另一个他。
他总是觉得,只要有另一个他在身边,就没有需要他担心的事情。
就算另一个他现在是曾经杀死过他的法老王,他仍然无法否认自己的确因为亚图姆的存在而感到放心。
只是这一次,他们困在这里如此之久,亚图姆似乎已经束手无策。
饥渴感一直在折磨他的身体。
他在痛苦中突然觉得,他们大概会死在这里。
亚图姆没有回答。
因为游戏在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他,而是低着头看着捧在双手之中的黄金积木。
他看着怀中王弟那双浅紫色的眼睛眨了眨,闭上,又睁开,视线却始终聚集在黄金积木之上,没有看他一眼。
他突然觉得有些不快。
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了亚图姆此刻的不悦,躺在他腿上的游戏的头动了动,微微仰了起来,目光落在亚图姆的脸上。
紫罗兰色的瞳孔清晰地倒映着少年王浅褐色的面容,突然轻微地颤了一颤,像是在犹豫不决。
“王兄,其实我……”
亚图姆还是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抚了抚他的颊,似乎是在示意他不要说话。
游戏本来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唇张了张,颊上那温暖的感触又让他几乎冒出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抿了抿唇,看着亚图姆,脸上露出了烦恼的神色。
此刻,年轻的法老王并没有注意到他的王弟正处于纠结之中,他只是看着那在黑暗中白得近乎透明而缺乏健康血色的肤色,绯红色的瞳孔中透出一点犹豫的神色。
他抬起手,手指按在自己额上的黄金荷鲁斯之眼的头饰上。
一顿,他迟疑了一下,又松开手,放了下来。
游戏看着亚图姆的动作,突然跟着抬起手来摸了摸黄金的荷鲁斯之眼,似乎是突然兴起,想要把那头饰摘下来。
伸手抓住那不安分的手,少年王制止了游戏的行为,他看着游戏的目光带上了不悦的神色,握紧了对方的手示意其安静一些。
游戏突然笑了起来,伸出双臂搂住了亚图姆的腰,整个埋入对方的腹部,掩住了眼角那一点水汽的反光。
“另一个我……”
那极轻的一句话闷闷地憋在腹部,含糊不清,让年轻的法老王没听清楚。
游戏搂着亚图姆的腰,脸埋进去。
粒米未进的腹此刻绞痛得厉害,干裂的喉咙也跟火烧一般,让他再也没有了继续说话的力气。
他抱得很紧,蜷缩起来的纤细的身体让他越发像个小孩子。
他的意识再一次恍惚起来,似乎又要昏睡过去。
【游戏!】
即将失去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呼唤惊醒,游戏睁大了双眼。
【游戏,能听见吗?】
他坐了起来,环顾着黑暗的四周想要找出说话的那个人。
才胡乱看了几眼,突然手臂被人抓住,他刚一抬头,就被那不知何时站起身来的少年王拽起身来。
他茫然看着那个皱着眉仰头看着头顶的少年王,下意识跟着仰头向头顶看去。
他们的头顶是一片看不到尽头的幽黑之色,但是游戏却分明听到那个呼唤他的声音从上面传来。
“亚……顿?”
的确了不是自己的幻听,游戏下意识回应了对方的呼唤。
【能听见就好……游戏,听着,黄金眼我已经控制住了,但是现在囚禁你们的是那数万怨气汇聚起来的黑暗力量制造出的屏障,仅仅使用黄金眼无法打破。】
传下来的声音顿了一顿。
【那家伙和你在一起吧?】
……
那家伙?
游戏寻思了半晌,然后愕然。
是说亚图姆?
“王兄?”
他下意识向身边的法老王看去,只觉得那抓着他的手指紧了一紧,感觉到法老王此刻的不悦,便赶紧闭了嘴。
【很好,如果那家伙和你一起的话也应该可以听见我的话。】
【听着,我现在就发动黄金眼的力量,可以在短时间内破开黑暗封印,你抓住时间让黄金积木接受黄金眼的力量连接出一个通道——】
“哎?等一下,黄金积木现在在我这里——”
年少的王弟一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完,突然头顶上浓稠幽暗的黑幕像是被什么利器撕破了一个口子,一道金光从天而降。
那耀眼的光芒一下子就刺痛了他早已习惯微弱火光的眼,让他下意识眨了眨酸疼的眼睛。
他刚眨了一下眼,站在他身边的法老王突然抬起左手握住了他胸口的黄金积木。
黄金积木闪耀出明亮的光华,随之射出一道光芒,向上飞跃,恰好和从天而降的那束金光汇聚到了一起。
两道原本仅有手臂粗细的光束刚一相遇,原本细细的光束突然扩大了数十倍,那扩大的浑圆光柱恰好将少年王和王弟两人笼罩其中。
游戏只觉得沐浴在光芒之中的身子一暖,跟着就是一轻。
他愕然发现自己整个身体竟是晃悠悠地漂浮了起来,因为过于吃惊他漂浮起来的身子跟着不稳地晃动了几下。
和他一起向上浮起的亚图姆的右手一直紧紧地抓着他,这才让他站稳了脚步。
他看着自己和亚图姆慢慢向上漂浮而去,那阴森黑暗的洞|茓和森森白骨都在脚下逐渐离他远去。
不想再去看地下的那些让他不舒服的东西,他仰起头来,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头顶上方闪耀着金色光圈的出口,脸上明显露出大松了口气的神色。
只要到了那里,就可以逃出生天。
他的目光中透出期盼的神色,抬起右手,似乎是想要抓住那道给他带来希望的金光。
与他相反,年轻的法老王只是看了头顶一眼,便低下头去,皱着眉注视着下面的黑暗,冷淡神色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下方安安静静的,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声息。
从上面看下去,只看得到无穷无尽延伸出去的黑暗。
绯红色瞳孔里的光华微微闪了闪,少年王抬起头来,他张口似乎想说什么,突然神色一变,刚抬起来的头又立刻低了下去——
几乎就在他低头的那一瞬,几乎是同步,数十条长长的黑影从下方呼啸而来,目标直指光柱之中的法老王和王弟——
几乎是在瞬间做出了反应,少年王抓着王弟的手使劲向后一拽,将王弟本就因为漂浮在空中而不稳的身体拽得向一边歪倒了下去。
而王弟突然被拽得身子一歪,恰好偏离了方向被少年王挡在身后,于是那数十条蔓藤似的黑影在一瞬间尽数缠上了少年王的手脚和身体。
少年王原本上升的身体猛地一滞。
粘稠的长长的黑影像是毒蛇般紧紧缠住他的身体,狠命地将他向下拽,竟是猛地在一瞬将他拽得下沉了少许。
未被束缚住的王弟却仍旧随着上方出口的吸引力在上浮。
他的手和少年王的手紧紧地抓在一起,在那瞬间的一滞后一把拉住了少年王即将被拽下去的身体,恰好和下方数十条仿佛有生命存在般蔓藤似的黑影向下拽人的力道僵持住。
【怎么可能让你们逃走。】
下方的黑暗阴风阵阵,阴惨惨像是风在呼啸发出的杂乱的声音一掠而过,透出渗入灵魂的阴冷感。
隐约可见浓郁的黑色雾气在两人脚下的黑色洞|茓中剧烈地翻腾起来,它们像是火焰一般吐着黑色的火舌向上蔓延喷吐,向上空的他们追来。
【留下来和我们永远在一起……】
那不甘愿看着猎物逃离的由无数怨气凝聚而成的强大的黑暗力量在黑色洞|茓中搅动着,翻腾着,想要将即将逃离的两人再一次拽回黑暗之中。
游戏的身体被出口吸引着向上浮去,可是抓着少年王的那只手和黑影拽人的力道僵持在半空之中动弹不了分毫。
光柱上空巨大的吸引力让他的身体腾空向上,几乎倒立了起来。
他睁大眼睛看着被数十根蔓藤般的黑色影子紧紧缠住的亚图姆,手上又传来一阵大力,身子一沉,他几乎就要被拉扯回去,可是上方的吸力又紧紧地拉住了他。
白瓷色的手臂因为濒临极限的拉扯已是苍白得看不见丝毫血色,游戏咬紧了牙关,左手死死地扣紧了那浅褐色的手腕。
从他颈上垂下去的黄金积木在他手臂旁轻微地晃动着,那撕裂了上方黑幕的屏障从天而降的光芒让他的影子落在下方的亚图姆的脸上。
他咬着牙,睁大眼睛,却怎么都看不清隐藏在阴影中那张脸的表情。
黑暗之中,年轻的法老王微微皱了皱眉。
他看了一眼那数十条紧紧缠绕在自己身上将自己向下拽去的蔓藤似的黑影,抬起头来,迎向头顶刺痛眼睛的光芒。
他没有听见外面那个家伙的声音,却清楚地看见头顶撕裂黑幕的光洞在颤抖着,以极小的速度逐渐萎缩下来。
那光柱也在渐渐缩小。
亚图姆的目光落在他的王弟身上,红宝石溶液般的瞳孔深处有光华一掠而过。
他一直抓着他的王弟的手腕,而王弟也努力地拽紧了他的右手。
然而,来自不同地方的力量却将他们带向了不同的方向。
少年王松开了手。
本就是勉强保持的平衡因为一个强劲的力道的缺失而瞬间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年少王弟那双紫罗兰色的眼睛因为错愕而睁得越发大,措手不及之间,本来被他紧紧抓着的手腕猛然间向下滑了大半,他只来得及揪住手心中剩下的半截浅褐色的手。
在上下两个不同方向的强劲力道的拉扯下,他单独的左手的力道根本不足以拽住少年王的手。
于是那仅剩的半截的手也在缓慢地离他而去。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那浅褐色的手一点点从自己僵硬得近乎痉挛的手心之中被扯出去的感触。
手中的空洞在一点点地增加,那略显粗糙的手指磨蹭掌心肌肤的感觉是如此的清晰,一下一下让他的指尖抖得厉害。
那只手离开他的速度是极慢的,因为他在竭尽全力地揪住它、抓紧它,攥紧的指关节因为过于用尽而泛白。
可是越是用力想要抓住,就越是清晰地明白那只手在脱离他的掌控,越是让他心慌意乱。
他睁大眼睛,怔怔地盯着此刻还勉强算是彼此交握的手,脑中已是一片空白。
他看见他的指尖深深地嵌入了少年王浅褐色肤色的手背之中,已是抠出血来。
一定很疼吧……
游戏茫然中这么想着,指尖的力道却用得更大。
他掐入浅褐色手背肌肤之中的指甲随着那只手的下滑而在那上面抠出五道深深的血痕,他看见自己的指甲被渗出的液体染成鲜红的色调。
他看见亚图姆皱了皱眉,抬起头,绯红的眼向他看来。
他有些茫然地和亚图姆对视,他不知道自己此刻脸上是什么表情,他只知道当亚图姆看向他的时候微微怔了一怔。
绯红色的瞳孔微微眯起,显得有些细长,但是年轻的法老王脸上露出的并不是生气的神色,反而看起来很复杂。
一定要说的话,或许用困扰来形容最为恰当。
他不知道亚图姆为什么会在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露出这种困扰的神色。
但是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在亚图姆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或许该说,他经常看到。
每次当他认为亚图姆做得不对而与之争论甚至反驳抗议的时候,亚图姆生气也好,无视他也好,眼底深处或多或少都会露出这种类似的困扰神色。
就和刚才在黑暗的洞|茓之中他对亚图姆说出那些话时一样……
它一直都在,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在意过。
那已经脱离了手背的手在挣扎着,不甘地,死死地攥紧了此刻唯一可以碰触到的一根浅褐色的手指。
哪怕那只手指依然在一点点从他攥紧的掌心中滑落。
有什么东西涌进了他的眼睛,涨得满满的,酸痛得厉害,让他再也看不清眼前越发模糊的一切。
有什么东西从他的瞳孔深处流出来,酝酿着在眼眶里滚动了许久。
这一瞬,终于沉重得从他的眼里滴落下去。
【别离开朕。】
不相信的人是谁。
那一滴泪水滴落在年轻法老王浅褐色的右颊上。
于是少年王红艳色泽的右眼下意识眨了一眨,再一次睁开的时候,那滴泪水便顺着他浅褐色的颊滑落下去。
在少年王反射性地微微侧头的一瞬,那落在他脸上隐藏住他脸上表情的阴影也随之滑开。
【对你来说,你的骄傲比我的性命更加重要。】
骄傲的人是谁。
从浅褐色的颊上滚落下去的那滴泪水顺着少年王突然上扬的唇角制造出的弧度顺势滚入了他略有些干裂的唇里,滋润出一点温亮的色泽。
绯红色的瞳孔折射着刺目的金色光芒,此刻也仿佛感染上了被水润湿的唇角的温亮,掠过一道火焰般柔和明亮的光华。
黄金的荷鲁斯之眼的头饰反射出的明亮光芒照亮了少年王浅褐色的俊美容颜上那抹一掠而过的极浅的微笑。
【你什么都不明白……你自以为是的承诺从未实现。】
自以为是的人是谁。
当充斥着水雾的浅紫色瞳孔中汇聚而成的第二滴泪水滴落下来的时候——
少年王的指尖终于从他的王弟攥紧的掌心中滑落。
缠住他的影子将他拽回下方阴冷的黑暗之中。
他的身影在一瞬间被黑暗吞噬,和他一起坠落的那一滴泪甚至尚未来得及滴落在他的颊上。
它跟着他,在那一刹那坠入黑暗,消失得干干净净。
——到底是谁在容忍谁——
三千年前立于世界顶端至高无上的法老王
三千年后生存于社会大众之中的普通少年
三千年的差距以及地位身份的不平等让他们的思想和行为处于拒绝承认彼此几乎是完全冲突对立甚至本该是彻底敌对的立场——
游戏接受了现在的亚图姆
以三千年后的记忆为条件
法老王接受了他的王弟没有任何附带条件。
162
162、第一百四十六章 ...
半截残缺的石柱倒塌在地,碎石破瓦零零碎碎地散落在倾斜了大半的青石地面,部分地方因为刚才剧烈的震动或是凸出或是凹陷进去,坑坑洼洼的一片狼藉。
一团浓厚的黑色雾气在长廊的一角翻腾着,简直就像是将那一部分长廊整个吞噬了进去。
它的上方,黄金之眼高高地悬浮在其上,带着诡异血色的金色光芒撒下来,笼罩着这片阴冷的黑色雾气。
一具干瘪的老人尸体安静地躺在离它不远的石壁下。
从巨大青铜门前望去,一眼看不到尽头的蜿蜒长廊更是让人觉得空旷,静悄悄的,鸦雀无声,越发显得诡异。
喀啦——
近乎死寂的空旷长廊的一角突然发出轻微的一声响动,如同把整个庞大的长廊从僵硬中惊醒一般的突兀。
发出轻微响声的角落的石壁似乎动了一动。
咔嚓——
随着紧接而来的再一次的响动,沉重的石头彼此摩擦时发出的迟缓刺耳的声音在寂静的长廊中响起。
一块一人高的大石板缓缓向旁边挪开,于是那块本看起来没有丝毫缝隙的青石壁上出现了一个洞口。
一个小小的黑影在石板才稍微挪开了一点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从那点缝隙中一跃而出。
它高兴地在地面上打了个滚,也不管那尘土沾了它黑亮的毛皮一身。
然后,它蹲着正坐起来,黄金色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仰起毛绒绒的小脑袋向已经完全敞开的洞口瞅去。
“喵~~~”
一名少年从洞口走了出来,犹如黄金融化而成的最为纯粹的金色发丝在长廊微弱火光地照耀下折射出明亮的光辉。
贴着他白色肤色的颊的生命之符样式的黄金耳环晃动着,虽然相较与那头明亮的金发来说颇显暗淡,但反射出的光也照亮了少年冷峻的颊。
他站定,深色的瞳孔环顾了一下四周。
刚才让他摔下去的陷坑机关残留的裂口就在他前方不远的地方,旁边,则是老人的尸首。
亚顿的目光在翻腾的黑色雾气和悬浮在上空的血金色黄金之眼上一掠而过,然后他回过头来,向他刚才走出来的石壁里的暗道看去。
暗道里没有一丝光亮,外面长廊的火光晃动着偶尔透进去几分。
漆黑的暗道深处,几个有着人的轮廓的黑色影子隐约在微光中浮现出来,若隐若现的似乎在那里,但是仔细一看却又看不清楚。
那些人影似乎都是跪伏于地,向着亚顿的方向。
亚顿点了点头,示意它们离开,那些黑暗中的影子便站了起来,陆续退开,消失隐匿在暗道深处。
他看着它们消失在黑暗中,若有所思,深色的瞳孔深处一抹让人看不清楚的奇异的光华一掠而过。
然后,他转过身来,唇角微微向上扬了一扬。
亚顿摔下陷坑的时候,小黑猫艾玛也不小心跟着摔了下去。
虽然亚顿及时用自己剩下的那一只金色耳饰储存的魔力破坏了下方的陷阱,得以安全落地。但是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陌生漆黑之地中,他根本无法判断自己所处的方位,更别说找到出路。
他正在犹豫之时,数十个若隐若现的透明影子突然凭空出现在他面前。
那些殉葬而死的侍卫们的灵魂飘浮在黑暗之中,恭敬地向他们主人的血脉后代下跪。
即使已经过去如此之久的时光,忠诚的侍卫们仍旧不知疲倦地守护着他们法老王的墓地。
哪怕是死亡,它们也追随在伟大的阿赫摩斯王的身边。
它们将亚顿带回了这里,然后再一次隐匿在黑暗之中。
亚顿向前几步,来到老人干瘪的尸身旁边。
他弯下腰,摸索了一下,从老人腰间拿出一把沉甸甸的黑色钥匙。
黑色钥匙Сhā|进那雕刻着神秘符文的黑铁锁铐中,微微一扭,咔嚓一声,亚顿手腕上沉重的黑铁锁铐随之打开,摔落在青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他随手将黑铁钥匙扔掉,白色肤色的手腕上已经留下了清晰的勒痕,被粗糙的黑铁手环磨破的地方还有凝固的血痕。
活动了一下手腕,亚顿看起来对此并不在意,束缚他魔力的手铐一去,他整个人似乎都轻松了很多,脸色也明快起来。
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腕后,亚顿转身,向上空伸出手。
明亮的金色发丝因为某种看不见的气息地散开而飞扬起来,他深色的瞳孔注视着悬浮在黑色雾气上空的黄金眼。
就在他那深色的瞳孔深处仿佛是有透明的火焰突如其来猛烈燃烧起来的瞬间,本是稳稳悬浮在空中的黄金眼颤了一颤。
它动了一动,看起来似乎颇不甘心的样子。
它又挣扎了一下,可是却使亚顿瞳孔深处的透明火焰燃烧得越发炽热。
很快,黄金之眼在空中盘旋了一个小弧度,向亚顿的方向飞了过去。
在空中荡了一荡,它像是被大人抓个正着的正在捣蛋的孩子,带着点不甘心却又无法反抗只得一副乖巧的模样落在亚顿伸出的手心里。
它闪烁的光芒逐渐消失,安静了下来。
亚顿握起手,把它牢牢抓在手中。
“喵~~”
小黑猫在那股吞噬了长廊一脚的翻腾的黑色雾气四周打着转,却始终不敢靠过去,只好可怜巴巴地喵喵叫着,长长的尾巴也焦急地甩了起来。
亚顿走过去,沉思了一下,伸手向那团黑雾探去。
一道雾气飞快地弹出来,化作诡异可怖的模样,掠过他迅速缩回去的手,像是猛兽般在他的手背上撕咬开一条不浅的口子,鲜红的血立刻流了下来。
“如果是下面……难道是……”
因为上次来过这个墓地,所以亚顿在离开后多少查阅了一下关于阿赫摩斯王墓地的资料。
看着眼前这团很明显是强大的怨气所凝聚而成的黑暗的力量,他也大概猜出了那数万名修建墓地的奴隶最后的下场。
“最下方吗……”
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握着黄金之眼的右手伸出来,靠近翻腾不休的阴森黑雾。
这一次,黑雾不再冒出一丝撕咬他的手,反而像是在惧怕黄金眼一般稍微缩进去了一些。
黄金之眼在他手心里一亮一暗地闪烁了起来。
【游戏,能听见吗?】
解放的庞大魔力轻易就操纵了黄金眼,亚顿的思绪凭借黄金眼的力量穿透了这些怨气凝聚而成的黑暗力量,延伸到了黑雾的最底层。
他无法看见下面的情形,却能感觉到思绪越是下沉,那股黑暗的力量就越发庞大。
到了最底层,连他都开始觉得有些吃力起来。
不过还好,他顺利的和被困在下面的两人建立起了联系。
黄金眼漂浮起来,上升到半空中停了下来。
在亚顿魔力的操纵之下,黄金眼轻易地撕裂了那股浓郁阴惨的黑雾,将它猛然绽放出的金色光芒笔直地向下射去。
它和黄金积木力量的汇聚打开了一条从那股庞大怨灵所制造的困境逃离的通道,但是支持这个通道所需要消耗的魔力是如此庞大,逐渐让才刚刚恢复一点力量的亚顿有些力不从心。
光的通道不稳地动摇了起来。
亚顿感觉到了几股纠缠住法老王的黑暗能量,也察觉到自己有力竭的危险,黄金眼撕裂的地方在逐渐重新被黑雾反噬。
他心底不禁涌起了一丝焦虑。
但是,这一点焦虑在下一刻就被愕然所取代。
只是已经没有让他诧异的时间了,光的通道摇摇欲坠已经到了极限,他反应极快地伸出手,抓住在最后一刻被吸到洞口边的游戏,一把将其从黑雾中拽了出来。
因为过于焦急而用力过猛,他抱着游戏站立不稳一下子向后摔倒在地上,力量用尽的黄金眼也啪嗒一声摔落在石地上,滚了一滚,才停了下来。
大地剧烈地震动了起来,整座地下王宫似乎都在摇晃。
坍塌了半截的石壁彻底翻倒碎裂,无数的石柱也纷纷倒塌下来。
黑色的雾气冲天而起,突然迅速地凝固。
它就像是刚才还在炼炉之中被灼烧得沸腾飞扬的黑色铁汁,在一瞬间被泼上冰水而迅速冷冻凝固成坚硬的黑铁。
它就像是一座黑铁的山峰从下方冲破地下王宫冒出来。
它要将埃及的法老王镇压在这座巨大的黑铁山峰之下,永世不得超生。
***
【为什么要放手……】
那是掩埋在地底的最深处,没有出路的绝境。
除了腐臭的空气和堆积如山的白骨之外,什么都没有的黑暗之地。
被黑雾硬生生从上面拖下来的那半截石柱因为刚才大地剧烈的震动而倒塌成了碎石,连同挂在上面的火炬一起,摔得粉碎。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依稀感觉到阵阵似乎能浸透灵魂的阴冷的风在黑色洞|茓之中呼啸来去。
有许多看不见而又诡异可怖的气息在黑暗中疯狂地胡乱地徘徊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将他一起带下来!】
像是从嘶哑的老人喉咙扯出来的声音,又像是阴风呼啸而过的诡异声音在黑暗的洞|茓之中回荡。
它像是从四面八方扑向少年王,又像是尖利地在少年王耳边嘶喊。
【只有他一个人能得救,你却单独被留下来,不会不甘心吗……】
【一个人待在这里多寂寞,为什么不把他一起拉下来……就像我们对你所做的那样。】
“别把朕和你们这些废物相提并论。”
年轻的法老王回答,轻描淡写。
他在黑暗中站着,孤身一人,各种诡异的气息缠绕在他四周,时不时呼啸而过。
身处这种几乎会让普通人发疯的可怖场景,年轻的法老王的神色却没有丝毫改变。
那张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绯红的瞳孔里透出的目光很冷静,似乎并未因为失去了唯一逃生的机会而有所动摇。
他的语气很冷淡,也很平静。
然而,就是少年王如此平静的一句话,却让那股庞大的黑暗力量疯狂暴涨了起来。
怨灵们在这一瞬猛地发出几乎能撕裂人的灵魂般恐怖的厉啸。
它们已经彻底被少年王的傲慢所激怒。
傲慢?
那不过是它们仅剩的一点卑微可怜的几乎腐烂的自尊心,自以为是地将年轻的法老王的那句话认定为傲慢。
少年王的语气并不傲慢,脸上也并未露出不屑的神色。
他只是随意指出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实,轻描淡写的语气里根本没有掺杂上轻蔑之类的个人感情。
以一种高高在上的从容姿态。
可是就是这样的态度,偏偏比轻蔑的语气更为毒辣,更让人羞耻难堪。
少年王甚至连不屑这一点轻微的感情都懒得给予那些被法老王认定为如蝼蚁般卑劣低微的存在。
它们为此而恼羞成怒。
【你以为你还能傲慢多久……马上就会变得和我们一样。】
【很快……你就会和我们融合在一起……】
忽视那从四面八方扑来的像是在对他咆哮的声音,年轻的法老王抬起手,指尖按在戴在他额头上的黄金的荷鲁斯之眼的头饰上。
顿了一顿,他将黄金头饰摘了下来。
黑暗之中突然闪过一道极暗的光华,少年王额头浮现出的荷鲁斯之眼的符号印记发着光,微弱的暗光照亮了少年王浅褐色的脸。
几乎是同时,在荷鲁斯之眼的符文发光的一瞬,少年王的黄金耳饰、黄金臂环、黄金手环等全身的黄金饰物都发出光来,一下子就将缠绕在少年王身边的一阵阵阴冷的黑暗气息驱逐开来。
更确切的说,发光的是黄金饰物上无数细小而神秘复杂的符文。
可是它们发光似乎并不是为了驱逐少年王身边的黑暗,反而更像是在与少年王额头上荷鲁斯之眼的暗色流光僵持,努力想要将法老王的魔力压制回去一般。
【怎么……你……你居然是自己把魔力封住的!】
巨大的咆哮声让这个满是白骨的洞|茓再一次剧烈的震动起来,一些碎裂地骨头簌簌摔烂了一地。
那声音是震怒的,但是明显透出恐慌和惧怕。
它似乎已经感觉到了法老王身上那股虽然被黄金饰物上的咒符压制住却明显庞大得不可思议的魔力。
服侍少年王的侍女已经不记得,法老王是从何时开始,就连晚上睡觉也会佩戴着耳饰、手环、脚环等黄金饰物。当然,对此她们也不敢对此提出任何异议。
年少的王弟却大概还记得,年轻的法老王在某一次陷入数天的昏睡不醒的事情之后,从此黄金饰物几乎不离身。
那是西蒙大祭司特地为他打造出来的可以封印他的魔力的黄金饰物。
少年王的魔力实在太过庞大,虽然战胜了盘踞于他灵魂之中王魂,但是年轻的法老王在醒来后,魔力仍然隐约有着失控的迹象。正是因为如此,西蒙才打造了那几件黄金饰物,以古老而特殊的咒法封印住了亚图姆一半的魔力。
只是西蒙没有想到,不愿让王弟离去的少年王为了控制三神勉强使用了他自己所无法控制的全部魔力。
若是无法承受住那庞大的魔力,他的身体就会被撕裂。
黄金咒符的饰物们在那一瞬间做出反应,强行封印住了亚图姆全部的魔力。
这便是当初爱西斯为何无法查探到法老王魔力的原因。
西蒙知道这件事,也曾经嘱咐过亚图姆暂时不要动用魔力,因为黄金咒符的饰物已经到了所能承载的力量极限——若是亚图姆一定要强行动用魔力,它们立刻就会粉碎,那么法老王庞大的魔力就再也无法压制。
魔力一旦失控,那毁灭性的力量足以直接摧毁掉一座埃及王宫。
此刻,亚图姆手腕上发光的黄金手环上已经出现了清晰的裂纹。
它们已经再也承受不住那股被它们联手才能勉强压制住的庞大魔力。
【……住手!】
恐慌的喊声来自于黑暗之中。
【你知道这样的后果么……你以为就凭你可以控制住这股魔力?!】
声嘶力竭的咆哮声努力想要制止那股像是滔天的洪水一般即将破堤倾泻而出的魔力。
【你的身体会被撕裂,被撕得粉碎!】
【立刻住手啊——】
少年王额头上荷鲁斯之眼的印记依然在不紧不慢地闪烁着暗淡的流光。
与之相反,那雕刻在黄金饰物上的细小繁杂的符文的光华却闪耀的越发明亮,碎裂开无数细小裂缝的黄金饰物微微颤抖起来,发出不堪重负地扭曲的哀鸣,就像是在濒临极限的最后燃烧着最后一点力量。
【停下……停下来!】
黑暗中传来的凄厉而慌乱的咆哮声在做最后徒劳的挣扎。
【我放你出去!给我停下来!】
年轻的法老王站在黑暗之中,笔直挺拔的身躯像是一把出鞘的利剑。
发光的黄金耳饰微微颤抖着,将他浅褐色的俊美容颜照耀得异常明亮。
“没有人可以命令朕。”
少年王如此回答,在他周身盘旋的气流让他深蓝色的披风像是在呼啸的狂风中一般飞扬起来,他额前金色的发丝在狂乱的气流之中疯狂舞动着。
绯红色的冰冷瞳孔之中似乎能看到艳红色的炽热火焰在燃烧,它将落进瞳孔之中的黑暗之色灼烧得干干净净,让少年王的瞳孔呈现出更甚于红色宝石溶液纯粹的艳丽赤红色调。
他锐利而明亮的目光无所畏惧地向前,像是能穿透一切让隐藏在黑暗中的腐朽灵魂为之战栗。
【不!住手————】
黄金手环在浅褐色的手高高举起的一瞬间崩裂粉碎成无数金色的粉末,纷纷扬扬在黑暗中撒了一地。
如同太阳神拉降临一般刺目的金色光辉铺天盖地,像是无数道利剑,轻易就撕裂了那沉重腐朽的黑色幕布。
从年轻法老王抬起的手中闪耀出的像是最纯粹的阳光燃烧出的炫目而炽热的光芒以势如破竹的迫人气势,一举攻占下黑暗的全部领地。
无人可阻。
163
163、第一百四十七章 ...
幽暗而空旷的青石长廊,一扇巨大的青铜门如一座巍峨高山矗立在长廊尽头,挡住一切妄图打扰法老王安眠的窃贼。
近千米的青石长廊之中,只有几盏微弱的火炬燃烧着,给这个寂静的地下墓地宫殿点缀上一点亮光。
一片狼藉尽是碎石断柱的角落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一点轻微的呼吸声。
老老实实蹲在地上甩了半天尾巴的小黑猫终于不耐烦起来,它站起身,迈着轻盈的步伐走到它的小主人身边,用毛绒绒的小黑脑袋撒娇般蹭了蹭他的脚踝。随着它小脑袋的晃动,系在它脖子上的金色小铃铛也跟着发出清脆的响声。
年少的王弟抱着双膝坐在一块坍塌了半截的巨大石块之下,下巴搁在膝盖上。
他的头微微歪着,浅紫色的眼睛一直看着斜对面那座巨大像是黑铁的山峰,安静得如同一尊石像,只能从他轻微的呼吸声感觉到这尊石像活着的气息。
艾玛蹭了他许久,却始终没有得到回应。
“喵~”
它有些不满地叫了几声,可是它的小主人还是没有理它。
小黑猫气馁地转身走开,不高兴地跑到在场的另一人的脚下,像是控诉般喵喵叫了起来。
抱着双臂靠墙站着的金发少年低头看它,笑了一笑,弯下腰来。
“别闹。”
他说,指尖重重点了点它毛绒绒的小脑门。
小黑猫不高兴地伸出爪子想挠他,却被他一指头又弹出去滚了一圈。
它抱着头,委委屈屈地蹲在一边老实了下来。
瞅着它那委屈的样子,亚顿不禁唇角扬了一扬,但是很快便落了下来。他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游戏,眼中露出担心的神色。
亚顿本来还以为游戏会做出什么不明智的事情,但是和预料的相反,游戏看起来似乎很冷静,在听他做出解释后,就一直安静地注意着那座怨灵的黑色雾气实体化凝固而成的巨峰。
站累了,就自己坐了下来。
将从那些盗墓贼身上翻出的水囊和干粮给他,也很老实地吃下去。
只是他虽然安静,却不说话,神色有些恍惚,还带着点茫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亚顿犹豫了一下,直起身向游戏走去。
不管怎样,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亚顿。”
亚顿还没来得及走过去,就突然听到一直沉默的游戏开口说话。
怔了一怔,亚顿看见从刚才起就一直坐着不动的游戏低下头,双手捧起了挂在他胸口的黄金积木。
然后,他抬起头来,那张沾染着尘土而显得有些脏的稚嫩脸上露出了浅笑。
“暂时在这里陪我一天,好吗?”
年少的王弟对与法老王一样继承着古老而神圣的血脉的金发少年微笑。
他说,“一天之后,我把黄金积木给你。”
“……什么意思?”
游戏微微一笑,将目光从亚顿脸上移开,再一次落在捧在双手中的黄金积木上。
“王兄把这个戴在我身上……我猜,他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靠你的帮助脱困。”
他说,“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他人的帮助对于骄傲的法老王来说只是对他的侮辱。
他只相信自己。
他只会依靠他自己的力量。
“王兄让我把这个带出来,并不是要让我拿着。”
年少王弟自嘲地笑了笑,“我若是做了法老王,大概就活不了几天了,他知道,我也有自知之明。”
他轻轻摸了摸怀中光滑的黄金积木,“所以,万一……”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喉咙轻微抖了一抖。
“万一……的话,亚顿,黄金积木给你,王座给你。”
“在这里陪我等一天,若是一天之后,王兄没有脱困,我把黄金积木交给你。”
金发的少年深色的瞳孔微微眯了起来,他凝视着抱着黄金积木的王弟,瞳孔深处掠过一道像是怒意般的火光。
“给我?”他问,神色似笑非笑。
“嗯。”
“然后呢?”
“什么?”
“你留在这里等死?”
“…………”
年少的王弟没有立刻回答,他困惑地抬头看亚顿,眨了眨眼,神色很是茫然。
“我没这么想。”他茫然地回答,“只是我也不知道……”
他喃喃低语,“那个时候,我该在哪里,该做什么,我想不到……”
“因为王兄在这里,我才会在这里。”
话说到这里,游戏突然住了口。
他松开手中的黄金积木,站起身来向前走去。
凝固得如同黑铁般坚硬的从墓地宫殿的最底层如破竹而出的污黑色巨峰就在眼前,他走过去,白瓷色肤色的手贴上那坚硬的巨峰,完全逆反的色调对比之下越发显得突兀。
“从小我就是个胆小的家伙,可是妈妈说胆小没关系,因为胆小的人都很聪明。”
他说,指尖深深按下去,想要嵌进去,却因为那物质□的硬度没有按下哪怕是一点凹陷的痕迹。
“我宁愿我能蠢一些,那样就不会自作聪明地抓着以前的记忆不放。”
与其说他是在和亚顿说话,倒不如说他只是在自言自语。
“我无法认同王兄的生存方式和理念,明明已经身处埃及这里,却总是用过去来衡量判断这里的一切……我甚至一直都认为,我是在忍耐着留在这样的王兄身边。”
“骄傲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我。”
年少王弟说话的声音很轻,可是在这个寂静的长廊之中却异常清晰。
竭尽全力按在铁石上的指尖因为它的主人心情的波动以及那几乎让指关节泛白的力度而颤抖起来。
紫罗兰色的瞳孔中浮现出的一层水光折射着微弱的火光闪过星光般的光泽。
“我一直认为,我留在王兄身边,是因为过去。”
他说,“我只是忘记了一件事……”
一件明明很简单却就是因为太简单而总是被他忽略掉的很重要的事情。
“其实从我来到埃及那一天起,直到现在,和王兄一起的那些回忆早已不输给任何人。”
亚顿站在游戏的身后,深色的瞳孔盯着他的背影。
那张俊美的面容此刻微微沉了下来,显得有些可怖,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透出不悦的神色。
游戏说的那些话,说实话,他听不太懂。
那突然从心底深处冒出的一簇微弱的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何的怒火很快就被擅长控制情绪的他收敛住,那一抹罕见的冷峻神色在他脸上一掠而过。
他的唇微微抿起,眼底有什么在闪烁,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
稍许之后,他再一次开了口。
“游戏,如果你真的想救他,就尽快出去。”亚顿说,“我们在这里等着没办法给他任何帮助。但是,我们束手无策,不代表别人不行。”
年少的王弟一怔,刚才一直处于恍惚状态的脑子一紧,顿时就反应了过来。
“你是说……”
“嗯,那家伙应该将大神官们带来了吧?与其在这里发呆,还不如去找他们商量一下。还有,大祭司有很多特殊的能力,或许能找出办法。”
“可是……”
“还是说你要继续站在这里傻等?”
游戏没有回答。
若是站在理智的角度来看,亚顿提出的,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建议。
他们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许赛特他们会有办法,还可以找西蒙帮忙。
可是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自己不该离开这里。
看着游戏迟疑的神色,亚顿想了想,再一次开了口。
“游戏,我并不想从你那里得到黄金积木。”
“哎……?”
“对我来说,如果不是从那家伙身上夺来的话,这个黄金积木就毫无意义。”同样拥有着古老而尊贵的王室血脉,骄傲不逊于法老王的金发少年说,他深色的瞳孔有着比火焰更为炽热的光辉,“他不需要我的帮助,同样,他送给我黄金积木的举动是对我的侮辱。”
他说,“我不喜欢他,但是我和你一样,不希望他就此死去。”
年少王弟抬起头来,和那双明亮而傲气的深色瞳孔对视稍许。
“……我懂了。”
他如此回答。
虽然在进来的时候经历了许多的波折,但是在沿着同样的道路走回去的时候,便轻松了许多。
一路上可以看见刚才那几次剧烈的震动让这个地下墓地的许多地方都稍微挪动了些位置,一些石壁和雕像看起来也有些扭曲,但是大体来说依然保存着原来完好的风貌。
幽暗的石头长廊弯弯曲曲地延伸出去,微弱的火光下,一眼看不到尽头。
亚顿在前面走着,游戏跟在他身后,他的手紧紧地握着胸口的黄金积木,似乎这样能让他感到安心一些。
小黑猫亦趋亦步地跟在游戏脚边,偶尔喵喵叫上几声让这个空荡荡的长廊有声音回荡上几下。
又一个拐弯口的时候,亚顿停下脚步,环顾了一下四周。
“要休息一下吗?”
问出的问题得到的是意料之中的回答。
游戏对他摇了摇头。
亚顿也不过是顺口一问,他再一次转过身去,大步向前走。
可是,才迈出一步——
脚下的石板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让亚顿脚下一滑,一下子撞到右边的石壁。他下意识撑住墙壁想要稳住自己晃动的身体,可是从脚下传来的有着越演越烈的趋势的颤动让他只能勉强站住,一步都无法再向前迈出。
他猛地转身,也不顾自己差一点摔倒。
眼前的情形让他猛地睁大了眼睛。
因为大地无休止的震动,他身前的地板被震得破开一个巨大的裂缝,随着大地的晃动被撕扯得越来越大,迅速地在地面蔓延开来。
那道狰狞得仿佛是怪兽巨口的裂缝恰好将走在他身后的游戏和他隔离开来。
“跳过来!”
他竭力站稳身体,向裂口对面的游戏伸出手。
“我会抓住你的——快!”
亚顿已经感觉到了,他脚下的地底深处有一股巨大的魔力爆发出来,才引起了这座地底王墓的剧烈震动。
石板地上巨大的裂口在飞速蔓延,一路上的石柱纷纷坍塌倒地,无数巨大的碎石从他身边翻滚着砸下来。
感觉到那股无法遏制的魔力后,亚顿顿时焦急起来。
那股庞大的魔力绝对足以让整座地底王墓崩塌陷落到地底深处,这里马上要塌了,必须尽快逃出去。
站在裂口另一面游戏似乎也是站立不稳,勉强扶着一面石壁站住,抬头向对面看过去。
看到亚顿伸过来的手,他下意识也抬起手想要伸过去抓住。
…………
伸过去的手突然停在半途。
年少王弟的动作在半截僵住。
紫罗兰色的瞳孔怔怔地盯着亚顿伸出的手,像是看得呆住了一般。
“游戏?”
再一次深深地看了亚顿一眼,游戏伸到半途的手猛地缩了回去。
他低头,握紧了胸口的黄金积木。
“亚顿……你走吧。”
他说,突然转身就向他们来时的方向飞快地跑了过去。
在他的后脚刚提起的一瞬,一块巨石从顶端塌下来,重重地砸在他刚才站着的地方,碎石飞溅了一地。
青石长廊之中那几许微弱的火光因为倒塌的石柱而随之熄灭,让长廊越发昏暗阴沉。
金色发丝的阴影笼罩住亚顿大半的颊,让人看不清楚他脸上的神色。
他站在原地,伸出的手缓缓握紧,缩回来。
那从顶部掉落的碎石簌簌地从他的身边砸落,随着他身前最后一丝火光的熄灭,一切都陷入了黑暗。
***
那块仿佛黑铁般从地面凸出的山峰剧烈地颤抖着,随着周边石壁的破裂倒塌,它原本光滑坚硬的表面出现了蜘蛛网似的裂痕,并且还在不断地延伸相互交织。
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夹杂着裂口扩大时发出的难听的迸裂声,颤抖得越发激烈,似乎到了极限——
轰隆一声巨响,黑铁山峰整个爆炸开来,那原本如铁般坚硬的东西在一瞬间粉碎成无数细小的碎片,飞溅到四面八方,突兀地又化作一丝丝阴惨惨的黑雾。
它们扭动地,似乎想要再一次汇聚到一起。
像是即将落入地平线之前燃烧出最为炽热红艳的太阳火焰一般的金红色光芒从破裂的巨大的地下黑洞射出来,那碎裂开来的一丝丝黑色雾气一遇到那金红色的光辉便发出嘶嘶的声音,如冰雪般消融得干干净净。
年轻的法老王从黑洞之中浮上来,脚落在地上。
他的周身像是有一簇巨大而炽热的火焰在燃烧,身上略破的白色亚麻布衣服不停鼓动着,深蓝色的披风在他身后翻腾不休,那火焰燃烧时的金红色的光亮充斥着对它们来说太过狭小的长廊。
年轻的法老王向前走了两步,脚步却有些踉跄。
他的额头上,荷鲁斯之眼的印记像是在他的额头燃烧一般,让他浅褐色的脸此刻呈现出极其不正常的艳红色调。
绯红色的瞳孔是明亮的,却是一种在其中看不见任何人类感情的空白的诡异的明亮。
少年王冷峻的脸此刻几乎是扭曲的,完全没了常日冷静的气度。
他咬紧牙关,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抽搐的眉眼让他脸上的神色越发显得可怖。
亚图姆摇摇晃晃地又向前走了两步,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扶住前方的大门。
轰——
那扇足有五人之高的用坚硬的青铜铁水浇灌而成的牢固巨门在少年王的手触及的一瞬间灰飞烟灭。
顶上里仅剩的一点点青铜碎末啪嗒一声掉在少年王面前,已成了焦黑的粉末。
赤金色的火焰从年轻法老王的周身泛出,热烈地跳跃着弹奏出最美丽也是最危险的节奏。
金色的发丝在火焰之中猛烈地飞舞着,每一根细细的金色发丝似乎都在火焰中燃烧。
少年王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近乎透明的指尖似乎都燃烧成炽热的火焰。
赤金色的火焰是半透明的,在他身上燃烧。
那是如同太阳的光芒一般最为美丽而纯净的火焰,仿佛能焚烧掉世界上所有的黑暗腐朽重生为璀璨的炽热火焰。
它所触及之处,将会摧毁一切。
或许再过不久连同他的身体也一起……
“王兄——!!!”
神志已经逐渐开始涣散的绯红色瞳孔猛地缩了一缩,年轻的法老王回头。
即使有着在他周身燃烧的火焰的干扰,他因为错愕而睁大的眼底仍旧清晰地倒映出他的王弟的身影。
年少的王弟站在他身前,手按着自己膝盖,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那张稚嫩面容此刻大概是因为刚才剧烈的跑动的关系而涨得通红。
一道道汗迹划过他脸上的尘土,显得脏乱非常。
他的呼吸极为凌乱,胸口起伏不定,站着喘了好一会儿,才抬脚向来亚图姆走去。
“站住!”
亚图姆的厉喝让游戏吓了一跳,顿时僵在原地。
少年王看着他,突然伸手向一旁的石壁上一按,随着一声极轻的嘶鸣,整面石壁在一瞬间化为灰烬。
“立刻离开这里。”
年轻的法老王说,以命令的口吻对他的王弟下达了或许是最后一次的命令。
可是游戏没有动,他只是怔怔地看着亚图姆,突然抿了抿唇,浅紫色的眼底露出毅然的神色。
他向前走去,伸出的双手,向周身有着火焰在燃烧的少年王探去。
“王兄……”
“朕叫你滚开!”
眼看王弟的手就要碰触到自己,亚图姆眼底闪过一道厉光。
在他周身燃烧的赤金色火焰像是感应到他的情绪一般剧烈地一抖,一股强劲的火焰气流冲出,猛地将游戏撞开——
或许亚图姆只是想把他撞开,可是过于庞大到他无法承受此刻更已无法控制的巨大魔力一下子就将游戏冲撞得整个人都飞了出去。
他重重地撞在半截坍塌的石壁上,然后摔在地上,半晌没了动静。
少年王动了一动,似乎忍不住要走上前。
可他最终还是没动,只是用绯红色的瞳孔盯着他的王弟,冰冷而锐利,带着一点隐约的焦躁。
沉寂了许久,游戏双手按在地面撑起身体,鲜红的血从他额头上滴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凹凸不平的石板地上。
他站起来的动作很慢,也很艰难。
刚才的冲击似乎给他造成不小的伤害,让他撑着地面的手臂都在微微发抖。
他终于站了起来,左手抬起,捂着右臂的一道长长的血痕。
他的脚步有些踉跄,身体也有些摇晃,他低着头,垂下来的金色额发掩住了他脸上的表情。
他再一次举步向站在对面的亚图姆走了过去。
“不要命令我。”
他说,一步一个脚印。
从他额头流下来的血流进他的眼里,又从他眼里渗出来,让他的视线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不会听。”
他说,不稳地、却是极其坚定地向前。
从他的手臂上滴下来的血沿着他走过的路一滴滴落了一地。
“你以前许诺我的事情,一件都没有做到。那么至少,这一次……”
从他颊上滴下来的血,缓缓流进了他胸口金色的生命之符的印记上。
然后,继续流下来,沾在王弟胸口晃动的黄金积木之上。
“是你说的,不让我离开。”
年少王弟伸出的双手,穿透那仿佛在燃烧的炽热火焰,紧紧搂住了少年王的颈。
他的眼凝视着着那双因为浸透在火焰中而艳红得异常美丽的瞳孔,他的目光甚于火焰的明亮。
“说了,就要做到!”
赤金色的火焰猛地暴涨起来,在一瞬间吞噬了一切——
***
埃及王都底比斯的王宫里,太阳神拉的主神殿深处大祭司的居所中突然发出一声巨响,被惊醒的侍从纷纷赶到了大祭司的房门之前,担心地大声呼唤起来。
房门没开,可是透过门板西蒙大祭司平静的声音传了出去,让他们退了下去。
房间里,西蒙皱着眉看着他脚下那面四分五裂的镜子。
因为他戴在艾玛颈上的黄金铃铛承受不住外界暴涨的魔力碎裂,于是与之相应的能让西蒙看见那边发生的事情的镜子也随之爆裂开来。
“麻烦了……”
年老的大祭司喃喃自语,“王弟的身体居然成了法老王控制魔力的钥匙。”
拥有了钥匙,就代表可以掌控住那庞大的魔力。
所谓的麻烦,就是法老王一旦失去钥匙,或者哪怕只是远离钥匙,都有可能再一次魔力失控导致刚才那种惨烈危险的局面的再一次发生。
老人皱着眉苦苦思索了半晌,突然一甩头。
“算了。”
拉的大祭司很不负责任地做出了结论。
“这样的结果似乎也不错。”
转身,西蒙拄着拐杖,慢慢向睡房中走去。
“我都这把老骨头了,这三更半夜的,还要为他们那点破事折腾来折腾去,连个觉都睡不成。”
此时此刻,因为知道事情差不多已经告一段落而彻底放下心来的老祭司就像个普通的老人,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唉,一群不懂得体谅老人不让人省心的小家伙们啊……”
164
164、第一百四十八章 ...
当太阳再一次升上天空的最顶端的时候,那一直在裂谷中等待的数人之中,终于有人忍耐不住站了起来。
“不能再等下去了!”
“马哈特,你先冷静……”
女神官的话被干脆地打断,黑肤的大神官一脸焦躁。
“已经过去整整两日多了!爱西斯,我们不能总是在这里发呆!”
女神官沉默了一会儿,她回头看了不远处那道浅灰色的光罩一眼,然后看向马哈特。
“那么,马哈特,告诉我,我们现在能做些什么?”她苦笑起来,“不是我不想做什么,而是此刻我们除了等待无法可想。”
马哈特没有做声。
爱西斯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再一次向马哈特身后看去。
即使刺目的阳光从天空顶端笔直向下射下来,让峡谷底部处于一日之中最为明亮的时刻,他们的视线依然无法穿透模糊的仿佛在流动的气流般的光罩。
光罩忠诚地执行着它的职责,将一切不具备它所守护的墓地主人血脉的人隔离在外。
马哈特他们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只能隐约看见一座如巍峨高山般笔直矗立的峭壁和峭壁之下茂密树丛的轮廓。
“马哈特,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相信王。”
“可是王现在……”
“大祭司既然敢放心让王前来,自然留了后手,对于这一点我不担心。”
爱西斯摇了摇头,声音很冷静,脸色看起来也很镇定,但是从刚才到现在,她的手一直都扣得很紧,没有放松过丝毫。
他们在这里谈话,另外一边,赛特大神官也不加入他们,自顾自地站起来。
“赛特?”
爱西斯背对着没有看见,站在她面前的马哈特却是注意到了同僚的动作。
只是,他那一声呼唤并未让正举步向外面走去的年轻大神官停下脚步。
“赛特,你要做什么?”
马哈特不得已加大了音量。
“去接大祭司过来。”
赛特冷静地回答。
一味的等待不是他的风格。
当初他们骑马上午从王城出发,也不过是傍晚就到了这里。如果加快速度不眠不休地赶路的话,一个来回,一天一夜大概足够了。
一开始大祭司不与他们一起过来,是以大祭司不能离开神殿为理由。但是他们现在已束手无策,只要回去告诉他此时已危及王的安危,想必大祭司会立刻赶过来想办法。
况且,现在也只有西蒙大人可以进入王墓之中。
爱西斯和马哈特对视了一眼,默认了他的决定,跟在赛特身后一起走出了裂谷。当初因为要沿着小路下到裂谷深处,他们将马匹栓在裂谷左侧上方。
赛特拉住马匹的缰绳,下意识又回头看向笼罩着裂谷对面峭壁的灰黑色光罩。
他看了一眼,回头拉着马匹想要翻身上马。突然他身边的骏马声嘶力竭地嘶鸣起来,急躁地扭动着头踏着步,想要从他手中挣脱。
赛特皱着眉拍了拍它,想让它老实下来。
手刚一触及骏马,剧烈的震动感突然就从他的脚底传上来,在骏马慌恐地嘶鸣声中,他整个人都和大地一起晃动了起来。
赛特错愕地转身,一回头便看见那本是牢牢地笼罩着大半个峭壁的浅灰色光罩像是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地震给震碎了一般,波动起来。
光罩碎裂成一片一片之后,消融得干干净净。
那浸透了鲜血呈现诡异的褐黑色的丛林和一地横七竖八的尸首曝露在正午时分明亮到了极致的阳光之下。
年轻的大神官睁大了他天青色的眼,并非因为发生在他眼前的惨剧,而是因为那雕刻在整座峭壁之上的如同一座宫殿般巨大而极具冲击性的月神阿赫的雕像。
此刻,一丝就整体而言极为细小的但是实际却有一人多长的裂口正缓慢地从月神阿赫雕像的脸部迸裂开来,将整个头部雕像一分为二。
不止是脸部,随着大地越演越烈的剧烈震动,整座峭壁也都跟着晃动起来,连带着峭壁上的雕像也跟着晃动不休。四面八方的裂纹在雕像上飞快地蔓延过来,密密麻麻地交织成网状,无数巨大的碎石从峭壁上滚落,簌簌地砸落在大地之上。
那贴着峭壁向上延伸到半空中的墓地入口的石阶已经在地震中塌陷下来,碎石将下面的尸首砸得残缺不全,然后结结实实地掩埋住。
从岩壁深处传来巨大而憋闷的轰鸣声鼓动着所有人的耳膜,在它迟缓拉长的声调里,高耸的峭壁一点点地塌陷了下去,沉入地下。
好几处迸裂的巨大山体轰然从一侧滑下,将裂谷的一侧整个都埋住。
无数落石从空中砸落,将谷底的树丛横七竖八的砸倒在地,一片狼藉。
随着整座雕像彻底地粉碎坍塌,依然在迟缓而坚定地沉入地下的峭壁也即将步上其的后尘。
突然,数道赤金色的光芒从碎裂的峭壁裂缝之中透出来。
一道金光从无数砸落的碎石中冲天而起,就像是燃烧的赤金色火焰,它在空中掠过一道长长的痕迹。
埃及的法老王悬浮在半空之中,将他的王弟抱在怀中,深蓝色的披风在他身后飞扬。
赤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燃烧,更像是将他和他的王弟一起簇拥在火焰之中一般。他额上荷鲁斯之眼的印记一明一暗,看似暗淡,不知为何却是在火焰般的光华之中异常突兀显眼。
明亮的黄金积木在他的身边漂浮着,在空中划出无规则的光线。
就在他从崩塌的峭壁之中冲出的时候,另一道纯金色的光迹紧跟其后从另外一个方向飞跃而出。
虽然少了几分赤红的炽热灼烧感,却更为明亮纯粹的金色光辉将亚顿仿佛有气流鼓动一般飞舞不休的金色发丝折射得更为炫目。
这位无冕的少年王同样悬浮在半空之中,金色的黄金之眼闪烁着,漂浮在他周身滴溜溜地打着转,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道闪光的痕迹。
不知是谁先抬头,不知是谁先睁眼。
绯红色瞳孔中透出的冰冷目光和深色瞳孔中射出的锐利目光在空中交汇,硬生生地碰撞在一起——
他们的脚下,如巨人般的巍峨峭壁依然在坍塌,缓缓地陷落,碎石断壁滚落了整个峡谷,几乎要将其整个埋住。
那足以让他人心惊胆战的巨大轰鸣声却被两位少年王视若无睹。
他们彼此对视。
如此混乱繁杂的局面之下,他们对视的空间却仿佛在一刹那因为彼此气息的对撞而营造出微妙平衡的另一个空间一般,不受外界的任何干扰。
埃及年少的王弟蜷缩在他的王兄怀中沉沉地昏睡着,发出轻微的呼吸声。
他的胸口,金色的生命之符的印记是极浅的,偶尔才迟钝般掠过一道流光。
无冕的金发少年王抬起手,本是围着他打转的黄金之眼悬浮在他手心之上,开始闪耀。
绯红瞳孔的法老王微微昂首,额上荷鲁斯之眼的印记闪了一闪,越发显眼。
当足以让两位同样继承了神圣而尊贵血脉的少年王一致对外的敌人消失之后,再也没有人能阻止他们彼此间从一出生就注定要用性命分出胜负的决斗。
一切遵循从血脉中传承的那种燃烧的炽热战意的本能。
一触即发——
一声响亮的鹰鸣击破长空。
在湛蓝色天空之中一掠而过的白鹰打破了两名少年王之间一触即发的战斗。
它拍动着矫健的翅膀,发出急促而间断的鸣叫。
那是埃及王室饲养的鹰所特有的在军事上发出警报的的鸣叫声,它让两名少年王在一怔之后,都反射性地向大地上看去。
年轻的法老王第一眼看到的是位于裂谷另一端的缓坡之上的他的几位大神官,然后继续向后看——
不知何时从地平线上突兀地浮现出来的黑压压的军队正向这边进发而来。
无数骏马奔腾践踏而起的灰尘飞扬在地平线之上,让那密密麻麻的军队都显得模糊起来。
在军队之上飘扬的巨大旗帜上的图案亚图姆并不陌生,那是凡是只要了解了一点伟大的阿赫摩斯王的功绩的人都必定会知道的东西。
那是曾经一度残酷统治了埃及近百年最后被阿赫摩斯王击溃驱逐出去的喜克索斯人的旗帜。
亚图姆皱了皱眉。
几乎是同时的,他对面的亚顿也皱起眉来。
两人并未再一次看向彼此,但几乎是同时自觉地收回了刚才还在酝酿的庞大魔力。
然后,同时飞掠过去,降落在那几名大神官所在的高坡之上。
“法老王!”
“亚顿大人——”
“王弟殿下——”
不同的仆人迎向他们各自的主人。
只有年轻的赛特大神官刚向法老王走了一步,就站在原地,他惊疑不定的目光看向了拉兹迎过去的那个金发少年。
他清楚地看见了漂浮在金发少年身边的黄金之眼。
“你是谁?”
赛特问道。
他们跟随法老王来到这里,但是与亚顿有关的事情却只有大祭司知道。
金发少年那不知为何让人极为熟悉的神采和所拥有的黄金之眼让赛特心生不好的预感。
深色的瞳孔瞥了他一眼,亚顿俊俏的脸上依旧是那种似笑非笑的神色。
“赛特。”他说,直呼大神官其名,以一种理所当然的高傲姿态,“现在不是追问这种小事的时候。”
看见脸色猛然变冷的赛特张口还想要继续说话,他向赛特身后一指。
“你还是先应付那些东西吧。”
赛特下意识转身,而在对面和法老王说了几句话的马哈特和爱西斯也在同一时间回头看去。
他们身处高处,于是山坡之下那远远地从地平线上奔袭而来的军队和那高高飘扬的巨大旗帜清楚地落入了他们眼底。
马哈特他们不仅有些愕然。
虽然他们一直都知道,当初阿赫摩斯王驱逐喜克索斯人的时候,喜克索斯人要么成了奴隶,要么被远远地赶离了埃及,埃及附近的喜克索斯人几乎灭族。可是,却有那么一小部分的喜克索斯溃军在他国的庇护之下偷偷地躲藏在了埃及和利比亚交界的隐蔽之地。
虽然阿赫摩斯王三番四次寻找,想要消灭他们,但是最终还是没有发现他们的踪迹。
而继任的法老王们同样也在一直寻找下去,却始终没有找到。
很明显,这向他们奔袭而来军队就是当年那群逃走的喜克索斯人的后裔。
他们并没有忘记先祖的仇恨,仍旧在默默地蓄积着力量,希望能一举恢复先祖的荣光再一次统治埃及。
因为有埃及内部反法老王势力暗地里的支持,他们才得以隐藏在埃及边境之上。
这一次,他们从埃及内部得到了确切的消息。当他们的首领得知法老王、王弟和几个大神官来到这里以及法老王失去魔力的消息,便狠下心聚集全部的力量奔袭而来,妄图一举毁灭埃及的最高统治者团体。
赛特盯着下方那密密麻麻越来越近的军队,突然眼前的视线被挡住。
年轻的法老王不知何时来到他的身边,俯□,将怀中昏睡的王弟放在地上。
“赛特。”
赛特下意识屈膝俯身下去,接住法老王递过来的王弟。
他看了王弟一眼,虽然王弟身上有伤,但是都只是一些擦伤,最明显的手臂上的一条较长的伤痕上的血痕也已经凝固。
看起来王弟只是在沉睡,并没有大碍。
他抬起头,看见摸了摸王弟额头的年轻法老王站起身来,大步向一旁的另外两名大神官走去。他刚想说些什么,突然眼前光线一暗,有人的影子落在他身上。
金发的少年不知何时走到赛特身边,也不看他,只是弯下腰。
“喵~~”
小黑猫从他怀中窜出来,舔了舔他的手,立刻转身绕着沉睡的王弟打起转来。
亚顿笑了一笑,伸手抚了抚游戏的额头,在赛特即将开口怒喝的前一秒恰好收回手,起身离去。
顿时让年轻大神官一句怒喝憋在喉咙里,半晌没顺过气来。
“马哈特,爱西斯。”
得到少年王命令的两名大神官点头。
马哈特抓紧胸口的黄金之轮,爱西斯纤细的手指按在颈上的黄金首饰上。
金色的光芒从他们身上的黄金神器上闪耀出来,然后逐渐蔓延到他们全身,最后融合交汇。
一道巨大的光柱他们身上冲天而起,飞跃到天空最高处,突然四面八方散开。
巨大的金色光罩从天而降,呈现出一个圆弧形的罩子反扣在大地之上,恰好将他们这边的数人,和高坡下方那数万人的军队笼罩在这个金色光罩之中。
马哈特和爱西斯闭着眼,强大的魔力从他们身上源源不绝地涌现出来,化作光柱向上,维持着这个巨大的光罩。
只要他们还有一丝魔力,那些卑劣的喜克索斯人后代就没有一个人能从其中逃出生天。
亚图姆走向山坡的最高处,绯红色的艳丽冰冷的瞳孔俯视着下方黑压压的军队。
紧跟着,亚顿也来到了这里,目光俯视大地。
他们站在一起,彼此背对着,却并未看向彼此,也不曾有过一句对话。
以两人之力对抗数万人。
这或许是两位注定要彼此战斗的少年王一生之中唯一一次的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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