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上这么个娇滴滴的属下,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
长此以往,那还了得!
怒其不争,一个箭步上前,手指敲上他的胸口,戳戳点点:“没良心的小子,本少爷对你还不够好么?这四年来,宫里好吃的好用的好玩的,哪次少了你的份;凡事替你着想,为你担待,有亏空你的时候吗?成天小媳妇受虐的模样,你倒是说说,你到底委屈个啥?说啊,你说话啊!”
燕儿头也不抬,只幽幽叹气:“我无话可说。”
“你——”
秦惊羽压了一晚上的火气顿时蹭了上来,呼呼直朝头顶上冒,指着他道,“你小子真是无法无天了,这几天日子过得太安逸,欠揍是不是?好,我成全你——”
扯开架势,一拳飞速捶向他胸口,不想拳头到了半空,竟被他拦腰截住,双掌包裹。
燕儿抿着薄唇,带着重重的鼻音道:“主子……很喜欢做媒么?”
秦惊羽扁了扁嘴,就说嘛,果真是为了昨晚所说娶亲之事,在生自己的气呢!
“也谈不上喜欢。”
挣了挣,没能挣开他的手掌,索性任他握着,皱眉道:“我是觉得容娜条件不错,在这岛上有权有势,会照顾人,虽然不是什么黄花姑娘,又生过孩子,但是细想下,这反而是优点……”
“那你怎么不指给银翼?为何偏偏是我?”
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秦惊羽讪讪笑道:“那个,银翼跟你不一样。”
“不一样?”他眸光一闪,执着追问,“有什么不一样的?”
秦惊羽吸气,沉寂了一会,即是心一横,直截了当全盘托出:“我这是为你好,你自己想想,你是宫内之人,年轻时倒是风光在外,以后老得动不了了,身边没个伴,膝下也无子女,谁来照料你呢?我看那容娜对你颇为留意,她自己也说后半生无欲无求,这现成的妻儿,绝对不吃亏的,我们现在救下这孩子,将来他自然会好好孝敬你,给你养老……”
这个朝代也有不少太监娶亲的事例,不过大多是找些过气的青楼妓子,一般女子却不会愿意将终身托付给宦官阉人,其实她都没太大把握能说服容娜,届时还须以巫女之血为要挟,才有实现的可能……
燕儿咬着唇,简直哭笑不得:“主子连我身后之事都考虑到了?”
秦惊羽点头,眨眼笑笑: “怎样,感动吧?”
“感动是感动,不过——”
他眉宇紧蹙,手指用力握紧,眼底波光荡涤,闪耀不定:“我对别人的孩子没兴趣,不必胡乱硬塞给我,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孩子。”
可怜的,看他这模样,眼泪都快出来了。
哎哎哎,脑子糊涂了么,这都净身做了太监,哪来自己的孩子……
秦惊羽被他捏得微微生疼,忍不住叫道: “好啦,既然不满意,大不了我收回之前所说,以后另外给你安排便是。这样总行了吧?”
燕儿却没有依言放手,而是目光紧紧锁住她,满目莹莹,低头凑近:“主子答应过让我跟着主子一辈子的,为何现在想反悔了呢?是嫌我么,嫌我只是个小太监,不配主子尊贵的身份……”
秦惊羽听得直翻白眼。
嫌他?
她敢么?敢么?
随便一番哭诉,那眼泪郡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淹没她千次万次——
话说这样的属下,她敢嫌弃他么?!
咬着唇闷着头反复思量,实在不服气自己怎会每次都被他吃得死死的,
毫无招架之力,见他还是握着自己的手不放,于是用于肘去推他:“喂,这舱里热,别挨我那么紧!”
燕儿微微一笑,改为抓着她的胳膊,身躯反而愈发贴伏上来。
“主子这身子,总是又怕冷又怕热的,我不在主子身边侍候着,怎么能放心呢?”
秦惊羽白他一眼,伸手过去,随意揉捏着他白暂细致的面颊,哼道:“没志气的,一辈子跟着我,难不成你想给我当一辈子奴才?”
这肤色,貌似又没那么黑了,跟宫里的时候差得不多……
燕儿没吭声,微微的呼吸吹在她耳畔,如舱外海风一般轻柔,湿润,半晌才低低笑道:“我当然不想给你一辈子当奴才——”
秦惊羽正眯眼感受着指下的柔滑,神智有丝恍惚,随口道:“那你想给我当什么?”
“暂时保密。”
“保密个屁!”秦惊羽听得火起,一把捏住他光洁的下巴,手指顺势滑到平顺的喉间,双手围合,逐渐用力,“你说不说,不说我就用刑了!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燕儿不躲不闪,只是笑:“我说了,主子可不能生气……”
不知是两人身体贴得太紧,还是门窗皆闭的舱里空气不好,秦惊羽竟觉得心底燥热,无意识舔着嘴唇,轻哼:“会让我生气,必是什么大逆不道的意愿——”确实想不到他要谋求什么,见他不做声,又道,“你且说来听听。”
“我的意愿,从未都只有一个——”燕儿有意无意拖长了声音,眼底的笑意越发浓烈,最后慢慢俯身,低头……
这小子,长得真好看,眉眼朗润,鼻梁挺俊,就连那微微开启的薄唇,都是绯艳如霞,绚丽若炽。
舱外,微风轻轻,海浪声声;舱内,翩翩少年,青春靓眼。
妖孽啊妖孽,魅惑啊魅惑……
秦惊羽模糊地想着,心头一惊,陡然侧头过去,盯着那闭合的舱窗——
“什么声音?!”
随她突如其来的动作,蛮荒岛特有的毡帽上挡住少年满蕴深情的眸光,也顺带承接了那个温柔如风的吻。
呜呼哀哉,谁说耳目聪慧是件好事,他头一个跳出来否定!
忍住熊熊燃烧的心火,燕儿暗地叹息着,不敢耽误正事,疾步过去推开窗户。
扑哧扑哧。
遥远的,半空中又传来扇翅声,一小团绿云飘了过来。
护岛神鸟?
有人在舱外叫道:“秦公子,神鸟已飞来带路,前方就是密云岛了。”
秦惊羽喜出望外,赶紧拉了燕儿奔出门去,在蛮荒已有前车之鉴,这回也学乖了,将琅琊神剑挡在身前,凝神眺望天边飞来的鸟群。
的确是鸟,足有好几十只,个头倒是不大,黄喙碧身,头顶一点水红,双目黑得发亮,与前世见过的翠鸟体形色泽相仿,却显得精致许多,灵性十足。
鸟群在甲板上空么旋一周,随即队型散开,在众人头顶身边低低掠过,似是在检查个人气息,没过一会,即是发出清脆欢叫,重新聚拢一起,集体转向,朝东南方展翅飞去。
手中长剑沉寂无声,纹丝不动,只散发着淡淡紫光。
秦惊羽吁了一口气,心思安定,这是真正的密云神鸟,梦寐以求的密云岛已在近前!
“跟上神鸟,加速前进!”
一声令下,舵手们卯足了劲道抡动船桨,鸟群在前忽高忽低飞行引路,乌篷大船乘风破浪,利剑一般直指海天一线间,那里,青山如屏,白瀑似练,一座极大的岛屿渐渐露出形状,呈现眼前。
怪不得先前会错认,一眼望去,这密云与蛮荒外观确实相差无几,都是奇峰怪石,林木青翠,风景秀美至极,就连岛屿正中的主峰,都是一般的高耸入云,直Сhā苍穹,只除了一样——
蛮荒岛主峰之上玄冰白雪,与周围绿意相映成趣;而眼前这密云岛,则是云雾萦绕,烟尘灰黑,悬崖峭壁隐约可见,顶端竟有着丝丝缕缕的黑烟,烟中还夹有火光。
秦惊羽看得暗自称奇,却见一名舵手指着那岛上主峰,颤声低呼:“看,有人在放火烧山!”
“不对。”燕儿摇头道,“谁能攀得这样高,再说山上点火,火势也不会这样大。”
秦惊羽咬唇不语,只觉越是靠近岛屿,身上越发燥热不安,心知自己五感超常,直觉精准,这岛屿委实有异,不由扬声高叫:“停船——”随即踏上一大步,仔细查看。
忽听得岛上轰隆一声,一道黑烟冲天而起,有什么东西通红明亮,又澄黄闪光,从那主峰山顶喷射溢出,顺着山势缓缓流动,一路向下,就好像煮沸了的浓汤从饭锅里沸泻出来一般。
想起两人方才的对话,山顶点火……放火烧山……
老天,这个是……是……
2012?
秦惊羽呆呆望着那巨大火柱,只觉得周身僵硬,动弹不得。
奶奶的,这是啥运气?
这该死的密云岛,不来则已,一来就遇上千载难逢的旷世奇观——
火山爆发!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四章 似幻似真
可是,老师韩易从未说过这密云岛上有火山啊。
又或者,这原本是座死火山,而今正好复活,全然喷发……
秦惊羽倒吸一口气,飞奔到船舷边上,将琅琊神剑探入海水中,过了一会拔起一摸,但觉原本冰凉的剑鞘竟微感温热。
除了火山喷射,还有什么能让岛旁的海水变暖——
没错,是真的,真真切切的火山爆发!
秦惊羽一旦确定,即是朝众人跺脚大叫:“快,往回划!快啊!”
舵手们见她一副紧张慌乱的模样,虽不甚明白,却也遵从命令,调转船头朝来路驶去。
又是隆隆几声,岛上山石摇晃,就连行驶在海面上的大船也是微有晃动,秦惊羽赶紧让众人加速划桨,那十名负责保护她的南岛侍卫也加入进去,一行人挥汗如雨,疲于奔命,也不知走了多远,身后渐渐安静下来。
燕儿回头望望,道:“那火光好似停住了。”
秦惊羽立在船尾,凝神仔细朝岛上望去,确实如他所说,那火山口的岩浆流速明显减慢,正缓缓凝固,再往四周看,岛屿西侧山峰耸立,想必是由那火山的熔浆千万年来堆积而就;东南面却是一片平原地带,一眼望不到尽头,则应是火山灰逐年倾入海中渐渐形成。
那平原上树木青绿,高大茂盛,其间藤蔓缠绕,俨然便是一大片温热带的丛林,而丛林背后,视线触及不到的地方,却是自己欲要前往的密云岛主专属庭园。
正看得出神,却听得身边一名侍卫轻声询问:“秦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是返回南岛吗?”
秦惊羽摇了摇头,思想一阵,咬牙道:“再前进一里,然后抛锚停船,原地待命。”
幸好自己早有防备,船上食物和淡水存储丰盛,足够这一船人三四天的用量,就不知道这火山什么时候才能完全停歇,一行人能够平安登上海岛。
人的力量与大自然相比,确是微不足道,秦惊羽心知着急不得,吃饱喝足,索性在舱里蒙头大睡,养足精神备战下一轮寻幽探秘。
自从上了蛮荒岛,这数日以来,一路腥风血雨,陷阱重重,她既为门人的伤亡自责歉疚,又担心明华宫中母妃的安危,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密云就在前方,心里一块石头大抵落地,是以脑袋一挨上枕头,就沉沉睡去。
这回燕儿倒是乖觉,也不来闹她,就中途轻轻进来掖了下被子,随即带上房门出去。
门窗虽闭,舱外的声响仍是丝丝入耳,海浪拍打声,夹杂着众人说话声,欢笑声——
听这话声,他们好像是在……钓鱼。
秦惊羽揉了揉眼,伸个懒腰慢慢坐起身,穿上外衫,戴好毡帽,随便擦了把脸,打开房门走出去。
“这鱼竿真好使!比岛上许老爹做的还好!”
“是啊,今日收获不少,晚上我来做烤鱼,保管你们吃得把舌头都吞进去!”
“好啊好啊,好久没尝到你小子的手艺了,真想念得紧……”
乌篷大船在海面上停驻不动,甲板上人群围合,正七嘴八舌高声说笑,见她过来,皆是笑着行礼。
“秦公子,咱们今晚有口福了,薛六的酱汁烤鱼是祖传技艺,味道是出了名的好!”
“是么,那找可要多吃一些。”
说话间,人群朝两边分散,给她让出一条通道来,秦惊羽一眼就看见三人坐在船舷边上垂钓,其中两人是船上的舵手,另一人却是燕儿。
“你会钓鱼?”秦惊羽走去他身边。
“是,主子。”燕儿将钓竿放下,站起身来,冲她展颜一笑,“以前在岭南的时候,经常在湖里钓些鱼虾,送给妹妹养着玩。”
岭南与南越国相邻,是大夏有名的水乡,湖泊众多,风景如画,这些水乡子弟大都擅长凫水垂钓,并不足为奇。
秦惊羽听得点头,见得脚下放着一只诺大的木盆,盆里游着好几尾圆圆滚滚的灰色大鱼,还有一些鲜活游弋的小银鱼。
有人将鱼竿接过去,笑道:“秦公子莫看这盆里只有这几尾鱼,都是浅海里最好的银鲦,还有灰斑,那些不好吃的扁口啊红眉啊,我们都是放回海里去了的。”
鱼竿在几人手中传来递去,均是仔细端详,啧啧称奇,看向燕儿的眼光充满钦佩,秦惊羽心头一动,道:“只一会不见,你就跟他们混这样熟稔了?”
“也没什么。”燕儿说得轻描淡写,“就是帮他们改良了下鱼竿,容易钓大鱼。”
“会做竹弓,会雕人俑,会编草帽,还会弄鱼竿——”秦惊羽拉起他藏在袖中的手掌,那是一双相当漂亮的手,仿若雕塑家刻刀下的杰作,手指柔软,白暂修长,翻来覆去找不出一点瑕疵来,直把她看得叹气,“我真想不出,你还有什么不会做的?”
燕儿眨眼道:“我不会做的其实很多……”
秦惊羽侧头想了想,笑呵呵道:“总不能什么占完了,比如持剑握刀拉弓射箭之类,自然是别人比你强些。”
“别人?”
燕儿脸色未变,唇边仍是一抹淡淡的笑意,只眸底愈发黑沉: “这别人,可是说的雷牧歌?”
雷牧歌?
秦惊羽怔了下,笑道:“我还没指名道姓,你怎知就一定是说他,不是另外的人?其实,我想的是银翼呢。”
“当真不是他?”燕儿笑了笑,眼光流转,似有深意。
“我说不是,自然就不是了……”
目光别开,越解释越觉得心虚。
不对不对,她该想谁就想谁,当说谁就说谁,全凭自己意愿,为何要觉得心虚呢?
秦惊羽索性背转身去,望向远方尘烟消散,云雾弥漫的岛屿。
雷牧歌,与大皇兄秦湛霆,现在还不知身在何方呢……
过不多时,眼见日头西下,众人也不贪多,开始收拾鱼竿钓具,船上厨子招呼几人将水盆搬去后舱,开始准备晚饭。
这一餐海船夜宴十分丰盛,有用竹签串好烤得外酥里嫩酱香十足的银鲦鱼,还有色如牛|乳入口鲜美的紫菜灰斑鱼汤,加上从蛮荒南岛上带来的干粮熏肉之类,一船人吃了个饱。
秦惊羽久居内陆,也难得吃到一回美味海鲜,不知不觉已经是肚子溜圆,吃完之后在船头船尾来回走动,帮助消化,与值守的舵手侍卫聊到半夜才回房睡觉。
次日,又是悠闲垂钓,烹鱼为乐;休歇得当,养精蓄锐。
如此过得两夜一日,到第三日清早,刚起床,就闻半空中振翼舞动之声大作。
有人叫道:“快看,神鸟又来了!”
秦惊羽步出船舱,但见一群碧色神鸟从东南方向飞了过来,到得甲板上方,就在众人头顶上么旋飞舞,上下翱翔,其间碧羽缤纷,煞是好看。
鸟群发出阵阵啼鸣,飞了一阵,随即掉头回返,飞飞停停,似有召唤之意。
船上众人看得欢喜,叫道:“秦公子,神鸟是让我们上岛呢!”
秦惊羽朝岛屿方向望了半晌,岛上一片安宁平静,也不见有何异状,想是那火山喷发已经停止,岩浆正逐渐凝固降温,四周恢复原貌,并无可怖之处。
这下,应该可以顺利登岛了吧?
转头过去,见众人面露喜色,自己心里也是愉悦无限,当即下令起锚让舵手迅速就位,跟着神鸟前行。
众人飞速划桨,大船稳稳朝着岛屿方向行驶,渐行渐近,只小半个时辰,船舷已触到浅滩礁石,但见那鸟群扇翅不停,继续朝东南方飞去,最后飞进密密丛林,再无声迹。
船只靠岸,秦惊羽随众人登上岛屿,脚刚踏上实地,就见一条小道通向密林深处,林中似有人影晃动。
不等秦惊羽说话,身旁一名南岛侍卫上前一步,率先开口:“我等奉古岛主之命,有事求见贵岛玛莲达岛主,请予带路!”
人影突然消失。
那南岛侍卫一连喊了好几声,林中都是一片静寂,只余鸟啼虫鸣。
秦惊羽举目四望,眼前景致跟老师韩易所绘的密云地彤详图大体相似,要去得那岛主庭院,就必须穿过这片丛林,除此之外,别无他路,但这主人不现身,自行前住终究不太礼貌,激怒那巫女岛主,却不太好。
正觉为难,林中一道少女嗓音脆生生响起。
“敞岛岛主近日闭关修炼,事关紧要,一律不见外客,敬请自便。”
呃,不见客?
秦惊羽心头着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朝那树林喊道: “这位姐姐等下,我等有要事求见岛主,人命关天,还请姐姐通融则个。姐姐大恩,永世不忘!”
那人扑哧一声娇笑:“喂,你叫谁姐姐呢?”
秦惊羽听得她语气软下,不如方才一般严肃自持,心道有戏,赶紧上前,朝人声处鞠躬作揖,厚着脸皮陪笑道:“我叫你啊,姐姐声音好听,想必容貌也生得极美,今日相逢乃是缘分天定,出来让我见见可好?”
“呵呵,你这人真好玩。”那女子笑了笑,颇为无奈道,“岛主有令在先,姐姐我也是奉命行事,你还是回去吧,下月十五解禁之后再来……我记得你的声音,到时候一定让你如愿得见。”
“哎,姐姐——”秦惊羽听得她脚步微错,大为焦急,当即追上几步叫道,“姐姐留步,请听我一言!”
但见林中光影晃动,似有一抹粉色朝东南方向飞掠过去,飘飘荡荡,形同鬼魅。
“切记,密林凶险,万万不可硬闯,届时我再来带路……”
“别走!别走啊!”
秦惊羽眼见挽留无望,不禁狠狠跺脚,提着琅琊神剑就要朝林中奔去,先前朝林中冰雹那名南岛侍卫急忙唤住:“秦公子且慢,请听我一言。”
“你说。”
那侍卫看了看眼前密林,话气里不无畏惧:“我听古岛主说过,这丛林之后叫做灵虚幻境,乃是密云岛前任岛主以巫术幻化而成,其中迷雾不断,陷阱重重,必须是由密云岛人亲自带路,才能顺利通过,否则……”
秦惊羽听得挑眉:“否则什么?”
那侍卫叹气道:“轻者神智全无,堕入魔道;重者身躯尽毁,灰飞烟灭。”
秦惊羽朝他晃了晃手中的长剑,笑道:“我有神器护身,不会有事的。”
那侍卫看了看她的剑,仍是摇头:“此时离那解禁之日也不过十来天,秦公子还是随我们退回船上,等期限过后再来吧。”
“不行。”幽冥之秘可以等,金谷虫也可以等,但是母妃所中的双头怪蛇之毒却是时不待人。
前路必然艰辛,这十名南岛侍卫,实在没有必要跟着自己去冒险。
秦惊羽转头过去,看看身后一脸犹疑的众人,轻声道:“你们随行引路的职责已经尽到,也不必再跟我去冒险,都回船上等着去,我们以十日为限,十日后若是不见我俩回返,你们就驾船回去,告知容娜和我的朋友,让他们另寻解药。”此话一旦带到,不必多说,银翼自当明白,带众人回大夏找外公医治。
“泰公子!”
“秦公子,等等……”
不顾身后呼唤,秦惊羽大步朝前方村林走去,燕儿紧随其后。
刚踏进树林没几步,就觉眼前一花,天色瞬间阴沉,四处树影幢幢,周围的景物竟起伏不断,交替旋转起来。
“啊,秦公子!”
一声惊叫过后,就是无限静默,众人的身影刹那间消失不见。
秦惊羽心知这林中必有古怪,有琅琊神剑在手,也不慌乱,轻轻拉住身旁之人的衣袖。
“燕儿,跟着我,别走丢了——”
那袖口敏感光滑,质地细腻,似乎还绣有精致花纹,俨然是一件锦衣华服,与蛮荒岛上的粗布服饰筒直天壤之别……
秦惊羽松手,蓦然转头。
茫茫雾色之中,那人剑眉星目,挺鼻丹唇,一身阳刚英气,正朝自己伸出手来。
“我等你好久了——”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五章 极乐极苦
熟悉的面容,熟悉的声音。
不是燕儿,而是…雷牧歌!
秦惊羽啊的一声叫,直觉地,退后一大步。
浓雾弥漫,雷牧歌朝她缓缓走来,阳光般灿烂的笑容荡漾在眉眼间: “怎么才来呢?真是想见我了,来,让我抱抱,看你瘦了没有?”
“雷牧歌……”
秦惊羽一阵惊喜,就见他步步逼近,朝自己伸出手来,俊脸上满是欢悦之情: “你知道吗,我已经找到了七彩水仙,就在前面不远,跟我走,我们一起去摘……”
“真的?”
“自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雷牧歌手指一动,就来勾她的鼻子,秦惊羽微微偏头避开,笑道,“少动手动脚的,我们俩没那么熟。”
雷牧歌眼神一黯,叹道:“你还是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你明明担心我,明明心里想着我,为何就是不承认……”
“我没有……”
“别说这个了,来,把手给我……”
大手伸来面前,五指张开,宽厚有力。
秦惊羽盯着那只手,微有犹疑。
总觉得,有什盆地方不对。
胸前的琅琊神剑剑身轻颤,散发出淡淡紫光,令人瞬间清明。
雷牧歌,根本就不知道她要来密云岛……
不,他不是雷牧歌!
是……灵虚幻境!
秦惊羽抿唇,拔出琅琊神剑,猛地一剑刺去!
长剑入体,无声无息。
“你……好狠心!”
雷牧歌捂着胸口,直直倒下,还没到得地面,影像忽然消失不见。
秦惊羽大大吁了口气,果然是幻境!
自己倒是有琅琊神剑护身,可是燕儿呢,他又会遭遇到怎样的情形?
“燕儿!燕儿!”
秦惊羽口中叫着,一个转身,朝之前燕儿站立的方向奔了过去。
一缕似有似无的轻烟飘来,场景一转,却是化作一处水雾萦绕之地,四周石壁如镜,脚下红花点点,碧草茵茵,看起来像是一泓温泉,泉边湿地,两道交叠相拥的赤裎人影,正忘情纠缠,其上肌肤如雪,曲线玲珑;身下却是年轻男子的身躯,浅麦中带着些许蜜糖色,健康,饱满,润洁……竟走女上男下的姿势!
虽然女子长发披散,如云如瀑,挡住了两人大半身形,未能见得全貌,但半遮半掩间,汗光莹莹,风情旖旎,那-声声隐忍低泣,细微娇喘,以及之后的愉悦叹息,无一步说明两人的极致契合。
乖乖,身材真tmd好!
秦惊羽瞪大了眼,一边感叹,一边鄙夷。
切,又是这一招,难道不知道她对这些春宫图已经见惯不惊,无所畏惧了吗?
正要故技重施,一剑刺穿幻象,却见那女子拢开长发,缓缓转过头来。
英眉微蹙,眸光迷蒙,唇瓣艳色尽染,娇颜上一片绯红,满是情事过后的醉意——
竟是如斯眼熟。
秦惊羽定晴细看,浑身一震。
老天,那女子竟是……是……
是她自己!
真是见鬼,这劳什子的灵虚幻境,弄啥图像不好,却偏偏整个她与人在野地里xxoo霸王强上的场景?!
画面倒是极美,不过自己好歹也算是个公众人物,也不带这么随意曝光欺负人吧!
郁闷难消,于是剑锋一抖,正待一剑剌穿画面,忽又一个念头袭来,既然女子是自己,那么,男子是谁,可是身边认识之人?
一念及此,立时停住长剑,目光一凛,偏头去看那男子的脸。
但见男子身躯微颤,头颅仰起,颈间喉结滚动,每一分,每一寸都充满了热烈昂扬的活力,秦惊羽情不自禁吞着口水,视线一路朝上,眼看就要看清面容,那男子忽然长臂一揽,一个翻身将女子颠转压在身下,反客为主,全力进攻。
至此颜面不见,只余墨发飞扬。
该死的!
只差一点,那么一点点.就看到了……
秦惊羽气得长剑一挥,紫光如电,画面轰熬一声从中破开,碎成齑粉,一阵微风吹来,顿时消散无踪。
真是邪门!
秦惊羽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边走边喊:“燕儿,燕儿!”
风继续吹,身上愈发阴冷。
场景再次变幻。
夜色,浓黑得如同墨色倾泻,四周火光闪烁,来人面目狰狞。
阴风怒号,浊浪滔天,一道清瘦的身影立在黑漆漆的崖上,周身破碎,鲜血淋漓,冷冷看着包围而至蓄势待发的黑衣人。
呃,江湖仇杀,还是谋财害命?
秦惊羽还没看清形势,就见他忽然一个转身,朝着绝壁深渊展臂坠下,长袖翩飞,一如破茧之蝶。
一切快得不可思议。
惊恐声起,有人带着微微紫光如箭般射来,纵身一跃,只来得及抓住他一片带血的衣角。
熊熊烈火之中,白影闪动,夹杂着惨叫求饶与愤恨怒吼。
片可,崖下海浪声声,崖上呼号凄厉,那一声从骨髓,从肺腑里发出的哀鸣,却令人神魂俱通恸,身心同伤。
血气,冲天而起。
满目艳红。
猩红的血如雨幕一般从空中挥洒下来,顷刻成河,其中漂浮着一些不知名的支离破碎的东西,不住起伏,之后便是徐徐沉淀,归于静默。
时光如水流逝,仿佛千万年过去,又似乎只在一瞬间。
秦惊羽硬生生停下脚步。
再往前走便已是悬崖边上,明知是幻境,仍是被那人决然一跳所震动,有一种强烈的悲愤与绝望之情,直达内心,更有一种冲动,想过去看看,崖底到底有些什么——
是森森白骨,还是殷殷碧血,亦或,幽幽孤魂……
喘一口气,脚步渐渐前移。
要不,看一眼……
似是感觉列她心头的异样,手中长剑紫气渐浓,倏地光芒大盛。
轰然一声巨响。
烟舞散去,面前树木尽数倒塌,露出一个大大的缺口,前方隐有亮光。
这亮光,不是来自四周,而是来白头顶,是真实的太阳光!
“什么灵虚幻境,看来也不过尔尔!”
秦惊羽哈哈大笑,环顾四周,即见燕儿双目闭合,默然坐在角落,一动不动。
“燕儿!”
低唤一声,赶紧将长剑Сhā回腰间,飞奔过去,手指搭在他的肩头。
还好,他只是脸色有丝苍白,全身各处并无异状。
只是为何不醒呢?
“燕儿,你怎么了,燕儿,燕儿!”秦惊羽着急拍拍他的脸,又去Сhā他的人中,忽然肩上一沉,却是他把头斜靠过来,睁开眼,虚弱一笑:“主子,我没事。”
“脸色白得跟个鬼似的,还说没事!”
秦惊羽横他一眼,笑道,“你都看到什么了,吓成这样?!”
燕儿摇了摇头:“我没看到什么。”见她不信,道,“我看到浓烟一来,主子就不见了,我没主子的神剑护身,怕那些妖魔前来魅惑生乱,我干脆闭目不看,然后就听到主子叫我了……”
“真的没事?”
“嗯,没事,就是觉得特别累。”燕儿闭上眼睛,隐住眸底那一丝倦色,“让我靠靠,就一会,好不?”
秦惊羽心头一软,将肩头凑得更近些: “随便靠。”
“多谢主子。”燕儿冲她弯眼一笑,毫不客气靠上她的颈窝,一边微微喘息,一边暗自吸取那一抹清芬,片刻才又开口,“主子又看到了什么?”
秦惊羽怔了下,不自然道:“有琅琊神剑在,我也没看见什么,就是些烟啊雾啊,用剑一刺,就散开了。”末了又道,“我一直在叫你,你听到没有?”
燕儿摇头:“没有。”
她叫那么多声,嗓子都快吼破了,居然没听到。秦惊羽半信半疑,手臂从他腋下穿过,将之慢慢扶起来:“我们走吧。”
幻境已破,前方想必便是通往岛主庭院的出路。
“且慢!”没走几步,就见面前一花,有人拦住去路。
秦惊羽抬眸一看,只见一名弓腰曲背,满面鸡皮皱纹的老婆子携着一名十一二岁的清秀少女,颤巍巍站在五尺之外。
老婆子朝两人上下打量,目光落在秦惊羽腰间的琅琊神剑上,眉头皱起:“你这是什么神器,竟然能抵挡我族无上巫术?!”
秦惊羽笑道:“只是我家祖传的宝剑而已,也不算什么。”
听她如此回答,老婆子身边那少女别过脸去,悄然一笑,老婆子瞪她一眼,低声道:“还笑,要不是你心软放水,将后面的凶境魔阵统统消去,这小子哪能如此容易走出来!”手持神器便也算了,更让人称奇的是那他身边一直沉默的少年,赤手空拳,却能抵挡住自己数十年修为的靡魔之音,他,到底是谁……
这老婆子自觉声音压低,却不知秦惊羽五感超常,听力过人,十丈之内的说话可以听得清清楚楚。
秦惊羽听得挑眉,忍不住朝那少女多看几眼,这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她为何对自己暗中相助?
那少女觉察到她探究的目光,呵呵一笑:“怎么,方才叫姐姐不是叫得亲热么,现在面对面怎地反倒不理我了?”
嗓音好生熟悉。
秦惊羽轻啊-声,惊道:“原来是你!”
还道那传话女子说话遵规守据,有条不紊,想必已经有些岁数,没想到竟是个小丫头!
那少女眼波涌动,小小年纪竟也有几分妩媚,娇笑道:“觉得吃亏了,是不是?”
“不亏,不亏。”三少毕竟是三少,眼珠一转,当即一个勾人眼神回敬过去,依旧眉开眼笑,“怎么会亏呢,婆婆不是说了吗,姐姐有心让我通过险境,这一份心意,我就是叫姐姐叫上一百声一千声,都是不亏的。”
那少女面上微红,摇头笑道:“你这张嘴真甜,不过你都有了意中人了,不该对别的女子太好……”
秦惊羽奇道:“我啥时候有意中人,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少女道:“你方才在幻境之中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你的意中人啊。”
意中人?
雷牧歌,他是自己的意中人?
秦惊羽摸了摸下巴,好笑道:“那么后面看见的人,又是什么?”
少士答道:“一为极乐,一为极苦。”
秦惊羽听得不明所以.“什么意思,可是跟我有关?”
少女张了张嘴,正要解释,却被那老婆子一口打断:“好了,看在幽朵儿的面上,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吧,等到下月十五再来此处,让幽朵儿带你们去见岛主便是。”
“是啊,你们快走吧。”那名叫幽朵儿的少女点头附和,朝两人身后一指,道,“退回去就可以走出密林,那些蛮荒岛人还在原地等着你们的。”
秦惊羽站着没动,正色道:“多谢两位好意,但是我们时间紧迫,等不了那么久,如何是好?”
那老婆子满面疑惑:“你求见岛主,到底所为何事?”
“我家人朋友遭人暗算,全天下只有密云岛主能救得性命——”想到那幽冥之秘的解药,秦惊羽不好多说,只含糊一句,便俯身下去,朝她两人深深一揖,“请婆婆与姐姐指点一条明路。”
那老婆子叹了口气,道:“岛主闭关不见人,这是密云岛历来的规矩,没人可以违背,我等无路可指,你且去吧。”
秦惊羽心头微怒,冷声道:“什么臭规矩,难不成要我眼睁睁看着亲友受罪丧命……”
“幽冥之事,实属渺茫;生死修短,岂能强求?或者未必就是开心喜乐,死去也未必就是悲哀痛苦……少年人,你日后就会明白的。”老婆子说罢,牵着少女就要离开。
秦惊羽踏出一步,肃然道:“若是我偏要强求呢?”手指按上剑柄,凝神不动,心头已有主意,若是她俩执意不肯带路,只好以武力相挟了。
老婆子冷笑道:“那好,只要你过得了下一关,不需我引路,自然就能见到岛主。”
“婆婆!”幽朵儿一拉她的衣袖,转头对秦惊羽道,“我们没法帮你,你还是去林外等吧,那死亡山岭没人过得了的。”
“死亡山岭?通过了就能见到密云岛主?”
“是,不过……”
幽朵儿话没说完,就被那老婆子按住肩头,枯瘦的手指指向前方光亮处:“一直朝前走,就是死亡山岭,翻过岭去,那荒原尽头就是岛主庭院。”
秦惊羽听得大喜,当即道:“多谢二位指点迷津,秦某感激不尽,他日定当重谢!”
“你们好自为之。”
看着两人快步离去,步入那亮光之中,幽朵儿咬唇,似有不舍:“婆婆.他们会见么?”
“难说,这两人虽然一个有神器护身,一个暗藏纯顶内息,不过——”
老婆子拖长了尾音,嘿嘿冷笑一声,自得道:“武功再强又怎样,就算能打败十八铜人,也决计过不了那浮沙流域,再说,岛主还留有一记妙招……”
那一妙招,但凡男子,都无一幸免。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六章 以身相护
头顶,是黄沙漫天的白日。
越住前走,越见草枯叶黄,林木稀疏,脚下的土地愈发干裂,到后来,再看不到一棵树,四周是连绵不断的低矮灌木,远处群山茫茫,面前一道山粱自南向北横置,也不见多高,其上山石嶙峋,并无半点绿色,就那么突兀地挡住去路。
这就是死亡山岭?
呵呵,前世见多了名山大川,这在她看来也就是个矮山头而己。
秦惊羽回忆着在雷牧歌那里见过的密云地图,记得图中此处确有一道山岭,却不似面前这山岭一般光秃焦黄,而是长满青绿草木,想必经历数年,变化巨大,一如沧海桑田——
按照图上路线,只要翻过这座山岭,即可到得一片广袤平原,岛主庭院就在平原东南方。
胜利在望,当下打起精神,扶着燕儿继续朝前走,越走越是吃力,没一会就是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别看这小子瘦不拉几的,身子还真沉!
似是感觉到她的疲惫,燕儿停下脚步,轻声开口:“歇会再走吧,我休息下就没事了。”
秦惊羽见他自从密林出来,气色已经好了很多,便扶他就地坐下,自己也是跟着软倒在地,一边喘气一边侧头去看周围的景致。
手掌刚落在地面,就觉指尖一痛,不由低呼一声:“哎——”
“怎么了?”
燕儿骤然睁眼,抓过她的手去,凑近细看。
娇嫩的指腹之上,不知被什么刺了个小孔,慢慢渗出一颗鲜艳的血珠来。
“我没事的,你……喂……啊……”
指尖一热,好似有一道电流通过,惊得她险些跳起来。
他竟然将指尖手指含在嘴里,似亲昵,又似撩拨,轻轻吮吸!
“你……你做什么?!”
燕儿没抬头,也不说话,继续着之前的动作,神情专注而自然,仿若天经地义。
这这这,也实在太放肆了些吧?!
秦惊羽咬唇,忍住指尖的湿润与酥麻感,伸手想要推开他,目光一闪,忽又看到那苍白消瘦的面颊,这一路他也吃了不少苦,却从无怨言,始终陪伴在自己身边……
这情急之下的举动,又何必苛责呢?
心头一软,也就没再挣扎,由他吸去。
只是,这感觉,怎么就那么怪异……
也不知过了多久,燕儿终于移开嘴唇,低头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一笑。
“好了,不流血了。”
当然不会流血了,针尖大个伤口,哪有那么多血来流?!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悻悻然抽回手指来,趁他不备,悄悄在背后擦了擦,心道等下再找处小河溪流之类好好洗洗。
燕儿没再理她,低下头去,从之前她手掌按过的地方拈起一片灰绿的草叶来,眉心微蹙,仔细端详。
秦惊羽瞥见他的神情,好奇道:“你看什么?”
燕儿指着叶片道:“就是这个东西刺伤了你的手。”
那叶片上长着细密的白毛,中见还有几根尖小的棘刺,难怪会刺破自己手指。
“是我自己不小心,下回注意就好了。”秦惊羽说着将身子挪开些,靠着一丛灌木又坐了一会,便朝燕儿道,“你好些了不?”
“好多了。”燕儿面色渐复,眸光微闪,将叶片随手弹开。
秦惊羽抬头看了下天色:“那好,我们走吧,这山也不高,争取在天黑前翻过去。”
走出两步,复又回头,瞥了一眼那飘落在地上的叶片。
这叶片,怎么有点眼熟,仿佛哪里见过……
但这疑惑也只是一闪而过,赶路要紧,也由不得她停下来驻足沉思。
再走一段,就见前方崎岖的山路,寸草不生,尽是风沙肆虐过的痕迹。
燕儿照旧半蹲下身来,道:“主子,我背你走。”
秦惊羽看了看他单薄的肩背,笑道:“得了吧,你那点力气……”
手腕一紧,却被他不由分说握住,撂在肩上,一把背上身去:“搂紧我的脖子,这地方古怪,可能有理伏,我们须尽快离开。”
秦惊羽听得一怔,这从来都是温顺听话的少年,难得有笃定决绝的时候,连他都觉得危险,自己也不再坚持,依言朝上蹭了下,伸手环住他的颈项:“好了,走吧。”
“这里风沙大,你把眼睛闭上,别让沙子进眼。”
秦惊羽嗯了一声,干脆把脸理在他背上。
燕儿背着她,轻盈得像只猎豹,在山路上健步如飞,闪电疾驰,没一会功夫,就已经到得半山腰。
耳畔是呼呼风声,秦惊羽感觉到他速度有异,刚一偏头,就觉夹杂着黄沙的风刮上脸来,面颊上竟微微生痛。
“燕儿,你……”
刚想询问,却觉他身子骤然拔高,一跃而起,跳去一丈之外。
轰然一声炸响,一块巨大的山石坠在方才立脚处,泥尘纷飞,地面被砸出一个大坑,可见力道之重!
与此同时,四周风声遂起,吞噬人般的压力陡增,待抬眼望去,只见两人已经被-群身着盔甲手持刀械之人重重包围。
果然是有埋伏!
燕儿静立不动,没有半分惊慌畏惧,反而是目光淡淡扫过众人,与之对峙。
秦惊羽在背后挣了挣,只觉他双手夹得甚紧,没能下得地来,于是朝来人开口喝道:“你们是谁?”
只听得山间风声呼啸,无人作答。
秦惊羽一眼掠过,已经点数完毕,对方共有十七人,于持长长的弯刀,身穿笨拙厚重的青铜铠甲,头戴着奇形怪状的铸铁头盔,口鼻尽掩,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目光呆滞,死鱼眼一般灰白,隐隐透出一点妖异幽光,确有几分骇人。
“哎呀,头回见面,怎么就这样客气?”
秦惊羽朝人群摆了摆手,呵呵一笑:“小爷有急事,也不用大家夹道欢迎了,等我回来再找你们喝茶聊天好不——”看了眼那坠落的巨石,又道,“还有,下回不要乱扔东西,就算没到小朋友,砸到花花草草可不太好!
”说话间,眼珠滴溜溜转,并不忘举目四顾,寻求突围破绽。
十七名怪人恍若未闻,纷纷踏前一步,双手握刀,步伐一致。
秦惊羽微微眯眼。
这十七人所站位置看似随意,实际却是四面八方围合,将两人出路全部堵死,可见这绝不是简单的围攻,而是隐含古代阵法。
当初在御书房听课,老师韩易曾经讲过兵法布阵,自己虽然装作瞌睡,实际却是熟记在心。
眼前这阵法,与老师所讲的十八罗汉阵,倒是有些相似。
催动此阵需要所有人行动一致,心念合一,十八把弯刀击向一处,则东西南北前后左右全是杀着,唯一的生门,却在那若隐若现的空隙处——
那里,隐藏着武力最强的革十八人,也是其中的发令者和领导者!
思忖之际,众人齐刷刷再进一步。
秦惊羽拿定主意,伏在他耳边,低声道:“燕儿,你信我么?”
燕儿并不回头,只轻轻一笑:“主子是明知故问。”
秦惊羽安下心来,道:“那好,你依言行事。”
当下按兵不动,双方继续对峙,一柱香时间过去,终于,隐蔽处有人生硬出声。
“杀——”
一声令下,十七人呼啦一声冲上前来,动作虽显僵硬,却出奇地整齐划一,四处刀光闪现,几乎同时朝两人劈头砍来。
门户大开,缺口立现。
等的就是这一击!
“冲过去!”秦惊羽飞速朝前一指,随即刷的拔出琅琊神剑,使出全身力气挥过去,试图阻挡那漫天刀光。
燕儿没有半分迟疑,如离弦之箭般飞驰而去。
紫光闪耀,剑气凌厉!
下一瞬,两人已经闯入战阵,寒芒忽闪,眼前一片银白色的光芒,锋利的薄刃迎面劈来,周围都是雪亮刀光,让人没有丝毫喘息之机。
锵!
刀剑相撞。
秦惊羽虽是神器在手,无奈力气微弱,虎口被震得酸麻,手臂也是软得要命,险险握不住剑柄。
左侧风声陡起,心头猛然一跳,本能一个低头,躲过左侧袭来的刀刃,刀光贴着头皮闪过,一缕秀发随着刀光随风飘落。
好险!
秦惊羽轻呼一声,要是再退一秒,这弯刀削去的就不是几根头发,而是她的脑袋!
少年脚步陡然停住。
低头一瞥,全身的气息顿时泠凝了下来。
“都是我不好……”
“什么?”
秦惊羽听得不明所以,就见他右手一抬,一道银光从袖中激射而出!
扑的一声,一名正持刀挥来的怪人应声而倒,喉头Сhā着一柄精光耀眼的小刀——
柳叶刀!
她心心念念的那名灰衣蒙面侍卫惯用的暗器,柳叶刀!
秦惊羽看得真切,脑中轰然一声,如遭雷击:“是……是你?!”声音发颤,手指不由扣紧了他的肩,几乎要Сhā进肉里。
说不清是喜是怒,心里只一个念头,原来是他……是他……
“对不起……”
燕儿答非所问,右手住腰间一伸,倏地拔出藏在腰带里的软剑,随手抖得笔直,毫不留情,冷冽刺出。
秦惊羽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就看得目瞪口呆。
这,便是他的真正实力?!
但见一柄普普通通的轻薄软剑,被他使得宛若游龙惊凤,势不可挡,右手持剑,,左手也没闲着,而是变幻出万千掌印,排山倒海一般朝敌阵急冲过去。
一时间,两人周围风起成旋,气流所到之处尘土飞扬,山石断裂,那余下的怪人身上纷受波及,不断有人中剑,或是被击飞出去,却因坚硬铠甲护身,阵型数次变化,攻势一轮接着一轮,依旧强劲。
秦惊羽又惊又急,这些怪人精力旺盛,永不倦怠,简直不可思议,一门心思朝己方进攻,结阵对战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仿佛有使不完的力气——
再这样下去,不待生门中那名发令者现身,他们就将被这车轮战拖得筋疲力尽,累死在这里!
不待她提醒,燕儿显然意识到这一点,掌风呼啸,啪啪挡开怪人的凌厉攻势,忽然撤回手掌,凌空而起,在持刀奔来的怪人头顶上几个蹬踏起落,竟是越过包围圈子,瞬间掠出三丈开外,朝那缺口处飞奔而去。
身后的怪人没有半分停滞,兵分两路,立时追击,饶是如此,还是被远远抛在后面。
秦惊羽一手握剑,一手紧紧楼住他的脖子,回头望了一眼,心头稍微松懈。
想起方才他展示出来的精妙武功,便掐他一把,气道:“死小子,竟敢骗我,你信不信我——”突然瞥见他异祥苍白的侧脸,光洁的额上亦是冷汗溢出,赶紧停手,责骂的话顿时打住,“怎么,你受伤了?”
燕儿喘一口气,摇头道:“没事……”
稍一提气,纵身跳上前方石台,一只脚已经踏进那缺口之中,却突然收回。
那里,一名身形魁伟的盔甲怪人手持雪亮弯刀,挡住去路,其装扮与之前的怪人并无差异,只露在头盔下的那一双眼,却是满目血红。
正是那第十八人!
那人一瞬不眨看着两人,声音生硬,再度开口。
“杀,统统杀光!”
一人在前,众人在后,包围圈再度收拢,发了疯一般持刀砍来。
又是一番生死厮杀!
燕儿在怪人围攻的战阵中,左突右闪,时而挥剑,时而出掌,时而连环腿踢,黄沙飞舞,山石破碎,嗷叫声,惨呼声,此起彼伏。
秦惊羽在背后急红了眼,抬起酸软的手臂,勉力举剑相助,好在力道虽无,那淡淡紫光还是令盔甲怪人有所忌惮,纷纷退后。
忽闻那怪人首领一声恕吼,秃鹰一般飞掠过来,突然朝她伸长手臂,漆黑尖锐的指甲暴涨寸许,飞一般划向那盈盈明眸。
眼看长甲疾刺过来,秦惊羽吓得尖叫,挥剑去挡,怪人首领一个翻身避开,落在她身侧,伸手挥向她的肩头,意欲将她拉下地来。
而此时燕儿正被数名怪人缠住,掌剑齐发,根本无法分身!
电光火石间,秦惊羽只觉得被人颠了一圈,身子一轻,竟是骤然悬空,被一股巨力抛了出去,倏地穿过缺口,远远落在包围圈外。
啪嗒一声着地,身上没有半分痛楚,毫发无伤。
秦惊羽跳了起来,急急回头望去,只见场内沙尘滚滚,风烟弥漫,数道人影缠斗在一起,刀剑交击声震天动地,空中不时可见鲜血飞溅,惨烈之极。
这血,会是他的吗?
一种深切的恐惧在心底升起,不禁扯起喉咙惶然高喊:“燕儿!燕儿!
燕儿——”
黑影迎面袭来,秦惊羽本能一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滚了几滚,落在脚边。
“啊——”
一声惊叫过后,忽又看清那断手上的青铜护臂,眼眶顿时一热。
不是他的手……
秦惊羽咬唇,握紧琅琊神剑,回头就朝包围圈冲去。
一道劲力从圈子里穿Сhā而出,将她推了个趔趄,少年嘶声低吼:“别回来,快走,去山顶!快呀——”
秦惊羽神智立复,此番从蛮荒到得密云,琅琊神剑的威力不知为何愈发减弱,自己没有武功,冲回去也是成为累赘,反而让他分心。
一跺脚,使出全身力气,扭头就朝山上攀爬。
身后厮杀声仍在继续,不必回头,也是声声入耳,如利剑般,刺得她心如刀绞。
秦惊羽咬紧牙关,手足并用,拼了命地朝顶上爬。
五百米,两百米,一百米……
二十步,十步,五步……
攀住一块凸起的山石,眼看就要攀登上去,就觉带后劲风袭来,呼吸微微,有人追赶而至!
秦惊羽来不及拔剑,下意识一拳挥去。
肩上猛然一沉,被人址背后紧紧抱住,几步跃上山顶,血腥气息中带着一股特有的清冽之气,直入鼻端,嗓音低微响起:“是我……”
心头一暖,之前的恐惧瞬间消失。
秦惊羽侧了侧头,咧嘴一笑,声音哽咽:“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打败他们的……”还没说完,只觉颈间一股温热洒落,腥气更甚。
“燕儿!燕儿——”
背后负重,脚下一滑,整个人便朝山下栽倒下去。
秦惊羽头晕目眩,神智渐散,迷蒙中感觉到他长臂收拢,身躯围合,不管怎样翻腾,怎样撞击,始终将自己紧紧按在心口,护在怀里。
飞沙走石,一路滚落。
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感觉。
只是翻腾,接连不断的翻腾,胸中翻江倒海,苦水四溢。
终于,在不知撞上了什么之后,一切都静止下来。
日头高照,四周灰蒙蒙一片,前无障碍,后无追兵,只有暖暖的风,宁谧而致远。
秦惊羽无力睁眼,只是静静靠着那清瘦坚韧的身躯,安心睡去。
阿弥陀佛,谢天谢地,这死亡山岭,终究是平安通过了。
却要好好想想,等她清醒之后,该怎么处罚他……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七章 血浓情深
长期处于紧张状态下的人,一旦松懈下来,就容易生病。
秦惊羽正是如此。
之前遭遇海上暴风雨,吸血蝙蝠围玫,误闯蛮荒禁地,经历机关猛兽,大战双头怪蛇,甚至是遇见火山爆发……每时每刻神经都是绷得紧紧的,连打个盹都是抱紧了琅琊神剑,这一旦通过预想中的险境,即将到达最终目标,即是心神一松,一觉睡去,就没再自己醒来,而是全身酸软无力,迷迷糊糊发起高烧。
茫然中觉得被拥进一处清凉之地,像是来到了溪流侧畔,口中被喂进清凉的溪水,有人解开了自己的领口,用湿润的布巾给她擦着滚烫的肌肤,努力降温散热,更有一股暖洋洋的气息从背心注入,在四肢百骸里随意游走,驱散病痛。
心里知道这人是燕儿,可是脑子里总是一阵清醒,一阵糊涂,实在不明白他为何那般吝啬,每回就是喂水都只喂那么一小口,仅是够她润润喉而已,根本不能解渴,嗓子眼像是冒火般干哑钝痛。
如此昏昏沉沉不知睡了多久,到后来,喂水的次数越来越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充满腥气的液体,温热,黏稠,心里直觉扰拒,却总是被强制性地屡屡喂进。
待得身上热度减退,意识逐渐恢复,终于睁开了眼。
天色大亮,刺眼的光线照射下来,眼睛顿时一阵酸涩。
秦惊羽抬手遮挡,眼珠转动着,迷惘朝四周看。
哪里是自己以为的溪流!
但见漫天的黄沙不是翻卷,一丛稀疏的红柳随风摇曳,地面是洁白的浅丘,层层叠叠,起起伏伏,举目望去,竟是茫茫无垠,一眼看不到尽头。
是在做梦么?
“醒了?”一片阴影飘来,低柔略哑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恰好挡住了强烈的日光。
“嗯。”秦惊羽应了一声,慢慢撑起身来,只瞥了一眼,就被他的模样吓了一大跳,“啊,你……”
这还是那个温润俊秀荣辱不惊的少年吗?
苍白消瘦的面颊,狭长的双眼深深凹陷,目光愈发黑沉幽深,薄唇干裂脱皮,一副风尘仆仆劳累不堪的样子,令她想起多年前他避难回宫穷困潦倒的情形,而这次,显然还要糟糕得多!
心里隐约明白是怎么回事,却忍不住要问:“你……怎么这样……”
“对不起……我没把你照顾好……”燕儿抓起她的手,低头凝望着她,眉心蹙紧,满目心疼,“你得了风寒,还发烧,来势汹汹,一直昏迷不醒!”
秦惊羽垂下眼睑笑了笑,自觉身上好了许多,也没他所说那么严重,舔了舔唇,轻声道:“我想喝水。”
燕儿没动,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直勾勾望过来,眸光迷离,带着隐隐的忧郁,半晌,才涩然道:“你再睡会.等天黑了,我就去找水……”
“天黑?”秦惊羽听得一惊,,心里升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为什么要等天黑?”
燕儿不吭声,只是尽可能把她往自己怀里搂过去,极力遮挡顶上的阳光。 四周安静得出奇,耳边是呼呼的风声。
秦惊羽起想起觉得不对,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扎着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腾的站起身来,周围的景致映入眼帘。
烈日。
黄沙盖天。
无边无尽的沙海。
炽热的光线明晃晃直射下来,不由头晕目眩,脚下发软,重重跌回他的怀中。
这一切,不是幻觉,而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秦惊羽扯住他的胸襟,懊恼低喊:“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两人过了那道山岭,明明该是一片青绿原野,怎么会变成一望无垠的沙漠?!
燕儿似是被他撞到何处,闷哼一声,叹道:“我也不知道,找们从山上一路滚下来,都摔晕了,一醒来就是在沙漠之中。”
“沙漠……”
秦惊羽脑中灵光一闪,想起在登山之前将自己手指刺破的那片草叶,难怪当时觉得眼熟,那正是自己前世在图册上见过的一种耐旱植物,好像叫做什么野沙棘,从来就长在沙漠附近。
灵虚幻境,怪人战阵,再加上这无边沙漠,如此三道屏障,难怪那老婆子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执意放行,她根本就是笃定自己去不了岛主庭院,只能是命丧当场!
“是的,我们已经走进了沙漠。我怕那些盔甲怪人追来,不敢回头,只好带着你朝前走,胡乱走了一阵,总算是摸出一些规律——”燕儿虚软笑了笑,又道,“好在下船的时候我随身带了一只水囊,我们已经支持了三天两夜……”
“三天……两夜……”
秦惊羽喃喃念着,回想起自己在昏连时被喂下的清水,以及后来的粘稠液体,再嗅得他身上淡淡的血腥气,陡然反应过来,咬唇道:“我们断水多久了?”
燕儿愣了下,答道:“断了半日……”
话声未落,就被她抓住左手手掌,撩开袖口,手腕上绑缠着的布带立时呈现眼前。
不顾他的阻挡,心急扯开布条,少年白皙细弱的腕部,俨然有着数道狰狞的刀痕。
“竟敢说慌!”
秦惊羽气得掐他一把,又在他胸口很捶几下,口中呸呸作声,恨恨叱道:“谁让你放血喂我了,谁稀罕喝你的血!死小子,你还要命不要?!你,你真是个……大傻瓜!”
燕儿微微一笑,笑容里尽是无奈的疼惜:“都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我认打认罚,只求主子别生我的气。”
“你!”
听得这一语双关的求饶之言,秦惊羽又好气又好笑,心底怒气早就消去大半,但是就这样饶了他,也实在不太情愿,于是硬声质问:“说,你的武功是是怎么来的?”
燕儿长眉一轩,老实答道:“是师父教的。”
“师父?”秦惊羽一挑眉,好奇问道,“你师父是谁?”
“我也不知他姓甚名谁,刚进宫那年,机缘巧合遇到一位武功高强脾气古怪的老者,将一身技艺尽数教授,只嘱咐我一句话,就是不在人前显露武功——”燕儿显然不愿多说,含糊道,“不是存心隐瞒战阵,只因师命难违.咳咳……”
秦惊羽知道江湖中一些前辈高人大都有些怪癖,此时也不再多问,只是惋惜道:“要是你那师父早些遇见你,教你武功,你也不至于进宫做太监……”
燕儿眨眨眼,并无哀怨,眼底有丝笑意一闪而过:“我不进宫,又怎么能遇见主子呢?我不后悔的。”
“你呀,真是个傻子……”秦惊羽长长一叹,也不知自己在懊悔什么,想想也是,生命如长河奔流,一去不返,人只能朝前走,向前看,却哪有那么多如若假设!
既然已经身处沙漠之中,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当务之急却是要尽快走出去,争取在最短时间到得目的地。
燕儿见她沉默不语,凑近笑道:“主子可是原谅我了?”
秦惊羽横他一眼,哼道:“想得美,只是留用查看,根据你的实际表现再说后话。”想了想又道,“从今往后,凡事都要向我禀告,不准有所保留,听到没有?”
“从今往后……”燕儿张了张嘴,不知想到什么,忽而一笑,“是,主子,我记住了。”
秦惊羽点点头,当下也不再理他,坐在原地歇了一会,便是四下张望,观侧周围的地形。
老师所给的地图没错,这里原本是青山原野,后来不知出了什么变故,被漫天沙海覆盖,成了这般情景。
沙漠……
黄沙漫漫,骄阳当头,无休无止的道路,饥渴交织恐怖苦楚的旅程……
没有骆驼,没有路标,没有水,没有食物……除了琅琊神剑,统统都没有,一想到漫长艰苦的路程,心里实在没底,就凭赤手空拳的两人,能活着走出去吗?
秦惊羽暗自叹气,在脑子里努力回想着一些沙漠求生的知识,零散的记忆慢慢浮现出来,夜行晓宿,节约饮水,绕开沙丘,在沙脊上行走……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两人相依坐着,保存体力,有一句没一句地搭话,等着夜晚的到来。
“燕儿,你现在最大的愿望是什么?”
半晌没等到他的回答,秦惊羽自顿子说下去:“我好想回明华宫,什么都不做,就是不停地吃啊喝啊,从清早一直吃喝到半夜……”
燕儿轻声道:“这个愿望不难实现。”
“燕儿,”秦惊羽哑着声音开口,满怀憧憬,“我想喝御膳房做的酸梅汤,还有红枣莲子羹……”
燕儿朝她扯出一个明朗的笑容:“嗯,等回去之后,我在御膳房守着给你做。”
“我还想吃你做的烤鱼,好香啊!”秦惊羽摸着干瘪的肚子,咽下一口口水,问道,“你还会做什么吃的?”
燕儿摇头,低声道:“我只会烤鱼,别的都不会做了。”
“没事,等我们走出去,找个地方我做菜给你吃,我会做的菜还不少的。”秦惊羽也不管会不会露馅,掰着手指边数边道,“我会做西红柿炒鸡蛋,水煮鱼,宫保鸡丁,虾仁白菜,麻婆豆腐……”一口气列举了足有十几样菜肴名称。
燕儿听得笑容满面,似是满足至极:“好,我等着尝主子的手艺,说话算数。”
“没问题,一言为定!”秦惊羽吸了吸鼻子,顿了下,又笑道,“不说吃的了,越说越饿,我其实还是最想喝水,若是这里有一缸子水,你信不信,我一口气就可以把它喝干。”
燕儿轻轻点头,帮她扯了下毡帽,低声道:“我们会找到水的,一定会的。”
秦惊羽叹了口气,想想又好奇道:“对了,你和雷牧歌上回在宫里不是打了一架吗,说说,到底是谁的武功高些?”
燕儿目光一黯,笑了笑,好脾气道:“没分出胜负来。”盯着她的眼睛,忽又问道,“主子希望我们俩谁赢呢?”
“我……”秦惊羽皱眉,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燕儿呵呵一笑:“主子把答案放在心里就好,别说出来,免得我伤心。
“不是,其实我……”见他闭眼歇息,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这还用说吗,她当然是希望自己的人能打赢的……
天渐渐黑了下来,风沙也渐渐小了,一轮皎洁圆月挂在头顶,气温从极热一下子变得极冷,燕儿将自己外衫脱下裹在她身上,半抱半扶,慢慢朝前走。
这沙漠徒步行走,确是件十分痛苦之事,脚下尽是松软沙粒,人踩上去就是半尺深,这一踩一拔,体力消耗迅速,速度极是缓慢。
秦惊羽默念着注意事项,以剑作杖,带着燕儿尽量绕开沙丘,在稍微硬实的迎风面和沙脊上行走,每走上大半个时辰,就停下来,在避风处休歇一会。
如此走走停停,待得绕过一个巨大的沙丘,秦惊羽突然一声惊恐尖叫。
“怎么了?!”
燕儿一个箭步冲上去,挡在她面前。
月光下,一只惨白的骷髅头就那么突兀躺在沙地上,三尺开外的地方散落着一些人骨,还有几具骷髅就那么直挺挺坐着,半截露在外面,半截埋在沙砾之中,睁着深深的空洞的双眼,静静地面朝两人。
这一瞬,生命,如此脆弱。
秦惊羽抚了下胸口,沉默半晌,拉着他从一旁绕过,继续前行。
“走吧,我们不会像他们那样的……”
到后来,为了保持体力,索性连话都不讲,只是走一段,相互拉拉手指,或是对视点头,算作安慰和鼓励。
茫茫的沙海里,两道相依相携的人影,被月光拖得长长的,以蜗行龟速,缓慢地,艰难地行走。
整整一夜,没有找到一滴水。
黑暗过后,就是天明。
白天,两人依照那昼伏夜出的原则,放慢行走速度,又开始找地方,或是岩石的空隙处,或是沙丘的避风面,几个时辰几个时辰地保持静坐不动的姿势。
太阳,越来越烈。
风沙,越来越大。
四周除了沙,还是沙。
啃唇被烈日晒得开口,露在衣服之外的肌肤也是龟裂,又粗又糙,火辣辣的疼。
秦惊羽脑袋越来越沉,明显感到体力在迅速下降,身体的水分在迅速流失,心跳愈发加快,扑通扑通似要跳出胸口来,整个人被一种说不出的憋闷和窒息感所包围,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
大半日过去,到了黄昏,秦惊羽走着走着,忽然一头载倒在沙砾之中,再次陷入昏迷。
她,可是要死了么?
迷糊中,有微凉之物凑到唇边,鼻端又嗅得一股浓烈的腥气。
他又割破手腕在放血喂自己?
秦惊羽大惊之下,即时使出全身力气,拼命摇头:“不……我不要喝……你的血……”
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一件静默。
“不走我的血,是野兔,我猎到一只野兔!不信你听!”扑扑几声,似是手掌拍打在水囊上,囊口随即伸过来,固执喂进她嘴里,咕嘟咕嘟,温热腥甜的液体再次罐入。
兔血……人血……
秦惊羽心知肚明,眨了眨眼,眼角溢出一滴晶莹的泪珠。
傻瓜,不折不扣的大傻瓜!
为什么……为什么这样傻……
“主子……”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像是在对她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说过要做菜给我吃,当人主子,,必须一言九鼎……你不能反悔……否则会让全天下人笑话……”
是的,她记得的,她一定不会食言。
想开口说是,想对他微笑,想朝他点头,却没有半分力气来实现。
“这只水囊,足够你再坚持三日,放心,我已经将毒素控制下腰部以下,这血是干净无害的——”一样软软的,鼓鼓的物事塞进她的怀里,他抱着她的动作,越来越轻,越来越柔,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话,声音嘶哑,几不可闻,“琅琊神剑会保护你……这岛上沙漠,其实没想象中那么大……”
“相信我,三日之内,你一定能平安走出去……”
不,秦惊羽在心底狂喊,燕儿,他到底在说什么,在做什么?!
“不……”哽着声音,嗓子剧痛,竟是一句话都喊不出来,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对不起.我没法陪着你了……”他的声音愈发虚弱,如若不是她听力超常,在风沙中根本听不清,“别怨我,若非如此,我没法待在你身边……”
秦惊羽恍若未闻,只拼命咬破了嘴唇,换来瞬间清醒,极力睁眼去看他。
“雷牧歌……应该就在岛上不远……你们也许很快就会见面……我总是……争不过他……”他似是自嘲一笑,“或者……我不该这个样子……一开始就输了……”
一丝淡淡的紫光在不远处跃跃欲动,秦惊羽感受到那一点暖意,心头一振,努力守住灵台清明,猛然睁眼!
少年的面容倏地映入眼帘,嘴唇发紫,脸色却是异样的惨白,眼神涣散,光采尽灭,随着话音的消逝,那清瘦单薄的身躯砰的一声,重重倒下。
秦惊羽呆呆望着他,目光定在一处,浑身颤抖,终于明白,他之前话语中的含义——
他的外衫已经脱下罩在自己头上,身上仅着一件素色单衣,与四周沙丘一般洁净的颜色,腰部衣衫破裂,血渍斑斑。
那血,已成墨色。
卷三 海岛风云 第十八章 随风而逝
风沙消散,顶上残阳如血。
秦惊羽呆呆地,怔怔地,跪坐在原地,如若雕塑。
他受伤了?
怎么会受伤……
下一瞬,之前奔逃厮杀的一幕在如电光般在脑中闪过,怪人首领朝自己双眸陡然伸出的乌黑长甲,燕儿与人缠斗无法出手相救,刹那间身形颠转,在空中一个旋身,她被抛飞了出去,那长甲却顺势根根刺向他的……腰部!
秦惊羽蓦然惊醒!
“燕儿!”
手掌撑在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面上,一点一点爬过去,俯身扶起他,拍着他的面颊,颤声轻唤:“燕儿?燕儿?坏小子,你别开玩笑,别吓我!我不罚你了,我不生气,我原谅你,真的,你醒过来,只要你醒过来!”
手指颤抖着,轻轻扯开他腰间的衣摆,那里数道血肉模糊的抓痕,伤口极深,墨黑一片,已经渗出黄白的脓水来。
“你受伤了,怎么不说,怎么不告诉我啊……”
眼泪一滴滴落在他的额上,不管她怎么拍打,怎么摇晃,他始终双目紧闭,身躯渐渐变凉。秦惊羽抱紧他,哭出声来:“燕儿……燕儿……不要死……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他现在还没死。”
一道声音在耳边突如其来响起,惊得她身子一僵,倏地抬头——
面相斯文的男子飘在半空中,居高临下看着她,眼神若有所思,缓缓又道:“不过,离死也不远了。”
是冥王!
秦惊羽啊的一声欢呼,边抹眼泪边笑,伸手去拉他的胳膊:“你来救我们的,是不是,你快看看他的伤,快给她治……”
手指从他的身体穿了过去,不是真实的人体,而是一片虚无幻影。
“冥王?!”
冥王无奈一笑:“你所看到的,只是我的影子,实际上我们之间的距离,隔了不止十万八千里,用个你熟悉的词,光年,明白不?”
秦惊羽瞪大了眼,面上泪痕未干:“什么意思?”
“我没法帮你,你要想走出这里,要想救他,只能靠你自己。”冥王看了一眼躺在沙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目光有丝复杂,道,“没想到,他为了救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这几日我看得很清楚,那只水囊里的清水,他一滴都没喝,全部用在你身上,还几次三番放血喂你,拼尽全力给你输送内息,甚至不顾他自己伤势加重,强行用功将毒素逼到腰部以下,这也就是他后来没再背你行走的原因,他这两条腿,已经废了大半了……”
秦惊羽听得眼泪簌簌落下,心中满是悔恨自责,捂面哽咽道:“我不知道……我以为他没事的……”好恨自己,从来就没真正关心过他,而是一味接受他对自己的服侍,对自己的好,以为这些都是天经地义,理所当然,却没想过他也会受伤,也会痛楚,甚至会……死。
“没事?”冥王淡淡一笑,“如果他没有在那灵虚幻境里被魔音震伤心肺,如果不是为了救你,那十八怪人应该伤不了他……”
灵虚幻境?
是了,他没有琅琊神剑护身,就算是闭目静坐,也不免有声音侵袭入耳……
难怪他从那林子出来,面色那么苍白,那么憔悴无力……
该死的,他为何不说,什么都不说!
“好了……我明白了……”
眼泪啪嗒落在沙地上,渗了进去,秦惊羽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将眼泪擦去,咬唇道:“你不能出手相助,至少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鬼地方吧,还有他的伤,到底有多严重?要怎么治?”
冥王皱眉,担忧看她一眼,眼底有丝犹疑,忽又一笑:“你振作得很快,我原以为你只会抱着他哭鼻子……”
“哭能解决问题?”秦惊羽瞪他一眼,“我在等你解惑呢,你一定知道的,是不是?别废话了,快说正题!”
冥王点头道:“不错,我知道。”暗自感叹,自己放下身段前来助她,竟然连一个好脸色都没有,不划算啊不划算,身为天地大神,怎么就被个小女生吃得死死的?!
不由心头郁闷,轻咳两声,缓缓讲述道:“这里叫做浮沙流域,与之前的灵虚幻境和死亡山岭一样,均是密云岛前任巫女利用巫术建造而成的,你们已经走过了大半路程,现在所在的位置是在沙漠中心,最危险的流沙地域,从此再没有固定的沙丘,路也更加难走,而且,这里的沙面是会移动的,就跟旱地沼泽一般,说不清什么时候,人就会被埋进沙地深处。”
秦惊羽头疼欲裂,拉掉罩住头发的外衫,使劲揉着额头:“你就知道危言耸听,不能说点鼓舞人心的?比如沙漠绿洲,古城遗迹,还有最近的水源什么的……”
“我可以负责任地回答你,你说的那些,就两个字,没有。”冥王见她垂下脸来,又笑了笑,指了指东南方向道,“不过,前方会零星有些植物,另外,还有我这个向导跟在你身边,你还担心什么?”
“你?会跟着?”秦惊羽张了张嘴,即是眨眼大笑,笑了好一阵,才眼光闪耀,感慨不已,“幸好,还有你在,谢谢你。”
冥王耸耸肩,又冒出一句:“不过我的时间宝贵,随时都有可能消失,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提醒你,提前跟你道别……”
秦惊羽恨恨盯着他,忽然抬手,一把黄沙朝他撒了过去:“你去死!”
冥王不躲不闪,任沙砾散落在地,只郁郁地想,叫冥王去死,她恐怕是普天之下第一人。
秦惊羽不再理他,撕下自己的一截内衫给燕儿包扎伤口,完毕又将他昏迷前塞进自已怀里的水囊掏出来,稍微一晃,至少有大半囊,这傻子,放那么多血,他到底在想什么!
“他大概也明白自己命不长了,所以放那么多血存在水囊里留给你。”冥王似是知道她所思所想,在身后幽幽一叹,道,“这前任巫女用降头术将十八具尸体复活,用以打造尸人战阵,将这个阵法的威力发挥到极致,除非找到这个始作俑者,或者是她的传人,否则就算是你外公前来,都没有解除这尸毒。被这尸毒所伤,就算他武功再好,不出一月,必定全身腐烂变黑,毒发身亡。”
秦惊羽手指一抖,喂进燕儿嘴里的囊口微微一歪,险些翻倒。
定了定神,强行按住心底的恐惧不安,小心收起水囊,将少年唇边的血渍轻轻擦净,边做边问:“现任巫女玛莲达,应该是其传人吧?”
好丫头,够冷静!
冥王暗赞一声,答道:“是。”
秦惊羽心中已有打算,点头再问:“现在离天黑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小时。”冥王又答,末了补充道,“半个时辰。”
“好,我歇会,你在边上把风守着,半个时辰之后叫醒我。”秦惊羽头也不抬丢下一句,将燕儿的外衫重新披回他身上,让他靠着自己原地坐着,闭眼休息,等待着夜晚的来临。
“你……你真是……得寸进尺!”
冥王哼哼几声,在空中中呲牙裂嘴,翻了几个筋斗,最终还是悻悻然回到原处,十分悲催地遵旨行事。
到了晚上,天色渐渐黑沉下来,那一轮冷月再次升上头顶。
秦惊羽吃力将燕儿抱起来,将他的左手绕过自己肩头,架着他一步一个趔趄,依旧将琅琊神剑当做手杖拄地,艰难朝前行走。
夜晚沙面散热快,气温骤降,没有白天的酷热炙烤,却是另一种严寒清冷。
好在容娜给自己准备的衣物不算单薄,有外袍有毡帽,虽免不了瑟瑟发抖,总算还忍受得住。
为了保持气力,也不敢跟冥王多说话,一路默默走着。
这扶人走路,比起自己被牵着行走,体力消耗巨大,速度不知慢了多少倍,每走一步都累得要命,原本行走半个多时辰就要停下来歇息一会,现在走一炷香时间就支撑不住,坐倒在地,好几次一坐下去,就险些爬不起来。
燕儿的气息越来越弱,身体一直冰凉,要不是摸着他心口还有一丝热气,要不是冥王在一旁诅咒发誓保证,她几乎以为他已经……就凭这个,也是咬紧牙关,努力朝前。
走走歇歇,一夜过去。
天一亮,秦惊羽直接扑倒在地。
“热死了,好想洗澡……”
“丫头,快起来,我教你降温的法子!”
听他这么一说,秦惊羽顿时来了精神,双肘撑起身来,扁嘴道:“怎么不早说?!”
“我刚刚才从记忆库里找到,立刻就说了。”冥王垮着脸,说得不无委屈,“你找个背风的地方,用那神剑挖个洞,把自己埋进去,就凉快了。”
秦惊羽眨了眨眼,好似有那么一丝印象,当下二话不说,抓起琅琊神剑,朝四周张望一阵,找到一处稍微阴凉的地方,开始挖坑。
刨去表面热烫的沙砾,没挖一会,果然感觉到底下的沙面温度略凉,且微微有些湿润,将燕儿慢慢放了进去,见旁边还有空隙,自己也跟着滑进去,两人只露出肩膀和头部在外,倒是真的清凉了不少。
整夜都在行走,早已累得够呛,如今一旦有了歇息的机会,便是眼皮打架,困得要命。
秦惊羽打开水囊,喂燕儿喝下一口,自己也忍住腥气舔了舔囊口,又替他拉拉帽檐,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音,朝头顶上的冥王迷糊道:“我睡了,有事记得叫我。”
“睡吧。”
闭上眼,隐隐听得冥王一声长叹,似是满含怜悯。
这一觉睡去,立时就睡沉了,还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回了明华宫,母妃安然无恙,外公也是笑逐颜开,正殿里灯火通明,一家人围坐一堂吃饭,好不热闹,桌上各种佳肴摆得满满当当,每个人都在给自己夹菜,面前的碗里已经堆成一座小山,顶上一只大大的酱鸡腿啪嗒一声落在地板上,母妃一挥手,直接唤来琥珀拾去扔掉。
秦惊羽看得大急,怎么能这样浪费呢,擦擦干净就可以吃啊,他们怎知那饥肠辘辘的滋味!
“唉,别扔,别扔啊!”
挥舞着双手奔过去,伸手就去夺,不想竟是抓到一掌空气,食物,灯光,人影,宴席,宫殿……所有的一切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满口苦涩的沙砾,一片惨淡无光的天际。
失望,空虚,无奈,萦绕心头。
少年的心跳声,缓慢而又微弱,声声入耳,还好,自己身边还有燕儿,附近还有冥王,并不是那么孤独。
昏昏又睡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熟悉而急促的唤声。
“丫头,醒醒!快醒醒!”
“别闹,让我再睡会——”秦惊羽连手指都不想动,也懒得睁眼,只嘟囔道,“现在是白天咧,夜行晓宿,你懂不懂……”
“你!”冥王的声音骤然严厉起来,带着丝丝寒气,“沙地开始移动了,这里不能待了,不想被活埋就赶紧醒来!你听到没有!”
流沙……
啊,流沙?!
秦惊羽猛然睁开眼,一把扯下盖在头上的毡帽,头顶上风沙漫漫,一堆堆沙砾被狂风吹散,在天空中打着旋,宛若阵阵水波袭来,自己埋在沙地里的身体也是随之轻荡。
呸呸吐出一口沙子,哑声叫道:“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带着他离开这里,躲到背风的地方去!”
秦惊羽手忙脚乱,跌跌撞撞从沙洞里爬出来,又使劲把燕儿跟拔萝卜一样也拖了出来,摸摸腰间的宝剑还在,生死关头,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悍之气,将他背起就走。
在这风沙弥漫之地,到处都是一般颜色,一个模样,根本辨不得方向,好在她眼力过人,一眼见得远处一点凸起,应该是块露出沙地的岩石,于是拼尽全力,朝那里慢慢挪动脚步。
已经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又爬起来多少次,到最后,就直接在沙面上一点一点朝前爬,自己爬一步,又把旁边的燕儿朝前拉一点。
终于,在风声呼啸愈发剧烈的前一秒,抱着燕儿滚进那一方岩石之下。
风不停地吹,沙砾刮着面颊,脖子,手背,根本睁不开眼,没一会两人身上就覆盖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黄沙,还有那凝结的沙块,一个劲地砸在人身上。
将自己稚弱的肩背挡住外间风沙,抱着那重伤昏迷的少年,就像是怀抱初生的婴儿,无意识低喃:“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
浑身痛极,再无半点力气,只是紧紧抱着他,在无边无尽的黑暗里,静静等待风沙过去。
风沙漫漫,近旁还夹杂着一些奇怪的咔嚓声,或许,她又在做梦……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耳边有人在唤:“丫头,丫头,醒醒,已经没事了!”
秦惊羽动了动,又是吐出一大口沙砾,脸颊上呼呼生疼,再一动,不止是脸颊,周身都是说不出的酸痛,听得冥王的声音着急在喊:“丫头,你怎样,吭个声啊……”
“我……没事……”沙哑着嗓音,轻轻吐出一口气来。
天色开始暗下来,黄昏逼近,黑夜将至。
这一场沙暴,竟差不多持续了大半日时间,好在有冥王事先预警,除了吃进不少沙子,两人身上并没受到什么伤害。
秦惊羽擦了擦脸,慢慢撑起身来,将燕儿从沙堆里挖了出来,拂开他脸上披散的乱发,仔细将他口鼻中的沙粒清除干净,回头瞥见冥王忧心忡忡的神情,不由冲他轻松一笑。
“你看,我把自己照顾得挺好的,还有,燕儿也没事……”
冥王没说话,只是朝她上下打量,面色越发凝重。
秦惊羽被他盯得有些发蒙,轻咳两声,呐呐道:“你在看什么?”低头下去,仔细审视自己,除了衣衫脏些破些,也没发现什么不对。
这人在沙漠,自然不如平日那般光鲜亮丽,邋遢些也实属正常啊!
冥王轻叹了口气,别过脸去,摇头道:“算了,这样大的风沙,也在所难免,只要人没事就好……”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疑惑望着他:“你打什么哑谜?”
刚摸了燕儿的心跳,自然是没事的,他没说人,那么说的是……物?
两手下意识朝身侧摸去,右边摸到坚硬微凉之物,那是别在腰间的琅琊神剑,而左手,摸了个空……
秦惊羽一声低呼,面色霎时惨白。
水囊!
那只装得胀鼓鼓的,自己只省着喂了几口的水囊,不见了!
水囊里,全是燕儿的鲜血,那是燕儿用来救命的血啊,何其珍贵,却被她的疏忽大意,弄得不知去向,她,真是该死!
眼睛一酸,怔怔掉下泪来,在两人身边摸索了阵,挣扎着就要起身:“对不起……我……我这就去找……”脑子里一片混乱,没有半分印象,或者是在这前的沙洞,或者在爬行的过程中,或者……
冥王身影一晃,就挡住她的去路:“风沙太大,地形已经变了又变,下一场沙暴说不清何时就来,别浪费气力了。”
秦惊羽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不敢去看底下一动不动的少年,垂下头,哽声道:“可是……我们没水了……”
冥王瞥她一眼:“哭什么,当我是摆设吗?”
秦惊羽扁了扁嘴,慢慢止了眼泪,却仍是哭丧着小脸:“你除了能说话之外,也差不多就是那样的……”
“你——”
冥王七窍生烟,满面黑线,好不容易才想通大神不与凡人一般见识的道理,看了看天色,哼道:“已经走了大半距离,应该临近沙漠边缘了,植物也逐渐会多起来,要想找水,就要依靠它们,等到天黑就可以着手进行了。
秦惊羽好奇道:“怎么找?”
“比如长有芦苇的地方,底下一米就应该有水;长有芨芨草的地方,底下两米就该有水;若是红柳或者胡杨,底下五米到八米左右就应该有水……”
“红柳……”秦惊羽想起自己最初醒来之时看见的那一丛植物,好像就是他所说的红柳,可惜自己当时不懂,硬生生给放过去了。
他后来又唠唠叨叨说了一大通沙漠求生知识,什么蒸馏取水,什么迂回绕行,什么海市蜃楼,秦惊羽都没听进去,在一阵又一阵的懊恼与自责,等来了又一个明月高悬的夜晚。
没有一丝风,气温却还是降了下来。
燕儿的心跳越来越弱,每一下过后,都要等上很长一段时间,又再次跳动一下。
银色的月光下,他的脸苍白得几近透明,脸上又粗又硬,乌紫的嘴唇上全是干涸的裂伤,体温却一路飙升,烫得吓人。
秦惊羽看得又急又痛,忍不住低吼:“你不是说他内息尚存,还能支撑几日,怎么会这样?!”
冥王无奈摊手:“急性脱水,跟内息无关。”
秦惊羽刷的拔出剑来,对着自己手腕就要割下去。
眼前一花,冥王的身影立时飘来,肃然道:“你这一割的后果,他醒不来,你也要倒下,两人一起死在这沙漠里,倒也不寂寞。”
秦惊羽咬牙,自己死不足惜,燕儿,母妃,二皇兄,还有蛮荒岛上银翼守着的那么多弟兄……他们,怎么办?
“你看着他,我这就去找水!”
见不远处有块岩石,当下将燕儿费力移过去,脱下自己的外衫给他盖下裹紧,自己抓了琅琊神剑,回头一望,记住岩石的形状,即是慢慢朝前走。
“丫头,小心些!”
“我知道,你把他看好……”
脑袋昏沉,两脚像是灌了铅一般,只是凭着一腔信念,咬牙坚持。
她自己,其实也有一天多没喝水了。
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或者更久,远远地,前方有小片半人高的灰影。
定睛一看,一大丛灰白的枝叶耸立着,像是冥王所说的那种叫做芨芨草的植物。
这,是真实存在,还是……海市蜃楼?
秦惊羽不敢确定,慢慢朝着灰影走去,终于走到跟前,一步步靠近,颤颤伸手去摸。
手指摸到直立的坚硬的禾草,忍不住大叫起来。
不是幻觉!
当下精神大振,拔出宝剑,就地挖掘起来。
小半个时辰之后,秦惊羽舔着微润的嘴唇,捧着湿濡的毡帽,喜滋滋往回走,边走边是唇角勾起,设想着把水挤进燕儿嘴里的情景,已经等不及看到冥王称赞的神情。
夜幕降临。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
头顶上的天空漆黑如墨,月光清淡如水,照得沙面上一片银亮柔和,令人心神微醉。
纯净,静谧,安宁,真是……好美!
要不是之前的白骨,烈日,狂风,鲜血,一切都历历在目,她几乎以为,自己是走进了仙境。
将毡帽捧在胸前,像是捧着世界上最珍贵的珠宝,深一脚浅一脚,努力在沙地上行走。
走着走着,秦惊羽的脚步慢了下来,停滞不前,眼睛越睁越大,直至迸发出一声惊叫——
岩石依旧立在原地,形状如初,她那件衣袍没有一点弧度地,平平整整地置于沙地上,除此之外,四面八方目光所及,皆是空空如也。
“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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