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宫之时,天色刚黑,秦惊羽将琅琊神剑藏于寝宫,当晚分别去向父皇秦毅和皇祖母周太后磕头辞行,大受两人称许,尤其是周太后,不仅赏了无数珍玩,还从慈云宫拨了几名伶俐的太监宫人一路随行,殷勤照顾。
这吃斋念佛只是个掩饰自己真实行踪的幌子,哪里敢要太后身边的人跟着?
还好她脑子转得快,当即以此去普度寺不是休养而是修行为由,说自己须得吃苦为母弟消灾避难。心诚才灵,金石为开,只带个小太监就好,断不能有半分皇子殿下的架势,为了摆明态度,将那一干随行宫人连同那众多珍宝一起,婉拒不受。
在肉痛了一夜之后,待到次日晨曦初起,天还没亮,又早早起床梳洗,换上一身颜色素净的华服,然后到了明华宫正殿,在穆云风榻前待了会,随即唤来汝儿,让他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色衣裤,带着简单的行囊出宫。
马车是提前准备好的,车厢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礼物,其中有名贵的念珠袈裟,也有普通的衣帽鞋抹,都是带去普度寺的布施之物。
上车坐好,等到马车一起步,秦惊羽径直将外衫录下来,扔给汝儿。
“快点,我们把衣服对换了。”
“殿下,这……不太好吧……”
汝儿尚在迟疑,被她劈头劈脑低骂过去:“有什么不好的,你记住了,这些日子,你就待在普度寺,给我好好当你的三皇子,该吃斋吃斋,该念经念经”哪儿也不能去!”
“是。”汝儿迫于其淫威,只好将身上暗青色的深衣脱了下来,与之交换。
衣服过后,两人连同帽子鞋子随身饰物都一一换去,汝儿外表清秀,虽少了几分贵气,但扮演一个久居深宫身体赢弱的皇子还是绰绰有余,而秦惊羽看着自己一身随从装束,也是十分满意,朝他耳提面命一番,这才掀开布帘,沿途观赏景色。
“殿下,你一定要早去早回啊……”汝儿拉扯着衣衫,浑身不自在。
“行啦,我还没走呢,等你进了禅房,我才走的,兴许十天半月就回来了,我保证!你想想我哪回对你说过假话,你机灵点,保准万事大吉……”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头,又道,“对了,照顾燕儿的人手安排好了没?”
汝儿答道:“安排好了。”
秦惊羽点头:“这几日我也忙,没顾上去看他,他还好吧?”
“他挺好的,每日吃得多,睡得香,张太医来看过,说恢复得不错。”汝儿越说越觉得委屈,同样是奴才,为何燕儿就可以留在富贵皇宫吃香喝辣,有人细致照顾;自己却要去那僻静寺院禁荤吃斋,还要承受谎言拆穿的严重后果--
这待遇,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秦惊羽嗯了一声,没去揣摩其心思,只觉得有丝奇怪,这燕儿最近安静得出奇,整天呆在房里不闻不问的,实在不像他的性格。
眼看马车飞速驰奔,一路湖光山色,风景秀美,普度寺遥遥在望。
时间仓促,也顾不得想太多,遂在车上又给汝儿讲了许多注意事项,说着说着,马车徐缓加速,停在山脚下。
这山名唤南台山,与落月山的峰峦峻峭相比,顶多只算个小山坡,却因为普度寺这座皇家寺院而声名远播,香火鼎盛。
天色尚早,也没什么人进寺烧香拜佛,倒是清静。
下了马车,早有数名僧侣立在上山石径前迎接,恭敬行礼,秦惊羽眼看汝儿下意识就要还礼,赶紧轻推他下”朗声道:“三殿下急着见贵寺住持,入院修行,诸位师父就不必多礼了,先带路吧。”
一行人经宽阔平坦的石阶到了山门口,又有几名僧人过来见礼,将两人带进厢房奉茶,没过一会就有方丈辰光大师前来相见,经秦惊羽暗地点拨,汝儿终于找到几分做皇子的感觉,说话举止倒也像模像样,没出砒漏。
辰光大师与汝儿闲闲叙话,秦惊羽趁机在厢房内外走上一圈,只见前厅后室,布置素雅,很是宽敞干净,最难得的,还有独立的更衣间,不用说,这是皇室来人的专属寝室,大大降低了穿帮的可能。
只希望这三月之中,宫中不要有人前来探望才好……
此时僧人们陆续将马车上的各种包裹礼盒搬进厢房,堆得小山一般高,辰光大师看得面上含笑:“三殿下的随身物事还真多……”
秦惊羽上前一步,笑道:“哪里,这些是三殿下带来送来贵宝刹的礼物,一共一百五十份,要请方丈及诸位高僧赏收的!烦请点点数,若是不够,我等再去采购。”
辰光大师笑而不答,旁边一位僧人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敝寺连同火工园丁共有僧众一百五十四人,这……”
汝儿张了张嘴,话未说出,秦惊羽就抢先道:“真是对不住,我这就下山采购补齐。”
辰光大师摆手道:“不急不急。”
秦惊羽笑道:“怎的不急,等下三殿下亲自布施,缺了谁的都是不好。,说着,朝汝儿行了礼,疾步奔出。
顺着方才所经之路,一鼓作气出了山门,门外早有一干熟悉面孔等候,纷纷过来行礼,银翼也在其中,手里还棒着几份礼盒。
秦惊羽点点头,与众人抄小路去得后山,步上大道。
大道上停着一架马车,车后是从卫部煞部选出的五十名精壮少年,个个身着玄色劲装,骑着高头大马,矫健英武,意气风发。
秦惊羽看得欣慰,指着银翼手中之物对杨峥道:“等半个时辰,就派人进寺里去,就说汝公公有事回去了,将这几份礼物交与方丈大师,切勿多话,立时退出。”
杨峥点头:“我明白。”
“那好,我走之后,山庄事务就由你全权负责--”秦惊羽上了马车,立在车前朝众人拱手道,“辛苦诸位,我们后会有期。”
众人纷纷抱拳:“门主保重,一路顺风!”
马蹄铮铮,车轮滚滚,但见那道清雅轩秀的身影一直伫立车上,肩膀尚嫌柔稚,选择的道路也必定艰难险阻,却仍是腰背笔直,终于绝尘而去。
车队从天京出发,马不停蹄一路东行,半月时间,才到得江陵城。
江陵城池不大,却以濒临东海,驻有大夏水师而闻名。
这日风和日丽,贵人盈门,江陵水师的水寨里,玄武、白虎、青鬼、飞羽、游鱼,利剑等大大小小二百艘船一字排开,几名水师属官在前,引着从京城远道而来的两位皇子殿下乘小船在水面上穿行,一面陪笑解说各船的详情。
秦湛霆与秦兴澜常年都在皇宫内苑,虽然从韩易处学得不少知识,但毕竟是纸上谈兵,这真枪实弹的战舰,还是头一回得见,哪里看得出什么好坏,只得将眼光投向一旁的雷牧歌。
“还是雷郎将来说说吧。”
雷牧歌漫不经心地听着介绍”目光从各船一一掠过,偶然垂询两句,对属官大肆褒奖之言的话并不感兴趣,巡视船舶的目光却锐利无比。
“玄武、白虎、青凫,就是这三艘战船吗?”
一名属官上前禀道:“正是,此是整个水师营中最为宽敞舒适的大船,快马驿报得知两位殿下要用,前几日还新装潢过,外部也是新刷了桐油……
雷牧歌面色一凛,冷哼道:“两位殿下是出海远航,而非游湖助兴,要的是性能优良,而不是富丽堂皇!这三艘一律不要,立时重选!”
一番话说得那属官敛容垂首,连连称是,吩咐小船放缓速度,带着一行人仔细巡视,重新选定出海战船。
离水岸半里之外的山头,数名劲装少年齐齐站立,为首一人极目远眺,忽然一挑眉,朝一旁的黑衣男子笑道:“这个雷牧歌,把好船都挑走了,给我剩些废料旧物,实在不划算!”
说话之人,正是秦惊羽,这大半月紧赶慢赶,终于是赶在两位皇兄的队伍出海前到了江陵,这日一早才到,众人还没歇口气,就被她拉着登山,观望水师状况,制定出海计划。
她这句道出”边上一人过来禀道:“门主不必着急,其实还有一艘更好的战船,今日并没展示出来。”
秦惊羽微惊一下,认出这人是方才张庭介绍过的影士之一,长年住在江陵,专门收集水师情报,与邻国东阳的异状,不由问道:“更好的战船在哪里?”
那人笑道:“当然是捞钱去了,来不及归返。”
原来,这江陵水师地处边境海岸,天高皇帝远,眼看邻国东阳靠海吃海,富得流油,于是几名属官也动了些心思,在和平时期不时抽调一些船舶出来,日常出去做些捞钱勾当,如去得远些,根本来不及归航。
这其中,有一艘被水寨匠工赞许有加的战船,名为海鹘,很是稳健快捷。
秦惊羽听得欢喜,问道:“海鹘?这名字好,但不知何时能回返?”
那人答道:“应该就这一两日,等到这朝廷的人马一走,就回来了。”
“那好,我们便等着海鹘归来。”
一日之后,江陵水师驻地敲锣打鼓,响声震天,雷牧歌慎重选定的三艘战船检查完毕,排成品字型队列,趁着大好天光,扬帆远航。
同一时间,几名低级水师军官在水寨大营外满面愁色,徘徊不前。
“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啊,明明一直跟在最后的,不知怎么就不见了……”
外出捞钱的船舶尽数返港,但是那艘新造的海鹘号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神不知鬼不觉地失踪了,这要是呈报上去,可是要掉脑袋的大事……
而此时,神秘失踪的海鹘号正静静停泊在另一处商用港湾,由暗夜门里的能工巧匠们做着最后的改造修饰。
不多时,秦惊羽踏上通体改造后的船舰,巡视一圈,惊喜不断。
真有他们的,一艘好端端的战舰,不仅顺手牵羊盗来,还被重新油漆,加些装饰,几番折腾之后,居然变成了一架颇为气派的海上商船。
非但如此,一件件行囊装扮成货物,被肩挑背扛,运上船来,一副要出海经商的模样,半点不曾引起周围渔民的怀疑。
一名门人作船主装扮,点头哈腰,自己却都忍不住笑:“门……秦老板,这就开船么?”
“嗯,等下。”
秦惊羽咬唇,招手唤来银翼,沉吟片刻,即朝他低语道:“在山庄选人之前,我得到消息,西烈王兰萨将于三月后登基称帝,目前正回国着手准备 。”
银翼听得不解:“这又如何?”
秦惊羽盯着他的碧眸道:“我是个自私的主子,我希望你能陪我出海求药,所以没告诉你--”
“那你现在……”
“我现在想听你的意见,你若是此时跳下船还来得及,卫部全体都由你驱使,去西烈查明真相,夺回皇位…”
银翼瞥她一眼,硬声打断:“你真啰嗦,再不开船,就追不上了。”说罢,漫步走上甲板另一头,话声清淡传来,“真是我的东西,就先放在那里,总有一日我会去取的。”
咳咳,谁说这狼小子胸无大志的……
秦惊羽望向远方海天一线,不由仰天长笑,豪情满怀,“好,我们这就出发吧,等胜利归来,但凡你想,我定助你一臂之力!”
碧浪荡涤,骄阳高悬,金红的光芒照在船前的水面上,波光粼粼,涟漪折射的水光在她脸上拂去还来,光影幽幽,映出的笑容明丽无双。
一路命浆手们升起风帆,加紧摇橹,开足马力行进,待得快要追上前方战船,秦惊羽这才下令保持距离,匀速前行,自己坐在楼船宽大的甲板上,随时观察着远处船行方向。
如此行了大半日,晚霞遍布,天色渐暗,海面一片安详平静。
眼见前方战船投锚泊定,休整歇息,秦惊羽于是下令停止前进,众人趁夜歇息,自己则是回去船舱,倚着舷窗,欣赏静谧海景夜色。
忽然想起前世看过的一段侍来,触景生情,不觉吟出:
“天河何处?
远远的海雾模糊。
怕会有蛟人在岸,
对月流珠…”
沉默一阵,却听得背后一声轻笑:“这侍怎的如此落寞,主子可是在想我?”
老天!
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 第一章 深海惊魂
天光微亮,海面上风平浪静。
秦惊羽翻了个身,侧头看向地板上和衣而眠的少年,想他多半是日夜兼程赶路追寻之故,竟睡的如此深沉,不由得微微叹气。
“主子,你醒了?”燕儿闻声睁开眼,轻脚轻手爬起身来,利落将身下薄毯裹好放入柜中,一脸微笑立在塌边,“是现在起身,还是再睡会?”
秦惊羽看着他毫无滞障的动作,微诧:“你的伤都好了?”
燕儿点头笑道:“我在寝室一动不动,躺了整整七日,再加上张太医的秘制接骨膏药,已经全好了。”
张太医的药,有那么神奇?
秦惊羽瞥他一眼,眼底闪过一丝犹疑:“密云岛此去艰险,你没有武功,又带伤在身,还是不要去了,等会我让人放小艇下水,送你回江陵去。”
燕儿面色一白,眉尖蹙在一起,氤氲如雾的眼眸里透出一丝不信:“主子要送我回去?在我如此辛苦追寻,好不容易跟上的时候......要送我回去?”
“我......”秦惊羽舔了舔唇,迷惑于他眼底微显怒意的神情,一时忘了怎么回复。
燕儿眼光流动,忽而一笑,温柔的气息似清溪汨汨流动:“主子是担心我的伤,还是担心那神鸟引路的传言”
这个妖孽,生来就是迷惑人!
秦惊羽定了下神,直言不讳:“主要是担心后者。”
“主子也不怕我伤心——”燕儿悠悠看她一眼,轻声道:“我出宫之前,专门去请教过韩先生,先生说我虽是......宫人,不过之前未经人事,也算是童子的。”
“但是......”
“我若是说谎,等到神鸟到来时我就自己跳进海里去,不会坏了主子的大事,我......”
他还要再说,秦惊羽伸手止住:“好吧,这就打水给我梳洗。”有他在身边,别的不说,至少生活起居有人照料,若是拒绝她便是傻子!
“是!”燕儿答得响亮,眉眼弯起,笑得十分开心,也满含宠溺。
他的笑容是克敌制胜的最佳武器,在这样温柔泛滥的春水里,谁都会弃械投降吧——
有这样的下属,当不知是福是祸?
秦惊羽自嘲一笑,待到他全然退出房门关上,这才想起,自己至始至终也忘记问一句,他这一路是怎么来的,如何在门人重重检查下上得船来,藏身何处......
顶上渐渐大亮,一轮红日升起,照得海面上万道金蛇,闪烁不定。
用过早饭,秦惊羽立在甲板上,远远望见前方战舰起锚复航,于是下令不着痕迹,匀速跟上。
这海鸥号除底部储舱之外,其上共有两层楼船,上层为观察瞭望聚会商议之所,下层则是设为众人寝室,船上充当浆手的门人共有四十名,分为两队,轮流划桨前行,三片巨大的白色垝帆尚未鼓起,只待全速前进时再用。
行了有小半个时辰,却见那三艘战舰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秦惊羽心头诧异,忙唤减速,自己蹬蹬上了至高处,极目远眺,看清其中情形,不免大吃一惊。
前方海面浪涛汹涌澎湃,乌云密布,一大团灰黑色的浓雾忽如其来逼近,那原本呈品字型排列行进的战舰被冲击得左右颠簸,上下起伏,完全不成队形。
“好端端的,怎么起雾了?”
身后,燕儿和银翼一左一右站定,知道她眼力超常,燕儿低声询问。
秦惊羽摇了摇头:“我也不知,不过雷牧歌他们好像有危险。”
说话间,秦惊羽眨了眨眼,努力辨认,没错,的的确确是团雾,不是别的生物。
正值怔愣,却见三艘战舰已经驶进浓雾之中,半截船身已然不见,过了一会,所有的一切都消失得无影无踪,浓雾更加深黑,缓慢而又诡异朝东南方向退去。
见此异状,船上惊呼之声此起彼伏,浆手们平日都生活在陆地,哪里见过这般骇人奇景,全都停下划桨,所有的目光聚集在高处。
两队队长中有一人沙哑着嗓子,朝秦惊羽颤声喊道:“门主,他们不见了!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早知此行艰难,自己也想好跟在大队人马之后,投机取巧,没想到还没上岛,就遇到这浓雾连人带船一起吞噬的怪事,这到底是百慕大三角?宇宙黑洞?时光隧道?异次元空间?还是别的什么......
刹那间,冥王的话在耳边响起:“此去密云,路途艰辛,也是你的劫难,你必须带上一样辟邪神器......”
辟邪神器......
是了,自己有琅琊神剑在手,若是连阵迷雾都没法搞定,这密云岛也就不必去了!
秦惊羽当机立断,回房取了那密密包裹的神剑,几下扯开布巾,甲板上登时紫气萦绕,乌云散去,龙吟之声迭起,声音清越,直上云霄。
燕儿眸光闪动,又惊又喜:“主子将神剑带出来了?”
秦惊羽点头并不解释,心道这海岛之行形势不清,艰险莫名,若要自救,必先救人。
于是盯紧那逐渐东移的浓雾,深吸一口气,喝道:“开足马力,追上去!”
随她一声令下,浆手们重新执浆划动,吆喝声声,负责掌舵的队长也是命人拉起风帆,海鸥号如同一把利剑般,直指浓雾,鼓荡前行。
船速加快,风驰电掣行进,秦惊羽握紧剑鞘,神剑之光照得海天一片亮堂,那浓雾似乎有丝畏惧,后退的速度越来越快。
那浓雾里,会有些什么?
雷牧歌他们人在雾中,可曾遇到些外人不知的危险?
秦惊羽双手握紧,面上镇定自若,只掌心的濡湿,透露出心底丝丝担忧。
船越来越快,真似要飞起来,眼看即将追入前方浓雾,突然顶上周围,景色又是一变。
明明是红日当头,忽地天色黑沉,疾风呼啸,巨浪轰击,一阵紧似一阵。
一个浪头打来,秦惊羽站立不稳,砰的一声,仰面跌倒。
“主子!”
似有两只手掌同时来捞,却被巨浪打得荡了开去,不知所踪。
她只觉得全身一凉,口中被灌了好几口盐水,苦涩难言。心中再是迷糊,也知道就算是掉到海水里,这神剑也是决计不能脱手,当下也不管他人,也憋足了一口气,死死抓住剑身不放。
自己前世倒是有些水性,这一世却身在深宫,养尊处优,从来没有下过水,好半天才挣扎着站起。脚底下舱板陡然间向左侧去,船中的海水又向外倒泻,但听得狂风呼啸,身周尽是海水。
恍惚中感觉有人抱住了自己,而后又给放开。脑子里昏昏沉沉,也不知过了多久,发生了何事。忽又给冷水一冲,登时便清醒了,第一个念头便是:“难道船沉了?”
念头一起,立时打消,只因为感受到腰间一股拉力。
低头看去,却是一根黑漆漆的绳索,在自己腰带上牢牢打了一个结,绳索的另一头,正系在不远处的少年腰上。
秦惊羽抹了一把面上的海水,心神微定,大声叫道:“大家还好吗?”
燕儿转过头来,面色苍白如雪,双眸却是愈加黑亮:“还好,主子你找地方抓稳了!”
秦惊羽这才看清一路划船的浆手似是少了好几人,而燕儿正是顶替了其中一人的位置,奋力划桨,意欲冲出这狂风巨浪。
“银翼呢?”
“他在后梢掌舵!”
燕儿刚答出一句,就见面前黑影一晃,一名浆手被巨浪冲出了船外,远远飞出数丈,迅即沉没入波涛之中。
秦惊羽情急之下,直觉伸手去抓,不想又是一浪头扑将上来,这巨浪犹似一睹结实的水墙,轰然一声大响,只打得船木横飞!
琅琊神剑在手,妖孽无法猖獗肆虐,然而对于这自然界的风雨浪涛,却是丝毫不起作用,就连这江陵水师中最为坚固的海鸥号,都犹如羊入虎口,任其为之。
秦惊羽心头气若,一手抓住船舷,举目四望,却见风雨中有一道人影屹立船后,双脚牢牢的站在船面,竟如用铁钉钉住一般,纹丝不动,稳稳撑住船舵。
“银翼,你撑得住不?”
那边银翼闷声回答:“我没事,你自己管好你自己!”
秦惊羽苦笑一下,眼见狂风暴雨倾天而至,靠这微薄人力必无幸免,且以硬碰硬,绝不是逃生之计。
目光掠过风帆,灵机一动,不由叫道:“谁去,将风帆都收了?”
“门主好主意!”
将手中有人叫了一声,秦惊羽听得是一名渔家子弟的声音,不过这风大浪急,人在船上连站都站不稳,怎么去收那鼓荡的船帆?
“我去。”
燕儿起身,将腰间的绳结解开,在近旁一根柱子上仔细绑好,轻轻巧巧,脚步不停,朝着桅杆奔去。
秦惊羽见状大叫:“燕儿,你小心些!”
燕儿回眸一笑:“明白,我还要留着命来陪主子上岛的!”
这个傻小子!
秦惊羽眼眶一热,也努力回他一个笑容。
风吹浪打,但听扑哧扑哧之声,已经被风浪打得破烂的前桅顺利收拢下来。
不想风势实在太大,又有后方两帆吃风,船还是歪斜倾斜,在海面上狂舞乱舞,燕儿竭力想收下主桅和后帆,却因为有伤在身,体力不济,又遇上绳索缠绕,半天拉不下来。
秦惊羽见那船桅向海上横斜,帆边已碰到水面,稍有犹豫,座船便要翻转,情况万分紧急,又眼看燕儿面色越来越白,一咬牙,刷的拔出手中神剑,朝他抛去。
“接住!砍断它!”
燕儿身形微荡,一个抄手将剑柄抓在手中,举剑就砍,一下,再一下,两截桅杆带着白帆,应声而倒,跌入海中。
这天地间风浪之威,人弱它强,料想也硬闯不过,秦惊羽估量下形势,又大声喊道:“别划桨了,随它去罢。”想了想,又叫,“燕儿,去将前桅也砍了!”
燕儿得令,将那前桅了砍了下来。
此时风浪稍缓,秦惊羽下令清点人数,自己也自测了下损失。幸好这船真如工匠所说,造的分外坚固,虽然船上的舱盖、甲板被打得破碎不堪,船身却仍无恙。
过不多时,队长来报,说是一共少了四名门人,不过还好,这四人都是水性不坏,若是抱着些散落的木片之类,也并不是没有生还的可能。
那队长说完长叹:“这场狂风暴雨说来就来,事先竟无丝毫征兆,唉——”
秦惊羽听得默然,按照前世所知的常识,极有可能是海底突然地震,带同海啸,气流激荡,便惹起了一场大风暴。
而今虽然船身比起之前稳定许多,但头顶乌云满天,大雨如注,四下里波涛山立,这当儿怎还分得出东南西北?其实便算分得出方向,桅墙拆尽,仅靠浆手划桨之力,前行维艰,更不用说调头前去搜救落海之人!
三桅齐断,海鸥号在惊涛骇浪中成了无主游魂,唯有随风飘荡。
当下由两名队长与银翼轮流掌舵,众人皆是坐在一起,相互靠紧,船舶时而如上高山,时而似泻深谷,听凭上天随意摆布,在风浪中蹒跚而行。
经过方才一番折腾,秦惊羽已经筋疲力尽,被燕儿勉力拉近船舱,直接软倒在他身上,没忘懒懒道上一句:“喂,你方才力气好大,一剑就把桅杆砍断了......”
燕儿怔了下,低笑:“这是神剑,自然削铁如泥,主子去砍也是一样的。”
秦惊羽哦了一声,全身像是散了架一般,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迷蒙中觉得有人咬着自己的耳垂,含糊说了一句什么“人间海底,永不分离”,也没听太真切,只道是累极产生的幻听,但觉怀抱坚实,周身温暖,逐渐睡得更加深沉了。
等到醒来之时,风浪已经停歇,天上云雾散开,露出夜幕下点点星光,船舱外响起阵阵划桨声。
自己正躺在房中的地板上,身上衣衫还是之前那一套,也不知燕儿用了什么法子,竟然给烘干了。而那少年正抚着琅琊神剑的剑身,怔怔出神。
听得声响,他抬眸而笑,从身边捞出一只水壶递过来:“船上的食物都给冲走了,只剩了些淡水,我和银翼都分配了下去,这是我们两的,够喝两日。”
“两日......”秦惊羽无意识喃道:“那两日之后呢?”
燕儿一指窗外夜空:“那是北斗七星,你看斗勺的方向,我们现在正继续东行,两日之内,还怕登不了岸?”
秦惊羽听到兴奋坐起,却被一股力道朝旁边一拉,低头一看,那绳索居然还系在自己和他的腰间,不觉笑道:“已经没事了,这绳子你还打算绑多久?”
燕儿微微一笑,将她扶起身来:“只要主子愿意,我想绑一辈子呢......”
秦惊羽啐他一口:“尽说浑话,你想让我在这海面上待一辈——”话没说完,双目圆睁,面色已是大变,“燕儿,你看!”
燕儿回头,顺着她目光瞪视的方向看去,只看得影影绰绰,没甚异常:“主子,你看到了什么?”
秦惊羽充耳不闻,拉着他奔到窗前,但见远远的,一缕白烟冲天而起。
随着距离靠近,白烟越来越清晰,船上众人尽数欢呼起来。
“是之前的战舰,他们又出现了!”
秦惊羽却已看清,白烟是从一大片黑黝黝的耸起之物上升腾起来的,看着面积大小,绝不是几艘战舰靠在一起就有的,而是,打了不知多少倍,隐隐可见山峰嶙峋,奇形怪状......
这是......
秦惊羽瞪大了眼。
并非战舰,而是......岛屿!
那白烟,是岛上有人在生火!
不说两日,连两个时辰都没用上,密云岛就近在眼前,可望可及!
“是密云岛!燕儿,我们终于到了密云岛了!”
秦惊羽欢呼一声,当下朝舱外喊道:“传我命令,准备登岸!”
“是,门主!”
眼看胜利在望,众人干劲冲天,抡起船桨拼命划动,一点点朝那大片黑影靠近过去。
十里,五里......
近了,更近了。
秦惊羽睁大双眼盯着远处的礁石,银白色的沙滩就在前方,后面有坡地山林,有婆娑树影,空气中漂浮着淡淡花香,夹杂着泥土腥气,还有些说不清的味道。
“等等,划慢些......”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觉得这味有点怪,又说不出怪在哪里。
正暗地称奇,又闻天空中扑啦作响,由远及近,密如骤雨。
抬眼望去,一大团黑云从海岛西部飘了过来。
秦惊羽倾头倾听,那声音,像是鸟类成群结队在扇动翅膀——
护岛神鸟!
老师说的没错,果然有护岛神鸟前来引路!
秦惊羽急急解开腰间绳索,奔出船舱,朝半空中的鸟群挥舞手臂。
似是感受到她的热情召唤,鸟群在空中盘旋一圈,直直俯冲下来。
秦惊羽眨了眨眼睛,借着微微星光,看清了冲在最前方那只鸟儿的嘴脸,笑容顷刻凝结在脸上,膛目结舌。
大耳薄翼,尖嘴獠牙,周身如血,满目狰狞——
“吸血蝙蝠!”
朕本红妆 海岛风云 第二章 阴差阳错
蝙蝠,等于神鸟?
不,老师一定是弄错了,这蝙蝠是兽,可不是禽......
秦惊羽心底迷迷糊糊想着,还没醒过神来,身体就被一股力道猛然拉开,好几条人影冲了过来,刀剑挥舞,与俯冲下来的蝙蝠缠斗在一起。
腥风血影,呼啸而来,漫天都是黑压压的蝙蝠。
秦惊羽瞪大了眼,数不清的蝙蝠扇动翅膀,直直冲向船上之人,根本就不是来带路,而是来......索命!
那蝙蝠通体血红,翅膀展开将近三尺,脑袋有拳头大小,眼珠却呈灰白色,闪着幽幽光芒,一张嘴钢牙森森,十分骇人,密密麻麻,数百上千只,犹如战斗机一般狂轰滥炸。
除她之外,船上皆是青壮男子,虽说先前与暴风雨搏斗消耗了不少体力,但此刻眼看陆地在望,即将登岸脱险,而对这群从天而降的兽类,却是胸中顿生豪情,拔出腰间钢刀匕首,连砍带刺,狠狠招呼过去。
那红蝙蝠颇具灵性,并未一味强攻,而是煽动翅膀来回飞旋,寻找防守空隙,突发袭击,有人动作慢些,就觉肩背手臂一痛,被那獠牙戳了个血洞。
黑夜,冷风。
阴森腥臭的无间地狱。
红雨乱溅,兽尸横飞,众人杀红了眼,甲板上很快就积了一层粘黏的血,分不清是人的还是蝙蝠的。
“进船舱,快!”
见她还在怔愣,银翼回头厉喝,发声的同时双臂一伸,从半空中抓住两只蝙蝠,两两相撞,脑浆迸裂。
见此神威,群兽稍退,其中一只体态巨大全身暗红的蝙蝠在顶上盘旋一阵,突然发出几声尖锐怪叫,正在上空待命的蝙蝠顿时闪电般俯冲下来,方向正是朝着被燕儿围护着奔向船舱的秦惊羽。
蝙蝠成了精么,居然也能发出叫声?!
“该死!”秦惊羽怒骂一声,来不及多想,脚步却是不停,“等你小爷取了神剑来收拾你,端你家的老巢!”
燕儿一声不吭,拉着她左突右闪,手上并没有武器,每一下总能险险避过蝙群的攻击,将她带到船舱,推进门去。
“不要出来!”
砰的一声,房门在外面关上。
秦惊羽没见他跟着进来,怔了下,就听的门板咚咚作响,好像是那蝙蝠卵足了劲往上面撞击,没撞几下,忽然没了声音。
“喂,燕儿!燕儿!”
秦惊羽心头大惊,抓起枕下的琅琊神剑,拉开门冲了出去。
一开门,风声呼呼,腥气袭来。
手中有神剑利器,自然不会将之放在眼里,只横剑一挡,几只蝙蝠撞在剑鞘上,霎时没了声息。
剑未出鞘,已发出莹莹紫光,秦惊羽瞥见那甲板上不断攻击众人的蝙蝠,一咬牙,刷的拔出剑来,双手握住,直指苍穹。
神剑之光,瞬间燃起,绚烂夺目的紫光,照的甲板上一片亮堂。
外间的人兽大战,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光芒。忽地一顿。
与此同时,天空轰隆雷鸣,一道电光劈过,那只发号施令的大蝙蝠从身体正中一分为二,血肉翻飞,啪嗒落地。
其余蝙蝠见首领毙命,全都惊恐莫名,犹如无头苍蝇,上下左右,乱飞乱撞。船上众人抄起武器,乘胜追击,兽血四溅,蝙蝠的尸体又在甲板上堆积了厚厚一层。
秦惊羽明看几只蝙蝠在头顶飞过,用尽全力,举剑便刺,剑光拂过,蝙蝠纷纷坠地。
原来这剑光也有如此威力!
正觉欢喜,却听得远远的,有人轻轻咦了一声,似在惊诧。
下一瞬,海岛西部传来滴溜溜的笛声,蝙群闻声一震,丢下对敌之人,突然收拢成一团黑云,急速后撤飞回。
众人见蝙蝠逃走,也没再追,只是停手歇气,刚一站住,就见那落在后面的一群体形稍大的蝙蝠突然调头折返,朝着舷窗猛冲进去。
船舱内并无人在,这畜生,进屋作甚?
没等大伙反应过来,就见数只蝙蝠嘴叼外加爪抓,拎着众人放在舱中的水囊水壶,电一般射出来,直飞上天。
“他妈的,还敢来偷东西!”
秦惊羽气得头顶冒烟,一剑砍了个空,银翼一个纵身跳上断桅,生生将一只叼着水壶的大蝙蝠扯了下来,其余众人却没有他那般力道,虽也有人眼疾手快,掷出手中匕首,射落几只蝙蝠,无奈距离太远,只能眼睁睁看着水壶掉落深海。
又有数十只蝙蝠扑哧飞来,护卫着偷袭的蝙蝠成功逃离。
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呐呐出声:“这到底是蝙蝠,还是妖怪......”
蝙蝠在大夏也不算稀奇物,但是如此高智商的蝙蝠,却是平生仅见。
此时天边微微泛起鱼肚白,折损过半的血红蝙蝠汇聚在一起,带着一种妖孽的狰狞的色泽,如恶魔倾泻又收回的毒沙一般,融进西边的云层,消失不见。
琅琊神剑上的紫光渐渐暗淡下去,甲板上重归平静。
不知是谁重重踹了口气,众人面色放松,如释重负,这才发现手臂已经酸软得无法抬起,更有甚者,一ρi股坐倒在地。
ρi股还没着地,脚边一只兽尸骤然跃起,灰白的眼珠溢出妖异的光,张口就咬!
“啊——”
秦惊羽看的分明,低呼出声,但见银翼抡起一只船桨,赶在那獠牙咬上人身之前,啪的一声,将那死而不僵的蝙蝠捶成一团肉泥。
好险!
那脱险之人捂着ρi股跳起来,连连后退几大步,众人被他的神情逗得哈哈大笑。
“阿诚,你那ρi股居然还是个香饽饽呢!”
“是啊是啊,这蝙蝠不咬旁人,怎的偏生咬你?来来来,脱了裤子让大家看看,里面到底有个啥好东西......”
众人玩笑归玩笑,手上动作却是不停,将船上各处的蝙蝠尸体仔细检查,稍有动静,便是补上刀剑,而后又将兽尸尽数抛入海中,甲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
趁着众人打扫战场,秦惊羽举目四顾,大叫:“燕儿?燕儿?”
半响,前方有细微的声音响起。
“我在这里。”
楼船阶梯转角处,那少年嗓音微哑,手里握着根带血的木棒从阴影里走出来,木棒顶端粘着的些许血肉,他自己也满面满身都是血污,十分狼狈。
饶是如此,那一双眼眸却仍是清澈明媚:“主子,你找我?”
秦惊羽看着他低问:“你受伤了?”
燕儿低头看了看胸前肩上的血渍,轻笑道:“这些是蝙蝠的血,我在那边找到张网子,将追我的蝙蝠都网进去了, 然后乱打一气,好生痛快。”
秦惊羽听得松了口气,忙唤了众人过来,这回再点人数,虽然大都挂了彩,却没少一人。好在早知路途艰险,众人都是将金创药一类的物事贴身收藏,随时备用,这会赶紧拿出来抹上,相互包扎好伤口,擦净面上血渍。
不过,那队长之一的汇报,却是让人沮丧,先前分配下去的淡水,尽数被蝙蝠抢走,就剩下银翼夺回的那壶,再加上燕儿随身藏着的一壶,这将近五十人,两小壶水,怎么算怎么不够。
另一名队长过来,迟疑着询问:“门主,准备登岸吗?”
众人的目光亮了亮,齐刷刷望向秦惊羽。
秦惊羽蹙紧眉头,转头望向那边尚有三四里距离的海岸银滩。
天色越来越亮,岛上精致也是越来越清晰,但见远处奇峰怪石,高耸入云,顶部玄冰白雪,近前却是一大片青绿,郁郁葱葱,一眼望不到尽头,近岸平地上奇花异草,色彩斑斓,都是从未见过的品种。
海风吹来,入鼻皆是花香果香,竖目倾听,岸上不远处,鸟啼虫鸣,再深入过去,甚至有潺潺流水声。
陆地,山林,食物,淡水......
这不是沙漠孤旅在生死一线间看到的海市蜃楼,而是近在咫尺的真实存在,数步之遥,垂手可及。
可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自从那一阵浓雾莫名升起,一切都出乎预料的险恶,一环紧扣一环,危险重重,步步惊心,而今眼前突然风平浪静,现出一幅世外桃源的景色,不能不让人生疑。
后路已断,前途未知,真有些举棋不定。
“门主......”
身后又传来低唤,秦惊羽挥了挥手:“你们休歇下,再等等。”
“是。”
两名队长退了下去,秦惊羽则是招呼了银翼燕儿,面色凝重,去到楼船上层。
甲板四周的围栏在之前的风雨肆虐中断裂不少,三人找了一处尚有围栏之地,迎风而立,四处张望。
过不多时,银翼率先开口:“都到了岸边了,还能有什么可怕的?与其在此磨蹭,不如先上岛去,看看情形再说。”
秦惊羽白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老师说过,这密云岛是有护鸟神鸟前来引路的,要不我也不用花那么多精力挑选童男了......”
“神鸟?”银翼轻哼,“也许你那老师说故事骗你。”
秦惊羽摇头:“他对雷牧歌也是这样说的,我们都是他的弟子,这生死攸关的大事,他骗我们做什么?”
银翼不以为然:“蝙蝠刚走,再等下去,当不知会等来什么......”
秦惊羽懒得与他多话,只朝着先前白烟飘来的方向,凝神眺望。
那一声惊疑,自己听得清清楚楚,绝不是幻觉,这近岸处,必然有人藏匿其中,在自己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
还有那一股说不出的异味,离的愈近,味道愈发浓烈。
想到雷牧歌与两位皇兄连人带船都被那浓雾吞噬不见,不觉又是一叹,看这架势,他们应该也没上得岛去,却不知是否还在海上某处漂流,何日才能再见?
听得她微微叹气,燕儿适时询问:“主子在担心什么?”
秦惊羽轻轻摆手,刚要说话,目光突然定在一处。
但见青松翠柏下,原本绿草茵茵的平地上,不知何时跑来一群梅花鹿,追逐一阵,继而低头吃草,憨态可掬,温顺之极。微风吹拂,周围树叶沙沙作响,太平静谧,绝无可怖之处。
如此驯善的动物,和睦的环境,方才的血雨腥风,真真宛若一梦——
或者,真是自己多虑了?
抚了下手中的琅琊神剑,心念一动:“燕儿,你有没觉得与当初在落月山相比,这神剑的光芒黯淡了许多?”
燕儿怔了下,道:“好像是。”见她迷惑不解的神情,续道,“人到异地,尚有水土不服之说,这神剑既通灵性,兴许也有些认地方,不足为奇。”
“水土不服?”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心中不安倒是减轻不少,想想也是,自己带着一帮身强力壮的好手,又有岛上详细地图,加之神兵利器在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岂能被那些蝙蝠小贼就吓回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还是再等等吧——”紧盯着海岛上空,沉吟片刻,方道,“再等上半日,若是确无神鸟前来,就自行登岸上岛!”
她一声令下,众人并无异议,于是按照先前的分队,一队就地休息,一对警戒值守,每隔一个时辰轮换。
燕儿回船舱取来一块褥子,铺在甲板上,温言道:“有我和银翼守着,你也闭眼睡会,等下别说是神鸟,就是飞来只蚊子,我们都叫醒你。”
“我眼神好,还是你们休息吧,我负责叫醒。”
“你眼神好?”燕儿扁了扁嘴,低笑:“从来没觉得你眼神好......”
“小样,近来欠揍是不是?”秦惊羽捏了下他的面颊,惹来银翼阵阵冷哼,别过脸去。
话是如此,三人都不敢阖眼,尤其是秦惊羽,死死盯住,一瞬不眨。
时间过得异常缓慢,顶上太阳升高,炽热的光焰直射船上,一如烈火焚烧炙烤。
一船体力消耗过大的青年男子,肚腹渐渐传来鸣叫声,饥饿可忍,渴意却难忍,两壶淡水每人只抿得一小口,水壶就见底了。
秦惊羽被两人一左一右挡住大半阳光,却仍晒的面上热烫,火辣辣的痛,连意识都迷糊起来,只喃喃咒骂:“该死的贼蝙蝠,偷我的水,我一定要端了它的老巢......”
“门主,午时已到。”
当队长恪守本职,第N次来前来报告,秦惊羽终于以剑撑地,摇摇晃晃站起来。
“那劳什子神鸟脱离岗位,不等它了,我们......上岸去!”
众人欢呼一声,顿时来了精神,鼓劲划桨,飞一般朝岸边驶去。
这回靠岸十分顺利,驶进浅滩,就有人按捺不住,直接从船上跳进水里一路奔向陆地。
一旦踏上坚实的土地,皆是安心不已,有人回头抬手,嘻嘻笑道:“莫怕莫怕,这岛上太平得很!”
银翼招呼人手将船上能用的轻便之物随身携带,其余事物只好放置不理,眼见那船舶损伤严重,海滩上并未他物,于是带着众人沿平地大路朝海岛东南方的树林走去。
没走几步,秦惊羽就停了下来,漆黑英挺的眉毛拢到一起。
“这路与老师所画的地图不符。”
那地图她已经背的滚瓜烂熟,闭着眼睛都能找到去路,东西南北,不管哪个方位上岛,都不该是这样一条道路。
燕儿皱眉:“会不会是后来修葺过,有所改变?韩先生来密云岛,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秦惊羽抿了下唇,当下不语,继续前行。
不知不觉间,便是来到之前在船上望见过的那片松柏树林,那群梅花鹿三三两两,仍在嬉戏吃草。
见有人来,梅花鹿睁着圆圆的眼珠相望,显得十分好奇,却殊无惊怕之意。
秦惊羽童心遂起,慢慢走进,伸手在一头稍小的梅花鹿的背上抚摸几下,那动物眨眨眼,也不避不躲,任她动作。
摸着那柔软的毛皮,不由心头一叹,要是再有几只仙鹤,再来点云雾缭绕,与传说中的蓬莱仙岛又有何分别!
见有人握了刀剑靠近,眼露凶光,当即笑道:“这鹿儿温顺可爱,别伤了它性命,这岛上活物多的是,我们等下猎些另外的禽兽便是。”
听她如此一说,众人只好收起武器,再往前走。
沿途所见,除了低丘高树之外,尽是青草奇花。草丛之中,偶而惊起一些叫不出名目的大鸟小兽,看来也皆无害于人。
转过一大片树林,只见前方一座石山,山脚下露出一个石洞,洞外立着一块高大的石碑,上面隐约有字,却被疯长的野草藤蔓挡住大半,看不真切。
“去看看那石碑上写的啥字......”
秦惊羽话声刚落,就有人飞快奔了过去,拿刀劈开碑上杂草,仔细辨认,喃喃念道:“四海分裂,天下......”
“小心!”
一言未毕,只听得轰的一声,眼前黑影闪动,洞中冲出一群张牙舞爪之物,将那人团团围在中央。
那人正努力辨认石碑上的字迹,待得认出最后两字,兴奋张口,忽然觉得额头一凉。
一大团白如云彩的丝絮从四处喷射而至,缠绕周身。
那人举刀就砍,手臂抬到半空,也被丝絮缠住,乏力不动。
黑漆漆的螯肢利如钢刃,直Сhā其咽喉!
大如车轮的巨型蜘蛛!
下一瞬,数人已经冲了过去,刀剑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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