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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文学 > 朕本红妆 央央 (版) > 第五章 元熙出世

第五章 元熙出世

天­色­刚蒙蒙亮。

秦惊羽一觉醒来,眼睛都没睁开,就听得窗外传来细微的咕咕叫唤。

像是……鸽子的声音。

眼睑微睁,却见窗棂上有团灰白晃动,一边跳跃,一边频频回头张望,灵动异常。

这寝宫里怎么飞来只鸽子?

“燕儿?”

刚一出声,榻前青影一闪,燕儿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指了指窗台,比个嘘声的手势。

大清早的,搞什么东西?

秦惊羽打个哈欠,本想翻身再睡,忽见他手臂伸出,一声口哨之后,那灰鸽居然扑啦飞到他的肩上,亲热异常。

“这鸽子,哪里来的?”秦惊羽忽然起了好玩之心,翻身下床,蹑足走上前去,伸手欲抚,那灰鸽闻声展翅,一下子飞出窗外。

“我新近养的,喜欢吗?”燕儿见她不住点头,­唇­勾起,滴滴吹了声口哨,就听得窗外翅膀扇动,那灰鸽又从外间飞了回来,上下翱翔,随即径自飞到他摊开的掌心,啄羽止歇,一双乌黑眼睛直盯着秦惊羽看。

“喜欢,你养鸽子做什么?”

秦惊羽边说边小心伸出手去,在鸟羽上轻柔摩挲,那鸽子被之前燕儿口哨声驯服,温顺了许多,此时也不再躲闪,任她摸个遍。

燕儿微笑着答:“这是刚回宫时无意中得来的,殿下一心陪护穆妃娘娘,我没事就日夜训练,大致算是听话了,就当是给殿下做个玩耍的活物……”

秦惊羽看了看那鸽子,摇头笑道:“给我当宠物?得了吧,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脑中一个念头掠过,沉吟道,“还是用来做信鸽吧,嗯,飞奴传书,方便影部弟兄联络……”

这个朝代的通讯方式无非就是飞骑送信,驿站传收之类,其他地方不得而知,至少在大夏境内,传递信函讯息都是靠人力马力而为,地上跑的,毕竟不如天上飞的,倒是真有必要改进了。

“飞奴……”燕儿眸光一闪,笑道,“这个名子好。”

“既然好,就先弄十几二十只养着,编号训练,优胜劣汰,先从山庄往返皇宫,再往后就是天京内外,城池之间,甚至是东西南北国,都可以靠这个来传讯息。”秦惊羽一口气说完,见他神情微怔,眼底闪现一丝觉思之­色­,不觉笑道,我这只是个设想,具体还是要靠你来执行,别太多压力,尽量去做便是。“

话是如此,以他的能力,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飞奴传书……暗夜门的情报网络,更进一步,指日可待。

天气渐凉,转眼已近深秋。

回宫一个来月,跟之前的日子一样,每日按部就班,请安受训,上课听朝,因为穆云风的身体原因,门下事务都交由燕儿处理,不曾踏出宫门半步。

数日之后,又增加一项内容,那便是与两位皇兄一起,隔三岔五跟着雷牧歌练习武艺。

练武之地选在离御书房不远的昌平殿,复廓围合,中央是一块开阔空地,四周是空旷的屋室,铺着柔软的柚木地板,墙边壁上挂满各式各样的兵器,甚至还吊着沙袋一类的东西。

跆拳道?

秦惊羽每次都不由想起这个词,手伸出去,刚抚上那只悬在半空中的沙袋,就觉身侧风声忽起,本能往旁边一让,与此同时,一只手臂及时揽过来,抓 住她的腰带轻轻一带,顺势落在三尺开外。

砰的一声,沙袋被人击得高高飞起,晃动不止。

“胆小鬼,瞧你,脸都吓白了!”

始作俑者,大皇兄秦湛霆嗤笑一声,漫不经心揉着拳头,:“没见过吧,这是牧歌让少府兵器坊专门制作的,用于练习拳术搏斗。”

在他身边,秦兴澜淡淡瞥来一眼,即是伸手拉住沙袋,恢复原状。

“大皇史,我们好久没一起练剑了,不如现在去比试一局,如何?”

“好!”秦湛霆答应一声,回头看向秦惊羽,笑道,“三皇弟太弱不禁风了,牧歌你带他扎扎马步就好了,兵器就不必了,须知刀剑无眼,划伤哪里可是不好……”边笑边去得远了。

对于这不甚友好的举动,秦惊羽早已习以为常,当下也政治舞台驳,秀眉轻挑,侧过头来看那环住自己腰肢的人:“大皇兄说得对,我对练武真没兴趣,你就别对我抱希望了,把两位皇兄训练好便是。”

“是么?”雷牧歌看看不远处的两人,目光转回,朝她上下打量,轻笑,“在我出手之前,你脚下双肩均已做出动作,如此反应,已趋高手行列……你可有什么话说?”

“高手?”秦惊羽哈的一声笑,“开什么国际玩笑?我不过是正好想转身请教这个东西的用途,谁想到大皇兄忽然出拳……你别说得那么玄,只是我运气好,碰巧而已。”

“真是碰巧?”

听得他再次发出疑问,秦惊羽有丝不耐,转过身去,迈步欲走。

“我去看两位皇史练剑去……”

话声未落,胳膊被人一把抓住,生生扯了回来:“等下,别走!”

“你做什么?!”

秦惊羽仰头对上他的眼,略微无措,说他鲁莽,力道却极为轻柔,再加上那一张俊朗灿烂的笑脸,略带点痞相,让人想骂也骂不出口,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他之前还出手相助,令得自己躲闪及时,毫发无伤。

“大殿下不是说了,刀剑无眼,你就跟我好好待在这里吧。”

秦惊羽横他一眼,甩开他的手:“雷牧歌,你别得寸进尺,拿大皇兄来压我。”之前故作温顺,那是因为在人前,现在与他单独相处,自然不需装腔作势演戏,该怎样就是怎样,一下子打回原形。

“我又不是老虎,你­干­嘛老是躲着我?”雷牧歌大手如钳,不仅没被甩掉,还顺势握住她的手,仔细端详,啧啧赞叹,“好一双玲珑纤秀的物,质如白瓷,柔若无骨,像极了女子,难怪大殿下平日总爱奚落你,你真该跟我好好练练了!”

“跟你练?”秦惊羽斜睨着他健硕的身躯,古铜的肤­色­,忍不住轻笑,“练出个五大三粗的大块头模样,跟你一样?”

老实说,他这身形离大块头称号相差甚远,挺多就是比寻常男子高大挺拨,因为军营多年的历练,尽添威仪,更显英姿飒爽,看起来确是赏心悦目,不过,她对他是调侃抬杠惯了,一时还真改不过来。

雷牧歌Сhā起胸膛,笑道:“跟我一样有什么不好,男人嘛,不是就该英武高壮,气势昂扬?你呀,是跟太监内侍混多了,身上脂粉气太重……看来我得费点心思,好好整改才行。”

“改什么改,我这样刚刚好,斯文俊秀,儒雅大方,你没听说天京城里新一轮的美男评选,我秦三又是呼声最高,遥遥领先?敢情你想把我改造了,自己取而代之?”

“你……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伸手在她额上轻轻一弹。

“哎,痛呀!”

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挡,却被他抓住手腕,轻笑出声:“不错,掌心居然有薄茧,我险些看走了眼……”

薄茧?

对了,在海岛的时候,剑不离手,原本娇­嫩­的手心给握出了茧子,对此燕儿想尽办法,却始终不能去除……不过这样也好,看起来还建了么娇弱,总算有几分男儿气。

这家伙,观察倒是挺仔细,会不会又来试探她?

文武双全,有勇有谋,天底下的好事都被他占尽了,她当知足了吧,却非要在自己身边来掺和什么?

微一愣神,听得他低道:“羽儿,你其实也是喜欢习武的吧?要不为何在背地里偷偷练?”

“呃,我不是……”秦惊羽哭笑不得,他想到哪里去了!

“放心,我会好好教你的,你绝对会学得很好,不输旁人。”

“你误会了,我其实是……”

话没说完,就见眼前青影一闪,温润清淡的嗓音适时响起。

“穆妃娘娘贵体不适,穆老先生请殿下速返回。”

不知何时,燕儿已民经站在门前,对着两人燕儿对着两人燕儿对着两人恭敬行礼:“雷将军,大事要紧,请放开我家……殿下。”

弧度完美的薄­唇­向上扬起,语气一如既往的柔和卑微,秦惊羽却从中听出咬牙切齿的意味。

纳闷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然还被雷牧歌牢牢攥住,而那双狭长迷人的黑眸,此时正一瞬不眨朝两人看过来,眼度是只有她才见的浓雾氤氲,意味深长。

他……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不就是握个手而已,值得吗?

再说了,父皇下诏要自己跟着雷牧歌习武,今后类似的肢体接触还多着,看来把他给吃醋气死……

“没见我们正在授课吧珠”雷牧歌动作不变,托住她的手肘,侧头看着燕儿以及他身后的侍卫,眼神里忽见凌厉,颇有些咄咄逼人,“怎的无人通传直接入内?”

燕儿面­色­未改,坦然拱手道:“事出有因,燕儿一时情急,冲在了前面……还请将军见谅铁勿怪。”

秦惊羽见雷牧歌睥底锐芒闪动,似已动怒,只抿紧了丹­唇­,与之面面对峙,仿佛看的不是一名报讯小太监,而是一名怨恨刻骨的敌人。

而燕儿,而然清寒,眸底也是难得闪烁着挑衅不羁的光焰。

瞪视半晌,雷牧歌蓦然作声:“来人……”

“好啦——”抢在他召唤侍卫之前,秦惊羽及时唤住,“既然我母妃不舒服,今日课程就到这里,明天一定好好补上,我先回明华宫去,就这样。”

抽回手来,大步走向燕儿,按住他僵硬的肩,将之推出门去:“快给我说说,母妃到底怎么了……”

出了昌平殿,秦惊羽轻舒一口气,松手笑道:“你来得真是时候,不过,下回别用母妃的身子做借口了……”

燕儿淡淡看她一眼,脚步不停:“殿下何以认为我所说的是借口,而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秦惊羽听出他口气不善,怔道:“不是借口?”

忽然反应过来,燕儿做事谨慎,知晓轻重,断不会以母妃的身体安危作为请假事由,难道……是真的?

一时面­色­发白,拉住他急急问道:“母妃她……我午时才去看过,都是好好睡着,她到底怎么了?”

“娘娘好……”燕儿轻道,“接生的婆子已经进了寝宫,可能是……要生产了。”

秦惊羽低叫:“不对啊,才七个月,怎么会?!”

七个月……是早产!

瞬间惊出一身冷汗,顾不得再行询问,拉着他一路飞奔。

远远望见明华宫的殿檐,刚走出秘道,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前方急急过来,险些撞个满怀。

“殿下,你回来得正好,娘娘,娘娘要生了!”

秋风凉爽,琥珀却满头是汗,慌乱得掐住她的手,一把往前拖。

“我母妃是不是……情况不好"?”

“呜呜,娘娘通晕过去了,穆老先生说娘娘身子太弱,小皇子情况也不太好,恐怕……恐怕……”琥珀边说边是泣不成声,“殿下……怎么办……怎么办啊……”

秦惊羽心头大急,甩开她的手,三步并作两步奔进明华宫。

一步踏进宫门,眼见穆青负手立在正殿外,面­色­焦虑,赶紧上前,气喘吁吁道:“外公,我母妃她怎样了?”

穆青叹道:“我已经给她扎了针,含了参片,又输了些真气,外公不擅女科,能做的已经就是这些,现在是产婆仆­妇­在里面,希望能……吉人天相,呣子平安。”

秦惊羽心怦怦直跳,直觉推门廉江往里冲,被人拉住:“殿下,你不能进去,于理不符啊!”

“放肆!我为何不能进去,我是……是……”

“羽儿!”

穆青沉声唤道:“外公都在门外候着,你也不能例久的。”

但是我不一样,我是……“秦惊羽咬住­唇­,望见那缓缓摇头的老人,忽然间无比痛恨这皇子身份,见鬼的封建思想,男女有别……

宫女们进去了出来,出来了进去,热水布巾也是一盆盆端进端出。其间还有染血的痕迹。

门里有人不住在喊,声音惶恐不安,沙哑难听,伴随着浅浅的虚弱的辈呜低吟,清晰传入耳中。

“娘娘,不能睡啊,用力——用力啊——”

“娘娘,醒醒,醒醒啊……”

“加把劲啊……”

“娘娘……”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夕阳西下,天­色­从明亮变为灰黑,明华宫内外都掌起了灯,正殿里更是灯火通明。

也不知过了多久,殿门打开,一名上了年纪的­妇­人退出来,哭丧着脸道:“孩子头大,娘娘体弱,没力气了……”

秦惊羽个箭步过去,抓住她的肩,又气又急,一阵摇晃:“如此没用,去啊,找天京城里最好的产婆来!”

“殿下,房里都是最有经验的产婆……”

一股力道掰开她的手,男声威严传来,:“羽儿,你放开产婆,别耽误正事。”

秦惊羽芒然回头,看得一身帝王冕服的天子秦毅,眼泪哗的流出来:“父皇,让我进去,让我进去陪母妃吧!父皇!”

秦毅摸下她的头发,并不理会,只朝那产婆道:“传朕旨意,若是紧要关头,保大人……”

“不!”秦惊羽攥住他的衣袖,喊道,“父皇,母妃要保,弟弟也要保!”

“羽儿……”秦毅叹气,眼神里带着几许怜爱与痛惜,静静看她,片刻方道,“此是天意,命中注定……?”

秦惊羽闭上眼,轻轻摇头:“我不信命,我只信……人心。”

伤痛之际,只觉有人将自己扶去一边,温润的嗓音在耳边轻吠:”女子柔弱,为母则强……”

低低一声,却似醍醐灌顶,豁然开朗。

秦惊羽猛然睁眼,目光在人群中一阵梭巡,过去抓住琥珀的手,低道:“你进去,在母妃耳边唤我的名字,一直唤,不要停下来……”想想又道,“若是母妃稍有神智,就接着说,我和皇弟,都需要她的庇护,不容躲避!记住了吗?”

“是,殿下!“

望着琥珀的背影,秦惊羽翰燕儿感激一瞥,整理下衣摆,扑通一声跪在殿门前,心头默念:”冥王,你敢让我这一世的亲人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答应!

秦毅与穆青见此情形,对视一眼,欣慰而叹。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门里一阵躁动,忽听得穆云风的声音响起,暗哑低叫:“羽儿,元熙,啊——”

“呀,娘娘醒了!”

“娘娘,为了三殿下和小皇子,用力啊!娘娘!”

“快了,就快生出来了,娘娘再加把劲!”

“啊,出来了,出来了!”

许久,一声并不嘹亮的婴儿啼哭,如黑夜的曙光,照亮夜空。

“恭喜陛下,呣子平安!”殿门咯吱打开,产婆噜嘴笑着,上前贺喜。

秦毅握住穆青的手,声音微颤:“岳父,朕的孩儿,你的外孙,秦元熙……”

真好!呣子平字……秦惊心就心底巨石落地,双手合十,热泪盈眶。

在这遥远的异世,她又多了一名血脉相连的亲人,

幼弟,元熙。

绝世情殇 第六章 多事之秋

秦惊羽瞪着|­乳­母怀中的孩儿。

红红的皱巴巴的小脸,淡得看不出形状的眉毛,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微微上翘,脑袋上稀稀拉拉几根细发,还有那细弱不堪的小手小脚,令人想起嗷嗷待辅的雏鸟。

这个小婴儿,怎么看怎么丑,真不知父皇母妃优秀的容貌基因都遗传到哪里去了?!

或许,是因为早产的缘故?

早产的婴儿,在现代社会的­妇­产医院里,那是肯定进育婴箱,重重保护,养得好了才让家长抱回去的;而在这医学科技落后的古代,根本没法实现,尽管有外公­精­心调理,日夜守护,这个弟弟还是长得不太好,体重体质都不算达标。

不过还好,生下来这十来天,他一直不爱哭闹,算是个乖巧的孩子,食量也不大,每隔一个时辰就吃那么一点点,然后昏昏入睡。穆云风因为中毒的原因身体大损,产后虚弱,没有­奶­水,原本预备了好几名|­乳­母,都显得清闲无事,最后只留下最年轻清秀的那个,其他的都遣送回返。

“小元熙……你知不知道你真丑……”

一句话不经意喃出,惹来|­乳­母扑哧一声笑:“殿下,小孩子刚生下来都是这样的,以后会一天一个变,越长越好看。”

“呃,难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也是这副模样?”

榻上,穆云风怜爱看着一双儿女,摇头轻笑:“不是的,羽儿长得很壮实,粉雕玉琢,着实可爱,倒是雪儿,身子赢弱了些……”话声渐渐低下,眼眶慢慢红起来,“雪儿若还在,也是像你一般大了……”

“母妃别难过,你有我,还有元熙呢……”秦惊羽拍着她的手背柔声安慰,知道她是因为想起了自己早夭的双生哥哥,心生感伤,眼珠一转,侧头看向那襁褓里的婴儿,转了话题,讨好笑道,“元熙,我可以抱抱他吗?”

|­乳­母看下穆云风,面露迟疑:“穆妃娘娘……这……”

穆云风轻轻点头:“给三殿下抱一会吧,小心些就行。”

|­乳­母依言将婴儿递过来,秦惊羽伸出双手,满心欢喜接过,不由得在那粉­嫩­的小脸上亲了几口:“元熙小乖乖……”

“哎,殿下,慢点……”

她姿态轻松随意,倒是一旁的|­乳­母神情紧张,凑过去协助调整动作:“手要托着这里,别箍太紧,五皇子会闹的……”

“哼哼,我是他哥哥,抱他是他福气,他敢闹,看我不打他小屁屁!”

秦惊羽话是如此,手里动作还是舒缓了不少,更加小心翼翼,边调整边抱怨:“哎,抱个婴孩怎么这样累,手都酸了……”

“娘娘,该喝药了。”门外琥珀端了托盘进来,径直走去榻边。

秦惊羽抱着婴儿,感觉愈发熟练了,不觉有些忘形,在殿内来回踱步。

眼角余光瞥见墙边一道淡淡的青­色­身影,心头一动,趁着身后穆云风低头喝药,视线被挡之机,扭头朝他走去。

“殿下。”燕儿望着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转,温柔纠缠。

“看看,我抱得好不好?”

“还行吧。”

“还行?”满以为会得到他的赞许,不想只是一句还行,秦惊羽颇不乐意,挑眉道,“难道你还能比我抱得更好?”

燕儿嘴­唇­抿起,笑意加深:“我可以试试。”

“那好!”秦惊羽低嚷,“接着——”

燕儿动作轻柔,将婴儿稳稳托起,搂在怀中,俊脸上脉脉温情,姿势优雅而又自然,仿若闲庭信步,直把秦惊羽看得呆住。

“天,你绝对不是第一次抱孩子——”

“当然不是。我小时候在家经常帮娘亲带妹妹,抱着她们玩耍,那时她们也就这般大……”

说到这里,话声顿住,他眼眸低垂,目光落在婴儿小脸上,笑容收起,有丝怔然。

看样子,应当是想起远方不知音讯的家人,感怀伤情。

影部的势力越来越大,情报网络遍及四海天下,却始终找不到他改嫁的母亲,远走他方的兄长,实是他内心之痛……

秦惊羽轻咳两声,适时将婴儿接回来,碍于人前,也不便劝慰,只平声道:“好了,我再陪母妃待一会,你先回寝宫吧。”

“是,殿下。”

眼见燕儿行礼退出,秦惊羽将婴儿交还给|­乳­母,走去榻边。

穆云风已经喝了药,产后未复,午时微倦,眼皮不自觉半眯起,只低声唤道:“羽儿过来,我有话问你。”

秦惊羽挥手让内侍宫女退去门外,|­乳­母也抱着孩儿回房午睡,直至殿内清净无人,去得近旁坐下:“是,母妃请说。”

“近日你随两位皇兄跟牧歌练武,练得如何了?”

“马马虎虎。”瞅见她面上的一抹忧­色­,心领神会,压低声音道,“母妃放心,雷牧歌就是只纸老虎,表面上吼得凶,不过只要我装晕扮柔弱,他总会放水,让我过关。”

一想到那张怒其不争却又无可奈何的脸,就不由得想笑,习武这些日子,无非就是扎扎马步,围着内殿跑上几圈,勉强能打上一套初级拳法,兵器之类那是丝毫不会,想都别想。

呵呵,在他心目中,自己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屡次规劝无用,恨铁不成钢。

穆云风拉过她的手,低叹道:“我倒不是担心这个,而是……这成天朝夕相处,拳打脚踢的,你两位皇兄没发现什么吗?”

“没有,我扮男子都这么多年了,母妃难道还不相信我?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除了你和外公,这皇宫里没人知道我的底细。”就连一直跟随自己的银翼也是不知,只有他,燕儿……

穆云风轻轻点头:“对你,我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最近老是做恶梦,总觉得有事要发生……”

“太平盛世,哪有什么事。”秦惊羽反手握住她的手,笑道,“母妃你就别多想了,好好养身体。”

穆云风眉头蹙起,缓缓道:“对了,羽儿,我听说你父皇说,在你两位皇兄及冠之时,就会定下未来储君人选,你可知情?”

秦惊羽点头:“父皇当着我们三人的面宣布的,他心里应该已经拿定主意了。”

穆云风见她神情笃定,似笑非笑,生怕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不觉声音微颤道:“羽儿,平日你再怎么胡闹,我都不管你,这次你一定要答应我,别掺和进去,也别去惹事,好不好?”

“母妃,你说什么呢?这种事情,我躲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主动招惹!”秦惊羽眼底微光一闪,笑道,“其实,我就盼着封王之日……真想早些知道,我与元熙的封邑属地会是在哪里,有多少城池?”

心头已有打算,立嫡之事,一定会圆满解决……

在正殿呆了许久,一直陪穆云风说话,直到她安然入睡,这才轻叹一声,收起笑容起身步出。

跨出殿门,正好遇见背着药箱徐缓走来的外公穆青,老人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外公……”

秦惊羽轻唤一声,走上前去,期盼道:“怎样了?”

穆青愁眉不展,只是摇头:“我在落月山附近采了些药草,但元熙太小,也太弱,很多药都不能用,这心脉之疾,只能保守治疗……”见她变­色­咬­唇­,叹道,“我会想办法的,你母妃那里,你断不可露出半点破绽来。”

元熙……

是的,大夏王朝的五皇子,秦元熙,因为尚在母体之中就受到蛇毒侵害,虽然有神医穆青的超凡医术与碧灵丹续命,后又终获七彩水仙解毒救治,但是伤害已经造成,却仍落下个先天赢弱心脉不全的病根,这才是导致他早产的根本原因!

他的身体,他未来的命运,渺茫不知……

心疼,懊悔,担忧,焦虑……都只能强作欢笑,不敢在虚弱的母妃面前表露半分!

能隐瞒一时,总不能隐瞒一世!

“我明白的。”

秦惊羽忍住眼眶里的泪珠,扯开一个鼓舞的笑容来:“外公放心,会好起来的。”

“好孩子,你比我想象中坚强得多,我跟你母妃……以你为荣。”穆青拍下她的肩,微微颔首,片刻又道,“对了,我回宫路上碰见周大人,拉下这老脸跟他寒暄几句,转达了你的心思,他没有多问便是一口答应。”

“多谢外公!”秦惊羽心头微喜,自己今后的责任,便是要千万分小心谨慎,守护这骨­肉­至亲,远离纷争,一生安宁!

她,一定能做到的。

一定。

回到寝宫,天­色­微暗,灯架上烛火已经点燃。

一进门,就见那道清朗俊雅的身影端坐案前,埋头书写。

案上的卷宗堆得像小山一般高,不用说,他正在将门下各部呈报的事务分门别类,逐一处理。

看着那烛光中的人影,心头的烦躁渐去,回复安宁。

燕儿,有他在身边,真好……

感觉到她的靠近,燕儿抬眸一笑:“回来了?还没用膳吧?”

秦惊羽轻轻点头,看着他略显憔悴的俊脸,这一阵自己因为元熙出世,再加上听朝频繁课业加重,分身乏术,无暇兼顾,没时间,也没心思再做其他,门中大小事务几乎都落在他肩上,除此之外,还有照顾自己起居饮食,也真够他忙的。

燕儿放笔还案,合上册子,站起来往外走:“殿下去榻上躺会,我这就去传饭。”

见他行到自己跟前,秦惊羽拉住他的衣袖:“我不饿,你等下再去吧,先陪我说说话。”

燕儿微诧停步,朝她端详一阵,没见什么异常,于是笑道:“遵命,殿下。”

一声过后,秦惊羽只觉得自己身体陡然悬空,被他打横抱起,轻放在榻上。

在自己面前柔顺惯了的他,偶然来一点男人的强势,居然说不出的韵味。

秦惊羽翻了个身,搂着他­精­瘦的腰,终于卸下伪装的平静,闷声道:“燕儿,连外公都没太多把握,元熙他……”

燕儿任由她抱着,伸手托住她的后脑枕在自己膝上,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在她头颈肩背揉按着,羽睫垂下,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怜惜,轻声启口:“别担心,五皇子一定会没事的,反倒是你,近来嗜睡又乏力,瘦了不少,怎么还不让穆老先生瞧瞧?”

秦惊羽打个哈欠,懒懒道:“我只是有点累,哪有什么问题,你少来咒我。”前几日葵水来临,­精­神自然差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环顾四周,随意问道:“对了,你那只鸽子呢,这阵怎么没见它?”

燕儿手上动作一顿,随即笑道:“不是要培养飞奴么,自然要让它加倍飞翔,去它该去的地方。”

秦惊羽嗯声回应,朝案几瞥去一眼,打起­精­神,询问道:“最近弟兄们很忙吧?”

燕儿黑眸中光芒闪动,只低道:“还好,按部就班,各就各位。”

“回来后才只去了一趟山庄,他们背地里肯定埋怨我。”

燕儿轻笑:“是啊,都说门主不知躲在哪个姑娘媳­妇­的温软牙床里,沉溺其中,不问世事。”

想起那一张张明朗的笑脸,秦惊羽心头微暖,勉强笑道:“后天歇朝停课,我正打算出门一趟,先去单独拜会周卓然他老爹,再去瞧瞧弟兄们……你提前安排吧。”

“难得一日清闲,为何不在寝宫歇着?”

“我没病没痛的,哪需要在寝宫休歇,自当出去舒活筋骨,抖擞­精­神——”秦惊羽再看一眼案几上的纸笔卷宗,勾­唇­道,“最近各部事务繁多,银翼又不在,我这甩手掌柜,也太不称职了……银翼,近来还是没有消息吗?”

燕儿眼眸微暗,摇头道:“没有,最后传来的讯息是他们进了西烈飓风骑势力所在的魔鬼之洲,行踪至此中断,新近派出探听消息的影士还在路上,尚未抵达。”

“那北凉呢?刘吉可有新的讯息传来?”

“也没有。”

刘吉最后送回的口讯,是在两月之前,说是他已经当上飞鹰队第二把手,向海天对他信任有加,那件厚礼也是悄然安排妥当,万无一失。

秦惊羽蹙眉,手指无意识轻敲着床柱,不知为何,心里隐隐不安。

前路云深雾重,那原本明亮的光线忽然间被人掐断,让人顿失方向,原地踏步。

到底是影部能力有限,还是有人从中作梗?

或者是……

不会……绝对不会……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只是偶然,是巧合,对他们,她当全然信任!

“传我命令,加派影部人手到北凉去,另外,卫部煞部赶往西烈,全力协助银翼。”

“殿下,如此一来,天京总部便是空虚无人……”

“不是还有礼部么,再说,还有你……”有他在,万事无忧。

秦惊羽疲倦闭一下眼,又问道:“太后寿宴行刺的幕后元凶,可有线索?查出是谁事先与兆古两人联络勾结了么?”

“兆古两人在进京前,曾在驿站附近短暂停留,四国宾客……皆有可能。”

“四国?这范围真够广的……”

东阳……西烈……南越……北凉……

莫非都是仇敌?

谜团越滚越是巨大。

“陛下派出的暗探也查到这一点。”

秦惊羽微微一惊:“父皇?”

寿宴生变,血溅当场,父皇看来也不是个善罢甘休之人,如今按兵不动,只怕另有打算。

好吧,先忍下这口气。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最近宫里没发生什么事吧,真是,太过安静了些……”就连最能折腾的大皇姐秦飞凰,也是规规矩矩陪着太后吃斋念佛,柔顺得不可思议。

“是很安静,不过我今日倒是听说某人红鸾星动,喜事临近了。”

“谁啊?”

“还能有谁?长公主已经年过二十,这岁数,不能再拖下去了。”

见他一副幸灾乐祸的表情,秦惊羽回神过来,愕然道:“雷牧歌?”

燕儿笑着点头:“正是,有太后在一旁推波助澜,连皇后娘娘也是美言不断,这回他Сhā翅难飞了。”

秦惊羽呆了下,在他腰间狠掐一把,骂道:“人家的婚事,你在一旁瞎高兴什么!”

“我不计前嫌,以德报怨不行么?”燕儿哂笑,忽而面­色­一整,续道,“传出喜讯的不止是长公主,还有二殿下。”

“二皇兄?”

“对,二殿下最近几次登门造访丞相府,商议定亲之事,看来已经得到陛下默许,无有异议。”

“哦,最近事儿还真多,都在蠢蠢欲动呢。”

皇室婚姻,向来与政治需要互通,紧密缠绕,相辅相成。

大皇兄秦湛霆虽然与大皇姐秦飞凰相互看不顺眼,谈不上亲热,但是其生母黎皇后和梅妃私下却关系不坏,素来走得很近,对于这桩亲事,黎皇后自然是乐见其成。

而二皇兄秦兴澜,不管是情投意合,还是利益至上,与丞相府的联姻都是势在必行。

雷牧歌……会就此屈服吗?

二皇兄……对那汤府小姐又有几分真心?

人心,最不可测。

燕儿注视着她面上变幻莫测的表情,轻道:“在想什么?”

秦惊羽定下心思,揉着额头叹道:“没什么,只是困了。”

“可要睡一会,晚膳备好我再叫你?”

秦惊羽摆手道:“不用了,你拿几本册子过来我翻翻,后天要去山庄,我多少须得了解下……”

燕儿坐着没动,柔声道:“前几月遭遇暴雨,去山庄的路上被冲塌,没修得大好,马车行使会很颠簸,要不……还是呆在宫里吧,过一阵再去?”

“没关系,我就是想看看大家。”秦惊羽别他一眼,勾起他的下颌,“怎么,你哪件事情没做好,这样怕我过去检视查探?”

“殿下想到哪里去了……”不知想到什么,声音渐低。

秦惊羽默然看他。

他的心意,她岂会不知?

是怕她看到缺失的位置,想起故人,徒增伤悲……

秦惊羽收回手来,咬­唇­轻声道:“留在蛮荒密云的弟兄,他们的亲人家眷,可都安置好了么?”

燕儿点头:“是,殿下放心,抚恤与慰问都发下去了,老有奉养,幼有安顿,另外在山庄中建了祠堂立碑铭记,香火供奉,每年一祭。”

“谢谢你,考虑周全,做得很好。”在情在理在义,他都帮她想到做到了。

燕儿见她神情郁郁,又道:“这是入门之时定好的规矩,并无半分强迫,大家心甘情愿效力,重酬与风险并存,殿下也不必因此自责。去年淮县一场洪灾就死了近三万人,京城里前不久数人斗殴,也是死伤惨烈……”

秦惊羽苦笑:“你不必找话安慰我,这是没法相提并论的……”

来自现代社会和平年代的她,对于流血牺牲,始终做不到心如止水,全然漠视。

须知,人非草芥,更何况,是那些曾经一起携手共进风雨同舟的弟兄们……

“殿下……总是那么心软……”

“心软不好么?”秦惊羽靠在他怀中,幽幽一叹,“难道你情愿我做个冷血无情,心硬如铁之人?”

“当然不愿。”燕儿轻喃,“别多想,一切有我来担待,福是你的,祸则给我。”

低头,轻柔吻住她的­唇­,嗓音温软,如若春风。

“殿下这样就好……这样……最好……”

就这样……

已是……最好……

绝世情殇 第七章 狐狸再现

“古来诸侯亲王,辅佐天子,守护城邑,享国永昌。今太平盛世,金秋吉时,诸位皇子孝礼谦让,宜早立储君,上地图,定位号,尊宗庙,重社稷,分封划地,应古合今。”

三日后,御史大夫周石朝堂上奏,恳请天子早立太子的同时,亦提出分封皇子的想法。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说纷纭,赞成与反对之声此起彼伏。

事关紧要,秦毅自然不肯轻易点头,当场驳回,不了了之。

这样的结果,正是她所预料的。

太子未定,封王之事自然会顺延,但是能在父皇心中轻敲一记提个醒,就已经完成了既定目标——

一次上奏被拒,那就再奏第二次第三次……总有一次会成功。

说她甘于平庸也好,胸无大志也好,怎么都好,她只想早日定下大计,离开这权力纷争的漩涡,与母妃幼弟过些清静日子。

日子不紧不慢过着,元熙满月酒摆过,一天天大起来。

对于这个孩儿,秦毅投入了极大的心思,不仅亲自过问满月家宴,还安排少府专门打造了一枚小巧­精­致的长命锁,亲手给元熙戴在脖子上,闪闪金光晃花人眼,惹得秦惊羽都是一个劲念叨父皇偏心。

偏心?

倒还真是,从来没有哪个皇子公主能让当今天子如此上心,就连不久前长公主秦飞凰的二十岁生日宴,都远不如这般待遇。

在秦毅心中,除了心疼与怜惜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元熙眉眼长开之后,那五官,那神情,俨然就是他的翻版。

之前在他所有的儿女当中,也有长得像的,比如秦惊羽,那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那挺直轩秀的鼻梁,无一不像,不过除此之外,身形太过纤细,气质太过柔弱,反倒不如另外几名皇子的相似度。

综合起来看,大皇子秦湛霆俊挺健硕,二皇子秦兴澜沉静内敛,在气势与­性­情上更近一步。

而有了元熙之后,他惊奇发现,所有皇子之中,没有比元熙长得更像自己了的。

自从元熙出世,日渐成长,因为容貌肖似的缘故,最得他的喜爱,每日一下朝,总是直奔明华宫,抱起这小婴儿,对着娇­嫩­的脸蛋不住亲吻。

这立嫡前夕的关键时期,天子的言行举止那都是被人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的。

他状似不察,秦惊羽却是暗自惦记。

元熙虽幼,不足一提,但自己还是众人眼中的备选目标之一,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有所懈怠,放松警惕。

思想一阵,趁着又一日歇课,秦惊羽换了便服亮出通行腰牌,领着燕儿大摇大摆出了宫门,坐上马车,悠闲而去。

天气放晴,秋高气爽,天京城里人来人往,多的是出游的贵族家眷,衣饰光鲜,车马显贵,京都的繁华,可见一斑。

秦惊羽掀起车帘,饶有兴致欣赏街景。

燕儿将剥好的橘瓣喂到她­唇­边,轻笑:“别人此时都在招兵买马,暗中部署,争取朝堂上下更多支持,殿下倒好,居然有兴致去游山玩水?”

“嗯,真甜……”甘甜在­唇­齿间四溢开去,秦惊羽边吃边嘟囔道,“我哪是游山玩水,我可给父皇禀报过了,是去普度寺上香祈福!”

“是么?”燕儿好笑看着她,“去普度寺的路,可不是这个方向呢,定是汝儿走错了罢,这个粗心的家伙……”说着,口中唤着汝儿的名字,作势欲起。

秦惊羽一把将他拉住:“得了吧你!”

可恶,什么心思都是被他一眼看穿……

“嗯?”燕儿回头冲她弯眼一笑。

秦惊羽耸下肩,实话相告:“我那日让杨峥帮我租了条画舫,都说映日湖畔风景好,今日大家一起游湖去!”

“游湖?”

“对,游湖。”

燕儿手指拨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眸光里满含宠溺:“殿下又在打什么主意……”

秦惊羽享受着他的温软,但笑不语——

不是都在明里暗里关注她的动向吗?

那好,纨绔公子,秦家三少沉寂太久,也该出来亮亮相了。

习武今日的映日湖,会很热闹……

马车步上朱雀大街,闻香楼的酒旗迎风飘扬,金字招牌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在看什么?”

“没什么,我想念闻香楼大厨的手艺了,想念那道……”

秦惊羽微微侧头,迎上他了然的黑眸,一起笑念:“红烧蹄髈!”

不经意间,却见街巷转角,一道静默的身影映入眼帘,青丝轻扬,淡蓝的衣带飞掠而过。

秦惊羽眼睛眯起,咦,那背影,好像是……

“停车!”

汝儿被她突然出声吓了一跳,急急扯住缰绳,马车出于惯­性­前行了一大截,这才刹住。

燕儿掀开车帘,小心扶她下去,秦惊羽环顾四周,眼光没放过周遭一切,哪里还有刚才的人影!

是自己眼花了么,她方才分明看到,就在那店铺门口……

“主子看到什么了?”

“一个老朋友……”秦惊羽自嘲笑笑,转身朝马车走去,“可能是我看错了吧,路途遥远,怎么会千里迢迢到天京城来……我们走吧。”

燕儿没有再问,推她上了马车。

坐回座位,秦惊羽仍是拉开车窗布帘,往外张望,目光不住搜寻。

人潮络绎不绝,要想从中找出一个人来,谈何容易?

当真是自己看错了么……

沉思之际,马车缓缓朝前行使,眼看再过一个街口就到城门。

秦惊羽正贪看景致,忽然闻得细微风声,一道黑影在城墙上飞速游走,转瞬即逝,与此同时肩上微痛,被一股巨力往后一拉,瞬间被压在车厢底部,头顶上,燕儿急切的眸光一闪而过。

嗖的一声,一支长箭穿透布帘,钉在车窗上方,离她之前依靠的位置仅有寸许!

若非闪躲及时,那支箭铁定­射­中她的发冠!

秦惊羽大惊失­色­,叫道:“刺客?”

翻了天了,是谁吃了豹子胆,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冷箭偷袭!

燕儿满目肃然,按住她的肩膀:“待在车上别动!”人影一晃,转身唤住汝儿,停车检查。

马车依言停住,秦惊羽靠在车壁坐了一会,这才慢慢滑下车去。

燕儿正站在车前,看似漫不经心,实则警惕注视着周边人潮情势,见她面­色­发白,脚步蹒跚,赶紧过来扶住,低声道:“怎么下来了?”

秦惊羽故作惊慌,拉住他的手,眸子里却闪过一丝­精­光:“看来是谁在试探我呢,不让人家看到他想看的,这事便完结不了。”

眼睛望着方才黑影消失的地方,见燕儿也注视着同一方向,轻问道:“要追么?”

以他的轻身功夫,三里之内,必定追得上刺客,带回审问。

燕儿抿­唇­摇头,低道:“怕是调虎离山,银翼不在,不能追。”

秦惊羽知道他一向谨慎,点点头,顺势靠在他身上,揉着额头,颤声嚷道:“谋财害命!绝对是谋财害命!这马车不能坐了,我们……”目光一转,见得不远就是章台街,百花阁的歌舞之声隐隐传来,灵光一闪,临时起意,“对了,本少爷半年没去百花阁了,今日正好去听听小曲,喝酒压惊!”

“哎,少爷,马车怎么办?”汝儿在身后呐呐低唤,“不是还要游湖吗?”

那个,游湖,倒是真的有点想去……

只是计划比不上变化啊!

“自然要去游湖的,等我吃饱喝足了,再去……”

胳膊被燕儿托着,漫步而行,边走边是低问:“对方力道不错啊,武功与你相比如何?”

“比我差些,不过好似并没用上全力。”

奇怪了,没听说两位皇兄手下有此等人物呢。

秦惊羽思索一下,道:“最近京城里来了些什么人?”

燕儿摇头道:“影部没有消息传来。”看她一眼,压低声音道,“对方应该冲着主子来的,从方位上看,倒是试探与警告的成分居多。”

秦惊羽轻哼道:“大概是想试试我的斤两吧,没长眼的东西,单凭一支箭就想试出水深?!”

燕儿笑意收起,叹道:“事关主子安危,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要不我们从百花阁后门直接出去,回宫去吧?”

“哪有那么凶险?今日诚心游湖,可不能打退堂鼓——”

秦惊羽挥下手,拉着他走向百花阁大门:“我等下在妩儿房里歇会,你找两个弟兄在门口守着,然后去查查这放箭之人。”

燕儿有丝迟疑:“主子……”

“好了,就这样决定。”

刚踏进门槛,脂香扑鼻,艳光萦绕,一身妖娆的老鸨旋风一般奔过来,大呼小叫:“呀,三少!我远远就看见像,真的是三少呢!方才还在听妩儿埋怨,说你把她给忘了……哈哈,今日什么风把你这贵人吹来了?”

秦惊羽打个哈哈,­干­笑道:“妈妈看你说的,我对妩儿可是放在心尖尖上的,忘了谁也不能忘她啊!”

老鸨听得眉飞­色­舞:“那就好,来人,快去叫妩儿出来,就说三少来了!”

秦惊羽脚步匆匆,噔噔奔上楼梯:“不用了,我自己上去就是,妈妈给我准备些酒菜就好。”

开门的是一名粉衣少女,一见秦惊羽笑吟吟站在外间,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三……三少?”

“嗯,是我,我来看妩儿,她还好么?”秦惊羽边说边拨开她,挤了进去。

啪嗒一声,锦凳倒地,妩儿花容憔悴立在当中,怔怔望了半晌,忽然冲过来,扑进秦惊羽怀里,粉拳轻捶在她肩上胸口:“你这没良心的小冤家,你还知道来啊?!”

“哎,好了好了,我不是不来,我是有苦衷的啊!”秦惊羽哪里敢由得捶打,急忙握住她的手,“好姐姐,你听我说,我是跟着家人去江陵做买卖,给你挣赎身的银子呢!”

“真的?”

“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问燕儿!”

妩儿回头瞥过,见那少年含笑点头,心头舒了一口气,急道:“那……一路上没受苦吧,买卖做得如何?银子……够了不?”

秦惊羽眼神一黯,拉着她坐下来,轻叹道:“我第一次出远门,水土不服,没赚到钱,还耽误了不少时日……唉,想想真是不划算!”

妩儿伸手抚上她的脸,心疼得眼泪涟涟:“回来就好,以后别再出去了,别吓我了!”

背后传来燕儿的不悦轻咳声,这家伙,连女子的醋都要吃么?

秦惊羽暗地好笑,又与妩儿亲热说了会话,这才唤退了服侍丫鬟,牵着她起身步向内室。

“我今日困乏得要命,借姐姐的床睡会,姐姐也别走,就在这里陪着我可好?”

妩儿被她拉到床边,一时惊喜交加:“三少,以往你从不留宿的……”

“以往是以往,现在是现在……”

话声未落,就见她软软扑倒在芙蓉花被上,在其身后,燕儿收回手指:“我点了她的睡|­茓­,至少呀睡上两个时辰才醒。”

秦惊羽点头,回到厅中巡视一圈,见酒菜已经设好,门外隐有人影守卫,于是放下心来,再会内室。

雕花大床,妩儿正蜷着身子,呼吸匀称,睡得正香。

秦惊羽过去给她身上搭条薄毯,叹气道:“这个姐姐,我这些年如此骗她,真是过意不去……再过些时日,等我封王划地,我就给她赎身,再给她相一门亲事,多许些钱财,好生补偿。”

燕儿轻笑一声,唤了两名弟兄进来,坐在厅里陪她吃菜喝酒,又对门外剩余人手仔细叮嘱,方才闪身离去。

秦惊羽吃了些酒菜,不知不觉又开始犯困。

“那个,你们继续,我去个更衣间。”

揉着微醺的粉脸,起身朝那屏风后方的更衣室走去。

推开小门,撩起竹帘,还没适应里间的幽暗光线,就被一双手臂结结实实拥了个正着。

手臂……

男人的手臂……

心头一惊,刚张口欲喊,下一瞬,湿热狂野的吻落在面颊,耳边传来戏虐低笑。

“小女孩,别叫,是我……”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气息。

秦惊羽回过神来,迎上那一双闪耀不定的桃花眼,不怒反笑。

“­色­狐狸,你还没死啊?!”

程十三被她身上幽香撩拨得心痒痒,不由得收紧手臂,低头去寻她的樱­唇­,口中含糊道:“乖,半年没见了,想不想我?”

“想你个大头鬼!”秦惊羽膝盖弓起,顶向他的要害,手指同时屈起,风影戒机括铮的一声掰开,目标对准,蓄势待发,“我的戒指倒是想你得紧,要不要试试?”

“别那么凶嘛,我只是开个玩笑,快把凶器收起来,小心毒针无眼啊……”

程十三瞅着那幽蓝­色­的光芒,悻悻然收手,退到一尺之外:“小女孩越来越厉害了,真可惜,这么聪明的孩子,还是在被人牵着鼻子走……”

秦惊羽举袖抹去面上的湿意,戒备看他:“你……什么意思?”

程十三双手环胸,回味着方才的一亲芳泽,心满意足,似笑非笑。

“没什么意思,只是提醒你,留心身边人。”

秦惊羽听得眯起眼。

身边人……

他说的是……燕儿?

绝世情殇 第八章 祸从口出

燕儿……

想到那个名字,秦惊羽不由得笑了。

回头在窗前水盆里浇水洗了把脸,又寻得一支摆放衣物的竹凳,气定神闲坐下,悠悠道:“说吧,是谁派你来的?这计划还不错啊,半路拦截,挑拨离间……”

程十三笑嘻嘻看着她:“小女孩胆子不小呢,看见冷箭都没被吓哭。”

果然是他!

秦惊羽抿­唇­,心里疑惑不小:“你怎么从轩辕敖那里逃出来的?又是谁找上了你,嚷你来对付我?”

“轩辕敖?我来找你关那老头子什么事?还有,我疼你还来不及,怎么会对付你?!”

真是,­鸡­同鸭讲!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直截了当:“上回我不是找人把你送去东阳了吗?你落在轩辕敖手里,不该这样轻易脱身的!”

程十三张了张嘴:“原来你也有份!真是狠心的女子,你知不知道把我害得有多惨,九死一生,险些丢了这条老命!我养了好几个月伤势才好,遇上­阴­雨天气还隐隐作痛,你今日可要好好补偿我,来,让我再亲两口——”

“­色­胚!我跟你说正经的!”

秦惊羽一把挥开他伸过来的手,手指作势勾起,冷冷一笑:“莫不是忘了我软筋散的厉害,还想回味一下?”

有前车之鉴,程十三吓得缩回手来,推开一小步,讪讪笑道:“没忘,没忘的,你把手放下,我们好好说话。”

秦惊羽依言垂手,沉声问道:“老实回答,是谁派你在路上阻截我?”

“看你这话说得,我程十三也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贪功名利禄,不图荣华富贵,只是好点小­色­而已,要我受雇于人,甘做走狗,可能吗?”这番话说得正义凛然,义愤填膺,形象瞬间高大威猛,只可惜下一句就打回原形,“不过,若是送我十个八个千娇百媚的大美人,倒是可以考虑考虑……”

秦惊羽别他一眼,心里思忖着他话里的可信程度。

这玉面狐狸程十三自诩风流侠盗,好­色­不假,倒不是个大­奸­大恶之人,何况他素来独来独往,神出鬼没,­性­情也算清高,要说被谁收买,还真不大可能。

既然不是两位皇兄派来试探自己,那就无妨。

“那你为何冷箭偷袭我?”

“那不是偷袭,那是提醒,想让你看清楚你身边人的真实面目。”

秦惊羽挑眉看他:“身边人?你是说燕儿?”

“就是他!”说到这个小太监,程十三恨得牙痒痒,摩拳擦掌道,“这小子狡猾着呢,不但不出手,还一副没事人模样。我露个背影给他,他居然也追上来,哼,以为这样就抓不到他的把柄么?”

“哦?”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你是说……燕儿有把柄落在你手里?”

程十三不迭点头:“我知晓他一个天大的私密!”

“天大私密?是什么?”

听她饶有兴趣发问,程十三板起脸,慎重其事道:“他的身份,绝对不是个小太监这样简单,极有可能是某一不知名势力安Сhā于你身边的细作!”

秦惊羽忍住笑:“何以见得?”

“上回我在那鼓楼被你用药迷晕,你还记得吗?”提起之前失手被擒的糗事,程十三俊脸微红,难得露出几分赧态,见她点头,清了清嗓子,低道,“我被关在箱子里,一直迷迷糊糊,觉得一路颠簸,车行不止,料想应该是出了城,心知这回定是凶多吉少——”

说着,禁不住瞪她一眼:“你这女子,真想打你ρi股,我哪点对你不好了,你竟然忍心如此待我……”

秦惊羽不耐挥手:“废话少说,讲正题!”

“你这没良心的!坏女子!我怎么就对你念念不忘……”程十三幽怨碎念几句,续道,“马车行驶了许久,最后停了下来,我在箱子里拼命聚集力气,总算是有了几分清醒,听到细微水声,心知坏了,今日竟是要毙命于此!”

“水声?”秦惊羽低喃一声,想着他前后言语,瞬间明白过来, “你到了映日湖边?”

记得燕儿当时说山庄地方有限,轩辕敖急于动身,所以将其直接送出城,直奔东阳,怎么会拉他到了方向相反的映日湖?

这个燕儿,哼哼,竟然瞒着她做了手脚……

程十三点点头:“箱子打开的时候,我佯装昏迷不醒,随他们摆布,然后听得你那贴身小太监与他手下的对话。”

“他们说什么?”

“那手下像是有些迟疑,问你那燕儿,燕儿一声令下,命人将我用了粗牛筋五花大绑绑在船上,船到湖心,他便起脚踹我下水,显然是杀人灭口,斩草除根……那一脚,别人不察,我却知道厉害,径直命中我背心死|­茓­,痛得我险些当场闭过气去!”

啪啪几声,秦惊羽拍着手,呵呵笑道:“不错不错,又是软筋散,又是粗牛筋,还有临门一脚……哗,如此三重防护,你都能安然无恙站在我面前,­色­狐狸果然是命大!”

程十三急了:“你当我是说笑话骗你么?那马车就停在湖边草庐旁,船不大,容纳有限,燕儿只带了我一人上去,他驾船熟练,还身怀武功,绝不是你平日看到的那个温顺模样!”

“燕儿是岭南人,岭南与南越接壤,本来就是河泽水乡,会驾船并不稀奇啊,至于有武功更好,服侍我的同时还可以保护我,我赚翻了!”

“你!这个燕儿一看就是个­奸­诈小人,没安好心!你被他算计,竟然无动于衷?!”

算计?

燕儿的底细,自己早就知晓了,而且,比他所知多得多!

秦惊羽看着他着急的模样,心里直乐:“你不是好端端没事吗,那么生气­干­嘛?”

“没事?”程十三气道,“要不是我多年前跟个老偷儿学过一些开锁解绳的功夫,那日刚好在事先清醒过来,有所防备,我现在就是湖底冤魂,前来找你索命!”

“去,你少来吓唬我!”

秦惊羽拍掉他作势神来的大手,皱眉道:“你说你没受雇于人,那今日又是施放冷箭又是藏身更衣间,这般费尽苦心找我做什么?就是为了说这个?”

程十三瞪着她:“我千方百计将他引开来向你报讯,你竟然满不在乎,你到底被他灌了多少迷魂汤?你知不知道放他在身边有多么危险,没听过一句话吗,阉人多作恶……”

“好了!”

秦惊羽一口打断他的话,不悦道:“我的人如何我心里明白,不用你来多嘴!”

程十三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怒道:“嫌我多嘴?真是不识好人心!小女孩,你搞清楚,我是在帮你,在救你,早日认清他的真面目,免得日后你被他欺骗,啃得骨头都不剩,到时候再来后悔!”

“哎,死狐狸,你轻些……”

秦惊羽正嘶嘶呼痛,忽然听得门边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

“放开她——”

房门不知何时已经打开,竹帘撩起,燕儿倚门而立,幽深的黑眸一瞬不眨,定格在两人相握的手上,入山间冰泉,寒透心脾。

哈,他这么快就回来了!

迎上他的目光,程十三没有放开,反而顺手搂住了秦惊羽的纤腰,嗅着她身上的幽香,啧啧赞叹:“小女孩,又软又香,越来越美,摸起来手感好极了……”

死狐狸,他是存心的!

秦惊羽挣脱不过,气得直敲他的头:“登徒子,你还敢轻薄我,本少爷刚才真该­射­毒针杀了你!”

燕儿脸­色­青白,忽然踏进一步,将房门从里面关上,与外界隔离,不欲在人前暴露她的女子身份。

秦惊羽心有所悟,朝他感激一瞥,然后狠狠一脚埰向程十三的脚背。

一直嫌自己身高不够雄伟,此次回宫之后,她的丝履有所改进,带了层厚实坚硬的鞋跟,既有隐形增高的效用,又是天然的攻击武器。

程十三防不胜防,这一脚下去,被踩了个正着。

那时一种类似于现代社会里高跟鞋猛踩一脚的感觉,饶是他武功高强,也是痛得跳脚,稍一松懈,秦惊羽便是一股大力拽起,转眼人去怀空。

回到那熟悉的怀抱,闻到那一股清冽浅淡的男子气息,秦惊羽抿­唇­而笑,这一埰一拉,时机动作配合得刚刚好!

程十三看着相拥的两人,气不打一处来:“笨女子,你存心气死我!”

秦惊羽朝他扮个鬼脸:“活该!谁叫你欺负我!”

燕儿拉她在身后,自己与程十三面面相对,目光如电:“你竟然还没死?”

程十三冷哼一声道:“我死了,谁来揭穿你的本来面目?”

燕儿轻哼道:“我有什么本来面目,能劳烦阁下如此费心费神,挑拨生事?”

程十三看一眼他身后之人,感觉到那一丝独占意味,心头一动,笑道:“小女孩,听哥哥一句忠告。”

秦惊羽伸出脑袋来:“什么?”

程十三挑衅盯着燕儿,目光下移,落在他腰带以下的位置,嗤笑道:“模样再俊又如何,想想我这几次怎么抱你,亲你,爱你……他,行么?”

“程十三!”

秦惊羽咬­唇­跺脚,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死­色­鬼,他就等着受死吧!

没等她再说话,燕儿衣袖一抖,数道银光激­射­而出,人也是飞扑过去。

程十三挟恨而来,自然也不闲着,避过飞刀,与之缠斗在一起。

室内打斗声乒乓响起,秦惊羽充耳不闻,转身步出,还好心将房门拉过来关得严严实实。

该死的程十三,又毒舌又多嘴,活该挨揍!

如今他伤势大好,神智清醒,功夫也不会弱到哪里去,不理也罢!

一回头,两名暗夜门弟子凑过来,面上惊疑不定:“门主,发生了什么事?”

秦惊羽对他们做个嘘声的手势,不在意笑道:“你们燕主心情不好,在里面发泄呢,不要惊动他,我们继续喝酒去——”

榻上妩儿沉睡未醒,秦惊羽收回眼光,一手挽住一人,重回外厅酒桌,行令猜拳,好不热闹。

酒过三巡,终于听到更衣间的门咯吱一声响。

燕儿漫步出来,面­色­如常,淡然道:“主子吃好了没?”

“吃好了吃好了!”

“还要游湖不,杨峥他们该等急了……”

“游湖?”

他还有心情游湖啊?

秦惊羽还在怔楞,就被他半拉半抱,拖着出了门。

生气了,肯定是生气了……

心底闪过如此念头,不忘回头叮嘱一句:“你们就在这里守着, 等下若是妩儿醒了,就告诉她说我有急事先走一步,下回再来瞧她!”

午后,和风习习。

马车继续朝目的地行驶。

秦惊羽在他身上仔细摸索检查,各处都好,只是手指关节处有些红肿,微微渗出血来。

“痛么?”

望着那双子夜般漆黑的盈然大眼,燕儿紧绷的俊脸渐渐放松,轻叹:“主子给我吹吹,再亲下,就不痛了。”

秦惊羽低头下去,捧着他的手,轻微吹了几下,问道:“程十三呢?他怎样了?”

“他?绝对不止这点伤……”燕儿眸光微闪,垂下眼睫,“主子在担心他?”

“呵呵,我哪是担心他,只是觉得他纵然可恶,暴打一顿就算了,罪不至死……”

话声未落,就觉腰间收紧,耳畔一阵温热柔软的气息,轻轻吹荡。

“若是我刚才一刀结果了他,主子……会处罚我么?”

“死了?”秦惊羽觉得有丝酥痒,情不自禁瑟缩了下,“死了就死了吧,一个外人而已,我处罚你做什么?”

燕儿­唇­角勾起,自得一笑:“外人,这话听得真舒坦……”过了一会,又叹气道,“我没能杀了他,那厮一身功夫不坏,挨了我几刀之后,居然还能从窗口跃出,逃之夭夭。”

秦惊羽暗地松了口气,靠在他怀中,感觉到那胸膛上传来的丝丝热度,正要闭眼休歇,忽然听得头顶上沉吟低问:“方才在那更衣间,我没到之前,他对主子做了些什么?”

呃,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么?

可怜的孩子,看来程十三的话,给他造成的困惑不小!

却叫她怎么回答,说真话,还是假话……

爱恨情仇 第九章 湖上风情

说假话,他如此聪明,铁定不信。

说真话,醋坛子打破,指不定回头剁了程十三,闹出人命不说,自己也讨不到好。

而程十三……很奇怪的,尽管他多次­骚­扰自己,内心直觉却并不那么讨厌他,总觉得他日后有用,就这样死了岂不可惜?

秦惊羽心思转动,选择先发制人。

“谁叫你不早些赶回来,我吃了酒,自然要进更衣间,我又不知道他会躲在那里,我没有武功,又能把他怎样?没被他当场吃了就已经算不错了,你还来责怪我么?你说,你是不是责怪我啊?是不是啊……”

燕儿听她一口气说完,抓住关键一点,淡然启口:“主子有风影戒,当时为何不用?”

“风影戒啊……”秦惊羽讪讪一笑,“最近风影戒的机括有点问题,不好用,再说,那屋子太窄,怕­射­偏位置,误伤自己……”

“是主子舍不得杀他吧?”

“怎么会?”秦惊羽梗着脖子反驳,“那登徒子,他的死活与我无关!”

燕儿俊脸泛冷,完美的薄­唇­抿成一条线:“真的无关?”

这家伙,今日吃了火药不是?还蹭鼻子上脸了?

秦惊羽瞟他一眼,一掌拍向车板,微怒道:“行啊你,先是审查,现在开始质问了?你在密云的时候跟玛莲达那么亲热,我还不是没理会!对,你说是她主动,她主动你就不躲不闪,心甘情愿承受着?又是抱又是亲的,要是我当时没回来,你们是不是就滚床单了……”

燕儿没吭气,只蹙着眉,微微的呼吸迎面吹拂。

秦惊羽见他不予否认,继续无理取闹,胡搅蛮缠:“你说话啊,怎么不说了?是不是对她动心了?早知道我就不用琅琊神剑破她的妖术了,留你在密云,正好与她卿卿我我,双宿双飞……”

燕儿沉寂了一会之后,忽然前倾,板住她的肩膀。

没等秦惊羽看清他的表情,温软的­唇­瓣已经贴上来,封住她未尽的话声。

“我只对你一人动心……”

他口中有着淡淡的薄荷香,舌尖传来一抹微甜,柔情蜜意,直达心脾。

温柔而缠绵的吻,令人不知不觉沉醉其中。

秦惊羽抡起拳头,轻轻捶在他的胸口,含糊不清道:“唔……狡辩……我抗议……”捶着打着,双手环住他的颈项,下意识搂紧。

早知道这样就能蒙混过关,她之前也不必费那么多口舌……

他的吻,逐渐深入,一路下滑,愈发甜腻火热,马车里的温度也是越来越高,濒临火山喷发。

“主子,我们都好久没做了……”

他的嗓音那么温润,如玉击冰般的悦耳动听,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脸红心跳,血脉喷张。

算算日子,回宫两月有余,两人亲热的机会少之又少,一旦逮住时机,自然一发不可收拾。

据说男女闹点小矛盾,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由男方发起一场剧烈运动,热火朝天过后,天大的问题也会随之解决。

不过,这是在马车上啊,地点不对……

秦惊羽正郁闷地想,忽觉周围一片安静,动作无端暂停,心头一个激灵,猛然睁眼。

头顶上,那双黑眸幽深如水,水面星星点点,微光闪烁。

两人抵额相对,呼吸交融,身躯贴合的部位,如烙铁一般坚硬热烫。

“怎么了?”

“到地方了,汝儿在等我们下车。”

话是如此,他的手仍是停在原位,轻柔摩挲,丝毫没有要移开的意思,俊脸上丝丝泛红,气息微促,略显不稳,显然也是动了情致,欲罢不能。

“这么快就到了啊……”

秦惊羽暗叹一声,要是还有足够的时间和距离,他们会不会完成一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车震”?

哎哎哎,看这脑子里都想了些什么啊?!

原来不止是男人才会­精­虫钻脑,女人也会……

看着她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燕儿心有所悟,微微喘息着,凑近低笑。

“没事,等下画舫上有厢房呢,离回宫也还有半日空闲……足够。”

“呃?”

自己原说是雇一只扁舟,划船游湖,好生浪漫,不知怎的这命令传到杨峥那里,最后竟然变成了映日湖最大最豪华的画舫,鸟枪换炮,少说没有他的心眼在里面起作用!

秦惊羽回神过来,偷笑着推开他,懒懒起身,整理被他弄乱的衣衫。

燕儿没做声,定定望着她一系列动作,突然欺身过来,手臂环住她的纤腰,扭身一旋。

“哎——你­干­嘛?!”

秦惊羽毫无防备,整个人都被压在身下。

天气转冷,车厢底部垫着厚实的软垫,再加上他力道控制得当,没觉得疼,只是略微受惊。

这小子,都过好一阵了,醋劲还没过去呢……

仰面朝上,小脸被他合掌捧住,大拇指轻柔拂拭着粉艳如花的樱­唇­,一下又一下,慢慢地,­唇­瓣变得越来越软,越来越热,心火嗖的窜起来。

秦惊羽情不自禁浅吟:“好了……燕儿住手……住手……”

燕儿手指不动,目光如水:“答应我……”

“什么?”

脑中昏昏,­唇­瓣被他点住,听得他悠悠地低叹:“这里,只属于我,不能让别人碰……”

秦惊羽微微张嘴,在他于指上轻咬一下,然后一口含住,算是默认。

属下逼主子起誓,真是世风日下,尊卑颠倒……

磨磨蹭蹭,好不容易熄了火,燕儿扶她下了马车。

近前,汝儿毫无怨言,老老实实立在车架下,等她发号施令。

远处,淡淡的白雾弥漫,烟波浩渺,水天一­色­,仿若走进如诗如画的仙境。

“真美啊!”

天京两景,落月山,映日湖,果然难分伯仲,名不虚传。

“汝儿就留在原地,给马儿喂点草,牵去湖边喝喝水,我和燕儿随处走走,日落之前回来。”

秦惊羽交代完毕,拉着燕儿漫步而去。

没走几步,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避风的草庐,午后湖边也没什么人,草庐空荡,顶上的茅草被风一吹,沙沙地响。

果然有一座草庐!

秦惊羽脚步微顿,想起程十三的话,随意问道:“对了,你会不会驾船?”

燕儿侧头一笑:“水边长大的小孩,大都会的——”看她一眼,低问:“是程十三告诉你的?”

秦惊羽不答反问:“以前怎么没听你说过?”

“主子没问,我也不好卖弄,而且……”燕儿叹气,有些无奈,“我原想着哪日陪主子出游之时,给主子显显身手,没想到程十三那个大嘴巴,破坏得­干­­干­净净!”

秦惊羽扑哧一笑:“他险些死在你手里,自然对你恨之入骨。”

燕儿面­色­变冷:“这次算他运气好,下回碰见,我不会手下留情!”

“好了,不说这个了——”秦惊羽审时度势,决定不再继续以上话题,目光一闪,指着前方道:“快看,那里停着几艘船。”

燕儿朝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应该是杨峥他们。”

“我们快过去吧,耽搁这么久,他们该等着急了。”

湖边建有一处码头,停靠的游船大大小小,足有数艘之多,大都富丽堂皇。

岸上绿树成荫,不见游人,秦惊羽边走边是张望,一名青衣男子匆匆过来,恭敬行礼:“见过门主,燕主,这会可以上船了不?”

秦惊羽见着眼熟,认得是礼部弟兄,笑道:“路上有事耽搁了,真是不好意思。带我们上船吧。”

男子在前,燕儿与她并肩在后,步上画舫。

画舫高大气派,分上下两层,底层是宽敞的甲板,装饰华丽的会客大厅,以及­操­作间,楼上则是几间僻静的厢房雅室,厅里乐师在座,歌姬侧立。

秦惊羽看得十分满意,进门见杨峥迎上前来,哈哈笑着,一掌拍向他的肩膀:“不错,大手笔,我喜欢!”

杨峥瞟了燕儿一眼,­唇­角扯动,暗自­肉­痛,声音低不可闻:“其实……是燕主吩咐的。”

租船,酒水,厨子,乐师,歌姬……这一日的花销就抵得上山庄众人半月的伙食,眼前两位,实在是败家啊!

秦惊羽没功夫研究他的神情心理,吆喝着舱里舱外的弟兄步入厅中,围坐一堂。

那名来自闻香楼的厨子酬金丰厚,自然大显身手,酒菜茶点源源不断上桌,旁边乐师歌姬也不甘示弱,细乐柔婉,歌声清亮,在湖上飘荡散开。

秦惊羽持杯在手,还没喝下半口,酒杯就被人夺了过去。

怒目一瞪,燕儿放下酒杯,微微一笑,慢条斯理开口:“主子在百花阁已经喝下不少了,饮酒伤身,还是不要贪杯的好。”

那话声温和中满含关切,不容置疑,让人根本没法冲他发火。

秦惊羽无法可施,只得取了筷子夹菜吃,没吃两口,感觉不对,又皱眉道:“怎么还不开船?”

一言既出,门边立时有人站起,一溜小跑,出外查看。

没一会,那人回来,禀道:“门主,是船家在与人交涉,延误了开船……”说罢偏过头去,朝杨峥使个眼­色­。

杨峥会意,站起身来:“我出去看看。”

这杨峥一走,半晌没回来,秦惊羽听着外间传来嘈杂人声,自己闲来无事,又没酒喝,­干­脆出门去看热闹。

这一看不打紧,惊得她瞪大了眼。

岸上那几名身着便服,神情倨傲之人,不是二皇兄身边的内侍吗?

难道他今日转了­性­,不在宫里安分守纪,也溜出来游山玩水?!

而不远处的树林边上,一辆四轮轻车缓缓驰来,车后还跟着不少仆从丫鬟,贵气逼人。

凭她的眼力,稍一打量,就得出结论——

这马车,不是皇宫所有。

难道是……

趁着众人还没注意到自己,秦惊羽放弃现场观看,当机立断,闪身而回刚坐下一会,就见杨峥疾步进来:“门主,事情已经问清。”

秦惊羽不动声­色­:“哦,是怎么回事?”

杨峥肃然道:“有人找到船家,指明要租这艘画舫,听说己经租出,扬言出双倍租金,要我们换船游湖……”未了又压低声音道,“那马车上的年轻公子小姐衣着光鲜,气度不凡,看着像是王公贵族。”

王公贵族?

秦惊羽听得扁嘴,难道就没觉得本殿下也是周身散发着贵族气质?

心思一转,已经明白过来那华贵马车的出处。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这位沉静坚毅的二皇兄,真是难得啊,居然跑出宫来泡妞!

杨峥刚把话说完,外问咚咚响起脚步声,中年发福的船家仓惶奔进来,连连鞠躬。

“真对不住,杨公子,您看还是换船可好,我这里给你赔罪了,剩余的游船随便您挑……”

“什么,当我们吃白食,给不起船钱吗?”

在座门人虽归属礼部,平日只负责些管理事务,但也是见过风浪之人,闻言纷纷站起,撩袖子准备揍人。

乐声器声尽数停下,所有的目光都朝两人望过去。

杨峥脸­色­冷下来:“我们不换。”

船家面露为难,拉他在一边,低道:“告诉你吧,那客人是从宫里来的,得罪不起……”

“宫里?”

杨峥略为吃惊,眼望秦惊羽的方向,寻求指示。

秦惊羽坐在桌前,手掌把桌面拍得啪啪作响:“宫里又如何,本少爷在天京城里也是小有名气,同样是你得罪不起之人!不妨告诉你,就是皇帝老子来了,都是不用怕的!”边说边暗地念叨父皇莫怪,朝燕儿一努啃:“燕儿,你去。”

“是,主子。”

燕儿起身走向船末,微笑道:“有劳带路。”

那船家没法,见他举止斯文,笑客亲切,只好叹口气,带他出门去。

秦惊羽下令众人继续喝酒,自己也乘机端起酒杯浅尝几口,等了片刻,燕儿含笑回来,面­色­安然,而外间划桨声起,画舫徐徐离岸,驶向湖心。

“哼,宫里就了不起吗,我们燕主一出面,还不是旗开得胜,手到擒来!”

在众人一片赞叹声中,秦惊羽拉他上了楼梯,推进房门。

“真是我二皇兄?”

“不错,正是二殿下,还有位官家小姐,看样子应当是丞相府的千金。”

秦惊羽喜笑颜开:“二皇兄这回终于开窍了!”想想又道:“他看见你,怎么说?”

燕儿笑道:“二殿下一见是我,便猜到主子人在船上,他心里念着主子那金谷母虫的人情,自然不会与主子争夺,二话不说,带着汤小姐去了另一只游船。”

秦惊羽颜面光彩,心情大好,移步到窗前,拉开一角纱帘,居高临下朝外间望去。

“在看什么?”燕儿走过来,手臂从腋下穿过,从背后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我在看那艘游船,汤小姐还真是个大美人呢,不错不错……”

秦兴澜乘坐的游船也算宽大,只是没有船楼,比起画舫低矮不少。

不过那一男一女住船前甲板上并肩一站,男子清俊儒雅,女子柔美端庄,好似宝珠碧玉,相得益彰,活脱脱一对璧人。

距离虽远,船上的对话却听得清清楚楚。

“有些起风了,宁儿,我们回船里去吧。”

秦兴澜脱下身上披风,搭在汤宁肩上,拥着她步回船舱。

秦惊羽看得兴起,哈的一声叫出来:“看,我二皇兄多体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他对谁家女子这样好!”

“我也很体贴的,主子怎么不夸夸我?”燕儿下巴抵在她颈窝处,轻微磨蹭,嗓音柔润。

“夸你?我难道还夸你少了?”

秦惊羽不自觉侧身,只觉得他温暖的呼吸吹在耳边,一字一句都充满着蛊感的意味:“主子,要我伸展骨髂,还原身形不……”

“还原做什么?”

“做……”燕儿轻笑,吻在她的鬓角,含糊吐出几个字,

秦惊羽咬­唇­,朝四周随意一督,发现这厢房里居然设施齐全,有桌有凳,有柜有床!

眼光忍不住往大床瞧去,看起来很软,很暖和。

“可是,这是大白天……”

“主子在寝宫午睡的时候,当时也是大白天,不是一样也有过?”

“杨峥他们还在楼下,会怀疑的,万一不小心上来撞上……”

“放心,他们以为我们关起门来商量事情,没主子命令,他们不敢上来打搅。”

“但是……”

秦惊羽还在口是心非寻找理由,燕儿及时跟进,手指把玩着她腰带上的配饰,声音渐低:“怎么,主子不想我?”

不想他?

如花美男,近在咫尺,怎么可能不想呢……

秦惊羽咽下口唾液,正要转身,目光不经意在湖面掠过,,忽然定格不动。

斜刺里,一艘扁舟缓慢驶来,舟中一名女子独自划桨,青丝挽起,面容如雪,浅蓝的衣裙在秋风中飘飞如舞。

扁舟朝着秦兴澜所在的游船径直划去,渐渐隐入云雾之中。

在那巷口,自己真没看错,是她,兆翡颜——

她竟然来了天京!

此时在这湖上出现,是偶遇,还是……

(下章激|情再续,吼吼……)

爱恨情仇 第十章 金屋藏娇(全

“主子真是不专心……”

听得他不悦低喃,秦惊羽低头,握住他的手:“燕儿,别闹,我有正事……

抬眸再看,扁舟追随着游船而去,一同隐入湖心白雾之中。

秦兴澜带了汤宁回舱,对于外间情景,一无所知,毫无防备,怕是有些不妥。

而兆翡颜此番前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一个虽与自己不甚亲热,但毕竞是亲生兄长,另一个,却是在海岛历险中屡屡帮助过自己的朋友,都不能不理不顾。

秦惊羽叹气,她不想多管闲事,闲事却总是莫名长了脚,自动找上门来!

认命推开燕儿,迎上他幽深压抑的黑眸,懊恼道:“是兆翡颜,她驾船追过去了……”

二皇兄的大好姻缘,关系到一月后的储君争夺战,可不能容许旁人破坏。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必须跟去看看——”轻抚下他的手背,不自觉放柔声音,“我答应你,今日晚些回宫去……”

“嗯,我明白了。”

燕儿深吸口气,微蹙着眉头,慢慢转身,走到门边,方才侧头扔回一句:“一言为定。”

听着不甘不愿的语气,咀嚼着他最后四个字的深意,秦惊羽不禁哈哈大笑。

小美男,被自己折腾得欲求不满啊……

燕儿回来的时候已经恢夏正常,神情自若汇报:“画舫已经朝二殿下游船的方向行进,不过画舫太过招摇,也不够灵活,我让船家准备了小舟,这会已经划过来了。”

秦惊羽称许看他一眼:“做得好,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去吧。”

众人还在厅中畅饮,听曲说笑,杨峥正被几个人拉着劝酒,左躲右闪。

之前她下令好好乐活,大家都在兴头上,只有门口一名弟兄瞟到他们下楼来,赶紧站起行礼:“门主,燕主。”

秦惊羽摆了摆手:“没事,你们接着喝,等会跟杨峥说下,我们划船出去转转,商量点事。”

两人从画舫甲板沿木梯上了小舟,秦惊羽找了地方坐好,见那船头尖细,像是织布的梭子,此时天­色­转­阴­,湖面已经被白雾笼罩,能见度极低,全凭她聆听细微的声响,指挥前行。

燕儿抡浆划动,动作娴熟,小舟平稳前进着,如同一条灰白的大鱼在浪花里蹿。

也不知划了多远,雾­色­中,隐隐见得前方船影幢幢,有低喝声传来。

“兀那女子,你鬼鬼祟祟,一路跟随,到底有何企图?!”喝问之人,正是秦兴澜身边的内侍兼亲卫。

沉默了一会,女子声音低低响起,果然是兆翡颜:“我不是坏人,只是想见见秦公子,跟他……说一件事。”

秦惊羽听得分明,打个手势示意燕儿将小舟划近,继续关注。

燕儿边划边问:“当初去蛮荒北岛接人,这兆翡颜并无为难之意,这会怎么变卦了?”

秦惊羽叹道:“多半是舍不得二皇兄,心里后悔,就追来了。”

这异族女子,对待感情的态度就是直白,敢爱敢恨,令人钦佩。

“我家公子身份尊贵,不是普通人等想见就能见的!”那人大抵是看清兆翡颜的身形容貌,口气稍软:“念你年幼无知,我们也不为难你,这就退下吧。”

“如果我一定要见他呢?”

几月不见,兆翡颜的声音里多了一丝冷硬。

“放肆!”

刷刷几声,有人拔出刀剑来。

“糟了,要出事!”

秦惊羽低呼一声,回头催促燕儿:“划快些,赶在他们动手之前……”

燕儿点头,催动内息,双臂抡浆,将小舟划动得好似要飞起来。

然而天不遂人愿,没等小舟靠近,前方已经响起刀剑撞击声,浓雾里衣带飘飞,几条人影缠斗在一起。

秦惊羽扶着船檐,暗叫不好,这下子,二皇兄和那汤府小姐肯定是要被惊动的!

果然,没过一会,远远的,脚步声传来,秦兴澜低喝:“住手!”

“是,主子。”

几人立时将兵器收起,退后几步,秦兴澜顿了下,声音低沉,颇具威仪:“怎么回事?”

没等那内侍开口,兆翡颜颤声喊出:“秦郎……”周围一下子静得出奇,只听见她的声音嚅嗫道:“秦郎,真的是你?”

秦惊羽闻声微诧,随即有些明白过来。

当初自己并没有泄露身份,只说是姓秦,出自天京大户人家,二皇兄应该也没在她面前透露什么,她此次来京寻人,只知姓氏,毫无线索,怕是吃了不少苦头。兴许是秦兴澜去汤府接人出游,动静太大,倒让她一路跟来,终于得见。

“是你!”秦兴澜的声音里有丝惊奇,与焦虑,“你来这里做什么?”

“我来找你……”

兆翡颜满怀欣喜,激动得几近哽咽:“我都来了好多天了,每天都在街上问,他们都说不知道,今日我在那巷口歇脚,远远看见你骑马的背影,觉得是你,你都不知道,我……”

“二殿下,出什么事了?”女子嗓音柔软清亮,打断了兆翡颜的话。

“她是……”秦兴澜话调拖长,徐缓道:“她是兆小姐,是我在蛮荒岛上认识的朋友,帮过我不少忙。”

“蛮荒岛?!”女子的声音拔高,惊喜道:“我听我父亲说过,蛮荒密云都远在海外,神秘奇幻,此回几位殿下也是历经劫难,才平安归来……哎,既然是殿下的朋友,还站在甲板上做什么,进舱来吧,给我说说蛮荒的事情,我最爱听这些了!”

兆翡颜对她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显然有些不适应,低道:“我……还是不进去了,我只是来找秦郎,有事跟他说……”

“来吧,既然是殿下的朋友,就别客气,这雾重天冷的,进去喝口酒暧暖身子……”

“好了,宁儿!”秦兴澜无奈唤道,微顿一下,声音稍冷:“兆小姐你在天京哪里落脚,我派人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改日再说。”

对他所言,兆翡颜极为难得地否定出声,不无委屈:“我不……秦郎,我只耽误你一会,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告诉你,你听找把话说完,好不好?”

秦兴澜哼道:“那你说吧。”

“我……”兆翡颜含糊道:“我想单独跟你说……”

秦兴澜不耐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有了孩子。”

此话一出,除她自己之外,所有的人都呆住了,连同急急跟进的秦惊羽。

孩子?

皇兄的?

怎么会……

“你说什么?”秦兴澜倒推一步,声音微颤:“孩子……什么孩子?!”

“我说……”

千钧一发之时,只听得砰的一声,小舟靠上游船,秦惊羽及时跳了上去,拉住兆翡颜的胳膊:“阿翡,我来了!”

兆翡颜看见是她,含泪喜道:“阿丹……”

燕儿停好小舟,跟着一步跨上甲板,朝秦兴澜俯身行礼:“二殿下。”

游船上一下子又多出两人来,内侍们都怔住了,借助舱前青纱灯笼的幽光,看清来人,赶紧过来行礼:“见过三殿下。”

汤宁站在一旁,看看兆翡颜,又看看秦惊羽,按捺不住,终于发问:“你们说什么孩子?”再转向秦兴澜,低道:“殿下,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秦兴澜盯着兆翡颜的小腹,微微抿­唇­,默然无声。

见兆翡颜张口欲言,秦惊羽一个箭步过去,挡在她前面:“呵呵,阿翡是来找我的,汤小姐你们继续游湖,我跟阿翡好好聊聊……”

兆翡颜杵着没动,手掌抚着小腹,眼光幽幽望向秦兴澜,咬­唇­道:“我没骗你,我说的是真的,岛上巫医帮我把了脉的……”

秦兴澜立在甲板上,面­色­发白,眼睛里闪耀着微光。

“是是是,我信你,我们都信你——”秦惊羽顾不得许多,使劲把她往小舟上拖:“都怪我当时走得匆忙,对不住你……这秦家血脉,我会认账的,你放心,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我不走……我……”

“阿翡!听话!”

秦惊羽急急喊出,之前对着她挤眉弄眼,眼睛已经眨得快要酸掉了,兆翡颜长叹一声,终于低下头,随她默然上了船。

身后,汤宁的声音低低传来:“这就是你那位不务正业的三皇弟啊,模样生得真好,哎,就是太风流了,居然坏了人家姑娘的清誊,还不远万里追到天京来……”

小舟悠悠划动,渐渐远离游船。

甲板上,秦兴澜静默如山,旁边站着一脸好奇的汤宁,两人相依的身影缘来缘模糊,最后消失在视线。

兆翡颜捂住脸,眼泪终于落下。

“翡颜……”

秦惊羽叹口气,挨着她坐下,扶住她不住耸动的肩:“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有了孩子?孩子……真是我二哥的?”

兆翡颜猛然抬头,合泪瞪着她:“你在怀疑我么?我除了秦郎,没跟别的男人好过……”

“我不是怀疑你,只是觉得意外。”秦惊羽叹气,储君下月册立,二皇兄实力不俗,呼声颇高,又和丞相千金好事临近,眼看一切都好好的,怎么就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

这桃­色­新闻一旦传出,被有心人利用,大夏储君之位只怕远矣!

看着她小脸清减,梨花带雨的模样,不由得心生怜惜:“傻瓜,你既然跟二哥好上了,我当时来北岛接二哥,你怎么就避而不见,不跟我说清楚呢?”

“我答应他,不跟任何人提起的……”不知为何,迎上这少年清明的眼眸,顿觉心安,苦闷减轻许多,兆翡颜抽泣一阵,慢慢回神,又道,“那晚我用银儿换了母虫回来,给他解了毒,他是因为感激我,才和我好的,我真没想到,会有了孩子……”

“你呀!怎么这样傻!”原想只是少女怀春,一时着迷,没想到她竟然付出这样多!秦惊羽摇头喟叹,轻声道,“你就因为这个,从蛮荒前住大夏,来找我二哥?”

“我和大哥自幼就没了爹,娘亲也过世得早,我不想让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父亲,我以为,秦郎对我再不好,总该有几分情意,没想到……”她举袖抹了眼睛,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方才听见那些人喊你们殿下,还有那位宁儿小姐,她长得真好看,我追来的时候,一路跟着,听说她是大夏丞相家的小姐……”

“翡颜……”秦惊羽沉吟片刻,没打算再隐瞒她,简略道,“我本名是秦惊羽,是大夏三皇子,我二皇兄名叫秦兴澜,在岛上的时候,事出有因,才对你隐瞒身份,确实对不住你。”

兆翡颜苦涩一笑:“你们选样出众,我原想也不是寻常人家出身,只是不曾想到会如此显赫……”

秦惊羽看着她的眼睛,一口气说下去:“方才那位宁儿小姐是汤丞相的千金,我二皇兄与她自幼一起长大,感情深厚,门当户对,过不了多久,就会娶她过门,而且我二皇兄还是大夏的储君人选,胜算极大。”

兆翡颜别过脸去,哽声道:“我没想过要拆散他们的……”

“希望你记住你这句话。”

秦惊羽淡淡说过,回头朝那边己经远离的游船看了一眼,半晌才道:“我会照顾你的,等你生下选个孩子,再过几年,二皇兄应该也是大权在握,根基稳健,这皇室血脉,断不能流落在外,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接你们……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兆翡颜眨巴着眼睛,似懂非懂:“我其实没想过别的,我只是想告诉他这件事,我会好好对待孩子,把他抚养长大……”

“好了,别说了,就这么决定。”秦惊羽拍拍她的手背,侧头问道,“门下在京郊的那处别院,还闲着是不?”

燕儿答道:“准备租给一位张老板,杨峥正在跟对方谈。”

“不租了,叫人收拾­干­净,物品添足,丫鬟婆子多备些,翡颜就住那里。”说罢,秦惊羽转过头来,朝兆翡颜低道,“为了你们的将来,你不能向任何人透露我和二皇兄的身份,你能做到吗?”

兆翡颜轻轻点头:“能。”

秦惊羽冷声道:“你发誓。”

兆翡颜咬­唇­,一宇一顿道:“圣灵在上,兆翡颜在此起誓,不会将秦郎的身份泄露半分,如有违背,甘受天雷地火焚烧,灰飞烟灭!”

“我相信你。”秦惊羽点头,她在蛮荒待的时日不短,自然知道,若是岛人以双头怪蛇的名义起誓,便是最庄重严肃,一生谨遵,绝无可能出尔反尔。

小舟从雾中穿出来,渐行渐远,慢慢驶近画舫。

见得他们靠近,舫上有人滴滴吹出口哨,燕儿出声回应,下一刻,几根带着铁钩的竹竿伸出来,将小舟勾住,软梯垂下,几人沿梯而上。

一见他们带回个美貌女子,甲板上众人傻了眼,嘻嘻笑道:“门主好福气……”

秦惊羽不置一词,留给燕儿处理,自己径直进门。

厅中酒筵还在继续,秦惊羽无心参与,噔噔上了二楼,站在窗前凝神细看,一直没见游船从大雾中出来,应该是继续朝湖心去了。

躺在榻上,正思忖这前因后果,以及今后的应对之策,房门吱吱一声开了。

燕儿随手关上房门,漫步进来,坐在她身边,笑道:“主子皱着眉做什么?”

秦惊羽白他一眼:“今日不该来游湖的,莫名当了冤大头,风流债又添一笔,我能不皱眉吗?”

燕儿扑哧一声笑:“也不算太冤,主子不是说了吗,这是秦家血脉,负责到底。”

“嘿,我就想着元熙有福气,这孩子只小他一点,却要叫他叔叔,哈哈!”秦惊羽笑了几声,又问道,“都安排好了?”

燕儿点头道:“是,二殿下和汤小姐还在湖上,我没敢耽搁,让杨峥找船家另拨了船,上岸后直接乘马车送去别院,有人快马传讯,那边会提前布置的。”

“还有吗?”

“另外,除了沿途护送的弟兄外,我还找了几人暗中监视,在别院附近驻扎潜伏,加紧防卫。”

“我知道了,但愿,她不要恨我……”说是照顾,其实是变相的软禁。

唉唉,以怨报德,乘火打劫,就她秦家人做得出来。

秦惊羽叹口气,思想一阵,也没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只能是走一步算一步了。

揉着微疼的额头,低喃道:“燕儿,你觉不觉得,我其实有时候心也是挺硬的?

燕儿修长的手指过来,替她轻缓揉按:“主子心软着呢,要不也不会自揽麻烦,在那汤小姐面前甘当替罪羔羊了。”

“我都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是错——”秦惊羽悠悠叹气,“也不知将来,如何收场……”

燕儿低下头来,在她­唇­上轻吻一下:“没事的,日子还早呢,将来自然会找到解决的办法,只不过……”

“不过什么?”

“我在想啊——”

燕儿压低声音,手掌放在她腹部,隔着衣料轻轻摩挲,­唇­角勾起,目光温柔——

“若是我们今后有了孩子,也要像这样……掖着藏着吗?”

(剧情有些变数,再加上书院最近严打,之前说的亲热戏已经不适合出现在这里了,跟亲们说声抱歉,过一阵再补上……)

爱恨情仇 第十一章 睚眦必报

浓雾散开,游船已经不见踪影,窗外响起划桨声,画舫平平稳稳,继续朝湖心驶去。

厢房里,秦惊羽沉默下来。

孩子……

说实话,还真没考虑过这事!

这个身子才十六岁,而他也只二十出头,大把大把的青春岁月还没好好挥霍享受,而且大事未定,隐忧不断,怎么可能要孩子……

不行,选样的想法不容乐观,必须及时遏止。

“我们现在这样不好么?”秦惊羽微微蹙眉,试图向他灌输现代思想,“二人世界,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燕儿垂眸,隐住眼底一丝幽光:“是,我知道了。”

“哦?”秦惊羽斜睨他一眼,反问:“你知道什么?”

燕儿没有回答,只­唇­边泛起一丝苦笑。

又闹脾气呢,真是扮太监扮久了,大男人,还跟个受气小媳­妇­似的,怎么看怎么可怜……也可爱!

秦惊羽手肘撞他一下,轻笑道:“不高兴了?”

“我没有……”

“还说没有,都成苦瓜脸了!来,给爷笑一个——”

见他面无表情,秦惊羽伸手去掐抓他腰间的痒­肉­:“不笑是不是?我看你笑不笑,笑不笑……”

“主子,别……”一个人不论武功多高,腰肋处总是多少怕痒,燕儿被她一挠,果然忍不住笑起来,身子直往后仰,“别啊,呵呵,我投降还不行么……”

秦惊羽双手不停,继续进攻:“哼哼,叫你笑你还敢不笑,这回知道厉害了吧?”

燕儿左躲右闪,笑得胸膛震动:“是是是,主子威武,主子厉害!哎哟……”

“以后听我的话不?”

“听话,我一定听话!”

“这还差不多。”秦惊羽住了手,不料他仰躺的势头并未停止,一个不留神,就被他拉着倒在榻上,以男上女下的姿势重叠在一起。

燕儿低下头来,与她抵额相对,眼底­色­泽加深,轻唤:“主子……”

“什么?”

“主子方才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

“我没反悔,只是一一”秦惊羽侧头看下窗外灰蒙蒙的天­色­,迟疑道:“有些变天了,怕是要下雨,我许久不归,母妃会担心的……”

燕儿抱着她,抿着­唇­,没有说话。

忽闻有人在甲板上唤道:“呀,下雨了!”

秦惊羽稍微起身,只见那东北角上涌起一大片乌云,当真是天有不测风云,这乌云涌得甚快,不多时便将顶上遮住,一阵风过去,撒下细细的雨点来。

“说不得,还真下雨了!”推他一下,示意自己要起身,“这会雨还没下大,我们赶紧上岸去吧,别被围住了。”

燕儿瞟了眼窗外:“这雨下不大的,我们再待会,我保证,就一会……”

“我原说今日跟杨峥商量给卫部更换坐骑之事……”

“主子不必劳神,我来处理。”

“时间不多,你等下来不及缩骨还原……”

“那我就以现在的身形来做。”

“还有,那个……”

还没说完,­唇­瓣就被温热柔软包裹,余下的话语尽数吞没。

甲板上脚步纷沓,船家忙着收拾物事,楼下厅中酒筵还在继续,猜拳行令,不亦乐乎。

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声声入耳,秦惊羽无暇顿及,只觉得他的吻越来越深入,异常兴奋。

他的手指一如既住的灵话,抽丝剥茧,毫不费力,让她不知不觉己径是束带扯开,衣衫半褪,凌乱挂在身上,春光乍泄,半遮半掩,却更具媚人风情。

面对这粉艳致致的诱惑,燕儿情难自禁,微微喘息着,将她揽腰住榻上一放,边解自己的衣衫,边俯身覆了上去。

“嗯……”

秦惊羽咬­唇­,忍下喉间逸出的低吟,楼下窗外都是人,稍微一个不慎就可能被发现,这样的忧虑让她各处感官敏锐更甚,他随便一处小小的抚弄,都惹得她轻颤不止,丢盔弃甲,兵败如山倒。

“燕儿,慢点……”

“好。”

他在她耳垂处徘徊良久,轻轻的咬,等她发出撩人的娇喘,这才含着笑,转而滋润她香软的樱­唇­,手掌滑入她的内衣,贴上柔润细腻的肌肤,徐缓动作。

秦惊羽享受着他的温柔,全身力气早已流失殆尽,双手无力攀住他的肩,喃道,“燕儿……”

燕儿吻着她­精­致美好的锁骨:“我在……”

秦惊羽正闭着眼喘气,忽然间,身子僵直不动:“我听见有人上楼来了——”

“嘘,别说话!”

燕儿俯在她的胸前,隔着衣料含住她的峰尖,闷哼:“管他是谁,一概不理——”这段时日他已经忍得惨无人道,让他再忍,那不是要他的命?!

外间脚步声越来越近。

有人轻微叩门:“门主?”是杨峥的声音。

秦惊羽吸一口气,定了下神,平声道:“什么事?”

“下雨了,船家在问,要不要返航回岸上去?”

“暂时不必。”秦惊羽督见顶上一脸笑意之人,嗔怒捏住他的下颚,语气冷静,续道,“我和燕儿在房里商量事情,你去下面把弟兄们招呼好便是。”

杨峥依言退下,没等她喘口气,身下一凉,燕儿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伸了进去。

秦惊羽猝不及防,险险叫出声来,气得捶他一记,咬着他的耳朵道:“你疯了,杨峥还没走远呢!”

再是­色­女,行为举止也有个限度。

要是被门人知道她身为女子,还如此躺在他身下承欢,她的脸住哪里搁?

燕儿倾身吻她,温润的触感让她心房柔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人周身震撼。

“我就想让他知道,让天下人都知道,主子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秦惊羽忍不住骂:“你真是个疯子!”

“主子不喜欢吗?”

“喜欢……”

听她答得­干­脆,他的吻更是铺天盖地,密密落下,就像是洒下了一个个小小的火种,周身都燃烧起来。

燥热,不安,狂乱。

心跳如雷。

全身的感官已经被尽数调动起来,甚至可以感觉到体内血液快速流动的声音,带起层层激流波涛,完全不受控制。

头一转就可以看到窗外的雨滴,楼下的劝酒声猜拳声说笑声传到耳中,刺激得她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无数毛孔纷纷张开,似乎急切想抓住什么,渴望拥有。

“嗯……”秦惊羽难受地低吟出声,觉得状况已经乱了.之前还在担心丢脸与否的问题,而此时高涨的渴望,完全出乎她意料。

闭上眼睛,整个人陷入激|情的旋涡中,理智全然崩渍。

“殿下……”

此时殿下这一称呼,不再是尊称,而是代表两人亲密之时的昵称。

秦惊羽听得耳朵酥麻,心头暖流溢出,也唤出他喜欢的昵称:“燕……”

“殿下……我的殿下……”

燕儿压低了嗓音,柔声唤她,不断在她耳边呢喃,赤裎的身躯相触,滚烫如火,缓慢地进入,温柔地动作。

他的发冠垂落,乌黑的长发如瀑布般泻下,覆盖住彼此的眉眼,尺寸傲人的坚挺完全深埋在她体内,一下一下,有力冲击。

以往是挺拔健硕的男子,此时是纤细秀致的少年,不一样的身高体魄,带来全然不同的感受。

不断地攀爬,飞升,坠落,身体越来越轻盈,越来越愉悦。

心思迷离,神魂沉醉。

如斯契合。

秦惊羽浑身绷紧,不由得低声啜泣,可是又怕船楼底下的人听到,只得咬­唇­硬忍着,粉面如霞,黑眸晶亮,时不时有呜咽声从口中逸出。

“够了,燕儿够了……”

燕儿闭眼轻喘:“乖,很快就好——”低头,吻去她眼角的泪,动作依旧。

秦惊羽双手攀在他肩上,握紧,又放开,继而再度握紧。

不管缩骨变身与否,他的体力和­精­力都旺盛得惊人,她无法阻止,只能任由他为所欲为。

早知如此,就不该心软答应……

“天快黑了,你还有多久?快点——”

“就好了,乖,再忍忍……”燕儿亲吻着她的眼睫,狭眸里有火焰跳动。

这样的激|情,令她有些吃不消。

床榻吱吱作响,摇摇欲坠。

“喂,慢点,动静这样大,他们会怀疑的!”

“没事,就说是我们说事情意见不合,争执不休,主子气不过,对我掀了桌子……”

忽然有种忘我的感觉,最后数下,秦惊羽实在是承受不住,一阵瑟缩,捶着他的胸膛低喊:“不行,你出来——”

燕儿以为是自己令她痛楚,迟疑退出,身躯刚一抽离,就被她搂住双肩,翻身而上。

“我,才是主子!”

如墨的黑发狂乱飘飞,秦惊羽喘息着咬­唇­,看着身下的如花少年,爱极了这种主导一切的感觉。

就像……睥睨天下,御风飞翔!

­棒­住他的脸,趾高气昂,不可一世:“说,你爱不爱我?爱不爱?”

燕儿仰面低喊:“我爱你,殿下。’

秦惊羽勾­唇­一笑:“这辈子只能爱我一个人,只对我一个人好,你做得到吗?”

“我能,殿下。”

“记住,若是有朝一日你负了我,我不会轻饶你……”

“不用殿下动手,我自行解决,血流成河,万劫不复!”燕儿嗓音沙哑,似乎要望进她的灵魂中,“殿下,相信我,信我……”一鼓作气,瞬间爆发,然后抱住她久久不动。

情爱过后,房间里只剩下两人急促的喘息声,持久不散。

秦惊羽无力地蜷缩在他怀里,胸口仍然快速起伏,睫毛上尚挂着未­干­的泪珠,觉得整个人仿佛散架了,没法动弹,方才的欢情令得她全身瘫软,如同一汪春水。

燕儿拥着她,满足轻叹:“总有一天我会死在殿下身上的。”

秦惊羽捶他一下:“呸呸呸,胡说八道!”

燕儿笑着收紧手臂:“殿下舍不得我死,那我就死了再活回来……”

秦惊羽懒得理他,别过脸去,闭目养神。

燕儿心愿得偿,笑得眉眼弯起,抱着她,关切低问:“累吗?”

“当然累。”

“那我给你揉揉?”

秦惊羽抓住他的手:“别揉了,我躺会就起来。”依照以往的经验教训,多按几下,两人还会再次翻滚在一起。

燕儿笑了笑,依言停手,躺了一会,起身整理好自己,再出门打来热水,替她细细整理,检查无误之后,才扶着地下楼去。

没走几步,他忽又附耳过来,低笑道:“殿下的指甲该剪一剪了……”

秦惊羽微怔:“什么?”

“我这会背上火辣辣的疼,应是殿下方才抓的。’

“你……”

饶是她再豪放,此时也是俊脸涨红,疾步奔下楼去。

燕儿神情餍足,微笑跟上。

回宫已是夜深人静,宫灯高悬,穆云风带着元熙早已入睡,倒是免去一顿训斥。

接下来的两日都是听课受训,到第三日晚膳时分,她前脚回到寝宫,汝儿就来通传,说是二皇子秦兴澜到了。

秦惊羽知道他迟早会来,只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想想也是,事关皇位,又涉及到子嗣,任谁都是沉不住气。

偏殿里,灯火幽幽,秦兴澜一身锦衣华服,负手而立。

秦惊羽笑笑走上前去:“二皇兄,来了怎么不坐啊?”

秦兴澜闻言转过身来,一瞬不眨盯着她看,那眼神说不出的怪异,似乎想要将她一眼看穿。

秦惊羽抚下脸颊,好笑道:“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二皇兄选样看我。”

秦兴澜沉声道:“你那日在船上是什么意思?找她来要挟我么?”

秦惊羽微微错愣,心思转动几下,反应过来:“你以为翡颜……是我找来的?”怪说不得脸­色­这样差,闹了半天,自揽麻烦不说,还被人好心当作驴肝肺!

秦兴澜皱眉:“难道不是?”

秦惊羽耸肩坐下,扁嘴道:“我只是正好路过,帮你解围,信不信由你。”

秦兴澜瞥她一眼,想到这位皇弟确实先自己一步到得湖上,半信半疑:“那你把她带到哪里去了?”

“这个不能说,不过我向你保证,她现在很安全,而且孩子生下来之前,绝对不会再出现在人前。”

听到孩子一词,秦兴澜身体微颤,咬牙道:“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她的话,你真相信?”

秦惊羽在案上取了茶壶茶杯,倒了一杯递给他,戏谑笑道:“怎么,吃了人家还不想认账?”

燕儿做事谨慎,不仅将人安置妥当,还连夜请了大夫把脉诊断,结果次日一大早就呈报上来,兆翡颜所说不假,果然是有孕在身,是以她此时才会说得如此理直气牡。

秦兴澜直视着她,半是审视半是估量,半晌才道:“说吧,你想要什么?”

秦惊羽张了张嘴,有些哭笑不得:“我说二皇兄,你以为我带走翡颜是以她为筹,跟你谈条件提要求?你就是这样看待我的?”秦兴澜抿­唇­不答。

自从海岛之行以后,他便隐隐觉得这位三皇弟并不如众人所想那般不学无术,否则父皇也不会如此坚持,排除众议让他们三人一同习文学武,听朝受训。

秦惊羽长叹一声:“算了,我的想法,你日后就会明白的。”

她的好意,秦兴澜丝毫不理,冷颜拒绝:“不用日后,你现在就把她交给我。”

秦惊羽笑着摇头:“现在不行。”人在她这里,安全保险自不必说,若是被人察觉,也能自圆其说,若是交给他,万一出什么事,或是被有心人所乘……她不能冒这个险。

秦兴澜盯着她,眼光深幽,淡淡道:“蛮荒岛上我欠你一个人情,不等于我什么都可以由着你来,你若是觉得拿住兆翡颜就能制住我,则尽管一试。”

秦惊羽无奈苦笑:“二皇兄,你误会了,我真不是这个意思……”

秦兴澜脸­色­青白,冷哼一声站起:“但愿真是我误会,你……好自为之!”说罢,扭头就走。

“哎,二皇兄,二皇兄……”

秦惊羽唤了几声,没唤回人来,衣袖一拂,噼里啪啦,将案上杯盏尽数扫落在地,然后将桌面拍得啪啪作响。

“来人!快来人!”

几名太监宫女闻声而来,见此情形,急忙拿着扫帚工具一阵清理。

秦惊羽回眸一眼,满意看下那一地狼籍,大踏步而去。

回到寝宫,把前因后果跟燕儿简略一说,边说边揉胸口。

“居然怀疑找的用心,哎哟,真是气得我蛋疼!”不自觉爆出句粗口,转眼又笑嘻嘻道,“不过也好,明日整个宫里都知道我今天跟二皇兄交恶,闹个不欢而散!”

燕儿静静看她,目光里温情脉脉,满含笑意:“殿下有心帮助二殿下顺利登位,为何不跟他明说呢?”

“我二皇兄心高气傲的,跟他说了他还当我是怜悯,是施舍,不如不说,让他多些戒心,加强警惕也好,同时也不能让大皇兄知道此事,说我偏心——”秦惊羽想了想,又笑道,“我其实也是有私心的,帮他的同时,也是在帮我自己。”

燕儿叹气,眼底闪过一丝忧­色­:“就怕二殿下不领情,反过来猜疑记恨。”

“放心好啦,我自有分寸。”秦惊羽摆摆手,不以为然,“我也没把柄在他手里,不怕他伺机报复,再说了,我毕竟是他皇弟,这份骨­肉­之情,我就不信他毫无顾忌。”

离立嫡之日不足一月时间,满心踌躇,隐隐崔跃——

她离自己多年的梦想,越来越近了。

不求其他,只愿就这样平安过渡罢……

(上回欠下亲热戏,这章终于补上了,不容易啊,天冷,大家多保重……更新慢,剧情也不­精­彩,没啥说的,全是龟央的错,鞠躬再鞠躬……)

卷四:爱恨情仇 第十二章 相煎何急

她所料,次日宫中果然传出两位皇子不和的消息。

而泰兴澜自那日出言警告拂袖而去,此后每每遇见,看她的眼神里多了一丝戒备。

对此,泰京羽并不意外,储君册封在即,作为候选人之一,神经绷紧些,处事稳妥些,小心谨慎,未雨绸缪,也无可厚非。

帝王家的亲情,原本就是建立在利益的基础上,时而深厚,时而脆薄……

彼消此长,大皇兄秦湛霆对她忽然亲热起来,不管是御书房上课,还是昌平殿练武,都是笑容满面,和蔼可亲,再无冷嘲热讽,就连大皇姐秦飞凰,也是常来常往,走的勤了。

感觉到这两位的态度陡变,秦惊羽心如明镜,这关键时刻,谁都想笼络人心,收为己用,多一个盟友,远胜于多一个敌人。

想通这一点,索­性­在寝宫里闭门装病,宁愿帮着母妃带元熙,也不想卷入这场纷争。

初冬来临,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在午后用过午膳,抱着元熙在殿后空地晒太阳。

银翼虽然不在身边,却有燕儿全权打理门下事务,根本用不着她­操­心,平日就是坐在寝室遥控指挥,更多的时间和­精­力都放在幼弟元熙身上。

元熙已经二个月大,不太爱哭,会笑,很安静,小脸上并不若别的婴儿满是嘟起的­肉­­肉­,娇小瘦弱,惹人怜惜。

这天,­阴­雨后终于放晴,蓝天白云,阳光璀璨,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如同镀上了一层金光,悠闲自在,十分惬意。

“乖元熙,晒太阳舒服吗?”

秦惊羽轻捏着他的小鼻头,眼底满是宠溺:“你要快点长大,知道不。到时候哥哥带你出宫玩……”

一旁的|­乳­母忍住笑,及时提醒:“殿下,五皇子困了。”

“是吗?他怎么这样瞌睡……”吃了睡,睡了吃,跟个小猪似的,一点不好玩。

|­乳­母笑着解释:“小孩子都是这样的,以后就好了。”

秦惊羽低头,见他小嘴一张,秀气地打个哈欠,只好认命朝|­乳­母递了过去:“好吧,带五皇子回去睡觉。”

“是,殿下。”

|­乳­母抱着元熙回去,廊前只剩她一人,正觉得无趣,寻思要不要也回寝宫睡上一觉,就听得背后一声唤。

“三皇兄,哈哈,你躲在这里啊!”

“昭玉?”

秦惊羽闻言,微诧转身:“你怎么过来了?”

“我来探病啊,不是说在卧床休息吗,我就直接去了你寝室,一路问过来的。”

秦昭玉从殿门方向匆匆过来,站在她面前关切查看:“看起来气­色­好不错啊,还在拉没?”

经他这么一问,秦惊羽这才想起之前想韩易告假时说的腹泻不止的理由,于是做回躺椅上,揉着小腹道:“好多了,出来走动下,晒晒太阳,一会还回去躺着。”

秦昭玉放下心来,自己寻了只锦凳坐下,嘟嘴道:“三皇兄你不知道,你这阵不来上课,我都无聊死了。”

秦惊羽好笑道:“哦,怎么了?”

秦昭玉忿忿不平:“大皇兄和二皇兄最近严肃的要命,根本不理人,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秦惊羽听得哈哈大笑:“他们啊,忙着做学问,自然无瑕顾你,你要耐得住寂寞,过一阵我回来就好了。”

秦昭玉眨眨眼,眸底闪过一丝狡黠:“其实我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

“忙什么?”

“我听我二舅说,下个月父皇要立大夏储君,他们表面和气有礼,其实在暗中较劲呢!”

秦惊羽随手在他额上轻敲一记:“小鬼头,既然知道,还跑来跟我诉苦做甚,一边呆着去吧!”

秦昭玉哎呦一声跳起来,揉着额头呵呵笑道:“三皇兄,我就觉得好奇,你就没想过跟他们一起竞争竞争,说不定有戏呢?”

到底是探班,还是探口风?

秦惊羽瞥他一眼,哼道:“那好,你把你两位郎舅让给我,我就去争。”

他生母梅妃是将门之后,两位舅舅都在朝中为官,一为卫尉,一为大鸿胪,都是天子身边的红人,可谓家世显赫,背后势力强劲,若非他年幼甚多,此次难说不会参与其中。

秦昭玉扯着她的衣摆讨好道:“我就开个玩笑,你别生气,其实我不想你掺和进去,要不就更没人陪我玩了。三皇兄,你以后没回出宫,也带着我好不好?”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那里面有着少年的天真与调皮,也有着身为皇室中人的早熟与领悟,还好,并没有她不希望看到的虚假与刺探。

这个四皇弟,­性­子与自己倒有几分相似,喜欢自由,不行约束。

“你就知道玩,小心你母妃和大皇姐听到,骂你个狗血淋头!”

秦昭玉不以为然:“我觉得挺好啊,她们不准我找你玩,我偏要……”话一出口,方觉说漏了嘴,赶紧掩住,讪笑,“三皇兄,那个……”

秦惊羽早知宫中众人对自己的印象,并不在意,摆了摆手,起身往回走。

“三皇兄……”

“回去吧,你母妃皇姐说得对,别被我带坏了,耽误你的大好前途。”

“我不管,我就喜欢换你,就要跟你玩!”秦昭玉不甘心追上来,边走边道,“跟你在一起说话做事自在,不像他们假惺惺的,什么都提防,什么都算计,累都累死了!”

“大皇姐是你亲姐,她总不会算计年吧?”

她随口一句,却引出秦昭玉一大通牢­骚­来:“亲姐又怎样,她从小到大眼里就只有雷牧歌,根本不管我!人家雷牧歌都不理她,她还巴巴凑上去,哪有半分长公主的尊严,哼哼,我看着都丢脸!”

秦惊羽笑了笑:“你不懂,俗话说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成纱,只要大皇姐趁热打铁,一鼓作气,就不怕啃不下这块硬骨头!”

“说的也是,我跟你说——”秦昭玉压低声音道,“昨日我听我母妃和大皇姐说,长幼有序,大皇姐和大皇兄都没动静,二皇兄与汤府小姐的婚事也办不了,到时候着急的不止一个两个……”

秦惊羽听得点头,大趋所势,雷牧歌这回不好再坚持了。

可怜的雷婆婆……

回到寝宫,没看见燕儿,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想想不觉好像,这阵自己对他真是越来越依赖,实在不是个好现象。

昏昏睡了一会,睁开眼的时候,发现穆云风静悄悄坐在榻前,不知来了多久,眼睛里有隐隐的担忧。

“母妃,有事么……”

秦惊羽做起来,一边束带穿衣,一边笑着问。

最近天冷,反应也特别迟钝似的,居然连寝室来了人都没察觉,还好来的是母妃,不是外人。

穆云风幽幽的开口:“我听太后说,牧歌与飞凰的婚事雷府那边没有意见,已经在责令宗正挑选日子了。”

“哦,动作挺快的啊,这下大皇姐终于如愿以偿了!”看来此前昭玉说的并非空|­茓­来风,倒是真的了,自己近日称病没有上课习武,却成了最后知道的那一个。

穆云风看着她,脸上满是忧伤与遗憾:“牧歌这孩子人好,心也好,生元熙的时候,我还想着今后有他照顾你,我就是有个什么事,也走得心安……哪知道你这样不知好歹,硬是把他推给别人,你说你以后怎么办,就这样孤单过一辈子吗?”

见她说着眼泪哗的流下,秦惊羽只觉得头一下子大起来,连声安慰:“母妃你别这样,其实现在挺好的啊,那么优秀的人,做我姐夫也是一样的,你还怕他会跟我翻脸不认吗?我保证,我对他没那心思,要不我早就跟他好上了,真的!”

母妃一直喜欢雷牧歌,心底早就认他为女婿,如今听到他与别人的婚讯,内心失落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要打开这个结,貌似不容易呢!

“牧歌那么好,你怎么会不喜欢呢,你是为了我,不愿声张是不是?我这就找他去,我要告诉他,你不是皇子,你是公主,是如假包换的女儿身,叫他不要去飞凰……”穆云风眸中含泪,起身就走,“就算你父皇因此把我打入冷宫,甚至要我的命,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女婿让别人得了去,那是我女儿一辈子的幸福啊!”

“母妃!”

秦惊羽没想到她来真的,吓的从榻上跳起来,扯住她的胳膊,扑通一声跪下:“母妃,你别犯傻啊,别说我真不喜欢雷牧歌,就算我喜欢他,这欺君之罪不是儿戏,那是要连坐的,一个穆家暂且不提,你就忍心当年帮着隐瞒的老太常大人,已经遣返归田的一­干­内侍宫女,尽数锒铛入狱,追究责任吗?!”

穆云风听的颓然坐倒,掩面道:“都是娘对不起你……我是真心喜欢牧歌那孩子,这些年来已经把他当成半子了,羽儿你不知道,我在慈宁宫看着梅妃那得意洋洋的模样,心里难受得像是被刀扎!”

“母妃别说了,我和他真的没什么,真的。”秦惊羽抱着她,贴着她的耳朵低喃,“我这回出去,遇见了喜欢的男人,他对我很好,一点不比雷牧歌差的,等时机成熟我就带给你看……”

穆云风只当她是找理由安慰自己,压根没听进去:“好了,你被随便找个人来糊弄我,我今日也是气不过,我回去好好想想,想明白就好了……”

“母妃你相信我,雷牧歌要做我姐夫,我真心实意替他高兴。”秦惊羽去了手绢替她擦去眼泪,笑道,“父皇说母妃当年事江湖上鼎鼎有名的女侠,英姿飒爽,不输男儿,怎么现在如此多愁善感起来了?都变得不像你了呢!”

穆云风脸上一红,低道:“那是你父皇胡说的,你别信,我那三脚猫功夫,也就在他面前显显本是……年轻时­性­情张扬不懂事,现在有了你和元熙,就想守着你俩,好好过日子。”

秦惊羽把头靠在她的肩上,轻声道:“母妃放心,我和元熙,将来一定会好好孝顺你。”

穆云风伸手抚摸她的秀发,满心酸涩:“好孩子,娘以后一定给你找一个好夫家,比雷府还好,你以后想要什么就说,娘去求你父皇,什么都满足你……”

秦惊羽忍住笑,这天京城里要强过将军府的人家,还真没有!

“我现在是皇子,将来是王爷,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她上辈子就不是个贪心的人,这辈子更不是。

她的梦想,其实很简单,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过自己喜欢的生活。

一步一步,即将实现。

穆云风走的时候,嘴上不说,心里还在叹气。

在她看来,如此情深意重门当户对的女婿人选弄丢了,以后哪里还找的回来?

穆云风走后,燕儿还是没回来。

秦惊羽没了困意,想想自己也好些日子没出门了,索­性­换了便服,叫上汝儿备好车马,出宫转悠,或许半路能遇见燕儿,正好接他回来。

马车上,想起母妃那些话,心底闷闷的,莫名有丝怅然。

这些年来,雷牧歌对自己的好,并非全然无视,还是有些感动的,对于他的归来也是满心欢喜,如果不是有了燕儿,也许她会慢慢喜欢上他的……

这就是缘分,不可思议,无法解释。

正想的出神,忽觉座下马车加快速度。

“汝儿,赶车慢些,注意安全!”

“是,主子,咦——”

汝儿使劲稳住马匹,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马车陡然颠簸,两匹高头大马撒开四蹄,在大街上发了疯的飞奔。

秦惊羽猝不及防,额头砰的撞在车壁上,痛的低呼出声。

“喂,汝儿你搞什么?”

车外传来汝儿的尖叫:“主子,坏事了!马儿发狂了!我控制不住,你快逃吧!快啊!”

该死!

燕儿不在就出事!

秦惊羽暗骂一声,努力稳住身形,去看窗外的形势,她又不会武功,这马车飞驰,人来人往的,往哪儿逃?

伴随着街上行人的惊呼声,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车厢晃动的幅度也是越来越大,好几次都险些撞上街边树木,一路小贩的推车货摊七零八落,狼藉一片。

“闪开,快闪开!”

车前汝儿惊吓过度,终于颤声大叫:“救命啊,救命!救命——”

秦惊羽死死抱着车厢一角,脑子转动得飞快。

是意外?还是蓄意谋害?

在她下一步动作之前,轰然一声巨响,马车停住,纹丝不动。

车外安静了一会,人群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车帘掀开,汝儿苍白着脸探头进来,声音颤抖:“主子,你受伤没?”

“没有。”

秦惊羽揉着额头,抓住他的肩膀,两腿虚软滑下车去,发狂的奔马已经倒毙,马头迸裂,令人作呕,地上血淋淋一片。

车前两名男子一站一蹲,正在低声交谈,听得背后声响,那站着之人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接,皆是一诧。

“怎么是你?!”

竟然是雷牧歌!

秦惊羽惊惧未定,愣愣看着他,有些傻眼,再看那地上蹲着之人,不是那蒙古大夫李一舟,却又是谁!

李一舟见她也是一呆,随即大笑:“我就说嘛,雷你跟我出来喝酒是绝对不会错的,要不怎么能见到你的心上……哎……”腰间一麻,只得改口,“心上人的宝贝弟弟!”

听的四周声音噪杂,眼见人群聚拢过来,雷牧歌上前一步,抓住她的手腕:“跟我来!”

“哎,你要带我去哪里,汝儿,还有我的马车……”

“一舟会处理!”

匆匆扔下一句,雷牧歌拉着她在街巷人群里钻来钻去,闪进一家酒楼,直接进了雅室。

雅室窗户大开,街景尽收眼底,窗边摆有一张小桌,桌上有酒有菜,菜上还微微冒着热气。

“来,喝口酒,压压惊!”

秦惊羽一ρi股坐下,接过他递来的酒杯,毫不客气,一饮而尽。

“这小日子过得滋润啊,未来姐夫……”

话声未落,眼前黑影一闪,雷牧歌已是长腿绕过小桌,欺身而至。

秦惊羽端着酒杯,仰头望着他,一时忘了下面调侃的话。这家伙一脸严肃,想做什么?

“看你,额头都红了,疼不?”

略显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额上的伤口,衣袖上柔滑的布料拂过她的面颊。

这姿势,说不出的暧昧。

“咳咳!”

门口进来之人轻咳两声,正好缓解秦惊羽的尴尬,一下子跳了开去。

雷牧歌不动声­色­坐回原位,顺手拉她在身边坐下:“一舟来得正好,快给三殿下看看伤势。”

李一舟迈步进来,在两人对面坐下,目光在秦惊羽面上打了个转,笑道:“不用紧张,小伤,没有大碍,回去抹点穆老先生的特制药膏,两人就好。”说罢,面­色­一整,沉声道,“恕我冒昧一问,三殿下最近是否在外惹了祸事,与人结下梁子?”

秦惊羽挑眉:“此话怎讲?”

李一舟手掌一摊,掌心一方素­色­布帕,中央躺着几跟还带着血­肉­的细针。

“有人将这钢针斜扎进马儿的四蹄,马儿跑的路程越远,着力越多,钢针就扎得越深,针上可能还喂了毒,正式令得马儿癫狂的原因。”

秦惊羽盯着那钢针,那些­精­铁磨制的细针,若在平时,它是寻常的缝补工具,随处可见,而此刻,却成为杀人无痕的利器。

如果不是雷牧歌与李一舟恰在附近饮酒,正好碰见,她必被这癫狂奔马所累,非死即伤!

忽然间,身心俱疲,觉得无比悲哀。

是他吗,真的是他吗……

卷四:爱恨情仇 第十三章 暗夜惊情

不知不觉,已是夜­色­降临。

对于钢针暗害一事,尽管两人一问再问,秦惊羽还是打死不开口,只端起酒杯,不自觉喝多了。

“呵呵,这是什么酒,问着像梨花白,喝着又有几分青梅酒的韵味,不错不错!”

“这是店主自家酿的米酒,温酒的时候加了蜜汁腌梅的,口感很是特别。”雷牧歌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目光越过她的头顶,短暂停驻,一脸宠溺,“你生病才刚好些,别光顾着喝酒,吃点菜吧,这里的菜不必闻香楼差的,你想吃什么,还可以点。”

秦惊羽摸了下饱胀的腹部,看着窗外暗下来的天­色­笑道:“我已经吃好了,该回去了。”

跌跌撞撞,站起来经过雷牧歌的身侧,却被他倏然拉住手:“别走!”

秦惊羽朝他翻个白眼:“天都黑了,你想让我回去挨骂啊?”

“当然不是!”雷牧歌稍一用力,秦惊羽只觉得身形不稳,歪倒在他怀里,淡淡的酒香迎面扑来,夹杂着年轻男子微微的汗气,只听的他低沉喃道,“再陪我坐会,我等下送你回宫去。”

秦惊羽头有些晕,手掌撑着他的胸口推开他:“不用,有汝儿……”

“哎!”对面的李一舟一拍脑门,像是忽然间想起似的,脱口道,“我赶着来这里找你们,把你那小太监一个人和那散架的马车丢在大街上了!”

秦惊羽瞪着他:“汝儿没跟着你进酒楼来?”他们不说,她也没问,还以为汝儿就在门外候着呢。

“我这就去找他——”李一舟扔下一句,打开门出去。

过了一会,他又踱了进来,歉意道:“小太监不见了,死马也没了,大概是被官府的人弄走了,我只好又雇了辆马车来,已经候在外间,殿下要走,随时可以出发。”

秦惊羽沉着脸没做声,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

雷牧歌凑过来,爽朗笑道:“被怄气,我们两个给你当马夫,还能沿途保护你,何乐而不为?”

秦惊羽望望窗外天­色­,别无他法,也只好如此了,她倒要看看,他们到底唱的是哪一出!

出了酒楼,李一舟倒是自觉地爬上车架去赶车,雷牧歌却没这份觉悟,将她扶上车,自己也随后跳了上去,坐到她身边。

秦惊羽别他一眼,哼道:“我还没见过在车厢里赶车的马夫呢,真是稀罕!”

马车缓缓前行,雷牧歌似是心情极好,笑容满面:“一舟的赶车技术不错,我就不去凑热闹了,留在车厢里陪你说话解闷不是更好么?”

没听到她吭声,雷牧歌放低了声音:“你最近到底得罪了谁,就不能跟我说说吗?你不方便出门,我帮你想办法解决……”

“你别乱想,我没得罪谁。”

“没得罪谁,那别人­干­嘛往你的马尔脚底扎针?”雷牧歌加重了语气。

“我真没得罪谁,不信你在天京城里打听打听,我三少的名声不是盖的,侠骨柔肠,义薄云天,最讲江湖道义,再说我最近都待在宫里闭门不出,哪有时间去得罪人?”

雷牧歌皱起眉头:“说的也是,马车是在宫里调出来,一般人也没法下手……”

越说越明显了,秦惊羽真怕他再深入追查下去,赶紧打断他:“多半是哪个死小子吃饱了撑着没事­干­,上面挑衅,哼,胆敢出手给我下绊子,等我查出来,我一定灭他全……”想想不对,又改口道,“打的他鼻青脸肿,满地找牙!”

“别成天打打杀杀的,往后好好呆在宫里,真要出来玩,提早跟我说,我派人跟着你。”

“是,雷婆婆,我知道啦!”

“又叫我雷婆婆!”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伸手揉按她的发顶,“你答应过的事,怎么总是不作数?说过叫我名字的,总是不叫。”

秦惊羽挣脱不开,只得低喊:“好啦,别动手动脚的,我改口还不行吗!”

雷牧歌低头凝望过来,眼眸里亮晶晶的,闪耀不定:“那好,你叫啊……叫我的你名字,不加姓的。”

“叫就叫,谁怕谁!”

秦惊羽答得满不在乎,清了清嗓子,一口气叫道:“牧歌,牧歌,牧歌……”一连叫了十来下,口­干­舌燥,这才停下,“够了不?”

“不够啊,这么多年,欠下我这样多,再叫千遍万遍都不够。”雷牧歌微微一笑,手指朝她小脸上轻轻一拂,“咦,你的脸怎么这样烫?”

“大概是喝多了,呵呵。”秦惊羽拍拍自己的脸往后挪开一点位置,侧身撩开车窗的布帘,一看不打紧,立时喊道,“李一舟你也酒喝多了么,走错路了!”

李一舟停住马车,笑呵呵转头:“没错啊,就是这里。”

秦惊羽再看下窗外的景致,虽然是茫茫夜­色­,但凭借她过人的眼力,一眼看出不对,回宫该走大路,他却把车往小巷子赶,最后还停在个死胡同里,这算什么,绑架勒索?

她坐着没动,雷牧歌也不动,就听见李一舟的声音再次传来:“好啦,我去巷口吹吹风,给你们守着,雷你别浪费时间,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外间脚步声远去,秦惊羽忍了半天的火气终于冒出来。

“你跟李一舟到底搞什么鬼?!”后出一句,拉开车门就往下跳。

雷牧歌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衣袖:“别生气。”

秦惊羽转过头,恶狠狠瞪他:“你们犯神经啊,都什么时候了,还把我拉这里来,闲的没事做吗?”

雷牧歌直视着她的眼:“我有话跟你说。”

秦惊羽听得无语:“刚才在酒楼里说话还少了吗,路上你嘴巴也没闭着,还要说什么?”

雷牧歌慢吞吞道:“难得有这样单独相处的机会,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

秦惊羽为之气急:“长篇大论少来,说重点!”

“你从密云回来,这一阵怎么越来越瘦了?”

面对那张满是关切的俊脸,秦惊羽只觉得有气没处发:“我减肥可以不?”

雷牧歌扑哧一声笑出来:“够瘦了,在减就成皮包骨了。”

看他表情不假,秦惊羽抚了下脸,低道:“真的很瘦?”

昨日燕儿抱着她的时候,好似也说了句类似的话,当时迷迷糊糊没听得真切,像是说什么骨头磕人……

越想,脸上越是热烫,在清凉的夜风里,温度持续高涨。

忽然间,很想念那个坚韧温暖的怀抱。

雷牧歌嗯了一声,看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恍惚,柔声道:“在想什么?”

“没什么。”秦惊羽蹙眉,迎上他的目光,“你是不是得了婚前恐惧症啊?日子不是还没选好吗,你还有足够的时间调整,实在不行,你就把大皇姐找出来,跟她毫升沟通,相信她会很高兴的,要不你还可以去找昭玉,他才是你嫡亲嫡亲的小舅子……”

“羽儿!”

雷牧歌按住她的肩膀,一脸凝重:“你听我说,我和飞凰其实不是……”

秦惊羽吃痛,有些恼羞成怒:“不是什么啊,大皇姐等你这么多年,折尽了长公主的尊严,好不容易守到这一天,你竟然还否认,我告诉你雷牧歌,你要是再辜负她,我觉得不会原谅你!”

“这是你的心里话?”

“是。”

雷牧歌静静看着她,片刻才道:“我今日一直在慈宁宫,当着太后与陛下的面,回绝了这门婚事。”

“什么?”秦惊羽张大了嘴,直觉道,“你疯了?!”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

秦惊羽揉着脑袋,摇头道:“父皇不会答应你,皇祖母更不会!”

雷牧歌笑笑,语气里带着一丝轻松:“不巧,他们都默许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圣意已定,再有太后在暗中使力加劲,这门婚事那就是板上钉钉子,没法挣脱的,他怎么可能全身而退?

难道是……母妃暗中找到他,告知了自己的­性­别秘密,,所以他才会如此笃定去退婚?

秦惊羽越想越慌,抬起头,惊疑看他,“你到底跟他们说了什么理由?”

“真想知道,你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雷牧歌说完,果真低头,把脸凑上来。

剑眉朗目,挺鼻丹­唇­,英俊的五官在夜­色­中更显深邃,轮廓分明。

秦惊羽顾不得欣赏,只想朝他一巴掌挥过去,深吸一口气,劈头就骂:“你看清楚,我是男人,你要变态,自己一边弄去,少来恶心我!”

“我知道你是男人——”

听得他悠悠一叹,秦惊羽下意识偏头,顶上黑影笼罩下来,随后腰间收紧,被他拥进胸怀,附耳低喃,“我跟他们说,我不爱女人,我爱的是男人。”

“你……”除了震撼,还是震撼,如此离经叛道的话,当着出自他的口中?

舔了舔被风吹的­干­裂的嘴­唇­,秦惊羽低唤:“雷牧歌……”

“叫我牧歌。”

“牧歌,你为什么……”

“因为你,羽儿!”几乎是低喊出这一句,他的眼眸亮起来整张脸都洒满光辉,“我最近想了很多,也想明白了,我喜欢你,我爱你,心里想的念得全是你,不管你是女人男人,既然如此,我为什么非要勉强自己套一个婚姻的枷锁,还要赔上飞凰终身的幸福呢?!”

秦惊羽听的傻了眼:“你什么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

面颊被他的大手轻揉捧起,额上落下一个湿热的吻,腮边接着也是一暖,秦惊羽瞠目屏息,听得他柔声低语,“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不会吧,断袖……

秦惊羽终于回神,啊的一声惊跳起来:“雷牧歌你脑子有病啦?你抗旨退婚那是你的事,­干­嘛把我拉下水?你说你喜欢男人,那你有没有问过我,我喜欢什么?”

“你自认该喜欢我。”雷牧歌笑的很是愉悦,且自恋。

“凭什么?!”秦惊羽瞪着他,真想撕烂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

“就凭我当年离开天京去西北的时候,你要我守身如玉,我信守承诺归来,你自当以身相许以作回报。”

“都是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还翻出来说你觉得有意思吗?我随口一句玩笑话,都能作数吗?”秦惊羽憋着气嚷,就算那个时候心里对他有丝淡淡的喜欢,但是此一时彼一时,事情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可同日而语。

雷牧歌眼神炽热,扣紧了她的双肩,低沉道:“可是我当真了,怎么办?你说怎么办?”

秦惊羽听得愈发头疼,揉着额头道:“你今天喝多了,脑子不清醒,我没法跟你说,你回去好好想想,你是雷大将军的独子,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喜欢男人不喜欢女人,像什么话!”

雷牧歌酒意上来,抱着她不放手:“我没喝醉,我心里明白,羽儿我是认真的!”

秦惊羽任他抱着不动,只是冷笑:“这事再怎么也要讲个两厢情愿吧?”

雷牧歌亲抚着她的发髻,俯下身来,笑意温柔:“当然是两厢情愿,你头上还带着我送的发簪,你心里自然也是想着我的,你说是不是?”

“雷牧歌你个自恋狂!你放手!”秦惊羽狠狠一脚踏在他鞋面上。不过是随手在台上取的发簪,早知道他会这样想,她当初真不该要,直接扔进大海里去!

“不放,我不放开!”

雷牧歌也来了脾气,微微动怒:“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跟那燕儿不也是成天腻在一起,搂搂抱抱,无所顾忌,既然他能抱得,那我也抱得!你能对一个小太监这般亲密,为何就不能对我好一点?再怎么我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他算什么……”

啪!

雷牧歌捂住脸,一下子怔住了,半响,才嚅嗫道:“你……为了他,打我?”

秦惊羽收回发痛的手掌,咬牙道:“你说对了。”

雷牧歌逼近过来,眼光凄厉中带着丝丝鹏怒:“你宁愿喜欢一个小太监,也要拒绝我?他有什么好?你说啊,他到底有什么号?”

“他什么都好,没一样不好。”

“是么?他比得上我对你这样好么,至始至终,全心全意?我们认识了十几年,他跟你才多久?你是不是被他下了药,才会这样是非不分,理智全无!”

“对啊,我就被他下药了,被他迷得团团转,怎样?!”

没办法,她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明知此时出言挑衅讨不到好,却忍不下那口气,她又不是大皇姐秦飞凰,无需看他脸­色­,卑微逢迎。

“你!”雷牧歌眼眶发红,不知是生气,还是难受,倏然低头,重重吻住她微张的­唇­瓣。

“你混蛋——”秦惊羽低吼,却被他的舌头趁机侵入,在口中狂乱搅动。

有别于燕儿的温柔细腻,程十三的熟练火热,他的吻则是带着气恼与惩罚的味道,莽撞得没有任何技巧,狠狠地,用力地吮吸她的­唇­瓣。

这哪里是接吻,完全就是虐待!

牙齿相碰,­唇­角也是火辣辣的痛,口里传来一丝腥甜,不用说,肯定是被咬破了。

秦惊羽心里窝火,肺都要气炸了,拳打脚踢挣脱不得,于是也狠狠回咬过去,直到尝到他嘴里的血腥味,这才松口。

片刻之后,雷牧歌嘴­唇­移开,抱着她喘气:“对不起……”

“雷牧歌你这个变态!你属狗的啊!”

秦惊羽直觉扬起手,却见他认命凑脸过来:“打吧。”

俊朗的脸上,方才的红印还没散去,若是再添上一巴掌,实在狠不下心……

她被咬破了­唇­,他也好不到哪里去,就当是醉酒失态,何必深究。

秦惊羽斜眼看他,见得他同样惨不忍睹的­唇­,怒气渐消,心底好受了很多。

不过既然他能道歉,正好借此机会提出要求:“送我回去。”

“嗯。”他的声音淡淡,听不出喜怒。

骂也骂了,咬也咬了,大概现在也消气了吧?

之前的吵闹争执就像是没有发生过,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秦惊羽坐会马车上,听到他在车前发出一声清啸,没一会,一道人影飞奔回来,促狭的笑:“冷死我了,你们有马车遮风挡寒的,我就站在巷口灌冷风,为朋友两肋Сhā刀,真不容易啊……咦,雷你嘴巴怎么流血了?”

雷牧歌闷着没吭声,撇下他径直跳上车去,李一舟望着他的背影,嘴巴张得大大的,总是有丝了然:“行啊你,直接亲上了……”

感觉到他开门进来,坐在对面,秦惊羽脑中昏昏,不想搭理他,闭目假寐。

李一舟调转马头,马车徐缓前行,走上回宫的路。

“我们讲和吧。”

听得对面低低一声,秦惊羽也不睁眼,哼道:“那好,你明日一早就去宫里,跟我父皇说清楚,你今日事头脑发热说胡话,其实你还是喜

欢女人的……”

“秦惊羽!你别仗着我对你……就得寸进尺!”

“凶什么凶,不­干­拉倒!”

吼过之后,李一舟加快了速度,终于赶在子时宫门关闭的前一秒到达。

“羽……三殿下!”

背后传来雷牧歌的轻唤,秦惊羽头也不回,冲进半掩的宫门,哐当一声,宫门闭合。

手背狠狠蹭了下嘴­唇­,正想着找个地方洗漱下再回去,忽觉门后一阵风来,手腕被人握住,那双清冷中略带忧郁的黑眸在宫灯下一览无遗。

“殿下,银翼出事了。”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十四章 困兽之斗

夜­色­如墨。

灯架上的烛火高低错落,将室内照个通明。

秦惊羽坐在温暖的灯光下,只觉得身子僵硬,手指颤抖,几乎捏不住那张小小的纸条。

一连看了三遍,才勉强连成句:“遇上罕见沙暴......银翼与卫部主力......魔鬼之洲中心......失踪......”

银翼......失踪......

近千人在西烈边境的沙漠里销声匿迹......

秦惊羽咬住­唇­,深吸一口气:“影部还说什么?”

燕儿低道:“沙暴还在持续,影部众人已经到了魔鬼之洲边缘,准备进入救援。”

秦惊羽攥紧了纸条,沉吟片刻,方道:“让他们退到安全地带,原地待命。”

不是她不想救,而是自己也亲身经历过沙漠风暴,深知其中厉害,那魔鬼之洲比浮沙流域不知宽广了多少倍,沙暴未停,里面的人不知所踪,外面的人贸然闯进去也是凶多吉少。

不是要放弃,而是.....为了避免更多的无谓的牺牲。

“那狼小子看上去不像是个短命的.....”秦惊羽咧嘴一笑,像是在给燕儿解释,又像是在安慰自己,“他那鼻子比狗还灵,野外生存能力堪称天下第一,一定能带大家走出沙漠的,一定能的......”

笑容扯动了­唇­角的伤口,有血渗出来,撕裂的疼。

该死的雷牧歌!

忽觉额间一阵清凉,却是燕儿指尖蘸了药膏过来,给她轻柔涂抹,接着下移到­唇­瓣嘴角,目光停住,动作微滞。

“汝儿弄丢了殿下,回来吓得半死,好在他还看清是雷牧歌和李一舟,如实禀报,穆妃娘娘才下令免去责罚。”燕儿轻言细语,眼睫低垂,似是不经意道:“汝儿只说殿下撞到额头,怎么连嘴­唇­也伤了?”

“嗯,酒喝多了,下楼的时候没站稳磕了下。”秦惊羽没抬眼,一句带过。忧心之际,也没那闲工夫跟他过多解释,再说,有些事情是越描越黑,还不如不说。

“怎么这样不小心......”燕儿轻叹,收拾好药瓶,出门去了。

秦惊羽放下揉碎的纸条,沉默坐着,一时无语。

没一会,一双手臂自背后环抱过来,听得他轻声道:“床铺好了,早点睡吧。”

秦惊羽低应一声,话音微顿,以一种轻快地语气道:“我想赶紧把手里的事情处理了,等祭天大典一过,就去西烈转转,这天生劳碌命,停不住的。”

燕儿点头,眼中一抹怜惜若隐若现:“别担心,我们一起。”

次日,开始着手准备去往西烈之事。

其他暂且不说,人员却是个大问题。

卫部煞部的大部人马都随银翼同行,影部一队在大夏与西烈边境待命,另一队去了北凉查探向海天的讯息,留在天京总部的人手所剩无几。

秦惊羽有些犯难,不至于连礼部的人都算进去吧。

出行的日子定在大典后的第三日,想必那时储君人选已定,举国欢腾,也轮不到她什么事,就说想念远在西北草原炼药的外公穆青,先斩后奏,溜之大吉。或者,在别人眼里,她是没争到皇位,郁闷难平,外出散心去也。

想到要出远门,首先放不下的是母妃和元熙。

好在明华宫宫女内侍不少,琥珀理事,汝儿也还能分担些,那名仔细挑选胜出的|­乳­母也是尽职本分,因为天子驾临的次数相较偏多,太监总管高豫隔三岔五都来检查审视,想来倒是没有后顾之忧。

再有就是兆翡颜。

秦惊羽抽空去看过她一次。

京郊独立的一处小院,围墙高耸,房屋宽敞,院子里养了一群小­鸡­崽,不时追来跑去。

兆翡颜安静地坐着,裹着厚实的淡青棉袍,还披着黑白相间的裘皮,比起在湖上相遇那回,小腹虽未隆起显怀,体态却已丰腴了不少,脸上也是珠圆玉润,平添安详宁静,一副准妈妈的模样。

打过招呼,她坐回原位,继续跟绣娘专心学着针线,膝上摆放着一条小小的红布肚兜,上面绣着五毒的图案,很是­精­巧可爱。

冬日的阳光照在她脸上,有一种静静的,淡淡的光辉。

时光荏苒,时过境迁,骨子里的年少轻狂已被抹平,再不是初见时那个娇柔明媚的蓝衣少女。

饭桌闲聊时说到兆刀明,兆翡颜微微动容:“大哥从密云回来,身体一直不好,脑袋也不太清醒,嚷着要去找玛莲达,要跟她成亲,我请了医师来看,但是没用,只好派人时刻盯着他,不敢有丝毫大意。”

秦惊羽听得唏嘘不已,玛莲达的媚术害了太多人,掏空了他们的身体,摧毁了他们的神智,幸好这­阴­险之术没流传在世,随她一起烟消云散。

“对了,我出门之前见过容娜,她儿子已经完全好了,她很感激你,说是以后用得着她和她南岛的地方,只要一个口信,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阿翡,你呢?你恨我吗?”秦惊羽反问。当初要不是自己乱点鸳鸯,极力撮合,她说不定就不会那么死心塌地爱上二皇兄,为他放弃那么多......

“恨你?怎么会?”兆翡颜笑笑,“我看见秦郎的第一眼,就认定了他,就算你没对我说那些鼓励的话,我多秦郎的感情还是一样的,我自己心甘情愿,怨不得旁人。”

秦惊羽盯着她,轻声呢喃:“阿翡,相信我,你会幸福的。”

饭后交代几句,便是起身告辞。

马车晃悠悠起步,没走多远,忽闻车外传来声响,兆翡颜从院门里追了出来。

“阿丹,等等——”

一时间,原本静谧的院前屋后冒出无数人头,夹杂着些许刀光,秦惊羽掀开车帘探出头去,目光掠过,人头刀锋立时隐回。

貌似寻常无奇的农家小院,暗地里防护周密,滴水不漏。

秦惊羽滑下马车,问道:“阿翡,什么事?”

兆翡颜停在离她几步的对面,面上显出几分忧­色­,蹙眉低道:“我这回来赤天大陆的时候,带了大白来,后来到了城镇不方便,就把它留在山里了,我担心会不会出什么事......”

秦惊羽好奇打断她:“大白是什么东西?”

“大白和银儿一样,都是大哥送我的宠物,在蛮荒岛上倒是随处可见,­性­情也算温顺,人不惹他他也不会犯人,就怕你们见着吓到。”

和银儿一样?

大不了就是条白蛇了,就颜­色­少见些,也没什么稀罕。

秦惊羽赶着回宫,不甚在意道:“知道了,我们这里也是常见的,没事。你自己保重,我过一阵再来看你!”

“秦郎......他一起会来么?”兆翡颜咬着­唇­问,眼露希冀。

“兴许......会吧。”

秦惊羽不敢多说,使个眼­色­给追出来的绣娘,让她陪着兆翡颜返回小院。

二皇兄,已经到了夺嫡之战的最后关头,他勤勉努力待在宫中,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祭天大典正在大肆筹备,位于京郊附近的上林苑却传出一件不可思议之事。

这座自古以来的皇家狩猎场,北靠映日湖,其余三面群山围合,因为日常控制严密,凶猛野兽数量极为有限,最近却不知从哪里出来一头巨兽,据目击者称,该兽如狮似虎,毛­色­若雪,身形巨大,咆哮声响彻天地。

等到这个消息快马加鞭呈报给朝廷,朝堂上文武百官对此各持一词,众说纷纭。

大多数人认为,时值祭天大典将至,储君册立在即,巨兽的出现乃是上天对未来之君的考验:大夏,需要一名足智多谋英勇无畏的君王;而巨兽,则是祭天大典最好的牺牲祭品。

天子秦毅被说动了心,于是,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狩猎行动轰轰烈烈展开。

这皇家狩猎若放在平日,只是天子团聚家人亲近臣子的玩乐奢靡之事,而在此时,却成了能否顺利上位的关键。

狩猎之日,正好迎来一个阳光普照的晴天。

苑围的安全巡视诸多细节已经准备妥当,一到得山林外侧,两位皇子已经策马当先,直冲上去,身后跟着一­干­仆从侍卫,牵着猎犬,肩擎猎鹰,大群人迅速没入林中。

秦惊羽则是坐在马背上,由燕儿牵着马在林子边上慢悠悠地走。

“呵呵,我马术不­精­,让大家见笑了。”

对于巨兽的传闻,她压根就没相信过,那些目击者都是远远得见,谁知道是看到活物,还是别的什么,不过既然有人用心弄个猎杀祭品的戏码出来,自然尤其用途,小心谨慎,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随行王公大臣想笑不敢笑,倒是她那皇帝老子坐在车上开了口:“既然来了,总不能空手而归吧,你两位皇兄去猎巨兽,你好歹也该猎点禽鸟之类。”

“是,父皇。”

秦惊羽答应得轻巧,看着手中的漆弓,扁嘴嘟囔:“我怎么拉得动......”边说边往密密的山林里望,寻思着投机取巧的可能。

自己不能策马­射­杀猎物,猎物有脚,难道就不能主动撞到箭上来?

燕儿会意一笑,牵着马走出几步,趁众人不备,低道:“等会到树林里,我就找人去猎,赶点个头小的兽类过来。”

秦惊羽拍手笑道:“这个法子好,但是会不会太假了?”

“也没什么,就是装装样子而已,大家心知肚明,殿下面子上好过一点。”

“嗯,就按你说的办。”

两人带着仆人进了附近林子,但闻树枝上鸟儿扑啦扇翅,直冲云霄,茂盛的树冠挡住阳光,林中一片寂静,颇有几分­阴­寒之气。

秦惊羽从马鞍挂着的箭筒里取出一支箭来,搭在弓上瞄准比划,燕儿则是指挥仆从手持兵器分散去往各处,一旦到得适当距离,即是将飞禽走兽往回赶。

正觉得无聊,忽闻蹄声得得,一骑从前方蹿出,转眼到了面前。

“见过三殿下。”

雷牧歌一身银白铠甲,俊脸含笑,勒马而立:“你想猎什么,要我帮忙吗?”

秦惊羽瞥他一眼,那日强吻之后,他就跟捡了金元宝似的,喜形于­色­,春风得意,真不知高兴个啥!

“不用,你还是去守着大皇兄吧,职责要紧。”

雷牧歌好脾气地笑:“有一舟跟着的,大殿下不会有事。”

“我也有燕儿跟着,不差人手。”秦惊羽刚说完,就见燕儿疾步过来,面­色­有些古怪,连忙唤道。“燕儿!”

“前方山坡下有些野兽的粪便,看起来颇不寻常,应当是真有大型猛兽......”在看清雷牧歌的面容之后,话声顿住,狭长黑眸定在某一处,清淡中透出幽幽愠­色­。

秦惊羽随他目光看去,雷牧歌的嘴­唇­还有些肿,­唇­角裂伤清晰可见,几日过去,丝毫不见好转。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的嘴­唇­看,雷牧歌何等聪明,立时心中了然,手指抚上­唇­瓣,得意而笑:“我特地不让一舟上药,就是想着保留久一些,时时回味。”

秦惊羽微微张嘴,感觉到马下之人的僵硬,顿时头皮发麻,欲哭无泪。

雷牧歌,从来没觉得他如此难缠,简直就是个害人­精­......

清了清嗓子,决定先以皇子之尊控制局势:“那个,燕儿......”

正组织词句,忽然一阵狂风大作,震耳欲聋的野兽嘶吼远远传来,像是有什么庞然大物从附近山上猛冲而下。

老天,真有巨兽!

秦惊羽一愣神,座下马儿惊跳起来,四蹄撇开,雷牧歌纵马过来,大掌猛地按住马头,燕儿也是同时冲过来扯住缰绳,两股力量止住惊马,她才不至于被甩下地去。

“到底出了什么事?”

“护驾!护驾!”林外传来惊呼,脚步声马蹄声响作一团。

雷牧歌脸­色­微变,调转马头,直冲向前:“三殿下你退出林去,与陛下汇合,我父亲在那里,还有禁卫军——”

秦惊羽急道:“喂,你要去哪儿?”

那一骑已经冲出林子,往东南山岭而去,正是野兽出没嘶吼的方向,也是之前两位皇子策马所往之处。

见燕儿还抿着­唇­站在原地,秦惊羽一拍马臀,着急叫道:“有什么事回去再说,快上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

燕儿面­色­微缓,飞身上马,揽臂环住她的腰,手拉缰绳的同时两腿紧夹马腹。马儿嘶声鸣叫,如飞前行。

前方地皮震动,丛林灌木不住摇晃,咆哮声还在继续,伴随着羽箭破空之声,还有吆喝追逐声,越来越近。

哗啦一声,远远的,但见大片草叶分开,从中窜出一头周身纯白的巨兽来,体态如狮,包皮上却遍布虎纹,个头更是大的出奇,足有寻常虎豹的三倍大,实乃平生仅见。

“狮虎兽?!”秦惊羽下意识喊出,同时身形一僵。这样的巨兽,绝不可能出现在专人守卫的上林苑中,除非是......有人从别处运来!

惊疑不定,一道灵光在脑中闪过——

蛮荒......大白......

秦惊羽一掐大腿,暗骂自己好生迷糊,叫道:“快,跟上去!”

燕儿依言策马上前,无奈距离甚远,前方已有两骑一左一右更快突出,直追巨兽而去,玉冠华服的背影十分醒目。

嗖!嗖!嗖!

四周羽箭如雨,激­射­而出。

雷牧歌带领雨淋郎的­精­兵强将赶赴而来,撇开包围圈,形成天罗地网,讲巨兽围合于其中。

巨兽被­射­中一箭,颈上箭杆随着奔跑的动作兀自颤动,忽而回首,兽眼中透出一丝嗜血的红。

看清它的目光,不知为何,秦惊羽的心砰砰乱跳,直觉不对。

人不惹它它不犯人......

“大皇兄,二皇兄,别追!快退后!退后!”

没人理会她的警示,甚至没有半分停留,奔在最前方的两骑拔剑在手,朝着巨兽径直冲去!

吼声如雷,巨兽身形暴涨,扬头,甩尾,只在刹那间。

惨叫声中,有人从马背上滚落,队列炸开后又迅速围合,挡住了她的视线。

一时间,羽箭四面八方激­射­而出,普天盖地,情势不明。

“有雷牧歌在,局势应该能控制住。”燕儿一边驾马回撤,一边挥袖拔开­射­到马前的羽箭,护送她往林外奔去,低骂,“箭术太差,在这样­射­会误伤人的!”

秦惊羽听得冷笑:“羽林郎与禁卫军会差到哪里去?!”

那羽箭袭来的方位,散布在山林四周,现场太乱,根本没法辨清是哪路人马所为,到底是有意还是无心......

“羽儿!”

林子外间,天子秦毅奔过来,一脸焦急:“你没事吧?”

秦惊羽被燕儿扶下马来,两腿打颤,故作惊骇:“吓死我了,真的有巨兽!幸好我就在林子边上,一听见喊声,赶紧跑出来了!”

随行的王公大臣搓手踮脚,往林子里不住张望。雷大将军与汤丞相一左一右站在天子身边,面­色­青白得吓人。

过了许久,才听见铮铮蹄声,一名羽林郎匆匆奔出,下马拜倒。

“禀告陛下,两位殿下都被巨兽撞倒坠马,所幸得身边侍卫相护,只是轻伤,并无大碍。巨兽企图朝山上逃窜,被雷少将军率部斩杀马前。”

秦毅听得松了口气,又问:“那其他人呢?”

“副将李一舟护卫大殿下,被马蹄踏中,手臂骨折,还有二殿下的两名亲卫......”那人嚅嗫着,被他凌厉一瞪,低道,“二殿下的亲卫被羽箭­射­中要害,当场丧命。”

秦惊羽与燕儿对视一眼,心头止不住的颤栗。

这场野兽之战,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想要一个怎样的结果?

巨兽之死,是结束,还是,仅仅只是开端......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十五章 棋逢对手

从越秀宫出来,已经走出一大段路,背后许妃的咒骂声仍是低低传来,钻入耳蜗。

“老大老二都堕马受伤,凭什么老三就毫发无损,陛下还调查什么,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情吗?居然还好意思上门探望,哼,猫哭耗子假慈悲......”

“娘,你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让人听了去,再说,三皇弟也不是这种人。”

“凭什么不能说,我儿人也伤了,血也流了,难道说说都不可以吗?他不是这种人,那他是哪种人?!表面上笑嘻嘻的,背地里却尽出­阴­招!”

“娘——”

秦惊羽听得分明,叹口气,急急两步转过回廊,往远处去了。

燕儿跟在身后,低声问:“昭阳宫还去吗?”昭阳宫,那是大皇兄秦湛霆的住所。

秦惊羽摇头苦笑:“想必待遇跟越秀宫也差不多,去了也是自讨没趣,不去也罢。

许妃虽是在气头上,言辞难免激烈失控,但她说得也有道理,三人同去狩猎,两位勤勉习武的皇兄都受了伤,二皇兄相较受伤略重,还失去了两名忠心耿耿的死士,唯独不懂武功的自己却福大命大,安然无恙,换做是谁都不会相信。

要知道,若不是那两名亲卫拼死以身相护,树枝冷箭从不同方位­射­出,二皇兄秦兴澜必定­性­命危矣!

沉默一下,即问:“翡颜那边怎么说?”

“她确定那巨兽就是大白,但是她很肯定是将大白放在江陵附近的山林里,江陵距天京足有千里之遥,大白出现在上林苑,只可能是认为因素。”燕儿皱眉,又补充道,“我没告诉她二殿下受伤和大白被杀之事。”

“先瞒着吧。”秦惊羽点头,脚步微顿,调头朝宫门方向走去,“走吧,我们去瞧瞧那蒙古大夫。”

在这场变故当中,副将李一舟因为忠心护主成了英雄,堂而皇之享受工伤待遇,凭接骨治疗之名住进了太医署;而作为皇室安全保卫的总负责人雷氏父子,对于此次狩猎横生变故,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狩猎变故发生的第二天,两人便在朝堂上自动摘了官帽,引咎受罚。

据说天子秦毅有奖有惩,对李一舟赏赐不少布帛田产,俸禄也升了一级,那两名殉职的亲卫也是重赏厚葬;而念在大将军雷陆早年战功赫赫,只简单责备几句,免于处罚,至于骠骑少将军雷牧歌,则是降为原职,勒令整顿。

这样的决定多少有些迁怒的意味,但是依照当时混乱的情形来看,要追查出冷箭的元凶已经不太可能,只能借贬责雷牧歌之际,让这件事迅速平息下去,不致动荡人心,影响到即将到来的祭天典礼。

表面看来,是雷牧歌暂时背下黑锅,牵连受责,事实上,真正背下黑锅的却是她。

这幕后之人着实狡猾,既伤了二皇子秦兴澜,又贬压了大皇子秦湛霆的势力,轻轻一拨,便使得双方矛头一致对准她这个直接受益者,真可谓一箭三雕,其居心不言而喻。

随着时光流逝,身上的伤口或许可以结痂愈合,但是心头的猜疑忌恨,却会永远梗在那里,成为一根刺,一道坎,将原本薄弱的亲情隔绝阻断。

就如她之前担心的那样,这绝对,不是一个结束,而仅仅是一个开始!

太医署,坐落在锦绣门北侧。

刚走到门口,看见那一坐一卧的两道人影,秦惊羽微微一怔。

这两人,真是形影不离啊!

雷牧歌正在端着碗药汁递过去,李一舟单手摇晃,脸露鄙夷,忽然听得门边动静,抬眸望去,脱口说:“三殿下?”

听得这一声,雷牧歌霎时站起,转身过来,惊喜道:“你来了......”目光触到她身边的少年,眼眸微眯,冷芒在半空中凌厉对上。

燕儿淡淡看他一眼,眸光在他­唇­上停留半秒,即是眼睫垂下,身体不着痕迹朝秦惊羽贴近一分,伸手托住她的胳膊:“殿下,小心台阶。”

雷牧歌看着亲密相携的两人,眼里几乎瞪出火来,燕儿丝毫不觉,低着头,仍做小心搀扶状。

“咳咳!”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微妙对立,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大踏步走进去。

见李一舟斜靠榻上,心里对那日他帮着雷牧歌拐带自己的事情还耿耿于怀,口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李一舟你当盾牌的本事不错啊,断只手其实不打紧,以后创建个独臂庸医的称号也蛮好——”

雷牧歌放下药碗,扑哧一声笑出来:“哈哈,独臂庸医......”

李一舟气的吹胡子瞪眼:“雷你还笑,要不是你只顾着你那三殿下,我好端端的会躺在这里动弹不得?”

雷牧歌瞟了眼一旁的秦惊羽,笑道:“是,都怪我,但你不是也因此升职了吗,还得了那么多奖赏,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

李一舟撇了撇嘴:“我升职有什么用,你从骠骑少将军降回郎将,还被调去镇守西北边关,典礼一完就走,你就不觉得委屈?”

“调去西北?!”没等雷牧歌回答,秦惊羽禁不住低叫,“什么时候的事情?”

雷牧歌沉了眸­色­:“别听一舟胡说,还没最后定下......”

西北,那不是正好在魔鬼之洲的附近......

一念闪过,秦惊羽眼角偷瞟燕儿,后者­唇­角轻扯,似笑非笑。

“怎么,三殿下舍不得雷离京啊?”李一舟瞧着她的神情,不无揶揄,“我叫雷去找长公主帮着在陛下面前求情,雷就是不肯,不过三殿下若是去劝劝陛下,或许效果也一样......”

“你说够了没,快喝药吧,再不喝,就冷了!”雷牧歌俊脸上难得现出几分赤­色­,端起桌上已无热气的药碗又递过去。

一提起喝药,李一舟的脸又皱得跟之前一样:“好了,你就端走吧,那任太医接骨手艺不错,我要不了十天半月就好,不需要喝药的!”

雷牧歌将药碗凑近一点,笑道:“废话少说,当着三殿下的面,你难道还要我捏着鼻子灌你不成?”

秦惊羽听得有丝明白:“哈哈,李一舟你自己都是大夫,还怕喝药?”

李一舟悻悻然道:“大夫就该喜欢喝药吗?”

秦惊羽眼珠一转,笑道:“我们打个商量吧,你乖乖喝药,然后回答我一些问题,我就去求父皇打消外调的想法,把雷牧歌留在京师。”

“真的?”李一舟边说边朝雷牧歌眨眨眼。

“说话算数!”秦惊羽拍着胸脯,心中暗道,不把雷牧歌留在天京,她如何取道前往西烈?

听得她的保证,李一舟再无二话,苦着脸接过药碗,眼一闭,眉一拧,一口灌下,然后丢了碗,嘴­唇­紧抿,生怕要呕出来一般。

秦惊羽见得他一副深恶痛绝的模样,不觉笑出来:“我家元熙吃药都不像你这样,真是......哎,那天昭玉给我的好东西,分你一个——”走去榻前,顺手将袖底一颗蜜汁果脯塞进他嘴里。

“什么?”李一舟看得她的手指过来,下意识张嘴,满口苦涩的嘴里暮然一甜,有一种清淡的幽香,伴随着柔软的触感,恍然而过。

作为大夫,成天摆弄药草,侍候伤患,他的嗅觉比起一般人要灵敏得多——

怎么会这样香,这样好闻?

李一舟吸了吸鼻子,微微蹙眉,抬眼望去。

这个三殿下,身上到底抹了什么,闻着不像纨绔少年的脂粉气,却似空谷幽兰,清浅淡泊,令人沉醉,难怪某人会为他如此动心,不顾一切......

边想边嚼,不知不觉果脯入腹,嘴里充满了甜腻的味道,一直甜到了心里,望着眼前笑意吟吟的俊美少年,忽然回神,满面忸怩:“那个,谢谢......”

雷牧歌瞪大了眼,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么,这心高气傲之人,居然会道谢?

燕儿适时摆好锦凳,秦惊羽退后一步,随意坐下,拍拍手朝雷牧歌笑道:“对了,听说你单枪匹马,一刀砍下那巨兽的头,是不是真的啊?”

“别听人瞎吹。”雷牧歌收回目光,如实相告,“那巨兽受了七八箭,体力不支,羽林郎盾牌长矛齐出掩护,我才能冲上前去,侥幸得手。”

秦惊羽嗯了一声,不经意道:“这上林苑里原来也有这样大的野兽啊,你们没在山上搜寻下,看看还有没有它的同伙?”

“这个......”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思忖下,还是没打算相瞒:“那巨兽不是上林苑土生土长的,而是从别处运来的。”

秦惊羽挑眉:“骗谁呢,那么大的个头,谁制得住?”

雷牧歌见她不信,从床下摸出一个布包来,小心打开,里面红红白白一团,血­肉­模糊:“这是我从巨兽身上割下的一点皮­肉­,一舟检查过了,它之前被人注入过麻醉药之类。”

果然如此!

秦惊羽眸光一闪,心里已有主意,打个哈哈道:“时候不早了,独臂庸医你好生休养,我日后有空再来看你。”想着自己空手前来探视,也有点不好意思,从袖里摸出余下的一小包果脯放在塌边,朝他扮个鬼脸,“这个给你,下回吃药就不怕了——”

“我去送三殿下!”雷牧歌扔下一句,疾步追去。

李一舟待他们走远,拿起布包打开,看清那包中之物,作势就往窗外丢。

“可恶,谁吃这小孩子的零嘴——”

终究是没有丢出去,说不清什么心思,骂骂咧咧,鬼使神差收入了怀里。

“三殿下——”

“听得背后急切唤声,秦惊羽放缓脚步,燕儿低头,知趣去往前方秘道处等候。

“有事吗?”

雷牧歌追上去,与他并肩而行:“我昨晚去见过老师,老师说着巨兽并非赤天大陆所有,而是来自蛮荒岛,是一种狮虎结合孕育的怪兽,体型巨大,威力无穷。”

秦惊羽没有反映,只侧头看他:“然后呢?”

雷牧歌苦笑道:“我这两日忙着加强京师防备,还没来得及着手调查......最近情势对你不利,你呆在宫里别出门,凡事小心些。”

连他都看出,所有矛头都集中在自己身上?

秦惊羽叹气,一时意兴阑珊:“嗯,我知道了。”

或许可以从巨兽的运输过程着手调查,毕竟要搬运那么庞大的野兽,没个足够大的交通工具,根本不能实现。

见她表情冷淡,雷牧歌凑上前,压低声音道,“还在生我的气?”

依旧是剑眉朗目,挺鼻丹­唇­,只不过,那­唇­上的裂伤犹在,碍眼之极!

秦惊羽瞟了眼不远处静候的人影,朝他咬牙低哼:“你能不能让李一舟给你弄点药,几下弄好你那嘴巴?!”

都那么久了,他还保存着嘴­唇­上的伤痕,什么意思!想要提醒她记住那晚的糗事?!

雷牧歌微怔一下,朗声大笑:“关心我就明说,这么别扭­干­嘛?”笑起来又扯到­唇­间的伤,想忍难忍,甚是无奈,“谁叫你当时咬得那么重,险些破相,真是个狠心的小东西......”

秦惊羽瞪着他,真恨不得一脚踹去:“你再不闭嘴,我就跟你绝交!”

雷牧歌赶紧抿­唇­:“我不是有意的,真的,我这就回去上药——”话是如此,人却站着没动,那神情,活像是偷了腥的猫儿,又是快活又是得意。

秦惊羽懒得理他,扭头就走。

雷牧歌没有再追,眼光掠过那轻盈纤细的身影,锁住她所奔去的方向,忍住痛,笑容逐渐绽开。

宫墙下,颀长的人影静静伫立,对上他的笑容,眸光幽幽,深如古井。

两人目光胶着,在寒风中对峙,传递着一些只有男人才懂的东西。

胜负,还没有最终确定,看谁笑到最后......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十六章 一手掌控

回到明华宫,秦惊羽头一件事就是过去偏殿看小元熙。

小家伙还在摇篮里睡觉,|­乳­母在一旁守着,边做针线,边不时轻摇一下,娟秀的脸上尽是笑意,眼底更是缀满关爱。

见她推门进来,|­乳­母放下手中活计,站起行礼:“见过三殿下,五皇子还要睡会......”

“没事,我只是过来看看。”

秦惊羽在摇篮钱站了一会,这才心满意足,轻巧离开。

“这|­乳­母选得还真不错,样子长得好,做事有分寸,对元熙也疼到骨子里......”说着说着,没得到半句回应,不禁侧头低唤,“燕儿?”

燕儿讲眼光调转回来,轻声应道:“殿下,我在,有事吗?”

“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秦惊羽有些郁闷往前走,自从他在狩猎场上看到雷牧歌嘴­唇­的伤口,回来就是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虽然夜里两人还是跟以前一样相拥而眠,却缺少亲密的温度。

他在生气,气她没有说实话,还撒了谎。

可是撒谎又怎样,难不成还要她这当主子的给他解释?

拉不下这张老脸啊......

前思后想,挨到入夜。

寝室的灯还没歇下,秦惊羽沐浴完毕上了床,裹着绵软的锦被,凝望着灯光里埋头整理书卷的人影。

清朗俊秀的面容,优雅斯文的身姿,不急不躁的动作,怎么看怎么舒服,赏心悦目。

不知是查阅到什么内容,那两道浓淡恰到好处的眉毛微微一拢,眼帘低垂,似在思索,灯光照在他脸上,挺直的鼻梁因而带出一截­阴­影,正投在那两片紧抿的薄­唇­上,散发着淡淡的柔光。

秦惊羽心头一动,吞了吞唾液,收回目光,静坐不动。

哎哎,有好几天没亲到他的嘴­唇­了,更好久没有做那啥......

­干­嘛要怄气呢,真是!

搓了下还略有些凉意的双手,秦惊羽拔高声音喊:“汝儿,汝儿......”

案几前的人闻声抬头,随即放下书卷,站起身来:“殿下叫汝儿做什么?”

秦惊羽眼珠一转:“我突然想吃蜜桔。”

燕儿愣了下,打开门往外走:“汝儿大概睡了,我去给殿下拿吧。”

秦惊羽在他身后掩口偷笑,她叫的是汝儿,没叫他,不算丢面子。

没过一会,燕儿端着四只黄澄澄的桔子回来,净了手,细细剥好递给她。

秦惊羽没有伸手,张口去接。

燕儿手顿了下,还是掰下一瓣,伸过来喂到她­唇­边。

桔瓣吃进嘴里,蜜汁溢出,满嘴的甘甜。

不知不觉将一只橘子吃完,秦惊羽舔了舔嘴­唇­,心底尚不满足,低喃:“还要吃。”

燕儿应了一声,低头继续剥,脸上的神情逐渐柔和下来。

他剥她吃,刚吃完嘴里的,下一瓣又送来­唇­边,配合得无比默契,彼此眼里也多了些无法言说的情绪。

秦惊羽连吃了三只,感觉腹中有些饱胀,这才停住,摆手道:“剩下的你吃吧。”

燕儿摇头,将装着桔子的果盘收好:“这是怀城的贡品,整个明华宫就这么几只,还是给殿下留着得好......”

秦惊羽伸手按住他:“叫你吃你就吃,废话那么多­干­嘛?!”

燕儿盯着她,从晶亮的星眸到微张的樱­唇­,一直看到光洁的颈项,眸底渐染情致,氤氲一片。

秦惊羽被他看得不明所以,捏着他有力的手臂又舍不得松手,讪讪笑道:“这桔子很甜的,味道不错,不信你尝尝......”

话没说完,眼前黑影笼罩,被他一口含住。

她的­唇­瓣微凉,舌却是火热,一上来就攻城略地,­唇­齿纠结,舌尖缠绕,尽数品尝她口中香甜的蜜汁。

濡湿的吻,松懈了身体,麻痹了神经。

这算什么,和好了?

秦惊羽还在惊愕,他却已经结束亲密,抽身而退,哑声低道:“桔子,是很甜......”

“你......”眼看他就要撤退转身,秦惊羽情急拉住了他的衣袖。

不知是她太用力,还是他根本就无意离开,下一瞬,他站立不稳,扑在她迎上来的身体上,两人面对面,脸贴脸,仅靠她的手抵在他胸前,拉开些许距离。

“殿下?”燕儿保持着姿势不动,只抬眸询问,是进是退,等她开口。

秦惊羽垂眸,看着他胸前的衣襟,感觉到那里细微的起伏。

她面亲站着这如花少年,口中全是甜腻的味道,他的身体青春昂扬,生机勃勃,全无掩饰地靠近,魅惑着她。

见她不动,燕儿再唤:“殿下!”眸­色­加深,清淡的语气里终于有了一丝急切。

原来他并不是不为所动,只是在闹别扭。

秦惊羽心情大好,轻笑,推他一下,说得风轻云淡:“我没事了,你出去吧——”

他纹丝不动,只咬牙:“殿下让我出去?”

“是啊,我要睡了。”

“殿下......”他似在强自压抑,声音低沉暗哑,“不想么?”

秦惊羽心头直乐,目的达到,也不想再浪费时间,抓回他的胸襟,喃喃道:“我以为......是你不想......”

没有听过比这更好的邀请。

燕儿怔忪了半秒,看着那如丝媚眼,再不迟疑,贴上她柔弱的­唇­瓣。

随着咔嚓作响的伸展骨骼声,他还原身形,变回那挺拔强健的体魄,修长的手指动作着,将彼此衣衫褪去,赤诚相见。

“殿下,让我爱你......”

秦惊羽闭上眼,双手抱在胸前,本想着再让他吃点苦点,但是他的声音温柔缱绻,一点一点哄诱,亲吻寸寸落下,她的身体便失去了抵御能力,从被动承受变为神思迷离地迎合,双臂渐渐紧缠他的颈项,两条腿也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缠上他­精­廋的腰身。

灼热在嵌入,坚硬地摩擦,一下一下,缓慢进出,她逃无可逃,声声鸣咽,一丝一丝的喘息都带着极致的欢愉,指甲陷进他的脊背纹理。

“殿下,看着我,叫我的名字,我是谁,是谁......”

“燕儿,燕——”

燕儿扣住她的腰,听到那一声,忽而停了动作,薄­唇­在她的­唇­瓣上细细亲吻,含糊呢喃:“殿下答应过的,这里,只我一个人可以亲,为何反悔......”

该死,这个时候,他还没忘旧事重提,兴师问罪?!

“我没有——”

秦惊羽直觉反驳,­唇­上微疼,却是被他使了力气咬住,久久不放。

“怎么能让别人碰你,你是我的,是我的......”

身体充盈,心里却那么空虚,好似有一把火在烧,烧得她头晕目眩,欲罢不能。

“不关我的事......他那么突然的撞过来......我推不开......”心里好生委屈,她对雷牧歌从来都是拒绝,这回还狠狠咬了,他还要她怎样?

吸了吸鼻子,因方才的激|情溢出了眼泪,星星点点,沾满羽睫,秦惊羽胡乱抹把脸,撑着手臂朝后退,不做就不做,谁怕谁!

退了不过寸许,就被他长臂一捞,搂回怀里。

“没有下次了......”

他俯身,捧紧了她的臀,让她的温暖紧致吞咽着他,已到尽头,却还在努力深入,恨不能将她揉入自己的骨血。

越来越快的动作中,他额头的一滴汗,摇摇荡荡,落入她的眼。

燕儿低头,看着自己的汗水融进她一片潋滟瞳光中,泛开悠悠星辉,漾起层层波纹。

不再停滞,他抵进最深处,徐徐磨蹭。

“嗯......”

她轻轻应和,算作回答,额头抵在他肩颈中,无意识地厮磨。

燕儿浑身一僵,清晰感觉到她的紧锁与纠缠,两人毫无缝隙,亲密无间。

在他柔若春水的目光中,她微微颤抖,声声低哼,腰肢妖娆扭动着,身体和心灵都为他打开,被他充实,如最美的玫瑰,在他身下娇艳怒放。

没人能抗拒这样的旖旎风情,他亦不能,随着夜­色­的浓黑,渐现蛮横,带着她一起,从高处坠落漩涡,年轻的躯体紧密纠缠,无休止挥霍着活力与激|情。

记不清是两次三次,还是多少次,半梦半醒间婉转承欢,几欲尖叫,被他的­唇­舌堵住,只剩满意与餍足的呻吟——

这个男人,是她的,真好......

云收雨歇,他一如既往起身,收拾清理,将两人弄得­干­爽。

做完这一切,然后从背后抱着她,把头埋进她温香的颈项,手掌贴上她平坦的小腹,喃喃低语:“殿下......”

“嗯?”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不好。”秦惊羽眼眸半闭,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只是无意识低喃,“今天好像是安全期......”

“安全期?什么意思?”

“哦,没什么。”扭了下身,在他怀里寻找到一个更舒适的位置,心思如澜。

孩子的事情,他不止提过一次了,看得出是真的有想法,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唉,这些古人,怎么就这般迂腐!

两人还那么年轻,现在的形势也不容许出现这样的意外。

每回做,都被他有意无意纠缠得紧,全无自制,有时也没太在意安全不安全的问题,不过还好,每月的葵水总是如约而至,侥幸过关,就不知是否一直都能有这样的好运气——

等大典过后,是得抽个时间,好好谈谈禁欲的问题了。

正昏昏欲睡,忽然听得他低道:“你不喜欢孩子么?”

“我不知道。”

这说的是大实话,她喜欢元熙,因为那是跟自己血脉相连的嫡亲幼弟,但是要生下自己的孩子......没这个心里准备,有些不敢想。

沉默了一会,侧头过去,随口反问:“你喜欢?”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

笑容在他脸上如花绽放,纯真得就像一个孩子,也许是她的反问给了他极大的鼓励与满足,“我们以后,一定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有子有女,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秦惊羽没有做声,面对这极其蛊惑的笑容,只觉得心里一处瞬间柔软,埋藏久远的新年更加坚定。

自己的决定,没错。

从次日开始,陆续下了七八天雪。

在此期间,两位狩猎受伤的皇子闭门不出,­精­心调养,逐渐恢复健康。

等到雪过天晴,正值吉日,红日东升,照在皑皑白雪上,一片银光金­色­。

斋戒沐浴等诸项准备都已完成,从望所归的祭天大典终于来临。

鼓乐声声,焚香缭绕,大夏天子秦毅领着一­干­后妃子女,带着满朝文武,去往位于皇宫东侧的祭庙,拜祭上古神仙与历代祖先。

秦惊羽跟在两位皇兄身后,一步一叩,逐一拜祭牌位。

这祭庙里牌位多不胜数,单是神仙就有三百六十五位之多,大夏历代皇帝又是十一位,每到一处都是跪拜磕头,一番折腾下来,额痛腿软,苦不堪言。

缩在人影里,一边悄悄揉腿,一边朝四周小心环顾,忽然看见父皇秦毅的身影,不觉一怔。

秦毅正在祭拜皇天后土,面容专注,眉宇凝重,显得异常虔诚,实在没法与平日一呼百应君临天下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大夏在中,东阳西烈南越北凉四国分布围合,如虎狼环伺,垂涎已久,蠢蠢欲动。

治国,安邦,重社稷,安天下,要想坐稳这个位置,多么不容易!

“殿下,快跟上!”

“嗯?”愣神的片刻,忽觉身侧有人在轻推自己,是太监总管安豫,这才发觉自己想远了,定下神,跟着众人往前走。

除了祭庙,一路随行,越往后人越少,到了宫门处,除开天子秦毅与朝堂三公,还有太傅韩易之外,只剩下被内侍们簇拥的三名皇子。

秦惊羽心头一紧,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马车已经备好,在皇城外一字排开,共有十辆之多,前后左右都是威风凛凛的禁卫军,安Сhā严密,滴水不漏。

这项举国上下最为隆重的祭祀庆典,虽然有所消耗,但毕竟路程不远,人数有限,却也谈不上劳命伤财,沿途百姓欢呼,拥戴之情溢于言表。

车驾浩浩荡荡出发,大半个时辰之后到得落月山下。

秦毅下车,招呼了三人,于山脚下的一处凉亭歇息,臣子卫队皆在亭外静候。

与她前世见过的名山大川相比,落月山并不算雄壮高伟,大抵是人在此中的缘故,仰望头顶,仍觉云雾缭绕,气势迫人。

“看到了吗,那里——”秦毅指着云雾深处,悠然道,“便是我大夏神庙地宫的入口。”

“神庙地宫?”其余两人均是面­色­微变,瞬间沉重,只秦惊羽心中有数,故作不解,“地宫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秦毅拖长了声调,语气里有着按耐不住的兴奋,一字一顿道,“考验你们的地方?”

禁卫军开道,一行人随着山路漫步而上,整装齐发的队伍因为体力各异,走走停停,时有歇息,自山腰进入下方平台,再沿着深不可测的石阶扶壁步下,却是与她当初进入山腹之路全然不同。

秦惊羽越看越是惊疑,当下按住心神,尾随前行。

转过一处石壁,忽见前方豁然开朗,俨然是一个宽大的圆台,直径足有四五丈,前方四周尽是耸立的山石,圆台尽头却是一方威严石门,别有洞天。

秦毅踏上圆台,面朝石门拜倒:“毅率子前往叩拜,甄选储君,神剑佑护,四海升平!”

在他身后,三名皇子齐齐跪拜,丞相汤伯裴,大将军雷陆与御史大夫周石则在台下次第就位,禁卫军持戟而立,高呼万岁。

参拜完毕,秦毅越过圆台中央,径直走向石门,伸手一推。

轰隆隆,响彻山谷,石门开启,门内金光­射­出,沉寂多年的神殿再现人前。

依旧是金光跃空,青影入壁,长长的秘道尽头,神堂莲座,宝光展现,斑斑桃木架上,古剑泛着紫气青芒,神秘而幽然。

秦毅站在殿中,难以抑制激动的情绪,朝背后之人招手:“都进来罢!”

众人鱼贯而入,凝神屏息,见他上前摘下古剑,轻轻摩擦剑鞘上的花纹,朗笑道:“这琅琊神剑世代相传,今日终于又要再现天日,就请三公与老师作为见证,看三个皇儿谁能拔出剑来,谁便是我大夏未来的真命天子!”

说罢,将古剑向前一推,递给站在最前方的秦湛霆。

秦湛霆摩拳擦掌,踌躇满志接过剑来,接着四周的光线看清其形状纹路,面­色­霎时惨白。

怎么会是......之前的密云拔过,却没能成功的那把?

到底是不是?!

看他愣在原地,半响不动,秦毅沉声开口:“霆儿?”

“是,父皇。”

秦湛霆一咬牙,五指握住剑柄,用力拔剑。古剑犹如焊入剑鞘,丝毫不动。

秦湛霆急了,脸憋得通红,深吸一口气,再拔。

这一次,使出了浑身力气,脚下青砖都在微微震动。

可不管他如何用力,还是没能将剑拔出。

秦毅将这一幕看得分明,轻叹一口气:“好了,霆儿退下吧。”

秦湛霆站着没动,手指微颤,紧紧握住古剑,失魂落魄,兀自摇头:“不对,这剑不对,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

秦毅过去,伸手将古剑取过来,旁边的雷陆见状,扣住秦湛霆的肩膀轻轻拍下,一股柔和的力道过去,意在安抚心神:“大殿下,稍安勿躁。”

秦湛霆牙根咬紧,退回原位,­阴­郁着一张脸,朝堂上剩余两人怒目而视。

秦毅看了看手中的古剑,轻咳一声,正要再唤,却见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抢出一步,搓手微笑。

“父皇,让我来试试。”

爱恨情仇 第十七章 玩转乾坤

神堂之前,气氛陡然凝重。

所有人的暮光都集中在那抢先出来的人身上,暗地蹙眉。

三皇子,秦惊羽。这个纨绔皇子,如此孩子气,连拔剑都要强心,实在让人不省心。

见父皇秦毅不置可否,秦惊羽朝侧旁的秦兴澜斜睨一眼,轻笑道:“二皇兄,不介意我先拔剑吧?”

秦兴澜眉眼淡淡,垂眸到:“不介意,三皇弟请。”

秦惊羽点点头,再踏一步,粘在秦毅面前,一副争先恐后跃跃欲试的神态:“父皇,可以吗?”

秦毅朝她审视片刻,颔首道:“好吧。”

剑一入手,就听得铮的一声响,清越悠远,仿若龙吟凤鸣。

众人闻声­色­变,秦毅更是瞪大了眼,声音发颤:“羽儿,你……”

当年自己拔剑是,剑鸣声都没有如此宏亮,难道是他……

秦惊羽自己也是眉飞­色­舞,险些握不住剑柄,咧嘴大笑:“哈哈,难不成我能拔出剑来?”说话间摆开架势,大河一声,用力一拉!

跟秦湛霆一样,神剑纹丝不动。

秦惊羽涨红了脸,敲敲打打,又拔拉几下,还是没有反应。

看着她在那里着急跳脚的模样,秦湛霆嗤笑一声,面­色­稍缓。

他还不算输,或者根本就没有人能不出剑来,还有下一回合的较量。秦毅望向场中使劲拔剑的少年,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与不解,方才明明听到了剑鸣声,为何却拔不出来?

莫非,另有玄机……

力气费尽,秦惊羽垂头丧气,将神剑倒置,没还给秦毅,而是直接朝秦兴澜递过去。

“二皇兄,给你。”

秦兴澜伸手来接,她似是不舍,双手握住剑格处,迟疑半响,方才递上。

由于两人相对而立,仅有一步之遥,这一抓一送的动作被遮住大半,旁人仅看到秦兴澜握住了剑柄,只听得刷的一声响,忽然间光芒大盛,银焰迸发,三尺青霜长剑脱鞘而出,剑刃上碧痕隐现,所以的人都看傻了眼——

他竟是将琅琊神剑全然拔出!

秦惊羽捧着剑柄,愕然不动,嚅嗫道:“二皇兄……你拔出来了……”

“我……”秦兴澜看看她,再看看自己手里的神剑,眉宇间闪过一丝怔忡。

怎么回事?

真的是自己拔出了琅琊神剑?

这一切发生得太不真实,令人难以置信。

他只记得,这三皇弟磨磨蹭蹭递剑过来,自己刚一握住剑柄,那剑身就滑出了剑鞘,闪耀着夺目的光辉。

见他愣在原地,久久不语,秦毅大步过来,拥住他的双肩,面露欣慰。

“好,澜儿别怕,此乃天意,你能不出来我秦氏皇室世道相传的琅琊神剑,便是当仁不让的大夏皇太子1”说罢,转头吩咐一脸喜­色­的丞相汤伯裴,“有劳丞相拟诏,天命受之,宜承大统,今立二皇子秦兴澜为大夏储君,三日后正式册封。”

“臣遵旨!”

随着汤伯裴沉稳回复,殿中众人方才平缓心神,接受这储君已定的现实,朝着秦兴澜恭敬行礼,口中高呼:“恭喜太子殿下!”

秦兴澜尚未回神,只紧紧握住手中的神剑,指节已经泛白,面上有丝狐疑,似喜似嗔。

在他对面,秦湛霆一瞬不眨瞪着他,拢袖踏上一步。

秦惊羽适时过来,挡在两人之间,朝秦兴澜拱手笑道:“恭喜二皇兄……哦,不,应该是太子殿下!”

秦兴澜看着她坦然的眼神,眼底闪过一抹探究的一位:“你……”

“恭喜……太子殿下!”秦湛霆走过来河西,说得咬牙切齿,嘴角际不服气的紧抿。

秦兴澜收敛神­色­,淡笑道:“多谢二位礼让。”

秦湛霆轻哼一声,背过身去,秦惊羽笑了笑,也站回原位。

但见秦兴澜手捧神剑,端正姿态,在众人注视下,穿过长长的秘道,一步一步朝神堂尽头的莲座走去,他走得极慢,也极是沉着,行至座下,则将神剑高举过顶,肃然放回桃木架上。

神剑既出,储君入选,一切都落下帷幕,祭天大典画上圆满一笔。

秦毅轻轻点头:“传朕旨意,摆驾回宫。”语毕,率先走向石门,其余人等随行其后。

天子一行按原路折返下山,又费了一番功夫,秦惊羽爬上自己那处于队末的马车,放下车帘,这才长长舒了口气。

但愿,没人发现自己的小动作……

前方开路的禁卫军已经启程,天子座驾首先出发,然后便是一辆一辆马车紧跟其后,保持队型,缓慢启动。

没走两步,马车的速度放慢,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

秦惊羽掀开车帘,却见车旁一名禁卫军策马过来,禀道:“韩太傅马车出了问题……”

老师?

秦惊羽伸长脖子,朝车后望去,只见一辆马车停在路边,那清健的青衣老人下了车,朝自己马车的位置走来。

心里一个咯噔,正感不妙,韩易已经来到车前:“三殿下,我的马车坏了,能否捎我一程?”

“老师你太客气了,这是学生应该的!”秦惊羽赶紧跳下车去,将他搀扶上车,待得坐好,这才唤得车夫启程。

马车重新起步,车厢里,两人面对面而坐,气氛一下子沉静下来。

韩易端坐不动,也不说话,一双眼在她脸上巡晙不停,带着些许探究一思索,更多的,祖师疑惑。

秦惊羽被他看得发窘,抚下脸颊,讪笑道:“老师你在看什么?我脸上可是有什么东西么?

韩易微微皱眉,答非所问:“我的马车没坏,只是有一事不解,所以就做了上来。”

果然没好事!

秦惊羽不动声­色­,迎上他投来的锐利目光:“老师请讲。“说话的同时,脑子也不闲着,飞快回想神堂里对方所站位置——

记得父皇站在莲座中央,自己与两位皇兄循序站立,三公侯在身后不远,而老师韩易则是站在宫柱­阴­影下,从那个视角,正好可以看到殿中的情景……不会吧,该死!

“今日在神庙中,殿下为何要抢先拔剑?”

“我那不是看着着急吗,一大堆人杵在那里,眼巴巴望着,咳,几下拔了好走人……”

韩易眯起眼:“当真?”

“真的真的,我骗老师­干­嘛?”秦惊羽嘻嘻笑着,从车厢里取了只食盒过来,“谢天谢地,这大典总算是结束了,老师你占了大半天,饿了不,这是燕儿给我准备的桂花酥,来尝尝……”

韩易瞥她一眼,根本不理,又道:“你还记得我当初给你喝牧歌所说关于神剑的典故吗?”

秦惊羽不迭点头:“记得啊。”

韩易沉声道:“为何你一接过神剑,就剑鸣不断?可知这是神剑认主之声!”

秦惊羽好笑望着他:“二皇兄就站在我旁边,这神剑是在认他呢,要不大皇兄和我都拔不动,就他能拔出剑来?!”

韩易冷哼一声:“哦,真是他自己拔出来的?”

秦惊羽拍下车板,哈的一声笑:“老师你说是什么啊,堂上那么多人亲眼所见,不是二皇兄拔出来的,难道是我拔出来的?”

韩易目光炯炯过来:“正是。”

秦惊羽心头一紧,面­色­不变,扁嘴道:“我也想啊,可惜没这个福气,父皇不是说了吗,什么天命,什么大统,呵呵,二皇兄才是真命天子,再过几日就是正式册封呢……”

“够了!车内就我们师徒两人,你还跟我装到几时——”韩易见她打死不认,忍不住低声打断,“我亲眼看见你把已经拔出剑刃的神剑递给二皇子,你那点障眼法,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

秦惊羽张大了嘴:“老师,饭可以随吃,话不可以乱说,我除了考试作弊之外,其他地方可是规矩得很。我知道你偏袒我,我当时也很想拔出剑来着,但是没那个能力,技不如人,自叹弗如……”

韩易气得咬牙,胡须都飞扬起来。

难怪他最心爱的弟子雷牧歌一提起这位三殿下就面露苦笑,这胡搅蛮缠让人抓狂的本事,普天之下,无人能及!

秦惊羽不慌不忙嚼着点心,那叫一个津津有味,口中还含糊道:“老师你真不吃?那我可不客气了啊,我现在饿得可以吞下一头牛……”

“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呵呵,老师别生气了,来,喝点茶水……”秦惊羽不知又从哪里变出只水壶来,壶口还冒着热气。

“听着!”韩易伸手挡住水壶,面­色­凝重,正­色­道,“别怪我没提醒你,这神剑认主,庇护江山是关系到大夏未来命势的头等大事,慎之又慎,绝非儿戏,怎么可以随意让于他人呢!”

秦惊羽一脸坦然:“我没有。”

“你!”韩易恨恨望着她,“你又不笨又不傻,陛下有那么喜欢你,旁人不说,至少还有我和牧歌相助,完全有实力获得朝堂支持,我真不懂,明明是你拔出的剑,为何就不愿承担责任?!真是气煞我也!”

秦惊羽揉着额,咬­唇­苦笑:“老师你眼神实在不好,我都说了,真的不是我,你这样说,要是让二皇兄听到,他该多伤心啊……”

“罢了罢了!”

韩易见没法说服她,摆手道:“既然你执意如此,我就不再多说,只盼你好自为之,将来不要后悔。”说罢,直起身来,高喊,“停车!”

“哎,老师,有话好说,你这是做什么!”

马车依言停下,韩易不顾她的低喊,拉来车门,径直跳了下去。

秦惊羽探出车窗,见他脚步匆匆朝人群而去,再一看周围地势,刚进城门不远,只好招手换来一名禁卫军士,对他语道:“你去帮老师雇辆车,送他回府,路上留神些,务必送进家门。”

说完再朝韩易离去的方向望望,无奈摇头,估计老师此时正在气头上,追赶不得,只好等改日气消了,再去赔礼道歉。

因为路上耽搁,她的马车是最后抵达皇宫的,宫内不能走马,下车之后便哼着小曲大摇大摆往明华宫的方向走。

“怎么这样高兴?“一个声音在不远处蓦然响起。

侧头一看,回廊前一道英姿昂扬的身影,正疾步朝她过来,是……雷牧歌。

“没什么,累了一整天,终于可以解脱了,能不高兴吗?”秦惊羽环顾四周,随口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刚从一舟那里过来。”提起李一舟,雷牧歌瞟她一眼,神情有点古怪。

秦惊羽并不在意,呵呵笑道:“那独臂庸医好些了吧?”

“嗯,已经没有大碍了,明日就让他收拾包袱,赶出宫去。”

秦惊羽听得扑哧一笑:“他不是你好朋友么,就这待遇啊?”

“好朋友?哼哼,那小子暗地藏了心眼,以为我不知道……”雷牧歌似是不愿多说,盯着她的笑脸,微有诧异,“你看来心情不错,怎么回事?”

秦惊羽接过话来:“什么怎么回事?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雷牧歌叹口气道:“甄选储君的结果我已经听说了,其实这样也好,你反正也不喜欢被束缚……”

“喂喂喂!”秦惊羽一口打断他,斜着眼上下打量,又好气又好笑,“你别告诉我你是专门等在这里想要安慰我吧,告诉你,我可不需要!”

雷牧歌轩眉看她,不太相信:“你真的没事?”

秦惊羽笑道:“我没事,我好得很。你还是安慰大皇兄去,好生劝说,你不知道他今天在神庙里脸都气绿了,要不是碍于父皇在场,铁定翻脸!”

雷牧歌摇头道:“大皇子没有回来,再说我对他也没你想得那般重要,他除了我雷家,还有别的幕僚谋士,很是神秘,我都没有见过。”

秦湛霆的生母黎皇后所在家族也是名门望族,人丁兴旺,家中子弟宗室门客不计其数,势力不可小觑。

不过这神剑已出,尘埃落定,再有势力也不可能改变什么了。

只盼你好自为之,将来不要后悔……

想起老师韩易临走之言,当时上不觉什么,不知为何,此时却有些隐隐不安。一路忐忑,回到明华宫,刚踏进门槛,就见那人立在廊前,映着夕阳的绯光,眼波流转,笑容里荡漾着脉脉温情。

“事情都办好了?”

“嗯,好了。”

秦惊羽对着他微微一笑,心里渐感踏实,忽然间那么满足,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为自己,也为他,绝不后悔……

爱恨情仇 第十八章 用心良苦

储君册封仪式定在三日后在未央宫的阙非殿举行,消息一传出,普天同庆,举国欢腾。

趁此机会,御史大夫周石旧事重提,再次上奏,请求天子秦毅分封皇子,这一回,丞相汤伯裴与大将军雷陆再无异议,群臣附和,联合奏请。

许是基于安抚落选的两位皇子,或是出于别的考虑,秦毅再也没反对,直接批复准奏。于储君册封仪式之后予以分封,除太子秦兴澜之外,包括还在襁褓之中的五皇子秦元熙在内的四位皇子都将获得封邑属地。

另外,除开已经受封的长公主秦飞凰,几位年纪稍幼的皇室公主也将获得尊封。

一时间,后宫掖庭变得热闹起来,各处宫殿都在议论纷纷,猜测着自家小主子将要得到的封赏,之前因为夺嫡之战引起的纷争,逐步被新的话题新的目标所取代,日渐平息。

平衡,平均,平和……帝王之术!

自从神庙归来,韩易便向天子称病告假,闭门不出,雷牧歌也是因为筹备仪式之事,无暇分身,文武课程均是暂停下来。

对此,秦惊羽乐得轻松,整天呆在明华宫里,趁此在临走之前多陪陪母妃,带带元熙,日子过得悠闲自在。

这一日闲来无事,索­性­摊开一幅大夏版图,指指点点,不住比划,只看得眉头微蹙。

“岭南好,江陵也不错,哎,到底选哪一处呢?”

燕儿端了茶点过来,放在案上,轻笑:“殿下要选什么?”

“来的正好,快帮我看看,这采邑选在哪里好?”秦惊羽指着地图上的城池郡县,偏头问他,“最近父皇天天来宫里看元熙,母妃说可以帮我在他面前提个醒,受封的采邑凭我喜欢,预先敲定。”她也不贪心,城池户口多都没关系,但至少要选个富庶之地,将来才好养活那一大帮门下弟兄。

这养家糊口的活计,不容易啊!

燕儿不看地图,只盯着她,眼底满是笑意:“殿下心里已经想好,何必问我。”

他为何就如此笃定?!

秦惊羽瞪他一眼,目光继续落在地图上,喃喃自语。

“岭南山明水秀,四季如春,又是你的家乡,将来若是你亲人回返,也方便打探讯息,及时团聚;而江陵毗邻东海,气候宜人,物产丰富,又挨着蛮荒密云二岛,我要是想与岛上朋友聚会,倒是最佳选择……嗯,江陵实在不错,就选——”眼角余光扫到他抿紧的薄­唇­,不由莞尔一笑,指着地图,拖长了音调,朗声道,“就选……岭南吧。”

燕儿手臂合拢,抱着她,­唇­瓣轻柔擦过她的鬓角:“我就知道是这样,谢谢。”

“废话少说,你下去思量着,等从西烈回来,就要开始准备在岭南修建山庄,创立分部了……”再过几年,等到自己及冠之时,就可以奔赴属地,那是分部变为总部,她也就由皇子变为王爷,再想法“娶”名皇妃,或许可以背着人,悄悄实现他的心愿……生个孩子……

燕儿眸光闪动,­唇­角勾起,俊秀的脸上掩不住的喜悦:“遵命,殿下。”

“殿下!殿下!”

门外呼唤一声高过一声,成功打断两人的亲昵。

秦惊羽适时推开燕儿,端正下坐姿,清了清嗓子,漫声应道:“什么事?”

汝儿立在门口,正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发颤:“二殿……哦,不,太子殿下来了,正在正殿喝茶,等殿下过去一叙。”

秦惊羽心中一凛,无事不登三宝殿,这个时候,他来做什么?

一边四村着种种可能,一边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先过去侍候着,我随即就来。”

对方级别提升,当下就不敢磨蹭,由燕儿帮着整理了衣冠,取了貂皮披风,开门出去。

明华宫正殿,殿内四角的火龙烧得正旺,热气熏上来,丝毫不觉冷意。

穆云风含笑招呼,不时让琥珀添茶倒水,秦兴澜捧着杯热茶慢慢喝着。

“二皇兄——”秦惊羽笑嘻嘻走进来,投下披风递给身后的燕儿,自己一ρi股坐下,取了杯子斟上茶水,一口饮尽,抹着嘴­唇­道,:我正愁闲得无聊呢,你就来了。”

穆云风在一旁轻叱:“羽儿!见了太子殿下也不行礼,真是没规矩!”

“没关系,不是还没册封吗,还是随便些好,再说——”秦兴澜轻描淡写一句,目光悠悠,似有深意,“我这太子之位,也全靠大皇兄和三皇弟礼让,才能意外得来。”

“二皇兄太客气了!”边上燕儿极有默契斟满茶水,秦惊羽微笑举杯,恭敬而不失真诚,“该你的就是你的,谁让不了,谁也夺不走。”

穆云风被他俩一番哑谜说得愈发糊涂,看了看窗外天­色­,笑着起身:“好了,我去看看元熙醒了没,你们俩慢慢聊,太子页好久没来了,今日就在明华宫用晚膳,可好?”

“穆昭仪不必麻烦,我就是来看看三皇弟,随意聊聊,用膳就免了。”

“不麻烦的,就这么说定了。”

穆云风笑着出了门,琥珀也跟着出去,看着秦兴澜挥退了侍从,秦惊羽也只好眼神示意燕儿跟着一并退下。

偌大的殿堂,这剩下两人面面相对。

“二皇兄别光顾着喝茶,吃些点心吧,这桂花酥啊,我好不容易从昭玉那里抢来一盒。”秦惊羽笑着从碟子里取了一块,若无其事递上前去。

秦兴澜看着她,并不伸手去接,只是清淡一笑:“三皇弟人缘真好啊。不仅在宫外江湖朋友多,就是在宫里,皇兄皇弟们也是围着你转。”

“呵呵,我贪玩好耍,胸无大志,又不上进,在宫外那都是些狐朋狗友,至于宫内,也就是昭玉爱跟我玩,大皇兄对我那是从来都不会正眼瞧上一眼,避之不及……”秦惊羽手悬在半空,许久才收回来,碰了软钉子也不生气,顺手将点心塞进自己嘴里,“嗯,真好吃。”

“胸无大志?是么?”

秦兴澜轻哼一声,眼睛看着窗外,有一丝出神:“当真是胸无大志么,还是另有用心呢?”

秦惊羽低头喝茶,边喝边嘟囔:“二皇兄你想多了,我哪有什么用心。”

秦兴澜默了一会,方道:“她……最近好不好?”

秦惊羽抬眸,明知他问的是兆翡颜,却故作不解:“谁啊?”

秦兴澜看着案上的茶杯,面上­阴­晴不定:“自然是……兆翡颜。”

“你是说阿翡啊。”见四周无人,秦惊羽也不再避讳,坦言道,“二皇兄我说实话,虽然阿翡是异族人,身份上有所差异,当初她大哥又是如此对你,但是她待你真是一片痴情,你日后可不能辜负她。”

“嗯。”沉默半晌,秦兴澜终于有了一丝笑容,“我知道该怎么做。”

秦惊羽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也是跟着微笑起来:“我跟她保证了的,一定会让她幸福。”

秦兴澜看着她,微微哂笑:“我发觉你很关心她,这回又大费周章把她藏起来,难道也对她怀有情意?”

“二皇兄你别误会!”秦惊羽反应过来,着实吓得不轻,赶紧澄清,“我只是把阿翡当做好朋友,并无其他想法,再说了,朋友妻不可戏,更何况我们是亲兄弟”心里­干­着急,要想真的澄清这关系,就只能将兆翡颜交给他,自己袖手不管,但这个时候正是最后关头,若是将兆翡颜送出,那岂不是前功尽弃?不行,坚持住,再等等

秦兴澜挑眉笑了笑,不咸不淡道:“你可听说过,民间有句话叫做亲兄弟,明算账?”

秦惊羽瞅着他:“我只知道另外一句,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秦兴澜轻轻嘘叹,低声,“很好,很好。”忽然站起,径直往门口走。

走到门前,兀自停住,腰身挺得笔直,也不回头,只淡淡道:“以往所为,不论有所目的,都希望你记得今日所言,好自为之。”

“我会,二皇兄慢走!”

秦惊羽端坐不动,等到他推门出去,被一­干­侍从簇拥着往外走,这才抹了一把额上的薄汗,懒懒唤道:“燕儿,帮我送太子殿下。”

又是个好自为之,最近好似人人都喜欢说这四个字——

什么意思?!

生在帝王家真是,连说会话都觉得累!

不过好在也没两日了,等册封了储君,一切就成定局,到时候再慢慢来解释……

没过一会,房门推开,燕儿匆匆进来。

“殿下,大殿下来了,汝儿正引领他往这边走。”

大皇兄?

秦惊羽揉着额头,这是怎么了,平日冷清的明华宫,进入却跟赶趟似的,接二连三来访客,这前脚刚走,后脚随即就到!

燕儿凑近过来,叹息着补充:“大殿下过来的时候,正好与出门的太子殿下撞了个正着。”

“是么?”秦惊羽想起自己之前信誓旦旦说的话,不由苦笑,“他一来,我就知道没好事。”好不容易才与二皇兄相谈甚欢,勉强打消疑虑,这下倒好,一番辛苦白费了。

若说二皇兄此番前来是为试探,那么大皇兄过来,又是所为何事?

带着这样的以为,也不在坐着,拉了燕儿一起出门相迎。

远远的,看见秦湛霆大步流星而来,汝儿等人被抛在身后,秦惊羽踏出一步,笑吟吟唤道:“大皇兄。”

秦湛霆沉着脸,一声不吭扯她进门,将侍从与燕儿都拒之门外。

殿门关上,肩膀即被人按住,声音急急响在耳畔:“老二当上太子,我不服,三弟你帮我,我们联合起来……我不会亏待你!”

爱恨情仇 第十九章 聚散匆匆

“大皇兄,你在说什么啊?呵呵,我今天脑袋有点晕,大概是昨夜受凉,染了风寒,靠太近会传染你的……”

此时此刻,除了装傻,顾左右而言他,她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秦湛霆毫不理会她的喃喃自语,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急道:“老二­性­子冷,心眼多,疑心重,以后他登基称制,还不知会怎样,与其如此,我们不如联合起来,趁早改变!三弟我知道你对此也不甘心,密云岛上我们还曾并肩退敌,而老二他什么都没做,还曾成为别人的阶下囚,凭什么就能如此顺利得到皇位?我是皇长子,长幼有序,理应上位,所以你要帮我,这回一定要帮我,我日后继承大统,你来做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给你最广阔的土地,最富丽的府邸,你想要什么就是什么,你说好不好?”

秦惊羽被他抓的生疼,低叫:“大皇兄,你理智些,那日二皇兄拔出神剑,你也在场亲见,连父皇都说了,他才是真命天子!你别再争了,顺应天意吧!”

“顺应天意?!秦湛霆冷哼一声,甩开她的手,目光恨恨,“单凭一把破剑,妖言惑众,就说是天意,定下我们的命运,我不认这个理!”

“大皇兄!”秦惊羽定下心神,极力劝解,:其实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又劳累又不自由,与其如此,还不如做一名亲王,你是皇长子,得到的封地采邑一定是最多最好的,所谓顺其自然,知足常乐……”

“那是你的志向,可不是我的!”

秦湛霆一掌拍在墙上,打断她道:“你可知我的理想,绝非固守一隅,安于现状,而是要让大夏军队的铁骑踏遍赤天大陆,收服四国,一统江山!大夏历史上最英明伟大的帝王,不是别人,是我!是我……”他眸底布满血丝,面­色­略显憔悴,整张脸上却洋溢着狂热的光芒,那是……十足膨胀的野心。

秦惊羽摇头低道:“大皇兄你将来当上亲王,一样可以辅佐二皇兄,实现你的理想……”

“不一样的!你不明白,处处受制,处处约束,那样的生活,绝非我所想!”秦湛霆的声调愈发高亢激昂,目光炯炯闪亮。

“大皇兄,如今大局已定,册封在即,举国上下谁人不知,没法改变了!”

“不能改变……”秦湛霆忽然敛了怒容,带着一丝莫名而来的笑意,意味深长看她,“三皇弟你真这么认为?”

秦惊羽被他盯得心里发杵,点头道:“是啊。”

秦湛霆冷哼一声道:“天底下没有不可改变的事……”他脸­色­微变,眸底的笑容渐渐散尽,转变成一种倨傲的神情,“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到底帮不帮我?”

秦惊羽张了张嘴,苦笑:“恕我无能为力,大皇兄你也别……”

好,很好!“秦湛霆­唇­角勾起,不屑冷笑,“我算是明白了,我终是对你期望太高,谁知却仍是畏畏缩缩,如此窝囊,哼,烂泥,始终糊不上墙!”

“大皇兄说的极是。”秦惊羽好脾气地赔笑。

“缩头乌龟,窝囊废……”秦湛霆犹在恨恨低念。

“大皇兄,现在其实挺好的,太平盛世,四海升平,我们兄弟和睦相处,你有雄心壮志,将来正好助二皇兄一臂之力……”以往总说雷牧歌罗嗦,其实自己也颇有­鸡­婆的潜质。

“不必多言,你就好好当你的闲散王爷吧,到时候别怪我没给你机会!”秦湛霆语气中带着些许恼恨,拉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甫一出门,就被一­干­仆从围合上来,簇拥着去远了。

“大皇兄!”

秦惊羽追出两步,唤了一声,回头坐回座位,双手托腮思忖。

“在想什么?”过了一会,燕儿闪身进来,三步并作两步凑近,含笑低问。

秦惊羽抬头看他:“大皇兄回去了?”

“嗯,大殿下一行朝西,往宫门方向去了。”

秦惊羽应了一声,无奈一笑:“也许是去将军府。商量对策去了。”

燕儿一边倒茶,一边迟疑道:“大殿下……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

秦惊羽耸肩笑道:“那是当然,没当上太子,心里憋屈着呢!”瞥见他眉眼间隐隐闪现的一抹忧­色­,不由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只是……”燕儿垂眸低叹,“我以为,殿下会去支持大殿下做储君。”

“哦。”秦惊羽笑了笑,明白他的意思。这大皇兄就是个思想表面化,什么事都挂在脸上的人,开心时畅怀大笑,愤懑时怒气冲天,­性­情可谓直率,不须费心揣测,与沉稳内敛的二皇兄形成鲜明的对比,这样的人,日后不说控制,至少是更易相处。

可是,这不是在选盟友,而是在选储君,选大夏未来的皇帝,必须放弃私利,顾全大局。相较而言,二皇兄不论是在心智还是­性­情,都更胜一筹。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不过不用担心,他们都是我得兄长,不管谁做皇帝,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话是如此,可真是一样的吗,恐怕连她自己心底都不那么确定。

一时缄默无语,只听得燕儿声音压低,叹道:“防人之心不可无,殿下还是小心为好。”

秦惊羽微微点头:“我会的。”

会有防备,也就是一句话而已,接下来的一日,仍是好吃好睡,等待着储君册封的仪式来临。

因为近来又开始时不时犯困,加上闲暇无事吗,午睡时间也有所延长,燕儿也没来唤醒,整个下午都再榻上躺着,裹着被褥昏昏沉睡。

迷糊之际,一些久远的片段出现在脑海中,似梦似真。

那是在闻香楼的梦羽轩,为了给杨峥母亲补过生辰,三张八仙桌将房间摆得满满当当,一屋子人吃菜喝酒,行令猜拳,好不热闹。酒过三巡,一名少年姗姗而来,清秀的脸上满是歉意微笑:“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场景忽而一变,却是到得杨峥家的院落,满院都是自家兄弟,三三两两围坐在一起,晒着太阳闲话家常,风尘仆仆的年轻男子推门进来,带着一脸的欣喜,迎头拜倒:“刘吉见过门主!”

小四……刘吉……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那脸容,那身形居然如此清晰,就好像近在眼前一般。

“刘吉,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感觉自己努力朝他走去,对他招手,却怎么也是徒劳,那场景竟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人声仍在继续,她却始终隔着一层阻碍,无法靠近。

半梦半醒间,耳边似乎听到刀剑撞击声,骏马奔驰,兵刃相接……眼皮直直跳动,明知是梦,想要强迫自己醒来,费尽全力也还是仰躺在床,头脑迷糊,手脚乏力。

“我是小四,对不起。我来迟了……”

“刘吉见过门主!”

……

反反复复的梦靥,反反复复的挣扎,反反复复的声音回响。

直到满头大汗,­精­疲力竭。

“不要!”

也不知自己高喊了句什么,猛然睁眼坐起,对上一双澄澈如水的眼眸,眸间氤氲,似有心疼,有怜惜,有自责。

“殿下做噩梦了?”

“不是。”秦惊羽喘着气摇头,软软靠进他伸过来的臂弯,由他给自己穿上外衣,拭擦汗水。

这不能算是噩梦,只是那场景好生熟悉,犹如电影片段徐缓播放出来,不觉是梦,倒像是真实情景再现。

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闷头回想,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捕捉到他眼中流露出些许哀伤,不由得微怔发问:“出了什么事吗?”

“殿下……”

燕儿微微低头,面­色­沉静,说得极慢:“去往北凉的影士回来了。”

“真的?!”秦惊羽一拍案几,喜道,:“他们怎么说”见到刘吉没有?都有些什么消息传回来?”

燕儿抬眸,眸底深不可测,半晌才轻叹:“刘吉,也跟着他们回来了。”

秦惊羽听得一愣,脑袋没能转过弯来:“什么?”

“刘吉……也回来了。”他垂首,面露悲戚,低道,“这是刘吉留给殿下的,殿下自己看吧。”说罢,从衣袖里取出只漆盒,推到她跟前。

秦惊羽盯着那盒子,眼睛发直,手指按在盒盖上,慢慢打开。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束发的青绿竹簪,已经失了最初的­色­泽,尖端更有一抹暗红。

“这是……是……”嘴­唇­嚅嗫着,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还是燕儿清了下嗓子,目光黯然,帮她接下去,“这是刘吉的遗物。”

秦惊羽心里已有猜想,闻言仍是一震:“遗物……”

“是,影士搜索数月,最后在北凉边境之庆丰的一口废弃枯井中找到他……”

“枯井……”

“是,不仅是他,还有数十人,均是统一着装的年轻男子,身首异处,血染四壁,场景十分惨烈,死前想必是经历了一场可怕至极的大屠杀……”

砰然一声,秦惊羽推倒了面前的案几,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备车,我要出宫去!”

燕儿伸手拦住她:“灵柩今晨运回天京,我已经让杨峥在山庄附近择地厚葬,加人也予以优厚抚恤,并无异议。棺木里尸身并不完整,殿下去看了也是徒增伤悲,还是别去了。”

秦惊羽用力挥开他的手:“我怎么可能不去?!刘吉会有今天,完全是因为我,要不是我当初派他去北凉,他怎么会遭遇不测,是我,都是因为我!”脑子里浮现的皆是当初相识与重逢的情景,少年意气风发,忠心耿耿,而今那容貌清秀的年轻男子,却已经永远长眠,无知无觉,再也不能回来。

“殿下!”燕儿跳起来,一把抱住她,“这不能怪你,刘吉当时已经应征进得向氏商行,就算没有你的派驻,他还是回去北凉;再说影部在北凉始终会安Сhā人手,不是刘吉,也会是别人,甚至更多!”

秦惊羽抿紧嘴­唇­,一滴滚烫的眼泪落下,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倘若我能想到今日,我当初便绝不会……不会……”

不会创立暗夜门,不会扩充势力,不会冲锋冒险。即使是安于现状,碌碌无为,也总好过,面对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流血牺牲。

来此异世,若只能给人带来伤悲与苦痛,她情愿,自己从来没有在这里存在过!

胸口仿佛有一把火在燃烧,一直绵延,烧到了内心深处,如果不是被那坚韧的手臂环绕按紧,她几乎压制不住狂乱的情绪,想尖叫,想发泄,歇斯底里,不顾一切:“怪我,怪我,都怪我……”

“殿下——”

燕儿的声音像是漂浮在空中,而她,却是溺在水里,无力回天。

忽觉腰间一麻,身子软软倒下,昏迷的前一瞬,在前方妆台的铜镜里看见自己的面容,长发散乱,下巴尖尖,肤­色­如雪,眼瞳里布满血丝,整个人已若癫狂。

醒来时已经是烛火点燃,挺身欲起,却仍觉得手脚瘫软,只得忍住悲痛,闭眼轻唤:“燕儿……”

话音未落,他人已欺身而至榻前:“殿下醒了?这会觉得如何?”

“我没事。”秦惊羽心里已经接受这一事实,定下神,勉强打起­精­神,“我母妃可有来过?”

“来过。娘娘以为是殿下贪睡,没有在意,到偏殿看五皇子去了。”燕儿微微叹气,温润的脸上起了一丝波澜,“死者已矣,殿下要顾惜身体,节哀顺变。”

秦惊羽恻然,生生将头拧开,转眸间,忽然瞥见枕边的竹簪,不由伸手握在掌中,瞅着尖端那点暗红,怔怔出神。

燕儿再次开口:“影士们找到刘吉的时候,这枚竹簪,不是Сhā在他的发髻里,而是Сhā在他的左眼里,因此才引起的注意,献上来。据我们分析推断,当时他应当是重伤垂危,自知不治,于是Сhā簪自毁眼目,或许是临死警示,想要给殿下留下线索……”

秦惊羽听得一惊:“什么线索?”

燕儿不答,只是看着她手中的竹簪,蹙眉沉思。

顺着他的目光,秦惊羽将竹簪凑到眼前,上下摩挲,一点一点挤按揉捏,忽而心头一动,手指握住两端,从中掰断。

一点白­色­从竹簪断开处掉落,秦惊羽一瞥之际,已经看清,是一个小小的纸卷。

纸卷展开,不过寸许大小,上面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向乃风……

后面的字已经被鲜血染红,暗红一片,辨识不出

向乃风……

刘吉啊刘吉,他拼死提醒,到底要告诉她什么?

爱恨情仇 第二十章 生死时速

“我这里有很好吃的糕点,你要不要吃,我去拿!”

“我不饿,谢谢。”

“我最近又学会几首曲子,我弹给你听好不好?”

“不用,你坐在一边别说话就好。”

“可是你看起来很不开心,又不笑,你到底怎么了……”

一连串的话语,终于使得秦惊羽抬头,看着跟前一脸殷勤的俊秀少年,扯动­唇­角:“连你都看出我不开心吗?”

萧焰点头:“是啊,以往你来的时候,眼睛里有池塘的水,脸上有太阳的光,真好看,而现在你眼睛里就是黑乎乎的,脸上还蒙了层灰……是不是你爹打你骂你了?你娘不给你做新衣裳了?”

秦惊羽苦笑:“不是,我爹我娘对我很好,而是……我的朋友过世了,我很难过,很内疚。”

“过世?”萧焰挠了下脑袋,不解道,“过世是什么意思?”

秦惊羽低答:“就是永远睡着了,再也醒不来了,再也见不到了。”

“哦,我知道了!”萧焰一拍手,指着不远处的大树大声道,“是不是和我的小欢一样?睡着了,埋在土里,不能出来了,孟大叔也是说我再也见不到它了。”

“小欢?”

微一愣神,就听得孟尧在一旁适时接道:“小欢是我家殿下以前养的一只小狗,得瘟病死了,殿下把它埋在那边树下。”

秦惊羽哦了一声,顺着萧焰手指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树下有一个微微鼓起的小土包,长了些杂草,已经看不出形状。

一抬手,止住他欲要继续的喋喋不休,轻道:“好了,院子里冷,你跟你孟大叔回屋里烤火去,我在这里坐一会,安静想想事情。”

“我陪你说话不好么?你都好久没来了,我天天都想你。”萧焰扁了扁嘴,显得有些委屈。

“乖,听话。”秦惊羽拍拍他的肩膀,语音虽低,却有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萧焰只得站起身来,跟着孟尧回去,不时回头张望,眼神恋恋不舍。

人去声消,偌大的院子里只剩下她一人,独坐亭中,被大片绿叶包围,风吹来,竹叶沙沙作响,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梅香。

明日便是太子册封典礼,皇宫各处都是热闹非凡,唯有南苑还算清静,燕儿出宫为西烈之行做最后的准备,她便自己漫步来了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寻得些许安宁。

先去西烈,再往北凉。

手指无意识在石桌上写划着,心中慢慢勾勒着计划。

西烈……

北凉……

银翼,生要见人死要见尸,然而不管他在魔鬼之洲是生是死,就凭着这四年来的执着追随忠心耿耿,她都会拼尽全力,去往西烈彻查他的身世真相,为他孤苦无助的幼年生活讨一个公道,更要为他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

刘吉,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论这幕后黑手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甚至权势通天,她都会义无反顾将这条复仇之路走下去,今朝的痛,他日必定一五一十讨要回来,心里被人狠狠捅进一把刀,鲜血淋漓,已经容不得她退避半分!

“三皇兄!你果然在这里!”

思绪被一声呼唤打断,略一侧头,只见半掩的院门外有人探头进来,朝自己不住招手,似是十分着急,“快出来,我有事找你!”

“昭玉?”秦惊羽坐着没动,懒懒道,”这里太阳挺好,晒着舒服,你也过来吧。“

秦昭玉踌躇下,只是摇头,喃道:“真的有事,我不知道该告诉谁,只想到你,汝儿说你往南走的,我就一路寻过来了……”

秦惊羽见他一副快要哭了的模样,只好起身走过去:“讲吧,什么事?”心里打定主意,一定得问清楚了,如果又是大皇姐秦飞凰的事端,她打死都不会揽上身。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跟我来!”秦昭玉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一个劲朝外扯。

“喂,你拉我去哪里?”秦惊羽低呼,十二岁的男孩子,力气倒是不小,自己虽然长他四岁,还是挣脱不得,好在南苑镇守侍卫已撤,倒是无人见得两人拉扯的场面。

秦昭玉不答,只是使劲拽着她往前走,一直走到一处僻静无人的秘道深处,这才停住,煞白着一张小脸,喘气道:“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三皇兄你帮我拿个主意,我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父皇……”

秦惊羽斜眼睨他:“说吧,你闯了什么祸?”

“不是我,是大皇兄……”秦昭玉压低声音,嘴­唇­嚅嗫着,片刻才道,“我听说大皇兄最近心情不好,我一大早特地去看看他,路上碰到二……太子哥哥,说是大皇兄约了他今日未时去普渡寺赏梅。”

“赏梅?”秦惊羽听得皱眉,这个时候不好好待在宫里,反而有心思出宫游玩,有些不正常,默了一下,抬手道,“说重点。”

“我说的就是重点!唉唉!”秦昭玉练练跺脚,“普渡寺有埋伏,太子哥哥去了有危险!”

秦惊羽目光一凛:“你怎么知道有埋伏?谁告诉你的?可有证据?”

秦昭玉被她眼神一瞪,吓得气也不喘了,一口气说下去:“我后来在御花园闲逛,逛着逛着就进了树林,爬到树上去掏鸟窝,鸟窝没摸到,就听得有人过来,我听出是大皇兄的声音,本想吓他一下,就躲在树上没吭声,结果听见他跟一名侍卫在树下小声商量,说是在寺里已经设下埋伏,一等太子哥哥进门。就赶尽杀绝,斩草除根!”

“斩草除根?!大皇兄真这样说?”

“是,我亲耳听闻,我还看见大皇兄对那侍卫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看起来好可怕,我两手死死抱住树­干­,才没吓得从树上掉下来!三皇兄,你说怎么办啊?大皇兄是不是真的要太子哥哥的命啊?我一下树,脚都软了,我该怎么办?我们要不要去告诉父皇?大皇兄要是知道是我告密,一定不会轻饶我,呜呜……”秦昭玉越说越怕,扯住她的衣袖不松手。

“别吵,你让我想想!”

想到前两日秦湛霆的种种怪异问话,总算明白他所说改变一词的真实涵义,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同室­操­戈,兄弟阋墙,就如此轻易地发生!

不能不说是震惊,但此时离未时只一个半时辰,断无震惊发怔的时间,必须采取行动及时阻止,秦惊羽跳起来,按住他的肩膀,语气从未有过的凝重:“昭玉,你发誓,你所言无半句谎言。”

“三皇兄,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秦昭玉瞥见她眼底一抹厉­色­,只得举手道,“好,我发誓,我句句属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如有半个字谎言,叫我……”

“行了!听着,你给我回寝宫待着去,刚才的事情给我烂在肚子里,不能再有第三个人知道!”秦惊羽丢下这句,扭头就走。

“我去拦住太子。”秦惊羽挥手,冷淡哼道,“你要是想他们平安无事,就按我说的去做,,别当跟屁虫。”

秦惊羽不再理他,一路匆匆赶去越秀宫,原想二皇兄秦兴澜做事稳妥,不紧不慢,没想到这次竟是提前了时辰,刚巧在她到来之前半刻钟出了门。

半刻钟,未来太子出行,仆从甚多,一行人走出宫去远不止这个时间——

应该能够阻止!

秦惊羽心思转动,立时掉转方向,直冲宫门。

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她不能让大皇兄再因此受罚降罪,更不能让二皇兄丢掉­性­命!

不要再有流血与伤亡……

不要……

还没到宫门出,远远见得门户大开,一队人马绝尘而去。

“等下——别走”

拔高了声音喊,那车队仍然是不理不睬,转眼消失在视线,秦惊羽气喘吁吁停下来,恨得一拳捶向旁边的宫柱,又晚了一步!

“见过三殿下。”侍卫一见是她,纷纷过来行礼。

秦惊羽上前拉住那侍卫队长,着急问道:“方才出门的可是我二皇兄?”

那队长答道:“正是二殿下。”

“那大殿下呢?”

秦惊羽定下神,看看宫门侧面墙上的沙漏,这从越秀宫出来,连奔带跑,都又花去近一刻钟,若是要留在原处等到燕儿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事态紧急,别无他法,只好提笔给燕儿留了字条,含糊写了几句,吩咐一定交到他本人手上,也来不及去给母妃报备,掏出腰间令牌朝众人眼前一晃,叫人帮忙在宫外不远雇来熟识可靠的马车与车夫,急急出行。

坐在车上,被冷风一吹,头脑有了几分清醒。

自己就这样贸然追出去,若是追得上还好,追不上的话,身边练个帮手都没哟,就凭这破车老马的,如何与前面­性­能优良的皇室马车比赛脚力?

燕儿虽然不在,她毕竟还是个门主,就凭这张脸,在天京城各种调几名人手的能力还是有得,大事要紧,也顾不得是否会暴露身份了。

主意定下,秦惊羽与车夫说明方向,马车在大街小巷穿梭,百花阁闻香楼等等地方一进一出,车后马蹄声得得响起,一下子跟上来好几骑,有的马背上还不止坐着一人。

掀开车帘,看清来人的面容,心里仍有些不踏实。

卫部煞部尽数调遣在外,只影部礼部在城里留有少许门人,均是机智有余,武功则是差强人意。

不过,大皇兄背后主要是将军府在撑腰,雷氏父子在朝堂身居要职,忠心不二,支持谁都是光明正大地来,背后作乱的事情是绝不会同意,更不会参与。

若只是大皇兄身边的亲卫,那点实力也不足倾覆大局,顶多是有所准备,抢占先机而已,只要自己及时赶到报警,便可刀不血刃,和平解决。

刚出城门,行到空旷处,就听得后方蹄声阵阵,有人策马上来,在车窗外哈哈笑道:“难怪人家常说佛要金装人要衣装,主子今日这身衣饰真是好风采,贵气十足,跟那些皇子皇孙没甚差别!”

秦惊羽撇嘴,一眼掠过,冷静开口:“留下两人上车,其余轻装上阵直奔普渡寺,路上遇到华丽马车,一律找理由拦下,注意拖延时间,尽量不要动手!”

“是!”来人神­色­肃然,吹个口哨,招呼另外几人加快速度,瞬间超越过去,那两人一依言从马背上跳下来,噔噔几下爬上马车,行礼坐下。

秦惊羽顿了下,又问两人:“你们可有办法通知到燕主?”

两人齐齐点头:“燕主曾发下信号烟火,我们都有随身携带。”

秦惊羽心头宽慰不少:“那好,你们立即发信号,叫他尽快赶来汇合!”

话音刚落,就见一人从怀中摸出一节竹筒大小的物事,刷的点燃,手伸出窗外,也没听得有何声响,一道碧绿的焰火就直冲上天。

秦惊羽望着半空中久久不散的亮­色­,暗地祈祷。

燕儿,你快来,快来……

爱恨情仇 第二十一章 恩将仇报

一路上,秦惊羽不断催促车夫加速,那车夫是宫门侍卫长出面叫来的,隐约知道雇主的显赫身份,不敢怠慢,将马车赶得快要飞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下来。

有人窜到车前禀道:“主子,拦下来了!”

秦惊羽闻言一喜,探头看见前方道路上聚了大群人,将两辆华丽非凡的马车团团围住,正闹得不可开交,赶紧拉开车门跳下车,大步奔过去。

“出了什么事?”

一声既出,场子霍然安静,那原本跌坐在地上之人摇摇晃晃起来,拉着她的衣袖道:“这位过路的公子,你来评评理,我们从路上经过,不小心被这横冲直撞的马车给撞了,这车上之人好生无礼,不但不给下车检查,赔礼道歉,反倒说我们意图不轨,要送我们去衙门见官!”

这拦路的理由编得不错!

秦惊羽心头赞许,上前一步,沉声道:“既然撞了人,车主下车查看伤患之人是人之常情……”

身后一­干­弟兄也随声附和:“是啊是啊,公子说得在理,车上那厮快些下来,再试磨蹭,可别怪兄弟路见不平,忍不住要出手了!”

半晌,车内才传出一声冷哼:“尔等是什么人,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拦路打劫!天底下难道就没有王法了吗?”

众人嬉笑:“王法?你爷爷我就是王法!”

“大胆狂徒!”

怒斥间,一人推门而出,徐缓下车,正好立在秦惊羽对面,两人的目光对上,那人吃了一惊,作势行礼,口中低呼:“三殿……”

秦惊羽原以为车内必然是二皇兄秦兴澜,不想出来的却是二皇兄身边的内侍,微怔一下,急忙打个手势止住他,慌道:“你家主子呢?”

那内侍答道:“主子怕路上人杂不安稳,乘了别的马车先行一步,命奴才一行负责亚”

秦惊羽一拍大腿,暗叫不好。

这二皇兄做事也太小心谨慎了,居然在路上使出个掉包计,把自己都糊弄过去了,这下坏了大事了,如何了得?!

顾不得过多解释,急急跳上先前的马车,招呼一­干­人等:“都跟我去普度寺,快啊!”

“哎,三殿……”

那内侍看着马蹄扬起的黄沙,摇了摇头,做回车内继续慢行。

普度寺就坐落在落月山南麓的半山腰上,名声在外,也并不难找。

顺着山路一直向上,就见得那造型高伟的山门,以及金光闪闪的大字,山门内红墙明瓦,青松翠竹,因为是皇家寺院,修建十分气派,平日香火也很是旺盛,梵唱之声隐隐可闻。

寒冬腊月难得出了太阳,前来进香许愿的信男善女络绎不绝,人声鼎沸。

秦惊羽带着一行人进了寺门,想到梅花尽数开在寺庙后院,避开热闹之处,疾步如飞,直奔目的地而去。

这普度寺虽然只来了一次,但路线还大致记得,于是带头走在前面,有门进门,没门就在众人协助下翻墙,这院墙不过一人多高,比起皇宫里三人高的宫墙那是小巫见大巫,根本不值一提。

一路飞奔,越走越是僻静,已经看不到闲人走动。

面对那重重叠叠无休无止的佛堂,秦惊羽有些傻眼,不止从何处下手。

思忖时,忽觉一阵风来,空气中飘荡着清清淡淡的梅花香。

对了,名为赏梅,自然要去有梅花的地方!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瞥见不远处的树林,果断指路:“去那边。”

刚说完,就听见身后寺门方向响起一阵喧哗吵闹声,好像是什么人起了冲突,将寺里的人声都吸引了过去。

秦惊羽不为所动,疾步穿过树林,树林之后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尽头院门半掩,院中绿蔓披佛,一枝白梅从墙头探出来,枝头吐蕊,纯净如雪。

没待走近,就听得院里传来细微对话声。

“大皇兄你既然邀我单独来此,有什么事就明说吧。”秦惊羽­精­神一振,是二皇兄秦兴澜的声音,看来自己总算是及时赶到,事情还在可以掌控的范围。

静默了一会,有个傲然的声音回答:“我也没心思跟你绕圈子,你把储君之位让给我,我将来必定记得你的好处。”

“让位?大皇兄真是说笑了,储君之位是上天授予,岂能随意相让?”秦兴澜话声低缓,语气很是轻松随意,“要不大皇兄要点别的什么东西,但凡我有,定会毫不藏私,倾囊相与。”

“如果我说我不要别的,只要这个位置呢?”秦湛霆的声音陡然拔高,口吻也凌厉起来。

院内环境清幽,草木稀疏,靠墙处生有一大片百美,两人隔着花枝面对面站着,一人面容朝外,一人则是背对着院门,秦惊羽一眼掠过,看得分明,那露脸之人正是大皇兄秦湛霆,而那道背影,除了二皇兄秦兴澜,还能是谁?

除此之外,院里悄无声息,看样子再无他人。

秦惊羽仔细辨听声音,朝身边人等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分散守在外间,自己审时度势小心潜近。

“大皇兄要这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秦兴澜轻咳两声,拖长了语调。

“只不过什么?”秦湛霆急切发问。

“只不过要看大皇兄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手里拿走了。”

“你!”秦湛霆勃然发怒,刷的一声,似是从腰间拔出长剑来,冷哼道,“我之前以礼相待,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兴澜的声音清淡如旧:“大皇兄你这是做什么?要造反吗?”

“我……”

“两位皇兄,小弟来迟一步!”

秦惊羽眼见情形紧急,一声唤出,即是深吸口气,顺势踏进院中。

余光朝里一扫,果然见得秦湛霆拔出剑来,剑刃正横在秦兴澜颈项之上,心念一动,哈哈笑道:“大皇兄,你这玩笑开得太过了,快把剑放下来,我认输还不成吗?”

秦湛霆转过头来,不解道:“你说什么?”

面对利刃相逼。秦兴澜面­色­如常,只低道:“三皇弟,果然有你。”

秦惊羽来不得深思他话中的含义,抢先两步,按住秦湛霆握剑的手,赔笑道:“二皇兄息怒,都是我的错,我跟大皇兄打赌来着,赌到底谁的胆子更大。事实证明我输了,我甘拜下风,心服口服,等下请两位皇兄去闻香楼喝酒赔罪,怎样?”

“原来是打赌——”秦兴澜眼眸闪耀,沉吟道,“你们赌什么筹码?”

“我们赌……”

秦惊羽话没说完,就被秦湛霆一声喝叱打断:“谁跟你打赌!你这胆小鬼,既然不敢与我合作,就别跑来搅我的局!”说罢猛地甩开她的手,嘴里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连绵,没过一会,原本静寂的墙院上齐刷刷冒出三十来号玄­色­人影,身手敏捷,剑锋雪亮。

秦湛霆仰天大笑,声音狠厉:“老二,我本不愿对你动手,是你逼我的……”

趁人影越过墙头,尚未落地站稳,秦惊羽抓起站立不动的秦兴澜,大叫:“快走!”

身后长剑袭来,被左右两道刀光截住,是留在门外的弟兄见得情形不对,前来相助。

“主子快走!”

秦惊羽想也不想,拉着秦兴澜奔向院门,只要能拖延一阵,等两人钻出树林,去得寺庙前殿,那里人来人往,大皇兄的侍卫再是嚣张,也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行凶。

只是心底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方才明明凝神听过,没有听到呼吸声,为何会突然冒出一大群人来,难道是自己的听力出了差池?

还有,二皇兄不是也带着大队人马出来吗,怎会单枪匹马出现在小院里,他的手下呢?

一个趔趄,手掌被大力甩开,险险扑倒。

稳住身形的同时,忽觉劲后一阵风来,带着强劲的破空之声!

秦惊羽本能矮身侧头,左耳微疼,一道青芒擦过耳廓激­射­而过,直直钉入前方树­干­。

是枝羽箭!

就在方才跳下人来的墙头,密密麻麻再次布满人影,甚至不只是墙头,就连假山花台树梢上都有,人数足有百余,个个青­色­劲装,手持铁弓利箭,严阵以待,只等一声令下,就可以将下方之人­射­成蜂窝。

局势急转直下,所有人都傻了眼,怔在原地一动不动。

秦惊羽蓦然回头:“二皇兄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位未来储君,远不若世人所想那般文弱可欺!

电光火石间,眼间白光闪过,就听得啊的一声惨叫,秦湛霆持剑的右臂已被斩下,断臂掉落在地,人也痛得面­色­惨白,当场晕了过去。

变故陡生,人等皆是惊呼,唯有秦兴澜沉着一张脸,取了手帕,慢慢将剑上血迹拭去。

这一剑­干­净利落,出手快极,不知已经谋划练习了多少次。

秦惊羽像是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声音苦涩:“看来我是来错了……”

真正设下重重包围的不是别人,而是这位二皇兄,将计就计,清除异己,大皇兄秦湛霆率直鲁莽,有勇无谋,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倘若她没巴巴赶来阻止,秦湛霆或许轻敌,却也不致警惕全无,溃不成军。

秦兴澜淡淡一笑:“你没来错,少了你,我没法赢得这样轻松,而且,好戏才刚刚开始……”

秦惊羽眯着眼,挺直背脊:“什么意思?”

秦兴澜退后一大步,声音清冷,响彻院内:“大皇子秦湛霆与三皇子秦惊羽协同作乱,意欲谋害本殿下,证据确凿,罪当伏诛!传我命令,院中所有同犯,不留活口,格杀勿论!”

如一桶冰水从头浇下,秦惊羽浑身颤抖,几乎不敢置信。

“二皇兄,你……要杀我?”

秦兴澜不再看她,只高声喝道:“放箭——”

爱恨情仇 第二十二章 义不容情

箭矢,密如急雨,铺天盖地而来,惊呼惨叫声迭起。

“主子小心啊!快走,走啊——”

眼前人影晃动,有人扑了上来,以身挡箭,掩护她朝院外退避。

噗噗数声,那是箭入身体皮­肉­的声音,鲜血喷涌而出,

一人倒下,又有新的人影本古来,挡在她身前,始终不留缝隙。

她只是来示警,只是来阻止杀戮……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怎么会这样?

一心救人,却将自己与一­干­弟兄置于险境,无法脱身!

或者,自己才是他真正要对付之人!

秦惊羽指甲掐入掌中,心痛如绞,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挣脱开去,站定不动:“住手,都给我住手!”

秦兴澜挥下手,示意手下暂停攻击,神情复杂看着她,冷声道:“你想说什么?”

秦惊羽喘了口气,环顾四周,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秦湛霆,周围七零八落的侍卫尸身,以及身边摇摇晃晃兀自支撑的门下弟兄,咬牙道:“你只是想要我的命,就不要累及无辜,我留下,你让他们走!”

话声刚落,耳边即是反对不断:“主子!我们不走,生死都跟着主子在一起!”

“对,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们不走!”

秦惊羽闻声落泪,她不是孤单一人,从来都不是!

不论她的真实身份是什么,皇子抑或乱党,她的弟兄们都不会抛弃她,不会!

秦兴澜扬眉一轩:“既然你的属下如此忠心,那就留在这里陪你吧。”

“等下!”秦惊羽见他脚步后撤,头顶上方弓箭再度举起对准自己,不由叫道,“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要杀我,给我一个理由!”

秦兴澜身形微顿,叹道:“我之前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你与大皇兄不顾骨­肉­之情,协同作乱,欲加谋害,实在让人心寒……我饶你不得!”

秦惊羽冷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明明知道我只是好意报讯,从无加害之心,却要给我强加罪名!”

秦兴澜抿紧了­唇­,似被说中要害,脸­色­青白,一言不发。

秦惊羽低头,看着地上的秦湛霆,从自己衣摆处撕下一大块布料,蹲下去给他紧紧裹住右肩。

整个过程,她尽可能做得缓慢而又仔细,全然不顾周围凝结成冰的肃杀气氛。

做完这一切,喝令门人尽数退开,这才起身迎上,冷道:“你早已明了大皇兄的心思与计策,当时大可不必答应前往,反正明日便是册封大典,只须候在越秀宫,平安度过这半日,就可以顺利登位……而你却执意而来,是想借此机会,将未来的障碍连根拔起,是不是?”

面对她的一番质问,秦兴澜既不肯定。也不否认,只淡淡道:“他往日以皇长子的名义,自以为是,作威作福,我已经忍他许久了。”

“即便如此,你也不致如此对他!”秦惊羽情不自禁拔高了声音。

秦兴澜反问:“那你说,我该如何对他?”

秦惊羽咬­唇­道:“大皇兄已经是寡不敌众,处于下风,你大可率众将他擒下,押至父皇面前,请父皇定夺,此事之后,他再无实力与你争夺为难,你何必如此狠心断他手臂?!”要知道,一大皇兄的心­性­,断他一臂,今后形同废人,与要他的命又有何区别!”

“­妇­人之见!”秦兴澜冷声打断她,“你没见他方才一心想取我的命吗?若是我计划不周,稍有懈怠,此时躺在这里便不是他,而是我了!”

“那是大皇兄一时糊涂,本来是可以劝说,可以阻止的,他本无意取你­性­命,只想要拿储君之位,只要你答应让给他,他便会罢手!”

“让给他?”秦兴澜摇头轻笑,笑声里带着几分讥讽意味,“三皇弟啊三皇弟,在你眼中,这皇位到底是什么东西,可以你让我,我让你,随意推辞不受吗?你肯让我,那是你的事,我却断然不会再让给他人!”

秦惊羽微微张嘴,心中惊异,指着他:“你……”

天,他知道,他竟然知道……

秦兴澜朝她凑近一步,轻轻点头,声音压低,几不可闻:“不错,你掩饰得极好,我当时也一心以为是我自己拔出来的神剑,自是未加多想,欣喜若狂,只是,在我转身还剑之际,心念一动,曾试图再次拔剑,结果那神剑如同生根一般,纹丝不动,根本没法拔出……我便知道,真的是你在想让,你才是上天定下之人,你说,我怎能留你在世?”

秦惊羽瞪着他,内心惊骇,连连后退。

他什么都知道,却故作无知,懵懂接受,骗过了她,骗过了所有人!

难怪他明知道自己是无辜前来,也要执意围剿,原来是怕她将来会对他不利,要对她斩草除根!

对他而言,她不是兄弟手足,而是挡住他前进道路的障碍,只能毫不留情,全力铲除!

——我以为,殿下会支持大殿下做储君……

少年的低叹声犹在耳边回响。

燕儿早有提醒,自己却念及骨­肉­之情,没能引起重视和警惕。

——老二­性­子冷,心眼多,疑心重,以后他登基称帝,还不知会怎样……

就连大皇兄都看出来这一点,她还不以为然,觉得心机深沉是其优点。

费神费力,良苦用心,尽数付诸流水。

——这神剑认主,庇护江山是关系到大夏未来命势的头等大事,慎之又慎,绝非儿戏,怎么可以随意让与他人……、老师早有告诫,早有教诲,她却从来没当回事,让错了剑,更看错了人!

一步错,步步错!

“还有,你明知我与宁儿有婚约在身,却串通兆翡颜前来捣乱搅局,又利用她怀有身孕之事,要挟于我,让我不能不怀疑你让位的用心!”秦兴澜声音低沉,继续陈述。

“不是,我是好心帮你解决问题!”秦惊羽欲哭无泪,真有种作茧自缚的感觉。

“无须辩解!”

秦兴澜手握长剑,步步逼近,以他才能听见的嗓音轻道:“我知道你无意这皇位之争,原本也想就此这般,各得其所,互不为难,但是你为何不知收敛,仍在大肆培养江湖势力?区区一个天京城,我身为未来储君,居然都找不出你窝藏之人,你叫我今后坐在高位如何放心?!”说着,眼眸一利,“万一将来你后悔了,想要取回这想让的一切,与其等你羽翼丰满之时再来争斗,不如我现在就动手……”

眼见长剑挥出,剑尖划过天际,秦惊羽低呼:“二皇兄,你误会我了,我既然让出,九段不会再与你相争——”

“人心难测,我没法相信你。”

秦兴澜长叹一声,长剑距她胸口仅有寸许:“三皇弟,你别怪二哥心狠,怪就怪你生在帝王之家,却胸无大志,还如此心软——”

“二哥!我们是兄弟!”秦惊羽眼里已有泪光。

“兄弟……”秦兴澜喃喃出声,略一迟疑,仍是力道不减,一剑刺出!

只听得哐当一声,长剑落地,秦兴澜捂住右胸,眼睛睁得大大,不敢置信,一丝黑血从他指缝流出,隐隐现出幽蓝­色­的微光。

“你……”

怎么可能?

他明明已经出手,怎么会有比他长剑还要快的光芒出现,局势瞬间扭转!

“二哥……二皇兄……”秦惊羽闭上眼,面露痛­色­,慢慢收回手来,“我给过你机会,你自己不知珍惜……”

身为江湖中最大门派的领导人,就算没有武功,却也绝不是任人宰割之主!

她只是在赌,赌他的良心,赌他是否还有一丝骨­肉­亲情,之前但凡他有稍微表露一分善意,能放她一马,而不是挥剑相向,她也不会扳动风影戒的机括,­射­出毒针,用以自卫!

只怪他,太过心狠手辣,不留余地!

“我还是小看了你……”秦兴澜颓然倒地,面上浮现一丝苦笑,“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任你处置!”毒液渗入血脉他的嘴­唇­已成乌紫,气若游丝。

眼见大势已去,墙头矗立的青衣人等收回弓箭,面如死灰,被制的黑衣侍卫趁机逃脱包围,奔到昏迷的秦湛霆身边。

“放下武器,我会禀明父皇,饶尔等不死,九族不予降罪!”

一听此言,没有半分犹豫,青衣人齐齐跃下跪拜,双手将铁弓举过头顶:“属下愚昧,谢殿下不杀之恩,愿将功折罪,誓死效忠!”

暗夜门人大喜过望,纷纷上前,将对方的武器缴下,就连个别腰间的短匕也一并卸了。

秦惊羽抿­唇­,微一侧头,但见一道灰白人影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她身边,于满地狼藉处长身玉立,笑如春风:“主子。”

一见来人,众人喜笑颜开,齐唤燕主。

不错正是燕儿。

就因为察觉到他的悄然到来,她才能如此放松,放开手脚,扳回劣势。

“燕儿,去,封住他的血脉经络,防止毒气攻心!”

燕儿微诧,仍是不动声­色­,依言执行,啪啪几声,将秦兴澜各处大|­茓­尽数封住,低道:“好了,主子。”

秦惊羽轻轻吁气:“火速回宫,外公走时留有些许丹药,希望还来得及救命!”

燕儿眼底闪过一丝理解之­色­,并无二话,抱起秦兴澜,飞一般朝寺门方向驰去。

他隐身在侧看得分明,她与秦兴澜只三尺之遥,扳动机括的同时,亦是从左往右调整了位置——

最后时刻,她仍是心存怜悯,无意取他­性­命,否则,中针之处,当是他的心脏!

两位皇兄皆被快马加鞭送回皇宫救治,秦惊羽留在现场,指挥若定,清理善后,直至暮­色­降临,才拖着疲惫的步伐,姗姗而回。

此时此刻,退无可退,只能选择面对。

夕阳下,宫门大开,一群人默然伫立,晚霞的光芒缕缕­射­下,映出天子秦毅惨淡而沉静的脸庞。

秦惊羽疾走两步,挥泪拜倒:“父皇,对不起——”

秦毅黯然摆手:“朕都知道了,不能完全怪你……朕只想问你,现时是如何考虑的?是否还不改初衷?”

秦惊羽哑然,有什么东西如风雨雷电,在头脑中一幕幕徐缓掠过。

远在西烈沙漠,苦苦挣扎不知生死的银翼……

鲜血染红的库锦,残破不堪的遗体,青绿簪上刺目的暗红……

墙头上突然窜出的人影,长剑袭来,羽箭激­射­,耳廓出的血渍已­干­涸,却还在隐隐作痛……

痛的岂止是身,还有心!

成王……败寇……

要反击,要复仇,要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给幕后之敌迎头痛击,就必须登上更为尊贵显赫的位置,拥有更为强大不可战胜的力量!

天意,不可违!

责任,不可避!

内心深处,有什么信念轰然倒塌,又有新的信念顺势而生!

秦惊羽垂头,低答:“我想好了……”

一瞬间,眼如利剑,墨发飞扬,仰首挺胸,她听见一个陌生的嗓音如魔魅般响起:“我。才是神剑之主,是真正的大夏皇太子!”

那是……她自己的声音。

一声过后,人群里传出惊呼声,秦惊羽被秦毅扶起,不为所动,迎风而立,目光在身后一一掠过,毫不意外的看见惊诧,看见猜疑,看见迷惑,看见嫉妒,还看见老师韩易欣慰的笑容……更看见少年隐在人后,那一张温润俊秀的脸,如斯苍白。

一门之隔,数丈之距,却如相隔千山外水。

燕儿,对不起……

爱恨情仇 第二十三章 尘埃落定

“心狠手辣,毒如蛇蝎!”

“秦惊羽,为了储君之位,你竟狠心如此,将你的两位兄长赶尽杀绝,你好,你真好,你小心着,残杀手足,违背良心,将来要遭报应!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越秀宫,二皇子秦兴澜的生母许妃披头散发,形容憔悴,一双眼却是满含恨意,烈焰冲天。在她身后床榻,帷幔低垂,秦兴澜闭目仰躺,嘴­唇­乌黑,面如金纸。

见她凑近过来,许妃大叫一声,向前扑出,一副护犊情切义无反顾的模样:“澜儿都这样了,只剩一口气了,你还想怎样?还想怎样?!”

拉扯间,长长的戴着甲套的指甲在手背上狠刮一下,秦惊羽忍住疼,将袖中的瓷瓶朝她抛了过去。

“这是我母妃续命用的半颗碧灵丹,你给二皇兄服下,可延他十日­性­命!”

“你伤我澜儿还不够,如今还要用毒药来继续害他吗?”许妃手舞足蹈,歇斯底里嘶叫,叫得嗓子都哑了,“拿走,我们不要你假惺惺的示好!给我滚,你给我滚出去!”

“娘娘!”越秀宫一­干­宫女内侍生怕她发狂伤了这位新贵,殃及宫中人等,急忙扑过来阻拦。

秦惊羽趁机后退一步,避开她的攻击,肃然道:“这药原本是我母妃为元熙留下的,全天下就这么半颗,你自己看着办!若是担心受骗,你大可命人拿去扔掉,然后等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吧。”说罢,朝榻上之人投去一瞥,拂袖转身离去。

许妃坐在地板上,痛哭失声,哭到伤心处,起身将房内的桌椅灯饰一齐推倒砸掉,边砸边骂,一片狼藉。“秦惊羽……你这遭天杀的小子……不得好死……”

咒骂声中,秦惊羽走出殿门,蹙紧了眉头。

今日册封大典上,天子秦毅当众宣布立第三子秦惊羽为大夏储君,由太傅韩易悉心教授,三公共同辅佐,待时日成熟根基稳固之日,则予以登位,继承大统。对于普度寺之变,已有斥候回宫将详细经过禀复,再加上她对暗夜门人的安抚约束,朝堂上下守口如瓶,天京城里也未听得任何风声,册封的同时,其余两位皇子则是称病留在寝宫,更将长时间闭门不出,虽然罪名按下,并未承担责罚,却是彻底退出大夏的政治舞台。这场过程惨烈的皇嗣之争,表面上以最和平的方式画上了句号。

而她,兜兜转转,最终还是登上了这个位置。

从越秀宫出来,一路慢行,想到母妃穆云风那张满是愁苦担忧的脸,不禁又是一叹。自己当上皇太子,最不能接受的人便是母妃了,昨夜几乎一宿未眠,暗地垂泪,快到天明时忽然神经质抱住她,要她赶紧出宫去将军府讨要免死金牌,仿佛一牌在手便可高枕无忧,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再有就是燕儿,对于自己贸然改变心意,接受皇位,他也是受打击不小,整个人都沉闷下去,她很想找他说下,问问他的心思,却被接下来的册封大典给绊住手脚,不得自由,等到大典结束,找遍整个明华宫也没见他的踪影。

边走边想心事,不知不觉走到太医署大门前。

正立在门口微怔,里边太医令与太医丞已是闻讯而来,带着一­干­医官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免礼,各位大人无需客气。”

秦惊羽顿了下,即是说明来意:“我来问问我二皇兄的毒伤,可有办法解救?”

众人相互望望,皆是低叹。

秦惊羽眼眸微眯,沉声道:“怎么?”

“殿下!”太医令上前一步禀道,“二殿下所中见血封喉的剧毒之物,幸而被及时封住大|­茓­,延缓毒素进犯,我等医术有限,只能将体内毒素暂时压制一时,却不能彻底逼出。下官经联众会诊商议,不敢擅自做主,只能先汤药治疗,再另请高明,比如穆老先生……”

“废话,我外公人在千里之外,如何来救?!”

一声怒喝,众人抖抖索索,脸­色­十分难看。

秦惊羽心头暗骂一句,也知道怪不得他们。对署中太医而言,平时给后宫皇子公主看诊,小病小痛倒是无所谓,一旦遇到严重伤患,医得好那是应当的,医不好却有可能要杀头,所以往往慎之又慎,采取保守治疗,如此一来,也极易延误最佳时机。

燕儿的争分夺秒,母妃的续命灵丹,不过救回他十日残喘。眉头愈发拢紧,一言不发往外走,这毒针之毒,天底下想必只有外公才能救治,可是外公所在的草庐远在千里之外,莽莽群山之中,踪迹难寻,别说十日,就是一个月时间,也难赶到!

一路上所遇宫女太监皆是恭敬行礼,口中尊称太子殿下,神­色­殷勤。大夏皇太子。

一日多来,她总算是勉强适应了这个身份。

走了一会,前方黑影笼罩下来,抬眸一看,却是李一舟。“见过太子殿下!”

见他神情怪异作势行礼,秦惊羽伸手,一把扶住:“你怎么在这里?”

李一舟笑嘻嘻道:“我陪着雷进宫来的,他去昭阳宫看望大殿下,我闲来无事,过来换药,顺便跟太医署老头子们唠磕几句。”

秦惊羽瞟他一眼,倒是喜欢他这不拘礼仪的­性­子:“你手臂上的伤都好了?”

李一舟点头:“已经大好了,再养几日我就要跟雷回西北军营了。”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瞪着他道,“你上回说在陛下面前帮雷说说的,说话不算数。”

秦惊羽歉意一笑:“最近太忙,我忘了。”这倒是真话,不过就算她记得,也不会去做的,毕竟有雷牧歌守在西北,她带人出入西烈也乐得方便。

“知道你是个大忙人,我们也不指望你……你来太医署做什么?”

听得他问,秦惊羽沉了脸­色­,叹道:“我二皇兄的毒太医署无人能解,我正为这事发愁呢!你有什么办法没?”

“我解一般的毒还行,这旷世剧毒,没把握,对了——”李一舟想了想道,“你不是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江湖朋友吗,找他们想想办法啊!”

“江湖朋友?”山庄里厨子花匠裁缝泥工什么都有,就差一个好医生!

秦惊羽耸肩苦笑,刹那间一个名字浮上心头,不由得一拍脑门,啊,怎么就忘了她……“我知道了,真是多谢你!”朝他随意拱下手,转头就往宫门方向奔去。“等等!”李一舟目光扫过,低声道,“雷过来了!”

雷牧歌?

遇见他准没好事,铁定刨根问底一番盘问,她现在可没有那个空闲时间!

秦惊羽假意没有听见,继续朝前走,李一舟情急之下,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了回来:“你别急着走,雷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

他的手腕好细,手也好小!

“哎,轻点!”秦惊羽忍不住叫出声来。

“怎么受伤了?”李一舟低头查看,那白瓷般的小手上一道明显的抓痕,已经破皮了。

“没事,不小心弄的。”秦惊羽叹气,因为二皇兄的事情,许妃对自己恨之入骨,不过还好是抓在手上,要是弄上脸,那可就破相了!

“你呀,真是让人不省心!”李一舟忙从袖中掏出药膏来,给她涂抹。看着那润洁细致的手掌,心里忽然冒出一个词来,柔若无骨,只不过这形容女子的词语,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太子殿下!”

下一瞬,雷牧歌已经人到跟前,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俊脸上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怎么见了我就躲?是不是有什么事见不得人?”

“我哪有!”秦惊羽甩开李一舟的手,不满嘀咕,这雷婆婆跟蒙古大夫一个样,对她没半分尊敬,而且黏糊之极,如何是好?

手上一空,柔润的触感顿时消失,视线也被挡去大半,李一舟忍住心底莫名的怪异感,收起药瓶,扁嘴道:“你们聊,我去太医署瞧瞧。”

话是如此,脚下半晌没动,雷牧歌推他一把:“还磨蹭什么,早去早回!”

看着两人相互瞪视,李一舟不情不愿离去,秦惊羽­干­笑道:“你们闹别扭了吗?”

雷牧歌闷声道:“没,只是那小子最近有点怪。”有事没事就往怀里摸,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问他也不说,一副做了亏心事的模样。秦惊羽哦了一声,也不在意,又问道:“你从昭阳宫过来,可有见过我大皇兄?他现在如何?”

雷牧歌叹道:“见了,正睡着,据随侍太医说半夜痛醒过一次,看清情形,又晕了过去,一直呼痛,呓语誓要报仇。”

秦惊羽默然,少年英武高高在上的皇子殿下,突然遭此变故,任谁都承受不了这个打击。“你呢?这样的结果,你开心吗?”

“我……”秦惊羽张了张嘴,苦笑着回答,“不开心。”

“为什么?”

“因为这原本不是我想要的。”她要的,只是一份安宁,一份自由,能够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做自己喜欢的事,不曾想,竟是为形势所逼,一步步走上高位,不能不说是造物弄人。雷牧歌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怜惜,没有再问,手掌轻轻拍在她肩上:“不管怎样,我相信你会做得很好,我与父亲长谈过,他会支持你的。”

“谢谢。”秦惊羽­唇­角上扬,贝齿浅现,露出一个绝美炫目的笑容。

他对自己的关心爱护,从来都是那么纯粹,那么无私……

雷牧歌看得呆住,半晌才低道:“三日后我跟一舟率部去往豫北,不知何时才能返京,你到时候能来送送我们么?”光说自己还不够底气,索­性­把李一舟也扯了进去,不由轻叹,他何时变得这般胆怯了?

秦惊羽双手抱拳,冲他做豪情­干­云状:“嗯,我在闻香楼定好座位,给你们践行!”

“好,一言为定!”

告别雷牧歌,也按下立时出宫的冲动,先行返回明华宫。

照例先去了偏殿看元熙,从|­乳­母手里接过来抱了再抱,亲了又亲,这才又去正殿见母妃。“羽儿这孩子生­性­顽劣,臣妾怕他今后不能担当大任,求陛下答应,另选储君,还是让他做回普通皇子吧……”

“看你这做母亲的,怎么能不相信自己的孩子呢?你放心,这是神剑所选的结果,朕和老师都看好他,相信他不会让我们失望的,一定会是大夏英明无双超越前人的帝王!”

“陛下,可是……”

“好了,朕给你说件事,今日有人给朕私下提醒,皇太子之母,理应统领后宫,母仪天下,朕想来也是,而且黎皇后因为霆儿之事,也有崇执谦退之意,朕看不如让丞相斟酌字句,择日上书如何?”

“不行啊陛下,这如何使得——”

听得房中母妃惊骇万分,声音拔高,父皇极力劝住,柔声安抚,秦惊羽偷笑转身,轻手轻脚溜之大吉。

母妃要当皇后了,元熙将来的地位也会随之提升……真好!

现在要紧之事,就是解决家里那只还在生闷气的呆鸟了,顺便和他商量下,如何把二皇兄秦兴澜送出宫去,设法救治。回房等了好一阵,才见他神情疲惫,慢慢踱进门来。

这一日她换服易冠,参加册封大典,接受百官恭贺叩拜,他也没闲着,去山庄处理善后,将那日普度寺在场亲历的数名门人悉心安抚,尽数封口慎言。

“回来了?还顺利吧?”

燕儿轻轻点头:“殿下放心,我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秦惊羽满意而笑,他的能力,实在没话可说,她从来不需要过问过程,只需要检查结果便是,想想又问,“我对他们隐瞒身份,他们怪我不?”

燕儿笑道:“大家都为有如此荣光的主子兴奋,想着将来大­干­一场,高兴都来不及,怎么会怪殿下?”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低道:“你呢?你怪我吗?”

“不怪。”燕儿垂眸,纤长的睫毛掩住眼底流淌的清澈波光,­唇­边勾起一道柔和的弧线,微笑淡淡,“殿下不管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

“但是你不开心,你在生气,气我没有事先与你商量,就冲动行事,是不是?”秦惊羽自嘲地想,从来没有这样在意过别人的想法,这样瞻前顾后忐忑不安,她比自己想象中更加在乎他……恋爱中的女子,果真不可理喻!

“如果我说是,殿下会改变主意么?”燕儿声音低沉,平静再问,“如若事先商量,我反对,殿下会继续放弃这个位置吗?”

“我……”秦惊羽闭一下眼,想起大漠风沙血染四壁的悲壮,想起那永不瞑目的惨烈,鼻子一酸,硬声道,“我不会。”

就算当时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但是她决定了的事情,就不会后悔!

燕儿叹气,长臂一伸,将她揽进怀中。

“别担心,我会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尽他所能,一直陪着她,携手同行,将这条路走下去……

爱恨情仇 第二十四章 离别依依

次日,大雨倾盆。

天子秦毅在朝堂上重提分封皇子之事,群臣无异议,似是感觉到事件的急迫,太常当日即告宗庙,筹备完毕,经三公核定,天子核准,当众颁布封王诏书。

大皇子秦湛霆,封为易亲王,封地为天京以西雍徵大片疆土,城池十余座,人口五十万余。

二皇子秦兴澜,封为淳亲王,封地为天京以东江陵大部,城池十余座,人口五十五万余。

四皇子秦昭玉,封为翎亲王,封地为天京以北豫北大部,城池九座,人口四十万余。

五皇子秦元熙,封为昊亲王,封地为天京以南岭南大部,城池十余座,人口六十万余。

此外,除长公主秦飞凰外,其余几位皇女也获得各自尊封。

所有受封的皇子当中,除四皇子年纪尚幼,五皇子尚在襁褓之外,其余两名皇子已到及冠之年,在宫中静养直至伤愈,就将奔赴领地就任。

散朝之后,秦惊羽冒雨出宫一趟,直到晚膳时分才回,再次来到越秀宫。

这一次,许妃没有再赶人,只屏退了侍从,然后一头拜跪在地上,面上表情十分复杂,闪过尴尬,痛恨,无奈,哀求,如此种种,声泪俱下。

“求你,看在你们亲兄弟一场,再给点解药,救救澜儿!”

秦惊羽听得叹气:“那药只有最后半颗,我有心救他,却也无能为力。

”榻上沉睡之人看起来面­色­淡红,不似之前那般苍白赢弱,可这不过是回光返照,数日后药效一过,他一样难逃毒发身亡的命运。

许妃瘫在地上,面­色­如窗外天气一般­阴­郁惨败,嚎啕大哭:“澜儿已经这样了,什么都不争了,你就行行好,救他一命吧!昨日我不该骂你咒你,我给你赔礼,给你道歉,你已经是皇太子了,什么都有了,求你想办法救救他!救救他啊!我的澜儿,苦命的皇儿啊!”

此时此刻,她再不是昔日那位雍容冷静的宫廷贵­妇­,只是一名为救儿子不顾一切的母亲。

“不是我不想救,只是此事机缘巧合,尚有风险,还要靠许妃娘娘帮忙,在父皇那里提出请求……”

一听此话,许妃停止哭泣,又惊又喜,匍匐过来扯住她的衣摆叫道:“只要能救我澜儿,叫我做什么都行!”

秦惊羽凑近她的耳朵,如此这般一说,许妃瞪大了眼:“什么,要送出宫去,归期不定?”

“正是。”秦惊羽点头,淡淡道,“所以许妃娘娘须得好生想想,到底是留他在宫中自生自灭,还是送出宫去寻访天下名医?我那位朋友在京城也待不了几日了,随时都有可能离开,错过这个机会,那可是大罗神仙也扳不回来了。言尽于此,时间不早,我先走了。”说罢,作势欲行。“等下!”

许妃一声高呼,喘着气叫道:“你当真有办法治好澜儿?”

“没有十足把握,但是希望总是有八成。”

“八成……”许妃脸上似哭还笑,凄然无助到了极致,痛心疾首,“天底下做娘的,哪个不盼着自己孩儿身强体健,一生平安……罢了罢了,我答应你,明日一早就去求陛下,就说愿意将澜儿交由你带出宫去医治!”

秦惊羽回头,语气慎重:“我也答应你,我会尽我所能救治二皇兄。”

走到门口,又听得背后扑通一声,许妃重重拜倒,抽泣道:“谢谢你,不计前嫌……”

秦兴澜是她亲生儿子,他的所思所想,所作所为,她岂会一丝不知?不过是贪恋高位,睁只眼闭只眼,放任自流,由他去了。

秦惊羽抿­唇­叹道:“不用谢我,我与他是骨­肉­兄弟,这一辈子都改变不了的!”

他们是骨­肉­兄弟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又过一日天气放晴,秦惊羽带着燕儿出宫,直奔京郊那处别院。

一进院门,眼前蓝影闪动,兆翡颜飞一般奔了出来:“秦郎呢,你带他来了没有?”

“你慢点,小心身子!”秦惊羽看得蹙眉,急忙扶住,“二皇兄现在还不能来,你再耐心等几日……解毒的法子有着落了吗?”

兆翡颜含泪点头:“你昨日送来的毒针,我捉来老鼠试了,果然是见血封喉,不过我蛮荒岛上有一种异虫叫做鼻螅,应该可以解这种毒,我这一路先用盅虫将他的毒控制着,再带他回岛上悉心医治,预计一年半载的时间,便可以根除。”

秦惊羽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我就知道你能行的,阿翡,谢谢你!”

兆翡颜低头,酸涩叹道:“若是我大哥还好好的,以他的能力,这毒用不了几月就能解除,可惜……”

秦惊羽拍拍她的肩,安慰道:“已经很好了,你怀有身孕,要好好顾惜自己,不要太急于求成,治好了他,你们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兆翡颜笑了笑,仍掩不住眼底一抹忧­色­:“可是秦郎这一走,那位丞相小姐怎么办呢?”

“傻丫头,这个时候,你还担心别人,她算起来是你的情敌啊!”秦惊羽哭笑不得,丞相汤伯裴浸­淫­官场多年,老谋深算,他养出来的女儿会差到哪里去,那位汤府小姐颇识大体,再是倾慕于二皇兄,出此变故,两人又无名无份,自然会收心回来,另觅良缘。

而且,她隐隐觉得,二皇兄­性­子清冷,对那宁儿小姐并无太多眷恋,倒是对兆翡颜暗地牵挂在心,颇有些又气又怜的感觉。

她这媒人,应该没有当坏。

“我只是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唉……”

听得她长长叹气,秦惊羽适时转换话题:“好了,我回去准备出行事项,你自己保重,最迟三日后我就派人把二皇兄送过来,你要答应我,好好照顾他,也好好照顾你自己。”

兆翡颜重重点头:“我会的,阿丹,谢谢你。”

告别了兆翡颜,坐在回返的马车上,燕儿瞅着她,轻笑一声开口:“看这架势,殿下是不想让二殿下再回天京了。”

秦惊羽也不否认,实话实说:“不错,我确有此意。”

一来由他去往蛮荒岛,不仅是救命,更有成全他与兆翡颜好事的美意;二来依大皇兄嫉恶如仇的个­性­,两人如若再次碰面,不斗个血流成河不会罢手;三来她也不想再在身边留一个定时炸弹,指不定哪日一不小心就引爆了。所以远离天京,甚至远离赤天大陆,乃是现时对他最好的安排。

至于以后,大皇兄伤好去了自己的属地,他则既可留在蛮荒,也可回来就任,两人一东一西,天京从中相隔,各自为治,相互牵制,她也不怕他们再起纷争。

这如意算盘,她心里想了很久,却被燕儿一眼看穿,彼此的默契真是愈发深入了。

一时心情大好,默了一会,又道:“闻香楼都订好了吧?”

“订好了,还是在老地方,梦羽轩。”

秦惊羽拍手笑道:“好,给他们践行之后,我们也该出发了!”

身为大夏皇太子,行动受限,出门在外远不如以往那般自由,所以这回送二皇兄秦兴澜离京就医还有更深一层的目的,那就是以此为由,沿途相护,实际上却是取道去往西烈边境,寻救银翼一行。

燕儿眸光闪动,微微一笑:“人手物资已经备好,随时候命。”

刚回到宫中,就见越秀宫来人传讯,说是许妃苦苦哀求,已经取得天子首肯,同意二皇子秦兴澜出宫医治。

见时机成熟,秦惊羽主动前往阙非殿,问候请安。暮宿沉沉,天子秦毅在紫檀案几前端然正坐,就着铜鹤灯架上的点点光芒,一边翻阅奏疏,一边漫不经心瞟着下方跪拜的少年。

“朕听说,你想护送澜儿离京,长途跋涉,寻访名医?”

“是,父皇。二皇兄这毒伤不能拖延,必须尽快救治,请父皇恩准!”

秦毅哦了一声,合上书页,低道:“澜儿设下埋伏,险些让你丧命,你却如此大度,以德报怨,朕深感欣慰。只不过这路途遥远,你又是才当上太子,朕总觉得不放心……”

“父皇,两位皇兄此次身受重伤,孩儿粗心大意,事先不察,未能及时阻止,也是难辞其咎,尤其是二皇兄,我一时冲动­射­出毒针,过后也深感后悔。这回沿途护送,也算是尽我一份心意——”见他摸着鬃须,沉吟不语,已有几分心动,秦惊羽趁热打铁,央求道,“再说,父皇平时不是常说,年轻人当多加磨砺,放手闯荡吗?孩儿年轻气盛,缺乏实战经验,正好在外锻炼自身,体验民情……父皇你就答应孩儿吧!”

“父皇,答应孩儿吧!”

“父皇!”

秦毅拗不过她,只得微微颔首:“那好,让牧歌先护送你,事毕之后他再回军营。”

秦惊羽吓出一头冷汗,立时反驳:“这怎么行呢,雷牧歌军令在身,断不可为孩儿改变行程,如此也恐有公私不分之嫌。要不这样,孩儿偷偷跟在他军队之后,保持一定距离,有他在前开路,过往宵小也不敢靠近,父皇意下如何?”

听她说得头头是道,秦毅无奈一笑:“你都盘算得滴水不漏,朕还能说什么?”

秦惊羽闻言大喜,咚咚磕头:“谢父皇!”

秦毅看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迷惑:“朕有一事不解,倒是想问问你。”

“父皇请讲。”

“你为何执意要帮元熙讨要岭南作为封地?江陵不好么?”

秦惊羽哑然失笑,轻言道:“这是秘密,现在不告诉您。”

从阙非殿出来,一路哼着小曲打道回府。

万事俱备,只等时日一到便可出行,不知为何,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心中升腾起些许不安。

一切太顺利了,反而觉得不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这一番计划,思来想去,又和燕儿反复研究,挑不出任何毛病,只能归责于自己近日经历太多事情,不堪重负,身心疲惫,连同那向来敏锐超凡的五感都不灵光了,断断续续,状态时好时坏。

燕儿最近宫里宫外忙得不可开交,实在不想让他分心,于是压下思绪,只字不提。

宴请这日天公作美,明晃晃的阳光照得人身温暖,心情舒畅。秦惊羽坐在临窗的座位,看着楼下如云而至的食客,撇嘴道:“闻香楼的生意还是那么好,别人不说,就说我,这些年请客喝酒,都不知给这酒楼掌柜贡献了多少银子,真是不划算!”

雷牧歌笑意吟吟坐她对面,旁边李一舟则是一脸鄙夷:“得了吧你,整个天下都是你秦家的,还在乎这几个小钱?没见过这么抠门的皇太子……”

“李一舟你讨打啊!”秦惊羽瞪他一眼,直接夹个­肉­丸塞进他嘴里,“没听说过君子爱财取之以道吗?你当我是土匪恶霸呢,随意压榨百姓,搜刮民脂民膏,充实国库?!”

她秦家三少虽然盛名在外,纨绔不羁,却也安分守己,只拿所得的部分,从来不­干­这种缺德事,她的钱,那都是辛辛苦苦实实在在赚来的!

李一舟嚼着­肉­丸,含糊低喃:“不过随口一说,你还当真啊……”

秦惊羽挑眉,有些诧异他的服软,换作以往,他铁定与自己抬扛到底,今日怎么转­性­了?

“李一舟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李一舟气得瞪眼 “你……你才吃错药……”

“好了!”雷牧歌看看两人,及时端起酒杯,“下回见面还不知是什么时候呢,一舟你就消停下吧,来,我们一起­干­一杯!”

秦惊羽豪爽举杯:“祝两位一路顺风,早日凯旋!­干­杯!”

言笑晏晏,酒过三巡,三人皆有了醉意,说话声调也愈加高亢,肆无忌惮。

“时间过得真快啊,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看到你,被雷从那贼人手里救出来,那坐在马背上可怜巴巴的模样,一转眼都是太子殿下了……”李一舟大着舌头,不满嘟囔,“真没想通,你怎么就能当上太子?”

“你以为我想当啊,要不我让给你,你来做,我还乐得一身轻松呢!”

“那好,你立马让位,我也懒得去那穷山恶水鸟不生蛋的地方,就怕你舍不得。”

“谁说我舍不得,我也就是一时占着,将来总是要让出去……”

“好了!”雷牧歌一声低喝,打断他们,“瞎说什么呢!殿下喝醉了说醉话,一舟你也跟着胡闹吗?”

“我可没醉——”

秦惊羽打个酒嗝,朝他笑笑,“我清醒着呢,说的都是大实话。”不过这实话说出来,除了自己之外,没人会信。

“语无伦次,还说自己没醉。”雷牧歌轻笑,手掌抚上她的发顶,眼底流露出一丝不舍与哀伤,“都是当上太子的人了,今后要谨慎言行,凡事多跟老师商量,别像从前那样莽撞,知道吗?”

“嗯。”

“还有,这贪杯的习惯可不好……”

“那还不是跟你们践行,才多喝了一点。”

“醉酒伤身,以后可要注意了。”

“知道啦,雷婆婆!”

秦惊羽实在无语,这家伙长得如此英武阳刚,­性­子却还是那般­鸡­婆!

雷牧歌手掌仍搁在她头顶上,轻柔抚摸她的头发,微微叹气:“明天我们就要走了,答应我,你一定要好好的,等我回来……我们再聚。”

秦惊羽翻个白眼,又不是生离死别,说那么凄切­干­嘛,难不成还要抱头痛哭一场?

“不用等你回来,我抽空去军营看你便是。”

雷牧歌喜道:“真的?”

秦惊羽哈哈笑道:“当然是假的,我骗你呢!”

此番去往西烈寻人,万不得已还要依仗他的帮助,再说皇太子奉命巡边也在常理之中,到时候出其不意现身,给他个惊喜!

雷牧歌扬眉,突然凑到她耳边低语:“这一回,你还要我守身如玉不?

秦惊羽一口气险些噎住,抬眸望去,只见他目光殷殷,似喜似嗔,竟是满蕴深情眷恋。

忽然间,心中怅然,无言以答——

这种亏欠于人的感觉,实在不太好……

爱恨情仇 第二十五章 晴天霹雳

又是一日晴好。

城门大开,大队铁骑潮水般涌出,浩浩荡荡朝西北官道而行。

这是大夏最年轻最英勇的军队,在少年将军雷牧歌的率领下,开赴边疆,保家卫国。

所到之处,敲锣打鼓,张灯结彩,街道两旁挤满了送行的百姓。队伍尚未行远,人群中忽然传出一声惊呼,有人高叫:“快看,是太子殿下!”

众人顺势望去,但见那皇城城楼之上,黄伞朱顶,下方屹立一名头戴金冠,腰缠玉带,身着紫­色­锦袍的华服少年,鬓黑如墨,目莹若星,俊美得一如画中之人。

少年身形轩秀,眼眺远方,面上浮起一丝惘怅,似是感觉到城墙下方的关注,不经意回眸,面­色­放柔,温和一笑。

卸去纨绔浮夸的假面,回归淡泊沉静的本­色­,那笑容,倾城倾国,冠绝天下。

一时间,众人如同着了魔一般,纷纷跪拜,口中高呼太子千岁,久久不愿起身。

城门外,雷牧歌一身铠甲,策马而立,也是看得呆住。“咳咳,昨日酒也喝了,今日人也见了,时辰已到,该启程了!”李一舟轻咳两声提醒,自己也是极不情愿撤回惊艳的目光。

不过是换了身衣装,不再像以往那般敷粉施朱,明艳奢华,而是改为正统朴素的五­色­,怎么就跟换了个人似的,连气质也随之大变?

莫非自己之前真是看走了眼,这才是他的真面目?

难怪雷对他念念不忘,就连自己也……

雷牧歌侧头,瞥见他一脸异­色­,皱下眉头,蓦然发问:“一舟,我们是兄弟么?”

“废话,这个还需要问吗?你莫不是糊涂了?”李一舟嗤之以鼻。

“那好,有朝一日,但愿你能记得这句话。”

说罢,再往城墙上投去深深一瞥,没等李一舟反应过来,即是两腿一夹马腹,飞驰而去。

“喂,雷,等等我!”李一舟策马跟上,口中自言自语,“这家伙,打什么哑谜……”

铁骑铮铮而去,寒风吹来,将那马蹄车撤卷起的漫天黄沙,一起吹送到遥远的天际。

送别雷牧歌的军队,秦惊羽步下城楼,坐回来时的皇家马车。

回宫的道路被兴高采烈的京城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就连羽林郎促骑在前开道都是行进缓慢,无奈之下,只得绕道而行。

马车一路走街串巷,刚转过一个巷口,秦惊羽忽然出声:“暂不回宫,先去韩先生府邸。”

车夫依言掉头,马车晃悠悠走着,走了一阵,停在门前。

燕儿率先跳下车去,然后伸手来扶,秦惊羽刚一站定,就见府门打开,身着素衣的林靖匆匆出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秦惊羽挥下手,随意道:“不必多礼,老师呢?”

林靖面露谦恭神­色­,垂首道:“这阵天冷,先生在房里烤火歇息,我这就叫去……”

“不用了,我自己进去就好。”

秦惊羽三步并作两步踏进门去,轻车熟路,也没费什么工夫就找到房间,敲门低唤:“老师——”

“进来吧!”

推门进去,只见韩易裹着一身厚实的锦袍,正坐在案前看书,身边爆着只烧得正旺的火炉,散发着丝丝热气。

“原来是太子殿下,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

听得这不咸不淡的话,秦惊羽脱下身上披风给燕儿,一步上前,在他对面跪坐,呵呵笑道:“老师还在生我的气么?”

“岂敢岂敢,我这糟老头,凭什么跟太子殿下过不去?!”

韩易哼了一声,不再理她,低头继续看书。

秦惊羽也不生气,默默坐着,过了一会林靖进来,奉上热气腾腾的茶水。

“殿下请喝茶。”

“谢谢。”

秦惊羽接过茶杯,毕恭毕敬双手奉到韩易面前,赔笑道:“老师,喝茶。”

唤了几声,韩易终于抬头,硬声道:“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做什么?”

“我来给老师赔礼道歉。”

“不敢当!”

“老师!”秦惊羽叹气,“你当真不原谅弟子么?”

一言既出,韩易再也忍不住,指着她骂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当初是怎么劝你的,你这倔强小子,就是不听,我还以为你能坚持多久呢,哼哼,知道后悔了吧!”

秦惊羽伏在地上,真心诚意道:“弟子知道错了。”

韩易点头,轻叹道:“你到底还是坐上了这个位置!”

他说得轻松,秦惊羽却觉得胸口沉重,涩然道:“这样的结果非我所愿,代价实在太大了。”

韩易捻须摇头:“无须自责,这都是天意,自古优胜劣汰,强者为王!”

秦惊羽咬­唇­:“其实我远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好,也许今后你们会失望的……”

“你已经做得很好,只是如今做了太子,将来还要登基为帝,要权衡的利弊更多,眼光当放长远,心平气和,戒骄戒躁,方能成就大业!”

“谢老师教诲!”秦惊羽再次拜倒。

韩易总算露出笑容,伸手相扶:“念在你及时醒悟,承担责任,我也就不怨你了。说吧,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打算去西烈。”秦惊羽也不隐瞒,将银翼一行在魔鬼之洲失踪的事情,以及自己的出行计划大致陈述,“银翼待我有义,我也不能弃他于不顾。”

韩易听得点头:“不错,于公于私,你都该走这一遭,若是能使西烈臣服,将来也不惧北凉风如镜与之联盟,对我大夏不利。”

“北凉……风如镜……”秦惊羽眯起眼,眸底闪过一道幽光,透出阵阵冷意,“北凉,总有一日,我会踏上那极寒之地!”

一壶茶喝完,秦惊羽轻轻推门出去,正待召唤,稍一侧头,就见远处廊前两道相对而立的身影,话声清晰传来。

“你想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若是胡言乱语,休怪我……”

燕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却隐含着冰雪般的清寒。

秦惊羽诧异出声:“燕儿?”

话声立时顿住,林靖朝后退开,燕儿则是急急奔过来,面上含笑:“殿下有事吗?”

“没事,让林靖叫人准备午饭吧,我就留在这里陪老师说说事情。”

“是,殿下。”

“等下——”见他转身欲行,秦惊羽张口唤住,随意道,“你方才和林靖说什么,那么不客气?”

这样不同寻常的语气,她还是头一回听到,实在有些意外。“没什么,他过些日子要回岭南,我托他帮我留意家人的讯息。”

“这是好事啊,你对他那么凶­干­嘛?”

燕儿低头叹道:“我只是要他别说我在宫里做太监,否则以我大哥那蛮牛­性­子,铁定不依不休,一个巴掌朝他抡过去!”

秦惊羽好笑道:“跟了老师这么多年,林靖也不是个咋咋呼呼的人,你还对他放心不下?”

燕儿眨眨眼,淡然一笑:“言多必失,我总得提醒下他,免得招惹事端。”

陪韩易用了午饭,又向他就西烈的地理人文讨教了一番,秦惊羽心满意足,拉着燕儿返回皇宫。

各项准备已告一段落,此次出行,除燕儿之外,尚有大夫一位,文官两名,随从十人,侍卫三百有余,均做便服装扮,隐姓埋名。

终于到了这一日,拜别了父皇母妃,沿着大军前进的道路,率众西行。

红日初升,金光闪耀,车马行驶在宽阔的大道上。又一次踏上征程,对已有之前经历的她而言,倒也不算什么,只不过此时身份异于往日,燕儿体贴照顾之余,车前马后,更加小心谨慎。

行了半日,刚准备找地方停车歇息,就听得嗖嗖数声,从道路两旁的山坡上­射­出无数羽箭来,好在距离甚远,毫无准星,不是­射­偏,就是被侍卫挥刀击落。

“有刺客,保护主子!”

随着一声声怒喝,数人拔出刀剑策马上前,将她与燕儿所乘坐的马车团团围住。

秦惊羽直觉撩开身下的毡褥,摸出暗藏其中的神剑,却被燕儿轻轻按住,平静摇头:“不用,静观其变。”

就在众人一心守护之时,斜刺里倏然又冲出两道黑影,飞一般奔到车队后方最是宽敞高大的马车前,一把拉开车门,举刀猛砍!

一系列动作只在眨眼间,快如闪电,心无旁鹜,一旦得手,即是毫不迟疑,扭身就退。

等到众人反应过来,两名黑衣人已经钻进树林,无影无踪。哨声吹响,那侍卫队长率领数名侍卫就要策马追去,却听见秦惊羽悠闲出声:“不必追了,给马儿喂点水,继续赶路吧。”

就在一­干­人等怔愣的目光注视下,她举步走到受袭的马车前,漫不经心掀开车帘,淡淡一瞥,即是面带笑容,重新坐回车上。

二皇兄秦兴澜早已在许妃的帮助下遣送出宫,交与兆翡颜同往江陵,出海去往蛮荒就医,在燕儿的提议下,这随行马车里躺着的就是一个假人,如此兴师动众,大张旗鼓出行,谁能想到这竟只是个障眼法,再­精­明的刺客也被他骗了过去!

一上车坐好,秦惊羽就朝他肩膀捶了一记:“真有你的,怎么就想到这一招李代桃僵之策?”

燕儿失笑道:“这些日子殿下一直念叨,怕大殿下对断臂之事愤愤不平,怀恨在心,说不定会有暗袭,这不是明摆着要我想法防备吗?如此也好遂了他的愿,心事了结,才能安心休养不是?”

秦惊羽瞥他一眼:“你就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燕儿忍住笑,故作不满嘟嘴:“原来我就是条虫子啊?”

秦惊羽见门窗都已关上,搂住他的脖子,在那俊脸上轻吻一下:“我替两位皇兄感谢你这条虫子!”

“如此谢礼,未免太少。”小声嘀咕着,长臂一伸,他顺手揽她入怀,温软的薄­唇­随之贴上来,柔情旖旎,风光致致。

三日之后,车队到得距天京百里之外的小城盂县。

这几日只顾赶路,走至哪里歇到哪里,也没好好吃饭休息,所以一见至路边的酒馆客栈,秦惊羽两眼放光,执意要停车打尖。

有她这话,众人也不推辞,大队人马进了客栈,好酒好菜随意点上,招摇的作风惹得燕儿摇头苦笑。

还好是自己,若是杨峥随行,不心疼死才怪。

心情放松,相谈甚欢,酒菜刚吃到一半,就听得城门处响起得得马蹄声,一骑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数骑随行在后,口中高呼:“主子,大事不好——”

那人等不及勒住奔马,径直从马背上跳下来,直奔进店,面­色­灰白,一头扑向闻声站起的燕儿:“燕主,皇宫出事了,出大事了!”

秦惊羽惊跳起来,认出他是当时随自己去往普度寺的一名影士:“什么?”

燕儿双手伸出,托住他的胳膊,沉声道:“慢慢讲,怎么回事?”

那人看了秦惊羽一眼,喘着粗气,咬牙道:“是五皇子,两日前被不明身份的人乔装带出皇宫,至今下落不明!”

燕儿脸­色­大变:“此事当真?”

那人答道:“千真万确,禁卫军与羽林郎尽数出动,四处搜寻,全城戒严!”

秦惊羽啪的一声跌坐在座位上。

“元熙?!”

是谁,到底是谁做的?!

爱恨情仇 第二十六章 迷雾重重

明华宫。

太医把脉之后,琥珀过来,给穆云风拢好被褥,秦毅踱了过来,坐在床边握住她的手,侧头低道:“如何?”

“娘娘大病初愈,又刚生养小皇子,贵体尚未调理还原,受此打击,忧思过度,是以一病不起,落下这沉疴宿疾,为今之计还是放宽心思,静养为宜。”

太医慢腾腾说完,即被他挥于屏退,暗地叹息,此时此刻,如何能放宽心思……

“陛下……”榻上传来低低泣声。

秦毅沉沉一叹:“好生养着,万事有联,元熙……一定会找回来的。”说罢示意琥珀过来照顾,自己站起身来,急急往外走,边走边嘱咐一旁的太监总管高豫,“宣卫尉梅澄到阙非殿觐见,另召三公进宫议事!”

听得脚步声远去,穆云风无力阖眼,泪如雨下:“元熙,我的元熙啊,苦命的孩子……”

“娘娘别难过,陛下说了,一定会把五皇子找回来的。”琥珀在边上小声安慰,说着说着,自己也忍不住抽泣起来。

一夜之间,明华宫偏殿物品摆设一切如旧,现场也并无打斗纠缠的痕迹,只五皇子与其|­乳­母俱无踪影,就像是从这世界上凭空消失了一般。

据侍夜宫人讲,半夜里起风,曾见|­乳­母起来关紧窗户,听得孩儿细微啼哭了几声,经|­乳­母柔声哄抚,才渐渐安静,后来就没了声响。

事发之后,天子秦毅勃然大怒,将明华宫各处侍卫连同服侍宫人一起打入大牢,责令廷尉梁松与卫尉梅澄协同破案,追回失踪的幼子,可是大批人马查寻几日都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穆云风气急攻心,一蹶不振,终于再次病倒。

“娘娘,你一定要挺住啊,五皇子一定会找回来的,一定会的……”琥珀边说边抹眼泪。

可怜的娘娘,好不客易拼死生下五皇子,呣子平安,又盼来三皇子出人头地当上太子,眼看苦尽甘来,幸福美满,偏生却遇到这样的祸事,上天真是不长眼!

也不知哭了多久,就听得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道风尘仆仆的人影飞一般冲了进来,扑到榻前。

“母妃——”

琥珀一见来人,腾的站起,一时悲喜难抑:“殿下,你可回来了……”

来人正是闻讯匆忙赶回的秦惊羽。

病榻上穆云风陡熬睁眼,沙哑着嗓子唤道:“羽儿?是羽儿吗?”

“是,母妃,是我!”秦惊羽闻声晃了晃,一个箭步上前,跪于榻前,“母妃,我回来了!”

穆云风拉着她的手,怔怔落泪,泣不成声:“你弟弟被贼人掳走了,下落不明,他还那么小,底子又不好,那贼人会不会善待他……”

“母妃!”秦惊羽哽声应道,“元熙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母妃放心,我一定会让元熙平安归来的。”

元熙年幼体弱,又是父皇最心爱的皇儿,再加上自己新近晋升储君之位,如此身份背景,难免不会让别有用心之人生出诡计,以此为要挟来达到某种目的!

情非得已,她只好返回京城,亲自坐镇指挥,西烈之行只能暂缓,容后再说。

安慰了几句,待得穆云风睡下,秦惊羽唤来琥珀,将事情的具体经过大致了解一番,又带了太子印绶,与燕儿一同去往大牢,仔细询问在柙的当值宫人。

问来问去,也没个结果,所有人的口供都如出一辙,均言当晚情形并无异状。

回到寝宫,秦惊羽再也忍不住,一掌拍在案几上。

“一大一小两个活人,就这样莫名消失,人间蒸发了吗?打死我都不信!”

没有声响,怎么会没有声响,难道是被下了药迷晕了?但是就算昏迷,对方又用了怎样的法子将两人携带出这重重宫门?

见燕儿默然坐着,蹙眉不语,不由道:“你想到了什么?”

“没什么。”燕儿垂下眼眸,低道,“影部所有人等都安排下去了,很快就会有消息回来,殿下稍安勿躁。”

秦惊羽烦躁抓着头发:“事关元熙,我没法安静。”对方是谁,有何企图,自己是一无所知,时间已经过去好几天,要是有个什么意外,她真不敢想象……

沉默了一会,燕儿开口:“或者,再查查镇守宫门的侍卫。”

两人商议之后,决定分头行事,由燕儿坐镇山庄,负责收集影士情报,她则留在宫中,以太子身份与廷尉梁松一起,彻查此次皇子失踪事件。

一日下来,影士方面还未有回复,秦惊羽与架松一行从天牢步出,来到宫门处,查阅当值记录。

数页翻过,秦惊羽目光定格在一处,忽然不动了。

手指一点记录,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侍卫队长得见,匆匆禀道:“回太子殿下,那是韩太傅的随侍林靖从宫中搬出书籍物事,送归韩太傅府邸,因为物品太多,故而经由梅卫尉应允,从御书房到锦绣门,用了一辆四轮轻车。”

秦惊羽微微皱眉:“寅时三刻?”以前听雷牧歌说过,这正是宫禁换防之时,想想又问,“赶车者是谁?车上还有何人?”

侍卫队长答道:“赶车之人乃是林靖自己,车上堆满书籍,并无旁人。”

“车上没有旁人?”秦惊羽冷哼一声,目光凌厉,声音贸然拔高,“你确定,车厢里只有书,没有人?可命人上车仔细搜查审视,无有纰漏?”

侍卫队长吓得冷汗涔涔,憋屈道:“当时梅卫尉也在现场,是他亲自检查放行的。”顶头上司与那林靖有说有笑,一副熟稔模样,他只是个小小队长,又能如何?

秦惊羽合上卷目,交给梁松,沉声道:“走吧,随我去见父皇。”

以往宫廷防卫都是雷牧歌在安排,一切严明有序,井井有条,之前他调离京师,防卫事务便交由卫尉梅澄接手,这梅澄是梅妃的亲弟,因为自己外甥在分封中所得甚少,对此心怀不满那是显然的,再加上交接初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明华宫的防卫上都难免有所懈怠。

还有林靖……

一想起这个名字,她就觉得头疼不安,林靖跟随老师多年,为人谦逊守礼,做事勤快利落,又与燕儿是问乡,彼此相熟,要说他有什么问题,实在不愿相信。可是为何他在事发之前正好提出要请假回乡,又为何在事发次日恰巧驾车搬运书籍出宫?

这太多的巧合重合在一起,反而成了疑点。

到底,跟他有没有关系呢……

阙非殿,天子秦毅高坐御前,脸­色­灰暗,神情凝重,秦惊羽立在他身边,盯着下方之人,陷入沉思。

丹陛下,卫尉梅澄垂首跪拜在地,满心忏悔:“臣当时想那林靖是太傅身边的人,也就没太注意,粗略查探之后就放了行。臣玩忽职守,以致五皇子走失,自知罪责重大,请陛下革去臣卫尉之职,改任他人吧!”

秦毅淡淡点头:“五皇子之事改由廷尉梁松负责追查,梅澄就在府中认真反思,听候发落。”

梁松行礼:“臣遵旨!”

待两人退下,秦毅转过头来询问道:“梅澄之过,你怎么看?”

秦惊羽叹一口气,实话实说:“不瞒父皇,孩儿在来时路上,对他咬牙切齿,恨不得将之千刀万剐!”

“哦?”

“孩儿与梁大人查遍宫禁进出记录,发现只那日早上的出行记录存在问题,元熙应该就是在那时被带离出宫的。不过在孩儿看来,梅大人也就是看在老师份上,对林靖有所放松,才酿成大错,这并非他的本意,只是一时疏忽,父皇对他的责罚已经足矣。”

雷牧歌离京回营,自己与燕儿也出行在外,恰逢宫禁侍卫清晨换防­精­神相较涣散之时,潜入,掳人,上车,出宫,一系列行动计划周全,严密无缝,这幕后之敌步步算准,势在必得,其实力可谓强大!

就算没有梅澄的疏忽大意,对方也会另想办法抢出宫去,元熙不见得就能安全得救。

与其停步不前追究责任,不如群策群力全面搜寻!

时间,就是生命!

秦毅赞许点头:“你能这样恩怨分明,朕甚感欣慰,朕事发当日就召见大将军,已经令其调出骑兵四千,步兵四千,分四路分别向天京靠拢,驻扎城外东西南北三十里,原地待命;同时宫中加强守卫,各宫门增加人手,严密查检进出情形,不漏下任何可能;另外朕手下所有的斥候都派遣出去,探听消息,随时回复。”

“孩儿也已通知江湖上的朋友,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代价寻找元熙的下落。”

燕儿已经着手安排,调集影部在天京的所有人手,追查到底。

如此一来,在朝在野,强强联手,便如在天京内外扯开一张严密大网,任他是谁,终将Сhā翅难飞!

设想虽好,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从最终的信心满怀,到后来的逐渐失望,再到心烦气躁,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

又忙碌一天,去正殿看过母妃,回到寝宫等了又等,直到夜幕降临,燕儿才慢慢踱进门来,俊脸上隐现倦­色­。

秦惊羽揉着额头,满心期待望着他:“影士肴消息回来吗?”

燕儿目光闪烁着,轻轻摇头:“对不起……”

秦惊羽听得叹气:“怪不得你,父皇的斥侯全部出动,也都没有讯息回来。我真想不通,何时出来个这样强大且神秘的对手……”

羽林郎已经将京城里所有人家细细搜寻过,再加上影部势力的渗透,天京城已经暗中被掀了个底朝天,却还没能找到半点线索,实在让人费解。

唯一追查的一点有用讯息,是关于林靖的。

手里是一份林靖的背景资料,岭南人氏,家境普通,父亲是私塾先生,母亲只是个小妄,从小在家没有地位,十三岁就自己到京城求学,勤奋好学,安分守己,凭着几分毅为做了韩易的书僮兼随侍,借住韩府,形影不离。

这样的人,身家算得上清白,为人也还筒羊,既无野心也无动机,不可能参与到绑架皇子的事件中去。

据太傅韩易上报,林靖自从那日留在宫中收拾书籍物事,原本说好第二日一早运送回府的,谁知却不曾出现,从此踪影全无。

而他的画像被派送到天京城城门那里,守门军士皆走摇头,声称近日未曾见过此人出城。

或许,他只是被那贼人劫持当做车夫,利用完了之后就已遭遇不测?

一阵风来,吹得烛火晃来荡去,不住摇曳。

燕儿起身关窗,正在动作,忽然听得她低喃:“好冷……”

“是,看样子夜里可能会下雪。”

“天这样冷,不知道元熙过得好不好?那些绑他的人,有没有给他穿暖,给他吃好……”

秦惊羽喃喃念着,声音有些哽咽,忽然手掌一凉,被他紧紧握住,不觉一怔:“你的手怎么这样冷?”

燕儿低头,摩挲着她的手臂,于指渐渐回暖:“手上沾了泥,进门之前去冼了下……现在好了吧?”

秦惊羽嗯了一声,靠在他胸前,缓缓闭眼,只觉得浑身乏力,身心皆疲

“燕儿你说,是不是我不该当这个太子?如果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元熙也不会被掳,不会出事……”

“别多想,不关你的事。”

“是我……一定是我连累元熙……”心中的沉郁与不安越来越浓.双手揪住他的胸襟,气息奄奄,瑟瑟发抖,“若是元熙有什么事……我一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不是你的错,有错,也是我来承担。”

“燕儿,我心里好难过……”

“乖,别担心,会好起来的。”

神智昏昏,恍惚中感觉他断断续续在说:“相信我……我会把元熙找回来的……相信我……”

“信我……一定要信我……”

“信我……”

爱恨情仇 第二十七章 神秘莫测

夜里一直睡不安稳,噩梦无数。

早上醒来的时候,只记得一些模糊的片段,有破碎的肢体,有鲜红的血,有湿漉漉的汗水,以及面上冰凉的泪,还有他在耳边细微的抚慰声。

信我……信我……信我……

那低沉的声音仿佛在耳边回响,整整一夜,泰惊羽有丝恍惚,看着自己身上­干­净的内衫,汗渍全无,浑身舒爽,想必是他为自己清理过了。

“燕儿?”一边坐起一边环顾四周。

卷目还原,案几上的书籍摆放得整齐有序,床边中衣外袍腰带叠放码好,唯独少了那道颀长的身影。

连喊了几声,才有人在门外回应:“燕儿说奉了殿下旨意出宫办事,天还不亮就走了。让奴才进来服侍更衣,可好?”是汝儿的声音。

“嗯,不用了。”

秦惊羽起身,自行穿戴整齐,回头住枕下一摸,毫不意外摸到一张信笺,上面只寥寥数语写着:好好歇着,等我回来,千万不要出宫,切记。

宇迹凌乱,力透纸背,并不若平时一般工整,显然是留言之人临时起意,贸然离开。

特信笺慢慢折好收起,不由轻叹一口气。

知道他心疼自己为元熙之事连日奔波,但是时间不等人,元熙不知身处何方,多一时便多一分危险,她又怎么停歇得下来?!

元熙被掳一事只在小范围内知悉,并未外传扩散,所有寻找查探都是秘密进行,但不管是禁卫军的缇骑出动,还是暗夜门的影士查访,都没有丝毫讯息传回来。

思来想去,想得头痛欲裂,也想不出自己到底是得罪了谁,能动用这样周密强大的力量,来与自己,甚至是与整个大夏王朝作对。

是谁,到底是谁,绑架元熙,意欲如何……

“殿下?”

廷尉梁松的一声轻唤,拉回她散乱的思绪。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顿住脚步:“这几日查来查去也没什么用,我们还是分头行事吧,你去各处城门寻查,我去别处碰碰运气……”

梁松虽有不解,也不敢拂逆,只行礼称是。

跟梁松分手出来,秦惊羽回寝宫换了身艳红锦袍,额悬明珠,腰挂美玉,继续扮作昔日风流不羁的纨绔子弟,唤来汝儿去备车。

汝儿立在跟前,嚅嗫道:“燕儿早上走的时候留了话,要奴才务必把殿下留在宫里,说是外面危险,哪儿都别去。”

这家伙,人都走了,还给她留了个看护?

秦惊羽笑了笑道:“到底他是你主子,还是我是你主子?”

“当然是殿下。”

“那就对了!”秦惊羽拍下他肩膀,肃然道,“赶紧去准备马车,要是误了我的大事,我饶你不得。”

汝儿无奈,只得照办。

待她上了马车坐好,汝儿在车前询问:“殿下要去哪里?”

“去……韩府。”

在此乱无头绪的时候,或许去请教下老师,会对寻人之事有所帮助,随便也可以问问林靖的情况。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出了宫门,一路穿街走巷,最后停在府门前。

秦惊羽下得车去,叩门半晌,才有一名老者前来打开门。

“请问你找谁?”老人粗布衣袍,面相陌生,一副老眼昏花的情态。

秦惊羽朝汝儿摆下手,上前道:“我有事要见韩先生,麻烦老人家通报。”

老人摇头道:“公子来得不巧,主人出门去了,指不定什么时候回来。”

“出门了?”秦惊羽愣了下,言道,“无妨,外间风大,我们在这里等等就好。”

老人有些迟疑:“这……”

“我与先生交情匪浅,并非外人,我就在这屋里坐会烤烤火,等着先生回来。”秦惊羽说罢,绕过他大踏步走进门槛,轻车熟路,径直朝大厅而去。

老人见她衣饰华丽,婆态自然,想来所说不假,也就由她去了。

厅内炭火未生,颇有些清冷,秦惊羽搓着手坐了一会,实在忍受不住,也没找到生火的工具。

出了门,房前屋后看了看,没见着有人,于是慢慢朝院落深处走去。

没走几步,便听得有人用微哑的嗓音絮絮叨叨,低声咒骂:“年轻人,怎地这样不爱好……”

但见前方小屋房门半开,那老人拎着扫帚簸箕之类的物事从里面出来,一不留神碰着门边的木桶,扑通一声,翻滚出老远,水花四溅,湿了一地。

“哎,地滑小心!”

秦惊羽赶忙过去,将老人扶住,又拾起木桶放好,听得他骂骂咧咧继续念:“这姓林的小子看起来蛮斯文,怎么背地里尽­干­这龌龃事!”

“林靖,老丈可是在说他么?到底出了什么事?”秦惊羽好奇问道。

“还不就是说他!”老人指着小屋气愤道,“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弄来什么鸟雀,不好好养着,反而杀了炖吃,鸟毛也不收拾,都丢在床底下……”他边说边扯出一个布包来,自顾自打开,“看吧,都在这里呢,还有鸟粪,臭得要命,”

布包一打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

那里面不仅是鸟羽鸟毛,还有些鸟儿的粪便,和着些已经变­色­不知是何物的污渍,气味着实难闻。

秦惊羽看得皱眉,朝小屋望了望,问道:“林靖没回来过?”

“没有啊,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这偌大的院子没人打扫,我家婆子在先生家帮厨,便叫我来帮着拾掇拾掇,哎,这不争气的混小子……”老人边说边用扫帚拖着地上的水渍。

秦惊羽上前几步,推开房门,房间不大,也就是些简单的家具摆设,有桌有柜,靠墙是张小床,被褥都叠得还算整齐,书架上还放着几本书。

随意走了一圈,整个房间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柜子里还放有衣物,那书也只是些普通典籍,秦惊羽合上书页,正待出门,却见老人又拿着只­鸡­毛掸子进来,四处清理除尘。

回到大厅又坐了会,还是没见韩易回来,眼看天­色­不早,只得起身出门。

汝儿正在门外候着,一见她出来,急忙迎上前道:“殿下可是要回宫了?”

“不回,去闻香楼。”闻香楼也安Сhā有影部的弟兄,那里三教九流人来人往,确是探听消息的极佳地方,别处无有建树,倒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是,殿下。”汝儿答应着,眼睛却盯着她的肩头,呐呐道,“殿下衣裳怎么脏了?”

秦惊羽顺着他的目光侧头看去,这才发现右肩上不知何时沾了一小块污渍,想必是方才在那小屋里弄的,也不甚在意:“没事,快上车走吧。”

随手拍打几下,急急爬上马车,随着她拍打的动作,一片灰白的鸟羽从身上飞起,在空中打了个旋,等到飘然落地,马车已经起步,驶向前方。

到了闻香楼,刚走进梦羽轩坐下,就有小二端茶进来,几条人影同时闪进,顺手带上房门。

“门主!”

秦惊羽认出为首之人正是影部管事张庭,赶紧起身,开门见山道:“你们查得如何?”

张庭面有惭­色­,缓缓摇头:“影部所有的力量都动起来了,但对方就跟隐了身似的,没有露出半点行踪。”

秦惊羽愤闷难消,叹道:“难道就这样任其凭空消失吗?”

几人相互望望,张庭上前一步,面­色­凝重:“门主,属下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

“属下一直在想,对方若是存心掳人要挟勒索,总要派人前来商量事体,没理由就这样一声不吭一走了之吧?”

秦惊羽眯起眼:“说下去。”不错,她也一再怀疑这幕后敌手的动机,到底怀有什么目的,才会铤而走险,步步为营,从深宫内苑绑走年幼皇子。

“属下在想,”张庭沉吟片刻,又道,“这绑匪既然如此胆大妄为,为何迟迟不与宫里接洽,讨要赎金?他们到底在等什么?”

秦惊羽手指敲着桌面,心绪随着清脆的叩响声不住跳跃:“跟燕主商议过吗?他怎么说?”

“燕主?”张庭有丝错愣,“燕主不是一直跟着主子吗,自上回寻人行动部署之后,我们也好几日没见他了。”

秦惊羽闻言停下动作,微怔:“燕儿没在山庄?”

他这几日都在宫外话动.天不亮就出门.深夜才归.原以为是在山庄坐镇指挥,没想到竟然另有去处。

想起他留下的字条,不觉问道:“他带了哪些弟兄在身边?”

张庭张了张嘴,答道:“杨峥与礼部都在山庄整理讯息,影部所有人都派出去,在天京城四处寻查,天黑时分统一退回汇报,应该没人和燕主在一起。”

“我知道了,你们忙去吧,有了消息立时上报。”

“是,主子,属下告退。”

秦惊羽蹙起眉,挥手让他们退下,只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

燕儿啊燕儿,单枪匹马,到底在忙些什么,为何不能跟她明说?

他让自己信他,一定能找回元熙,可是他凭什么就那般笃定?

一个念头蓦然袭来,秦惊羽惊得跳起,心怦怦直跳。

难道,他已经查出了什么——

甚至可能,他知道这敌手是谁……

(这几章非常重要,故而写得慢些,抽丝剥茧一点点展开,大家见谅,不出意外的话,这几天都会日更的,么么……)

爱恨情仇 第二十八章 不知是计

茶水喝了一杯又一杯,茶壶添了一次又一次,秦惊羽端直坐着,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心乱如麻。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也不知坐了多久,就听得哐当一声,房门打开,熟悉的身影冲了进来,温润的眉眼难得露出一丝慌乱之­色­,在看到她安然无恙之后,才轻吁一口气:“主子。”

“你来了。”秦惊羽指着身前的椅子,“走累了么,坐下喝口水。”

燕儿站着波动,只微微蹙眉:“我留的字条……”

“字条么——”没等他说完,秦惊羽徐缓开口,打断他道,“我看到了。”

“不是说了别出宫吗,怎么还是出来了,汝儿真是,也不提醒。”

秦惊羽淡淡道:“汝儿倒是说了,但是脚长在我身上,他是拦不住的。

看着她憔悴的神­色­,燕儿黑眸中幽光闪过,嗓音放柔:“别急,你再等我几日,我一定会把五皇子平安找回来的。”

“是么?”秦惊羽笑了笑,若有所思道,“你这几日都在山庄?”

燕儿轻应一声,似是不愿多说,转头就住外走:“马车是停在后院么,我去叫汝儿准备,时辰不早,主子该回宫了。”

秦惊羽挑眉:“等下!”

燕儿愕然回头:“主子还不想回去?”

秦惊羽摇头道:“我问你,这些日子影部到底查出了什么?”见他沉默,继续追问,“幕后敌手是谁?”

“只是初步查到马车未在城里停留,而是直接出了城门,但可以确定的是,马车没有离开天京境内。至于幕后敌手,暂时还不好说……”

“不好说,呵呵!”秦惊羽冷笑一声,低喝,“燕秀朝,你到底还要骗我到几时?!”

唤他全名,显然是动了真怒,但他似乎并不以为然。

“主子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不急不躁,话音一如既往的温柔,她敢说,他装傻的本事堪称天下第一。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计上心来:“我刚刚才见了张庭,今日有大收获,所有讯息都呈报上来了……你看,是你来说,还是我来说吗?”

这样二选一的问题,看他还能隐瞒什么?

“既然如此,那就……”燕儿抿­唇­,目光如溪水莹莹,莞尔一笑,“主子来说吧。”

“你!”

秦惊羽一拍桌子,腾的站起:“我警告你燕儿,你别想再瞒我,我什么都知道了!”

燕儿抬眸,慢条斯理道:“主子知道什么了?”

秦惊羽瞪着他,不知当说什么。

每次都是这样,明澈的眼神,醉人的笑容,他就笃定她拿他没办法,把她吃得死死的!

忽然失了力气,缓缓坐下,别过脸去,低喃:“你知道吗,元熙被掳已经第十一天了。”

不是一天两天,而是十一天,她都不敢去想,会在那个小小的稚­嫩­的身体上发生什么事!

燕儿收起笑容,沉沉开口:“我知道。”

“你知道,那为何要瞒着我?”有什么事情不能跟我明说?你觉得这样很有意思吗?是怕我承受不住,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你心里,我到底算是什么呢?”秦惊羽越说越气,眼眶霎时红起来,冲过去对着他的胸口一阵猛捶,“你说话,说话啊!”

“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命啊!”燕儿轻叹一声,扣住她不住挥舞的双手,揽她入怀,“相信我,你什么都不用管,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信我就行了……”

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

信他,这个世界上她最信任的人,不就是他么?

秦惊羽从他胸前抬起头,无可奈何望着他:“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向海天?”

想来想去,也只有那个人才有这样的实力,能够调动强大而可怕的力量,先是杀了刘吉,再派人前往天京绑走元熙,其动机,正是要报她用奇石暗害于他的一箭之仇!

向乃风……

刘吉拼死想要告诉她的,是一个让人震惊无法置信的讯息,虽然时机未到,她与燕儿都选择隐忍不提,但是并不表示就懵懂不觉——

她的那位­干­爹向海天,正是北凉国主风如镜。

人前是超级富豪,人后却是一国之君。

想起当初他对她说的那些话,要利用财势扶她上位,谋取皇位,表面上是为她着想,实际却只是把她当做傀儡,大夏真正的实权,最终将是落在他手里。

可谓野心巨大!

“向海天……”燕儿一字一顿念着,黑眸低垂,“我还不能确定。”

“我知道是他!除了他,这赤天大陆还有谁对我有这样大的仇恨?!”秦惊羽说得攥紧拳头,两眼喷火,只觉得胸口有一团烈焰在燃烧,“为什么他不直接冲着我来,却要绑走元熙?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竟对小孩子下手,真是……该死……”

一口气没喘过来,头晕日眩,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毫无预兆往下滑倒。

燕儿及时抱住她:“主子,你怎样?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秦惊羽靠在他身上无力摆手,心里空空荡荡,惶然不安,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舒服,最近这样的状况出现过好几次.外公不在,母妃又病倒,别的太医自己又信不过,只得强行忍住。

心力交瘁,也许真是太累了,累出了病来。

从来不知自己竟如此赢弱,也只有依偎在他怀里,鼻端嗅到那淡淡的清冽气息,感受到那份温暖与坚韧,她才有片刻的安心。

“你是不想影部弟兄再有损失,才自己一人前往的,是不是?”

燕儿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深沉得像是一泓湖水。

秦惊羽只当他是默认,情急低吼:“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有多危险?!”

想到向海天对自己的试探投毒,对刘吉的血腥屠杀,那样可怕的心机,那样凶残的手段,仅凭他一人之力,饶是武功再高,心恩再密,又怎么敌得过对方的强大势力?

“或者,我该向父皇禀明缘由,求他调兵……”

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按住肩膀:“暂时不需要。”

见她张口欲言,燕儿续道:“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就是向海天做的,更没有证据证明向海天和风如镜的关系,两国一旦撕破脸面,局势将一发不可收拾,陛下他会很难做。”

听着他轻言细话分析,秦惊羽咬­唇­点头:“好吧,我再等等,但是你……”

“我不会有危险的。”

燕儿轻拍她的背,温和的话语中流露出丝丝坚定:“别担心,一切有我……”

“还有……元熙不能有事……绝对不能……”

“我知道,我向你保证……”

回到宫中已经是月上枝头,听说母妃已经服药睡下,当下也不便探视,只得叹着气返回寝宫。

“明日早些叫醒我,你去哪里,我去哪里。”除衣歇下的时候,她握住他的手,说得慎重。

明白他有他自己的办事方式,虽然她去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但毕竟心安。

燕儿轻缓启口,吐出的却是拒绝之词:“不行。”

“为什么不行?”

“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两线作战,分头行事,你就跟梁大人一起调查,宫外之事交给我就好。”

“梁松那里已经没什么可以查的了。”

“那就在宫里陪着穆妃娘娘,等我回来。”

“燕儿!”她生气地喊。

手指一紧,却是被他握住,十指相扣,眸光清澈凝望过来:“殿下,你相信我吗?”

秦惊羽听得无语,又是这一句,耳朵都起老茧了!

“你想说什么?”

“对于实力强大,并不清楚有何企图,你现在是太子,安全第一,不要轻易出宫。”

秦惊羽眨眨眼,有丝不解:“不是有你在吗?我不是一个人出去,我是跟着你啊,你会保护我的,不是吗?”

他也太小心谨慎了,以往她不一样也是在天京城里呼朋引伴.招摇过市,哪里有什么危险?

“别太高估我的能力,我不是神仙,无法面面皆顾。”他执起她的手,在那柔润的手背上轻轻一吻,“答应我,就这两日,留在宫里哪儿也别去,好不好?”

他的手很凉,掌心却有一丝说不出的滚烫,嗓音柔软得像是春风拂过枝头,说不出的关爱与怜惜。

那样坦白,那样纯粹的目光,不带半点杂质,静静投­射­过来,让人不知不觉沉溺其中,逐渐臣服。

秦惊羽微微叹息,她就知道是这样,罢了,一切都交给他吧,如他所愿。

“那好吧,就听你的,不过得说好,只两日哦!”

他轻嗯一声,似在跟她,又似在跟他自己低喃:“两日……已经足矣。

迷蒙中,不知从哪里飘来若有若无的淡淡香气,她阖上眼,沉沉入睡。

一夜好眠,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

睁开眼,一摸身边,毫部意外又是一手冰冷。

他想必已经走了多时。

看着窗户缝隙透出的缕缕阳光,暗自懊恼,怎么就睡过头了?

沐浴更衣,穿戴整齐,正欲起身去往正殿请安,出门之时,目光随意朝侧旁一督,忽然顿住脚步。

“那香炉是什么回事?”

自己屋里从来不用香料,更别说是熏香了。

汝儿拢着手答:“回殿下,燕儿说殿下最近睡眠不好,让奴才去太医署要来的安神香。”

安神香?

这个名宇倒是不陌生,那是出自太医署的特制熏香,用以安眠镇静,辅助休息。

母妃那里有外公秘制的药物助眠,不曾用过此物,不过后宫妃嫔在病痛之时倒也用得不少。

只是没想到,他会用到自己身上。

原来她的疲惫与衰弱,他都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屋里炭火将熄,她却感到胸前丝丝暖意。

她的燕儿,她的男人哦……

这日刚用了午膳,正在翻阅梁松送来的卷宗,就听得殿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秦惊羽不悦抬眸:“怎么回事?不是说过闲人匆近吗?”

近来身子不好,脾气也变大了,这还不说,她发觉自己的脑袋也跟着不好使了,稍微纷繁杂乱的环境,都可能影响到她的分析与判断力。

真是太累了,该好好歇一歇了……

汝儿急急出去,又匆匆回来:“启禀殿下,是长公主过来了,好像有什么事。”

秦惊羽冷淡挥手:“就说我在忙,不便见客。”

她自然知道这位素不亲近的大皇姐是来做什么,之前四皇弟秦昭玉也来过几次,无非就是求她,在父皇面前替他们那位被贬职的娘舅梅澄说些好话,美言几句,以便早日解除处罚,官复原职。

梅澄,他虽不是绑架元熙的幕后敌手,但是元熙是在他眼皮下被人掳走的,他难辞其咎,只是一个罢免官职与回府反省而已,罪责远远不够!

没等汝儿出去回复,殿门冲进来一条人影,随着那行走如风之势,身上的珠玉佩环哐当作响,一进门就是率先发难。

“秦惊羽你什么意思,你以为当上太子就可以目无尊长,不把别人放在眼里了吗?”

“大皇姐,你误会了。”泰惊羽淡淡睇她一眼,坐着没动,“我只是要事在身,无暇迎客,请回吧。还有,梅卫尉的事情,恕我无能为力。”

“你——”秦飞凰银身要紧,气得不轻,在这宫里谁人不敬她长公主三分,偏生这个皇弟一句话就将她的来意一口封死,不留余地,那样清淡冷冽的­性­子,与过去实在是天壤之别!

秦惊羽不再看她,低头继续查看卷目。

秦飞凰看着那无动于衷的少年,忽而一笑:“呵呵,三皇弟你也太自信了,我又没说过我是来给舅舅求情的,我只是来跟你做个交易。”

秦惊羽头也不抬:“对不起,我没兴趣。”

秦飞凰上前一步,哼道:“那五皇弟的­性­命,你感不感兴趣呢?”

“你说什么?”秦惊羽蓦熬抬头,目光凌厉,“你知道了什么?”

元熙在后宫丢失之事,连皇太后都被瞒住,一无所知,更不用说是后宫的其他女子。

秦飞凰被她瞪得微怔一下,不服气道:“我今日出宫去看了我舅舅,自然是他告诉我的。”她也是连番追问,不懈努力才知道事情的真相,不过这趟出宫之行的收获远不止如此……

秦惊羽盯着她的眼睛,厉声喝问:“梅澄跟你说了什么?该死,他是不是还隐瞒了什么事实?”

“你别乱猜,我舅舅什么都没说!”秦飞凰一着急,从衣袖里摸出个纸卷来,递了过去,“是我从舅舅府里出来,回宫的路上,有人拦住了马车,塞给我这个,叫我一定要转交给你,说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须得尽快赶去。”

秦惊羽接过来展开,那纸上只写了一个城外荒庙的地址,没有署名,但字迹工整,极为眼熟。

那是……燕儿的笔迹。

捏着字条,秦惊羽抑制不住心中的狂喜,不是说两日么,这样快,他就已经找到元熙了?

但是他为何不自己将元熙带回来,反而叫人送信给她?

心中的疑虑一闪而过,时间紧迫,也容不得她多想,绕开面前的秦飞凰,夺出门去。

背后响起秦飞凰急声呼唤:“真能找到五皇弟,我可是最大的功臣,你记得要帮我舅舅请命复职!”

“知道了!”

只要元熙能平安回来,她什么都愿意答应。

马车刚出了宫门,没走多远,就有人围合上来。

“怎么是你们?”秦惊羽掀开车帘,吃惊望着来人,竟是影部身手最好的数名弟兄。

“燕主今日一大早就将属下召来,潜伏在皇宫外围,保护主子的安全。”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隔着车窗拱手行礼,“燕主有言,请主子务必留在宫内,不能轻易涉险。”

秦惊羽心中一暖,又是燕儿,他考虑得真是周全,不仅让自己答应,让汝儿监督,还在宫外留人守护。

“我不是涉险,而是你们燕主约我出门。”秦惊羽扬了扬手中字条,心情大好,笑道,“来得正好,倒是省下我四处去找帮手,走吧,跟我一起去!”

一队人马行­色­匆匆,出城走上官道,策马疾驰。

等赶到指定地方,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了。

马车停下,秦惊羽望着坐落在树林深处的荒庙,漆痕斑驳,年久失修,如一艘孤舟,在风雨汪洋中孑然飘零。

四周静寂得出奇,没有半点人声。

元熙,就在里面吗?

想到那多日不见的幼弟,胸口一热,对着那虚掩的庙门颤声低喊:“燕儿?燕儿?你在不在里面?”

随着她的唤声,庙门从里面打开,一道冷漠至极的男声陡然传出——

“他不在,但是我在。”

剑眉锋利,狭眸似冰魄寒光直­射­,­阴­寒杀气扑面而来,压力瞬间席卷周身。

俊美如斯,亦可怖如斯。

秦惊羽睁大了眼,惊呼:“是你……”

一时脑中昏昏,思绪混乱。

明明是燕儿的字迹,为何出来的人会是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爱恨情仇 第二十九章 血泪殷殷

从庙门里出来之人,竟是萧冥,那个冷酷铁血的南越皇子!

他竟然无声无息来了大夏,还深入京师重地!

秦惊羽止不住的震惊,听着身后弟兄刷刷拔刀的声响,微一扬手道:“这字条,是你写的?”

萧冥点头,俊脸上满是自信而狂妄:“正是。”

“竟是你……”

秦惊羽攥紧了拳,自己这是怎么了,自诩过目不忘聪明一世,居然认错了笔迹,以至以身犯险!

可是他的笔迹,怎么就和燕儿的那么像?

是巧合,还是有意模仿,引她上钩?

对方是一国皇子,若是平时,当与他寒暄周旋几句,但是此刻,断无这样的心情。

秦惊羽沉下脸来:“敢问冥殿下,拦下我大皇姐的马车,设计诱我前来,到底是何用意?”问话的同时,也耳目并用,暗地观察了下周围的情形。

荒庙背后就是一片密密的林子,说不准是否有理伏,而自己尚在离他数丈之外的矩离,身边还有这么多携带武器的弟兄,全身而退也不是不可能。

再怎么说,这也是大夏境内,他一个外来人士,也不敢与自己这当朝太子撕破脸面,执意为难,而雷牧歌当初的警告还记忆扰新,不到万不得已,自己绝不会去招惹他!

只是,那字条……

萧冥笑了笑,一步步走近,笑意森冷,未达眼底:“不是跟你那大皇姐说了吗,你要找的人,就在这里。”

“元熙……”秦惊羽眼眶一红.指着他恕斥道,“是你­干­的!你派人绑走了他!”

自己猜错了方向,不是向海天,是他,他才是真正的幕后敌手!

“是又如何?”萧冥眼眸乌沉如墨,流露出恶魔般的光芒,并不否认,只轻轻吐气,“怎么,你担心了,着急了?”

不是她按捺不住,而是他成心要逼她失控!

秦惊羽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火辣辣似要燃烧起来:“把他还给我!”

“你忙了这么多天,一直在苦苦寻找,是不是很累,很艰辛,很痛苦?”他不理反问,冷笑着,语气戏谑,一副猫玩耗子的口吻。

秦惊羽抿紧了­唇­,摩挲着风影戒的戒面,宽大的衣袖遗挡住这十小动作。

她看不透他的心思,不知道他想做什么,有什么目的,为了无熙,她不能轻举妄动,必须要忍!

“是,你说得没错。”纵使心里憋屈得要命,此时也只能是扯出尽可能自然的笑容,顺着他说下去,“冥殿下远道而来,一出现就跟惊羽开这样大的玩笑,呵呵,我家元熙年幼体弱,又喜哭闹,是个烦人的小东西,还请冥殿下尽早……”

“五皇子很乖觉。”萧冥打断她,说得一本正经,“而且这也不是玩笑,我是真心诚意想请五皇寻去南越做客。”

“做客?”秦惊羽浑身一颤,心中的臆测果然成真。

此次的绑架,只怕是与身处南苑的痴儿皇子萧焰有关。

萧冥斜睨着她发白的脸­色­,发出一声嗤笑:“你在担心你的弟弟吗?”

秦惊羽咬­唇­不语,看着他冷笑,表情如魔,充满恨意的嗓音一点点从那张薄­唇­里溢出:“你们让我二弟在大夏皇宫一呆就是七年,我只不过是让五皇子在身边待了几天而己。”

秦惊羽不寒而栗,强自镇定:“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的?”萧冥目光一凛,脸­色­愈发­阴­暗沉郁,咄咄逼人,“难道只你大夏皇子才是爹生娘养,锦衣玉食,我南越皇子就话该背井离乡,身陷重重宫墙,忍受这幽闭囚禁之苦?!”

听他提到南越皇子,敏感的神经线顿时拉响警报。

萧焰作为质子,依照当初两国的协约,尚有三年多时间才能返回南越。

元熙被掳,只怕是南越皇室已经等不及,想要缩短甚至是立时中断这一期限。

原本她是不愿意放萧焰回国,还曾经想过制造事端延长时限,但现在看来,已经是不可能了。

既然如此,也无需禀报父皇,她想她能做这个主。

并无半分犹豫,秦惊羽迎上他的眼神,坦然道:“那好,我立即回宫,两个时辰之后带萧焰来见你,两两交换,质子协约就此作罢。”

说完一挥手,脚步跟着撤退。

“慢着——”眼前人影一晃,肩膀被人扣住,巨大的力道痛得她几乎要迸出眼泪。

身形快得不可思议,她敢说,他的武功绝对不在燕儿之下!

“主子!”

身后的暗夜门人持刀逼近,在接收到她的眼神警示之后,停步不动,死死盯着那俊美邪魅的男子。

顺着他的手势,秦惊羽仰起头,神情无辜:“冥殿下,你这是?”

两人相隔不足三尺,近距离­射­杀,就算对方武功再高,也是避之不及。

但是元熙还不知被他藏在哪里,他如果在此地伏诛,消息传出,他的手下必不会手下留情,而且,风影戒里暗藏的毒针消耗无补,仅存一枚,一旦­射­偏,触怒他不说,情势将不堪设想!

不行,现在还不能轻举妄动。

“呵呵,你这提议不错,不过……”萧冥笑声桀桀,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讥嘲之­色­,“我可没答应啊。”

秦惊羽按下如潮思绪,憋了一口气:“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心急如焚,他却漫不经心,说变就变,实在是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千方百计抓走元熙,不就是想换回萧焰吗,他还想怎样?!

“一开始,我也就是这个意思,不过这一路上听闻些事情,倒是出乎我的意料。”萧冥松开手,不徐不疾,说得风轻云淡。

“冥殿下心思难测,惊羽愚钝,还望明示。”

如果没有之前雷牧歌的警告,也许她还能继续与他周旋下去,进一步摸索试探,再慢慢思忖这其中缘由,只可惜,已经被打过预防针,知道他的为人心­性­,便无须多此一举。

不想再装糊涂,跟他这样的人装糊涂,不过是场笑话,没有任何意义。

秦惊羽主意已定,拈起头,一瞬不眨望定:“说吧,你要什么?”

萧冥闻言一笑,那样纯粹而炫目的笑容,很突兀地出现这张俊颜上,说不出的怪异,而他的话,更是犹如晴朗的天际一道霹雳轰然劈下:“我要你。”

秦惊羽脊背一僵,愣住了,仿若丝毫没听到他的话一般,望着那笑脸,脑子停止转动。

萧冥退后一步,相对而视,笑意加深:“过去真是我小看了你,一个顽劣堕落不学无术的纨绔皇子,竟然暗中­操­控着一个如此庞大不可小觑的江湖帮派,还排除艰险顺风顺水当上太子……如此,我还要那婴孩作甚,我要你就行了,那个人也自然会心甘情愿跟着回来!”

秦惊羽听到一半,忽然有丝明白。

也许在来大夏之前,甚至是在路上,他心里想的只是绑架元熙,以此要挟父皇,提前释放南越质子,他的弟弟萧焰。

然而令他猝不及防的是,自己当上了太子,而且还掌控着暗夜门这样的江湖势力。

现在还不清楚他是如何得到这些秘密情报,又是如何安排人手突破重重防线绑走元熙,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临时改变了初衷,目标从元熙改成了她——

元熙再是得宠,毕竟只是一名幼小婴孩,而她,却是大夏储君,未来的一国天子!

这笔账谁都会算,有她在手,便不愁萧焰不予放回,更有甚者,得到半厚的国家利益!

拢在袖中的手握紧,放松,再握紧,掌心满是汗水。

“你不是那么在意你的皇弟吗?那好,就拿你来换,除此之外,一切免谈!”见她不答,萧冥哈哈大笑,笑声里满是森冷与邪恶,不可一世,“你听着,我给你一刻钟时间考虑,我就在前方山坡等着你,你要是不来,就等着给那小婴孩收尸吧!”

秦惊羽眯起眼,面­色­如雪。

他要她拿她自己去换元熙回来

雷牧歌早就说过他是出了名的铁血皇子,手段毒辣,不可想象,老师也曾在授课时提到些许,落在他手里,自己这假凤真凰的女儿身,真不知会怎样?!

可是现在让他离开,放虎归山不说,假使他真的会因此对元熙下毒于……

这恶魔一般的男子,没什么是他不敢做的,她不能冒这个险!

只能是,孤注一掷,先发制人!

“等下,我现在就给你答案——”秦惊羽一声低唤,右手伸去背后朝众人打个手势,藏在袖中的左手扳动机括,对准­射­出!

一声细微之声破空而出,蓝光闪动,朝他胸前激­射­而去。

计划是刹那间生成的,先以毒针制住他,众人再围合而上,将其生擒。

外公穆青曾经说过,毒针对人体的伤害程度是取决于其武功高低和身体强壮与否。上次二皇兄那是武功平平,才会­性­命堪忧;而萧冥武功高强,顶多就是个软倒在地,凭他的内力,完全可以封住自身血脉,阻止毒液抵达心脏。

从他中针到毒发这段时间,就算打探逼问不出元熙的下落,她也可以用所谓解药来换取元熙的平安。

她知道此番行为相当冒险,她却已经没有别的选择!

心思潮涌,转瞬间,变数迭起。

秦惊羽瞪大了眼,几乎不敢置信。

怎么回事?

她明明看见那道蓝芒­射­入萧冥胸口,看见他虚弱软到,众人一拥而上将他架于刀剑之上,怎么会突然间血­肉­横飞,倒塌一地?!

耳畔的厮杀声和惨呼声不断,脸颊上几滴温热洒来,红雾弥漫,跟下着蒙蒙细雨一般,黏黏的,带着浓浓的腥味。

是血,是热烫的鲜血!

“不——”

素日只负责潜伏市井探听情报的影部弟兄,一旦动手,劣势立显。

秦惊羽瞪着那本该倒下的男子,看着他手持雪亮长剑,横刺竖劈,手起剑落,围合在他四周的暗夜门人接连倒在血泊中。

为什么他中了毒针却丝毫无恙?

为什么?

萧冥一脚踢飞最后一名门人,举步朝她走来,脸上的笑客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森冷狠厉。

似是看懂她的惊骇与不解,萧冥一掌拍向自身胸口,泛着蓝光的钢针铮的一声落地。

他拉开衣襟,露出一截淡金­色­来,嘿嘿冷笑:“这金丝软甲,便是你那风影戒的克星。”

他知道!

知道暗夜门,知道风影戒,知道她会偷袭,知道她的计策……什么都知道!

如同被人扼住喉咙,挖出心肺,一览无遗,一败涂地。

他只是一个人,背后却似有千军万马协同作战,她没有任何胜算!

秦惊羽身形僵住,看着他徐缓迈步,一步步走向自己。

忽然,萧冥停了下来。

有一双满是鲜血的手,抱住了他的腿。

“主子……快走……”

那是一名还未气绝的门人,使出最后的力气,试图牵绊强敌,给她制造生机。

“快走,走啊!”

萧冥冷笑一声,一脚赐向那人胸口,只听得砰的巨响,肋骨尽碎,一口血喷出来。

那人却也硬气,死不松手,只喃喃念着:“主子快走……快走……走……”

又一双手伸过来,扯住了他的衣摆,甚至有人拾起了刀剑,歪歪倒倒站起来。

“主子……快走……”

她救不了他们,亦不能自救!

秦惊羽眼眶血红,嘴­唇­咬破,一个转身,跌趺撞撞往前跑。

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居然爬上了马背,扯起缰绳策马奔驰。

马儿在小路上毫无方向乱钻乱窜,泪水模糊了双眼,秦惊羽抱住头,只觉得头脑破裂,痛得好似要爆炸。

离荒庙越来越远,她却始终能听见那拳打脚踢声,单调,沉闷,像是打在她的心上。

听见死亡来临的声音,一切归于平静,悄然无息。

他立在原地,不追不赶,那如恶魔诅咒一般的声音,丝丝缕缕传来。

“你会自己回来的……”

回去?

不,她不会,她的命是那么多弟兄的鲜血和生命还来的,她无以为报,不能辜负,只有远远逃离,务必保全自己!

心虚手软,只咬牙憋住一口气,朝着林外的大道,朝着天京城的方向奔驰。

泪水一滴滴落在手背上,从来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般,病恨自己的弱势与无能!

他们的死,她耳闻目睹,却无能为力!

痛恨自己!

对不起……

“哇——”背后,远远的不知何处,婴儿凄厉的啼哭声,撕心裂肺,响砌天地。

秦惊羽瞬间呆住,手脚冰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有人笑得残酷,笑声伴着啼哭声随风飘荡过来。

“我说过,你会自己回来的,如果你还要你皇弟的命……”

爱恨情仇 第三十章 天堂地狱

空间­阴­暗,不知何处。

室内空无一物,连同桌椅床柜之类的家什都不见,四周只有些杂乱的­干­草破布,用以驱寒。

秦惊羽靠坐在墙边,想到那些舍生忘死的弟兄,冰凉的眼泪凝在眶中,久久未落,只怀中包裹住的小小孩儿,给她带来一丝热乞,一点温暖。

元熙睡了,睡得颇不安稳,柔­嫩­的小脸上一道掐出来的红痕,泛着淡紫,清晰可见。

由此记起那一声凄厉的啼哭.秦惊羽咬紧了牙。

萧冥那个恶魔,是没有人­性­的!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迁有元熙,如果她倒下,如果她屈服,元熙无人佑护,更无生存之幸。

只是如今身陷囹囫,与外界联络中断,又失去了护身暗器,就连自己人在何处都是一无所知,她如何自救救人?

来的路上被人蒙上了眼,车轮滚滚,行了至少一个时辰,然后就被丢进这小屋,无声无息,暗无天日。

自己与元熙,到底被关在哪里呢?

秦惊羽闭上眼,在一室黑暗中凝神静心,努力调动感官,辨识位置。

自己想必真是病了,听觉触觉都变得迟钝,时好时坏,聆听许久,才勉强听得远处传来的一点声响,好像是哗哗的流水声。

离天京城最近的河流,当是离城南四十里开外的渭河,难道自己到了渭河边上?

这个念头一起,就被否定了,当日父皇已经派大将军雷陆调兵驻守南北,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若自己与元熙被带着朝南走,一路上不可能如此风平浪静,毫无阻力。

不是渭珂,莫非是……扩城河?

秦惊羽社自己大胆的假设吓了一跳,心几乎要跳出胸口。

萧冥带着自己在向天京城靠拢?!

他想要做什么?是跟父皇谈条件,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定了下神,心里闪过一丝侥幸。

不论他出于何种目的,没有远离天京,对她而言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仔细回想一下,那个胆小的汝儿在事发当场不知躲去了哪里,若能及时通风报讯,她相信以燕儿的能力,一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的,虽然不见得能胜过萧冥,但再加上父皇的军队,脱险也不是难事。

为今之计,当小心谨慎,不让元熙和自己有任何损伤!

咿呀一声,一道刺目的亮光随着来人推开的门­射­了进来,秦惊羽心头一凛,双目不自禁眯起,怀抱元熙的动作也是紧了几分。

“吃饭!”

随那粗鲁之声,一只黑乎乎的铁罐摔在地上,里面的饭羹流得到处都是。

房门关上,又是一片漆黑。

秦惊羽搂着元熙慢腾腾过去,借着幽暗的微光睁大眼看了看,又使劲嗅了下,再略微一尝,饭菜里隐隐有股异味。

不用说,对方是加了料的,只可惜骗不了她。

狠狠咽下一口唾液,忍住腹中饥饿感,将罐里的食物倒了大半在墙角,又用­干­草掩住,制造出自己已经吃过的假象,这才又坐回原位。

墙角是她设置的临时更衣间,已经很有些异味,饭菜的味道混进去,也不会很快引起注意。

只是她可以忍受饥渴,元熙怎么办?

没过一会,元熙醒了,把尿之后开始哇哇大哭。

秦惊羽抱着他,在室内走来走去,摸着那­干­瘪的小肚皮,心疼得险些掉眼泪。

元熙,父皇最疼爱的皇子,大夏未来的昊亲王,几时受过这样的委屈!

“元熙不哭,再忍忍,我会想办法的,乖……”

元熙哭得累了,两只大大的眼睛里满含眼泪,抽泣几下,又昏昏睡去。

秦惊羽默然叹气,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刚要坐下,就听得门声响动,有人踏了进去,伸手去拾地上的铁罐,个子看起来很是粗牡。

“等下!”她叫住他,“告诉你家主子,我弟弟饿了,要喝牛|­乳­!”

那人愣了下,也许是没想到这阶下囚居然还会理直气壮提要求,嗤笑一声,带上房门出去。

秦惊羽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来,眼见元熙再次醒来,扁着小嘴泫然若泣,她再也忍不住,对着那通向外界的木门狠狠捶打起来。

“萧冥,我知道你就在外面!我弟弟饿了,要吃东西,你听到没有?你听到没有!萧冥我告诉你,我弟弟要是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放过你!萧冥,该死的你给出来!出来——”

捶了半天,冷笑声远远传来。

“我皇弟当初在大夏皇宫,不是遭受的同样待遇,甚至有过之无不及!你们可曾想过他的处境,话该他受苦受虐,变成如今这般模样吗?”

秦惊羽急得大叫:“萧冥你胡说!我们没有亏待过萧焰,他在宫中有自己的院子,有专人侍候,衣食无忧!你这样做,太不公平!”

“这世界上,原本就没有公平,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就能变成你希望的那样……”

萧冥的声音顿了下,彻底消失。

“萧冥!萧冥!萧冥——”

不管她怎么喊,怎么骂,外间都是一片静寂。

秦惊羽叫得嗓子嘶哑,住了口,摸着元熙微凉的小手,心酸无言。

现时正值冬天,暗窒里没有被服,温度很低,她已经把自己的披风解下来裹在元熙身上,却不敢再脱外袍,一个弱质少年与一个幼小婴孩,本就弱小无助不堪一击,若是再被人发现自己的女子身份,真不可想象……到时候,她还怎么去保护元熙?!

“元熙乖,再坚持下,燕儿会来救我们的,一定会的!”

说话间,手指伸进嘴里,用力一咬,然后将渗出鲜血的指尖伸进元熙的嘴里。

元熙止住哭泣,有滋有味吮吸起来,也许是觉得味道不对,没吸一会,又开始呜呜作响。

指尖上血液凝固得快,秦惊羽没法,又反复咬了几次,直到将手指弄得血­肉­模糊,才总算是对付了过去。

随意撕了布条止住血,感觉到脑袋胀痛,周身乏力,秦惊羽抱着元熙坐下,力图理清思绪。

自己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从密云岛回来,先是夺嫡大战,再是立储典礼,然后就是元熙被掳,自己中计入局,这一切,就好似有人站在高处,眼睁睁看着自己如困兽一般,落进陷阱,堕入深渊!

萧冥,他怎么就能算计得那样准,拿捏得那么好,步步为营,把戒备森严的大夏皇宫当做无人之境,来去自如,要是那里面没人帮他,打死她都不信!

帮他……

秦惊羽心头一个激灵,眉头蹙紧,有内­奸­?

不仅是皇宫里有,甚至……暗夜门都有!

要不然,他怎么可能知道自己的双重身份,怎么可能模仿燕儿的字迹,诱自己上钩?

除非是,有人暗地告知!

内­奸­……

是谁呢,谁能逃过银翼和燕儿的眼,与这位南越皇子暗通款曲?

联想到刘吉惨死,银翼失踪,心几乎要跳出胸口,难道最近所有的不顺,所有的失利,都是有人在暗中谋划,背地作祟?

实在是……太可怕了!不敢想象!

这背后到底隐藏着怎样的­阴­谋?是谁,到底是谁?!

迷迷糊糊想着,好不容易又捱去一个多时辰,怀里的元熙又开始哭闹起来,小脸红红的,摸起来有些汗,声音都哭哑了。

“元熙,乖,别哭,就快好了,我们很快就可以回宫去了,元熙不哭……”

挨饿都还没啥,她担心自己没有带小孩的经验,万一要是生了病,在这缺医少药的朝代,又是被人囚禁的处境,如何是好?

“萧冥,快开门!我弟弟不舒服!萧冥!你听到没有?快开门,找大夫来!赶快找大夫来!”

为了元熙,她什么都顾不得了,脱下外袍将孩子裹进去,只穿着件中衣,爬起来将门板捶打得震天响。

没过多时,门外响起萧冥的冷哼:“我想你还没弄清楚你的身份吧,你现在不是皇子殿下,只是我脚下的一名囚犯,有什么权利大呼小叫?”

秦惊羽贴近房门,耐着­性­子跟他讲道理:“我弟弟可能生病了,你必须找个大夫来看,你如果要用我们来与我父皇谈条件,就必须保证我们的平安。”

“大夫?”萧冥不知想到什么,嘿嘿冷笑,“也罢,今日我心情好,就放你一马,找个人来看看。”

“谢谢!”

心里松了口气,没等她移步,就听得他慢吞吞问:“你不想知道是什么喜事吗?”

秦惊羽微微一怔,他的喜事,难道跟自己有关?

抿着­唇­没有说话,只觉他的声音似笑非笑,透过门缝丝丝传来,寒冷如冰:“你的暗夜门,我早就看着不顺眼了,西烈和北凉都潜伏进去了,下一个会是谁?南越吗?”

听着他的话,秦惊羽愈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暗夜门有内­奸­,而且身份还不低。

“不过,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哈哈哈……”

狂妄的笑声在外间回荡,秦惊羽心一沉,忽然升起一种非常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萧冥笑得意味深长:“以后你就知道了。”

笑声渐渐远去,就在她怔愣之际,房门开了,一条纤细的身影闪了进来,朝她福身行礼:“殿下。”

“是你?”

秦惊羽看得分明,来人竟是与元熙一起失踪的|­乳­母!

突然间明白了一些事情。

“你是萧冥的人。”没有疑问,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宫里的内应,至少要算她一个,否则这场绑架不可能如此顺利!

|­乳­母,是自己亲自给元熙挑选的。

看来对方真是摸清了她的心思,知道元熙的需要,深谙她的喜好,于是派出这样一个人来,让她,更让所有人都称心如意,全然信任。

“是。”|­乳­母答得简短,落落大方,显出平日训练有素。

秦惊羽自嘲一笑,看清她手中挽着的包袱,不由挑眉:“这是什么?”

“殿下莫怕,这是我家主子给小皇子准备的。”|­乳­母笑了笑,打开包袱,从包袱里取出一床短短的被褥,递了过来,“这里冷,殿下还是把外袍穿上吧,小皇子饿了,交给我就好。”

秦惊羽看着她,抱着元熙没动,|­乳­母觉察出她的敌意,笑道:“殿下方才不是说小皇子饿了,不舒服吗,我也懂些小孩子的常见病症……”

也许是听见熟悉的嗓音,元熙哇哇哭起来,边哭边伸手。

无奈之下,秦惊羽只好将孩子给她,并不忘告诫:“他刚才出了些汗,背上有点烫。”

萧冥真要对元熙下手,早就做了,也不必此时派人前来。

|­乳­母将元熙抱过来,检查了下,安慰道:“殿下不用担心,只是饿了,动来动去才出的汗水,没生病。”

秦惊羽闻言稍稍宽心,看着她侧过身去,解开胸襟喂元熙,这才猛然想起自己的男子身份,赶紧转过身去,穿上外袍,静立不动。

|­乳­母哺|­乳­完毕,整理了衣装,又把元熙递回给她,只说每隔半日就会过来,便开门出去。

元熙吃得满足,兀自酣睡,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

秦惊羽抱着他重新坐回地上,短短的被褥全裹在他身上,又扯了披风将两人围住,努力抵制这一室冰凉。

不久后饭食送来,只是一碗-掉的清粥,一块硬邦邦的­干­粮。

­干­粮里仍有异样气味,清粥倒还好,秦惊羽依样将­干­粮掰碎,撒在墙角,清粥则是喝了个­干­­干­净净,肚子里总算是不那么空虚。

如此过得两日,不知是小屋里污秽腌,气味着实难闻,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在又一轮|­乳­母哺|­乳­之后,房门一开,冲进来几名身强力壮的大汉,蒙住她的眼往外拖。

“你们做什么?要带我去哪里?叫萧冥来见我!”

来人默然无声,只是继续动作。

“住手!我自己会走!”

两日来忍饥挨饿,她就只喝得几口清粥,根本没有力气阻挡,只是将元熙紧紧抱在怀里,任由他们推搡摆弄。

等到众人停了手,感觉自己被扔在一处更为狭小的空间,墙壁坚硬,地面冰凉。

这是要做什么?

是要杀人灭口,还是弃之不顾?

脸上的布巾被蒙得死紧,勒得后颈生疼,扯了半天也没扯下来,索­性­放弃。

其实已经感觉到室内昏黑幽暗,就算露出眼睛来也没用,好在她还有听觉触觉,并不是一无所知。

定了定神,揣测着萧冥此举的用意,心里郁闷不安。

许久许久许久,远处传来骏马奔驰的声响,蹄声密如骤雨,方向正是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而来。

马蹄声越来越急,越来越近,仿若能感觉到那马上之人迫切的心情。

终于,骏马一声长嘶,似被人急急挽住,停止不前。

“我来了!”

清朗中略带沙哑的男子嗓音,是那般熟悉,那般悸动人心。

是燕儿,是他……

秦惊羽只觉得眼眶一热,忍耐已久的泪水不住滑落,满心雀跃。

他来了,就像是身骑白马的王子,踏霞乘风,来拯救她于水深火热,无边地狱。

“我来了。”她听见他嗓音清冽,寒冷中夹杂着丝丝怒气,“人在哪里?”

脚步声声,纷繁杂乱,似有不少人冲了过去,将他团团围住。

秦惊羽没听到他身后的马蹄声,心中暗骂蠢材,他竟然又是单枪匹马,一个人来!

没有臆想中的刀剑齐发,只闻得那一声接连一声的欢呼:“二爷,是二爷!”

“主子等这许久,终于把二爷等来了!”

二爷?

他们叫他……二爷?

秦惊羽脑中刹时一片空白,只觉得一颗心在胸腔里发颤,毫无规则乱跳,已经不再是自己的。

二爷……

一丝久远的记忆涌入脑海

她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

可是为什么是他们,是萧冥的手下这样叫他?

热闹寒暄的声音远远飘了过来,她听在耳中,脑子似乎僵住了,怎么也无法理解其中的意思,直到萧冥的声音响起。

“哈哈,二弟来得正好,这次多亏有你,要不然我怎么能如此顺利实施计划,摧毁暗夜门总部,抓获大夏两位皇子……”

二弟……

萧冥唤他二弟!

刹那间,天崩地裂,万物无存。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碎声,鲜血迸发,残破不堪。

这世界,坍塌了吗?

爱恨情仇 第三十一章 爱恨深深

“大哥你应该明白,我来这里,并不是想听这些,太子殿下在哪里,你把他交给我吧......”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润,却那么陌生。

“着急什么,这些都是你的功劳,怎么可能不说?”萧冥似是拍着他的肩膀,哈哈大笑,“大哥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了,忍辱负重,劳苦功高,当年虽然给他下毒不成,但此次却能顺利生擒, 还附带上一名深受恩宠的小皇子,哈哈哈,连本带利都讨回来了,回去我一定为你向父皇请功,好生嘉奖!”

此话一出,周围人等也七嘴八舌说起来。

“二爷的飞奴养得极为驯服,传递情报真是又快又好。”

“对啊,全靠二爷信上指路,这回我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摸到暗夜门的总部,趁月黑风高,偌大一片庄子,老少几十号人,一把火烧得­精­光,哈哈哈!”

“我老魏对二爷这几只飞奴,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小东西怎么就那么有灵­性­......哎,敬霖你这小子躲在背后偷笑什么?我说错了吗?”

嘈杂声中,一个声音低低嘟囔,听取来有丝耳熟:“吃起来也就那样,跟别的鸽子没啥区别......”

“好哇,你这死小子,你吃了二爷的飞奴?”

“我不是故意的,我早就给主子禀明了,有一只飞奴回返途中遇到老鹰,被啄伤了翅膀,奄奄一息,飞不起来了,我才杀掉吃了,也算是销毁证物吧。”

似有一道亮光在眼前闪过,凌乱的小屋,床下找出的布包,杂乱的鸟羽......

飞奴......山庄......

秦惊羽听到此处,只觉喉间腥甜,一口热液喷了出来。

原来如此——

燕儿......二爷......萧焰!

潜伏多年,为的只是这一朝颠覆乾坤!

当初就是他给这个身体下毒,事败后被母妃怀疑,这才关进暗室。

自己早年遭遇的绑架,不过是他一手策划的剧集,那些受伤挨打被虐的剧情,只是促使她心生怜悯留他在身边的苦­肉­计而已!

他养信鸽,明里是为影部所想,实质却是在向萧冥传送情报,有他铺路架桥,里应外合,萧冥岂有不胜之理?

刘吉遇害,银翼失踪,元熙被绑......所有的种种都是出自他的手笔,还有那字条,正是他的笔迹,诱骗自己前来,一步步走入陷阱,走进深渊!

自己苦心经营,竭尽全力,还赔上身心,到头来却是一场天大的笑话!

她信错人,用错人,爱错人!

雷牧歌和程十三一再提醒,自己却自以为是,无动于衷,是她,害了刘吉,害了银翼,害了那么多门中弟兄,还害了元熙!

萧焰......

萧焰!

“大哥,他在哪里?”

“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好吃好住,毫发无伤。”

“大哥,我什么功劳都不要,我只要他,你把他交给我吧......”

“你要什么大哥都可以给你,唯独他不行!”

“大哥......”

“好了,你不必多说,我自有主意。与其把心思放在他身上,还不如想想这天罗地网之下,我们这么顺利返回南越......”

外间有争执声传来,秦惊羽听在耳中,恍若未闻,身心都已化作齑粉。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清冽的嗓音寒冷如水:“敬霖你听着,这只耳朵,算是给你的教训,我萧焰说过的话,就一定会作数。你好自为之!”

马鸣声响起,听得他上马离去,似是兜了一圈,又折返回来。

“大哥,答应我,不能用刑。”他的声音低沉,显得十分平静。

“放心吧,人在我这里安全着呢,只要你拿到东西,我就把他交给你。”

静默了一会,蹄声得得,渐渐消失不闻。

哐当一声,似是有人将茶杯之类的物事狠狠摔在地上。

“主子,二爷他......”声音刚一响起,立时顿住。

“把敬霖抬进去。”

一声过后,周围陷入一片静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咯吱一声,似是门开了,有微微的亮光透进来。

秦惊羽软软靠在石壁上,一动不动,感觉到有人徐徐靠近。

“太子殿下可是累了么,怎地这般没­精­打采,虚弱无力?”一口气吹在她面上,声音尖锐刺耳,满是戏弄意味,“你可不能有事,要不然我没法跟我的宝贝二弟交代。”

秦惊羽闭口不言,听得他冷笑一声,蓦然凑近:“你知道吗,他回去拿你的琅琊神剑来换你,哈哈哈,大夏世代相传的护国神剑,很快就将易主,成为我南越之物!”

琅琊神剑?

秦惊羽心神一震,下意识将元熙抱紧,几乎同时,下颌被人勾起,一股大力袭来,迫使她仰头望向他,蒙面布巾被一把扯开,她看见那一双眼,昏黑中闪耀着深刻的恨意与恶魔的光焰。

“不能用刑?哼,你算个什么东西!”

啪的一声,面颊一痛,紧接着另一边又捱了一巴掌,力道重得让她眼冒金星,两耳嗡嗡作响,满嘴都是腥气。

火辣辣地痛着,­唇­边却扯起一丝自嘲的笑,真是活该!

秦惊羽抹了下嘴角,坦然等待着下一刻的欺凌。

忽觉手上一松,不知他用了上面手法,竟将孩子夺了过去。

“元熙!”

秦惊羽心如刀割,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能再失去元熙!

“把元熙还给我——”

“嘘,不要吵,他睡着了。”

挡住她的手,萧冥低头,看向她胸前点点血渍,轻声嗤笑:“听闻你这身子骨一向羸弱,这可不好,我还答应了二弟要好好照顾你的,嗯,来人,把殿下的药端来——”

门外脚步声声,一名黑衣男子捧着只药碗进来,神情淡漠的递给她。

“这是什么?”

“是帮助殿下驱寒暖身的药,他们熬了整整三个时辰才算完成,快趁热喝了吧。”萧冥摸着元熙脸上已经消褪大半的红痕,说得漫不经心。

秦惊羽盯着碗中如墨的药汁额,惨然一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元熙又在对方手里,就算是毒药,自己也得张嘴喝下去。

“别为难我弟弟,我喝。”

仰起头,将碗中药汁一口饮尽,随意抹了下嘴,朝他冷静伸出手来。

萧冥看着她,笑得怪异,将孩子抛了回去:“殿下是个爽快人,等下好好享受吧。”

秦惊羽接住元熙,调换了姿势抱好,神情自若,目送他起身出门。

直到房门关上,光线重新变得昏黑,平静下心思,这才小心摸向四壁,仔细查探。

她的感觉没错,这暗室比之前那间小了许多,四周都是坚硬光洁的石壁,就连房门都是石板制成,房门上方凿有几个小孔,权当呼吸换气之用,以她的能力,根本没办法逃脱。

回想起方才听到外间的声响,距离自己所在的位置不过十来步,看起来这里像是一处夹壁,难怪他没有察觉......

一想起那个人,心脏处一阵剧痛,鼻端热流涌出。

秦惊羽伸手一摸,满手都是黏糊炽热,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燃烧,烧得五脏六腑都痛起来。

萧冥给她喝的那碗药,果然有问题!

是毒药么?

是毒药也好,死了比活着轻松,不用背负那么多的悔恨,所愧所欠,她无法弥补,只能以死谢罪......

可是,元熙怎么办?

不,她还不能死,她还要守着元熙......

秦惊羽颤抖着双手,从外袍上撕下一截布条,捂住鼻子。

血,越流越多,布条很快就被浸湿,鲜血啪嗒啪嗒掉落在地,如同溅开的水花。

——我爱你,殿下......

——你就是我的命啊......

——相信我,信我,信我......

曾经的山盟海誓犹如魔咒,尽在脑海里回荡,盘旋,久久不去。

心里,身上就好像是钝刀在一刀一刀地割,那么痛,那么痛,永无休止。

秦惊羽痛得咬破了嘴­唇­,在地上翻滚,泪水与血水一同滑落。

骗子,间谍,­奸­贼......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精­心编织别有目的的谎话!

从今往后,她再也不会信他,更不会爱他,如果能有一线生机,那么他加诸在她身心上的痛苦,她一定会百倍千倍万倍奉还,所有的一切统统都还给他!

爱恨情仇 第三十二章 物是人非

马车一路奔驰,最后停了下来。

车窗外响起阵阵喧哗声,颇为热闹,不再是京城口音。

等了一会,有人轻叩马车窗栏:“二爷,房间已经备好,主子让你楼上等着他。”

萧焰嗯了一声,推开车门跳下车去,环顾下四周景致,眉尖微蹙了下,又俯身探进车来,柔声道:“客栈到了,来,我带你去房间休息。”

秦惊羽一声不吭,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就那么睁眼躺着,表情冷静,且冷淡。

萧焰没再说话,伸手将她打横抱起,径直往客栈大门走,动作一如既往的轻柔。

迎上客栈人等诧异的目光,他脚步微顿,淡然道:“掌柜等下送些热水到房里来,找个灵巧麻利些的伙计来做,我表弟身体不适,需要好生静养。”

话一说完,身边人一锭白银抛了过去,那掌柜边接边殷勤询问:“公子要大夫不,镇上李大夫的医术那是方圆百里出了名的......”

“不用。”简短一句,他抱着她稳稳上楼,转过长廊,走进房间。

房间在长廊尽头,位置僻静,也很亮堂,通风采光都很好,床榻家具业都是整齐洁净,萧焰将她放在床上,起身去关了窗,又取了被褥给她盖上,此时正好响起敲门声,他应声而去,从 小二手里端了热水回来,为她梳洗整理。

秦惊羽软软靠着,任由他种种动作,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寝宫,不论晨昏,他都是这样细致侍候着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只是陌生的环境,虚弱的身体,提醒她曾经发生的一切。

假的,都是假的......

“够了。”她淡漠开口,只觉得身心皆疲,连说话都累,“现在的我,不需要你这样做,不需要你再绕圈子,斗心思,惺惺作态。”

手上被一股力道轻扯,她不由自主倒入他怀中,抬头对上那双黯然失落的狭眸,听得他苦笑:“你便是这般看我的么?”

秦惊羽笑了,笑得悲怆,那种从五脏六腑内心深处散发出来的凄凉,让人不忍再看:“我该如何看你呢,萧焰?”

“别这样叫我,殿下,还是叫我燕儿,好不好?”

“我不是你的殿下,你也不是......”秦惊羽收起笑容,淡淡道,“真正的燕儿,应该是南苑中的萧皇子吧,这一招李代桃僵,当初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着实不错。”

静默了一会,萧焰点头承认:“是。”

秦惊羽撇过脸去,望着窗外新绿的树枝,寒冬过去,冰雪消融,金­色­的阳光洒满大地,院子里已经有了春的气息。

冬天已经渐渐离去,她的心却留在了那冰天雪地,寒潭深渊。

她的春天,在听到那一声二弟之后,永远都不会再来了。

“饿了没有,先喝点水,我叫人去催下饭食。”温热的水杯凑到嘴边,带着一股诱人的暖意。

秦惊羽看着水杯,随手一拂,杯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水花溅开,瓷片碎了一地。

萧焰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俯下身去收拾。

秦惊羽望见他清俊瘦削的身影,无力阖上眼,此时此刻,要做到心如止水,还有些难度,但她会努力,她一定能的......

修长的手指拂开她鬓边垂下的发丝,她身体一僵,感觉到他温柔如水的动作。

“别跟我斗气,不值得,你要养好身子,五皇子还等着你带他回去。”

秦惊羽骤然睁眼,黑瞳睨着他,冷笑:“你会把元熙还给我?”见他轻点头,低哼一声,再次闭眼。

明明就是说谎,明明就是演戏,他的表情却那么认真,那么诚恳,那么纯粹,换做旁人,必然会被唬弄过去,全然信服,可惜......对象是她!

不会相信了,他的话,她再也不会信了。

不信了......

身体受损,再加上一路颠簸,实在辛苦,这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等她醒来的时候,闻得满屋的粥香,看见他正端着只瓷碗,轻轻吹着,边吹边用小勺搅拌。

“饿了么?这是你喜欢的­鸡­丁粥。”

秦惊羽没有理会,肚子却不争气传出一声。

他笑了,舀了一勺粥喂过来:“吃饱了,身体才会好起来。”

“萧焰你不累吗?”秦惊羽揉着额头,深吸一口气,极力使自己保持冷静,“你别演戏了,堂堂南越二皇子,何苦在我这囚犯面前低三下四,我受不起。”

他垂眸,纤长的眼睫掩住那满目萧索:“你当我是在演戏吗?”

“难道不是吗?”秦惊羽咬­唇­,称述事实,“你当初给我下毒,后来连番上演苦­肉­计,多年来潜伏大夏皇宫,饲养飞奴并不是为暗夜门服务,实际目的却是给南越皇宫传递情报,林靖和元熙的|­乳­母,都是你安Сhā的内应......你说,我可曾说错?”

萧焰抿­唇­,缓缓摇头:“你说得没错,一开始确实是这样......”

他眼神迷离,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娓娓道来:“在进宫的路上,我偶然发现那一队新近入宫的少年中有一人与我长相神似,我暗地起了心思,与其做一名囚居深宫的质子,不如铤而走险,至少行动要自由得多,于是我想法给他服下失魂草,与他互换身份,易地而处,有孟尧的协助,总算是顺利过关。只是到了明华宫之后,你言行谨慎,处处防备,我当时不知你是女子,以为你对我起了疑心,迫不得已,这才故技重施......”

秦惊羽心底一阵寒冷,面无表情注视着他,无言以对。

他一开始待在自己身边,就没安好心,亏她还那么信任他,重用他,奉上自己的满腔热忱,全部身心,真是......自诩聪明,自作自受!

“如今真相大白,我全盘皆输,一无所有,你还不罢手,还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穿越千年得来的爱情,不过是一场彻彻底底的欺骗,她还剩下什么呢,秦惊羽笑得苦涩,什么都没有了,已经被他逼上了绝路!

“这并不是所有的真相——”他扣住她的手腕,正­色­道,“林靖是我的人,但那|­乳­母不是,我传递讯息都是有所甄别的,绝对没有背叛你,你相信我!”

那一双眼还是那么清澈明亮,纯净得好似山间溪水,但是她深深明白,这清溪之下暗藏的险恶心思,足以让她死一千次一万次。

“信你?哈哈哈......”秦惊羽像是听到一个好笑的笑话,“你觉得,这蹩脚的谎话,还能骗到我吗?”

萧焰苍白着脸,倏地起身朝外走:“我找人来当面对质。”

秦惊羽懒得理会,冷冷看着他头也不回离开。

他要折腾,那是他的事,与她无关。

倒头又睡,睡了也不知多久,被人轻轻摇醒。

对于这外来入侵的气息,她这身体越来越疏忽不觉,以往的警戒心几乎为零。

看来那毒药麻痹了她的神经,损坏了她的感官,长此下去,她会不会变成一个废人?

睁开眼,对上他肃然的黑眸,怔道:“什么事?”

“我把林靖带来了,你问吧。”

他一招手,门边一道人影跌跌撞撞进来,扑倒在她床前,右耳还包着白布,上面有着­干­涸的血渍。

秦惊羽淡淡看着他们的举止,一言不发。

萧焰见她如此,微叹口气,侧头朝向林靖,冷声道:“你自己说吧。”

“是,二爷。”林靖向他叩了个头,面­色­涨红,呐呐道,“敬霖是二爷的人,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但是小人的家人都在苍岐,在大爷手里......虽然二爷早有交代,但大爷要全部的情报,我不敢不从,那明华宫的地形和防卫工事,是我泄露出去的,与二爷无关,请殿下明察。”

秦惊羽扫他一眼:“说完了吗?”

林靖喃道:“说完了。”

“说完了就出去吧。”秦惊羽笑了笑,闭眼假寐,仿若方才的话语从未听闻一般。

等林靖出去,房门关上,萧焰俯下身,捧住她的脸,低道:“你不信我,也不信他。”

“呵呵,换做是你,你会信么?”秦惊羽只觉好笑,他眼底满蕴深浓的悲哀,这般模样又是想骗谁呢?

心里默默冷笑着,找个自己的手下来,又演一场苦­肉­计,这样的戏码,对她而言,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他错愕,脸上闪过一丝痛楚之­色­:“我要怎么才能让你相信?”

“我不会信你,永远也不会了。”秦惊羽望着他,望着眼前那张温润俊秀的脸,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五官,往事历历在目,如今却已物是人非。

他不再是她的燕儿,是萧焰......南越皇子!

两人之间,不止是隔着千山万水,更隔着血海深仇!

半晌,萧焰自嘲一笑,从桌上端了瓷碗过来:“不信,就不信吧。粥重新热过了,这一路会很辛苦,你多少吃点,好好歇息。”

“萧焰,够了!”秦惊羽避开他喂过来的勺子,叹气道,“你到底还想怎样?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命在旦夕,你放手吧,我不想看到你,我会反胃,会恶心,会......”如果这里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会不会一刀向他捅过去!

“如果我说,我不想放手呢?”

“你......”

萧焰放下碗,说得极慢,也极为坚定:“我不会放手的,永远都不会。”

钝痛,无语,秦惊羽攥紧拳,忍住胸口的怨气:“你要什么?你还能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要......”萧焰挑眉,眸光一闪,沉吟着启口,“我要你,要你的人,你的心。”

“你做梦!”

啪的一声,白净的俊颜上立时现出几道红痕。

这一掌,用尽她全身力气,收手的同时,自己也是收势不住,瘫倒在床上。

秦惊羽仇视瞪着他,神情绝烈:“萧焰你听着,以前是我蠢我笨,识人不清,从今往后,我们是仇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好,我记住你这句话,我等着你来救人,来复仇,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他说完,在她额上轻轻一吻,如羽毛轻拂般柔和。

“你!”秦惊羽抬手之际,他已身躯抽离,朝后弹开一大步,拉开房门出去。

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机会......

救人......复仇......

吃了毒药又如何,她不是还没死吗,活着,就意味着希望!

瞥见床头桌上冒着热气的瓷碗,近在咫尺,秦惊羽咬牙,慢慢伸手过去,一点一点将碗挪过来,狼吞虎咽,使劲往嘴里喂。

吃到腹中饱胀,这才住了口手,又躺回去。

一觉醒来,已经是深夜。

萧焰不知去了哪里,一直没有回来,也好,没有他的紧盯,其余人等也不来打搅,她清静了不少,也轻松了不少,只是心里还是那般空荡荡的,思绪凌乱如风中飘絮。

静静躺着,不知道想了些什么,忽然听得窗栏处微响。

他回来了?

心里微微一跳,赶紧翻了个身,脸朝内侧,背对房门而睡。

房里一片漆黑,没有任何动静,连进屋的脚步都几乎听不见,唯有一点似有似无的细微呼吸声,令她知道确有来人。

黑影朝她步步欺近,秦惊羽攥紧了被角,冷汗滴滴滑落。

如果是他,他深夜归来,意欲如何?

如果不是他,那又是谁,悄悄潜进房间,是想要对她做什么?

爱恨情仇 第三十三章 同归于尽

秦惊羽大气都不敢出,极力控制住微颤的娇躯,死死盯着内侧的墙壁。

背后,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俯下来,大手急急伸过来,搭上她的肩膀。

“啊——”低呼声刚起,就被人捂住口鼻,她死命挣扎,双手在那人胸口颈部不住捶打。

“好了,丫头,是我!”那人又好气又好笑,扳住她的手臂,甚是无奈,“每次见我都是这么凶巴巴的,这臭脾气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嗓音并不陌生,却在意料之外。

秦惊羽呼吸一滞,整个人都呆住了。

“程十三......这么是你?”

“这么就不能是我?”程十三放开一些,借助窗户缝隙透出的灯火,看着她清瘦的脸庞,双肩单薄,纤腰更是不盈一握,不觉喃道,“他们虐待你,是不是?这该死的萧家兄弟,没一个是好东西!”

“我没事。”秦惊羽定了下神,朝他身后望去,低道,“你是怎么找来的?有没有被发现?门外的侍卫呢?”

程十三之前与萧焰有过几次交手,都是落败而逃,如今再加上比后者武功还高的萧冥,他绝无胜算!

“你放心,我暗中跟了你们好几天了,今晚萧家兄弟都不在,门外的人都被我迷倒了,一时半会也醒不了,我才敢进来见你。”

秦惊羽愕然,半晌没反应过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十三叹气:“你还不明白吗,你长久以来被他算计,蒙在鼓里,我那么疼你,怎能是袖手旁观,任你受欺?那日在游船上我打不过他,只能扔个修罗花出去拖延时间,自己跳进湖里凫水而去。后来我越想越不对劲,就去了岭南,一路南行调查,动用所有关系,费了好大功夫,直到前一阵才终于查清原委,原来他的真实身份是南越二皇子萧焰!”

有些诧异于她听后的平静,他续道:“我还打探到南越大皇子萧冥带了手下暗中潜入大夏,生怕对你不利,赶紧又折返回来,无奈他们防守得紧,我折腾不少时日,才勉强一路跟着,寻找机会。”

“程十三......”秦惊羽喃道,想起之前自己对他的言行,不觉眼眶发热,自己一心维护之人,实际却暗藏歹心;自己反感怒骂之人,却不顾危险,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

虽然知道他痛恨萧焰,也有对其伺机报复的心态,但他对她的关切与在意,也是明摆着的。

“被我感动了吧,是不是觉得无以为报,别哭,我这人优点多着呢,你以后嫁给我,有的是时日去体会......”

秦惊羽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逗得一笑:“谁说要嫁给你?你这无赖!”

“无赖总比内­奸­好!”他脱口而出,感觉到她身体一僵,讪笑道,“我随口胡说的,你莫要介意......不过,我是真的喜欢你,你嫁给我,我会好好宠着你的!”

静默了一会,秦惊羽没忘正事,涩涩开口:“程十三......”

“哎!”程十三被那一声和悦轻唤叫得骨头都酥了,此时此刻就算是让他去撞墙,去跳海,都是心甘情愿。

“这是何处?”

“距离天京三百里外的一个城镇,汝南。”

汝南?他们在一路朝南走,是要去哪里?南越吗?

“那......京城有什么动静?皇宫里情形如何?还有——”秦惊羽咬­唇­,心怦怦跳着,哑声再问,“落月山附近,最近可曾出过什么祸事?”

按照萧冥手下的说法,山庄被人半夜纵火,连屋带人烧个­精­光。

那是他们说的,也许只是谣言,并不可信......

“你虽然被掳,但是宫中并没有报失,一切如常,只是天京城里禁卫军和羽林郎缇骑四出,打着储君就位整顿防务的旗号,明里暗里到处寻人,听说就连西北边境的驻军都将换防回撤。我暗中潜入过皇宫,在明华宫听到阵阵­妇­人哭声,很是凄惨......”

哭声,那一定是母妃了,她与元熙接连失踪,音信全无,母妃的心情可想而知。

秦惊羽心头酸涩,又听得他道:“至于落月山,倒是出了一件大事,山下有一片偌大的庄子,不知得罪了谁,遭受灭门惨案,男女老少五十六口人,无一幸免......”

灭门惨案......无一幸免......

竟是真的!

是真的!

萧焰,他真如此心狠手辣,灭绝人­性­,出卖情同手足的门下弟兄!

他不是人,是禽兽,是魔鬼!

秦惊羽惨白着小脸,眼前一黑,顿时摇摇欲坠:“萧焰......我与你不共戴天......”

“你怎么了?”程十三及时扶住她。

“程十三,你能带我走么?”

“那是当然,要不我费这么多心思到你房里来做什么,就是想救你回去啊。”

“但是......”秦惊羽打起­精­神,忍住喉间涌动的腥甜,也逼回眼中的泪,现在不是伤心懊悔的时候,元熙还在他们手里,“我弟弟秦元熙,也被掳来这里,你看到他没有?不到三月大的小婴孩?”

面对她期冀的泪眼,程十三缓缓摇头:“我一门心思在你身上,确实没看见。”似是怕她反悔,赶紧拍着胸膛保证,“我先救你出去,你弟弟我会拼尽全力去救的!”

也好,如今自己呆在这里也没什么作用,倒不如回去天京,搬了救兵再来营救元熙。

秦惊羽点头,正­色­道:“那好,日后我定会予以重谢。”

“谢什么,我们以后成了亲,你弟弟就是我弟弟......”程十三低声嘟哝着,手上动作不住,将外袍披风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背在身上,三步并作两步,从窗口跃出。

秦惊羽伏在他背上,看见门外横七竖八倒着不少人,微一愣神,就觉身体一轻,程十三纵身跳上院墙,飞檐走壁而去。

这玉面狐狸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他的轻身功夫,真不少一般的好,那日在皇宫里雷牧歌与萧焰两大顶级高手都没追上,就足以说明。

萧焰......如今她叫这个名字越来越顺口了。

从前的一切,已经彻底翻过去,回不来了,再也回不来了。

“程十三......”她把头埋在他的肩上,压低声音轻唤。

“嗯?”

“没什么,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今晚太顺利了,有点怪。”五感不再敏锐,她已经不能预警,只是叹气补上一句,“对方心智过人,你小心些。”

对于她来之不易的温顺与关心,程十三喜出望外,跃下墙头,脚下步伐也轻快了不少。

“我都查探好了才选的时机,你就放心好了,有我程十三在,没人再敢欺负你!”

这海口刚一夸下,就听得前方有人淡然开口:“真的查探好了么?”

树影下,一道素白­色­的颀长人影静静伫立,长衫胜雪,俊颜如玉。

自从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两人再次碰面,他也就卸去了缩骨伪装,身形恢复原状。

秦惊羽看得苦笑,自己真是瞎了眼,如此丰神俊朗,气质非凡,她竟傻傻相信他只是出身于岭南小户之家,机缘巧合拜在名师门下,才有这一身好武功。

程十三大惊,停下脚步,警惕盯着他:“你不是骑快马走了吗?”

“我是走了,但是没人规定我不能回来。”萧焰上前一步,温润白净的俊脸在廊灯映照下呈现出淡淡的青­色­,眼帘下游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我不想跟你动手,把她留下,你走吧。”

“休想!”一想到背上所负的绝美佳人,程十三心里豪气冲天,刷的一声拔出腰刀来,并不忘侧头提醒,“丫头,搂紧我脖子!”

秦惊羽轻应一声,忽视萧焰眼底的幽光,双手紧紧搂住程十三。

“找死!”萧焰一声冷哼,手中骤然多出一柄明晃晃的长剑,直指程十三喉咙。

程十三也算是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只是顾及救人之事,并不欲与他硬斗,当下一个旋身,如泥鳅一般滑开,分花拂柳,游走开去。

只是不管他朝哪个方向退避,萧焰都是紧紧追随,那剑尖犹如跗骨之蛆,始终不离他喉咙三寸之距。

这才是萧焰的真正实力!

程十三左突右闪,总是甩不掉他,不由犯了急,刷刷几刀砍过去,同时快如疾风劈出一掌,直击萧焰面门。

萧焰不避不闪,挺身而上,矮身攻他下盘。

趁此机会,程十三蹬蹬几下上墙,手掌朝下虚空一挥,夜空中顿时炸开一道银芒,漫天星辉,正是他的成名暗器,修罗花。

“愚不可及。”萧焰冷笑着,身形暴涨,连翻几个筋斗,躲过那一波接连一波的致命攻击,长剑将团团银芒不住挥落。

秦惊羽怔了一下,立时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这暗器威力虽强,却也有着极大的弱点,那便是太过耀眼瞩目,极易打草惊蛇,即使两人顺利逃出萧焰的追击,也难逃附近萧冥大队人马的包围!

程十三显然也是意识到一点,懊恼低咒一句,背着她发力狂奔。

他的武功比萧焰尚有一段距离,要是萧冥赶来联手,后果不堪设想。

爱恨情仇 第三十四章 在劫难逃

“殿下,回来,快回来......”

白净无暇的俊脸上满是笑意,带着无限温柔,狭眸弯起,­唇­角上扬,手掌朝她伸来。

没等她递手过去,忽而­阴­风四起,天地变­色­,眼前男子温润的笑脸瞬间化作厉鬼凶魔,叫嚣着扑腾而来,张牙舞爪,白光一晃,五指顿作锐器,直Сhā她的胸口!

好痛!

撕心裂肺,生不如死!

满耳都是他的冷哼,他的狞笑,泪眼模糊中,她看见他将一团血淋淋的物事从她的胸☐活生生扯出来,然后狠狠摔在地上,肆意踩踏,那是......她的心!

胸口剧痛,一口气没喘过来,她哑声大叫。

“不——”

脚步声急急过来,大手按住她的肩,将她搂进怀中,嗓音颇为惊慌:“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睁开眼,看着面前风尘仆仆的男子,还好是他,程十三,不是那个人......

“没什么,我只是做了个噩梦。”

“哦,刚到门口就听见叫声,真把我吓得不行......”程十三安慰拍了下她的肩膀,转头就变了脸,朝房门方向低吼,“你死老头,磨磨蹭蹭做什么,还不快进来给我媳­妇­看病!要是我媳­妇­有 什么事,看我不拆了你家屋子,把你女儿卖去青楼!”

秦惊羽循声望去,这才发现门口畏缩站着一名老者,挎着只药箱,长衫胡乱罩在身上,瘦瘦的脸上留着撇山羊胡子,满面惶恐,踌躇不前,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赤脚医生。

经他这一吼,老者吓得腿脚一软,跌跌撞撞奔进来:“是,是,小人老眼昏花没看清地方,是以进门迟了些,大侠莫怪,大侠莫怪!”

程十三一指榻上斜靠的秦惊羽,大声道:“我媳­妇­生病了,你快给她看看!快啊!”

那老者被他一把扯过来,坐在榻边,看着她一副男装打扮,又记着程十三的称呼,迟疑开口:“这位......夫人,你觉得哪里不舒服?”

秦惊羽听得撇嘴,自己不过是受了点风寒,逃亡之路,值得这样兴师动众的么?

自己生病,还不是拜他这所谓大侠所赐——

说实话,程十三花名在外,哄女孩子开心很有一套,说起情话更是轻车熟路,脸不改­色­心不跳,但是在照顾人的方面,真是不咋地。

先是雇了辆透风的马车,后来又找了个冰凉的山洞栖身,走得匆忙,也没厚实被褥,饿了啃­干­粮,渴了喝凉水,就是比当初在海岛上的处境都不如,以她这羸弱的体质,不生病才怪!

从一天前开始,她就觉得周身酸痛,四肢乏力,无奈之下,只好在这农舍借宿,程十三那个大嘴巴,一来就跟农舍主人嚷嚷两人是对路过的小夫妻,软硬兼施,恩威并举,逼着主人将闲置的后院打扫出来,租给他们做养病和生活之用。

按照人的惯有思维,逃出魔窟之后必定远走高飞,特别是她还中了奇毒,更是恨不得Сhā上翅膀飞回天京城求医救命,谁会想到他们竟会绕来绕去,最后躲在这汝南边上的农户家中。

而且,不管萧焰是出于何种居心,在他大哥面前硬是隐瞒住了她的女子身份,对她而言,这是件大好事,只要他不说,萧冥和其手下绝对是追查两名男子,而不是一对男女的行踪。

她生病,程十三有伤,趁对手朝京城反扑追踪之机,他们正好养­精­蓄锐,再伺机乔装返回。

感官虽毁,还好,脑子还勉勉强强,没有生锈......

“你这老头,到底会不会看病?!你当我方才是说着玩的吗?啊?”

这老者看病的手段也跟普通大夫无异,切脉观察之后,抹着冷汗,犹犹豫豫开出药方,方子上写了又划,划了再写,如此举动,终于令得程十三发飙。

“大侠饶命啊,夫人饶命啊!”老者双腿抖索,连连作揖,“小人只是有些不确定,夫人的脉象比较奇怪,除了风寒之外,还有些不寻常的地方......”

程十三皱眉:“说,怎么不寻常法?”

老者呐呐道:“小人行医这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脉象,好似有什么东西在体内蛰伏休眠,最近受了些烈­性­刺激,状似被渐渐激活了一般,真是费解至极,奇哉怪哉。”

“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说明白些行不行?”

“这......小人所探就是如此,并无半句假话。”

“我呸,你到底是大夫还是巫师?”

“大侠息怒,息怒,小人姓李,名庆春,医术名声在汝南还是叫得响的,从未诊错过病患,真的,小人所说全是真的......”

他俩一个瞪眼怒视,一个瑟缩后退,表情生动,直看得秦惊羽哭笑不得,出声制止:“好了十三,你就别吓老人家了!”

姓李,倒是与那客栈掌柜所说的名医姓氏相符,他的医术,八九不离十,应该信得过。

她一开口,程十三立时停住,换上一张笑脸:“我没吓他,我就是听不得他胡言乱语,我的银子是要留着跟你以后成亲的,可不是拿来任他随便敲诈的。”

谁知那李庆春胆子虽小,却也是个较真的主,当即反驳澄清:“大侠误会啊,小人行医多年,从未多收过一钱医资。”

“好了,李大夫不要多心,他这人脾气就是这样,样子凶,心眼好,跟你开玩笑的。”秦惊羽安慰一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前阵子身体不适,胡乱吃了些药物,可能药­性­猛烈了些,是药三分毒,故而脉象出现异常,这也不打紧,你给我开点治风寒的药就好。”

说完,她又指着程十三道:“麻烦李大夫,他手臂上受了点伤,胸口上也是,你给他瞧瞧,伤口可有感染?”

虽然人在床榻,但这与生俱来的尊贵之气却是丝毫不减,李庆春惊疑不定间,被程十三一掌拍在肩头:“还愣着做什么,我媳­妇­心疼我的伤,叫你给我看呢!”

李庆春诺诺称是,让他脱去衣衫检查了伤势,又简单敷了药,笑道:“夫人不用担心,大侠只是皮外伤,一句结痂了,几日就好,不碍事的。”

程十三张了张嘴,一拍大腿道:“萧焰这厮好狡猾,还说什么剑上喂了毒,分明就是拿话骗我尽早离开!”

秦惊羽冷笑:“他骗人的本事,天下无人能敌。”

那张温润儒雅的脸,清澈的眼神,万人迷般的纯情笑容,不管说什么都是那么逼真,任谁都会被蒙骗过去,深信不疑,心甘情愿奉出所有。

当初,她不是也一样被他骗得团团转......他就是她的劫!

心,如同破开了一个大口子,好痛,好痛。

不能再想了,不想了......

定了下神,收回目光,又见李庆春拿着开好的两张药方,分开解说:“一张是夫人的,一张是大侠的,镇上有药铺,大侠赶紧抓药去吧。”

程十三接过来看了看,将自己那张随手抛开,只揣起她的那张,从腰间摸出锭银子递过去,口中还不忘威胁:“要是你这药方有什么问题,治不好病,你可小心了!”

“大侠放心,小人多年来治愈过不少疑难杂症,童叟无欺。”

秦惊羽眼看着他们一前一后跨出门,忽而想起一事,心头微沉,漫声道:“李大夫请留步,我还有点症状,想请教下你。”

闻言,程十三先折返回来,一脸紧张:“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秦惊羽摇了摇头:“十三你先去门外等着,有些话我还是单独与李大夫说比较好。”

程十三被她那一声轻唤叫得心痒痒的,想着这几日来她对自己温言软语,柔顺相待,那是之前求都求不来的,一时心如蜜甜,哪里还敢不从?

“那......我去厨房给你弄吃的去!”他撂下一句,屁颠屁颠跑开了。

程十三,他的变化翻天覆地,采花大盗化身为纯情少男,简直是奇迹!

他对她真的很好,只是......

秦惊羽望着那急急而去的背影,轻叹一口气,迎上李庆春征询的眼光,语气中多了一抹凝重:“李大夫......”

“是,夫人。”

“李大夫方才探我脉象,除了之前所言,可还有什么异常?”

李庆春微诧:“夫人是指什么?”

“我是说......”秦惊羽咬下­唇­,并不讳言道,“最近两月,我的癸水没有来。”一直忙于要事,倒是将此事淡忘不觉,想起那个人的强健体魄,旺盛­精­力,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里升起,难道是......怀孕了?

怀孕......

他的孩子......

一念及此,心里涌起阵阵颤抖与酸涩,不会的,也绝对不能!

“没觉着是喜脉啊......”李庆春蹙着眉,再探她的脉息,良久才松手摇头,笃定道,“不是喜脉。”

秦惊羽心头一松,更有一种说不出的空虚感,低喃:“是么?”

没有就好,她没有怀孕,那是......最好不过了。

从此无论生死,她与那个人已经划清界限,再无半点关系。

李庆春点头道:“夫人近段时日太过劳累,贵体受损,且忧思过度,是以月事紊乱,须得好生调养才行。”

月事紊乱?

如此也好,没在那囚室中露出端倪,被人识破­性­别秘密,算是一大侥幸吧。

秦惊羽想想又问:“那什么时候才能恢复?”

“这个不好说,夫人这体质实在不太好,若是生活稳定,调养得当,也得是数日之后了——”李庆春抬眸瞅她一眼,小心建议道,“小人老眼昏花,也看出夫人身子金贵,出身不凡,既然跟了大侠,那就找处宅子,好好过日子,等把身子养好了,过个一年半载生个大胖小子抱回家去,也就不怕府里再反对......”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李大夫你误会了,我们不是你想的那样。”敢情他把他们当做私定终身为爱出逃的苦命鸳鸯了!

“是,是,就当小人没说过,什么都没说!”李庆春退开,取了纸笔又开出一张药方递过来,叮嘱道,“这药须得与那治疗风寒的药汤分开熬制服用,切记。夫人保重,小人告辞了。”

秦惊羽轻应着,她外公是天下第一神医,母妃医术也不坏,许多药名都大致识得,看那方子上都是些补血益气的名贵药物,心想在小镇上必不好找,最近几日路上花费不少,程十三身上也不见得还有钱,还是等回到天京再做打算,于是暗地叠起收好,按下不提。

爱恨情仇 第三十五章 悲情抉择

她死了么?

浑身酸软,脑袋里有什么东西火辣辣地往外涌,好生难受。

她想睁眼,想看看自己到底怎么了,可是眼皮沉重得连条放缝都打不开。

痛,是除了疲惫之外,她身上的唯一感觉。

期间醒过来一次,看到程十三欣喜若狂的脸,他抱着她,嗓音沙哑,满是喜悦与后怕,瞪着她追问:“那萧焰说的是真的,是不是?你真的中了毒?”

她昏昏沉沉,也不知自己是承认还是否认,点头还是摇头,含糊说了几句,喝了两口他喂过来的水,头一偏,又睡了过去。

昏迷的时间不知到底过了多久,似乎很长很长,她又做了无数的梦,身处的场景一直在变,一会像是躺在平软的榻上,一会又像是在颠簸的马车上,一会又像是被人抱着飞一般赶路。

“给她治病,给她解毒,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

“恕小人无能,这脉息太奇怪了,小人治不了,还是另请高明吧......”

“你这庸医!汝南这什么鬼地方,难道就没有一个能治病救人的大夫了吗?!”

“息怒,大侠请息怒,稍安勿躁,依小人看来,若真是被下了毒,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找到那下毒之人,以大侠的身手本事,不怕讨不到解药......”

“废话!小爷还需要你教吗......该死的萧焰!我要杀了他!”

耳边全是程十三控制不住的暴躁吼声,与他当初嬉皮笑脸的痞子模样相差甚远,她几乎怀疑他是不是真的程十三,是否又是有人心怀目的假冒身份来到她身边......

呵呵,如今的她,­性­命垂危,一无是处,还有谁会做这样吃力不讨好的傻事?

一想到那个人,胸口又是一阵剧痛,浑身都在发抖。

神智在痛楚中有了一丝清醒。

“媳­妇­,媳­妇­,你醒醒!醒醒!”有人急切扶住她。

“我......好痛......”努力睁眼,看向那面­色­憔悴的男子,扯出一个淡淡的自嘲的笑容,“别着急,我还没死呢,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祸害千年在......”

程十三盯着她巴掌大的小脸,脸庞犹如刀削,眼眶凹陷进去,素日璀璨夺目的眸子全无神采,娇艳如花的­唇­瓣也是没有半点血­色­,见状不由得心头一酸,桃花眼变得通红:“你看看你,都成什么样子了?当初为何就不肯听我一言,生生惹出这样的祸事来......”

“我不是瞎了眼信错了人吗......“秦惊羽微微喘着气,求饶似地扁嘴,“你还嫌我不够惨么,还要这样埋怨我,教训我?”身子虚弱,心底的悲哀与委屈也无限扩大似的,泉水般朝外涌。

“我不怨你,我只恨那萧焰,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再恨又如何,你又打不过他。”话说得有些泄气,但也是事实,不论心智武功,萧氏兄弟绝对是巅峰人物,年轻一辈中只有雷牧歌有实力与之抗衡。

想起程十三先前曾说起西北边陲军队换防之事,难道他前脚刚到,后脚都急着要回来?

会是......与自己失踪之事有关么?

她在心里苦笑,雷牧歌回来又如何,远水解不了近渴,看此情形,她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真的很难说,而且,沦落至此,她真是没脸见他呢!

暗地叹一口气,轻问:“我们这是在哪里?”眼珠转动,已经看清周围的环境,这是一间昏黑的小屋,桌上点着盏油灯,四壁斑驳,比之前的农舍条件还不如。

程十三神­色­黯了黯,答道:“在回京的路上......已经离京城不远了。”

秦惊羽心中了然,看他这表情,只怕因为自己的身体,两人还在汝南附件转悠,忆起昏迷中所听到的话语,他肯定是忙着给她找大夫救治,想来自己流血不止的场景着实把他吓坏了。

“十三,辛苦你了。”他那身份,那­性­情,能耐下心来服侍病人,也真是难为他。

“你能不能不说这些?”程十三蹙起眉头,一副你何苦跟我见外的神情,“你是我媳­妇­,我自然该好生照顾你,以后我生病了,还不得换你来照顾我!”

秦惊羽听得一笑,道:“呸呸呸,哪有你这样自己咒自己的?”

青白的小脸上,难得露出点笑意,全无往日的明媚绚丽,只说不出的清妍柔弱,这截然不同的另一番风情,把个程十三看得一愣一愣的,情不自禁就俯身下去,在她面颊上轻轻一吻。

秦惊羽虚软无力,没法阻止,只能眼睁睁瞪着他,轻叱:“臭狐狸,你又轻薄我,等我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我等着你到时候把我轻薄回来。”程十三笑嘻嘻道,转身去取搁在桌上的碗勺,“我在隔壁大婶那里讨来的粥,很好吃的呢,你尝尝!”

“讨来的?你那么大的面子?”秦惊羽尝了一口,比想象中好上许多,不由斜眼睨他,上下打量,“真是讨来的?”

几日几夜不眠不休照顾自己,玉面狐狸早变成了邋遢狐狸,就凭他须发凌乱,不修边幅的样子,在姑娘媳­妇­面前还能有这个魅力?

程十三讪讪一笑:“你何必问那么清楚......那大婶灶上煮一大锅粥,我不过是舀了一小碗,想必她也看不出来,有什么要紧。”

“只舀了粥,没拿人家别的东西吧?”

“看你说的,我程十三是那种人吗?我从来都是只偷富人家的金,不取穷人家的线!”他被她一瞥,语气软了下来,嘟哝道,“就是我想拿,她家里穷得叮当响,也没什么可以拿的,我还偷偷给她门缝里塞了块银子呢。”

秦惊羽闻言,立时对他印象大变,肃然起敬:“十三,我以前真是看错了你。”原想他声名狼藉,一向对他恶言恶语,避而远之,却没想到他不仅不欺暗室,还有着劫富济贫的侠义之心,只不过,风流好­色­那也是板上钉钉子的事实......

“知道错怪我了吧,那以后就将功折罪,对你夫君我好点,这会先亲一个......“一表扬,程十三立时飘飘然,诞着脸凑过来,时刻不忘偷香。

“一边去!“秦惊羽一掌挡开他的脸,哼道,”­色­胚,死­性­不改!“

“呵呵,三少在京城的声名比我还响亮,我们半斤八两,彼此彼此!媳­妇­啊,我们俩可真是天造一对,地造一双......”

“你有完没完,我还喝粥呢!”

听到这句,程十三顿时收敛笑容,老实下来:“是,我不闹你了,你这几天一直昏着,都没怎么吃东西,赶紧把粥喝了。”

秦惊羽笑了笑,自己端起粥碗,慢慢吃光。

相处这段时日,不说对他的­性­情了如指掌,至少也算是大致摸着些门径,这明显就是个纸糊的老虎,而且对她当真是在意得紧,只要一扯上她的身体状况,他便自动偃旗息鼓,缴械投降。

吃完粥,程十三收拾好碗勺,坐到床边,抓起她的手,嗓音有丝沙哑:“媳­妇­,你知不知道这几日你把我吓坏了,流那么多血,我都以为......以后不要这样吓唬我了,好不好?”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大男人,还跟我撒娇,好意思吗?”

“你是我媳­妇­,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程十三在她手背上重重亲一口,关切问道,“你现在觉得怎样?身上还痛不?”

秦惊羽没躲过去,只得将手背悄悄在外衫上蹭了下,摇头道:“头还有点痛,其他都没事了。”默了一会,问道,“我们什么时候能回天京?”

程十三吁了口气,愁眉不展,轻叹:“这汝南通往天京的道路除了官道,就是翻山越岭的山路,你的身体状况没办法走山路,萧冥是算准了这一点,人马都潜伏在官道上......”

“那就再等等吧,反正那么长的时日都过来了,也不差这一天两天。”算算时间,大将军雷陆的军队不可能原地踏步,也该朝外围扩展寻觅了,要是真如她所想,雷牧歌率部从西北回防,那么雷陆则会沿东南搜寻,那萧冥顶多几百人手,又是在大夏境内,绝对不敢与大夏军队正面交锋。

如今势单力薄,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避过风头,再找机会回天京。

等待的日子,是如此的漫长。

昏睡的时候还好,一无所知,什么都可以不闻不问。

可是一旦清醒,身上的痛,心里的伤,都交织在一起,汇成汪洋大海,足以将她淹没灭顶。

还好,有程十三在,想着办法逗她开心,有一天还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坛酒,两人分着喝光,打着酒嗝,眯着双眼,天南地北胡侃。

这小镇上的酒,自然没宫里珍藏的佳酿那般柔和香醇,后劲极大,当时迷迷糊糊不觉什么,这一睡就是一日一夜,到了第二日早上醒来,宿醉的痛楚立时来袭,看见程十三心疼不已的神情,听得他诅咒发誓,一辈子再不让她沾酒。

呵呵,他却不知道,那种酒醉微醺的感觉,能让她暂时忘却那些铭刻在心的人和事,那些永远无法磨灭的痛恨与懊悔......

原来她秦惊羽,居然也有要靠烈酒来麻痹自己的时候!先自欺,而后欺人。

怪不得,世间那么多人都喜欢酒这个东西,喝醉了,可以笑,可以唱,可以闹,好久没有这样快活过了,真好,真好!

醉了之后,什么都不管不顾,不知天日,一味沉睡。

只是,抱着她照顾她的那个人,再也没有那熟悉的胸膛,熟悉的味道。

心里的酸涩与苦楚,那么清晰,即使醒来,都觉得面上冰凉,满嘴苦涩。

如果可以就这么醉着,永远都不清醒,那该多好......

喝了程十三熬的酸得吓死人的醒酒醋汤,她一阵沉默,忽然听得他闷闷道:“你喝醉了,一直叫他那个太监名字,你这没良心的,就不能叫叫我的名字么?”

“那不是醉了么,我哪知道啊——”秦惊羽咬着嘴­唇­,冷笑,“我肯定是在梦里追杀他,所以才叫出他的名字来,没什么稀奇的。”

“那就好。”程十三怔怔看了她一会,没说什么就走出去。

关上房门,他才望着远处苦笑,那一声声燕儿,叫得那么悲伤,那么缠绵,听得他的心都要碎了。

萧焰......

与此同时,房里的秦惊羽也喃喃念起。

不知为何,一想起那个名字,心口就疼得厉害,脑袋里更是冰火交替来袭,有什么叫嚣着从各个方向往外冲,仿若随时都可能炸开。

痛意,从五脏六腑,从四肢百骸,从全身各处直冲头顶。

实在忍耐不住,一抬手,挥落桌上的水杯,她抱头低叫,声音凄厉:“啊——”

“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房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程十三冲进来抱住她,满是悔意,“都怪我,我不该提起他来气你,我就是没忍住,我不该嫉妒......”

“不关你的事......”她虚弱地笑,想要出言安慰,却心律过快,时冷时热,吐不出一个字来。

又要发作了吗?

不是说中间间隙时间会延长吗,而且,她多少还吃下了半粒解药,理应拖延时日的......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刚一张嘴,噗的一声,一口血箭喷了出来。

眼前一黑,她模糊地想,嘴里,这回是嘴里吐血,意味着第二次发作开始,她离死亡又更近了一步。

程十三握住她的肩,逐渐用力:“你这傻子,你还想骗我么,你根本是中了剧毒,还死活不承认!你为什么不早说啊,我要是知道,我就不会带你走!”

“你好吵......”她面­色­惨白,慢慢阖上眼。

“别睡,走,我带你去天京找你外公穆神医,就是重重包围我也要拼死去闯!”程十三抱起她,怒吼着,踢开门往外奔。

“没用,外公不在天京......”她喃喃道,­唇­边不住有血丝溢出,眼前逐渐呈现出一片鲜红,那是......死亡的颜­色­。

好痛,好累,熬不住了,她实在熬不住了。

她知道自己很没用,但是,就这样吧,就这样,以死谢罪,一了百了。

“十三,答应我,帮我救我弟弟元熙,求你......”她死命抓住他的手,算是临终遗言吧。

程十三迸出了眼泪:“你听着,我不答应,你的弟弟,你自己去救!”

臭狐狸,之前说得比唱得好听,结果翻脸就不认人!

她气得抓狂,再也无力重申,陷入昏迷之际,听得他咬牙切齿,哑着声音喊——

“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做媳­妇­!”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绝对不会!”

“媳­妇­,不管怎样,好好活着......”

卷:爱恨情仇 第三十六章 执迷不悟

“撑住,你一定要撑住,我不会让你死的,我还等着你给我做媳­妇­!”

“我不会让你死,不会,绝对不会!”

“媳­妇­,不管怎样,好好活着……”

耳边呼呼风声,夹杂着程十三近乎痛楚的嚎叫,秦惊羽心底忽然有一丝不好的预感,这个程十三,他为何如此笃定她能得救,笃定她会活着?他到底要带她去哪里,他到底要做什么?

直觉让她张口欲喊,可是呕出的只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程十三……不要……

在一片鲜红的­色­泽中,她仰天昏厥。

不知道过了多久,似乎一直在赶路,然后有急急的脚步声过来,几只手拉扯着她,力道之大,都是那般坚持,不容置疑。

终于有人松开,有人抱紧,动作轻柔中带着颤栗,不知他们说了些什么,做了怎样的交换,怎样的承诺,她只是神智浑噩,一味沉睡。

气若游丝,意识微弱,感觉到嘴里被喂进了东西,浑身的痛楚再次消减,却仍是止不住的酸软昏沉,脑袋里有东西蠢蠢欲动,想要破茧而出……

铮的一声,似是天际龙吟凤鸣,紫气东来,漫天霞光。

是琅琊神剑!

佑护大夏皇室子孙江山社稷的琅琊神剑!

他,还是将她藏在寝宫未及归还的神剑带出来了吗?!

他们要的,不只是她和元熙,还有琅琊神剑,大夏江山!

……

听着那剑鸣声,气急攻心,脑中不适却立时消退,她沉睡过去。

……

暖暖的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照在身上,鼻端充斥着淡淡的清冽香气,轻飘飘的,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就像是回到了从前,每日午时过后,或是在寝宫与他相拥小睡,或是抱着元熙在院子里晒太阳,什么都不念,什么都不想,那么简单,那么纯粹的幸福。

她伸出手,想要握住那一缕金­色­的光芒,却发现一切都是徒劳,都是奢望。

眼睑眨了眨,那滴心酸的泪珠在眼眶里转动半晌,终于顺着眼角,无声滑落发鬓。

她没死成,又回到了无望的现实之中。

身上的感觉渐渐回来,睁开眼,才发现自己身处一辆缓慢行驶的马车上,胸前平坦,仍做男子打扮,而车厢宽大,四平八稳,方才的阳光也是真实的,正从车窗飞扬的布帘处照­射­进来。

侧畔有一道颀长瘦削的人影,似是感觉她的微动,凑上前来,俊脸白净得全无血­色­,几近透明,带着丝丝欣喜,还如昨时一般,眸光如清幽的溪流,对着她弯眼一笑:“终于醒了。”

那样的笑容,让她有瞬间的怔忡,就好像当初在寝宫浴室初见,他也是这般,语声轻缓,微笑淡淡,清新如朝阳。

人生若只如初见,那该多好,该多好……

别开眼去,她面­色­漠然,环顾下车厢四周­精­心布置的环境,清淡启口:“程十三呢?”

只一瞥,就已经明白事情的原委。

她的预感没有错,程十三那个笨蛋,为了救她,把她又送了回来。

她的命暂时保住了,可是却重回魔窟,再次丧失了自由,也将再次面对未知的折磨与考验。

生命与自由,孰轻孰重,她怎会不清楚,不明白,只是想为她那点最后的可怜的自尊在垂死挣扎,而程十三,已经帮她做出了抉择。

活着,才有机会,活着,比什么都强。

呵呵,是天意么,她对程十三撒谎隐瞒,拼死逃出去,经过这数日的躲避藏匿,餐风露宿,结果兜兜转转,绕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一成不变的原点。

真的是一成不变吗?

不,她的心比之前更加冷硬,更加坚定,回来也未必就是坏事,至少能和元熙在一起,必要时候,她会再找机会,再捅他一刀!

“你就这样惦记他,一醒来什么都不顾,首先就询问他的情况?”萧焰苦笑着叹气,低头替她把身上的披风拉好,语言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萧索,“我这回没有为难他,放他走了……这样的答案,你可满意?”

秦惊羽听得面无表情,不置可否,心头却是一喜。

如果他所说是真的,程十三安全离开,那么就有可能去搬救兵,自己和元熙就还有逃出生天的机会……

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萧焰撤回手指,淡淡道:“不过我封住了他周身|­茓­道,三日之内,他武功尽失,就如寻常人等一般。”

秦惊羽瞪着他:“你卑鄙!这还不算是为难他么?”很明显,他用她的­性­命相要挟,程十三那个笨蛋,自然乖乖就范。

“这是他自愿的,我没有半分逼迫之意。”他轻笑。

秦惊羽吁一口气,不得不说他心思缜密,程十三那一身轻身功夫着实不坏,令人忌惮,将他武功封住三日,还不把他远远抛在身后,更别说回天京搬救兵,那是想都不敢想!

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沉闷而单调。

车外是明媚的春光,她却沦为阶下囚,任人宰割。

“你要带我去哪里?”

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竟然如实作答:“去南越。”

秦惊羽轻哼一声,并不意外这个答案,冷眼看他:“你把剑交给萧冥了?”

萧焰并不说是与不是,只轻轻叹气道:“这是大哥给出解药的条件,我不能不从。”

秦惊羽咬紧牙,气得浑身发抖,眼神冰冷­射­过去:“老天不长眼,那一日,怎么就没刺死你?!”

“你就那么想我死吗?”萧焰喑哑的叹息,委婉缠绵,手掌一捞,将她搂进怀里,“你说,你是不是真想我死,你说啊……”

“是,我想你死,我恨不得剜你的心,吃你的­肉­!”

挣脱不开,只能由他拥着,心里不知是痛,还是怒,抑或是恨,寒气阵阵,冻得她瑟瑟发抖:“元熙……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你放心,五皇子好好的。”那双清澈的眼眸,还是如水般澄净。

“好?我是不是该感谢你的仁慈?”秦惊羽冷笑,背叛她的人是他,伤害她的人是他,他怎么还能用那样温润无辜的眼神看着她?一个人做戏能做到这个份上,不知是该赞他厉害,还是该骂他无耻?!

萧焰叹了口气,没有说什么,只是撩开车帘,朝外探视,张口轻唤:“还有多久才到下一处客栈?”

“回二爷,快了,再走半日就应该到了。”车前有人回答。

萧焰应了一声,回过头来,对上她微眯的眼。

“我要见元熙。”

他很有耐心地解释:“五皇子在我大哥那里,我们是分头行进,否则目标太大,容易引来麻烦。”

秦惊羽咬­唇­:“你们想把我和元熙带到哪里去?南越皇宫吗?”

以为他会随口敷衍,没想到他沉默了一会,慢慢言道:“不错,我答应了大哥,帮他顺利返回南越都城,苍岐……”

秦惊羽忍不住讽刺道:“当初你一个人来大夏做质子,现在换做是我和元熙两人,不错,你们赚到了!”

他不笑不怒,只凝望着她,半晌才低道:“我要是有这心思,也不必等到此时才动手。”

秦惊羽扭过头,眼睛闭上,不再理会。

感觉他的手指抚上她的面颊,听得他蓦然发问:“那毒,发作的时候,很疼吧?”

秦惊羽僵硬着身子,闭口不言,没得到她的回应,他的手指轻移摩挲,放柔了声音:“以后……不会再发作了,不会再疼了,我保证。”

她在心里冷笑,她不会再信他的话,永远都不会!

她要忍耐,要寻找时机,再给他致命一击!

一路上,她不声不响,任他摆布,表现得十分温顺。

到了客栈,萧焰直接让小二将饭菜端进了房间。

随行人等都被他屏退,四周寂静的要命,只剩下竹筷碰到碗碟的声响。

全是她平日爱吃的菜式,秦惊羽戳了戳盘中的食物,放下筷子。

“怎么,不合胃口?”他适时凑上来,温柔中带着丝丝宠溺,“是不是菜凉了?别吃了,我让人去换。”

秦惊羽慢条斯理道:“我想喝酒。”

萧焰听得皱起眉头:“你身子还虚弱,不宜饮酒。”

她冷着脸重复:“我要喝酒。”

萧焰看了看她面前没动一筷的饭食,神情不豫,喟叹着走出门去。

没一会,就见着他拎着一壶酒进来,壶盖一开,酒香扑鼻。

秦惊羽算是个喝酒的行家,一闻就知道那只是壶果酒,度数不值一提,不过有胜于无,而且以他现在的身体情况,也确实没法沾烈酒。

酒没倒上,他先夹了一筷子菜过来:“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喝酒就不会那么难受。”

秦惊羽看也没看他,径直取了酒杯,给自己斟上,继而自斟自饮起来。

与他作对不假,但也没打算虐待自己的身体,一边喝,一边漫不经心吃着碗里的饭菜,这客栈厨子技艺倒也不错,做出来的基本就是闻香阁的那个味,只不过,再是熟悉的味道,吃在嘴里,也是犹如嚼蜡,涩涩难言。

萧焰自己几乎没吃,只一味往她碗里夹菜,然后安安静静看着她吃,脸上挂着淡淡的眼熟的笑容,看起来很是满足。

一顿饭吃得异常冷清,没人打扰,秦惊羽不知不觉就吃得腹胀,一壶酒喝掉了大半,停下来揉着额头,有一丝微醺的感觉。

“好了,贪杯伤身。”他凑过来,轻轻拿掉她手里的酒杯,“你也喝得差不多了,再喝下去,明日该闹头疼了。”

秦惊羽抿着­唇­没理他,随意挑拣着盘里的菜,他也不觉一人唱独角戏无聊,继续道:“累了没,要不要去睡会?床我已经铺好了,被褥都是­干­净的,养好­精­神我们还要赶路。”

摸着饱胀的腹部,秦惊羽一声不吭起身,去到内室,倒床就睡。

本来是决定无视他,谁想一躺下去,­精­神不济,居然真的睡着了。

睡梦中一直不太安稳,梦见夜空中火光升腾,到处是惨痛呼号,凄厉的犹如怨灵。

燎天大火中,人影幢幢,扭曲着Сhā她伸手扑来。

“不,不要,啊——”

浑身冰冷,满头是汗,她拼命摇头,抗拒这这不堪的噩梦。

是噩梦,一定是噩梦!

不是真的!

可是为什么心会那样痛,五脏六腑都被搅动着,翻腾着,痛得她无法呼吸——

秦惊羽,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那是真的,是真的,山庄没了,暗夜门没了,什么都没了!

那些清楚年少热血拼搏的岁月,再也会不去了!

额头有软布贴上来,为她轻柔拭擦汗水。

陡然睁眼,一双满含关切与怜惜的黑眸就这样撞进视线,她挺身欲起,却被他按住了肩:“做噩梦了?梦见了什么?”

秦惊羽眼眶发热,攥紧了被角,哑声低吼:“萧焰,你还有没有人­性­,山庄里的五十六条人命,你怎么忍心下毒手?!卫部煞部主力都跟了银翼去往西烈,影部分散在外,山庄里只剩下礼部弟兄,大都是写写写算算的文弱书生,还有部分家眷,老弱­妇­孺……他们怎么敌得过着熊熊烈火,血腥屠杀?!”

萧焰脸­色­发白,盯着她的眼睛:“如果我说这不是我做的跟我没有半点关系,你会相信吗?”

秦惊羽坚决地摇头,慢慢吐出“不。”心底不住地冷笑,不会信他了,那些甜言蜜语山盟海誓,那些忠诚坚贞不离不弃,全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是谎言,更是笑话!

手腕一紧,被他用力握住,那张清俊的脸微微抽搐着,眸光里一片沉痛,­唇­边泛起苦涩的笑意:“那……你还爱我吗?”

爱?

哈哈哈,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幼稚可笑的问题?

秦惊羽笑出了眼泪,好笑的同时,只觉得羞恼,伤痛,无地自容。

“萧焰,你不配说这个字,你不配!”她声音发颤,却清晰无比,一字一顿道,“我对你没有爱,只有恨,只要我活着一天,就恨你一天!你执意留我在身边,那就时刻小心,终有一日我会亲手取你­性­命!”

复仇的种子在心底生根,他执着,她将比他更甚。

“如此……也好。”萧焰垂下眼睫,慢慢松开手指,面­色­逐渐还原如常,眸光里复杂深邃,忽而一笑,“那就恨吧,恨,总比忘了好。”

最怕就是,无爱无恨,两两相忘。

爱恨情仇 第三十七章 旧爱新欢

在客栈歇了一日,第二天又被送上马车,继续南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离天京也是越来越远。

不知道这萧氏兄弟想出了什么计谋,反正一路上没看到任何大夏军队的追捕与拦截,白天轻轻松松朝前赶路,天黑要不是投宿客栈,要不就是求宿民舍。

萧焰将她的生活安排得很好,即使是在逃亡途中,也是尽量做到饭食­精­细,衣被温软,车马舒适,在他的手下看来,他作为南越尊贵的皇子殿下,对她小心谨慎的态度,细致体贴的呵护,全然放下身段的讨好与迁就,都是那么不可思议,让人疑惑,甚至愤怒。

静下心来想想,此时她孤立无援,元熙又还在萧冥手里,投鼠忌器,她只能是适应环境,等待时机,先把身子养好,再走一步算一步。想通这一点,秦惊羽安静下来,如同看戏一般看着他的殷勤善待,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始终紧闭双­唇­,不发一言。

曾经温馨依赖的情感,早已消逝殆尽,荡然无存,这是两人皆知的事实,她不知道他还在坚持什么,还想算计什么,他的心,太复杂,太深沉,她一意退避远离,就绝对不会再陷入进去。

他们之间,隔阂了太多东西,即使身体距离再近,心也是相隔天涯海角,那些刻骨铭心的痛与怨,那些血泪交融永不瞑目的仇恨,永远都无法泯灭。

她没有他的高超武功,没有他的绝妙心机,处处劣弱,无力抗衡,除了仇恨之外,唯有漠视,漠视他的人,漠视他的一切……这一日,车马到得岭南,大夏有名的水乡,也是真正的燕秀朝的家乡。以往因为他的关系,对岭南十分向往,此时真到了此地,看着那河湖交错,小桥流水的风景,只感觉恍若隔世,意兴阑珊。

大街小巷,多的是春日出游的行人,个个呼朋引伴,笑容满面,与她的漠然形成鲜明的对比。

岭南,若说往日念及这个地名感觉到甜蜜与温暖,那么现在则是如便在喉,吞不下也吐不出,所有的愤懑不平都涌上胸口,时刻提醒着他对自己的谎言,对自己的欺骗。

萧焰选了一家临河的客栈住下,在岭南一呆就是好几天。岭南地处大夏与南越边界,气候宜人,商业繁华,自从两国战后恢复邦交,这里便是重要的贸易通道,南来北往的商旅众多,像他们这样十余人的华丽车马,当地人已经见惯不惊。

“小时候,我经常带着妹妹们上山下水,到处游玩,还给她们捉蚂炸,编花环,糊纸鸢,而大哥总是跟着父亲有板有眼习文练武,久而久之,妹妹们都跟我亲近,感情特别要好,一天见不到我就哭闹不止,反而跟大哥疏远了许多,大哥练武的间隙就逼着我们背书写字,谁要是不专心,默不出来,他就拿着戒尺打手心,总是高高举起,轻轻落下……”

闲暇的时候,他总是噙着一丝淡淡的笑容,慢悠悠说起儿时趣事,也不管她是不是在听,就那么絮絮叨叨,自顾自说着:“月儿和茉儿一个内向,一个活泼,都不怎么爱念书,每次先生出的习题都是我帮她们做,可不管我怎么掩饰字迹,大哥总能一眼认出来,逮住我们三人一同责罚,亲儿总会事先去搬救兵,关键时刻,娘就会站出来庇护我们,娘一出来,大哥顿时没了气焰……”

她听得不耐,却也不开口阻止,任他继续讲下去:“我娘­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她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

讲到此处,秦惊羽再也忍不住,出言讥诮:“怪了,南越的皇后娘娘难道闲来无事,还要接见囚犯?”

“你不是囚犯……”他低喃。

秦惊羽冷笑:“是哦,不叫囚犯,叫做质子……话说南苑修得不错吧,不知我和元熙到了南越皇宫,是不是也有自己的院子?”

“应当有吧。”他轻叹一声,见她抿紧嘴­唇­,再不说话,续道,“南越的皇宫没大夏的宫殿那么高大雄壮,但是宫中多是亭台楼阁,水谢花汀,倒也­精­巧细致,别有风情。我当年在池里养了一对鸳鸯,如今应该也长大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可好?”说话间,他握住她的手,温柔的五指缠绕,眸光清润如水。

一切如昨,只不过她再不是当初对他全然信任的傻女子,他的柔情攻势,对她已经没有半点作用。

他只是在演戏,演戏而己……

打了个哈欠,她满面倦意,不动声­色­抽手:“你说完了没,我困了。”

“好吧,你睡会,明日还要早起赶路……”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凝视不去,温润的笑容不曾减淡,始终如一,“睡吧,好好睡吧,南越……就快到了。”

秦惊羽听得心里一沉,这么快,就要到南越了?

难道真的没人能阻止这一切吗?她和元熙的质子命运,终究无法改变?

不敢去想母妃的泪眼,父皇的忧心,单是想到从今往后要在幽闭囚禁的环境中度过漫漫天日,心底就是一阵刺痛,元熙还那么小,他的童年生活,难道就这样消耗在异国他乡……

“我什么时候能见到元熙?”

“快了,等明日过了边境,与大哥汇合,你们就能见面了……”萧焰俯下身,在她额上轻吻一下,温暖的呼吸吹拂在她的发际,她只觉得心冷如冰,“别担心,回到南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房门打开,他漫步而出,秦惊羽睁开眼,用手擦了擦额头,眸底一片冷清。

演戏是吧,谁不会……

第二日一大早,一行人顺利地出了境,进入南越地界,一路行­色­匆匆,日夜赶路,终于临近南越都城,苍歧。

这一回,没有再住客栈,而是直接住进了官府管辖的驿舍。对此,他的解释是客找人多且杂,而驿舍没有闲人,环境清静,更利于她休养身体。

秦惊羽没有异议住进了他安排的房间,附带提了点小小的要求,那就是还想喝之前喝过的那种果酒。

自从那日在客栈要了酒之后,后来每顿吃饭,她都会要一点,有时一壶,有时半壶,久而久之,她似乎迷上了饮酒,喝高兴了就哼上几句小曲,或是怡然自乐般呵呵直笑。

这久违的笑容,似乎感染了他,再加上她一日好过一日的身体状况,对于她喝酒的举动,也就不再那么反对,除了稍微控制酒的品种和份量,其他大都顺着她的意思而行。

翌日天还没亮,萧焰就匆匆起身穿衣,悄然踏出门去,没一会,门外响起纷沓脚步声,有人拥着他往外走去。

秦惊羽睁开眼。

这些日子以来,都是她睡床,他睡榻,两人同处一室,却也互不­干­扰,楚汉分明。

自从服下第二次的解药,又听到神剑鸣响之声,她的感官又渐渐恢复了些,加之人在危险中的浅眠惊觉,他一起身,她就醒了,闭目不动,静听他接下来的动作。

瞧这阵势,也不用猜,也知道是萧冥的人马快来了,他外出迎接。萧冥来了,元熙也该到了,一想到这可怜的幼弟,她的心都揪紧了。等了大半天,直到午膳的时候,又才听到院外些许人声。秦惊羽吃了个半饱,正在自斟自饮,不亦乐乎,忽然一歪头,扑倒在食案上。

院门处并肩走来两人,皆是锦衣华服,气度非凡,门外负责安全守护的侍卫见得来人脸孔,赶紧俯身行礼:“见过大殿下,二殿下!”

萧冥摆了摆手,径直走到门边,看着房里醉倒的人影,桌上地上一片狼藉,不屑嗤笑:“就这么个醉鬼,也能把你刺中,二弟你这几年武功看来也没什么长进,回去得跟我好好练练!”

“那日是我不小心中了他的道,大哥放心,以后不会了。”萧焰朝屋里瞥去一眼,皱眉问门边侍卫,“他喝了多少?”

侍卫看了看他的脸­色­,小心答道:“也没多少,就两壶。”见他不悦抿­唇­,赶紧又道,“是他非要让再上一壶,说是二殿下特地允许的,小人不敢不从。”

萧焰淡淡点头,当着萧冥的面,他也不好发作,也怪他自己,对她捧在手心,宠溺得过分,才会在手下面前造成这样的错觉。

“对了,你后背的伤势如何?听说流了很多血?”

“没什么,他那点力气能把我怎样,只是皮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萧冥看看他,再看看屋里醉得不醒人事的秦惊羽,眼底闪过一丝狐疑之­色­,却也不再追问,手掌拍上他的肩膀:“那就好,你好生休整下,回头就跟我进宫去见娘,她日思夜想,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还有容容那丫头,这些年多亏她在宫里陪着娘解闷,比亲生女儿还要周到,你莫辜负了人家……”

“我知道。”萧焰显然不想多说,随他走出两步,转了话题,“如今平安归来,人剑俱在,大哥也该把余下的解药给我了。”

“解药?”萧冥笑了笑,笑得有丝意味深长,“着急什么,到时候,我自然会给你。”

“大哥!”萧焰挑眉,吁一口气,“他体弱多病,不能再受那毒发作了……毕竟是大夏的未来储君,要是他有个什么事,大夏那边不好交代。”

萧冥冷哼一声道:“你倒是挺关心他,以前是在大夏皇宫,逢场作戏,身不由己,如今已经回了南越,还有这个必要吗?你莫非做奴才上瘾了,连自己的本来身份都忘了?!”

“我没有。”

萧焰脱口而出,放低了声音:“他对我还有用,不说那太子身份,单是分布各地的暗夜门人,若能为我南越所用,当是如虎添翼……”

萧冥声音微冷:“你真的这样想?”

“当然是真的。”萧焰狭眸眯起,轻笑,“大哥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萧冥拥着他的肩膀,叹气道:“我自然相信你,只是经历了这许多,他还会相信你吗?”

萧焰沉默了一会,慢吞吞道:“我倒有兴趣想试一试。”萧冥顿了下,随即大笑出声:“好,很好,大哥相信你的能力,只要你想,这世上就没有你做不到的事情,过去如是,现在亦如是。”笑过之后,他想想又道,“快报已经传进宫里,父皇对此事略有不安,我还须赶着进宫解释部署,就不在这里久留了,宫里已经收拾出地方,这两小子随时可以住进去。”

“大哥。”萧焰轻唤一声,沉吟道,“我想把他安置在我的寝宫,方便行事。”

萧冥想也不想,断然拒绝:“不行。”

“大哥……”

“我该走了,你也快些准备进宫见父皇母后,此事容后再议。”

萧冥说完,急匆匆转身,被众人簇拥着离去。

萧焰立在原地,半晌才长叹一声,折返回屋,将酒醉沉睡之人清理­干­净,抱上了床,然后守在旁边,手掌抚上她嫣红的醉颜,无奈低喃:“一会不见,怎么就喝了这样多……”

似是不满他的触碰,她蹙起眉,翻过身又睡。

萧焰好笑看着她,掖好被角,静静守护着她的美梦。

时间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间院外传来人声,有人禀道:“启禀二殿下,叶府小公子求见。”

话声刚落,一个男子声音欢快叫道:“阿焰,是不是你,你在不在里面?”

萧焰微怔一下,起身出门,迎向那高壮挺拔的少年:“小风?叶霁风?”

少年哈哈大笑,一拳捶向他的胸口:“看样子在大夏过得不坏啊,亏我那傻姐姐还成天惦记你,担心你,这些年没少在我面前哀怨念叨,哪有半分郡主的模样?!罢了,我家也不指望她什么,你既然回来,就勉为其难,早些娶她过门吧!”

“容容?”萧焰愕然。

“是啊,除了她还有谁,你们青梅竹马,两情敦厚,当年可是羡煞旁人啊……”

屋里,窗户半掩,早春的风徐徐吹进来,只觉尖锐如刀,遍体寒凉。秦惊羽听得分明,闭着眼,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在心里不住冷笑。

好一个逢场作戏!

假的,全都是假的,真相,原来如此不堪……心里已经痛过千次万次,痛到麻木,也不在乎再多这么一回,管他是悲哀还是绝望

萧焰,骗她至深,伤她至深,她不会饶恕他,永远都不会!

爱恨情仇 第三十八章 誓言如风

在驿舍住了几日,秦惊羽终于又被送上马车,进入南越皇宫。

如他所说,宫里高大的殿堂并不多见,规模气势都不如大夏,只不过亭台楼阁甚多,配上回廊通径,小桥流水,的确是奇美秀致,清淡如画。

南越皇帝萧远山并没有露面,萧氏兄弟也没有前来送迎,也是,她现在的身份不甚明朗,毕竟有大夏皇太子的地位背景,是纳质为押,还是强行留人,南越皇室与朝堂上下想必还在为此头痛,下不了定论。

质子府设在皇宫北面,院门上方悬块牌匾“翠庭”,比起南苑来小了不少,摆设少而简单,屋舍也是半旧,院子里稀稀拉拉长着些树木,与其说是来不及修缮整理,倒不如说是萧冥有意为之。

推开窗,正南便是一大片碧绿的湖水,湖边多是水谢花台,凉亭石栏,虽然远远隔了好一段距离,却仍能感觉到那一份清爽,以及湿润的凉意。秦惊羽懒懒趴在窗棂上,朝下俯视,院子里几名仆­妇­在打扫,内室里元熙躺在小床上,睡得正香。

进宫之日,元熙终于回到她身边。

元熙是由|­乳­母抱来的,数日不见,倒是白胖了些,小脸上还挂着甜甜的笑容,看样子萧冥没对他做什么坏事,秦惊羽放心不少,朝那|­乳­母深深一揖:“多谢你,照顾我弟弟。”

|­乳­母见状一惊,赶紧过来搀扶:“殿下使不得,不必谢我……”话声微顿,叹息道,“真是要谢,殿下当感谢人家……”

人家,可是在说他么?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在欺骗与伤害之后,又给点甜头,他以为她会感激,会妥协,会臣服?

不,他错了。

所有的灾难都是他带来的,所有的悲剧都是他一手造成,不管他怎么做,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她不会心软,绝对不会……

“呜呜……”

孩子嘤嘤的哭声在屋里响起,拉回她的思绪,是元熙醒了。

秦惊羽回到房间,在那小脸蛋上亲了又亲,使出浑身解数逗弄着他,终于令他破涕为笑,呵呵乐个不停。

看着那天真无邪的笑容,心如同漂浮在无边无际的苍茫中,茫然的感觉一点点加深,在这异域他乡,孤立无助之地,她要怎么做,才能带着元熙脱离险境,重返家园?

她与元熙住在翠庭,外有侍卫,内有仆从,衣食住都有人照顾侍候,唯独除了行,除了这一座院子里,她寸步难移。

她的身份,一直都没有对外公开,一半像是客人,一半像是囚犯,南越小心翼翼掩饰着这个不是秘密的秘密,似乎是在静静等待着,等待着大夏的态度,等待着由她带来的丰厚的国家利益。

萧焰不知在忙什么,自她进宫之后,一直没来探视过,或许他在等着她的心思平静,等着她来主动求饶,又或许是厌倦了她的漠然相待,已经另觅静好归处。

他来与不来,都没有关系,那点残余的爱,已经被他亲手椎毁,消失得无影无踪,如今的她,早已放下一切,只为自己和元熙的回归竭尽全力,做最后的努力。

但是,她似乎被困在了一个死胡同,有气无力,动惮不得。午夜梦回,似乎总有一双微凉­干­燥的手掌,如视珍宝般捧起她的脸,轻柔摩挲,喃喃述说,那一双温柔深情的黑眸,总是一瞬不眨凝望着她,痛惜而又执着,夜半即来,天明则去。

这是现实生活中无法得见的情景,所以是梦,一定是在做梦。她闭着眼,近乎偏执地,一遍又一遍地告诉自己。

如今一日三餐,桌上都少不了一碗菜­肉­泥,一壶酒。元熙已经四个月大了,根据前世在书店兼职读来的育儿知识,她要求给他均衡营养,增加辅食,而那一壶酒,则是为她自己准备的。她的酒量,是当年在闻香楼与周卓然比试时初步练就,又在大复皇宫酒窖里浸­淫­了好几年,几乎是做到收放自如,这些年鲜有喝醉的时候,就算面红耳赤,满口胡话,她心里可清醒得紧。

醉酒潦倒的模样,那是做给外人看的,尤其是萧冥。萧冥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要想解除他的戒心,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做到的事情,只有长时间不停地渗透,希望他能忽视自己,能淡忘自己。

她想象着当初萧焰在大夏皇宫的种种遭遇和应对措施,他掩强示弱,处处谨慎,确是个韬光养晦的高手,而她本来就弱,又声名狼藉,更要在世人面前将这些表现得林漓尽致。

能在陌生艰苦的环境中苟活偷生之人,并不都能得到别人的援手与救助,不想死,要想活,只能靠自己!

久而久之,她的酒量越来越好,酒瘾也越来越大。

有时候连她自己都分不清楚,到底是做戏,还是真的借酒消愁,一醉方休?

她只知道自己在改变,那个明朗的,自信的,直爽的秦惊羽已经死了,剩下的是这个满腹恨意,心事深重,尖锐而又矛盾的自己。

砰的一声,瓷碗翻在地上,汤羹流淌,一地狼籍。

|­乳­母的声音在惊叫:“五皇子,五皇子沉睡不醒!殿下……你给他喂了什么?!”

“我不知道,别吵我,把酒拿来,我还要喝……”秦惊羽摇摇晃晃端起酒杯,欲要送入口中,谁知手指颤抖,酒水打倒大半,晃眼见得面前的人影,不由怒从心生,将杯中残酒迎头泼过去,“吵什么吵,吵死人了!”

|­乳­母被她泼了一脸,酒水从头顶滴滴答答往下淌,无比狼狈,可她顾不得去擦,抱起榻上的孩子,急匆匆奔出去。

“太医,快去叫太医——”

秦惊羽对着她的背影瞥了一眼,眸底有很多东西一闪而过,咬住­唇­,眼眶发红,终还是化为一句无声叹息——

那杯酒,已经将水与酒的比例控制得极好,下手轻重,她自有分寸,绝对不会让元熙有事。

对不起,元熙,对不起……

第二天,宫中都在传,说是住在翠庭的客人饮酒如痴,整天泡在酒坛里醉生梦死,稀里糊涂将自己不满半岁的弟弟也给灌了杯酒,那小婴孩醉了一天一夜,好不容易才让宫里太医救醒。

从那之后,她在侍卫仆从脸上看到最多的是鄙夷与不屑,就连那|­乳­母也见了她也是摇头叹息,颓废至此,可怜可悲!

又一场宿醉醒来,一睁眼,就对上一双满是悲悯同情的杏眸,眉眼十分眼熟。

秦惊羽愣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倒是那人先开口轻唤:“殿下,好久不见。”

“原来是月公主,确实好久不见了。”秦惊羽揉着额头,低头看到自己皱褶污秽的衣衫,嗅得满身酒味,不觉苦笑,“我不知公主驾到,仪容失态,实在失礼。”

萧月怔怔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歉疚与惭愧,半晌才道:“月儿昔日在大夏皇宫深受殿下照拂,没想到现在……”

“没想到现在成了阶下囚?”秦惊羽接过她的话头,从地上慢慢爬起来,自嘲一笑,“风水轮流转,十年河东十年河西,月公主当初在南苑,可曾想过会有今日?”是了,当时她对着那假萧焰又哭又吼,一副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的模样,演够了手足情深的戏份——

这萧家之人,个个都是演戏高手!

“我……”

萧月略有不安,低道:“你可是说我对那少年说的那番话?”

秦惊羽没作声,听得她轻叹道:“不错,我自己的亲哥哥,我自然是认得的,也知道那少年是假的,在去往大夏的路上大哥就跟我讲清楚了,可是见了面二哥却不理我,我那些话,表面上是对那少年说,其实都是说给一旁的二哥听的……本来已经说好他找机会出宫,我和大哥就在路上等着,一同返回南越的,但是我们等了好些日子,都没有等来他,大哥气得不行,后来才知道,他跟你去了东海二岛……”

秦惊羽眯起眼,笑得没心没肺:“是哦,我带他去那海岛上玩。”

心底却在冷笑,怪不得,他跟自己请假,说是要回岭南老家拜祭亲人,却原来是与萧氏兄妹暗地约好,一同返回南越皇宫,想来南苑中有人冒名顶包,偌大的皇宫走失一个太监也不足为奇,正主已回南越,所有的人都还蒙在鼓里,真是莫大的讽刺!

至于他后来突然出现在去往海岛的航船上,必然是权衡之下,有了更深的打算——

得一剑二岛者,可安天下。

为了在海岛之行中获得更大的利益,他放弃了回家的念头,继续留在她身边,做那个卑微低贱的小太监……

萧焰,好生隐忍的­性­情,好生深沉的心机!

萧月又絮絮说了些安慰的话,最后站起身来:“我该走了,殿下往后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就叫人带话到长宁宫,我尽量想办法的。”

秦惊羽对她笑了笑,跌跌撞撞送到门口:“我什么都不需要,只是这里人地生疏,月公主如若不弃,偶尔过来跟我说说话就好。”

萧月面上一红,忸怩道:“我这次都是瞒着大哥来的,下一回……”对上那少年皇子满是期冀的眸光,虽然衣冠不整,落魄顿废,但丝毫无损他俊

美出尘的容貌,漂亮的眼眸迷离得像是天边闪烁不定的星子,忽然有丝无措,匆匆点头,“好吧,我寻得机会,尽量过来瞧你。”

萧月走后很久,秦惊羽都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

看得出来,这位月公主心地不坏,念及当初在大夏皇宫的交情,对自己的遭遇抱有几分同情。

也许,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为了活命,为了逃离,那些良知与善心,都见鬼去吧!

“看来你在这里过得不错。”

门口紫衣闪现,邪魅的笑声打断她的思潮,秦惊羽抬起头,并不惊讶,只醉醺醺招呼:“嗨,冥殿下,要不要一起喝一杯?”说着,撑起身去摸酒壶,却摸了个空,“呵呵,已经没了。”

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由不得自己做主。萧冥看着地上还没收拾的酒壶,食案上乱七八糟的饭菜,讥讽道:“果然是个纨绔皇子,不过一月时间,爪子就给磨没了。”

秦惊羽没有理他,自顾自抱着酒壶,一脸沮丧,喃喃念道:“怎么就没了呢,方才还有满满一壶的,怎么就没了呢……”

“就凭你这样,我就不明白,怎么就能让我二弟如此维护呢?”萧冥靠近她,眼神冰冷,半是疑惑半是不解道,“那琅琊神剑,当真是你拔出来的?大夏的真命天子,神剑选定的帝君,怎么可能是你呢?”

“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秦惊羽浑身一颤,感觉到他周身散发的杀气,情不自禁后退。

萧冥步步紧逼,将她抵上墙壁,大手握住她纤细的颈项,­唇­角抽搐着,面上表情变化不定:“大夏储君,暗夜门主,东阳驸马……你说,我是不是该杀了你,永绝后患?”

“咳咳,你在说什么,我不明白……”他的手逐渐用力,秦惊羽涨红了脸,险险喘不过气来,“什么……驸马……”

“你还不知道吧,那轩辕敖有意招你为驸马,听说你人在南越皇宫,特派使者前来求情,要我父皇尽早放人归国,而大夏的军队已经开赴两国边界,态度强硬,战争一触即发……这一招软硬皆施,意在两翼夹击,逼我南越就范,可谓高明!”

秦惊羽听得有点晕,在皇祖母的寿宴时就隐约感觉到南越的崛起,以及与其余三国有意联盟,也知道轩辕敖对此事的态度有点不冷不热,却没想到他会打这样的主意——

与南越联盟,不如跟大夏结亲。

“你开什么玩笑?”

“我没开玩笑。”他面无表情说完,盯着她一阵冷笑,“那个清薇公主有眼无珠,偏生看上了你,刁蛮公主配你这纨绔皇子,倒是天生一对,这都不算什么,关键是轩辕敖那老匹夫,竟然背信弃义,想以此来讨好拉拢大复,哼,他可不知,只要我手指再稍稍用力,他的如意算盘就全部泡汤了!你信不信,要杀你,就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绛紫­色­的衣袍映在她的眼帘,就像是魔鬼背后张开的羽翼,他的面容在她眼里化作一张,两张,三张……无数张,在重重的叠影中,她脸­色­泛青,四肢冰凉,眼前阵阵发黑。

此时此刻,她深刻地认识到,她的命,­操­控在这个可怕的男人手里,他喜怒无常,随心所欲,根本就不是人。

咽喉被拖住,脑中一阵眩晕,不知过了多久,那手掌松开些许,新鲜空气再次被吸进胸肺,秦惊羽剧烈咳嗽,咳得胸口生痛,几欲昏厥。

“我答应了他,不会杀你的,他说留着你还有用,那我就留着吧。”萧冥斜眼睨她,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游戏,他笑得­阴­冷,更笑得无情。原来她只是一枚棋子,他们兄弟俩谋取天下的棋子!

秦惊羽捂住胸口,正自喘息,忽然间,被他扳住肩膀颠了个方位,视线朝向窗口。

“别以为我二弟真是喜好男­色­,对你在意,你自己看看,什么叫做天生一对,那边才是——”

顺着他目光投去的方向,她木讷睁着眼睛,缓慢望去,就在那碧波荡谦的湖畔,太阳升起的地方,有一对人影相依而来,男子颀长挺拔,玉树临风,女子姣美温婉,气质清丽。

走到近处,女子被衣裙所绊,脚步微错,娇躯倾晃,男子伸手搀扶,两人相视而笑。

那样温柔如水的笑容,此刻正清晰印在那熟悉的俊脸上,在阳光照耀下,是那般晃眼,那般刺目,再不是对着她笑得温存,而是另付他人。

心霎时一空,好似被剪开了一个洞,听得他正经说道:“她叫叶容容,是焰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更是焰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他们的婚期,已经定下了,就在下月初八,你可以到场观礼……”

心尖上的女子……

她以为自己已经够坚强,已经不在乎,没想到这几个字,仍然像是尖利的刀刃,在心脏破裂处直刺进去,不住搅动。

殿下,你就是我的命啊……

就是我的命啊……

过往誓言,仿若魔咒般回响在风中,她轻笑着,笑出了眼泪,慢慢吐出一句——

“恭喜,我会去的,一定会的。”

爱恨情仇 第三十九章 报复之吻

没过几天,萧月再次来了翠庭。

皇室公主,生来就是寂寞的,除了每日的晨昏定省,问候请安,人身自由也就这一片狭小天地,在见过陋室里那张醉眼泛红的俊颜之后,不说是一见倾心,至少心里荡起些许怜悯与柔意。

那样美好无辜的少年,那样寂宾黯淡的眼神,没了皇子殿下应有的光彩,形只影单,孑然独立,瘦削冷清的身影苍凉得像是一曲悲歌,我见犹怜。

不能为他做什么,至少可以去陪他说说话,解解闷。

也许在她心目中,这样的举动只是表示着单纯的友好,未觉不妥,毕竟她与这大夏皇子也算相识一场,如今到了自家门里,怎么说也得多加照拂。只是多来几次之后,不知为何,每回一走近那翠庭大门,心中多了几分雀跃欢欣,脚步也轻快了不少。

出门前对镜梳妆,茉儿连连惊叹,直说她最近气­色­好,还一再追问她服了什么补药。

呵呵,补药么,那是秘密……

对于她的殷勤走动,秦惊羽也不拒绝,淡淡应付着,该喝的酒还是得喝,该睡的觉还是会睡,一日里为数不多的清醒时分,也会漫不经心与她说上几句闲话,无关痛痒。

在此之前,两人的交情也仅限于在大夏皇宫的几面之缘,能够说起的话题着实不多,说来说去,很自然提到了她那位华丽归来的二哥,萧焰。

“二哥这回回来,最开心的人要属容容姐了,她等了二哥这么多年,不知回绝了多少门亲事,终于把二哥盼了回来,我听大哥说,娘和叶夫人已经在商议成亲的日子了,都说下个月日子好,宫里要大办喜事呢!”

“是么?”秦惊羽轻忽一笑。

“嗯,容容姐和二哥同岁,当年还在娘胎里的时候就指腹为婚,他们俩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二哥一直都很疼她,照顾得无微不至,我和亲儿每回都气得哭,还暗地埋怨她把我们的二哥抢走了,有她在,二哥都不爱搭理我们了……”

听着她的话,思绪飘远,不知怎么,就想起雷牧歌来了。

听母妃说,雷牧歌当年对年幼的自己,那也是时刻捧在手心,宠爱不已。她的怔愣被萧月看在眼里,自顾自理解成了冷漠,不由一叹,转而劝慰:“我知道是二哥隐瞒了身份,你对他很生气,但是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你也别喝那么多酒了,把身体养好吧,我听说大夏要派使者来讲和,也许再过些日子,你就能回去了。”

萧月说话的时候,脸上堆满了歉意,就好像做错事的人是她一般。

秦惊羽在心底暗自冷笑,真是个思想单纯的小女孩,她却不知,自己与萧焰之间的恩怨,那不是一句简单的道歉就能勾销的!

她不是那么崇拜她的二哥吗?

那好,就让自己来撕开他在人前的虚假面具,还他一个真实面目!

“我没法不生他的气——”幽幽一叹,眸光如秋水般沉静哀怨,秦惊羽低下头,抚着自己瘦了半圈的手腕,“他说过会跟我好一辈子的,终身不娶他人,却原来都是假的,那么多甜言蜜语,情话绵绵,都是假的……”

“你说什么?”萧月娇躯一颤,俏脸被她的一番话吓得变了颜­色­。

“我吓到你了么?呵呵,我自己也想不到,他居然是那样的癖好,喜欢男孩子,起初我也没想过会这样,但他对我那么好,我一时心软,就什么都顾不得了。”这半真半假的话一旦说出来,心里竟是又开始痛起来。

她只是他的一块跳板,一枚棋子,从未付诸真心,始乱终弃……萧月咬着­唇­,素手揪着胸口衣襟,一副不敢置信的惊骇模样:“你说的……可是真的?”

好不容易忍下痛楚,秦惊羽红着眼,抬眸看她:“是真的,我不骗你。你别看他外表那么温柔,其实……我也不想这样,可是他一直纠缠我,折磨我,还非把我带来南越,说是要我一辈子留在他身边……”

似是被她眼底的愁苦刺激到,萧月腾的站起来,捂着耳朵,慢慢往后退:“我不相信,二哥不是那样龌龊之人,他不是!”

秦惊羽冷笑:“你是他妹妹,自然是帮他说话的,罢了,这翠庭月公主今后也不要来了,免得我这晦气之人在你面前胡言乱语,中伤你们兄妹感情……”

哐当一声,萧月碰倒了墙边的藤架,无力靠在柱上喘息,头摇得像是拨浪鼓。

“你骗人,你是骗人的!我二哥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

她怎么可能相信,那样丰神俊秀的二哥,那样温润儒雅的二哥,竟然对眼前的弱质少年做出如此禽兽不如的事情来……太可怕了,简直太可怕了!

“你不信么?那你自己看——”秦惊羽哗啦一声扯开衣领,露出一截瓷白的颈项,上面布满青紫掐痕,煞是刺目,那是萧冥当日险些勒死她的证据,她偏生要算在萧焰头上,兄债弟偿,无可厚非,“看到了吗,这样的痕迹,我身上还很多,要不要我脱了衣服让你看个够?哈哈哈,这就是我当日对你们萧氏兄妹以礼相待得来的回报!”

“不是,不是这样……”萧月虚弱地叫,不住后退。秦惊羽逼视着她,咬牙切齿:“你二哥,他不是人,他是魔鬼,是魔鬼……”

“别说了,我求求你,别说了啊……”萧月哭出声来,眼泪止不住往下落。

“不说,怎么不说,你以为你二哥是谦谦君子么?你知不知道他有多么心狠手辣,冷酷无情?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那不是别人,那是与他情同手足并肩退敌的朋友兄弟,他出卖情报,设计害死他们,就连那些他们的家眷都一个不留,白发苍苍的老人,年幼无知的孩童,全部被一场大火烧成灰烬……他的回归之路,是森森白骨殷殷碧血铺成的!等着吧,那些横遭惨死永不瞑目的人们,定会化作荒野冤魂,地狱厉鬼,来向他,向你们萧家讨要这笔血债!,”

“不——”

萧月花容惨淡,大喊一声,掩面奔了出去。

秦惊羽未加阻拦,漠然望着她的背影,慢条斯理去扣衣领。自己在百花阁游走多年,见多了环肥燕瘦,那纨绔公子的名号并非浪得虚名,这少女对自己颇具怜惜,情愫初生,她再是迟钝,也看出一丝端倪。既然是萧焰最心爱的妹妹,那么她便不会心软!

被萧焰­棒­在掌心呵护有加的皇妹是吧,她一番话,就颠覆了他这个兄长在他妹妹心目中的完美形象!

说她残忍也好,说她冷漠也罢,她只是将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一点一点还给他,统统都还给他!

“月公主会信,我却不信。”

背后,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声音响起。

她记得那个声音,那一日冲进翠庭来找萧焰的少年,她听见萧焰唤他小风,叶容容的弟弟,叶府二公子叶霁风。

转过身去,果然见得窗台下站着一名华服少年,年纪与自己相仿,体格高壮,却长着一张与身材不符的娃娃脸,浓眉大眼,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满讶异与探究之­色­。

“你就是大夏皇太子,泰惊羽?”

“是的。”

秦惊羽蹙眉,朝他上下打量,故作不解:“你是谁?为何侍卫会放你进来?”

“你别管我是谁,也别管我是怎么进来的——”他一步步走过来,紧盯着她道,“我只问你,你为何要诬陷阿焰,要对月公主说那些毁人清誉的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秦惊羽抿­唇­:“我没有诬陷他,我说的是真的。”

叶霁风满脸不屑:“哼,你以为我会信你吗?我告诉你,我和阿焰是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他是怎么样的人,我会不知道吗?他一心一意爱着我姐姐,又怎么会跟你这样的……这样的人缠在一起?!”

秦惊羽冷笑,眸光迎上:“我这样的人?不知在叶公子眼中,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叶霁风有些犯难,一时找不出词来形容。之前是听说这位大夏三皇子纨绔不羁,风流倜傥,后来又惊闻他排除异己,脱颖而出做了太子,心里着实震惊不小,再后来,听说他到了南越皇宫,住进了翠庭,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颓废潦倒,一蹶不振。而现在,看着面前衣衫粗陋的少年,那么清瘦,那么憔悴,单薄得仿若一阵风就能吹倒,脸­色­苍白,子夜般的黑眸里却满是愤怒的火焰,有一种惊人的尊贵,惊人的美丽。

真美,比他见过的所有的女子,甚至是他自以为最美丽端庄的姐姐,还要美。

如此绝美少年,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一晃神,秦惊羽已经站在他跟前,相距不足一尺。

“方才你在背后,月公主看到的地方,你一定没看到,是不是?无妨,我便给你也看看,看了你就会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话……”解开的衣领还没来得及扣好,她也懒得再扣,索­性­再次翻出来,让这位贸然闯进的不速之客看个明白!

衣领拉开,少年如玉的颈项呈现眼前,瓷白中带着点点青紫,生生破坏了那一份细致纤美。

叶霁风瞪着她,梗着脖子不认:“你这是自己弄上去的,我才不会相信呢,阿焰那么高傲一个人,怎么会对你……真是一派胡言,你这瘦不拉几的小子,跟个竹竿似的,有什么魅力让他这样做?”

是啊,她有什么魅力?有什么魅力迷倒他,堂堂南越二皇子?!

秦惊羽自嘲一笑,曾经他对自己那样温柔深情,那样千依百顺,她心安理得,受之无愧,以为那便是爱,是他爱自己的表现,却原来只是他迷惑自己收服自己的手段。

一切,都是别有用心,以爱之名的欺骗与掠夺,是沼泽,是陷阱,是深渊!

她竟然,识人不清,傻傻往里跳,一想到那些抵死缠绵的日日夜夜,只觉得心灰意冷。

“不信就算了,你走吧,萧焰不在这里,你去别处找他,别来烦我。”

摆了摆手往内室走,叶霁风却不肯依,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别走,你说清楚,为何要诬陷阿焰,你必须道歉,还要保证以后不会再犯!”

“放开我,你这神经病!他是你什么人,要你这样维护他?”

“你不道歉我就不放,阿焰是我的好兄弟,还是我未来的姐夫,我自然要护着他!”

姐夫……

心口扰如被人刺进一根针,又酸又痛,对哦,他下个月就要与那叶府小姐成亲了,小舅子维护姐夫,那是相助自家,天经地义!

喘着气,她倔强摇头:“我不道歉,他欺我在先,辱我在先,我对他恨之入骨,总有一天我会让他乞怜在我脚下……”

“你?”叶霁风低下头,睁大眼瞪着她,像是在看一个笑话,“就凭你?”

秦惊羽被他轻蔑的眼神看得恼羞成怒,忘了自己还被他制住,一脚踢向他的膝盖,径直欺上,手掌挥过去:“别他妈的再用这种眼神看我,你算什么东西?”

叶霁风猝不及防,被她踢了个正着,仓促间看见她挥过来的手,直觉抓住,这一踢一打之际,两人扭缠在一起,轰隆一声倒在地上。她的胳膊抵住他的胸口,他的大手抓住她的肩膀,气息中透着紊乱。近距离相触,鼻端飘来股淡淡的香气,有些不知名的幽香混在酒香之中,说不出的异样滋味,还有,掌下的触觉柔软得不可思议,叶霁风皱起眉头,面红耳赤,朝上方的她轻叱:“起来,你这疯子!酒鬼!”

“你才是疯子,没事跑到这里来发疯!”看着那一张粉红的娃娃脸,秦惊羽心里消气不少,那就是个孩子,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暗自叹气,正待撑起身来,却听得他命令式地道:“给我听着,没事别去招惹阿焰,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我招惹他?”秦惊羽冷声长笑,看着那两瓣一开一合喋喋不休的红­唇­,一个邪恶的念头袭来,挡也挡不住,“我不招惹他,我只招惹你——”

凑上去,带着报复的快感,狠狠吻住他的­唇­。

(大家都说最近章节太虐,龟央也在反省,卡得不行,这章整个轻松点的,别骂我,么么……弱弱问一句,那个,大家不介意再增加一枚可爱型的男配吧?)

爱恨情仇 第四十章 覆水难收

“你……”

叶霁风瞠目结舌,身体僵硬得像根木头。

该死,这个疯子在做什么,居然扑过来亲他的嘴­唇­?

他被一个同­性­吻了,他的初吻啊……

可是这感觉怎么会这样奇怪,香香的,软软的,比蜜糖的滋味还要好?

趁他张嘴低呼,秦惊羽舌尖一顶,如灵活的小蛇一般钻了进去,热烈而疯狂地吮吻起来。

叶霁风傻了,彻底石化。

­唇­舌纠缠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好,激动人心,他只觉得身上像是被点燃了一团火,那火苗嗖嗖往上窜,烧得他心猿意马,欲罢不能。

不对,这是不对的!

可是他竟然没力气推开,任由那少年在他­唇­上肆意亲吻,为所欲为。

也不知过了多久,秦惊羽停了下来,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他涨红的俊

脸:“不是说我没有魅力吗,不是说我一派胡言吗?那你刚才怎么不反抗,闭着眼一动不动让我亲?你敢说你刚才没感觉?”

感觉……

他对他,居然有感觉,他是男人啊,怎么能有感觉,而且还有种半途而废的失落感?!

叶霁风呆了下,眼见她满面椰擒之­色­,心头一沉,火气猛然高涨:“你真是个疯子,不可理喻的疯子!我没推开你是因为你偷袭,我全无防备……

”边说边是用衣袖去蹭嘴­唇­,好似上面沾染上什么病毒一般。“没见过你这样的人,睁着眼睛说瞎话!”秦惊羽冷笑着摇头,双手­棒­住他的脸,无意识摩挲,“不承认是吧,那好,就算刚才你是措手不及,防不胜防,我们现在就用事实说话,你看好了,我来了——”

眼见那张绝美的脸庞在面前逐步放大,叶霁风睁大了眼,喑声低叫:“你……你做什么?”

“我啊,重复刚才的事情,你喜欢就继续,不喜欢就反抗。”

“我……”叶霁风微微怔愣,他想说他不喜欢,他讨厌,他想推开他,事实上,只需要轻轻一抬手,他就可以一掌将这赢弱的少年打翻在地,可是他为什么全身绵软,为什么手脚无力,心里如生扯硬拽般纠结。

要不再亲一下吧,就一下,让他再感受下那滋味,反正他只是被动,不是他的错……

那淡粉­色­的­唇­瓣渐渐凑近,他浑身紧绷,心头一片燥热,扑通扑通,居然满怀期待,仰起头,他扳住她肩膀的大手无师自通般,转而抚向她的后脑。两人额对额,鼻抵鼻,眼看嘴­唇­即将贴上。

幽香袭来,叶霁风的心都要跳出胸膛了。

恰在此时,秦惊羽陡然打住,指着他哈哈大笑:“现在你是不是还要否认,还要说我没有魅力?你这个胆小鬼,承认喜欢有那么难吗?承认被我迷住了有那么难吗?”

叶霁风瞪着她,双目喷火,心里也在往外喷火。

自己这是怎么了,竟在这个弱不禁风的少年面前全无抵抗之力?

被他吻的时候,那感觉居然该死的美妙,让人情不自禁沉迷其中,对他中途喊停,居然有丝莫名的失望与不舍!

疯了,一定是被他感染了疯病……

“看着我。”感觉到他的走神,秦惊羽扳正他的脸,居高临下睥睨,“你为什么不说话?是不是心虚了?”

“放开我,你这该死的变态!龌龊鬼!”

“我变态?我龌龊?哈哈哈……”秦惊羽长声大笑,眯起眼,舔着微润的­唇­角,“我再变态也没你们南越人变态!我再龌龊也没你们南越人龌龊!

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有本事就推开我,要不我又要轻薄你了,嗯,你怎么不动手啊,是不是怕了?还是你喜欢我刚才那样?”

叶霁风攥紧了拳,看着那张邪气冷笑的俊颜,有丝迟疑,如果这一拳打去,打在那羊脂白玉般的脸上,他会很痛吗?

“下不了手打我,是不是?那就怪不得我喽!”

本是吓他一下,没想到这家伙还嘴硬地嚷:“别碰我,身为堂堂男儿还如此不知羞耻,投怀送抱,你要脸不要?”

无心之言,却刺痛了她的心,是啊,投怀送抱,当初在那密云岛上的山顶石屋,温泉池边,她就是贪恋美­色­,对那个人主动交心交身,不想那一时欢愉如今竟成为终身耻辱!

“我就投怀送抱了,你有种就别躲开——”

秦惊羽再次俯身下去,瞥见他惊慌失借的目光,心头微顿一下,但脑中的理智顷刻间又被内心冲动的魔鬼吞噬,他是萧焰的好友,是那位叶小姐的弟弟,她有什么好心软的?!

调戏他,羞辱他,毁灭他!

她闭上眼,满心冷笑,将­唇­瓣覆上去。

“小风……你们在做什么?”背后传来一声少女低唤,脚步响起,在看清两人的行为后,顿时爆发出一声尖叫,“啊——”

声音回响在室内,下一瞬,秦惊羽后颈处一股巨力袭来,将她击飞出一丈之外,砰的一声后腰撞在案几上,案几断裂成两半,疼得她险些闭过气去。一只脚踏到她面前,头顶上有人冷哼出声:“这么快就耐不住寂寞了,居然去勾引小风?!”是萧冥,那个冷血恶魔。

秦惊羽蜷起身子,好不容易缓过劲来,靠坐在墙边,低低地笑:“是啊,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屋子里,真冷清啊……”

“殿下,荣公主。”叶霁风站起身来,对着萧冥满面敬畏,唤过之后看到他身旁的锦衣少女,微诧道,“你怎么来了?”

“我怎么就不能来?你来了皇宫也不找我,一个劲往前冲,喊你又听不见,还好我后来遇到大哥,就一起过来了。”那少女说完,恨恨瞪他一眼,目光转向地上的秦惊羽,止不住的厌恶,“他是谁?小风你为什么要跟他抱在一起,还跟他……你们……”

“仙……我……”叶霁风悄然望了下那角落里的少年,面上潮红未褪,呐呐道,“他是大夏皇太子,秦惊羽……”

看到他被打,看到他痛苦,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开心,完全与前来兴师问罪的初衷不符。

老天,到底是怎么了……

“他就是……大夏太子?”萧茉脸­色­微变,眸光怪异­射­过来,似是鄙夷,又似是忿恨,更有种说不出的情绪在里面,一步步逼近。

“好了,茉儿。”萧冥沉声低喝,拉住萧茉的手,“只是个误会,小风没做什么,都是他勾引小风,是他的错,你别为了这微不足道的人,伤了你们多年的情谊。”

茉儿?

萧茉,萧氏兄弟最小的妹妹?

秦惊羽眸光轻扬,看着她怒气冲冲的模样,身材娇小,年纪稍轻,眉眼倒是与萧月有几分相似,只少了几分柔弱,多了几分倔强。

看得出,这位茉公主与这叶府二公子关系匪浅……也是,哥哥娶姐姐,妹妹就嫁弟弟,亲上加亲,好得不能再好!

秦惊羽冷笑着,一言不发,看着萧茉咬­唇­将叶霁风朝外推,而叶霁风犹豫着走得极慢,不时回头望过来,直到萧冥出声:“好了,茉儿和小风都出去,我跟太子殿下还有话要说。”

他开了口,叶霁风也不便多说,施礼告退,萧亲往秦惊羽瞪了几眼,疾步追了出去。

喧闹结束,一切恢复平静,室内只剩下微微的喘息声。啪啪啪,掌声响起,萧冥一边漫不经心鼓着掌,一边朝她缓慢踱了过来。“不错啊,勾引人的本事真是不赖,居然敢招惹小风——”啪的一声脆响,一个巴掌落在她面上,火辣辣的肿痛,萧冥转过她被打偏的头,冷冰冰道,“你知不知道他是谁,他是茉儿的心上人,你要是再敢跟他……休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没勾引他,我好端端在屋子里喝酒,谁知道他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秦惊羽抹了下­唇­角,艰涩一笑,“我对他没兴趣,只是想喝酒,呵呵,酒壶空了,今天的酒还没送过来。”

“想喝酒那还不容易,等下自然有人给你送来,要多少有多少,不过一——”他拎起她的衣领,满目­阴­鸷看着她,审视着她,像是要看穿她的内心,“你要酒,还是要男人?”

“我要……”秦惊羽蹙着眉,傻乎乎地笑,“很难取舍的,可不可以两样都要?”

“真是贪心。”萧冥听得冷笑,慢慢松手,“你在想别的男人,我二弟听了,不知道会不会有点难过?”

秦惊羽故作不解,期期艾艾继续傻笑。

“不过他现在佳人在怀,春风得意,自然也顾不得你,你对他而言,也就是个暖床之物,没什么可留恋的……这个癖好说出去也不好听,他也不会再犯。”手臂一挥,使劲将她掼在地上。

秦惊羽无力摔在地上,半晌都没能爬起来,只得抚着胸口,微微喘气苦笑:“是哦,他不再是小太监,而是南越皇子,自然移情别恋,看不上我了,呵呵……”

这番话半真半假说出来,原本只是在他面前演出戏,却没想到越说越是心中酸楚,苦涩难言。

萧冥紧盯着她,似乎在掂量着她的表现,眼底一片森寒:“还有,你别打小风的主意,给我老实呆着,否则我会让你死得很难看!”丢下这一句,他拂袖而去。

等他走远,秦惊羽才慢慢坐起来,扶着墙慢慢走进内室,瘫倒在床上,浑身像是散了架一样痛。

受了气,挨了打,换来的是萧冥对她的警戒心降低,这是好事。但是她也深深知道,萧冥这个人的疑心太重,仅仅是警戒降低而已,他还没有最后放下戒备,而且,她在这宫中也找不到内援,全部都是他的人,她没法求得生机,只能期盼外援来救。

外援……

暗夜门还不知道萧焰是叛徒,凭他在门内的身份和手段,就算影士中有人找到南越来,他也会想办法,不让他们接近苍岐,更别说进得南越皇宫。而大夏那边,萧月说有使者过来,细想之下,可能­性­倒是极大。能迅速知悉自己和元熙的下落,调兵遣将,安排部署,这其中到底是父皇的斥候力量,还是因为程十三前往天京报讯?

不论如何,她只盼早日脱离这囚徒生活,带着元熙平安回归……

周身酸痛,想得迷迷糊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如果一觉醒来,发觉这一切只是场噩梦,该有多好!

时间流逝,仿佛过了须臾,又仿佛过了许久。

带着这样的期冀醒转,睁开眼,看到床头那道静静坐着的熟悉身影,才知道只是奢望。

这一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该来的,不该来的,一下子到了个齐!

秦惊羽冷笑着撑起身来,脸上凉凉的,肿痛消减不少,不必想也知道是他给敷了药膏,可是有什么用,身上的伤可以用药来医治,那么心呢,心破了碎了,有药可医吗?

“别急着起来,再躺会吧。”他轻轻按住她的肩,数日不见,他的面­色­苍白了许多,说话也是有气无力,却仍然是温润悦耳。

秦惊羽没说话,靠在他塞来后背的软垫上,闭目养神。

“疼吗?”手掌抚上她被打的那边面颊,没得到她的回应,萧焰轻叹一声,“下回别跟大哥硬碰硬,再忍忍,等拿到后面的解药,我就送你们回去。”

送他们回去?

秦惊羽睁眼,却见他脸上满是悲悯之­色­,温柔的眸光凝望过来,疼惜中蕴含着丝丝不舍。

“你要送我们回去?回哪里?”她在心里冷笑,当初她就是被他这样的眼神骗了一次又一次,现在,以后,都不会再上当了。“自然是回大夏。”一丝苦笑凝在他­唇­边,抿了下薄­唇­,他垂眼低道,“我最近很忙,恐怕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你自己保重,我会派人跟你联系。”

他很忙?怕是忙着陪他那位未婚妻子,忙着准备大婚事宜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眼睛再次闭上。

有心想问一句,既然已经有了放在心尖上的女子,他又为何来招惹自己,说那么多甜蜜的情话,做那么多体贴的事情……话到嘴边终还是咽下。

问了又如何呢,自取其辱吗?其实谁都明白,那只是他设下的圈套,预定的剧情,聪明如她,还是抵挡不住他的温柔,进了套,入了戏,付出了血的代价!

她早就看透了,也已经抽身而出,心如止水,不是吗?

“以后少喝点酒,酗酒的戏份大哥有些信了,不要太过了,伤的是自己的身体。”萧焰长臂一揽,圈住她僵直的身体,手指抚过她的­唇­,“别让别人亲这里,我会嫉妒,我会发疯。”

原来他知道,什么都知道,知道她醉酒装疯,知道她强吻叶霁风……

秦惊羽笑了起来,他是这宫里的二皇子,有什么事情瞒得过他呢,包括她的心思,他都是了如指掌,全然掌控。

“你想怎样?在萧冥面前揭发我?去啊,就像你给他传递情报那样,什么都告诉他去!”她冷冷地说。

他像是什么都没听见一样,静默着,突然将她搂紧,紧得令人窒息:“你到底要我怎样才能原谅我?”

原谅?这个词对她来说太陌生,太不可思议。

秦惊羽红了眼,只是摇头。

“很多事情,我在遇见你之前就已经注定,我的家族,我的身份,我的责任……你知道吗,你这样待我不公平,不公平……”他低喃着,越说越是急切,很难想象,那样近乎呓语语无伦次的话,会是出自这位心思缜密的南越皇子之口,“你怎样……才能明白……”

秦惊羽不由冷笑,打断他道:“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公平可言,你该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如今的她,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利用,值得他来忤悔演戏呢?已经没有必要了。

看了眼窗外的天­色­,淡淡道,“时候不早了,二殿下该回寝宫了。”

“殿下……”他抓住她的手,抓得那样紧,眸光里有着无法言说的痛楚。

“好了,我困了,二殿下请回吧。”

秦惊羽一点点抽出手来,看着他失落站起,看着他萧索远去,那背影,衣袂飘飘,孑然一身,如孤雁独自高飞在天际。

怨恨交织,心在这一刻痛到极致。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如果死去的人能够复活,如果欺骗都不复存在,如果受到的伤害可以平复,如果她和元熙都还好好待在大夏皇宫,如果他不姓萧或者她不姓秦,如果没有这一切的一切……也许,她可以原谅他。

但是时间是一直向前的,所有的事情都没法重来一次,所有的一切都不可避免会发生,所有的假设都不能成立,所以……

所以,她没有办法原谅,也永远都不会原谅。

那些是非恩怨,那些血海深仇,一刀一刀刻在心里,水远都不会忘记。

爱恨情仇 第四十一章 步步相离

转眼已是月初。

这段时日,再没人来打搅,酒适量而饮,每天好吃好睡,秦惊羽感觉自己的五感又恢复了些,站在窗前极目远眺,能看见湖里的游鱼,水边草叶上的露珠,甚至是远处飞檐上瑞兽身上细碎的刻痕。

而到了夜里,不管是皇宫各处侍卫巡逻的脚步声,还是角落里太监宫女细微的说话声,一点点风吹草动,她都听得清清楚楚。

时至阳春三月,百花盛放,温暖的气候似乎使得人心放松,就连每日送酒菜饭食前来的侍女脸上都有着嫣红的笑颜。

酒足饭饱,秦惊羽照例返回寝室,倒头呼呼大睡。

外间两名侍女悉悉索索收拾着碗筷,忽然啪嗒一声,似是一只酒杯落到地上,摔成几瓣。

静默了几秒钟,有人轻声责怪:“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嘻嘻,手滑了,没拿住。”

“你呀……还好这是在质子府,没人得见,要是二殿下大婚之日,你也是这般毛手毛脚,就等着受罚吧!”

“嘘,小声点,二殿下不让人声张的,尤其是在质子面前。”

“怕什么,质子已经睡下了,又听不到。”

听不到……

秦惊羽闭着眼,笑得苦涩,她也想听不到,可是那低声交谈的话语就像钢锥一般,皮开­肉­绽,硬生生往她耳朵里钻。

“这倒是,唉,你说那容郡主多好的福气啊,被皇后娘娘认作­干­女儿,封了郡主,还能嫁给二殿下这样的夫婿,二殿下平日对人都是那么好,对他的皇子妃,那还不疼到心里去!”

“是啊,听说婚前七日不能见面,所以前几日二殿下天天守在叶府陪着容郡主,还带她去城外游山玩水,那么深情痴心的男子,这世上谁能抗拒得了……”

谁能抗拒得了……

深情……痴心……哈哈哈,都是假的!是假的!

秦惊羽大笑出声,笑声惊动了外屋的侍女,两人对望一眼,惊慌站起,双双奔到门口,看向床上的人影。

“质子……”

秦惊羽抱着酒壶,正欲张嘴说话,忽然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猛然一刺,接着耳蜗里涌出一丝热意。

伸手一摸,摸到一股温温的黏湿。

“啊,血!质子你流血了!”一名侍女眼尖得见,吓得掩口低呼。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叫太医,快去啊!”

“好,我这就去……”

秦惊羽静静看着手指上的血渍,这回的血,是从耳朵里流出的,是不是意味着第三次毒发即将开始?

抬起头,望见朝外奔出的身影,厉声高喝:“站住!”

“是……是……”两名侍女被她忽如其来的威严吓了一跳,赶紧停步回头,满目怔愣看着她。

秦惊羽举袖拭去耳边的鲜血,淡淡道:“我挖耳朵挖得用力了些,不要紧。”

仰头将酒壶里的酒水饮尽,见侍女还愣在原地,一挥手,酒壶咣当一声砸过去,碎在两人身侧的墙壁:“都给我滚!”

侍女一哆嗦,顾不得收拾,听话离开。

秦惊羽坐在床上胸口起伏着,将情绪慢慢压住,一摸耳蜗,血已经止住不流了。

或许这只是个提前警示的征兆,最凶险的时刻还没有真正来临。

忽然间悲哀地发现,就算是有外援来救,没有萧冥的解药,她同样逃不过他的手掌心!

也罢,只要能将元熙送回大夏,她无论怎样都没有关系。

缓慢起身,转头看见地上的酒壶碎片,无意识伸手去拾,却被那尖锐的棱角划过指尖,血滴滴洒落,染红了洁白的瓷片。

秦惊羽望着那血滴发呆,忽而听得身后一声不满的低咒:“真是个笨蛋,你流血了你知不知道?!”

不必转头,听声音也知道来人身份,叶霁风,他又来做什么?

秦惊羽一动不动,冷淡看着他:“阁下不请自来,有何贵­干­?”

“我……”叶霁风有丝语塞,抓了抓脑袋,呐呐道,“没什么,就是来看看。”

他也知道这质子府意义深远,不是自己能够随来随去的地方,但他就是没忍住,这几日都快要憋疯了,总想着那少年漆黑的眼,柔软的身子,鲜­嫩­的嘴­唇­,湿润甜腻的吻……

今日想方设法潜入,他就是来看看,搞清楚自己再见到他,还会不会像当日那般手足无措,只是这个目的,再无其他。

“那随你便吧,别来烦我。”秦惊羽撇开他,从他身边绕过,去到外屋找酒喝。

怎么回事?

面对他的冷淡,居然心里说不出的沉郁失落。

叶霁风呆立了一会,疾步追过去,拉住她的手:“你的手还在流血,我帮你包扎吧。”

秦惊羽抬眸看他:“关你什么事?”

“你……”叶府独子,从小就是被捧在手心里的人物,何时受过这样的奚落,但对上那双满是厌恶的黑眸,他竟没法生气,叶霁风咬牙,语气放软,“是不关我的事,但是身体是你的,你自己总要珍惜吧。”

说罢,不等她回答,自顾自撕下一截衣衫,这是他素日里最爱的衣袍,此时撕给人用以裹伤,心里竟然没有半点后悔,他到底怎么了?!

等他准备就绪,却见那少年已经将手指含入嘴里,轻轻吮吸,边做边是蹙眉看他,满是鄙夷:“你衣服都穿脏了,还想拿来给我包扎?我才不要呢。”

叶霁风气得一跺脚,将衣带甩在地上,扭头就走。

少爷脾气还真不小!

秦惊羽懒得理会,在食案下找到酒水,自斟自饮起来。

刚喝了一口,酒壶就给人抢了去:“成天就知道喝,亏你还是个太子呢,跟个酒鬼有什么区别?”

秦惊羽睨着他,轻忽一笑:“这跟你有关系吗?你又不是我的谁!”暗地却在怨念,这个傻小子,横加­干­预,就怕坏了她的好事!

“你……我……”叶霁风涨红了脸,心中愤愤难平,非要这样撇清关系吗,他难道忘了那一日的亲吻,自己做梦不忘,他怎么能毫不在意,跟个没事人一般。

“你听着,我叫叶霁风,是叶府二少爷,我并没有恶意,只是对你觉得好奇,所以偷偷溜进来想看看你,没想到……”没想到会被他强吻,没想到自己因此而丢了魂……

心里一个咯噔,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天,他怎么能对一个同­性­如此在意,难道他成了……断袖……

越想越怕,心扑通扑通跳着,直觉想逃,偏偏秦惊羽回过神来,抓住他的胳膊,笑嘻嘻凑脸过来:“喂,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不,不是!”叶霁风惊得跳了起来,连连后退。

自己怎么可能喜欢他!

就算他长得好看些,与众不同些,惹人怜爱些,也不该喜欢他,不该……

“不是就不是嘛,瞧你吓成那样。”秦惊羽坐回原处,又去摸酒壶,口中低低嚷着,“敢做不敢认,胆小鬼……”

“你说谁是胆小鬼?”叶霁风停下脚步,一想到他轻视自己,就忍不住火气上涌。

“还能有谁?你呀!要承认喜欢就那么难吗?你在怕什么?哈哈,对了,你之前还说我没有魅力,变态龌龊,瘦得像竹竿来着,我就不明白了,我这样一无是处的人,你竟然会偷偷喜欢还不敢承认……”

“谁说我不敢承认,我——”叶霁风心里憋足了气,看着眼前摇头晃脑说话的少年,忽然闪电般出手,将之拉扯过来,重重吻上。

秦惊羽没想到他会倏然偷袭,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口中异物侵入,这才开始反抗,只可惜酒喝多了,浑身酸软,那拳脚招呼在他身上,不像是抗拒,倒像是半推半就一般。

再次尝到那甜美的滋味,叶霁风心跳都仿佛停止了,没有任何技巧,只凭着一腔热情,满心雀跃,在那少年娇软的­唇­瓣上乱无章法又亲又啃。

明知此举不妥,明知违背常理,他却控制不住自己。

“唔,你放开——”

“不放,我不放!”叶霁风豁出去了,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不是要我承认吗,好,我承认,你赢了,你勾引我成功了,我喜欢你,我这就去求冥殿下……”去求来做什么,放了他,还是怎样?忽然间想到他的质子身份,不由微微怔愣。

“叶霁风,够了!”

秦惊羽忍无可忍,趁他失神之际,一把将他推开,只觉得意兴阑珊:“不错,我是勾引你,只是一时好玩罢了,你不必放在心上,我现在对你没感觉了,你走吧,以后不要来了!”

“我不走,我——”叶霁风瞪着她,忽然看清后方的身影,不觉怔住,喃道,“啊,皇后娘娘……”

秦惊羽定了定神,也感觉到身后微颤不稳的气息,陡然转身。

门口,一名中年贵妃直直站在那里,眉眼婉约,气质温和,五官有丝熟悉,­唇­角紧紧抿着,盯着两人相握的手上,显而易见对这举止十分不喜。

“叶霁风见过皇后娘娘!”

秦惊羽愣在当场,直到见得叶霁风上前恭敬行礼,这才明白过来。

是她,是萧焰的娘。

看到她,顿时明白他的好相貌源自何处,呣子俩长得极像,沉默不语时的神态尤其相似。

——我娘­性­情温和,待人极好,她见了你,一定会很欢喜……

忽然间想起他说过的这句话,只觉得好笑,他不会想到,她和他娘会在这样的场景下第一次见面,实在是莫大的讽刺!

“小风不必多礼,退下吧。”

“是。”叶霁风满脸困惑,将不解咽进肚里,深深看她一眼,依言退出去。

房门关上,屋里两人相对而立。

对这位南越皇后,之前虽未谋面,但也不算陌生,当初老师讲课时曾经讲过,她姓柳,出在文臣之家,与南越皇帝萧远山两情敦厚,育有二子二女,萧远山在后宫虽然还有几位妾室,却都未有所出。

对于她突然来访,秦惊羽不觉惊恐,淡然道:“皇后娘娘找我有事?”

柳皇后盯着她被吻得红肿的嘴­唇­,眼底微起波澜,面­色­清冷:“本来是有事,但是现在……不说也罢了。”

秦惊羽也不在意,转身往里走:“既然没事,那就请回去吧。”

“站住。”

柳皇后的声音不大,却自有一种威仪,秦惊羽停下来,听得她缓缓道:“我不喜欢你。”

秦惊羽哈哈一笑:“我知道,不过没关系,我不需要你喜欢。”早已料到自己入不了她的眼,但听到她亲口说出,心里还是微微刺痛,不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

柳皇后怔了一下,声音里有着极力压抑的怒气:“这就是你对长辈说话的态度吗?你就那么不在乎焰儿?亏得他如此对你……”

“呵呵,我该感谢他吗?我有这一切,都是拜他所赐——”秦惊羽转过身去,冷冷看着她,一字一顿道,“我对他,真是感激涕零啊!”

柳皇后站在门口,皱起眉头,似是下定决心,吐出一口气来:“也罢,似你这般举止­性­情,做得了大夏太子,却做不了我焰儿的妻,当不了他的皇子妃,你比起容容的柔顺温和来,实在是差的太远……”

秦惊羽蓦然瞪眼,她竟然知道自己是女子!

是萧焰,是他告诉她的,他对他娘说出她的真实­性­别,意欲如何,他到底想做什么?

心里有些明白,又有些不解,乱作一团。

难道又是一个新的­阴­谋……

柳皇后看了看她,眸光闪耀,叹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对我说实话,你爱焰儿吗?”

爱他?

她早就说过,他不配!

秦惊羽木然摇头:“我不爱他,我只恨他,恨不得他死……”

“你!”柳皇后厉声喝道,不住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顽冥不化,我也无需在你身上耽误时间,你记住,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同意你和焰儿在一起,一切到此为止!”

秦惊羽毫不在意,轻笑:“慢走不送。”

没等她离开,自己先行迈步,头也不回往内室走去。

“等下——”看着她决绝的背影,柳皇后面露犹豫,欲言又止,终是叹息道,“焰儿让我转告你,这段时日好好待在翠庭,什么都别管,哪里都别去。你……好自为之!”

哪里都别去,就如那笼中鸟,永远不见天日——

这就是他遣他母亲来此的目的?

他实在太小看她!

秦惊羽在心底冷笑,挺直背脊,再不理会,一步步远离。

爱恨情仇 第四十二章 以死谢罪

离初八的日子越来越近。

萧冥没有再来过,萧焰更没有。

不知道他们在忙些什么,或者他们对她已经遗忘了,任其在这座质子府中自生自灭。

萧月倒是出现过一次吗,站在门口也没进屋,只是用一双秋水般的明眸幽幽望着她,眼神里满是幽怨,立了许久,终是叹气而去。

叶霁风也偷偷来过两回,隔得远远的,神­色­复杂,什么都不说,也不做,只是看她喝酒,看她吃饭,在宫女内侍出现之前又悄然离开。

面对他们,秦惊羽没甚感觉,也不觉愧疚,该做什么做什么,喝到高兴处,随意扔块­肉­食过去,换来的是一个怒视的眼神,或是一道转身而去的背影。

没什么好愧疚的,那是他的家人,他的朋友,她巴不得他们伤心难过,越是如此,她越开心!

随着萧焰大婚典礼的临近,翠庭再无人来,一如从前般静默。

南越皇宫里还是冷冷清清,没有听到宫人忙碌准备的声响,更没有听到一点喜庆之声,整座宫殿平静得像是一湖深水,不起半点波澜。

难道是大婚有变?

秦惊羽刚这样一想,立时就打消了念头。

萧冥如是说,萧月如是说,叶霁风如是说,宫女如是说,就连那初次见面就不欢而散的柳皇后也是隐隐流露出这样的意思,还能有什么变数,她还在幻想什么?

那位容郡主,不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吗,他的母亲又那么喜欢她,他怎么可能轻易放弃,不管遇到什么事,以他的能力身份,终能解决,顺利迎娶佳人。

自嘲笑笑,喝了口酒,懒懒靠在床榻上,又继续恍惚思想。

——我不喜欢你。

柳皇后那句话,不知为何总是在耳畔回响。

心里有点酸,更多的则是麻木,也是,她一来就看到自己与叶霁风抱在一起亲吻,又对她冷眼相待,出言顶撞,再是温婉的­性­情,都会心生厌恶,留下的全是坏印象。

这样也好,就这样吧,她喜欢也好,厌恶也好,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

随着天气好转,春光明媚,她开始抱着元熙在院子里晒太阳,晒着晒着就把孩子随意放在一旁,自己捧着酒壶喝得不亦乐乎。

哐当一声,地上的酒壶被人一脚踢飞,他抬头,对上少女满是恼恨的眼。

“是茉公主啊?”秦惊羽懒洋洋打着招呼。

上回一面之缘,倒是没有看得太清,今日萧茉显然仔细妆扮过,发髻梳成双燕齐飞,黛眉细描,丹­唇­轻点,再配上一身翠绿的丝绢襦裙,年纪小小,已是个不多见的美人。

只是那眼中锋利寒光,来得有丝奇怪,她不记得自己招惹过这小美人,除了那回被撞见和叶霁风抱在一起……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秦惊羽笑了笑,看出她的不友好,也没打算和她周旋,抱起元熙就要回屋。

“我说过让你走了吗?!”

刷的一声,一柄雪亮的长剑指向喉咙,寒光迫人,萧茉看着她发白的面­色­,冷笑道:“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居然在我南越皇宫里放肆,你以为我二哥真的看中你?不过是利用罢了,你还信以为真啊?!怎么就这样厚颜无耻,还跑去勾引小风!”

秦惊羽掀眉,耸下肩膀:“我没勾引他,是他勾引我。”

“你胡说!”萧茉怒不可赦,手上用力,剑尖刺破肌肤,血丝渗出。

似是血脉连心,原本睡着的元熙猛然醒来,瞪着那长剑哇哇大哭起来。

“野小子,哭什么哭!”萧茉不耐低吼。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秦惊羽忍住痛,一动不动,心头却是动了真怒。

这萧家兄妹,颠倒是非,真是一个比一个过分,简直是欺人太甚!

血溅当场,还出演侮辱元熙,真当她是废物,随意欺凌么?

“我难道说错了吗?他就是个野小子,短命鬼!”看着她抱着的孩子,萧茉眼底闪过一丝恨意,不知死活大叫。

秦惊羽攥紧了拳,已经顾不得掩饰自身,左手拇指一弹,白光闪过,风影戒暗藏的钢锥伸出个头来——

“住手!”蓦然间,院门处响起一声厉喝。

斜刺里有人飞身逼近,挡在面前,拂袖弹开长剑,一把将两人分开。

秦惊羽猝不及防,又顾着怀里的元熙,被那一股力道撞得后退,退了好几步才勉强站住,喉咙刺痛,浑身轻颤,说不出话来。

在元熙震天的哭叫声中,萧茉扑进那人胸怀,对他举着衣袖,花容失­色­,呜呜抽泣:“二哥,他勾引小风,他还要用暗器杀我!”

秦惊羽一声不吭站着,按住衣领,在心底冷笑,自己被利剑割伤颈部,而她只是被钢锥划破衣袖,这伤势谁轻谁重,一眼便知。

萧焰淡淡看她一眼,目光落在那来不及收起的钢锥上,叹道:“殿下这个物事用来对付我就是了,茉儿年轻不懂事,殿下何必跟她一般计较?”

他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润,语气比之过去却不知道疏离了千倍万倍。

秦惊羽忽然觉得好笑。

这就是那个将自己时刻捧在手心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对自己体贴入微关怀备至的人吗?

这就是那个宁愿舍弃­性­命也要护她周全平安的人吗……

假的,果然是假的,都是迫不得已使出的苦­肉­计,如今一旦环境转变,就打回原形,露出他的本来面目了。

“茉儿没事吧?”院门处传来娇柔的女声。

秦惊羽侧头看去,但见几名宫女簇拥着一名华衣少女款款走进,面容妍丽,气度温婉,清纯中又带着丝丝稳重,怎么看怎么舒服,她步步摇曳走到萧焰身边,两人站在一起,就像是从画上摘下来的人物,和谐自然,十分般配。

她虽然对着萧茉在问话,眼里却似乎只有萧焰一人,丹凤眼水汪汪的,满是柔情,楚楚动人,忽而眼波流转,望向秦惊羽,一时笑容不变,眼底多了几分探究,隔着三尺的距离相对而视。

没错,是她,是萧焰那位未婚妻子,是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

“容姐姐,幸好二哥及时赶来,要不然我……”

“没事就好,。”叶容容对着萧茉安慰一笑,转过头来朝向秦惊羽,歉意行礼道,“之前是小风无礼在先,茉儿不知原由贸然冲撞了殿下,阿焰也是心疼妹妹,情急之下才对殿下出手,我就代他们向殿下赔罪,请殿下不要介意。”

秦惊羽听她将这番话滴水不漏说完,忽然有一种想笑又笑不出的感觉,看着这相互关心与维护的一家人,她游离在外,只想抽身远离。

“你说完了吗?说完了就可以走了。”撇开她,抱着仍在哭闹的元熙往屋里走。

叶容容愣了下,倒是萧茉冲上来,冲着她喝道:“你得意什么,你不过就是个质子,值得那么高傲吗?你吃我南越,住我南越,别不知好歹,小心我叫父皇把你关进大牢里去——”

“好了,茉儿。”萧焰平声打断,拉着她的手,将她往门外拖去,“别那么冲动,记住你自己的身份,来,让二哥看看你受伤没有……”

“我没受伤,就是衣服破了。”

“还不怪你自己,没事到处乱跑,不是让你陪着娘吗……”

“有三姐陪着娘的,我只是过来看看,谁叫小风最近都不理我,明明人都进了宫,偏生还说谎……二哥你要给我评理,我哪一点比人差了?”

“是,我家茉儿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孩子,无人能比。”

“二哥,还是你最好……”

两人头也不回往外走,话声渐渐远去,人影消失不见。

叶容容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好一会才转头过来,瞥见她淡漠的面­色­,含笑道:“阿焰就是这样,平日最宝贝他这两位妹妹,生怕她们吃一点亏。”

“是么?兄妹情深,着实让人羡慕。”秦惊羽扯动嘴角,浮起一个讥讽的微笑,“天­色­不早了,容郡主打算在这里待多久,我这人名声可不大好。”

听得这逐客令,宫女都怒意上脸,那正主却也不生气,仍是笑吟吟做足了礼节,方才起身告辞。

院门关上,秦惊羽打起­精­神,哄着元熙回到屋里。

颈上的伤口并不太深,血已经止住了,凝成一条红线。

秦惊羽对着铜镜,看着那条红线,只觉得那微微的刺痛从颈项一直蔓延到心底。

这便是真实的他吧——

只在乎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别的,就算是天崩地裂,都可以面不改­色­,相见犹如路人。

忽然抓起铜镜,举高就要往地上砸,动作做到一半,忽而停住。

她这是在做什么,是委屈他的冷漠表现,还是悲哀自己的现时处境?

如果是前者,大可不必,就算是没有叶容容,没有今日的一切,她和他都回不去了,又何必为这不值得的人再苦苦伤情?

没错,她曾经爱过他,那个时候,他是燕儿,温柔体贴的燕儿,深情似海的燕儿,全心全意的燕儿,她视他是伙伴,是情人,是生命中的另一半,而现在,他是萧焰,是南越皇子,是别人的未婚夫婿,更是她的仇人!

他喜欢谁,他要娶谁,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夜­色­深黑,乌云密布。

过了这晚,明日便是初八。

寝室的窗户破了半扇,夜里寒风刺骨,睡不踏实。

到了后半夜,她照例起来查看小床上的元熙,看过之后睡不着,索­性­披衣坐下,望着窗外发起呆来。

在南越皇宫里已经过了将近两月,光是听说大夏军队开到两国边境,严阵以待,可是那期盼中的救援却迟迟未至,到底有没有派出谈判使臣,如果有,那么来人是谁,如今人在何处?

淅淅沥沥,天上下起小雨,不久雨滴变大,演变成一场滂沱大雨。

忽然听到雨幕中传来细微声响,像是有人踩着水洼悄然欺近。

秦惊羽心中一凛,竖起双耳,听得那脚步声又近了些,这深夜来客,不知是友是敌?

来不及多想,她将熟睡中的元熙连同被褥一齐抱起,迅速放在小床下,自己躺回床去,扳出风影戒中的钢锥,静静等待。

咯吱一声轻响,屋门被人推开,一道黑影闪身进来,口中急切低唤:“殿下,太子殿下……”

竟是他,林靖……

秦惊羽吃了一惊,装作睡得迷糊却被惊醒的样子,慢吞吞坐起来,以静制动。

“是谁……”

黑影窜到床前拜倒,擦亮火折子,一丝微光在漆黑室内跳了起来,照亮了床榻周围不过五尺的距离。

借助火光,秦惊羽看清了他的脸,五官清秀吗,左侧一缕头发不长不短垂下来,正好盖住了被削去的耳朵,黑衣黑裤,劲装打扮……果然是林靖!

“是你,你来做什么!”

他擎着火烛,忽然双膝着地,朝着她跪下来:“敬霖奉主子之命来给殿下送药送信。”

林靖将药瓶放在床边,双手奉上信函:“主子说了,这信事关紧要,殿下一定要看,看了就什么都明白了。”

秦惊羽瞥了眼他手中的信函,用火漆封了口,还画了个五角星的标示,那是当初在暗夜门由她制定的暗号,表明十万火急。

十万火急,呵呵……

看着那五星标示,只觉得万分讽刺,他是暗夜门的叛徒,做了那么多伤害她的事情,怎么还有脸用这个标示?!

有什么话不能明说,非要写进信里,他又在策划什么­阴­谋,又在谋算什么诡计。

不管他唱的是哪一出,她都不会再上他的当了!

林靖见她愣着没动,急得凑近些:“殿下!”

秦惊羽一抬手,挥开他递过来的信函,冷声道:“不管他写什么,我都不会看的,你拿走!”

林靖也是执着,捡起信来硬塞进她手里:“我在主子面前发了毒誓的,一定要亲眼目睹殿下看完这封信,殿下不看,我就跪着不走。”

“那你就跪着吧,我要睡了。”秦惊羽说完,翻身倒在床上,拉过被褥盖住,背对着他一动不动。

“殿下!”

“殿下我求求你,看看这信吧……”

“殿下……”

秦惊羽咬着­唇­,努力做到充耳不闻。要做一个冷心绝情的人,其实并不是那么难,这一回,她绝对不会心软。

“我最后说一次,这信我不会看的,哪里来的你就还到哪里去。你若再纠缠不走,我就叫人了。”

“殿下!”

院外远远地响起脚步声,似有大队人马疾奔过来。

院门处人声低低传来:“你真的看清楚了,那人是往质子府去的?”

“是,小人看得很清楚,他翻墙进了质子府……”

“那好,把院子包围起来!”

林靖听得声音,眼泪都快急出来了,一口吹灭火烛,满额是血望着她:“殿下,有人来了,我必须得走了,求你看信吧!”

秦惊羽笑了笑,理了下衣衫,慢条斯理道:“方才我催你你不走,这会也不急在一时,坐下喝杯茶吧,我们慢慢聊。”

苦­肉­计她看得多了,悲情的,无奈的,什么都有,当年萧焰的演技比他好了不知多少倍!

“殿下!”林靖面无血­色­,嘴­唇­微微哆嗦,“之前是我暗中给大皇子传递大夏的机密,一切都是我的过错,与主子无关……你到底要怎样才能相信?怎样才愿意看这封信?”

秦惊羽淡淡睨他,不发一言。

林靖没等到她的回应,看了看窗外闪动而来的人影,眼底闪过一丝决绝,凄然一笑:“我是个孤儿,从小就在主子身边侍候,真实身份是主子的死士,主子待我恩重如山,我也从来没想过要背叛主子,但是大皇子抓了我的养父母,以此威胁,我迫不得已才……”

他喘一口气,又磕下头去:“求殿下相信主子,敬霖愿意以死谢罪,死而无憾——”声调拖长,忽然从腰间摸出柄匕首,狠狠刺进胸口。

眼见那瞬间涌出的血花,秦惊羽惊骇站起:“你……”

秦惊羽呆呆看着他,听得他突然闷哼一声,拔出匕首朝自己脸上飞快划去,直到将一张脸划得血­肉­模糊,方才仰面倒地,软软抽搐几下,双目圆睁,忽而不动。

他死了……

被自己逼死了……

看着手中被鲜血染红的信,心里不知是喜是悲,刹那间,神魂全无。

她错了吗?真的错了吗?

爱恨情仇 第四十三章 姻缘既定

刚将元熙放回原处,就听得轰隆一声,房门被人猛然撞开,几道人影冲了进来,腰佩兵器,手持灯笼,均是宫中侍卫的装扮。

“卑职守护不力,让质子受惊了!质子可曾受伤?”那为首之人上前一步问道。

秦惊羽看了看倒在血泊中的人,以及那张没法辨认的脸,就像吓傻了一般,半晌才轻轻摇头:“我没事,只是他……”手中紧攥着那封信,瞥见众人疑惑的眼光,颤声道,“这刺客闯进来乱翻东西,手里还有武器,不知怎么的发疯了一般自残,我推他,那刀就捅到他心窝里去了……我不是故意要杀人的,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们快找太医看看他!”

一名侍卫蹲下身去,查探了下林靖的鼻息,又将他眼皮翻起来看了看,朝那侍卫首领点头道:“他死了。”

闻听此言,秦惊羽张大了嘴,砰的坐倒在床上,喃道:“不关我的事,是你自己闯进来的,你别变鬼来报复我……”

那人再翻检一番,回道:“身上并无特别之处,也没有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事,只有这匕首……”

匕首看起来倒是­精­光闪耀,不过也没有任何标识,只要有钱,这样的短匕哪里都能买到,却也不足为奇。

侍卫首领看她一眼,安抚道:“质子不必害怕,这尸身我们马上就清理,请质子去别的房间歇息吧。”

“有劳各位。”

秦惊羽点点头,有气无力道了谢,脚步虚软,抱起元熙在侍卫的护送下去了别屋,却哪里还睡得着。

等了许久,才听得众人脚步声远去,她将元熙安置好,自己又悄然返回,看到屋里的凌乱已经收拾好,地上的血渍也被擦得­干­­干­净净,若不是袖中还攥着那封信,真怀疑这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林靖,他真的死了吗?

信上到底写了什么内容,值得他不惜以死相逼,也要求她看信?!

带着满腹疑虑关好门窗,连布帘都拉上了,点着了烛火,默默看着那封信,上面星星点点尽是血渍,像是在控诉着她之前的冷血无情。

她冷血吗?

闭上眼苦笑,最近的所作所为,好似是这么回事。

那么要不要看信呢?

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小声嚷叫着,看吧,看吧,拆开看吧……

从袖中掏出信函来,手指捏紧,她告诉自己,只是一封信而已,没什么好怕的。

就算是有­阴­谋,他也能随机应变,见招拆招不是吗?她倒要看看,他到底又在耍什么花招!

秦惊羽一咬牙,就要拆信,忽然一只手伸过来,闪电般将信抓了过去。

“什么好东西,给我看看!”

听得那久违的熟悉声音,秦惊羽惊得呆住,眼眶顿时发热:“十三?”

她是不是听错了?

想外援想得太多了,以至于产生幻听了吗?

在这南越皇宫,她怎么会听见程十三的声音?

“早知道你想我想得哭,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该高点潜进来找你……”男子温暖的胸怀包裹住她,带着一丝戏谑一丝感伤,凑在她耳边低道,“媳­妇­,我好想你!”

“十三,真的是你?!”秦惊羽喜极而泣。

“是我,当然是我!”数日不见,他看起来瘦了不少,面上却是神采奕奕,桃花眼亮晶晶的,满是重逢的喜悦。

秦惊羽定了定神,赶紧将门窗再仔细检查一遍,又凝神听了下院外的动静,方才转过身来,低低问道:“你怎么到这皇宫里来了?”

“我来南越有段时日了,萧氏兄弟防卫得紧,我今晚好不容易才逮着机会进来,方才还险些被发现,幸好有那个替死鬼做挡箭牌……”

“替死鬼?”秦惊羽愣了下,立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林靖,原来那些侍卫看到的黑影不是林靖,是他……

是他故意引来侍卫,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到林靖身上来,然后自己再趁乱进入,若非如此,林靖也不会死,真是有些冤……

“­干­嘛这样的眼神看我?对于萧焰的手下,你难道还会心软同情不成?你忘了咱弟弟是怎么被掳出宫来的?”程十三大言不惭地说,自动拉近两人关系,“别想他了,来,让我好生看看,你这段日子过得怎样?他们有没有打你虐待你?”

是啊,如若林靖所说的是真的,他便是传递情报掳走元熙的从犯,没什么好同情。

秦惊羽收敛了眼神,任着他拉着自己转了个圈,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我没事,我在这里过得还算好,没人为难我。”

秦惊羽笑了笑,满不在乎道:“还没最后解除,据说还有两次药,我想他们会给我的。”若她死在南越皇宫,父皇那里绝不会善罢甘休,萧冥不会那么蠢的。

程十三点点头,目光落下手里的信封上,奇道:“这个是什么?”

秦惊羽咬­唇­:“是萧焰派他给我送的信。”说着欲要伸手去接,不想他一个闪身避过,竟是扑了个空。

“你还有没有脑子?他这样害你,你还有相信他吗?”程十三扬着信函,朝她劈头低骂,“不就是仗着肚子里的墨水多吗,写几句甜言蜜语,你就对他心软了吗?你难道忘了你以前是怎么被他欺骗的?难道忘了他做的那些坏事?”

秦惊羽听得苦笑,揉着额头道:“我没忘啊,那信,也许不是甜言蜜语,是有别的事情……”

“我说是就是!”程十三急急喊着,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掩饰道,“他能骗你一次两次,就能骗你很多次。刚才的事情我都看见了,他手下说不定就是假死,是演场苦­肉­戏让你动心,你可千万要坚持!”

连他也觉得是苦­肉­戏,那么,应该真的是了……

秦惊羽叹口气,眸光一闪,倏然见得他将信函凑到火烛上,不由低叫:“你做什么?”

“我这就把信烧了,免得你看了又再胡思乱想。”程十三看着她作诗欲抬的手,侧了下身,皱眉道,“你是不是还对他余情未了?我进宫这一路可是听说他明日就要与那什么容郡主订婚,南越皇帝还专门为他拨了座皇子府邸,以作典礼之用呢!”

“当然不是!”

秦惊羽否认得极快,想了想又补充道:“他不是订婚,是结婚。”缩了缩手,好不容易控制住要将信函夺回的念想,就让他烧吧,烧了也好,也彻底断了她心中的不甘,只是那信函上燃起的火光,生生刺痛了她的眼。

没什么可惜的,烧吧,连同她的感情她的心,都一同烧了吧……

“我怎么听说是订婚……”程十三自言自语着,寿司动作没停,带着丝报复的笑容将信函一点点烧成灰烬,“是结婚当然更好,他有了自己的媳­妇­,以后就不能再来跟我抢你了。”

“你得瑟什么,如今我在别人眼里那就是棵草,也就你才傻乎乎当成是宝。”

“你是我媳­妇­,我自然把你当宝。”程十三拍了拍手,屋里碎灰飞舞,片片成蝶。

看着那点点碎屑,秦惊羽压下怪异的心思,勉强一笑:“少废话了,你来一次也不容易,给我说说大夏那边的情况吧。”

要知道这南越皇宫戒备森严,他一个人可以凭不凡的轻功来去自如,可是带上她这个累赘则是另当别论,再说还有她体内的毒,还有元熙……不指望他能救她出去,但是能听到大夏家人的只字片语也好啊。

程十三轻咳一声道:“也没什么,我赶去天京的时候,正好遇到雷大将军的军队,费了一番劲才让他相信,由他带去见了你父皇,告知了你的下落。你父皇一方面派出使臣前来商议谈判,另一方面军队也在两国边境集结,我想着早点来见你,就没和他们同行。”

“使臣是谁?”

“据说是丞相汤伯裴。”

“嗯,汤丞相为人谨慎,倒是不二人选。”秦惊羽听得点头,又急着问道,“我母妃呢,她怎么样了?还好吗?”

“穆妃娘娘我没见着,不过没听说有什么事,知道了你们的确切下落,你父皇放心不少。”程十三含糊说着,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等到大夏使臣一到,明里暗里双管齐下,一定能把你们救回去的。”

秦惊羽瞟他一眼:“十三你发誓没有骗我?”

“当然没有。”程十三举起手来,“我骗谁都不骗我媳­妇­!”

“你要是胆敢骗我,我就跟你绝交,一辈子不见面!你说啊!发誓啊!”

一听她这样说,程十三的脸立马垮了下来,哀怨拉了拉她的手,可怜兮兮道:“媳­妇­这誓言太毒了,你换个行不,比如咒我走在路上被马车撞,或者被石头砸之类的……”马车来了可以躲,石头砸下可以挡,可是她这又是绝交又是一辈子不见面,那不是要了他的命么!

“我就知道你在说谎!”秦惊羽咬着­唇­,强忍着眼泪不掉下来,“你说吧,我母妃到底怎么了?”父皇是一国之君,又不知道她的女子身份,遇事自然镇定,可是母妃不同,儿女尽数被掳去敌对国,她一旦知晓,不知会急成什么样子!

见惯了她的强势,忽然看到这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程十三心都揪紧了,急急道:“你别这又,我说还不行吗?你母妃只是这阵哭得太多,眼睛出了点问题,你外公是神医你还怕什么,自然会治好的。”

秦惊羽心头一痛,不敢问出那个字来,只低喃道:“我外公没在天京,他老人家云游四方,尚不知什么时候才出现,你又不是不知道……”

“太医说了问题不大,是忧心所致,你父皇在大夏每一座城池都贴了皇榜,寻求名医治疗穆妃眼疾,你外公再是云游,总会看到的。”程十三也不敢多说,几句就住了口,生怕自己越说越露馅。

看他神情,秦惊羽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忍住担忧,也不再多问,看了下窗外的天­色­便道:“时候不早了,你快趁天还没亮,尽早出宫去。”

程十三拥着她没动,恋恋不舍道:“还早的,我再陪你说说话。”

秦惊羽微蹙眉头,像哄小孩子一样哄他:“乖,听话。”

“我听话,可是媳­妇­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多想见到你,我这一路过来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

“十三,我明白你对我好。”秦惊羽叹气道,“你听我说,来日方长,不急在一时,我还等着你下回来探我,还等着解毒之后,你来带我和元熙回大夏。”

程十三听得心花怒放,重重点头:“我知道了,我这就走,你放心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回家了。”

“好,你小心些,记住探听大夏使臣的消息。”

“我记住了媳­妇­!”程十三答得­干­脆,凑脸过来,在她面颊上狠狠亲一口,“媳­妇­你自己保重,我走了哦——”

脸上余温尚在,他人已经窜出去老远,从窗口跃出,瞬间消失在夜幕中。

秦惊羽抚着被亲的地方,心底涌出一丝暖意。

现在自己能倚靠的,只有他了……

没有再睡,而是静静坐在床上,漆黑而空洞的房间,一如她渐渐沉寂的心。

等待天明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寂寞啊。

母妃在明华宫中,是不是也是这样的感觉呢,她的眼睛,外公能治好吧……

东方欲晓,有晨曦之光透过窗缝­射­进来,眼皮跳了下,她转动僵直的颈项,忽然笑了。

对了,今日就是初八,是他大婚的日子呢。

可惜她的身份是囚犯,没法前往道贺,实在是遗憾。

揉着发胀生疼的额角,她悠悠地想,好似很久以前跟他讨论过成亲的问题,当时他是怎么说的呢,原话已经不记得,只说他对婚礼不祈求太热闹,简简单单就好,最主要是双方师长家人都在,共同见证,定下一生。

当时她还想着要暗中派出人手,把他失散的家人找到,届时给他一个惊喜,却不想,他的家人都好好的,根本就不需要,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

送饭送酒的宫女来过了,|­乳­母也来过了,打扫的仆­妇­也来过了,她浑然不觉,就那么静静坐着,自斟自饮,慢吞吞咽下一口又一口。

不知道坐了多久,喝了多少,想了多少,只觉得时间过得极慢,慢得像她此刻的心跳,许久许久才跳动一下,又似乎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已经是夕阳落下,暮­色­苍茫。

真好,这一天,终于要过去了。

秦惊羽淡淡笑着,又举起酒壶,饮尽一大口,酒水咽进腹中,喉间胸口火辣辣的,烧心的疼,忽然听得外间一丝声响,她似是未觉,过了很久才慢慢抬头。

“你倒是好雅兴!”

房门洞开,萧冥头戴玉冠,身着绛紫锦服立在门口,俊美而邪魅,异样得意,只是那眼神却冷得刺骨:“难道是知道我二弟今日成亲,关在屋里借酒消愁?”

秦惊羽哂笑,顺着他的话:“是啊,这没良心的,说舍就舍了,有了新人忘旧人……”

“他跟容容相识相恋在前,有那么多年的感情,照理说你才是新人吧。”萧冥看着她微沉的脸­色­,冷声嗤笑,“看来你还没死心呢,那好吧,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耳闻目见,你也好尽早断了这念想!”

秦惊羽摇头:“冥殿下好意我心领了,但是我哪儿也不想去。”

萧冥逼近一步,一把扣住她的手腕,眼露厉­色­:“由不得你想不想,跟我去!”

“放开,我还没吃晚饭,还有我弟弟,他一个人在屋里……”秦惊羽被他拖着,跌跌撞撞往前走,边走边央求,“我真不想出门,我这样子会给殿下丢脸的,让我留在翠庭好不好?”

“这样重要的日子,你怎么能缺席呢?老实跟我走吧!”

他的手扣得那么紧,力道那么大,她根本没法挣脱,又不敢惹怒他,给自己招来麻烦,只得软下口气问道:“我去还不行吗?只是,我们要去哪里?”

萧冥盯着她看了半天,眸­色­深浓,似笑非笑,终于缓慢说出目的地。

“去皇子府,这会过去,还赶得上参加阿焰的婚礼。”

秦惊羽面上轻笑点头,心中却是翻腾汹涌,不能自已。

参加……他的婚礼……

他是真的……要结婚了……

爱恨情仇 第四十四章 大婚之夜

出宫之前,萧冥带她先去了离翠庭不远的一处廊楼。

“不是去皇子府么,这是哪里?”被他推进门,秦惊羽看着室内黯淡的光线与肃立的人影,忍不住问。

萧冥立在门外,朝她身上瞥来一眼,冷道:“不用着急,先给你换身行头,毕竟是去赴宴,而不是捣乱。”

秦惊羽慢吞吞进了门,立时有内侍送上衣帽,结果一看,也就是套寻常见过的随从装束,心里有些疑惑,他难道是想把自己打扮成他的属下,在婚礼现场当众羞辱?

那内侍见她站着没动,小心问道:“质子可是要人服侍着装?”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用。”

如今人在南越,还是顺着他的意思比较好,不就是换一套衣服么,只要不打赤膊就行。

想通了这一点,当下扯去了身上揉皱的袍子,胡乱把新衣套上,衣服想必是拿最小的号,只是她最近瘦了很多,穿在身上,愈显宽松,不过也只能这样了,用腰带一裹,勉强过关。

那内侍帮她弄好发髻,到处审视整理好了,这才带她出去。

萧冥已经等得不耐,见他们出来,冷冷投来一眼,径直往前走,一队侍卫簇拥着他离去。

秦惊羽被那内侍推着小步跟上,随一行人穿过长廊秘道,急匆匆来到宫门处,一辆马车已经不知在那里等了多久,车夫正站在车下焦急张望,一见他们过来,赶紧行礼。

“殿下,时辰快到了!”

“我知道,这就出发。”

萧冥一挥手,自己率先跳上车去,并将秦惊羽一把扯了上来。

车帘放下,秦惊羽还没坐好,马车已经起步,朝宫外疾驰而去。

啪的一声,一只木匣落在她脚边的车板上。

“拿去戴在脸上。”萧冥看着她呆愣的样子,命令道。

秦惊羽没有说话,打开木匣,里面是一样黄黄白白的物事,极薄的一片,摸起来还有些湿润。

看着那形状,想着方才萧冥说的话,有些反应过来,这是张人皮面具。

他竟然让她戴着人皮面具去参加婚宴——

是了,他们南越皇室对这桩婚事如此看重,就算是要羞辱她,折磨她,打击她,也断不会拿这等大事来开玩笑,所以她就算是能够到场,都不能以真面目示人,更不可能去搞破坏!

人皮面具……

有了这个东西,萧焰也不会知道,他的婚礼,她是去了的……

呵呵,他大喜的日子,她怎么能不去呢?自然是要光临现场,亲眼看到他的大婚之喜。

秦惊羽笑了笑,取出面具,缓缓戴上,再一点点抚平。

青光一闪,一面铜镜凑到她面前。

镜中映出一张清秀平淡的男­性­面孔,神态生硬,丝毫看不出原先绝美的五官,就连那双眼,也是细小了许多,再无素日的漆黑墨­色­,潋滟波光。

秦惊羽摸着自己陌上的面容,感觉到脸上水分流失,下巴与发际的接缝处如同生了根一般,听得他淡淡道:“这药水是特制的,戴上去要两个时辰之后才能摘下来,你别生掰硬扯,免得撕坏了这张用来媚人的脸。”

两个时辰,差不多就是婚宴的时间,他倒是算计得很好。

“这面具做得不错,就是丑了些。”秦惊羽垂下眼睫,想了想,又低声喃道,“那里有酒喝吗?”

萧冥哼了一声,语气不屑:“自然是有的。”

“那就好。”

秦惊羽应了一声,也不再说话,掀开一角车帘瞧着窗外的街景,街道上人来人往,颇有些热闹,等到马车转过一个巷口,就见人群都潮水般朝一个方向涌去,欢声雷动,有人叫道:“殿下大婚,赋值连绵!”

人群里有人退出来,看起来像是一大家子,怀里鼓鼓涨涨的,脸上喜出望外,不知在高兴什么。

仿佛看出她的不解,萧冥出声解释:“今日是二弟大婚之喜,苍岐城里各个街口都在派发喜米喜钱,老百姓比自家婚娶还要欢喜。”

秦惊羽点头笑道:“下回冥殿下娶亲,一定比今日更热闹。”

萧冥扯了扯­唇­角:“我两年前就娶了皇子妃了。”

“是么?”秦惊羽张了张嘴,讪笑,“没事,你还可以多娶几个的。”

萧冥看着她脸上的笑容,眼神里带着丝探究之­色­,似乎有些惊诧于她的平静漠视,却也不再说什么,任凭她对窗外探来看去。

马车又行了一会,锣鼓喧闹声越来越响,道路两旁人也是越来越多,全靠前方侍卫快马开道,这才勉强通过,最后在一处高大华美的府门处停了下来。

秦惊羽随萧冥下了车,只见门里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客人多不胜数,不时有侍女仆­妇­忙碌来去,一派繁华喜庆的景象。

还没他进门,迎面冲出来一名粉衣少女,提着裙摆,对着萧冥直嚷:“大哥,你怎么才来,娘还直念叨你呢,二哥的婚礼就要开始了!”正是之前险些与她动武的小公主萧茉。

“着急什么,赶早不如赶巧。”萧冥摸了下萧茉的头发,啧啧赞道,“今日茉儿真漂亮,小风呢,被你迷倒了吧?”

“他?”萧茉撇嘴道,面露怨­色­,“他一直陪着容姐姐说话,都没怎么理我。”

“小风跟容容感情一向很好,容容嫁人,他当然舍不得,就像我和你二哥,你以后要是嫁去叶府,我们也会舍不得的。”

“谁说我要嫁去叶府?我才不嫁他呢!”萧茉涨红了脸,甩开他的手,扭头就走。

“好了,别生气,大哥跟你开玩笑的。”萧冥边笑边道,见她跑远了,回头看了下面无表情的秦惊羽,用力抓住她的手腕,冷声警告,“跟着我寸步不离,也不准跟人说话,知道吗?否则回去我会让你们兄弟俩好看!”

秦惊羽看了看四周随行的侍卫,默默跟他踏进门去。

“殿下终于来了!陛下和皇后已经就位,请殿下赶紧过去!”

见他们进门,一名内侍急急过来行礼,而后领着他们穿过花园,直奔喜堂方向。

喜堂内朱红遍地,灯火通明,左右两边的食案前已经坐了不少人,看那衣饰穿戴,应该都是南越的王公贵族,中间空出一条通道,直通主席,主席上坐着一对雍容华贵的中年夫­妇­,右首是南越皇帝萧远山,左首则是萧氏兄妹的生母柳皇后。

两人面带笑容,喁喁私语,没有半分架子,底下的大臣贵­妇­们也是随意饮酒,畅谈说笑。

秦惊羽眼光一转,注意到主席稍下位置还坐着一名锦衣贵妃,年过四旬,相貌秀丽,面上带着欣慰的笑容,眉眼看着倒是有几分熟悉,不用说,定是萧焰的准岳母叶夫人。

看着她,不由得又想起今日婚礼的女主角叶容容来,清丽的相貌,温柔的­性­情,大度的举止,如此佳人,难怪萧焰他会多年深藏在心,念念不忘,这郡主配皇子,佳偶天成,是在登对……

正想得入神,前方身影一矮,萧冥找了座位坐下,顺便将她也扯了过去。

“大哥怎么才来?”他身边的女子转过头来,却是一身绿衣的萧月,蹙眉低道,“方才娘到处找你呢。”

“宫里有点事情耽搁了……对了,你可知娘找我什么事?”

“好像是为了二哥的事情,二哥他把自己关在屋里不肯出来,谁叫都不理,险些延误婚礼……”

萧冥听得眼睛都没眨一下:“他在跟我闹脾气,不用担心,会想通的。”

萧月点头道:“这倒是,二哥也就待了那么一会,自己打开门出来了。”

萧冥笑笑,面上一副笃定的神情,正要再说什么,忽然听得有人扯开喉咙高声道:“吉时已到,请新人入席!”

鼓乐声顿时响起,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通道尽头。

她不想看,不愿看,可是眼睛却不争气地抬起看了过去,只见一大群侍女宫人围合下,一男一女身着吉服,缡带相结,手指相牵,缓缓走上前来。

这还是她来此异世,第一回参加皇室婚礼,也是第一回看见他穿这样贵气华美的服饰。

与她想象中的大红锦袍不符,南越的新郎装是红黑相间的颜­色­,一身正红,胸襟领口和腰带处则是玄黑,衣袖衣摆处还绣有金边图纹,头上戴着镶着火红翎羽的高冠,再配上他俊秀儒雅的面容,颀长挺拔的身材,在人堆里十分扎眼,犹如鹤立­鸡­群,风采翩翩。

而新娘叶容容也是一身红黑相间的喜服,颜­色­与款式与他的衣装都有些类似,裙摆很长,逶迤如浪,由两名童男童女托着随行,发髻高耸,一层大红的薄纱从头顶罩下来,一直垂到胸前,四周灯光辉映下,头发上的金饰宝珠光芒璀璨,垂下的流苏相互碰撞,叮当作响,清丽妆容在薄纱下隐约可见,每一步都走得窈窕生姿,款款如莲。

许是裙摆太长,她的脚步走得很轻柔,但有好几次都险险被绊住,幸好有他在,每一次都轻手相扶,携了同行。

他小心翼翼牵着她,­唇­边仍是一抹温柔似水的笑容,那么深情,那么专注,那么开心,也那么直逼人眼,直刺人心。

曾几何时,他也那么牵着自己的手,体贴入微,呵护备至,而此时此刻,他手中牵的是别人的手,他的眼里,他的心里,只有那个她,再无旁人。

新人入场,掌声如雷,众人面上都带着真诚的笑容,高声恭贺,主席下首的叶夫人更是频频拭泪,感动非常。

木讷看着这温馨喜悦的一幕,秦惊羽直觉去揉眼,却发现双眼­干­涩,什么都没有。

没有了,没有了眼泪,也没有心伤,什么都没有,只有麻木,只有空洞,只有无所谓。

掌声一阵又一阵响起,她指甲掐着掌心,振作­精­神看着他们牵手走近,看着他白净地近乎病­色­的脸庞,看着他略显瘦削却从容笔直的身姿,看着他与新娘一同在主席下拜倒,按照南越的礼仪一步步完成这大婚的仪式。

整个过程,秦惊羽都是目不转睛看着,仿佛要将那一道身影铭刻在心,然后,生生剜去,管他是怨是痛,管他血­肉­模糊。

之前她是不想来,可是现在她发现她错了,她应该来,她必须亲眼目睹这一切。

要知道,有些伤口是不会自己痊愈的,必须要强忍了痛去除里面的毒汁,挖掉其中的腐­肉­,让它流出新鲜的血液,长出新鲜的肌理,然后才能重获健康。

她不怕痛,也够心狠。

所以,她会好起来,一定会的……

“看着我二弟成亲,心里不好受吧?”热乎乎的气息吹在耳边,不知何时萧冥站在了身边,端着酒杯,似笑非笑。

“呵呵,还好啊。”她满不在乎地笑,双眼盯着他的酒杯,一瞬不眨。

萧冥会意,酒杯朝她晃了晃:“想喝酒是吗?不过你现在的身份是我的随从,可不能在这喜堂上和,回去翠庭,我让你喝个够!”

“多谢殿下,一言为定。”秦惊羽转过头,目光再次投向场内。

大婚礼毕,新娘被送入洞房,新郎则是留在喜堂,一桌一桌敬酒行礼。

眼见萧焰先去敬过主席,又朝贵宾席位走来,秦惊羽脚下微动,衣袖就被人按住。

“就待在这里,哪儿都别去。”萧冥的声音冰冷得没有半丝温度。

“我没想走,就是腿站得有点麻。”秦惊羽在心里叹气,他盯自己盯得这样紧,想趁人多开溜的机会几乎为零,再说,元熙还在宫里,她也没法走开。

敬酒敬到这一桌,萧焰刚一站定,萧冥就朝他先行举杯祝贺:“恭喜二弟得此良配!”

“月儿祝二哥二嫂新婚愉快!”萧月在旁,也跟着低声贺喜。

萧焰朝萧月笑了笑,目光转过来看萧冥一眼,将杯中酒水一口饮尽,微笑淡淡:“多谢大哥的厚礼。”

萧冥手掌拍上他的肩,笑道:“跟自家大哥客气什么,大哥是真心诚意替你高兴,改日我们约时间再喝酒议事。容容是个好女孩,你答应我的事,希望你莫要忘记。

“是,我能娶到容容,是我的福气,我自然会善待她。”萧焰扯了下­唇­角,有些心不在焉,抬步欲走,忽又停住,眼光在萧冥背后的秦惊羽身上打了个转,眸底似乎有一丝异­色­闪过,轻声道,“这位兄弟是新进宫的么,看起来有些面善……”

秦惊羽一动不动,只是垂眸站着,忽然觉得好笑,不知不觉扯动了­唇­角。

他笑,她也笑,,两人相互凝望,目光触及,她心知肚明,他却全然不察。

最熟悉的陌生人……

曾经耳鬓厮磨,温柔缠绵;如今相见不识,争如不见;以后,自然再无瓜葛,从此陌路。

“面善是么?”萧冥打了个哈哈,身躯晃了晃,有意无意挡在她身前,“我新提拔的侍卫,今日带他来见见世面,他……”

话没说完,就被一个箭步过来的人影打断:“阿焰,呃,姐夫,来,我敬你!”

“小风,等等我!”萧茉也跟着那人过来,站在他身边。

萧焰眸光一闪,定定看着眼前的少年,没有说话,叶霁风举杯又道:“我姐姐从小眼里心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你一定要待我姐姐好,否则我绝对饶不了你!”

“是啊,二哥你要是对容容姐不好,我也饶不了你!”萧茉也在一旁帮腔。

见他不答,叶霁风急了,握住他的手臂道:“我姐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过固执,待你的一片心世间少有……她盼了那么多年得心愿终于得偿,你一定要保证好好对她,阿焰你快说话,跟我保证婚后不会亏待她,你说话啊,说啊!”

“我保证。”萧焰笑了,大口吞咽下杯中的酒水,还杯于案,说得认真恳切,“我跟容容保证过,她如此对我,我一定不会亏待她,尽我所能,让她……幸福。”

他的笑容那么纯净,那么澄澈,就好像是世界最­精­良的克敌武器,没人会怀疑,没人能抵挡。

叶霁风卸去急躁,不住点头,拉着他朝一旁走去:“我之前还有些担忧,毕竟你们这么多年没见了,指不定会有什么变故……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来,阿焰我给你介绍几位朋友,都是这些年我在苍岐认下的,你虽然不在,但我结交的时候把你也算了进去……”

“好。”萧焰朝萧冥这边深深一撇,笑意吟吟说声失陪,跟着叶霁风漫步离开。

那样明朗的笑容,灿若朝霞,扣人心弦,秦惊羽毫不掩饰地看着,似乎贪婪地看着,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这样看着他,从今往后,路归路,桥归桥,再无交集。

叶霁风一走,萧茉气得跺脚,被萧月拉在座位上坐下,附耳说了几句,方才破涕为笑。

宴席完毕,众人恭送帝后回宫,王公大臣也各自散去,只剩下些年轻人,不只是谁提议,疯疯癫癫闹起了洞房,萧焰也不阻拦,脸上仍是脉脉温情,含笑问了新娘的意见,然后任众人灌酒发疯,闹了个够。

萧冥不走,秦惊羽也没法离开,默默站在他身后,将这些深情的,温柔的,热闹的,喜悦的场景,一幕一幕尽入眼中。

她发誓她不会在意,可是为什么眼还是会热会红,为什么心还是会酸会痛?

是上辈子欠了他的吗?是吗?

即使明白两人之间不可能,还是会这样,这样怨,这样恨……

胡闹到半夜,才得以尽兴结束,萧焰亲自送客到府门口,脸­色­晕红,眼神迷蒙,目送一­干­人等上轿登车。

“二哥你喝醉了,快些回去吧,容容姐还在等着你呢……”萧茉掩口吃吃地笑。

“我没喝醉,你们相信我,信我……”

马车缓缓启动,透过车帘的缝隙,可以看见他立在府门边,口中微动,不住低喃:“信我,信我……”

萧冥放下车帘,哈哈大笑:“他当然没喝醉,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好一个酒不醉人人自醉!

月夜如水,坐在翠庭冰冷得地板上,秦惊羽念着萧冥这句话,胸口钝痛得麻木,忽觉耳蜗一烫,大股暖流倾泻而出,手指抚上,毫不意外摸到一手黏湿。

又来了,这可恶的毒!

算算时日,这一回,当是真正的发作,再没有半途停住的好运。

血越来越多,根本止不住,鼻端充斥着血腥之气,她手足无力,斜斜倒下。

意识逐渐迷糊,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惚中听得院门咯吱一声,有人立在月­色­里,手一挥,一颗圆圆的丹药抛在他的脚下,离她一丈之遥的地上,冷笑着拂袖而去。

空气中飘散着一丝熟悉的气味,那是解药,没错。

远远的,风里飘来一句:“要活,就自己去捡;要死,就躺着别动。”

要活,当然要活!

她要好好活着,带元熙回大夏,他日还要卷土重来,报仇雪恨!

将下­唇­咬得渗出血丝,剧痛使得神智回复些许清醒,秦惊羽双眼盯着那颗解药,慢慢地爬过去,一点点靠近,再靠近。

片刻之后,终于爬到了目的地,抓起药丸,连上面的泥沙都没有擦,一把塞进嘴里,吞入腹中,然后躺在地上不住喘气。

对着天上那轮皎洁的明月,微弱的喘息由细变粗,最后变成抽噎,忍了许久的那滴泪终于流出眼角。

她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她为他流的最后一次眼泪。

他的洞房花烛,她的剜心重生。

月落日升,黑夜总会过去,而真正让人痛苦的考验,却将随着旭日的曙光,无声无息到来。

爱恨情仇 第四十五章 定情信物

后半夜,乌云遮月,冷风阵阵。

风吹在脸上,身上,彻骨的寒冷,渐渐唤醒了他的神智。

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还躺在地板上,窗外风吹树枝哗哗地响,脸上的人皮面具已经被露水泡软,时辰已过,随意搓弄几下,毫不费力就揭了下来。

摸着自己光洁凉润的面颊,她告诉自己,失个恋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必要如此作践自己,更何况他还是她的仇敌,她对他的爱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恨,满满当当的恨。

已经服下地鼠粒解药,还有最后一粒,只要彻底解去体内毒素,有程十三,还有大夏使臣,她与元熙的回国之日已不远矣!

她发过誓,要保重自己,要好好活着!

秦惊羽抹一把脸,从地上踉跄起身,关好洞开的门窗,去到室内看了下熟睡的元熙,然后脱衣躺下,拉好被褥,强迫自己入睡。

一闭眼,满目都是那喜庆的红­色­,红服红被,红绸红烛,光彩亮丽,明艳照人,所有的红交织在一起,最后汇成大片大片红艳艳的血花,铺天盖地地朝她罩面而来。

她在血海里苦苦挣扎,不住翻腾,直至灭顶……

天蒙蒙亮的时候,听得元熙的哭声,她恍惚醒来,迷迷糊糊喂了水,给他把尿穿衣,然后抱着孩子坐在窗前,等着送饭的侍女前来。

只一日时间,院门处得侍卫又增加了不少,其中还有几张从未见过的新面孔。

这是之前从未有过的事,倒是奇怪了,自己最近表现自由懒散,并无不妥,没理由萧冥会突然对她加强防守,揣测半晌,不得其解。

|­乳­母是随侍女一同来的,喂元熙吃了­奶­后,并没有意识立时就走,而是看着她慢慢喝粥吃饼。

秦惊羽奇怪看她一眼,淡淡道:“有事吗?”

“没,没什么,我就是看殿……质子气­色­不好。”|­乳­母抿了下­唇­,欲言又止。

秦惊羽笑了笑,摸着自己的脸叹气道:“没办法,来了南越这样久,还是有些水土不服。”

“质子要保重身体,听说昨夜宫里闹刺客……来日方长,还是小心为妙。”|­乳­母没头没脑一句过后,便是随侍女一同离开。

闹刺客?

这才记起,昨夜回来的时候,的确是闻到院外有些隐隐约约的血腥味,当时也没有在意,当成了是自己耳朵里流出的血,现在想来,莫非有人在这里动了手,还有伤亡?

难道是大夏暗地派人救她?

怪不得门口的侍卫又是撤换又是增加的,原来是事出有因。

秦惊羽想得心中一阵振奋,终于来了,虽然没见着人,但总算又多了一分希望。

那救援之人,快来吧,来吧……

顶上枝叶翠绿,有阳光暖暖照­射­下来。

秦惊羽抱着元熙坐在院子里,懒懒晒着太阳,一边想刺客的事情,一边无意识摸着耳蜗的位置,怔怔出神。

她再是后知后觉,都察觉到自己这一阵的不对劲。

除了被萧冥下的毒之外身上似乎还多了样别的什么东西,就像是活物一般不知在何处蛰伏着,每当她伤情心痛之际,那东西就冒出来,先是头痛,再是胸口痛,然后扩展到五脏六腑,四肢百骸,与原来的毒素相互影响着,相互制约着,又相互促进。

她不记得自己还受过别的伤,中过别的毒,那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萧冥趁她不注意,再一次算计了她?

好像也不可能,若是如此,她人在他手中随意揉捏,他没必要再绕着弯子来做这些事情。

坐了一日,也想了一日,脑子里乱糟糟的,还是毫无头绪。

只是想通了一点,那就是尽量控制自己的情绪,不要太激动,凡事平心静气,泰然处之。

尽己所能,保全自己家和元熙,然后带着他平安回到大夏——

这样的信念在心底愈发坚定。

晚饭过后,暮­色­尽染,哄了元熙睡下,她披了件外衣在身上,抱着只酒壶立在窗前,对着壶口慢慢饮起来。

虽说只是做戏,但是久而久之,居然爱上了这样的感觉,每天不喝一点,浑身都不自在。

天­色­还不算太黑,宫中各处却已经点起灯,窗外灯火点点,映照在平静的湖面上,宛如星子在银河中闪耀,说不出的幽美动人。

这样的景­色­,让她想起了天京城外的映日湖,想起当初众人热闹游湖的情景,想起自己乘坐小舟追踪二皇兄与兆翡颜,还想起……心口微微一痛,赶紧将思绪扯开,过去了,都过去了。

又喝了一口酒,对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发呆,忽然见得五六条人影匆匆走近湖边,口中咕咕轻唤出声。

看来人着装,应该是皇宫中的宫女,一名年长,其余年少,此时正是伺候主子用膳时分,却不知她们到这湖堤上来做什么。

秦惊羽定了下神,仔细聆听,听得那几人一路走来,窃窃私语,声音随风传入耳中。

“怎么没看见呢?”

“真是怪了,二殿下寝宫没有,连这湖里也找不到,这墨玉跟红粉到底是飞到哪里去了?”

“回沈姑姑,我们也不知道啊,原本好好养在池子里的,从前二殿下没回来的时候,都是容郡主亲自照料,从来不让我们Сhā手,它们的习­性­我们也不太清楚……”

“不知道,这是理由吗?现在二皇子妃指定要这对宝贝鸟儿送到皇子府去,说是她与二殿下从小一同养大的定情信物,要是这对宝贝鸟儿丢了,别说是你我,就是总管大人,都担不起这责任!还能者愣着做什么,赶紧去找啊!”

“是,姑姑。”

小宫女门惊若寒蝉,在堤岸上分散开去,沿着湖水四处找寻。

直到夜幕降临,才见她们垂头丧气从花坛树丛中钻出来,两手空空,原路返回。

人皆散去,冷月无声,湖面上一片静寂。

秦惊羽静静坐着,忽觉背后传来细微风声。

刚要转头,一张倒置放大的俊脸就那么突兀出现在面前,嘴巴咧得大大的,对她笑得春风得意:“媳­妇­我来了!”

程十三!

秦惊羽倒吸一口气,没见门口侍卫都加强守卫了吗,这个非常时期,他又来做什么?

程十三整个倒挂在梁上,生怕自己吓到了她,一声招呼过后,立马翻身跃下,将她拥了个满怀:“我跟你开玩笑呢,媳­妇­我好想你!”

“程十三,你疯了吗?”秦惊羽掰开他的手,眼睛警戒看向院落墙头,不放过一丝风吹草动,“天­色­还没黑透你怎么就来了,最近宫里防卫森严你不知道么,有人发现你的行踪没有?”

“媳­妇­你放心,以我的轻功在这南越皇宫那是来去自如,没人发现我,更没人抓得了我!”

“吹牛,你上次都把侍卫引到这里来了。”

“咳,那一回我是故意的,我看见那小子鬼鬼祟祟摸黑进来,想他肯定没安好心,所以略施小计,嘿嘿,我都不用动手,他就……”

听他提起林靖,秦惊羽心里微沉,没有说话。

程十三看着她的脸­色­,哼道:“怎么,你还对他的死过意不去啊?你就忘了他们是怎么害你的,要不是他们居心叵测,你和咱弟弟能在这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呆这样久?你被人下毒,吐了那么多血,身为金枝玉叶却过着囚犯的生活,你就心甘情愿?”

秦惊羽揉着额头,并不欲与他再深入这个问题:“好了,不说这个了,你今天来做什么?”

“我来做什么?自然是来看你啊……”程十三嘟囔一句,手臂又揽了上来,关切道,“你这几日身体如何,那毒有没有再发作?”

“昨晚就发作了一回。”瞥见他骤然变­色­的脸,又道,“不过刚好萧冥给了我第三颗解药,我已经没事了。”

“真没事了?”程十三拉过她来,上下打量审视。

“我骗你做什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如今只剩下最后一颗解药没服了,我想应该也快了。”等到服下那最后颗解药,希望那毒素尽解之时,也就是恢复自由之日。

程十三听得笑容满面:“太好了,媳­妇­,我这回来可是有好事情跟你说——”

秦惊羽被她的笑容弄得有丝莫名其妙,忽然想起夜里刺客之事,有丝了然:“昨晚是不是你带人来救我?”

程十三愣了下:“什么?”

看他愕然的表情不似作假,秦惊羽喃道:“怎么,你不知情?那会是谁呢?”

“你在说什么?昨晚有人来救你吗?”程十三面露疑惑,不解道,“据我所知,由于路上遇到阻碍,大夏使臣才刚过边境,应该没这样快到达苍岐啊。”

秦惊羽挑眉:“遇到阻碍?是怎么回事?”

程十三看了看她,如实道来:“具体我也说不太清楚,只听说使臣一行在经过边境云川大峡谷时,忽逢山上滚石,死伤无数,还阻断了道路,只能绕道而行,所以延误了行程……这肯定是有人暗地下绊子捣乱,不想让使臣进宫见那南越皇帝,商议送你和咱弟弟回国之事,说不定,就是萧氏兄弟想出来的鬼点子!”最后那句话,说得那叫一个咬牙切齿,深恶痛绝!

秦惊羽着急问道:“可知汤丞相是否安好?”

程十三答道:“你放心,丞相只受了点皮外伤,不碍事。”

秦惊羽放下心来,想想又皱眉又道:“这是祸事,你却怎说是好事?”

程十三笑嘻嘻道:“我说的是另外一件事——”观察着她的脸­色­,软了口气,小心道,“是关于萧焰这厮的,你在宫里可能还不知道,昨天在他的皇子府跟那个容郡主成亲了,还……”

“还什么?”秦惊羽淡淡地问,他一心爆料,却不知道,自己当时就在那宴席之上,耳闻目睹整个婚礼的全部过程。

程十三诧异于她冷静的神­色­,对她漠然的态度又是不解又是欢喜,脱口道:“还洞了房的!”

秦惊羽轻笑,笑得身子发颤,指着他道:“好哇,你偷看?”

“算是吧,我昨晚守到他们熄灯后才走的,今日一早我还躲在暗处看,那萧焰牵着他的新娘子走出婚房,体贴得不得了!我不骗你,这是我亲眼所见,没有半点虚假!”程十三诅咒发誓地说。

秦惊羽笑着反问:“他成亲洞房,跟你有什么关系,你那么高兴做什么?”

“我自然高兴,这样你才能认清他的真面目……”才能……对他死心。

程十三在心里补充一句,他说这些话可不算是添油加醋,而是实实在在的场景,他不否认,自己心里至此才一块大石落了地。

婚也结了,房也圆了,那个人再有本事,还能翻天不成?

“不用你说,我早就认清他的面目了。”秦惊羽说得清淡,忽然想起一事,转开话题急急问道:“对了,我上次让你帮我打探琅琊神剑的下落,可有什么进展?”

程十三脸­色­一黯,摇头道:“对不起媳­妇­,我在苍岐的朋友实在不多,有身份地位的几乎没有,那萧冥又是个­阴­险狡猾之人,几次跟踪都险些被他察觉,确不知他把剑藏在哪里了。”

秦惊羽吁口气,轻叹:“不能怪你,都是我的错。”当日匆匆出宫,随便将神剑藏在床榻上,才让萧焰有机可乘,偷了剑去献给他大哥。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她有心妥善放置,她寝宫那么大点地方,她又从不瞒他什么,藏在哪里他找不到?!

程十三最见不得她自责的神态,赶紧安慰:“一把剑而已,掉了就掉了,你别太担忧,只要人没事就好。”

“那不是一把剑的问题……”而是关系到大夏的江山社稷,所以她必须要把剑找回来,一同带回大夏。

“媳­妇­你别忘了我那玉面狐狸名号的由来,除了采……嗯,我的妙手空空技法也是极好的,从来都没失过手,等救了你出去,我就是把南越皇宫掘地三尺,也要帮你把剑找回来!”

秦惊羽默然点头,还没开口,就见他在背后捣鼓一阵,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只大布袋来,喜滋滋递到她面前:“怕你在这里太冷清不好玩,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来!”

“是什么?”秦惊羽伸手去接,那布袋忽然蠕动了下,惊得她停步住手,“是活的?”

程十三将布袋打开,从里面抖出两团瑟瑟发抖的物事来,一手一只抓着,得意笑道:“我在那湖边草丛里捉到两只鸭子,颜­色­挺好看的,想到这屋后正好有个水池可以养,就给你带来了,你看喜不喜欢?”

他的意思是送给她当宠物吧?

只不过,他说是鸭子?

秦惊羽瞪着那艳丽的鸟羽,撇嘴道:“这是鸳鸯好不好……”

不错,正是一对鸳鸯,不仅翅膀和脚被细绳缚得紧紧的,就连鸟嘴都是绑住了,难怪一直没叫出声来。

鸳鸯……

忽然想起之前看到的一幕,那几名宫女在湖边寻找的,应该就是这一对鸳鸯吧?

墨玉,红粉,多好的名字!

——我当年在池里养了一对鸳鸯,如今应该也长大了,到时候我带你去看……

——现在二皇子妃指定要这对宝贝鸟儿送到皇子府去,说是她与二殿下从小一同养大的定情信物……

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原来是他们的定情信物,那她留着做什么?

“我不要,你拿走。”下意识推开那举到跟前的鸟儿,转身的同时,那鸟脚上亮光一闪,吸引了她的注意,那上面居然还拴了个小小的铜环,上面隐约刻有字迹,“这是什么?”

程十三显然是刚看到这个,不由愣住:“原来是有人豢养的么,我还以为是野生的鸭子……”

秦惊羽看着那铜环,眼力已经恢复的她,无须站在灯下,毫不费力就认出那几个小字。

鸳鸯于飞。焰。

程十三执烛过来,慢慢将这几字念出,忽然明白过来,一拍大腿道:“这是萧焰那厮养的!”

秦惊羽没有说话,轻轻将另一只的脚也扯过来,但见上面也是一行小字——

情深不弃。容。

如此特别的信物!

如此深情如斯的誓言!

如此痴心不改天荒地老的情侣!

“你没事吧?”耳边响起程十三担忧的声音。

“没事,谢谢你送来这个,我很好,从来没有这样好过……”

秦惊羽自哂而笑,她就是一个傻瓜,被他耍得团团转的傻瓜。

她高估了自己,低估了他。

即便是骗,即便是在两人最要好的时候,他也没送过她任何信物,他的心思全在别人身上,她明白得迟,但是绝不是最晚。

笑声愈发高亢,声嘶力竭,她喃喃地,一遍又一遍地念。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萧焰,总有一天他会后悔,会比她更痛……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六章 不择手段

程十三叮嘱这个,关注那个,絮絮叨叨说了很多,秦惊羽淡淡应着,眼看天边微有亮光,赶紧催促几句, 将他推出房门去,并不忘提醒一句:“记得把鸳鸯放回原处。”

“知道了。”程十三很有些气闷,自己头一回送她礼物,却偏偏是那个人养的,还惹得心上人不快 ,真是该死!

跃下墙头,在暗­色­中飞速奔驰,待转出一条秘道,无意中朝侧旁一瞥,忽然停下脚步,径直过去, 将布袋随手甩进那藤蔓重重的灌木丛中,管它是死是活。

送回去?他可没那个闲心!

程十三一走,室内恢复安静,也冷清了许多。

秦惊羽清淡地笑,对于他的殷勤到来已经有些习以为常,当初对他的抵触与厌恶早已烟消云散,若 不是当年在百花楼误打误撞结识了他,如今身陷囹囫,处境更加孤单无助。

路人变成朋友,情侣变成仇敌,人生,就是这样变化多端。

转眼几日过去。

在这几天里,她从那窗口望出去,经常看见有宫女内侍在湖边轻唤寻找,心里有些奇怪,难道那对 鸳鸯送回去后没看牢,又给偷偷飞了出来?

渐渐的,湖边寻找的人失了踪影,多半已经找着了,给送去了皇子府。

不管找没找到,都不关她的事。

这段时日,她自觉身体好了很多,虽然每日酒喝得不少,但饭菜也没少吃,这质子府的伙食还算不 错,闲得发霉的时候就去院子里走走,活动下筋骨,除了体内隐含待发的毒素,她感觉自己和之前在大夏 也没什么两样。

静下心来,也学着打坐吐息,尝试感应琅琊神剑的气息,终是一无所获。

根据以前老师的说法,神剑能够认主,亦能够护主,最终达到人剑合一的无上境界。

想起先前在来南越的路上听到那一声剑鸣,她很肯定是琅琊神剑发出的,当时剑应该就在附近,她 人虽然昏迷,却能在心里强烈感觉到它的存在。

但是为何后来全然不觉了呢,到了苍岐之后,神剑就如石沉大海,全无踪迹。

想不出,萧冥用什么法子控制了神剑的意志,他究竟会将它藏在哪里?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气渐渐炎热,过来送饭打扫的侍女除却一身青­色­的春衫,换上了暗红的夏装 ,衣服一单薄,人都显得格外­精­神。

也有人给她送来了新衣,不过是几件颜­色­素净的长衫,衫子下方压着个红艳艳的小孩肚兜,绣着个 五毒的图案,倒也­精­致。

秦惊羽晃眼见得那图案有些眼熟,仿佛早前在明华宫里见过,不由心头一暖,趁着|­乳­母来抱元熙喂 ­奶­,微微施礼,轻声道谢:“元熙全靠你照顾……”

|­乳­母低着头,仿若没听见一般往前走,只在擦身而过之际,无声低语:“你该谢的人不是我,是… …”

院门处风声微起,衣角闪动,似有一双黑沉沉的眼眸冷冷看着这一切,秦惊羽只怔了一秒钟,立时 一掌推开|­乳­母,拂袖将桌上的衣物挥落在地,并在上面狠狠踩上几脚,如此举动,成功止住|­乳­母的后话, 惊道:“你做什么?”

“我是大夏皇太子,怎么能穿这样粗糙的衣服?你们真是狗眼看人低!”秦惊羽冷笑着,又踏上脚 去搅动几下,将小孩肚兜踢到衣物下方掩住,“狗奴才,凭你也想欺负我?真是笑话!”

|­乳­母又惊又疑,抱着孩子没动,秦惊羽执起桌上的酒杯,一杯酒水直直朝她脸上泼了过去,酒水顺着她的 脸庞头发往下滴,连同元熙脸上都是。

“我……我没有……”|­乳­母委屈得声音打颤,眼泪顿时凝在眼眶里。

“好了,下去吧。”

萧冥适时走进来,屏退了|­乳­母,然后径直朝向秦惊羽而去。

“几日不见,这脾气还是不小啊,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以为这还是在你的大夏皇宫吗?”

他的冷笑声响在跟前,秦惊羽抬起头来,看看他,又看看地上散落的衣服,咬­唇­道:“这些衣服太 差了,比太监穿的还不如……”

“嫌差?那你就穿着棉袍过夏天吧!”秦惊羽只觉得手腕一痛,随即被狠狠甩在地上,坐倒在一堆 衣物里,听得他在顶上不屑冷哼,“不知好歹!”

秦惊羽揉着摔痛的肩部没说话,看这架势,他应该没怀疑到|­乳­母身上去,不由得放下心来。

面前人影晃动,看着他朝自己踏来一步,居高临下,­唇­角扯了扯,勾起一个深沉且邪魅的笑容来:“告诉 我,你想回大夏吗?”

秦惊羽愣住,一时搞不懂他问这话的动机,他又想做什么,希望听到怎样的答案,是,或者不是。

“我……自然是想的。”呐呐吐出一句,即是失了气焰,垂头不语。

“想回大夏还不容易,过来求我啊,好好求我,说不定我会心软答应的。”他的声音好似冰窖寒潭 ,明明是那么令人期冀的愿望,说出来却如冷水灌顶,无一不带着讽刺意味。

是啊,他恨她入骨,怎么可能好心放她回大夏!

不过又是一番戏弄罢了!

反正她也没什么损失,便陪他做戏,把个落魄质子半真半假演到底。

秦惊羽笑了笑,作势拜倒,口中低念:“求冥殿下成全,让惊羽就此归国,殿下大恩,莫敢相忘! ”

“求求你,冥殿下!”

“求你——”

待拜到第三下,萧冥忽然仰天大笑,指着她道:“你就那么想回去,身为一国太子,竟然在人前如 此卑微行礼!你不觉得丢人吗?”

秦惊羽微微抬眸,喃道:“是你说的,我求你,你就放我回国……”

“我是说了,我只是说有这个可能而已,我并没有答应什么,不是吗?”萧冥对着她嘿嘿冷笑,“ 想回大夏是吧,可是时候还没到,我还没玩够怎么办?”

他就是这样,像猫戏耗子一般作弄她,并以此为乐。

作弄就作弄吧,这是他的地盘,他的天下,她莫敢不从。

见她脸上显出几分失望之­色­,萧冥低了声音,倏然发问:“我二弟最近来看过你吗?”

秦惊羽张了张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萧焰,于是摇头:“没有。”

“嗯,这也难怪,他新婚燕尔,佳人在怀,这是自然……他忘了你了,他不要你了,哈哈!”

秦惊羽无意识回应:“是。”

“他这样对你,没觉得恨他吗?”

自然是恨的,不是因被弃而生恨,而是因背叛而生恨,因恨而恨。

不过,她能控制,会尽力控制这样的情绪,保全自己,好好活着……

秦惊羽抿­唇­无言,萧冥没听得她的回答,又自顾自道:“最近他忙着陪容容回乡祭祖,确实不怎么 得空,不过你也不必难过,等他过两日回来,我就叫他过来瞧你,也算是对你行此大礼的一点回馈吧。”

他说得一本正经,听在她耳中,只觉得是莫大的讽刺。

秦惊羽在心中冷笑,面上却低眉顺目答应:“多谢冥殿下。”

“不用跟我客气。”萧冥调转目光,眼神投向屋中四壁,带着探究的神­色­里里外外到处瞧了个遍, 方才道,“自从那刺客死了之后,没人再来­骚­扰你吧?”

秦惊羽知道他说的是林靖,摇摇头道:“没有了。”萧焰大婚那晚有人闯进翠庭的事,他不说,她 自然也不会提起,就当是全不知情好了。

萧冥上下打量着她,有丝疑惑:“没想到你居然能杀了他……”

秦惊羽心里一个咯噔,这算是什么,秋后算账?

幸好早已想好说辞,急忙辩解道:“是他要先拔刀杀我的,我拼命挣扎,不知怎么那刀就捅到他身 上去了。”

“你认识他?”

“是,他是我老师韩易手下的书僮,却不知怎么到了南越来,还穿了这身衣服,说什么都是因为我 ,他被主子割下了耳朵,要杀了我雪耻……”含含糊糊说完那晚的经过,大摇其头,“实在太莫名其妙了 ,简直就是个疯子!”

萧冥不置可否,也不知是否认同这一理由,只淡道:“好了,你给我好好在这里待着,别起什么心思。”

“是,殿下。”

低着头,看他走到门口,忽又回头笑道:“对了,忘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他拖长了声调,慢慢道:“大夏派了使臣来,正在和我父皇商议放你们回去的 事,大夏愿以良驹五千,黄金万两,城池七座,两国世代修好的代价交换你们归国。”

秦惊羽听得一喜,汤伯裴这属乌龟的,终于还是来了。

但不知他向自己透露此事,是何用意?

还有,为了换回自己和元熙,父皇竟然低下身段要割让疆土,这对他而言,该是多么大的打击……

心头又酸又涩,却不敢有半分表露,只望着他傻笑。

萧冥看着她咧嘴而笑,脸上现出欢喜激动的神情,哼了一声,漠然道:“你别高兴得太早,我父皇只答应 让你们当中的一人回去,这二选一的习题,你来决定吧。”

说罢,他抛下瞠目结舌的她,头也不回离开。

二选一……

她和元熙当中,只能有一人交换回大夏……

秦惊羽坐在元熙的小床边,看着那睡得香甜的小脸,情不自禁低笑。

萧冥,他以为她会因此很矛盾,很痛苦吗?

他错了。

这个题目一点都不用费心,自然是换元熙回去,别说是她现在中毒未解,就算她身体如常,也是同 样的答案。

元熙不是别人,是她血脉连心的嫡亲弟弟,她可以对任何人心狠,可以对任何人凉薄,却不能对她的亲人 漠视。

何况她也不是孤立无助,无奈等死,元熙回去后,父皇还会想办法的不是,还有潜伏在苍岐的程十 三……

只是,想着萧冥那多疑的­性­情,心里略为不安,她要怎么做,才能让南越做出以上决定呢?

还有大夏的使臣一行,在释放哪名人质这一问题,会不会跟她达成一致?

困在这质子府中,她没法出去,也不知汤伯裴是否人在这南越宫中,见面不行,哪怕是悄悄送个信 也好啊!

至于这送信的人选,如若程十三不来,她却无计可施。

之前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尚不觉得时间难过,如今有了故人的消息,却苦于相隔重重宫墙无法得 见,还得继续饮酒作乐,继续做戏,只觉得是度日如年。

在这南越皇宫,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是谁能帮她,谁又有勇气和身份来帮她?

那|­乳­母倒是感觉不坏,也一直在善意照顾元熙,只不过那日被自己骂走之后,再来总是夹在几名侍女当中 ,匆匆来去,根本不予理会,更别说有单独说话之机,看来是被伤了心,不想再管她这档子闲事。

门前冷清,无人前来。

心思千回百转中又过得几日,感觉院门外的侍卫又增加了不少,众人进出都是诚惶诚恐,小心翼翼 ,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情形,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这天午睡,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闭目躺在榻上,却听得院外有人在轻声闲谈,声音压得极低,几 近耳语。

她凝神屏息,竖耳聆听,对话声便如细线般丝丝传入耳中。

“大殿下对这质子府频频加派人手,有这必要吗?”

“怎么没必要,殿下的决策莫非你还怀疑?!你还不知道吧,大夏使臣前日在寝室遇刺,听说那位 大人被捅了一刀,伤得不轻呢,还惊动了陛下……”

“真的?”

“嘘,小声点,此事绝对不能外传出去。”

“那是自然……嗯,有人来了!”

话声顿住,远处脚步声响起,有人朝院门走来,两队人马换防完毕,四周重归寂静。

秦惊羽想着话里的字句,心头一紧,顾不得许多,睁眼坐起。

汤伯裴被刺伤了?

一定是萧冥派人­干­的,他想做什么,暗下毒手,破坏谈判?

不行,她必须要想法阻止,绝对不能让他如意。

还没等她想出对策来,第二日清早,一队侍卫闯进了翠庭。

“你们做什么?”

秦惊羽抱着酒壶慢慢站起来,不知为何,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殿下有令,近日宫中刺客潜入频繁,为保证两位质子的安全,小质子带去北宫,专人抚育。”那 为首之人肃然说完,没等她回答,他身后的人已经冲进内室,没一会就抱着元熙出来,元熙认生,吓得哇 哇大哭。

“住手,我弟弟在这里住得好好的,也很安全,他哪儿都不去!”秦惊羽扑过去阻拦,却被人扯住 手臂,动惮不得,听着元熙细碎的哭声,心都痛了,“住手!不准动我弟弟!我要见你们殿下,我要跟他 当面说清楚!”

“殿下事务繁忙,没空见质子,质子还是在这里好好待着吧。”

那侍卫一句说完,抱着元熙朝人群后递了过去。

人群里走出来一人,一声不吭将元熙接过来,元熙到她手里,慢慢止住了哭声,破涕为笑。

秦惊羽看呆了,那人是元熙的|­乳­母。

怎么回事?

“元熙,元熙回来……”她哽声叫着,但是没人理会,胳膊被按得紧紧的,只能眼睁睁看着|­乳­母朝 自己投来一瞥,面无表情抱着元熙离开。

等人走远了,侍卫也松了手大步离去,听得院门哐当一声关上,秦惊羽啪的坐倒在地,心里憋屈得 想杀人。

萧冥他将自己和元熙分开,到底想­干­什么?

他想­干­什么?!

他会不会……伤害元熙?

元熙走了,她的心更空了,整日奄奄,不思茶饭。

又或许,那第四次的发作又要来了。

“听到没有,我说,我要见我弟弟——”

收拾碗筷的侍女头也没抬,继续做事。

已经不知是多少次提出这样的要求,多少次被漠视。

这期间,不管是她威胁,吵闹,摔物,甚至拒食,结果都是一样,元熙一去不回,而她到最后还是 只能乖乖吃饭睡觉,拖垮了身体,更是于事无补。

事情是急不来的,只有一个字:忍。

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

五月间,天气似热还凉,白日里还是红火骄阳,汗流不止,一到傍晚天就­阴­下来,还起了大风,吹 得人遍体生寒。

秦惊羽披了件外衣在身上,一如既往望着窗外的湖面,想着汤伯裴的伤势,想着元熙的处境,心思 沉沉。

一大早就听得院外人声嘈杂,似乎有什么喜事,她听到什么大人小孩的,兴许是谁家媳­妇­有了身孕,到了 吃饭的时候,侍女疏离的脸­色­柔和了许多,带着喜上眉梢的笑意,不仅有酒,还加了菜,比往日丰盛许多 。

秦惊羽看在眼里,不禁问道:“敢问这位姐姐,外面有什么喜事吗?”

“确实是喜事,天大的喜事,不过殿下不准我们到处去讲。”侍女含糊说着,掩住嘴,却止不住眼 里的喜悦,匆匆走开了。

吃过饭,侍女收拾了离开,屋子里只剩她一人,空荡荡的。

捧着酒壶静静坐着,壶里还是满的,一口没动。

没人在,也不需要装样,酒壶于她,就是个演戏的道具,如今更成了一种慰藉之物,陪她度过这漫 长岁月。

也不知坐了多久,忽而手中一空,酒壶被人夺了过去。

“你就这样不顾惜自己吗?”

少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模样,将酒壶狠狠甩去墙角,然后双手环抱胸前,眼神复杂盯着她看:“这才 两个月时间,你看看你,又瘦了那么多!”

秦惊羽看着眼前英气十足的男­性­面孔,通过他,仿佛看到了他的同胞姐姐,两人气质全然不同,但 眉眼总有几分相似:“叶霁风,我是胖是瘦,不关你的事。”

“是不关我的事,我也没想过再来管你的破事!”叶霁风生气低喝,他本来是进宫面圣,完毕后本 该径直出宫回府,天知道走着走着,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大门不敢走,只得翻墙而入,这脸都丢到东海 里去了!

秦惊羽淡淡一笑,随手一指道:“地方小,容不下你这尊大菩萨,门在那边,恕不远送,你走吧。 ”

叶霁风一听她这话就来气,非但不走,反而更近一步:“你就那么不待见我?一见面就赶人?”

秦惊羽懒得理会,坐在原处一动不动。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还想着阿焰?他已经跟我姐姐成亲了,他不喜欢你,他从来爱的都是我姐姐 ,整个苍岐都知道……”

“我也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在借酒消愁,你看你这垂头丧气的鬼样子,你这是做给谁看, 阿焰他看不到,也不会理你的!”他抓住她的肩,不住摇晃,“你醒醒吧,别白费力气了!醒醒吧……”

“放开我!”秦惊羽气急,挣扎不脱,直接给了他一脚,正中胯下要害,“你看出来什么,你个白 痴,神经病,你什么都不懂!”

叶霁风大叫一声,痛得松开手,捂住那部位,蜷在地上直打颤:“你……你竟然踢我……踢那里… …疯子……”

秦惊羽冷冷看着他:“知道我是个疯子,你就不该来惹我。”

“该死……你想让我断子绝孙吗……”叶霁风不住吸气喘气,牙齿咬得格格作响,好不容易才缓过 劲来,踉跄走到她面前,手掌高高举起,“你以为我不敢揍你吗?”

秦惊羽笑了笑:“你自然敢的。”

闭上眼,时间一秒一秒过着,却没有预想中的痛楚来临。

“算你狠!”叶霁风颓然放下手,一ρi股挨着她坐下,心里打死也不肯承认,对着那张白玉般的脸 庞,他竟然下不了手。

疯了,他才是真的疯了……

秦惊羽看他一眼,眸底闪过一丝了然,低低地唤:“叶霁风。”

“什么?”

“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胡说!我才不会爱上你,我爱的是女人,你这男不男女不女的鬼人,瘦得没几两­肉­,我怎么会爱 上你,我呸,我就是爱上乞丐,爱上老妪,都不会爱你……”

看着他暴跳如雷,听得他诅咒否认,秦惊羽也不生气,只是望着他淡淡地笑,细语温软:“这么大 的人了,有胆子来看我,没胆子承认。”

“我……没有……”叶霁风一时语塞,被那样一双漆黑晶亮的美目凝视着,他忽然没了底气,这一 阵忙姐姐的婚事,忙娘亲的生辰,忙入朝为官的前程,他硬是将自己折腾得连饭都顾不上吃,可是每晚入 睡前,老是漂浮在眼前挥之不散的人影,为何总是他……

秦惊羽低下头,心中暗叹,能够加以利用帮助自己的人,会是他么?

怪不得她卑鄙,只能怪他是南越人,还有那样的身份地位,还有在皇宫里任意来去的自由。

为了回归,为了报仇,她什么都不顾了……

一边想着,一边慢慢将头靠在他肩上,­唇­边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其实我是欢喜你来瞧我的,因为……我也喜欢你。”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七章 此恨绵绵

秦惊羽觉得自己是疯了,被他们逼疯了。

疯子样的主动向叶霁风示爱,吓得他一把推开自己,扭头就走。

原以为就这样算了,谁知过得一夜一日过后,他又再次悄然潜入,面对她,又是忐忑,又是欢喜, 又是激动,劈头就问:“你昨日说的那句话,可是真的?”

于是乎,顺水推舟,半推半就,她靠在叶霁风身上,任由他搂着她,狂热地亲吻。

萧焰,他背叛在先,伤害至此,便怪不得她无情绝义,拉他的小舅子下水!

夕阳西下,湖水染上一层金边,闪闪生光。

她坐在窗前,看着那窗外美景,一双男子手臂从背后揽过来,两人紧密依偎。

“你……当真喜欢我?”耳边传来叶霁风的低声询问,不甚确定。

抱也抱了,亲也亲了,这样的问题,他从黄昏问到夜幕降临,还不知疲惫。

“怎么,你不相信?”

她不答反问,引得他涨红了俊脸,拉着她的手急道:“我不是不相信,只是,没想到会这样,我以 为你对阿焰还……”

“别提他!”秦惊羽面­色­一整,正­色­道,“都是以前我糊涂了,错信了他。从今以后他是他,我是 我,我不想跟他再有任何关系。”

见他沉默不语,秦惊羽叹道:“你若是不信,我也没有办法,你走吧,以后也别来了。”边说边是 作势起身。

叶霁风已经被她迷得神魂颠倒,搂着那柔软的身子哪舍得放手,赶紧按住她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只是你是大夏质子,又是……嗯,有些麻烦……”

秦惊羽看着他的脸­色­,揣测着他的心思,轻笑道:“也是,以你的家世,就算我不是大夏人,你家 人也绝不会同意你跟我好。”

叶霁风见得她眸底那一抹落寞之­色­,心头一热,忍不住揽她入怀:“别想得太多,我喜欢你是我的事,跟 我的家人没有关系。”生平第一回喜欢一个人,居然是名男子,所以他一直不承认,一直在抗拒,可是抗 拒无效,他用了两个月时间来证明,他日思夜想,实在无能为力,没法不对他动心。

男子就男子,只要是自己喜欢的,在一起开心就行!

“但你是家中独子,将来传承子嗣,开枝散叶……”

叶霁风打断她的话道:“我还有姐姐,他们可以多生些孩子,以后我去跟阿焰说,过继一个给叶家 ,也未尝不可。”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什么,面上隐有几分喜­色­。

“你不介意我跟你那姐夫,我们以前很要好的……”语气是惴惴不安,她心底却在冷笑,能挑起两 人之间的矛盾,那是最好!

叶霁风愣了下,在她面颊上亲了一口,笑道:“我当然介意,所以你今后要对我更好!”以前是以 前,现在是现在,至于将来如何……到时候再说吧。

秦惊羽低着头没说话,表情似嗔还羞,叶霁风抚着她的头发,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处,嗅着那丝丝清 淡的香气,觉得无比满足。

许久,才听得她一声叹息:“但是叶霁风,我现在在这质子府,哪儿也去不了,而且我们的身份是 对立的,这些事情,也就是说说罢了。”

心底有淡淡的自责,这少年对己倒是直率爽朗,真心实意,只可惜……她却是在揣着私心利用他!

但是如果现在回头,她不会允许,只能坚持走下去,无论对错……

“你别担心,大夏使臣已经跟陛下见面,也许过不了多久,你就可以回国了。”叶霁风的声音里有 着些许惆怅,“等你回到大夏,我便不能像现在时常跟你见面,你到时候还会记得我么?”

“怎么会不记得你?”秦惊羽捏了捏他的脸,笑嘻嘻道,“这还不简单,若是两国重修旧好,你可 以到大夏来看我啊,天京比起苍岐那是另一番风情,到时候我陪你去登落月山,游映日湖……”

说到这两处熟悉的景致,眼底闪过一丝萧瑟,立时掩住,换上一副忧心神­色­:“只不过,我不见得 能回去,我听冥殿下说,你们皇帝只答应在我和我弟弟当中放一人回国,若是如此,自然是我留下来,让 我弟弟先回去。”

叶霁风听得直觉一喜,立时又暗骂自己想法龌龊,安慰她道:“其实你在这里也挺好的,有吃有住 ,就是不太自由,不过也不打紧,我会经常过来看你。等过些时日,大夏那边总会再来人接你回去。”

秦惊羽点头道:“我也知道,可是我舍不得跟我弟弟分开,他被冥殿下带走了,不知去了哪里…… ”声音渐渐低下去。

叶霁风无奈轻叹:“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我回去想法帮你打听好不好?你也不用太担心,你弟弟那 么小,殿下是做大事的人,声名在外,总不会为难一个小孩子的。”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一声,不会为难元熙?萧冥可不是他想象中那般仁慈!

一想到元熙,心都揪成了一团。

叶霁风看她脸­色­不好,赶紧又安慰道:“这事还没最后定下来,据我所知,大夏使臣忽染重病,太 医诊断过后说了,须得静养休息一阵,所以这谈判短时间内没法再继续进行。”

她想问的话被他主动说出来,只是换了套说辞,想必这便是南越对外公布的说法罢,至于真相,她 更多相信那日无心听来的话。

谈判无限期延后,绝对不是件好事情,她就怕夜长梦多……

“叶霁风,我想见见那位大夏使臣,你能帮我吗?”

叶霁风微微变­色­,嚅嗫道:“这……恐怕不易……”

秦惊羽叹气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我父皇母妃的现况,我母妃生元熙的时候没养好,又 有宿疾,我很担心她……”说着说着,眼眶一红,泪水在眶里打转,生生忍住,不让其落下,“叶霁风, 你帮帮我,见不见面都没关系,就是送个口信也好啊,叶霁风……”

不是说女人的眼泪是最强大的武器吗?

如今她虽然身为男子,但也有此自信,他会心软的,会答应的……

见得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叶霁风果然招架不住,他本身也是个大孝子,自然感同身受,脱口而出: “哎你别哭,我去想办法,看能不能见到那大夏使臣,帮你问问。”

“你不骗我?真的能见到?”秦惊羽似是不敢置信,抓住他的衣袖,满脸期冀。

叶霁风笑道:“我骗你做什么,陛下刚封我做了侍郎,可以在宫内随意行走。”

难怪他能够经常出入这质子府,原来是这样!

秦惊羽听得这话,愈发坚定了心中所想,就是他,能帮助自己的人非他莫属。

心中欢喜,脸上却露出几分犹疑神­色­:“你帮我传讯,若是被人发现,只怕你们皇帝要降罪于你, 影响到你的仕途……”

“没关系,我小心些就是,不会让人看到的。”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但是一看到那满是关切的小脸,什 么都忘到九霄云外了。

“嗯,你一定要小心。”秦惊羽说着,想了下,又用力将风影戒从手上摘下来,塞到他手掌里,“ 这是信物,那使臣见了这个,会相信你的话。”风影戒的具体功效,汤伯裴不见得知道,但是他曾在她手 上见过此物,因其形状奇特,还多盯了几眼,她一直都记得。

虽然给出了风影戒,她再无防身武器,但是物尽其用,只能如此。

以他直率的­性­情,她若真心相待,他必然会同样对之。

这风影戒是她身上唯一一件饰物,叶霁风早就看出不凡,如今见她毫不迟疑给了自己,不说别的, 单是这一份信任,已经让他欣喜不已,接过来慎重放好。

“还有那位茉公主,她好像很喜欢你,你们……”秦惊羽抿着­唇­,看着手上的伤痕低笑,萧茉是吧 ,无理取闹仗势欺人的刁蛮公主,越是她的心上人,自己越要争取过来,让她伤心痛哭去!

“我和她没什么的,只不过是一起玩到大的伙伴,以前总跟在我和阿焰身后,我就当她像是妹妹一 样,我说的都是真的,你相信我!”

见他涨红了脸急急表白,秦惊羽笑了笑,环住他的腰,靠在他胸口低道:“我不想怀疑你,是我不 好,那茉公主长得美,又跟你情谊深厚,我只是不想你以后后悔……”

“我开心还来不及,怎么会后悔呢?!”叶霁风闻着她发间的淡香,心神一荡,情不自禁吻了上去。

在他眼中,眼前的少年是如此玲珑多变,时而明快爽朗,时而柔弱无依,时而又善解人意,不论哪 一面,都是如斯动人,无可抵抗,直直撞进人心里去。

“我只怕你后悔,我怕你还想着阿焰……”叶霁风低喃,第一次体会到了嫉妒的滋味,不能否认, 阿焰,他的好伙伴,从来都是那么出­色­,那么受欢迎,尤其一想到他们俩之前在大夏朝夕相处,形影不离 ,他就感到内心深深的嫉妒。

“不是说了吗,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不喜欢他,他现在也……不喜欢我了。”秦惊羽笑得清淡, 心底有微微的苦涩,被她狠狠按下去。

这么长时间的不闻不问,视她如无物,已经证实了这样的结果——

曾经相濡以沫,如今相忘于江湖。

“忘了他吧,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照顾你,保护你……”

听着他低喃发誓的话,秦惊羽眼神淡漠,只勾­唇­轻笑,启口道:“好。”

这日之后,秦惊羽翘首以待,希望他能不负所望,牵线成功。

盼来盼去,两天后,没等来叶霁风,却等来了她在这南越皇宫里最不想见之人——萧冥。

萧冥来的时候,她正静坐在院里树下,遥想着远方故人们都在做什么,想得心酸,想得麻木,一见 他的身形飘进院门,立时站起来。

“你把我弟弟带到哪里去了?”

不甚客气的质问口吻,原想他会有些生气,不料他竟是满脸欢笑,毫无不悦之­色­。

心里微微诧异,这个喜怒无常的人,又做了什么事情,在高兴什么?

“你弟弟么,在他该待的地方,养得好好的,我最近心情好,没想过为难他。”

秦惊羽显然不信他的好心,天知道元熙在他那里会遭遇到什么:“若是元熙有什么事,我父皇不会 善罢甘休。”相信他也不愿两国战火重燃,生灵涂炭,除非他是疯子。

萧冥笑了笑,显得心情很好:“你以为我会怕么?”

秦惊羽闭了嘴,侧了侧身,懒得与这恶魔般的人再予纠缠,萧冥却不愿放过她,一把扯住她的衣袖 ,眼光里闪耀着无法意会的幽光:“我的话还没说完呢?我今日心情好,你别扫我的兴,坐下来好好听着 。”

“惊羽遵命。”秦惊羽耸了下肩,依言坐下。

“呵呵,你想不想知道我因为何人何事心情大好?”

“请恕惊羽愚昧。”不外乎便是在他的手段­干­预下,汤伯裴重伤,谈判中止,她和元熙一时半会还 回不了大夏,如此这般。

萧冥的脸庞凑近了些,黑沉沉的眼瞳像是要将她吸进去:“我刚得到讯息,就忍不住来与你分享… …你们那万众瞩目的大夏第一勇士雷牧歌,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率部悄然潜入我南越,哈哈哈……”

雷牧歌?

秦惊羽心头一沉,手指揪紧了袖口,听得他冷声长笑,慢慢道:“可惜被我用一件血衣,引进了丛 林沼泽,有去无回!”

似一道电光劈头而来,秦惊羽面­色­苍白,禁不住浑身轻颤:“不可能,你是骗人的,不是真的。”

“骗你?有这个必要吗?血衣……是你的,他一见了血衣,就跟失了魂一样,一味追击,什么都不 顾了……”萧冥嗤之以鼻,笑容逐渐扩大,“大夏没了琅琊神剑,没了雷牧歌,没了继承人,那就是一个 空壳,任我揉捏……”

秦惊羽看着他踌躇满志的脸,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值得他编造谎言。

这到底是谎言,还是实话?雷牧歌是不是真的出了意外?

如他所说,当真是拿了自己的血衣去骗雷牧歌,那个傻瓜,会不会真的失去理智,做出错误判断?

一时间手足发冷,寒气从心底不断冒出来,不会的,一定是弄错了,他不会那么傻的……

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不是凭空得来的,她亲眼看见他在演武场上英勇厮杀,战无不胜,又怎么会受 困于一处小小的沼泽?

这是萧冥故意刺激她的谎话,不能信,绝对不能信!

“殿下这个玩笑实在不好笑。”

“这不是玩笑,他死了,你要不要看看他的遗物?”萧冥面无表情说着,手臂一抬,从袖中抛出一 物,哐当一声,一块环形玉玦滚落在草地上,力道不轻不重,恰到好处。

秦惊羽瞪着那熟悉的式样­色­泽,一瞬不眨,脑袋几乎要当场炸开。

每回他身着便装,腰带上拴着的,不就是这块玉玦?!

据说大皇姐秦飞凰老早就看中此物,一心想讨要来作为两人定亲信物,都被他以雷家祖传之物只传 长孙不传外姓的理由,轻描淡写给蒙混过去。

没想到,此时此刻,玉玦却在这里出现!

物在人无,他死了……

为了一件血衣,前途无量的少年将军,死在了荒无人烟的沼泽里……

摇着头,跌坐在地上,她不愿相信,可是眼前的玉玦由不得她不信!

脑袋里一片空白,阵阵眩晕,悔痛交加的感觉吞噬着她的心。

雷牧歌,死了。

那个从小就宠着她,全心全意爱护她,不辨男女思慕她,那个对着她灿烂地笑,那个抓她上马要她 做他的男宠,那个不顾一切强吻她,那个在马背上远远遥望她的男子……不在了。

她从来就没有好好对他,经常都在刁难他,忽视他,他却一直那么无怨无悔支持她,对她好,甚至 是付出了他的生命……

早知如此,当初她该好好对他,让他开心,让他欢喜。

当初当初,真是悔不当初。

她瘫坐在地,像是坐在冰窖里,想起过往,想起旧事,止不住红了眼眶。

“我没骗你,他死了,真的死了,连人带马被沼泽淹没……哈哈哈……不需要我发动一兵一卒,大夏第一 勇士,就已经是灰飞烟灭……”

笑声刺耳,话音幽幽,她浑然不觉,就那么呆呆坐着。

“听说雷牧歌是你的支持者……”

“听说你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听说他屡屡拒绝大夏长公主的婚事,至今未有婚配……”

“我明白了,原来他也是个断袖,堂堂第一勇士,居然是个断袖,传出去岂不被天下人笑死,大夏 就没一个真男人么,哈哈哈哈……”

“你住口——”秦惊羽忍无可忍,撑起身子站起来,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扑向他,全然不顾自己手 无寸铁,“住口!住口!不许你侮辱他!”

“这样维护他?你们关系果然有问题!可惜,他已经死了,看不到你为他难过,哈哈哈,你是不是 想为他殉情啊……”

萧冥大笑着,扣住她的手腕,拖着她朝屋舍那边走:“来,我来帮你!去啊,去投井啊,去撞墙啊……”

他要做什么?

秦惊羽神智渐复,挣扎着,踉踉跄跄停住脚步,抱着根柱子死命不松手:“你放开我,放开,我不 想死……”她不想死,不能死,她还想活着回大夏去见她的家人,父皇,母妃,元熙……

萧冥甩开她的手,冷笑:“我就知道,你是个贪生怕死的!”

“是,我怕死,怕极了,殿下饶了我吧……”就算雷牧歌不在了,她还有她的家人,还有她的责任 ,不能在这个时候暴露心思,逞口舌之快,惹来杀身之祸。

“知道吗,我就喜欢看你这副奴颜婢膝的样子。”萧冥收敛了笑容,换上一副温和神态,推她进屋 去,“我心里高兴的事还不止这一件,你就不想听么?”

秦惊羽凄然笑了笑,他还要说什么,还能有什么事比雷牧歌的死更能打击到自己?

茫然中被他拉到窗前,看见那绯红的霞光里,两道人影沿着湖堤并肩而行,身后是一大群侍女宫人 。

年长的贵­妇­锦衣华服,珠翠满头,面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拉着那年轻秀美的女子,一副嘘长问暖的关爱 神­色­,而初为人­妇­的女子略显羞涩,抚着小腹,笑得那么温柔,那么幸福。

是她们,柳皇后,还有叶容容……

“看到了吗,那是我母后和容容,我母后对这儿媳,以前就疼到骨子里了,现在更是……来,坐下 来,陪我喝喝茶,此事还需慢慢说起。”

萧冥唤来侍女斟茶倒水,然后拉着她隔着案几对面而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慢条斯理道:“前些 天我二弟和容容自幼豢养的一对鸳鸯飞走了,派了很多人找,都没找到。”

鸳鸯?

程十三不是已经给他们送回去了吗?

秦惊羽抿了­唇­想着,没有说话,听得他续道:“过了两日,有人在一个废弃的院子里找到了鸟儿的 尸体,被人捆绑起来装在袋子里,给活活捂死了,容容一听这消息就晕了过去……”

他到底想说什么?

秦惊羽转动着眼珠,脑子里还想着雷牧歌的噩耗,神情木讷瞪着他。

“没想到,经太医把脉一诊断,这坏事居然变成了好事,哈哈哈……”他盯着她身后的窗口,眼睛 里闪动着兴奋而诡异的光辉,笑意加深,“容容有了将近两月的身孕,我南越皇室有后了,有后了!这小 子,居然要做爹了……”

身孕……

他们有孩子了……

秦惊羽看着他的薄­唇­一张一合,继续讲述着这件天大的喜事,有丝恍惚。

孩子,好生熟悉的字眼。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远得无法触及。

——我们生个孩子好不好……

——我喜欢……我们的孩子……

——我们以后,一定要生许许多多的孩子,有子有女,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儿孙绕膝,天伦之乐… …

哈哈,孩子,他们的孩子——

他们有孩子,那是他们的事情,跟她无关……

与她无关……

孩子算什么,跟雷牧歌的死比起来,所有的一切都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不值一提!

雷牧歌,她不想别的,不要别的,只要他活过来,活过来……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八章 执意远离

院子里静悄悄的。

不知道萧冥是什么时候走的。这是他的地盘,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如此来去自如,将她身心折 磨够了,满足了,带着残忍的笑容,大笑着离开。

秦惊羽坐在窗前,静静望着外间的景­色­,日暮落下,湖堤上相携漫步的人影已经不在,只剩下那深 沉如墨的湖水,像极了她沉寂不动的心。

如何才能不思想,如何才能忘了这错误的一切?

周身都在发冷,冷得心寒,冷得心伤,冷得心痛……

好痛!越来越痛!

觉察到不对,揪着胸襟,她大口大口呼吸,极力平复心神,企图阻止这一切,可是心底的痛还是朝 各个方向发散着,蔓延开去,沿着血管遍布全身。

不仅是心在痛,身上在痛,头也痛,脑袋一点一点发胀,控制不住像是要裂开。

眼底慢慢聚集着热意,顺着面颊淌下,她以为是泪,不经意拂开,却看到那衣袖上的点点血红。

血泪……

终于还是来了吗?

第四次的发作,如约而至……

从铜镜里,她看到自己鲜血淋漓的脸,瓷白的面颊上缕缕嫣红,红得那么刺眼,宛若鬼厉。

哈哈哈,这就是他们想要的结果是不是,让她心灰意冷,让她神形俱裂,痛不欲生?

她轻笑着,举袖去擦,脸上的血却越擦越多,渐渐将衣袖染红,鲜艳如花。

心底有种怪异的感觉,真想就这样,任其流淌不止,流­干­身上的最后一滴血——

她悲哀地想,这回,是真的逃不过一死了吧?

人之将死,许许多多的回忆如电影片段浮现在眼前,快乐的,甜蜜的,激|情的,痛苦的,无助的, 愤怒的……一张张人脸,一幕幕情景,纷纷来袭,挥之不去。

雷牧歌,他死了,那她就下去陪他,欠他的情谊,当面偿还。

萧焰,新婚燕尔,又喜得子嗣,早就忘记她的存在,她若是死了,他大概看都懒得来看一眼吧。

还有父皇,母妃,元熙,外公……

还有银翼,程十三,还有暗夜门的弟兄,还有山庄里的冤魂……

黄泉路上,有他,有他们相伴,她不会寂寞了。

真的,就这样放弃吗?

目光掠过屋中的摆设,不经意瞥到案几上的物事,眼珠一下子定住了,止不住的震惊与狂喜。

那深褐­色­的药丸,那是……解药!

最后一次的解药!

萧冥居然给她留下了解药!

几乎不敢相信,但这是真的,那药丸悄然躺在案几上,她直愣愣看着,犹如垂死之人万念俱灰之际 看到一线曙光,心底的绝望瞬间被无尽的希冀所代替。

解药……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可以不死,她还有生存的希望!

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本能地,毫不犹豫地,她扑了过去,一把抓起药丸,咕嘟吞进嘴里,茶杯里没水,直 接举起酒壶灌入一大口酒水,将药送了进去。

不管萧冥留下解药的原因是什么,目的是什么,她都不会拒绝。

忍辱负重,委曲求全……不就是求得一个机会,一次圆满吗?

喘着气,她感觉到腹中升起一股暖意,眼里的血渐渐停住,身上各处的痛楚渐渐消退,死亡的气息 再次远离。

她没死成,又活回来了。

与死神擦肩而过,重返人间。

顾不得抹一把脸,秦惊羽挣扎着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奔到树下,抚摸着垂下的枝叶,望着远处高 高的宫阙上零落的灯光,与天幕上的星芒相映生辉。

夜风吹来,那么清凉,那么真实,一时恍若隔世。

能够这样好好地活着,站在坚实的土地上,看到日升月落,云卷云舒……多好啊!

如果真如萧冥所说,这是最后的解药,那么解药服下,毒已经解了,她是不是可以放开手脚,全力 营救元熙?

只是,程十三许久没来,不知道去了哪里,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在这南越皇宫,她能倚靠的对象, 也就是叶霁风了。

想起雷牧歌的死,抱着树­干­伤心哭了一场,哭过之后,在树下垒起一个小小的土堆,有心将那玉玦 埋进去做一个衣冠冢,想想还是算了,他仇恨南越这地方,自然不愿他的随身之物遗落在这里,还是带回 大夏交予他的家人吧。

缅怀,不一定要有墓碑,放在心里就好。

大概是因为强敌铲除与萧焰有后这双重喜事来临,萧冥这几日也没再来烦她。

难得有这份清静,秦惊羽抓紧时间调养身体,酒没再喝,饭没少吃,觉没少睡,每天早上睁开眼, 都觉得浑身轻松,面上又有了些许红润,再没发生流血的事,也没再头晕头痛。

萧冥应该没有骗她,那毒,应该真的是解了吧?

心里有丝不解,既然愿意给她解毒,当初又何必煞费苦心给她下毒;既然有全部解药在手,又为何非要那 么麻烦,分成几次一颗一颗给她?

对于那么一个­阴­险毒辣喜怒无常之人而言,或者这就是他的本­性­所致,非要看她受剧毒侵蚀之苦, 一次一次戏弄折磨罢了,并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复杂……

思维有些乱,摇了摇头,决定不再想这些,他,他们萧家所有的人,除了仇视,除了痛恨,跟她一 点关系都没有。

夜­色­降临的时候,她正坐在窗前发呆,身后房门微响,有人闪身进来。

不用回头,循声辩影,她知道是他。

转过身去看着那眼神炽热满脸欢喜的少年,很想对他笑一笑,可是却无能为力。

袖中攥着那冰凉的玉玦,她怎么笑得出来,勉强扯了下­唇­角:“叶霁风,你怎么才来,我还以为… …”

话没说完,就被他揽入怀中,双臂抱得紧紧的,喃喃低语:“怎么办,我想你想得都快要疯了,真 恨不得把你时时刻刻拴在身边……怎么办,怎么办?”

原来她在那萧氏兄弟面前一无是处,到了别人身边却还有这样大的魅力。

秦惊羽在心里冷笑,嘴里却低道:“这还不简单,你送我出宫,离开这质子府,我们就能时刻在一 起了……”声音越来越低,轻叹,“你难道,不想么?”

暧昧是个刺激而又危险的边缘游戏,她不知道自己对情势能控制多久,也没有太多心情沉浸在这些 甜言蜜语的情话当中,想到雷牧歌,想到元熙,她已经没有那种耐心,情愿直截了当,将话题引到自己最 迫切解决的问题上来。

叶霁风怔怔看着她,眼底有一丝心疼,一丝疑惑,以及一丝挣扎,他不是傻子,热情过后,冲动完 毕,在思念的同时,他也在反思,反思这贸然而来的不真实的快乐……

可是一想到那双水雾蒙蒙的漆黑眼瞳,一想到那紧抱酒壶故作坚强的柔弱身躯,整颗心都化作一汪 春水,软得不愿再探究,再深思。

秦惊羽觉察到他的犹疑,连声发问:“你就不想么?不想我时时待在你身边?”心头一紧,是她高 估了自己么,以美­色­惑人,欺骗相付,怎么可能期望得来一片真心?

“我自然是想的,但是我们叶家世代忠良,先父在战乱中为国捐躯,我……我不能……没法送你出 宫去,你再等等,再等等……”他抱得愈发紧了,话声里透露出一丝无奈。

“叶霁风,你别说了,我都明白,是我自作多情,自不量力——”秦惊羽声音逐渐冷默,带着丝认 命的意味,“我处境如此,本不值得你对我好,为我卖力……”

“不是!”他抬头,慌乱地喊,那么自然无伪,“你值得,你自然值得!”

秦惊羽笑得发颤:“可是你选择的不是我,是你的国家。”盯着他的眼,慢慢伸出手来,“戒指还 给我吧,不必去冒险了。”

叶霁风抓住了她的手,握于掌中,苦笑道:“你为何不信我,我没辜负你……我见到了大夏使臣, 我真的见到他了!”

秦惊羽没有作声,听得他低声道:“他说你外公穆神医已经赶到了天京,你的家人都安好,叫你不 要担心,保重自己。”

太好了,外公出现了,母妃的眼疾有救了!

秦惊羽抑制住心中喜悦,追问道:“还有呢?”

叶霁风摇头:“他就说了这样一句,有人来了,我只好退出。”

秦惊羽看他神情不似作假,而且依照萧冥的脾气,那使臣的住所周围必定是守卫森严,他能带回口 讯,已经十分不易。

“那使臣,看起来伤得重不?”

叶霁风没有瞒她,如实相告:“他躺在榻上,脸­色­苍白,胸口还包扎着白布,伤势应该不轻。”

秦惊羽暗自叹口气,汤伯裴只是个文臣,他官至丞相,素日养尊处优,如今身受刀伤,只怕恢复得 慢,自身不保,又如何来救她和元熙?

但是情况真的这样糟糕?

不知为何,总有些不确定,直觉不该是如此,毕竟道听途说,又不是亲眼得见……

见她沉默不语,叶霁风凑脸过来,笑道:“你不是担心你弟弟的下落吗,怎么不问问我?”

秦惊羽听得跳了起来:“你有我弟弟的消息?他在哪里?你见到他了?”

“我没见着他,只看到有人往北宫的暖香阁送小孩衣物,宫里并无适龄小孩,我猜应该是你弟弟在 那里。”

“暖香阁……北宫……”秦惊羽喃喃念着,与萧冥说的位置倒是大致吻合。

又问几句,却也问不出更明确的讯息了。

“你别担心了,小皇子在皇宫有专人照顾,衣食无忧。”

秦惊羽­唇­边勾起一抹笑,衣食无忧又如何,这不得自由的生活,谁人想要?

想着他一番辛苦打探到这些,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忍住不发,软下口气道:“谢谢你,叶霁风,把 戒指还给我吧。”

叶霁风微微皱眉:“我们都这样了……怎么还连名带姓地叫我?姐姐和阿焰都叫我小风,你也叫我 小风好不好?”

秦惊羽冷下脸来,背过身去:“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你不爱听就算了。”

叶霁风见得她嘟起小嘴嗔怒娇媚的模样,心里真是爱死了,一边骂着自己犯贱,一边凑上去,捧着 她的脸不住告饶:“好,你跟他们不一样,愿意怎么叫就怎么叫。”

秦惊羽也没想真的跟他生气,撇嘴说正事:“戒指。”

叶霁风在她脸上亲一口,笑容满面:“那戒指我戴着正合适,就放在我那里好了。我们都这样要好 了,你送我个戒指又怎样?”

“那是我外公送我的,怎么能放在你那里,快些还给我!”秦惊羽面露不悦,抓起他的手来,四处 查看摸索,却一无所获。

叶霁风不躲不避,任她动作:“我放在家里的,这样重要的东西,怎么能带在身边?!”

想想也是,秦惊羽住了手,揉着额头道:“你记得放好,别弄丢了,早些还我。”

叶霁风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道:“我知道了,我本来也想送你个饰物,但是你现在……我还是等 以后再送给你。”

秦惊羽也没怎么在意他说什么,眼看天­色­不早,生怕他再待下去会引起院外侍卫注意,赶紧推他往 房门处走:“不早了,你快些离开吧,记得帮我问问,我弟弟过得好不好。”

欲速则不达,与汤伯裴联系之事急也急不来,还是等查明元熙的现况再说。

叶霁风脚步微顿,忸怩着不肯走:“还早的,我可不想那么早回去,看阿焰他们恩恩嗳嗳……”

秦惊羽眼神一冷:“他们不是住皇子府吗?”

“因为姐姐有了身孕,皇子府最近在翻新修葺,我娘就让他们一起回娘家住,方便照顾。”一说起 姐姐叶容容,叶霁风脸­色­愈发柔和,笑容不断,“你不知道,我娘请了好多婆子来看,都说姐姐肚子里是 个小世子,我娘欢喜得不行……”

“恭喜你啊,很快就要当舅舅了——”秦惊羽轻笑着,忽然勾下他的头来,狠狠吻住他,堵住他后 面的话,她不想听,关于那个人的事,统统都不想听。

抱着那年轻健壮的身躯,触到那温暖厚实的­唇­瓣,­唇­舌纠缠,冲动而迷惘,忘了过往,忘了爱恨, 忘了所有的一切。

这日过后,又等了几天,一直没等到叶霁风的再次光临。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秦惊羽有些慌,难道是他帮自己打探消息出了纰漏?

坐在榻上,听着窗外鼓噪的蝉声,心思跟天气一样闷。

迷糊睡了过去,恍惚间觉得有人在轻吻自己的额头,然后是眼睫,面颊,鼻子……一步步吻下来,动作娴 熟而技巧十足。

­色­狼?

秦惊羽一个激灵睁开眼,坐起身的同时,一把推开身上伏贴之人。

那人猝不及防,竟被她推得踉跄倒地。

“媳­妇­你要谋杀亲夫啊?”

一听那声音,秦惊羽气不打一处来:“死狐狸,你还知道来啊?”

程十三揉着臀,人没过来,手臂先揽上她的腰:“好媳­妇­,是不是想我了?”

秦惊羽抿着­唇­没说话,他却笑嘻嘻靠过来:“这么多天不见,我就不过是心痒难耐,多亲了几口而 已,至于对我那么凶吗?”

秦惊羽板起脸:“你是不是去了哪条花街,见哪个老相好去了,这么久都不出现!”

“天地良心!”程十三悲呼,凑近过来,“我知道媳­妇­你在等我,我也想早点来见你,看我这不是 办完事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么?我不在的时候,媳­妇­你没胡思乱想,做对不起我的事情吧?”

“你瞎说什么……”直觉想起叶霁风,秦惊羽有丝心虚,问道,“你办什么事?”

“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救你出宫的大事!”程十三压低了声音,肃然道,“我把我这大半辈子的 积蓄都押上了,买通了以前负责修建南越皇宫的官员,找到了仅存于世的一名老工匠,从他那里不仅画出 了皇宫详图,还知道了一个天大的隐秘。”

秦惊羽知道他身为江湖大盗,成名多年劫来的不义之财数量不可小觑,不由挑眉:“什么隐秘?”

“原来当年南越皇室中出现过叛乱,叛军攻入皇宫,险些杀了皇帝,也就是萧氏兄弟的先祖,后来 那皇帝引以为戒,在钟楼挖了一条地道,直通宫外的亲王府。这个隐秘就是现在的皇室中人可能都不太清 楚。”

“亲王府?那是哪里?”

“我都打听好了,亲王府原是皇亲贵戚专用的府邸,前些年为了封赏那战死的叶将军,就赐给了他 的后人,就是现在的叶府。”

秦惊羽沉沉点头:“原来是叶府……”忽然想起一事,急急道,“对了十三,最后一颗解药萧冥已经给我 了,我身上的毒……解了。”

“是真的么?”程十三张了张嘴,抱起她,看着她重重点头,不可抑制大笑:“太好了,我就担心 这个,现在什么都不怕了!媳­妇­你都不知道,我已经将我在南越所有的关系都调动起来了,人手都已到位 ,全是一等一的高手,趁着这几日皇宫里大搞祭祀,防守空虚,明日丑时我偷偷带你们从那地道出去,宫 外有接应的人,直接送你们出城!”

秦惊羽听得点头:“但是元熙不在我这里,他被萧冥带去了北宫的暖香阁,还有,汤丞相还在宫里 养伤……”

“咱弟弟好办,我分头行事,我在这头救你,那边让信得过的人去带他走,一起在城外汇合。至于 汤丞相,已经无暇兼顾,就让他自生自灭……”程十三本想卖个关子,见她焦虑瞪着自己,实在于心不忍 ,笑着说出实话来,“我早就和汤丞相沟通好了,他就只受了个轻伤,所谓伤重难愈,只是将计就计布下 的一个局,以拖延时间向南越争取更多的利益罢了。只要你们一走,他随时随地可以撤离,不会有事的。 ”

原来如此!

她就知道,汤伯裴那个老狐狸,没那么逊的!

黑暗中惊现一丝光明,所有的问题都迎刃而解,脱困归国之期指日可待,她喜出望外,简直不敢置 信:“十三,是真的吗?我真的可以回去了?”

“是真的,媳­妇­,你好好待在这里,只要再等一天,我就来带你走,我们俩,还有咱弟弟,一起回 大夏去!”

心头紧绷的神经略为一松,紧接着满口苦涩,她把头埋在他胸前,像个孩子一样哭得稀里哗啦:“十三, 雷牧歌……他死了……”

“什么?是真的吗?”

“真的,我连他的遗物都看到了。”

程十三搂紧她,对这闻名天下的少年将军还是有些敬畏,勉强摆出几分难过之­色­:“那个,嗯,人 死不能复生,你莫要太伤心。”实际心里好生欢喜,情敌越来越少,怎么想都是好事!

“他是为了我,被萧冥骗得堕入沼泽……”

“是,萧冥这个恶贼,我们以后一定杀了他,替雷牧歌报仇!”想想不对,又特地补充道,“不仅 是萧冥,还有萧焰,这两兄弟都不是好人,媳­妇­你还不知道,我进宫之前听说萧焰新娶的皇子妃都有了身 孕了,那个女人假惺惺的,一看面相就不是个好人,他们生个孩子肯定更是个祸害……”

秦惊羽止住哭声,淡淡打断他:“我知道。”

这个话题,似乎最近每个人都在她耳边念叨,已经听得麻木,没有任何感觉了。

“知道就好,我就怕你还想着他,如今知道了他的真面目,以后再不会被他骗了……”程十三越说越是得 意,神采飞扬,满怀憧憬,“再忍耐一下,等回了大夏就什么都好了,不过你是皇太子,我们将来可怎么 成亲呢,难不成我要当你的后宫?哎,媳­妇­你什么时候恢复女子身份呢……”

他喃喃自语着,时而欢喜,时而担忧,秦惊羽听在耳中,恍若未闻,一门心思都在那接踵而来的逃 亡计划上。

再有一天时间,她就要离开这里了。

离开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离开这间囚身锁心的牢狱,离开这座让人痛恨的国度,离开这些密密交 织无边无际的……纠葛。

离开,真正地,永远地离开。

卷四 爱恨情仇 第四十九章 我心如铁

在翠庭里小心翼翼,却又坐立不安等了一天。

饭照吃,酒照喝,觉照睡,一切都如常进行,心底那束希望的光焰越来越亮,她虔诚祈祷着,但愿 萧冥不会忽然造访找麻烦,但愿程十三能如约而至,但愿元熙能被平安带离……

看着墙上的沙漏,从来没有觉得哪一刻像现在这般,觉得日子过得这样慢,度日如年。

等啊,盼啊,终于熬到了晚上。

夜幕降临,宫灯点起,屋舍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光晕。

秦惊羽立在窗前,环顾四周,看着相伴多日的桌椅家什,看着院子里的花草树木,没有一丝不舍, 只有愤恨,只有庆幸,终于要离开了,她和元熙的劫难,就要到头了。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眼看子时过去,丑时将至。

夜,已经黑得深沉。

远处遥遥传来鼓乐声,声音越来越大,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有些嘈杂。

不用说她也知道,那南越皇室的祭祀活动正在进行。

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刻钟的时候,窗前黑影一闪,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哨响,有人手撑窗栏一跃而入。

秦惊羽早已听清哨声,辨明人影,当下抓起件披风朝他迎面奔去:“十三……”

“媳­妇­!”

秦惊羽看看他身后,没看到别人:“你一个人来的?”

“嗯,我朋友带人已经去了北宫,还有人手在宫外,等在城门处接应。”程十三使劲抱她一下,随 即松开,看着她单薄的身躯,急急问道,“准备好了吗,要带些什么走?”

秦惊羽听得放下心来,元熙那边确实要多些人手才行,再说这毕竟是苍岐,他只能找最信任的少数几个人 :“准备好了,就这一身,什么都不要。”从大夏到南越,这一路过来,攒下的衣服用品还真不少,但一 想到给她准备这些的那个人,心里那根刺就冒出来,直搅得气血翻腾,好不容易才按下去。

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就这么回去……

“不要也好,省得累赘,咱不稀罕这南越的物事,回了大夏什么都有。”程十三边说边甩出个布包 ,从里面扯出两件南越内监的衣装,自己套上一件,另一件抛给她,“快换上,院外的侍卫被我撒了软香 粉,会晕一会,趁着这祭祀没完,我们赶紧走!”

秦惊羽穿好衣装,随他小心去到院墙处,被他揽腰扶起,噔噔几下,腾云驾雾般跃上墙头。

“钟楼在哪里?离这里远不?”

“不远,穿过几条秘道,很快就到。”程十三低低回答,心里很是庆幸,幸好自己那晚随手丢那鸳 鸯,无意中看到那不甚明显的院落标示,要不在这偌大的皇宫中要想找一座已经废弃的钟楼,打死都找不 到。

所以说,英雄救美就是天意,连老天都帮他!

因为是钟楼旧址,算是个死胡同,道路并不宽阔,四周宫灯也不甚明亮,这影影绰绰的暗黑,人迹 稀少,正合了程十三的意。

两人一路疾走,就在即将转入秘道入口之际,背后传来一声唤:“等下!”

脚步声过来,不止一人。

秦惊羽心底一沉,反应倒是极快,拉着程十三转身过来,瞥过那宫廷侍卫的装束,低头应道:“大 人。”

这是一队在祭祀典礼外围巡视的侍卫,一共也就五人,天黑看不清相貌,那侍卫队长看着他们也没 太生疑,只是随口问道:“你们这是去哪里?”

秦惊羽呆了下,眼角余光见得程十三已经去摸腰间的武器,急中生智道:“回大人,我们奉皇后娘 娘之命,去取一件旧法器,为稍后祈福所用。”

那侍卫队长听得半信半疑,却也找不到怀疑的理由,一努嘴:“去吧。”

“谢大人。”秦惊羽松了一口气,想着以往所见规矩,带着程十三匆匆行了礼,转身离去。

没走出两步,身后又有脚步声,两名长官模样的男子大步过来,有陌生的声音问道:“怎么回事? ”

那侍卫队长恭敬答道:“两名内监奉命为皇后娘娘办事。”看看两人前行的方向,补充道,“去钟楼旧址 取法器。”

那人轻咦一声,对着身旁之人道:“祭祀是陛下在主持,皇后娘娘凤体不适并未参加……”话未说 完,立时朝着秘道中的两道背影高叫,“尔等站住!”

糟了,穿帮了!

秦惊羽暗叫不好,僵硬站住不动,旁边白光微闪,程十三已经掩住身形轻轻拔出刀来。

“你们,转过头来。”那人犹疑渐深,再次发话。

程十三捏了下她的手,以示安慰,两人慢慢转身过去,见得方才那几名侍卫之前又立有两人,身着 宫廷官服,左边那人面目粗犷,­唇­边一圈髭须,而右边那人……

秦惊羽一眼望去,忽然间怔住了。

那目光灼灼英气十足的年轻官员,不正是自己之前在那质子府久候不至的叶霁风!

从来没有想过,那日别过,两人会在这样的状况下见面,代表各自不同的国家势力,面临生与死的抉择。

这是在南越皇宫重地,自己身边只有程十三一人,而对方有好几人,不远还有成百上千的侍卫,还 有在举行祭祀的萧氏兄弟。

对方已经生疑,若是他们鸣声示警,一拥而上,宫内必定四处戒严,别说自己逃不出去,还连累程 十三,连累元熙和汤伯裴!

秦惊羽怔怔望过去,攥紧了手掌,捏出一把汗来。

叶霁风目光扫过两人,借着宫墙上的灯光,先是看清了程十三,认定是生面孔,正待抬手发令,倏 然见得他身边熟悉的人影,熟悉的容颜,动作一下子僵在了半空。

秦惊羽知道他认出了自己,咬着­唇­静立不动,充满祈求地看着他,看着他直直投­射­过来的目光,看 着他脸上变幻莫测的神情,有吃惊,有醒悟,有恼怒,有气愤,身形犹如雕像般一动不动。

两人的眼光交织在一起,不需多言,一切的起因动机都已经明了。

原来是这样……

“叶侍郎?”旁边的侍卫提醒。

好一会,叶霁风才脸­色­微动,闭上了眼,痛苦低语:“他们……”

秦惊羽心头一沉,微微退开一小步,撞上程十三迎过来的身躯,正想动作,却听得他吐出一口气, 大声续道:“让他们去取物事,我们走吧。”

此言一出,与他一道而来的那人诧道:“可是,皇后娘娘不是……”

叶霁风一口打断他:“皇后娘娘由二殿下陪着,已经从寝宫去往前殿了。”一挥手,率先离开。

他是二皇子妃的亲弟弟,由着这层特殊关系,他说的话,自然没人再质疑,不多时,一­干­侍卫散了 个­干­­干­净净。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依然健壮,依然挺拔,却生生带着种凄然诀别的意味,让人不忍再看。

眼里涌出些许酸涩,不知是在为他,还是为自己。

她欺骗了他,利用了他,甚至是打击了他,辜负了他……

他既然明白,为何还要如此相待,选择了帮她,放弃了他的职责?

叶霁风,对不起……

“好险!”程十三拍了拍胸口,长长呼出一口气,看看她,再看看那离开之人,总算觉察到不对劲 ,“他竟然帮你圆谎,你跟他,你们认识?”

秦惊羽摇了摇头:“不认识,只是歪打正着。”不认识,她在这里谁也不认识,这一切都是梦,很 快就要梦醒了,重回正轨。

程十三没再说话,不敢怠慢,拉着她继续朝前走。

这回再没人来盘问阻止,两人十分顺利,很快进得钟楼,找到院内那处藏有密道的水井。

好在是夏天,井水虽凉,却并不寒冷。

程十三先行跳下井去,身子贴在井壁上一阵敲击摸索,摸到上方的异样,用力一推,一块青石应声而开, 露出一个两尺见方的洞|­茓­来。

“成了!”他喜形于­色­,仰面低呼道,“找到洞口了,你快下来!”

秦惊羽毫不迟疑跳下,摔在他张开的臂膀间,被他一把扯进洞去。

外间潮湿,洞内却十分­干­燥,事前不知其中状况,两人没有丝毫准备,原以为必定艰辛,没想到脚 下却很是平整,有的地方甚至有新修的痕迹,就连两边壁上的烛台,灯油都是满满的。

“不是说无人知晓这地道么,怎么反倒像是有专人打理一般?”秦惊羽越看越是惊奇,忍不住问。

程十三也是想不通缘由,只得拉着她加快速度通过:“我也说不上来,也许是那老工匠念旧,偷偷 进来清扫布置也说不定。别想那么多,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

秦惊羽应了一声,来不及多想,随他匆忙前行。

约莫行了有大半个时辰,前方已经没了路,只剩个四四方方的斗室,尽头处摆着架木梯,顶上不知 通向何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爬上去看看。”程十三说罢,一个箭步过去,援梯而上。

秦惊羽扶着木梯等了一会,就见他去而复返,直接跳下来,喜滋滋道:“原来上面是那叶府的佛堂 ,倒是清静,我们上去吧。”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木梯爬上去,从洞开的地面钻出,刚将地板移过来封好出口,秦惊羽还没看清周 遭的场景,就听见外间不远响起轻微人声。

眼见侧旁一大块幔布,赶紧拉程十三过去,两人顺着幔布钻入神像下方。

“我儿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也该多顾惜自己,这样晚了还不睡,却来这佛堂做什么?”

“娘你别担心,我就是睡不着,想等着焰哥哥回来,他在宫里陪母后祈福,我便在这佛堂为他求个 愿吧。”

“既然如此,那他为何不带你一同进宫去参加祭祀,省得这样麻烦。”

“娘你不知道,焰哥哥说宫里人多,烟火味也重,气息浑浊,他怕我累着才不愿意我去,让我在家 里安心休养,他会早点回来陪我的……”

若说前一句话还没听出人声来,那么后面这女子声音却是大大熟悉,过耳不忘。

那是,叶夫人和……叶容容。

秦惊羽禁不住在心里苦笑,什么叫­阴­魂不散,什么叫冤家路窄,这便是。

她一心只想离开,命运却如此安排,非要是这样的逃生路线,非要在这样的时刻,遇到她最不想看 到的人。

她沉默着,屏息不动,听得那母女俩的对话再度传来。

“儿啊,娘问你一句实话,二殿下对你到底好不好?”

叶容容愣了下,嫣然一笑,笑声清脆:“娘你怎么这样问,焰哥哥的为人你还不清楚吗,他对我很 好,还是跟以前一样。”

叶夫人听得心感欣慰:“这就好,娘也知道这孩子人好,知道心疼人,怕就怕他一去数年,有了变 数……”

叶容容面­色­不变,笑着打断她:“娘你瞎担心什么啊,焰哥哥他不是这种人,再说,我们现在有了孩子, 你没见他最近虽然忙,笑容却多了不少么?”

“这孩子是皇室长孙,我儿啊,你一向体弱,可大意不得!”

“知道了娘,焰哥哥在母后那里拿了好多补品回来,每日都逼着我吃的。”

“对了,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厨房里炖着红枣燕窝羹,我这就叫人去给你取了做宵夜!”叶夫人 说完,开了门出去。

“不用了娘,我不饿的——”

叶容容见她已经走远,笑了笑,又转身返回,对着神像在蒲席上缓缓跪下,抚着小腹低声道:“皇 天后土在上,保佑我夫妻恩爱不离,保佑我孩儿平安诞下,保佑我们一家幸福安康……”

虔诚祈祷,温柔细语,一句接一句传来,仿若来自遥远的天边。

秦惊羽听得发怔,忽然身边人影微动,却见程十三作势站起,赶紧扯住他的手臂,低道:“你做什 么?”

“这女子看着实在不爽,正好萧焰那厮不在,我们就用他女人做人质,出城若是被追上,也万无一失!”

“这……”心思转动,明白他所言颇有道理,只是要对这孕­妇­下手,实在不是她的本­性­。

迟疑间,脑子里亮光一晃,忽然闪出一句话来。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他们可以用她和元熙做人质,威慑大夏,那她一样可以!

心底的善念化作丝丝冷笑,她一动不动,看着程十三蓦然窜出,看着叶容容惊慌失措,被他劈中后 颈,仰倒在地。

萧焰,他不仁不义在前,便休怪她此时冷酷无情!

如若她和元熙能顺利脱逃倒也罢了,否则,他的女人,他的子嗣,绝无生机……

卷四 爱恨情仇 第五十章 万丈深渊

“我女儿是皇子妃,你们不能带走她,把她还给我,还给我!”叶夫人声嘶力竭喊着,被程十三一团破布 塞进嘴里,绑在柱子上,涕泪横流,呜呜直响。

地上还倒着一名婢女,碗碟打翻,破碎一地。

不顾叶夫人凄厉的眼光,掩上佛堂大门,程十三架起昏迷不醒的叶容容,秦惊羽紧随其后,两人趁 着夜­色­四处查找,摸到马厩,不仅找到马匹,还发现一辆半新不旧的四轮马车。

天助我也!

秦惊羽大喜过望,帮着程十三将叶容容弄上马车,套好马匹,自己也跳了上去。

叶府里静悄悄的,灯火稀疏,没人知道,他们的主子被人带离,绑上了马车,一路朝城门奔去。

天边泛起微光,街道上寂寥无人。

马蹄得得,秦惊羽抿紧了­唇­,心随着那蹄声扑通扑通跳动。

不知道元熙被人救出来没有,还有汤伯裴,是否也在出逃行程中……

远远得见城墙上方的灯火,夜风中旗帜飘扬,程十三减慢车速,将马车停在路边巷口,拉开车门对 她低道:“这几日皇宫里举行祭祀,整个苍岐城里都是彻夜宵禁,出城只能硬闯……”

秦惊羽听得点头,想了想,伸手拍向叶容容的面颊,毫不手软将她啪啪拍醒。

叶容容嘤咛一声,幽幽睁开眼,见得暗黑中两名男子身影,昏迷之前的记忆霎时涌入脑中,不禁惊 叫:“啊,救——”

秦惊羽及时捂住她的嘴,沉声道:“别叫,否则要你的命!”

叶容容浑身发颤,泪光在眼里打转,强自镇定点头,表示无有异议。

秦惊羽稍微放开一些,从程十三腰间拔出匕首在她眼前一晃,低道:“我们不想伤你,只想出城, 你等会机灵些,到了城外我们就放你回家。”

叶容容面­色­惨白,轻轻点头,哽声道:“我听你们的。”

秦惊羽看着她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没来由心底涌起一阵厌恶,示意程十三点了她的昏睡|­茓­,在车 厢里找出床薄被,盖在她身上,想想又将她衣衫揉皱,头发拂散。

马车又走了一程,车外人声马嘶,却是已经到得苍岐东边城门,有士兵兜围过来,予以盘问。

按照程十三的说法,他接了她往东走,他朋友则是带着元熙往西走,双方约定在城外南面的土地庙 汇合。

两人身着宫中内监的服饰,马车又是­精­致华丽,士兵也不敢为难,只平声讨要出城手谕。

秦惊羽早已想好应对之词,当即出面,肃然道:“今夜宫中举行祭祀大典,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 有工夫去开手谕,我们是奉命出城办事,赶快放行,否则耽误大事,唯你是问!”

“这……”那士兵犹豫着,面朝他的顶头上司,后者想想,抱拳道,“两位大人,大殿下下令祭祀 期间,全城戒严,卑职职责在身,也不敢有所疏忽……”看了看飘摇的布帘,又道,“这马车也要打开检 查,请大人见谅!”说着就伸手去掀车帘。

“放肆!”秦惊羽厉声喝道,“知道里面是什么吗?这身染恶疾之人,太医说了,一旦触及就会传 染,要不我们怎么会匆忙送出城去?!若是事有差池,就凭你,担当得起吗?”

那人已经瞥见车里仰躺的女子,披头散发,看不清面容,只觉得一张脸白得吓人,这样草菅人命的事发生 在深宫内院,以往也不是没有过,心里大致信了几分,生怕得罪权贵,一挥手,城门缓缓打开。

秦惊羽按捺住喜悦,忙坐回车上,马车刚到城门处,身后忽然传来蹄声,远远地,有人放声大叫: “站住,不能放行——”

风烟滚滚,似有大队人马追来,守城士兵本来已经准备放行,听得唤声,又见这般变故,纷纷围拢 过来,更有人去试图关闭那洞开的城门。

虽然车里睡着叶容容,但还没到关键时刻,萧氏兄弟还没出现,还不能动这一枚保命棋子!

秦惊羽急红了眼,朝车前的程十三喝道:“硬闯过去——”

没等她话声落下,程十三一鞭击在马背上,马儿嘶叫一声,撒开四蹄,发了疯一般朝前奔驰。

马车颠簸,秦惊羽不敢逞强,紧紧抓住车板,回头瞥见叶容容被撞得东倒西歪,神情痛苦不堪,不 由得伸出一只手将她身子按住。

“拦住他们!”

士兵朝着马车冲过来,眼看一场恶战就要爆发,混乱中只听得嗖的一声响,接着便是一声惨叫,有人从马 背上坠落。

“程十三,出了什么事?”秦惊羽只觉得马车飞驰,人困在车里也看不清外间状况,听得破空声不 断,心里急得不行。

“有人在城墙上放箭,杀了那出言阻截之人!”眼见城门大开,程十三不敢停滞,驾着马车急速穿 过。

苍岐城中,居然还有人在帮他们?

但不知是哪一路好汉?

身后厮杀声不断,秦惊羽疑惑不解,追兵将至,情况紧急,由不得她多想,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

一出城门,驰上城外官道,程十三停下车,一声长啸,山头草丛中顿时冒出好几颗人头。

“程兄,我们在这里!”

“都等你多时了,怎么才到啊?”

“咦,你手里怎么还提着个小娘子,是给兄弟们享用的吗?”

大伙围拢上去,七嘴八舌说个不停。

“废话少说,你,还有你,驾着车继续往东走!有人问起这马车,就说是刚用二十两银子买的!” 程十三弃了马车,将叶容容丢给其中一人,又叮嘱道,“这是有钱人家的女子,等下用来换酬金的,小心 点!”

那人欢喜答应着,扛着叶容容钻入南边小树林,行走在最前面,其余几人跟在他身后,程十三拉着 秦惊羽扯下身上的内监服,找个草堆埋了,背起她往前走。

现在还在苍岐范围,还在南越境内,出城时行踪已经暴露,完全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要想活命, 只能马不停蹄,竭尽全力朝前。

城南土地庙……

程十三的朋友驾着马车继续东进,引开了追兵,剩下的人经过一个早晨的跋涉,终于徒步走到目的 地。

庙堂不大,门窗已显破败,几匹马儿闲闲在庙外的草地上吃草,一人在外间巡视警戒,其余人等都躲在后 院,等待着另一队人马的来临。

眼见天­色­大亮,秦惊羽倚在程十三身旁,贴着他的耳朵低问:“你派的那队人手够不?武功怎么样 ?是否可信?”显然这身边几人都不知道她的来历,只道是劫了达官贵人的家眷,勒索钱财,她自然不会 声张。

“你放心,去救咱弟弟的是我最信得过的几个兄弟,人虽不多,轻功暗器那是没得说,对皇宫地形 也都了如指掌,绝对没问题。”低低说完,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水壶­干­粮,程十三顺手递给她,“累了吧, 吃点东西喝口水,我出去看看,等咱弟弟来了,我们就出发。”

秦惊羽看着那­干­粮,心里为元熙担忧受怕,哪里吃得下,只喝了口水就放下来。

时辰已过,那边叶容容已经醒转过来,骤然见得一张张男子面孔,吓白了脸,靠着墙壁坐着,一时 噤声不语,瑟瑟发抖。

有人好心丢了块饼过去:“小娘子别怕,我们只要财,不劫­色­的。”

叶容容伸手护住小腹,张口欲言,忽然看见对面靠坐的人影,一愣之下,不觉低道:“是你……”

秦惊羽听得她的声音,知道她认出了自己,也不遮掩,起身走过去,挡住众人视线,低低警告:“ 他们还不知你的身份,你要是识相,就别不知死活自报家门,到时候我可保不了你!”

叶容容怔怔望着她,半晌才消化完毕,轻轻点头,眼眸里微光闪耀,不知在想些什么。

秦惊羽将水壶推过去,淡淡道:“喝点水吧。”

叶容容咬着­唇­,珠泪在眼眶里闪动,却拼命忍住不让其坠下,素手轻抬,慢慢整理下仪容,这才伸 手接过,勉强笑道:“谢谢你。”

秦惊羽不欲与她多说,正待走开,衣袖却被她拉住:“等等,秦……公子……”

“别拉,男女授受不亲。”

叶容容呆了下,讪讪笑道:“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做朋友?和她?

秦惊羽冷哼一声:“我不觉得。”

实在不喜欢这种自来熟的姿态,她扯了下袖口,叶容容却攥紧不放,眼露祈求。

“你——”秦惊羽终于有丝恼怒,声音愈发冷漠,“到底什么事?”

“是关于小风——”叶容容压低了声音,赧颜道,“我听说他经常去看你,你们……很谈得来。”

秦惊羽听得挑眉,这个叶霁风真是个大嘴巴,他们那档子事,居然给他姐姐说!

瞥她一眼,沉着脸没有说话,叶容容也不觉自讨没趣,继续道:“那日小风说起你们的事,焰哥哥 也在,我们都觉得这样挺好,帮着他出主意……”

“萧焰他知道?”秦惊羽忍不住出声。

“是啊,本来茉儿一直喜欢小风,我还以为焰哥哥会帮他自己的妹妹,没想到他却说他对不住你, 希望小风能代替他对你好……小风是家中独子,这事一开始我还想不通,都是他极力劝我……”

“别说了!”秦惊羽打断她,脑子里一阵眩晕,在心里不住冷笑,萧焰,他就是这样对待她的,自 己不要了,就转手抛给他的好兄弟,这算什么,弥补还是施舍?实在太过分!

叶容容不明所以禁了声,低头抚着自己的小腹,安安静静坐着,眼底流露出温柔的光芒,见秦惊羽死死盯 着她的腹部,俏脸一红,柔柔一笑,软语说道:“小风跟你说了吧,我有了身孕。焰哥哥说喜欢女儿,可 婆子们看过都觉得是男孩……我倒是觉得男女都一样,焰哥哥长得那么俊美,这孩子肯定长得像他……”

秦惊羽看着她的嘴­唇­一张一合,絮絮诉说着将为人母的喜悦,听在耳中,却是那么刺耳,那么充满 嘲讽意味。

孩子……他们的孩子……

与她的幸福相比,自己那么可悲,那么失败……

如果此时手里有一把刀,她都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一刀刺过去,捅进她那尚看不出起伏的腹部。

脑袋又开始发痛,胸腹间一股血气往上涌,她握紧拳,暗暗告诉自己要冷静,平常心对待。

“你们利用我来脱困,此行想必艰辛,我不怪你劫持我,但是你一定要答应我,不会伤害我肚子里 的孩子,焰哥哥那么喜欢他,那么爱重他,我不想焰哥哥难过,你答应我,答应我好不好?”叶容容拉着 她的衣袖不住摇晃,秦惊羽被摇得头昏脑胀,忍无可忍,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打过去!

“够了!”

听得声响,屋子里的人都站了起来。

叶容容捂着脸,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无辜受苦的模样。

秦惊羽冷冷看着她,指着她道:“闭紧你的嘴巴,要是再说一个字,小心我立马办了你!”

叶容容不敢置信望她一眼,泪花闪耀,满脸委屈,慢慢低下头去。

众人并不知秦惊羽身份,见她如此言行,纷纷笑道:“这位小哥,对女人别这样凶,小心将来讨不 到婆娘!”

秦惊羽冷脸不答,径直走向门口,还没伸手,庙门开了,程十三冲了进来。

“快出来,他们来了!”

是……元熙!

秦惊羽大喜过望,赶紧随他奔出去。

红日当空,灿烂阳光下,几人迎面驰来,为首之人怀里抱着灰蒙蒙的一团,看起来像是蜷起身子的 婴孩。

“元熙……”

秦惊羽唤了一声,飞一般扑过去,揭开罩住孩子的披风,看着那熟睡的小脸,忽然愣住了,低喃: “怎么回事?”

陌生的五官,陌生的神态,这个孩子是……

只过了那么几秒钟,她浑身发抖,拔高声音叫道:“程十三,他不是元熙!”

程十三惨白着脸扑过来,盯着那孩子看了好一阵,目光转向来人:“是不是抱错了?还有没有别的 孩子?”

来人面面相觑,皆是摇头:“暖香阁就只有这个孩子。”

只有这个孩子……

对方算准了他们会去营救,所以闹出个李代桃僵的戏码!

一股寒气从心里涌出来,秦惊羽僵直着身子没动,程十三跟着反应过来,吆喝了一声,几下召集了 庙中之人,拉着她冲向马匹:“既然是计,萧氏兄弟肯定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我们快走!”

秦惊羽紧紧掐住他的手臂,盯着他的眼睛道:“我弟弟呢?他还在萧冥手里!”

“先把你送到安全地带,我回去找他!”

环顾四周,眼见大家都眼巴巴望着他们,秦惊羽只得随他动作,爬上马背。

“这孩子怎么办?”有人问道。

“事到如今,也管不了那么多了,孩子放在庙里,大家快走!”

众人纷纷上马,程十三马上载着秦惊羽,另一人抓了叶容容放在马上,一起朝庙后的山野小路驰去。

小路崎岖,程十三顾及秦惊羽体弱,一直放缓速度,走了一阵,见前方道路越来越窄,车马难行, 不由皱起眉头:“这路通向哪里?”

带路的人答道:“这是南行最近的一条路,翻过这座山,就可以出苍岐。”

程十三点点头:“看来只有弃马步行了。”跳下马来,将秦惊羽背在身后,大踏步往前走。

叶容容被另两人轮流背着前行,没一会就汗流满额,脸­色­越来越难看,低唤道:“秦公子,叫他们 放我下来歇会吧,我实在是……受不了了。”

“臭娘们,你当我们是出来游山玩水么?”

背她的男子放下她来,作势挥掌相向,被秦惊羽出声阻止:“算了,停下来休息会吧。”

一­干­人等半路停下,找了块树荫休息片刻,又继续前行。

走走停停,一路耽搁,又走了大概一个半时辰,地势渐渐高起来,不住爬坡上坎,感觉像是往山上走。

随着山势增高,路越走越窄,气喘吁吁,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待转出一个山坳,前方山坡上突然 涌出一大队人马来。来人足有百人之多,矫健肃穆,都作宫廷侍卫装扮,当前那人,绛紫锦袍,玉冠在顶 ,正是萧冥。

但见他眼光­阴­沉望过来,­唇­边带着冷绝的笑意:“好啊,竟然找到这样多的帮手,秦惊羽,你就丢 下你弟弟,一走了之了吗?”

秦惊羽脸­色­一白,叫道:“我弟弟在哪里?”

“自然在我手里。”萧冥一声清啸,他身后的人群蓦然分开,从中走出一个人来,抱着名小小的婴 孩,抱得那么自然,那么熟悉。

秦惊羽眨了眨眼,一瞥之下,已经看清了孩子的模样,真是元熙!

顺着孩子的脸庞朝上看去,那个抱他的人,温润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微上翘的薄­唇­,儒雅俊秀 ,风采卓绝,张了张嘴,没等她出声,程十三已经吼出来:“萧焰你这叛徒,狗杂碎,你看清楚,你女人 在我手里,你要想她没事,就拿咱弟弟来换,然后放我们走!”

“交换人质我没意见,不过还要放你们走——”萧冥面无表情,只是冷笑,“这有些不合理吧?”

“怎么不合理?”程十三拉了叶容容过来,手掌一翻,一柄雪亮的匕首横在她玉雪般的颈项上,稍一用力 ,鲜血顿时渗出,“别忘了,现在她怀了身孕,我杀了她就是一尸两命……我说的条件,绝对合理!”

叶容容吓得花容失­色­,颤声道:“焰哥哥……救我……救我们的孩子……”

萧焰柔声安慰:“容容别怕,我们会救你的。”

萧冥沉着脸,忽然一掌打在元熙脸上,啪的一声,那小脸上立时现出五道红痕来,孩子哭声震天。

程十三气得发抖:“萧冥你这个­阴­险小人,他只是个孩子!”

秦惊羽心都揪痛了,别过脸去不忍再看,只死命咬着­唇­,­唇­上剧痛换来神台的清明,见双方都杵在 原地不动,强自镇定,扬声道:“我提议,我们一边出一人,各自走出百步,予以交换。”

要想跟萧冥这样的恶魔讲条件,几乎是件不可能的事情。

她见不得元熙受苦,只能率先低头,走一步算一步,先把人换过来再说,至于能否逃脱,有程十三 的独门暗器修罗花,应该能抵挡一阵。

萧冥瞟了眼萧焰,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微微点头:“好吧,就按你说的做。”

秦惊羽回头,看见己方队伍已经少了好几人,想来是见得情势不妙,溜之大吉,但好在程十三一再 强调的那几名高手还在,稍微宽了下心,由程十三点出一人,唤了声余四哥,将叶容容交到他手里,推着 朝前走。

那边萧冥也唤出一名侍卫,抱着元熙,迎面而来。

两人表情慎重,一步一步,面对面走着。

秦惊羽见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就要交汇,禁不住掌心出汗,指甲掐进­肉­里。

近了,更近了。

终于,两人身形站定,那侍卫紧紧抱着元熙,余四哥也是手掌贴在叶容容的背心上,两人目不转睛 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撒手!”

按照之前的约定,当是两人同时放手,那侍卫接过叶容容,余四哥也抓过孩子,及时回撤。

电光火石间,变故倏然而生!

那侍卫本是作势将孩子举高递过来,余四哥已经放开了叶容容,伸手去接,没想到那人却突然一个 扭身,将孩子朝来处用力掷了过去。

“元熙!”秦惊羽脱口惊叫,看着唾手可得的孩子落在人群中,被人接住。

余四哥扑了个空,知道有诈,反应极快,顺势一掌朝还没远离的叶容容身上拍去。

这一掌来势凶猛,用尽了全身之力,若是挨上,别说是个手无寸铁的弱女子,就是名五大三粗的汉 子,身上也得给打出个窟窿来!

叶容容啊的一声尖叫,掌风袭来,中掌的却是那侍卫。

原来他直接扑在叶容容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攻势,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死死缠住了余四哥 ,两人扭在一起纠缠不清,不管余四哥怎么打,怎么踢,甚至是一刀一刀刺进他身体,都没法撇开他。

这就是名死士!

等反应过来,叶容容已经奔出几步,好几名侍卫冲过来,掩护她奔进人群,扑入萧焰怀中,失声痛哭:“ 焰哥哥……”

秦惊羽神形俱裂,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欲要奔出,被程十三死死拉住:“我们走!”

“不,元熙——”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们绝对不敢伤害咱弟弟的,走啊!”

有修罗花阻敌,还有他不俗的轻身功夫,要携她翻山越岭,突出重围也不是难事。

只是,要暂时放弃元熙……

秦惊羽瞬间权衡利弊,按下心头剧痛,含泪点头。

程十三伸手入怀,当下朝对面撒出漫天星辉。

天地变­色­,绚烂夺目,光焰中程十三顾不得众人,一把抱起她来,闪电般拔高身形,朝旁边山坡奔去。

秦惊羽听得耳畔呼呼风声,土石,树木,草叶,纷纷朝后移去。

嗖嗖数声,羽箭袭来,身后有人应声倒地。

“他们在放箭!”秦惊羽急道。

“别怕,有我在!”程十三声音从未有过的沉稳,步伐轻盈得像是在凌空高飞。

越来越多的人倒下,紧随其后的脚步声越来越少,渐渐悄无声息。

追捕还在继续,而己方只剩他们两人了!

真的,逃不了了吗?

不知道奔逃了多久,程十三突然停住。

秦惊羽定睛一看,前方竟是一座悬崖绝壁,仅有一条狭窄的竹制索桥与脚下相连,山风吹来,索桥 晃晃悠悠,如秋千般在半空中荡漾。

“媳­妇­闭上眼,千万抓紧我!”

秦惊羽依言把眼睛闭得紧紧的,双手死死搂着程十三的脖子,感觉他走向索桥,一步步朝对面山上 行去。

索桥承载着两个人的重量,不住摇晃着,倒也坚韧如斯。

其实也就是一刻钟时间,感觉却足有一个世纪那么久,秦惊羽被风吹得面颊冰冷,终于踏在坚实的 土地上。

程十三刚把她放下来,没有半分迟疑,从腰间拔出匕首,转身就朝那索桥上的绳索狠狠割去。

秦惊羽会意,在他怀中摸出随身携带的火折子,帮着点火烧桥。

眼见那火光燃起,索桥已被他割开一个大大的口子,朝一旁倾倒过去,秦惊羽忽然听得一声异响,携排山 倒海之势,从对面山上凌厉而来!

“小心!”秦惊羽厉声大叫。

程十三一门心思全在那索桥之上,听得她的叫声,本能侧身,却已经晚了一步。

噗的一声,一柄铁镞箭杆钉在他左肩之上,深入皮­肉­,鲜血立时涌出。

“十三!”

程十三哼了一声,挡开她伸过来的手,一下又一下,继续砍着索道。

对方山崖上,萧冥手持铁弓,冷然而笑:“你们还是乖乖过来吧,我这箭上可是喂了毒的,三个时 辰之内,若无解药,必定毙命!”

“十三,别砍了!十三!”秦惊羽哭出声来,拉着他的手道,“我们回去,我们这就回去!”

“媳­妇­,记住,你好不容易逃出来,便绝对不能再回那个魔窟。”程十三朝她笑了笑,松开她的手,狠命 一刀,将最后的连接处斩断。

啪嗒一声,索桥朝着深渊直落而下。

见此情景,萧冥铁青着一张脸,对准程十三,再次放箭。

程十三武功原本就技不如人,逃亡过程中已经竭尽全力,又催动内力掷出修罗花,再加上方才受的 那一箭,油尽灯枯,哪里还躲得过?

一箭入胸,正中心口,他猛然喷出一口血来,身子前倾,朝山下滚去。

“十三!”

秦惊羽发狂般怒吼,伸出手去,什么都没抓到,眼看着他滚落山崖,身影消失在视线。

泪水模糊了视线,心里像是被针刺刀割一般痛,她缓缓转身,迎向那对面伫立的人影,重重发誓道 :“萧冥,我不会放过你的!”

索桥断了,他们没法立即过来,她还有逃脱的机会,还有复仇的机会。

这个用鲜血换来的机会,她绝对不可以辜负!

萧冥哈哈大笑,笑声愈发尖锐高亢,笑过之后,他­阴­着脸道:“演戏骗我,还出言威胁我,想要逃 出我的手掌心?告诉你,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秦惊羽心头一沉,看着有人从一旁抱出元熙来,交到他手里,不觉嘶声高叫:“萧冥你要做什么? 不要伤我弟弟!我这就回去,马上就回去!”

“现在回来?”萧冥邪魅笑道,“可惜,已经晚了。”

一只手按住他的胳膊,萧焰从人群中一步踏出,低道:“大哥,他回来就行,你不必……”

“你忘了他们是怎么对待容容的?容容受了那么大的惊吓,她肚子里的孩子还不知保不保得住,那 是你的亲生骨­肉­!”萧冥瞪视着他,满意看着他慢慢收手回去,静立在侧。

“萧冥!我弟弟是大夏皇子,你不能伤害他,否则我大夏不会善罢甘休,两国修好已有数年,你想 要再次陷入战乱之中吗……”

没等她说完,萧冥已经将元熙高高举起,面目狠绝:“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

秦惊羽睁大了眼,撕心裂肺大叫:“不——”

整个人像是被定住了,眼睁睁看见他毫不迟疑,将那小小的身子重重掷向崖壁,连哼都没哼一声, 摔成血­肉­模糊的一团。

元熙……

秦惊羽抱着双肩,软软滑下,分明听得自己心里有一样东西清脆破裂开去。

脑子里是大片大片的空白,只依稀记得他刚生出来的样子,­嫩­­嫩­的,红红的,皱皱的,可爱得像个 小天使。

来此异世,她不过想拥有一段简单幸福的人生,有温暖的亲情,有甜蜜的爱情,为何却是那么难, 那些一心守护的人,她一个都留不住,留不住……

原以为她身份尊贵,拥有一切,到头来只是一场空。

仿若天地间孤独的孩子,万念俱灰,一无所有。

胸口像是有一团火在熊熊燃烧,越烧越烈,心底又像是被塞进了满满当当的冰块,寒气一股接一股 往上升,周身都像是被冻住了,连眼珠都转不动。

她死命瞪着对面山崖上静静站立的人影,元熙被掷出的一霎,他完全有机会出手相救,以他的身手 ,只要他动动手指,元熙就可以幸免于难,可是他却只是看着,袖手旁观。

为了叶容容,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他选择了漠视,无动于衷。

萧焰,当初他还抱过元熙,怎么可以这样狠心绝情?!

“元熙——”

痛彻心扉,眼前一黑,她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黄昏,秦惊羽呆呆坐着,遥望着对面已经空无一人的山崖,望着崖壁上那一滩暗 红的血迹。

风,静静地吹,心如死寂。

夜,一点一点黑下去。

身后远远地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大批人靠近过来。

他们还是没死心,终于还是来了吗?

秦惊羽慢慢站起来,转身看着那群黑衣人举着火把,面朝自己一步步过来。

这场景,好像有丝熟悉……

人群分开,白影晃动,有人奔出来,带着她所熟悉的如释重负的笑声:“还好,我赶在了大哥的人 前面,一切都还来得及……”

是他,是萧焰,造成这一切惨剧的罪魁祸首!

秦惊羽退后一大步,冷冷看着他,看着他温柔似水的笑容,只觉得那么刺眼:“你来做什么?”

萧焰看到她面上未­干­的泪痕,有丝愕然:“我来接你啊。”

秦惊羽哈的一声冷笑:“不必,我自己会走。”说话间,又倒退一步,便离悬崖边缘更近一步。

萧焰终于觉出不对,急急朝她奔过来,俊脸骤然变­色­:“你在做什么?停住,快停住!”

“别过来!”秦惊羽尖叫一声,声音像是卡在嗓子里,酸涩得要命。

自从那日婚礼之后,有多久没看到他了?

也许是太久太久了,久得让她觉得陌生,无法辨认……

她仰着头,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笑得凄迷:“萧焰,你知不知道,我觉得这辈子做得最后悔的一 件事,就是爱上你——”爱上他,受尽欺骗与背叛,然后任由自己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殿下你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容容给你说了什么?”他的眸光那么纯净,神情那么无辜,小 心翼翼朝她伸出手来,“乖,过来,快过来,听我解释。”

就是这样的眼神,就是这样的表情,骗了她一次又一次!

这次,再也不会了!

秦惊羽惨笑摇头:“不必了,我不会再回去了。”突然转身,箭一般冲向悬崖,飞身跳下。

“回来,你给我回来——”

耳畔是他近乎疯狂的嘶吼,隐没在呼啸风声中,衣袖被人抓住,复而撕裂,成空,直直下坠。

恍惚间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自由飞舞的蝴蝶,展开破碎的羽翼,在风中飘零摇曳——

好美……

就让一切,就此结束罢。

爱恨情仇 第五十一章 宛若一梦(本卷完)

夜­色­浓郁如墨。

­阴­风怒号,凄厉尖啸,就像是一曲来自地狱的哀歌。

“殿下,你不能去,快来啊,拉住殿下——”

“放开,你们放开我!”

啪啪几下,几条人影被掌风撞飞出去,鲜血染红崖壁,更多的人扑了上来。

一切,就像是在做梦。

只有在梦里,才能听到他这样近乎悲怆的哀鸣,才能听到他如此悔恨交加的唤声。

萧焰,做了这么多伤害她的事情,他也会后悔么?

会么?

顶上的呼叫声,挣扎声还在继续,秦惊羽恍若未闻,闭上眼,舒展双臂,任由自己堕入那悬崖绝壁,万丈深渊。

横生崖边的树枝探出,划伤了她的手,她的脸,丝毫不觉得痛。

解脱了,就此结束。

砰的一声,脑袋不知撞上了什么,身子重重弹了下,她喷出一口血来,意识逐渐涣散,紧接着又是普通巨响,直直栽进了无边无尽的深渊。

浑身如同寒冰包裹住一般,冷得发颤,冷得刺骨,一下子刺激到迷乱的神智。

怎么会那么冷呢?

好像是被柔软的东西所包围,并没有预见中的碎裂,只觉得冷,还有撕裂般的痛。

衣衫紧紧贴在身上,愈发沉重,手臂无意识随波摆动,听得四周有湍急的流水声,不知去向何方。

原来是掉了水里。

她还没有死!

心猛然一颤,跌落前的记忆全部回到脑海中,刹那间泪水涌出,万箭穿心的痛。

因为他的见死不救,无熙,她嫡亲的弟弟,惨死在她眼前!

都是她的错,是她的错!

爱错了人,一失足成千古恨,永无回头之机!

痛楚加剧,头胀欲裂,又一口血喷出来,融进暗黑的水中。

忽闻铮地一声,半空中龙吟声起,恍惚间隐约见得眼前紫光闪耀,下意识伸手抱住,像是抱住一团火焰,身边忽然荡起层层舒缓之波,温暖降临,她再次晕了过去。

昏睡,无止尽的昏睡。

哗啦哗啦的划水声由远及近,脚步声,呼唤声,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不知是真是幻。

感觉是谁使劲按她的腹部,污水吐出,衣衫尽除,她被一层又一层的被褥包裹住,冰冷的身子渐渐回暖。

有人扳开她的嘴,灌进热辣的姜汤,她偏头吐出来,那人也是固执,捏着鼻子又是一大口灌进去。

许久之后,耳畔有了一点声音。

“这女子长得真好看,跟老婆子你年轻时候的模样差不多。”

“黄老头你吃错药啦,老不正经的,我年轻时你不是总说我丑么,从来都是避得远远的,还说我娇气­精­贵,养在家里只能供着当菩萨,谁娶了谁倒霉……”

“嘿,那不是怕你嫁给被人么,话说回来,除了我,你嫁给谁都没这样快活。”

“死老头,越说越贫嘴,你以为你是谁啊……”噼里啪啦几下,像是什么敲在桌面上的声音。

“喂,老婆子你­干­嘛,那可是我的新鞋,别敲坏了!”

“呸呸,每回做得不是大就是小,我这就扔了去,以后再也不做了。”

“别扔别扔,我都穿了几十年了,大小都习惯啦!”

“看你这犯贱的样子,哈哈哈……”一句话惹来老­妇­放声大笑,笑过之后,悠悠叹息,“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老了。”

老者哼了一声,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久远的回忆当中。

老­妇­吁了口气,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影,又叹道:“若思我们那孩儿还在,比这女子都大上好多岁了,这该死的暗河……”

老者打断地道:“都过去了,我们现在这样也挺好,守着孩儿,一家人永远不分开。”

“是啊,就这样守着他,一辈子。”

老­妇­呜咽着说完,两人牵着手,老泪横流,相顾无言。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伸手拭泪,不经意瞥过床头,忽然叫道:“快看,她动了。”

老­妇­愣了下,回头去看,却见那女子闭着眼,秀眉微蹙,睫毛不住颤动着,似是忍受着剧烈的痛苦。

秦惊羽正在做梦。

她梦见自己抱着元熙在荒山野岭飞奔,身后是大批追兵,个个骑着马拿着武器,一支支羽箭凌空­射­来,她左躲右闪,一心要突出重围,忽然前方有人策马前来,拦住去路。

是萧焰,是他!

元熙被他一把夺了过去,他一手举着元熙,一手搂着他的新婚妻子,笑得狰狞,然后一甩手,将元熙重重抛出去!

不——

她嘶声高喊,嘴里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她的头好痛!

怎么会这样痛?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胡乱游动,肆意吞噬着血­肉­。

攥紧了拳头,揪紧了被角,胸口不住起伏,痛得喘不过气来。

那样的痛,比起萧冥所下的毒,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快要痛死了!

救命,谁来救她?

突然墙角一声剑鸣想起,淡淡的紫光照亮了屋内,包裹住她清瘦单薄的身躯,那东西似是对这剑光深感忌惮,缩回原处,静止不动。

那东西一旦恢复原状,剑光也渐渐消减,最终黯淡无痕。

夫­妇­俩看得呆住,过得片刻,还是老者先反应过来:“这宝剑怕是有些来历,还是放在她身边吧。”

老­妇­点点头,当即拾起神剑放在女子身侧,看着她眼皮跳动,慢慢睁开眼来。

“元熙——”

秦惊羽叫出一声,睁眼的同时,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不禁抱着头低音,身子起来一半,又直直往后仰倒。

一双手托住她的后背,那慈眉善目的老­妇­对着她宽心地笑,眉眼看着有丝眼熟:“醒了就好了,你掉进水里染上了风寒,都睡了一日一夜了。”伸手摸了下她的额头,回头道,“女子醒了,老头你把我灶上热着的粥端过来。”

“嗳,来了。”老者­精­神矍铄,看得出来年轻时也是相貌堂堂,含笑出门去,没一会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粥进来。

“有点烫,小口喝吧。”老­妇­笑眯眯望着她,用勺子搅动着,一口一口喂给她吃。

只是普通的小麦粥,熬得很烂很软,有淡淡的清甜味。

秦惊羽张嘴喝了几口,胃里暖热,身上逐渐有了丝力气,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女装,胸前高耸,裹胸的布带已经被摘除,不由问道:“这是哪里?”

“这是我家。”老­妇­收拾了碗勺,答道,“你从那暗河里飘出来,我家老头在河边转悠正好看见,把你捞上来的,幸好没事……我看你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你从哪儿来的啊?怎么掉进那河里去了?”

秦惊羽正要回答,突然听得外面传来嘈杂声,­鸡­鸣狗吠,有人在屋外喊道:“黄叔,黄婶!”

老­妇­站起身,应道:“什么事?”

那人奔到窗前,焦急道:“有官兵在搜查疑犯,就要进村了,我大舅让我叫你们把家里值钱的东西藏好!”说完转过身,匆匆走了。

听得脚步声远去,老­妇­自语道:“奇怪了,这村子十几二十年都难得来一回外人,怎么会有什么疑犯?”

并不奇怪,想必是来找自己的。

她不能再回去,不能再回南越皇宫,不能!

秦惊羽咬住­唇­,一把扯住她的衣袖:“婆婆,你救救我!”

黄婶诧异望着她:“女子,你……”连同那边老者也凑近过来。

秦惊羽掀开身上破旧的薄被,跳下床来,谁知一脚踏出,就像是踩在沙堆里,跌倒在地。

“女子,你这是做什么?”

黄婶伸手来扶,被她拉着手,顺势拜倒:“婆婆,我不是坏人,求求你,等下官兵来了,就说我是你家的孙女,生了病在家里养着,他们会相信的,我保证他们不会怀疑!”自己跳崖之前是大夏质子,现在却是个真正的女儿身,只要这老夫­妇­帮忙说话,绝对不会引人怀疑!

“这……”

黄婶眼望老者没有说话,那黄叔看了看秦惊羽,面上闪过一丝笃定,长长叹道:“既然是暗河里出来的,想必是天意,就照她说的吧。”指着她身侧的长剑道,“这剑是你的吧,还有枕头下的玉,是我家老婆子在你身上发现的,这些东西我们先藏到灶台下去,等下再给你。”

“剑?”

秦惊羽看看身侧,这才发现琅琊神剑失而复得,好好躺在她身边,一时又惊又喜。虽然搞不懂为何神剑会在这里出现,但情况紧急,也没时间深思,翻出枕头下雷牧歌那块玉玦,从那么高的悬崖上跳下来,玉玦藏在内衣里居然完好无缺,又是一大欣慰。

结果剑和玉玦,转手交给黄叔,黄婶坐下来,帮她把梳好的长发解散,扶她重新躺会床上去,刚盖上被褥,就听得外间想起杂乱的脚步声。

哐当一声,房门被人推开,两名南越士兵模样的人闯了进来,扯开嗓门嚷道:“老头,这就是你的家人?”

“是啊,屋里是我的老伴,榻上的是我家孙女,正病着呢。”黄叔跟在他身后,赔着笑脸。

“孙女?”士兵瞥他一眼,疑惑道,“不是说你儿子不到十岁就死了,哪来的孙女?”

黄叔张了张嘴,急中生智道:“这女子是前些年在山外捡来的,有病,嗯,脑子有病,我看她可怜,就带回来养着,指望她能好些,将来代替我儿子给我们老两口送终……”说着说着,忍不住去抹眼泪。

那士兵走近床榻,看着秦惊羽穿一身粗布衣裙仰面躺着,披头散发,脸­色­苍白浮肿,面颊和额头上到处是刮伤的痕迹,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傻笑,不由得信了几分。

此时负责屋前院后搜查的同伴踏过来,朝他低语几句,大致是说没发现有异常,说完一起退出门去。

等他们走远不见,黄叔关上房门,长长舒了一口气。

黄婶坐在床边,扶她靠坐起来,关切问道:“女子,人已经走了,你莫怕,跟我老婆子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惊羽嘴­唇­嚅嗫着,想着身中两箭的程十三,想着惨死崖壁的元熙,不由悲从中来,怔怔落泪:“他们杀了我朋友……摔死了我弟弟……”

黄婶先是一愣,继而联想到她依稀可见的姣好容貌,了然点头,恨恨道:“这群畜生!”慢慢靠过来,拍这她的背,放柔声音道,“别哭了,上天看着的,他们会有报应的。你就在我家里好好养着,等养好身子,我让我家老头子送你回去。”

“谢谢。”秦惊羽抹一把脸,想想又问道,“我朋友中了箭,从山崖上滚下来了,不知有没有在河里看到他?”

黄婶看向黄叔,后者缓缓摇头:“那暗河里只飘了你一个人过来,没看见别人。”

秦惊羽听他反复说起这个地名,不觉怔道:“暗河?”

听起来有丝熟悉,以前在上课的时候曾经听老师韩易提到过,说是南越境内某个不知名的山谷里,有一条神秘的暗河,忽隐忽现,踪迹不定,须得有缘人才能遇到。

黄叔眼睛黯了黯道:“说来话长,我都是听这里的老人讲过,这山谷里有一条暗河,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流向何处,原本以为只是个传说,不想二十年前的一天,暗河突然出现,卷走了我那正在野地里玩耍的儿子,我当时在山里打柴,我家老婆子在山头上看见,等她奔过去,暗河已经消失了……从此,我就天天守着这暗河出现的地方,等着我儿子回来,一守就是二十年。”

“这二十年,那暗河没再出现过?”

黄婶满目懊悔,低着头抹眼泪,黄叔搂住她的肩拍了下,叹道:“前些年倒是出现过两次,只是时间太短,还没等我跑近,一晃就消失了,而这次,居然出现了那么久,我看着那水面上露出的衣角,真以为是我们的儿子回来了,他出事的时候,也是穿了件灰白­色­的衣服……”

他叹息着几乎说不下去,黄婶接着哽声道:“这些年,村里的人不是过世,就是搬迁,除了村长家,就剩下我们这一户,我们俩哪儿也不想去,这辈子就守着儿子,等他回来。”

秦惊羽听得唏嘘不已,忙出声安慰二老,心里也是庆幸,要不是这暗河突然出现,自己摔下这万丈深渊,铁定粉身碎骨,绝无活命之机。

在这里住了两日,夫­妇­两人对她照顾得十分周到,还采来草药给她敷在身上,那些在树枝石头上刮的伤痕渐渐结痂,­精­神逐渐好起来。

黄婶找出自己年轻时的衣裳给她穿,对镜一照,脸上的伤好了大半,浮肿消除,愈发显得姣美药窕,楚楚动人。

“晴儿啊。”夕阳下,黄婶叫着她杜撰的名字,啧啧赞道,“这模样长得真俊,幸好那日没被官兵看出来。”

秦惊羽勉强笑了笑,帮着她晒晾刚洗好的衣物,一回头,对上一张陌生的男子脸庞,来人约莫二三十岁,身材高壮,其貌不扬,正痴痴呆呆看着她,瞠目结舌:“黄……黄婶,你从哪里捡来的仙女?”正是那日前来报讯的男子声音。

黄婶上前一步挡在秦惊羽身前,手里的竹竿朝那男子肩头打过去:“看什么看,这是我家的孙女!”

“你家不是没儿没女吗?”那人躲也不躲,盯着秦惊羽,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

“­干­孙女不行啊?”

黄婶边说边推她进屋,正好黄叔从傍边小路回来,那男子凑上去询问,黄叔比手划脚解释几句,指了下秦惊羽,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摇头叹气。

看着屋外交谈的人影,关上门,秦惊羽不由问道:“婆婆他是谁啊?”

“是薛家的老小子,家里穷,又没门手艺,一直娶不上媳­妇­,上月才进山来,就指望这跟他大舅,也就是这里的老村长学学打猎,得以谋生。”

秦惊羽想着那人痴迷的目光,心里微沉,没过一会,黄叔进门来,沉着脸道:“薛家老小子看上了女子,想提亲,被我回绝了。”

“是该回绝,就凭他那身世样貌,想都别想!”黄婶说完,又搓着手为难道:“可村长膝下无子,这薛虎是他亲外甥,这关系得罪了,可不太好……”

秦惊羽咬牙道:“我的身体已经好了,本来就想早点离开,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走……”

黄婶摇头阻止:“天快黑了,夜里不好行路,今晚你早些歇息,明日一早让老头子送你出谷去。”

秦惊羽看看窗外天­色­,想来也有道理,于是早早梳洗睡下。

黄叔黄婶睡在外屋,她一人睡在里屋,因为心里有事,翻来覆去也睡不着,正发呆,忽然听得窗户轻响,有黑影一晃而过。

“是谁?”她警觉起身。

半晌没听到声音,秦惊羽套上外衣刚要下地,窗口突然跳下个人来,用力抱住她。

秦惊羽尖叫一声,猝不及防,被那人压在床上,嘴里喘着粗气,大手在她身上乱摸乱揉。

“好女子,脑子不好使没关系,你跟了哥哥,哥好好疼你!”

是他,薛虎,是哪个村长家的老光棍!

这­色­胆包天的家伙,白天提亲被拒,夜里竟然来硬闯用强!

黑暗中被他捂住嘴,秦惊羽拼命摇头,拳打脚踢,无奈薛虎身强力壮,此时又是动了情,力气大得惊人,而她又是大病初愈,身衰力竭,没几下就被他撕裂外衣,小腹处有滚烫的硬物顶上来。

“好女子,乖女子,给我,给哥哥,哥哥受不住了……”

“救……救命……”

越挣扎,他的力道越重,身上被他掐得生痛,秦惊羽眼睛酸涩,流出屈辱的泪水,痛恨自己为何不趁夜逃走,为何要多留这一晚,就算是死在野兽的口下,也比留在这里受辱强得多!

头晕目眩之际,只听得哐当一声,有人冲了进来。

忽然身上压力一轻,薛虎摸着后脑,大声呼痛。

在他背后,黄叔举起根扁担,没头没脑朝他打去:“我打死你!我打死你这坏小子!”

薛虎毕竟是年轻人,愣了一下就反应过来,抓住那扁担一推,将黄叔推倒在地,不知撞上了什么,瞬间没了声音。

“老头子——”

黄婶啊的一声叫,丢开手里的烛火,扑过去抱住地上之人,那薛虎红着眼转身过来,又朝退至床边的秦惊羽扑去。

秦惊羽已经从床榻下方摸到琅琊神剑,瞥见人影过来,刷的一声拔出剑,想也不想,对准他直刺过来!

这一剑用尽了全身力气,直直没入对方腹部。

薛虎惨叫一声倒下,抽搐几下,忽而不动了。

秦惊羽喘息着拔出剑来,踢了他几脚,没觉出动静,这才缓缓回神,只觉得­精­疲力尽,浑身都通。

那边黄婶已经把黄叔药­性­,黄叔按着后腰,两人举着烛火搀扶着过来,看到那血泊中的男子,吓得面­色­发白,周身打颤。

“他死了……”

“死了?”黄婶喃喃念着,突然惊跳起来,语无伦次道,“死了人可是要报官的,晴儿你快走吧,赶快走!”

秦惊羽早有去意,见状却有些犹豫:“人是我杀的,我走了,你们怎么办?”

“你就别管我们了,快走快走,我们知道该怎么做……”

黄婶抓起她放在床边的报复塞进她手里,急急推她出门:“要是官兵来了就走不掉了,快走吧,顺着山路朝南走,这山里没大的野兽的,走出林子就没事了……路上小心!”

“你们也……保重!”秦惊羽不敢久留,扭头就走。

夜­色­深黑。

按照黄叔指示的方向,秦惊羽举着支火把,深一脚浅一脚朝前走着。

黑乎乎的树影中,手里一点火光着实温暖,也显得四周更加冷清寂寥。

山里树木多,树叶也密,没有大的野兽,没有猫头鹰在树上咕咕叫个不停,不仅是走的累,心里也瘆人的紧。

顶上星光被枝叶挡住,光线稀疏,饶是她眼里再好,也只能看清方圆十米内的景物,在此之外,到底有些什么,丝毫不知。

走的时候太匆忙,黄婶也是老眼昏花,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外衣已经被撕裂,衣不蔽体,奔走时又被树枝刮下几绺,更加破烂,再加上林子里寒风瑟瑟,冻得发抖。

好冷,也好困。

一步接一步走着,火光越来越小,飘忽不定,最后终于熄灭。

没了火,在这陌生的地方,更是危险加剧,寸步难行。

秦惊羽将包袱拴在背上,挨着根大树坐下来,手里紧紧握住琅琊神剑,警惕注视着四周的动静,等待天亮。

时间慢慢流逝。

许久许久,终于看到顶上一点微光,天际泛起蒙蒙亮。

林子里起雾了,树木被团团白雾包围,影影绰绰,景致变得迷蒙不清。

秦惊羽站起来,继续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发现不对劲。

前方树枝上挂着一绺衣衫,不正是自己之前经过时被刮破的吗?

走来走去,又回到了方才来过的地方——

她迷路了。

雾气原来越重,眼看没法散去,她一咬牙,拔出琅琊神剑,随手将剑鞘别在腰间,举着一团紫光,继续前行。

不知日升月落,白天黑夜,心里只有一个信念,走出林子,就安全了。

走啊走,两脚像是灌了铅,身子越来越沉,被藤蔓荆棘刮破的伤痕越来越多,直到满身血污。

力气几乎用尽,只强撑着心底一口气,机械迈步。

过了多久,一天,还是两天?

忽然听得前方传来人声,声音极低,她喘着气,满脑子都是嗡嗡作响,根本无力辩听。

这深山野林,怎么会有人声?

莫非是南越士兵追来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她加快步伐,朝相反方向疾走,不曾想脚下被石块一绊,竟是一头栽倒下去。

“是谁?谁在那里?”

有脚步声纷纷响起,朝着她倒地的方向奔来。

她挣扎着想要爬起来,身上却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恍惚中见得好几条人影过来,将自己团团围住。

“咦,是名女子?”

“会不会是­奸­细?”

“大家都别动,谨防有诈,我去叫雷将军过来——”

雷将军……

秦惊羽伏在地上,幽幽地想,原来南越也有姓雷的将军呢。

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有人扬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闻声一震,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是出现幻觉了吗,她竟然以为是雷牧歌……

心扑通扑通跳着,几乎要跳出胸口。

“雷将军,我们发现了这个受伤的女子,好像是昏过去了。”

“嗯,一舟,你也过来看看。”那人边说边在她面前蹲下来。

一舟……李一舟?!

脑子里轰的一声响,对,是雷牧歌,是他,他没死!

秦惊羽忽然流出泪来,伸手入怀,摸到那一块玉玦,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不住往外流。

“雷……牧歌……”

雷牧歌手指刚搭上她的肩,正欲把她翻转过来,忽然听得这一声,犹如五雷轰顶,一下子呆住了。

“你……你是……”他的声音颤抖着,带着惊骇,带着狂喜,看着不确定。

“雷牧歌。”

她有哭有笑,慢慢抬起头来,把那块玉玦递到他手里,还没看清他的样子,就被她按住双肩,一把扯进怀中,紧紧抱住。

“老天有眼,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五皇子呢?”

“元熙他……”

之前是凭一口气硬撑着,如今见得故人,心神一松,底气卸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悲鸣般的呜咽,仰面晕过去。

虚弱的身子被他抱起直冲入帐,耳畔响起他急促的呼叫:“一舟,一舟快跟来!”

昏迷之中,感觉自己被放下来,那双大手小心剥去她破碎的外衣,过了一会,那两人几乎同时低叫:“啊——”

两人怔愣着,过得许久,才慢慢找回自己的声音。

“殿下他……他是……”李一舟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你……出去!”雷牧歌的声音低沉压抑,听不出悲喜,那双抚在她肩上的手却在微微发颤。

“怎么是我出去,我是大夫好不好?”李一舟咬牙切齿低叫,“要出去也是该你出去!”

“我是主帅,这是我的营帐,你必须服从我的命令。”

“没看见她一身都是伤吗,我要给她包扎伤口,还要给她把脉,包扎你行,把脉你会么?”

“你……”

沉默了一会,雷牧歌拉过薄被给她盖上,攥紧拳头,懊悔低吼:“怎么会这样?该死,她到底在那南越宫中经历了什么?”

李一舟一拳捶在他肩上:“还不都怪你,我们师兄弟,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居然口风那么紧,帮她隐瞒,连我都瞒住,我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你对得起我吗你!”

雷牧歌低沉着声音吼回去:“我没瞒你!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真的?”

“当然是真的!”

吼过之后,两人都泄了气,瞅着她发呆一阵,还是李一舟率先镇定下来,清了清嗓子道:“我是大夫,我先给她包扎。”

雷牧歌无奈点头,握住她露在被子外面的那只细弱小手,瞅着那毫无血­色­的苍白小脸,声音哽咽:“羽儿,你撑住,我一定会救你!我发誓!”

将秦惊羽外露的伤痕尽数处理完毕,李一舟开始给她把脉。

手指搭上那泛青的腕部,李一舟眉头皱起,脸­色­越来越难看。

“怎么了?她是不是还有内伤?”雷牧歌盯着他的脸,着急问道。

“不是内伤,我说不上来,太奇怪了……”李一舟额头上渐渐渗出汗来,脸上也变得铁青,看起来十分可怖,“她好像是中了什么毒,开始发作了,这毒就在她脑袋里,不对,是脑袋里长了个什么东西,她非常虚弱,只剩下一口气……”

雷牧歌与他相识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神情,不觉颤声低问:“你……能治不?”

李一舟咬牙:“我试一试,这里没药,我先给她扎一针,然后试着用内力把那东西逼出来——”

“好,我给你把关,不行的话,我来。”

李一舟从怀中去出个小盒子,打开取出一根银针来,一针朝着她的百会|­茓­扎下。

秦惊羽受痛,啊的一声叫,神智有些清醒,低喃:“雷……牧歌……那沼泽……你怎么……怎么没死……”

雷牧歌拉着她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到,不迭应着:“是,我没死,我的坐骑陷进沼泽,一舟在树上吊了根绳子,硬是把我拉出来了,后来我们弃了马匹,放弃大道改走水路,辗转进入苍歧,不知怎么转到这座山谷,正在寻找出路,谁知……”

谁知却误打误撞遇到她,真是侥天之幸!

“雷牧歌……对不起……对不起……”

秦惊羽并没有听请他的话,只感觉到他在身边,嘴里喃喃念着,眼泪汹涌而出。

他没死,真好!

还有机会跟他说对不起,怎好!

“跟他道歉做什么?你又不是只瞒了他一人,还有我呢,你这偏心的家伙!”李一舟低吼着,手上动作不停,掌心贴在她背心。

一股热力自她后背涌入体内,在丹田运转一周,朝头顶冲去。

哇的一声,秦惊羽吐出一口鲜血,双手不住颤动,李一舟被那强劲的反弹力撞出去,倒弹出一丈远,扑倒在地,急叫:“雷,护住她心脉!”

琅琊神剑再次鸣响,紫光直­射­过来,秦惊羽渐渐安静下来,无声无息。

“怎么回事?一舟,她怎么样?!”雷牧歌手掌贴在她心口上,抱着她低喊。

李一舟跌跌撞撞爬起,奔过来检查一番,脸­色­凝重,哑声道:“必须回天京,找穆老爷子!”

“她怎么了,你说话啊,她到底怎么了?”

“那东西太厉害了,我一逼它,它就反弹,殿下她受不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逼它,它会发作的原来越快;比她,它就反噬殿下……对不起雷,我无能为力,只能带她回天京,找她外公穆神医,希望一切还来得及!”李一舟说完,看向那神剑,又补充道,“看来这剑对她身体有保护的作用,吉人又有天相!”

雷牧歌紧抿着­唇­,慢慢将她放平,队则帐外拔高声音:“来人!”

有人及时应道:“是,将军。”

“传我命令,整顿行装,立即按原路退出,返回大夏!”

秦惊羽浑浑噩噩,不知天日,只觉得自己被人抱着在树林里行走,时而山风呼啸,时而­阴­云密布,时而阳光灿烂,一路不知疲惫地行走。

走着走着,听到了马嘶声,有人抱她骑上了马,骏马在山野奔驰,道路又窄变宽,由崎岖变得平整,逐渐驰上管道。

马匹后又变为了船舶,河面上出来潮湿的风,众人划桨,逆流而上。

最后,船舶变为马车,马蹄声声,车轮滚滚,朝着北方,朝着大夏的方向行进。

进入大夏境内,期间她醒过来一次,看着那憔悴的两人,断断续续说出如何从南越皇宫逃出的经过,待说到程十三中箭,元熙惨死,­精­神崩溃,又昏死过去。

这一次,再没醒来,直到马车驶入天京,直奔皇城。

“羽儿——”

昏睡中她听到许多熟悉的声音,有父皇,有母妃,有外公,有祖母,有老师……那么多人围住他,哭着叫她的名字。

回家了,终于回家了!

所有的声音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里,眼皮却沉重得要命,怎么也睁不开。

当众人屏退散去,一切都安静下来,她听得母妃颤声哭道:“羽儿,我的孩子,你怎么了,你到底是怎么了?”

父皇秦毅的声音也是强自镇定:“岳父,羽儿……朕的女儿,她怎样?”

哦,父皇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孩子,这样也好,这是迟早的事情。

静默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听得外公穆青长长叹气:“羽儿她中了蛊。”

“什么?!”众人惊道。

“这是一种我从来都没见过的蛊毒,强劲的吓人,羽儿之前或遭遇过别的奇遇,蛊毒虽强,却一直被压制这,再加上神剑的保护,本身还要一段时日才发作,但是她又中了东阳特有的索命符……”

“东阳?轩辕敖?”

不仅是父皇秦毅,连她也听得糊涂了。

外公的诊断绝对没有错,但是萧冥给她服下的剧毒,怎么回事出自东阳呢?

大夏……东阳……

忽然有丝明白,为何萧冥下毒会毫无顾忌,他是巴不得她死,然后一口撇清­干­系,嫁祸给东阳,一箭双雕,破坏两国之间的盟约!

好毒的心思!

“正是。这索命符的毒素侵入体内,激发了蛊毒,二者相互促进,此消彼长,现在虽然索命符的毒­性­已解,那蛊毒已经全面发作,看情形就连神剑都有些抵挡不住。”

“为何会这样?神剑不是有灵力斩妖除魔吗?”

“陛下你听我说,那蛊虫已经深入羽儿头脑深处,神剑一旦发力,蛊虫便会反噬人身,即使神剑将蛊虫消灭,蛊虫临死也会拼尽全力,将羽儿一并拖上,与她同归于尽!”

秦毅啪的一掌击在墙壁上:“那怎么办?”

“如今之计,继续用神剑守护,我和雷将军轮流抱住羽儿心脉,试着才用保守疗法,看能不能将蛊虫诱出来。请陛下派羽林郎­精­锐在殿外重重防守,不得有任何人进来打搅。”穆青顿了下,想想又道,“此举无甚把握,我听闻太傅韩先生与那蛮荒密云素有交情,还请陛下下旨,令韩先生移步东海,请两位岛主火速前来救人。”只有找到蛊虫发作的根源,才能真正救得­性­命……

秦惊羽沉沉睡着,虽然口不能言,人不能动,浑身感官仍在正常运作。

感觉到有人喂水,有人灌药,针灸艾灸之法都在用,身体情况却丝毫不见好转。

耳畔的叹息声越来越多,她能感受到众人的担忧,感觉到外公的焦虑。

母妃在宫人侍女的搀扶下时常来看她,陪着她说话,鼓励她好起来,听得出,她还不知道元熙的事情,雷牧歌相比压下了真相,不曾流露一丝口风。

元熙……

一想到他,就想起崖壁上的血迹,想起那道近在咫尺却漠然而视的身影,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钻心地,撕裂地痛,痛得她在床上翻滚,嚎叫出声。

有人按住她的手,急急喊道:“穆先生,殿下她又发作了!”

外公的声音颓然响起:“保守疗法没有用,若是她再多发作几次,就算有神剑相护,那蛊虫吸尽血­肉­,也没法保命……”

“若能做到自由驾驭神剑,人剑合一,也许能消灭蛊虫,但是大夏皇室中还没出过这样的先例,羽儿还小,与神剑相处时日太短,意志薄弱,更是不能。”那是父皇秦毅的声音。

“那怎么办?怎么办?难道由着她等死吗?”雷牧歌的声音沙哑着,沉稳不再,冷静全无。

外公的声音显得那么苍白无助:“护住她的心脉,我们只有等,等韩先生带人回来!”

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秦惊羽就那么躺着,无声无息躺着。

很多淡忘的场景都被她想起,完全无法控制,一幕幕在脑中回放。

马车外,有人恭敬喊着二爷。

秘道旁,那铁血皇子凌厉一脚踢出,满含深意的训斥。

小屋里,他知道她回返,索­性­让玛莲达肆意亲吻,激发她心头醋意。

温泉池边,他明明看清了阿大的手势,却故作不解。任由寒泉之门关闭,自己无法解毒,只能以他做药,一同沉沦欲海……

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在编剧,他在导演,自己不明所以,傻傻入戏,丢了心,失了身,直至一无所有。

萧焰,恨他,恨他,恨他……

痛,好痛!

有一声凄厉惨叫,她抱着头,在床上打滚,然后有人扑过来,将她死死按住。

“听着,老师已经快到京城了,就这一两天,你再忍忍,再忍忍!”

“痛你就咬我,使劲咬!”

“咬我,把毒过给我,我替你痛!”

不,她已经那么对不住他,她不会咬他,就是痛死都不会咬他。

雷牧歌,他明不明白,她是最有应得,自作自受……

她在心里惨笑,脑中昏昏,气若游丝,身子越来越轻,神智越来越迷糊。

她这样子,还能等到老师他们回来吗?

能吗?

怕是……不能了……

“雷牧歌……”她听得自己的声音低喃,“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别跟我说这几个字,我不想听这个!”

“如果……这次……我能活回来……我给你当……男宠……”

王者归来 第一章 大难不死

没有人知道,那一日众人被天子秦毅唤出去之后,殿内来了谁,发生了什么,只见的一道金光从里间升起,待到雷牧歌第一个冲进去,屋里空空的,只有秦惊羽仰面躺在床上,脸露微笑,神­色­安详。

她只是睡着了。

睡了一个好觉,无悲无喜,无忧无虑。

睡醒之后,脑子里有刹那的空白,似乎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只是短暂的怔愣,继而缓缓回神。

哦,回家了,她又回来了。

……

整整一个夏天,秦惊羽都在明华宫度过。

经过外公穆青的着手诊治,她的身体逐渐恢复,除了被强行压住不再发作的蛊虫,身上各处的伤痕都已经痊愈,比起之前倒是强壮了许多。

据穆青所说,她此番被掳受困,又是中蛊,又是服毒,又是掉悬崖,能够大难不死,除了琅琊神剑佑护剑主之外,还得益于早些年前被灌下的那一大堆灵丹妙药,以及在密云岛上所泡的暖玉神泉。

说到这暖玉神泉,不能不感叹其功效神奇,她只不过在里面泡了一小会,居然受益匪浅,但是对于这段奇遇,脑子里只模糊有个印象,记得自己曾经短暂下水浸泡,却打死想不起具体过程了。

外公穆青说,记­性­不好,她是中蛊之后留下的唯一后遗症。

她倒觉得,能捡回小命已经万分侥幸,至于那些忘记的,多半也是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忘了就忘了吧,并不打紧。

这个夏天当中,还发生了很多事。

就在她被困南越的那段时日,穆妃备受煎熬,终于忍不住向秦毅吐露了她的­性­别真相,秦毅气恼之余,也更加忧心,所以派丞相汤伯裴亲往南越谈判,许下丰厚条件,而那日山谷里她被雷牧歌和李一舟碰到,在两人面前暴露了女儿身份,也就是说,除了母妃和外公,又多了父皇和雷李二人知道了她是女子。

秦毅一声令下,知情人对此守口如瓶,对外一律说法是皇太子被救回国,身体虚弱,需要在宫中静养,不见外人。

她昏睡不醒,众人一筹莫展之时,幽朵儿猛然想起传说中的巫族秘笈,也就是她曾在密云岛上祭坛之中见过的那一本,相传秘笈上记载了巫族所有的巫术以及破解之法,依照族规,必须成为终身不嫁的巫族圣女,才有资格进入祭坛,而且参透也是需要相当时日。

为了救她,幽朵儿不顾阿大反对,毅然前往。

想当初在密云岛上,她也就是一时好玩,与这巫族少女交了朋友,没想到对方会为了她牺牲至此。

这欠下的情债,一辈子都怕是还不清了。

在她醒来的当日,还见到了相携而来的秦兴澜和兆翡颜。

秦兴澜仍是那副英俊儒雅的模样,兆翡颜清瘦了不少,却显得面­色­红润,神采奕奕。据他所说,当初为了给他救治解毒,兆翡颜费尽心力,最后虽然救回他的­性­命,却因此小产,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他愧疚在心,在岛上与之结为夫­妇­,发誓要一生善待于她。

对于她要将太子之位交还于他,秦兴澜坚辞不受。

他说,就在她昏睡之际,他曾被父皇秦毅召见,述以同样的想法,但他始终没能拔出那柄琅琊神剑,或许这就是天意。

“三弟,二哥是戴罪之身,能在蛮荒岛上跟翡颜好好过日子,已经是莫大福气,这些日子我已经习惯了则样的生活,不想再有所改变……你不是小孩子了,你是大夏储君,未来的帝王,你要成长起来,肩负起你的责任。”

二皇兄的这番说话,其实也是父皇秦毅的意思。

除了二皇兄,四皇弟秦昭玉也被召去把剑,神剑纹丝不动。

看来,天意要她将这个皇太子继续做下去。

穆妃见她平安归来,心情好了许多,眼疾也在慢慢恢复,这是睡梦中仍哭着念元熙的名字。

元熙的死,由雷牧歌禀报了秦毅,众人皆一知情,只瞒着穆妃一人,说是因为急着送她回来治疗,元熙则是由另外的人手护送回京。

原想这谎言终有一日会被拆穿,谁知在她回宫一个月后的一天,丞相汤伯裴率众归返,进宫面圣,怀中居然抱着个孩子。

“臣……幸不辱命!”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秦毅喜出望外奔上去,接过他手里的孩子,哽声低唤:“元熙,朕的孩儿元熙……”

据汤伯裴所述,他当日被刺客所伤,幸而有大夏带去的侍卫拼命相救,伤势并不严重,猜到可能是萧冥派人所为,于是将计就计,装作重伤的样子在寝室长期休养,以此拖延时间,希望谋取更大利益。

后来程十三找上门来,两人合计一番,就在程十三救人的同时,他也做好回归准备,令一名死士扮作自己模样蒙头大睡,实际却是与一­干­人等赶着宫中祭祀,逃出皇城,一路北行,就在踏入大夏国土,与镇守边境的大将军雷陆汇合之时,有黑衣人送来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孩子。

“送回五皇子的人是谁?丞相可认识?”秦毅问道。

汤伯裴摇头:“臣不识。来人共有三人,都是身着黑衣,什么都不肯说,臣只看出抱着五皇子的那人体型药窕,应该是名女子,看得出,她对五皇子有些恋恋不舍,走的时候还频频回望。”

女子?

秦惊羽心头微动,蓦然想起一人来。

对,是元熙的|­乳­母!

试了,既然是她,一切都好解释了,她是南越人,当初掳走元熙她也有份,后来在南越皇宫一直照顾元熙,感情愈发深厚,久而久之也是心存愧疚,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将元熙调了包,找了个面容相似的孩子代替。

而自己在山崖上只匆匆瞥了一眼,视线转到别的地方,见得萧冥一掌挥向那孩子更是心神大乱,竟没看出端倪来,眼见程十三中箭,孩子被摔死,自己也走投无路,万念俱灰跳下悬崖——

奇怪,为何只看了一眼呢,是什么吸引了自己的注意力,使得自己犯下这严重错误,险些失去­性­命?

怎么也想不出,索­性­懒得去想,反正元熙平安归来,一家团聚,没有什么比这更好了。

至于那个|­乳­母,日后要是遇到她,定要好好感谢,予以重酬。

又过了些日子。

见她身体恢复得越来越好,海岛来的众人纷纷告辞,踏上归途。

远道而来,全力救助,这样的情谊,已经不是简单几句道谢的话可以述尽。

临别时,她由雷牧歌陪着,一路送出城门,依依惜别。

二皇兄秦兴澜带着兆翡颜回了蛮荒之北,容娜回了蛮荒之南,阿大回了密云,两岛与大夏缔结盟约,和平时互通有无,若有战乱则相互援助,共御强敌。

如此,最艰辛困苦的过程,换来最圆满的结局。

尘埃落定,一切都回到原点。

只是有些人,有些事情,被彻底改变了。

如此,雷牧歌。

此番回来,他更加坚决拒绝了与长公主秦飞凰的婚事,引得皇太后大怒,幸而秦毅传旨召见,两人在御书房一阵密探,出门时竟然都是面带笑容。

翌日,秦毅下旨,将长公主秦飞凰指婚给丞相汤伯裴的次子汤竟。

这汤竟也在朝为官,与雷牧歌年岁相当,相貌家世都不在话下,算是个青年才子,秦飞凰得知消息,哭哭啼啼找上未央宫,讨要说法,却被秦毅训斥一顿,伤心而归。

时候听秦毅在明华宫说起,穆云风感动莫名,望着秦惊羽怔怔落泪。

“母妃你哭什么?”秦惊羽帮她拭去眼泪。

“我是太开心了,能遇到牧歌这样心眼实诚的孩子,羽儿你终生有靠,我和你父皇也就放心了。”

秦惊羽听得不以为然,一笑置之:“外公说了,我这蛊毒虽然暂时没事,但终归是不能动情,须得老老实实做我的大夏太子,不准胡乱跟人风花雪月。”

穆云风之她所得在理,只叹道:“牧歌说了,他会等你。”

“谁要他等了,我跟她,还没好到那一步。”

根据阿大的说法,幽朵儿顺利参透那巫族古籍,至少也是在三年后,到时候能不能如愿解除这蛊毒,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自己必须时刻注意,克制情爱。

想着这中蛊的事情就郁闷,就算是玛莲达气雷牧歌不该假意成亲,也跟自己没有关系啊,何苦拖自己下水,还种下这样凶猛邪恶的蛊毒,这样的女人,真是莫名其妙,死有余辜。

不过也怪不了雷牧歌,他要不是为了七彩水仙,也不会答应假结婚,现在再让他为自己守上个三五年,更觉心里有愧。

这样想着,见到雷牧歌的时候,脸­色­自然不太好看。

“怎么了?”他停下脚步,目光灼灼。

自从回来之后,他几乎每日都来明华宫抱到陪她吃饭聊天,饭后散步,院子里那一片草地,已经被两人踩得来年长不出芽来。

“我走累了。”

“那就坐下歇会吧。”

秦惊羽应着,找了块­干­净台阶坐下,雷牧歌挨着她坐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太闷了,我想出宫去走走。”

“穆先生说了,再坚持几日,等最后一段疗程结束,你身体大号,就可以行动自如了,到时候我先教你练武,修习剑术。”

“那好吧,到时候别嫌我笨。”秦惊羽想想觉得不对,又问道,“这里事情也差不多了了,你怎么还不会军营去?”

雷牧歌眸光一闪,笑答:“陛下另有安排,我无限期休假。”

无限期休假,有这样的好事?

秦惊羽显然不信,见他笑得灿烂,目光往后一扫,又问:“对了,最近怎么没见着李一舟,他不是跟你形影不离吗?”

“他呀,在良医所忙着呢,无暇过来。”

雷牧歌正打着哈哈,忽然听得背后一声冷笑,有人悻悻道:“要不是你给我安Сhā这样多的事务,我会忙得无暇过来?”

秦惊羽随口道:“李一舟你来的正好,正说你呢,最近在忙些什么?”

“我忙的事情多了,看病治伤,训练士兵,打扫营帐,缝补衣物——”

秦惊羽扑哧一声笑出来:“你不是当上副将了吗,怎么跟个老妈子似地?”

李一舟满目幽怨,眼神像是钢刀一般,狠狠朝雷牧歌剜过来:“我交友不慎,有什么办法?”

雷牧歌迎上他的目光,笑意淡淡:“这可怪不得我,谁叫你当初在那城墙下发过誓,我们是一辈子的好兄弟,为兄弟两肋Сhā刀在所不辞,更何况是……”

李一舟气呼呼打断他:“你那是­阴­我,我宁愿两肋Сhā刀,也好过现在这样……”

“现在怎样?”秦惊羽好奇地问。

“没怎样。”李一舟撇嘴,暗骂她的没心没肺,她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不过没看出自己的心思,也不见得就看出别人的来,想到那三年之期,心里又好受许多,不到最后,指不定是谁笑谁哭。

“好了一舟,说吧,你进宫来可是找我有事?”

听得他问,李一舟面­色­一整,肃然道:“据可靠情报,南越边境军队后撤了。”

“知道什么原因吗?”

“听说是南越二皇子萧焰出了事,萧冥忙着安抚家人,无心恋战。”

两人边说边看她,眼神有丝怪异,秦惊羽被看得不明所以,摸着脸道:“我脸上有花?”

雷牧歌放柔了声音:“萧焰,你对这个名字可曾记得?”

“记得啊。”眼见他脸­色­未变,秦惊羽笑道,“不就是那个逃出天京的南越质子么。这厮倒是狡猾,找了个替身放在南苑混淆视线,好在老天长眼,就算回到南越,也没让他好过。”

雷牧歌脸­色­一缓,又问道:“还有呢?”

秦惊羽摊手:“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有什么?”

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齐声笑道:“没了。”

秦惊羽犹疑看看两人,心里又念一遍——

萧焰。

名字倒是不错,但对其人,真是没印象呢……

王者归来 第二章 断袖情深

清心咒,是外公穆青为她量身定制的晨曲,清心寡欲,安抚神魂,由宫中琴师专门在她寝宫外弹奏,使得她一心一意学文习武,不参半点杂念。

每日一早起床,秦惊羽总要先听过两遍清心咒,再去御书房由韩易指点经文国策,最后则是去跟了雷牧歌习武。

不得不说,雷牧歌真不是个仁慈的师傅。

原想他之前对自己关爱有加,教授武艺时自然会一如既往的照顾,没想到这回他却是毫不怜悯,那个练功房被他从分利用起来,不仅每日功课安排的紧紧的,而且每一项功课都是亲自守着她完成,没有半点放水。

秦惊羽的根基是很差的,几乎为零,她生­性­懒惰,能坐着绝不站着,平时悠闲自在惯了,如今被人管着,手把手教授些入门功夫,再加上又是夏末,天还热得不行,没练一会就汗流浃背,浑身透湿。

“雷牧歌你该不会是公报私仇吧?不带这么折腾人的……”

“我怎么公报私仇了?少胡思乱想,继续!”他又好气又好笑揉揉她的发顶,脸上的表情却极为认真。

秦惊羽叹口气,继续展臂伸腿,­操­练拳脚。

这家伙,真当她是他军队里的士兵啊,往死里整!

训练半日下来,累得不行,直接瘫倒在地上,这内殿空地足有八十平米,全是铺着软硬适度的柚木地板,有的地方甚至还铺了层褥子,外围是一圈竹木屏风,还有厚重的博古书架,适宜练武,也不用担心有人见得她的窘态。

雷牧歌过来,坐在她身边:“好好练,有了体力,以后才拿得稳剑,砍得动敌人。”

“谢谢鼓励。”

秦惊羽翻了翻眼皮,有气无力回应,只觉得浑身都像是散了架的痛。

难怪以前她不肯练武,外公和母妃也不说什么,任由她玩去,原来她真的是骨骼资质不同常人,学文容易,练武却很难,旁人花一天半日学会的东西,她足足要三天五天,才勉强过关。

不过越是如此,倒越是激发起她心底那股不服输的劲。

俗话说笨鸟先飞,她好歹是个人,比那只笨鸟好了许多吧,她就不信了,就这几招简单的入门功夫,她会搞掂不定。

而且,就算她想偷懒,某人都不会答应。

“还练不?”

“练。”

没有半句多话,她重新爬起来,继续进行。

一次次扑腾,一次次跌倒,一次次起身,没回倒地的刹那,脑海中总是浮现出些许血­色­,还有丝丝缕缕的黑暗,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囚禁的岁月,一幕幕回放。

安逸享乐,得到的只能是羞愤和耻辱。

她告诉自己,历史绝对不会重演。

一日功课结束,秦惊羽累得够呛,衣服全都紧紧贴在身上,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起来一般,这副模样根本没法在皇宫中行走,她直接抓了­干­净衣衫,去往偏殿的更衣间沐浴。

洗去一身疲惫,周人舒爽出来,正好看见雷牧歌捏着张大大的布巾,守株待兔一般候着,一见她现身,手臂微动,布巾准确罩上她的头顶,给她拭擦湿发。

“雷牧歌,你­干­嘛对我这样好?”秦惊羽嘻嘻地笑,享受着他的服务,力道还算轻柔,只是技术好似有些退步了……

“你才发现我对你好?后知后觉。”

“我不是记­性­不好么,你那么计较做什么?”秦惊羽无奈敲头,想必他以前也做过类似的事情,自己却恍恍惚惚想不起来,实在对不住他。

其实这差事自己也能做,但他就是不让,每回都抢了先去,他堂堂大将军,却做这侍女宫人才做的活计,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不过话说回来,只要自己跟他一起习武,旁人总是退避不及,躲得远远的,这样的情景要想被人看见嚼舌头,只怕也难。

这,自然是出自父皇秦毅的授意,父皇母妃的心思,不说她也明白,想想自己的现状,对他便更觉歉疚。

“我不是计较,我只是后悔,没早些这样,明目张胆对你好,才让人钻了空子……”

听得他轻轻叹气,秦惊羽侧了侧头,不明所以:“你是说李一舟?”虽然那蒙古大夫近日也来得殷勤,但自己从没让他这样亲近过啊,这人在吃哪门子醋?酸得吓人。

“不是说他。”雷牧歌闷闷一声,敛了笑容道,“羽儿你记住了,三年后蛊毒解除,你就要跟我在一起,你自己答应的事可不能反悔。”

“知道了,到时候再说。”秦惊羽随口应付着,那句死不了就做她男宠的玩笑话被他曲解成这样,实在无语,只是现在他可是有父皇母妃做后盾,又是授业恩师,得罪不起,说什么她都得应着。

雷牧歌明白她现在的身体状况,也不敢逼得太急,一边动作一边想着法子,却听得她轻叹一声道:“牧歌,能不能想办法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程十三。”

这阵只顾着休养生息,不是他说起这个优先人选的话题,她几乎都忘了程十三中箭滚下山崖的事情,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自己都是坠崖未死,或许他另有生机也说不定。

还有黄叔黄婶,那晚她情急之下一剑刺死那薛虎,逃之夭夭,他们会不会因此受拖累?

欠下的人情太多,这不是个好事。

黄叔黄婶的事情雷牧歌听她提过,一口答应,但说起程十三,她脸上现出几分幸灾乐祸的神情来。

“不是说他轻功很好吗,当年在江湖几大剑客的重重包围下都能飞身逃脱,这区区山崖绝对不在话下,不寻也罢。”

“你这人怎么这样,你可知道,他几次三番救过我的命。”

“所以我打心里感谢他的义举。”他暗地再补充一句,肃然起敬,五体投地,这样总够了吧?

秦惊羽听得无语,随意绑起半­干­的头发,正待再说,却闻身后有人扑哧一笑,回头看去,但见李一舟与秦昭玉并肩而站,笑得那叫一个耀目。

这四皇弟秦昭玉小小年纪,已经出落得面如冠玉,俊俏非凡,而李一舟面容清俊,姿­色­也是不差,两人往跟前一站,着实养眼。

“李一舟你笑什么?”

“我没笑什么,就是听着雷的话,觉得牙有些酸,嗯,就是牙酸……”

这话将秦昭玉说得迷糊,伸手去摸他的腮帮子:“李副将你是不是偷吃甜食,吃坏了牙齿?”

秦惊羽拍手笑道:“多半是,我记得李一舟最爱吃那杏脯,每回我带去多少,他就吃掉多少。”

“是吗?”雷牧歌眼神一利,瞅着他的目光意味深长,“原来是这样。”

“说什么呢。”李一舟涨红了脸,呐呐道,“我才不爱吃甜食的,不过是不想扫你的兴,没当着你的面丢。”

秦惊羽哼了一声,不想理他,忽然瞥见他只手缩在背后,不由叫道:“李一舟,你背后藏了什么好东西?”

见雷牧歌的眼光也投­射­过来,李一舟没法,只得将手里的物事亮出来:“今日一早在山上采药的时候摘的,我觉得挺好看,看你喜欢不?”

竟是一大束白­色­的山掬花,花虽平常,但那么多凑在一起,煞是清幽可爱。

这小子,居然给她送花?

雷牧歌看得脸都绿了,秦惊羽被他的怒气感染到,直觉保命要紧,哪里还敢伸手去接,只好摸着脸讪笑:“李一舟你确定你不是来扫墓的?”

“你!”李一舟期待的眼火花闪动,由满腹柔情最终变为咬牙切齿,“我就知道是这样,你个有花心没良心的,我真换衣你是不是……是不是……”碍于外人在场,那女子儿二字到底没蹦出来,将花束往秦昭玉手里一塞,他气呼呼转生,扭头就走。

“呃,李副将好像生气了。”

秦昭玉傻傻看着他们没动,雷牧歌从他手里接过花来,凑近嗅一下,嗤之以鼻:“看起来不美,闻起来不香,这家伙看病还行,眼光也就那样,还是我带回去喂马比较好,也算是物尽其用。”

“这似乎不太好吧?”李一舟一走,秦惊羽心头倒是涌起一丝歉疚,虽然不多,只那么指甲盖一点,“要不我留一朵,做个纪念?”

好歹最近这毒舌男对自己和睦友善,也不想将这良好关系弄僵,若是将来他问起,也留有后路。

“留一朵,更像是灵花,看着瘆人。”

雷牧歌轻飘飘一句话,彻底打消她心底善念,阿弥陀佛,她可不想被咒早死。

不过,这花马儿真的会吃?

见她嘴­唇­微动,似乎看出她的疑惑,雷牧歌笑意加深,露出森森白牙:“马儿不吃,我剁成花泥拌在饲料里,一口一口总要喂进去。”

秦惊羽立时闭嘴。

那个话怎么说的呢,宁得罪小人,莫得罪君子,尤其是像雷牧歌这样的全民偶像。

雷牧歌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柔顺模样,放低了声音:“真喜欢花,我把我府中那盆极品海棠搬来给你,比这个好看得多了。”

“不用,你留着自己观赏。”秦惊羽扁嘴,御花园里奇花异草多得是,实在不稀罕。

“别客气,我想看的时候,就来你明华宫,跟你一起看,不是更有意思?”

“雷牧歌你是不死闲得发慌?”

“还好,职务之余,刚好有时间陪你。”

听他们一来一往对答如流说得畅快,秦昭玉终于堪堪明白过来,指指她,又指指雷牧歌,喃道:“我知道了,难怪雷哥哥要拒绝跟大皇姐的婚事,原来……原来你们竟是……”

“你想得没错,我们是断袖。”雷牧歌搭上她的肩,说得漫不经心,实则暗藏深意。

秦惊羽身子抖了两抖,望天。

这句台词,可真是雷人啊雷人……

王者归来 第三章 风烟再起

雷牧歌那一番话,经过秦昭玉那个大嘴巴,没过半日就传到了秦飞凰耳朵里。

秦飞凰怎么守得住这口气,丢下正在试穿的嫁衣,一状告到了皇太后那里,皇太后心疼这个长孙女,一道懿旨将雷夫人召进慈云宫,一个把时辰才放回府去。

雷家三代单传,自然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等雷陆散朝回府听闻此事,气的抡起鞭子,将雷牧歌抽了个结结实实。

早有小道消息传来,原想这习武之事会有耽误,没想到第二日雷牧歌按时前来,着实让秦惊羽吃了一惊。

“你……还好吧?”想了又想,虽然提起这挨打之事有些伤他颜面,但不问候下,心里甚觉歉意,毕竟自己也在这事里占了半壁江山。

雷牧歌摸了下脸,微笑道:“本来不太好,但你这样关心我,我自然就好了。”

秦惊羽扁嘴:“也是你活该,这样的话背地里说笑就好,怎么当着昭玉的面说,他听了也就等于大皇姐听了,大皇姐听了也就等于皇祖母听了,不拿你开刀才怪。”

雷牧歌哈的一声笑:“我巴不得越多人听见越好。”

秦惊羽转念明白他的心思,原来他是在当众宣告所有呢,可他是当朝将军,自己是未来储君,看着绯闻闹得,现在倒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将来如何下台?

讪讪没说话,听得他问:“昨日一舟摘的那花,最后你还是留下来了?”

这话题可转换得快。

昨日后来些正好宫人来传,说是父皇秦毅有事召见他,这觐见天子也没捧着束花的先例,是以他走时随手丢在殿门一角,她看着那花于心不忍,悄悄捡了回去。

秦惊羽没打算瞒他,实打实点头。

雷牧歌哦了一声,声音低沉:“说说,搁哪儿了?”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如实汇报:“看着花形好些的就Сhā了瓶养着,有几朵花瓣残破了,晒­干­了叫琥珀做成书签夹书页里。”

“不是不喜欢吗?”他的声音渐渐闷了。

“谈不上喜欢不喜欢,横竖是人家一份心意,不能作践。”不管白花红花,终究还是朵花,再怎么也是第一次收到男子送花,自己身为女子,便不能免俗心底有小小的欢喜。

是不是第一次呢……

脑子里迷迷糊糊,有些记不住了。

想想又问:“你爹,雷大将军很生气吧,打你哪儿了?”据说雷陆治军严明,在内在外都是个火爆脾气,当年在战场上一拳可以击毙一匹奔马,经他一顿狠揍,寻常人不死也要去掉半条命。

雷牧歌一直等着她问这个,不迭点头:“是很生气,除了脸,到处都打了。”不打脸,也是因为顾及到他每日都要上朝,被人看到问起不好说。

“谁叫你乱说话的,自作自受。”

话是如此,眼里那抹关心却掩饰不了,秦惊羽瞅着他的笑脸,叹气道:“痛不?上了药没?”

“痛啊,我爹把府中的药都收起来不让我擦,说是要长记­性­。”雷牧歌边说边挽起衣袖,露出一截古铜­色­的手臂来,“要不你给我吹吹?”

“你当我吹的是仙气啊?”秦惊羽横他一眼,低头看了,手臂上果然有伤,再翻开衣领去看,那后颈上也有些鞭痕,看来雷大将军这名号真不是盖的,对自己的亲生儿子手下也没有半分留情。

“我身上伤还多,要不脱了衣服给你看看?”雷牧歌说着就伸手去解胸襟,眼底一丝促狭笑意一闪而过。

秦惊羽赶紧按住他手:“不用了,我看了也没用,得要大夫来看……”

不得不说,这一场大劫过后,连同记­性­变坏,心­性­也跟着变了不少,对于这美男自脱衣衫的戏码,竟没有太大的观看热情,她悲剧了。

他脱得欢,她按得紧,正在拉扯,忽然听得进门处一声吼:“你们在做什么?”

能找来这里并且大呼小叫的人,除了李一舟,不做第二人想。

李一舟肩上挎着只大大的药箱,手里提着只覆了布巾的竹篮,站在门口朝两人怒目而视:“雷你到底是在教授武功,还是在借机揩油?小心我告诉陛下去!”

“我这是和我徒儿交流情感,也碍着你的事了么?”雷牧歌说着一个眼神朝她­射­过来,里面有些东西闪耀着,熠熠生光。

秦惊羽全部收到,想他怕是要自己帮腔,于是接道:“对,是在交流情感,他在教我如何运功疗伤来着,既然你来了,这差事便交给你罢。”

“好好地弄一身伤,别以为我不知你打的什么主意!”李一舟瞪了雷牧歌几眼,板着脸走过去,揭开竹篮上的盖子,对着她放柔了声音,“这点小伤,他再受个千百道也是死不了的,不用理他,来,殿下,过来喝药。”

秦惊羽朝那篮子里的药罐看了一眼,直觉掩口:“我外公说了,我已经大好了,这药可喝可不喝。”

“穆老爷子也说了,你的伤倒是好了,但是气血始终不足,葵水久久未至,他老人家忙着治疗穆妃娘娘的眼疾脱不了身,是以叮嘱我每日煎药,再送到殿下这里来,守着殿下服用。”

李一舟身为医者,说完这一番话面不改­色­,秦惊羽也听得连连点头,倒是雷牧歌自听到那葵水二字,一张俊脸慢慢透出丝丝微红来,过了半晌,才听得他轻咳两声,哼道:“穆老爷子真是偏心。”

李一舟噙着一丝笑:“依我说,这叫做公平。”雷牧歌以习武之名,他便以送药之意,一为师徒,一为医患,实在公平得很。

“你莫要忘了,那城墙下你答应我的……”

“我没忘,你我各凭本事,力战到底。”

嘎,居然敢跟大夏第一勇士单挑,这爱情的力量真是伟大!

秦惊羽眼光扫扫李一舟,再扫扫雷牧歌,啧啧道:“就你那身子板,跟他实在不是一个档次的,有些雄心壮志值得夸奖,不过你还是要有自知之明。”

李一舟笑道:“我打架是不如雷,但是殿下你信不信,我随便一把药粉就能把他撂倒。”

秦惊羽想了想,点头:“我信的。”

就连外公都说过,李一舟年纪虽轻,医术却不可小觑,施毒的功夫也颇有些能耐,天下名医中他若是自排第三,没人敢去认这个第二。

“一舟你是存了心要与我作为么?”

“是又怎样,谁叫你不安好心,老早就诓我发誓。”

眼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秦惊羽赶紧出来打圆场:“好了,一舟我乖乖喝药,你给牧歌看看伤。”这月事不调可不是闹着玩的,早治早好,将来她还想结婚生孩子呢,虽然那时遥不可及的事情。

从药罐里倒出药汁,端着只瓷碗一口一口喝下,她找地方坐了,好整以暇看李一舟给雷牧歌检查完伤势,然后抹了药膏在他肩背各处使劲地揉,往死里揉。

那个啥,明显的公报私仇。

雷牧歌咬­唇­皱眉:“你轻点不行吗?”

“不行,不用点劲,药效进不去。”李一舟哼着,凑在他耳边低声念叨,“你爹娘中年得子,爱你如命,这回居然舍得下这样的狠心?老实说,是不是苦­肉­计?”

雷牧歌歪着头笑:“不告诉你。”

秦惊羽听得分明,撇嘴。

苦­肉­计,她从来不吃这一套。

等到抹药完毕,雷牧歌拉上衣衫,两人面对面坐下,换上一副正经慎重的神­色­。

秦惊羽知道他们要谈正事,很自觉地抱了本拳谱到一边去,慢慢翻开比划,实则尖着耳朵,凝神倾听。

“南越那边的探子回京来了。”李一舟率先开口。这些日子以来雷牧歌天天在宫里耗着,军营事务都交给他这个副将打理,每隔时日前来汇报军情,真真是苦不堪言。

雷牧歌剑眉一轩:“那人怎么样了?”

李一舟往远处的人影望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萧冥把所有的消息全部封锁了,他自己也待在皇宫里足不出户,据说是情形不太好,他迁怒处死了好些宫人侍女,还有几名太医。”

“太医?”

“是的,探子下了血本,千辛万苦问到了,说是那人不知怎的受了重伤,只剩一口气了,躺在床上等死,那南越皇后哭得几乎断气,宫里乱作一团。”

“极好,老天开眼,恶有恶报。”雷牧歌笑了笑,又道,“怪不得南越撤军了,原来是这个原因。”

“嗯,你我知道就好,别告诉她。”

“告诉了也没用,她都不记得了。”

“还是小心些好,防患于未然。”

“我明白。”

他们说得起劲,秦惊羽在一旁也听得疑惑,听那语气,好似是在说一个大­奸­大恶之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可是为何要背着她说这些呢,好事不应该大家一起分享么?

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又听得李一舟道:“前些日子西烈局势也不太安稳,倒是北凉那边无风无浪,平平静静。”

雷牧歌奇道:“西烈王兰萨不是登基称帝了吗,有什么不安稳的?”

李一舟摇头:“有人在京城格鲁周边闹腾,翻出当年元昭帝不明驾崩的旧事,还推出名碧眼少年当家作主,意欲推翻政权,另立新君。”

“竟有这等事?”

“是啊,更有甚者,就在兰萨接冕加冠之时,忽然跑出来个小侍女,说是后宫有位夫人突发重病,那兰萨一听也不管仪式了,直接飞奔而回。”

“上回在皇太后寿宴上见过,当时真没觉得他还是个多情种。”雷牧歌稍有感触。

李一舟听得笑道:“这个怎么能凭面相说话,我跟你认识这么久,也没觉得你居然……”微微顿了下,转了话题,“这都不是重点,关键是那称帝仪式没完,事后也未见继续,那西烈一­干­臣子犯了难,不知当算不算。”

雷牧歌接口道:“你的意思是,他还不算真正登基,旁人还有机会翻天?”

李一舟点点头,正待说话,忽见秦惊羽站起,朝他们步步走来。

“知不知道那个碧眼少年叫什么名字?”

李一舟愣了下,自己说话已经够小声,她怎么还能听见?

“暂时不知。”

难道是银翼?

秦惊羽抿­唇­,思想一阵,打消这个念头。

银翼从来都是行事谨慎,在没有弄清真相之前,绝对不会扯开架势与人公然作对,听李一舟所述,那聚众起事的少年不该是他。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随意动了下手脚,身体状况已经大好,看来这趟西烈之行是在所难免了。

……

秦飞凰的婚期定在当月初十,按照日子来说,算是有些急,好在那汤竟出身相府,也算是门当户对,这回娶得长公主过门,婚礼办得十分隆重,风风光光。

婚庆当晚,汤竟一桌一桌敬酒,谈笑风生,与席上宾客很是融洽。

秦惊羽隔着桌子相望,见他相貌堂堂,气质从容,心里对这个姐夫倒也满意,高兴之余,不知不觉多喝了两杯。

依她的酒量,喝再多都不怕,远远见着雷牧歌坐在一角,手持酒杯浅斟轻抿,显得悠闲自在,不由得借着酒意,端着酒杯蹭到他身边。

“雷将军,我敬你。”­唇­边勾起一抹笑意,低声道,“看着我大皇姐嫁给别人,是不是有点失落?后悔没?”

雷牧歌斜斜瞥她一眼,举杯相碰:“我何来失落,何来后悔?”

秦惊羽嘻嘻笑道:“洞房花烛夜,新郎不是我,这还不……”

话没说完,就被他勾住肩膀,往礼堂侧门处推:“你醉了,我带你出去醒醒酒。”

“我才没罪呢,你胡说什么?”

“没醉就好,走吧,这里人多气闷,我看你也坐得不耐烦了,到时候少不了有人过来敬酒,要不我带你去遛遛马,如何?”

夜风凉爽,出门遛马……这倒是个好主意。

秦惊羽点头,唤住门外一名宫人说了去向,随便他朝汤府后门走。

刚走出院门不远,斜刺里跳出来一人拦在面前,浑身轻颤着,嚅嗫唤道:“主……主子?”

细微一声,惊得她险险挑起,忽而僵硬站住不动了。

他是……是……

这已死之人,怎么可能……死而复生?

王者归来 第四章 浮出水面

嗯,人死不能复生,她一定是喝醉了,出现了幻觉。

如此想着,绕开那人影堪堪往前走,刚走出两步,又听得他喃喃道:“主子,你不认我了么?不要山庄的兄弟了么?”

脑中轰隆一声响,惊天动地,秦惊羽猛然回头,瞪视着他。他在说什么?

夜­色­下,那人一身素衣,面相清瘦斯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望着她笑得欢天喜地:“主子。”

这幻境,怎么如此真实?

秦惊羽张了张嘴,忽然伸手,在雷牧歌手臂上狠狠一掐,掐得他微叫出声:“做什么?”

“雷牧歌你痛是不是?我们不是在做梦?”她含着笑,眼里却点点晶莹,“说话啊,我们是不是在做梦?”

“真没见过,谁做梦还非要拽着别人一起的。”雷牧歌听得叹气,“掐够了没,省点力气行不,托你的福,我身上已经没几块好­肉­了。”

秦惊羽缩回手去,终于回神过来,朝着那人踉跄扑过去:“杨峥……你这死小子,死到哪里去了?!”

没错,是杨峥,是他!

杨峥木讷站着,任由她一把鼻涕一把泪将自己的衣衫蹂躏个遍,有些弄不清状况,几月不见,这主子转­性­了?虽说以往也不觉得冷清孤傲,但到底还有几分威严,但是现在——

哭得稀里哗啦,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雷牧歌在一旁也是看得呆住,眼前这年轻男子看来有些面熟,对了,是哪个昔日在闻香楼吟诗作对的书呆子杨峥。

几年不见,看来也没什么出众之处,却能令她抛开顾虑,真情流露,除了醉酒之外,是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轻咳两声,他走上前去,拉开那碍眼相拥的两人:“殿下,这里人来人往的,让人看见不好。”

“有什么关系,反正他们都知道我是个断袖了。”秦惊羽抹了把脸,讪讪笑着,扯着杨峥就往暗处走,边走边回头道,“雷牧歌你自己遛马去吧,我遇见个熟人,找地方喝茶去。”乍见故人,狂喜之下心也是砰砰直跳,看来山庄被血洗另有隐情,今夜定要问个明白。

但愿,那萧冥只是骗她,程十三也是误信谣言,其实大家都好好的……

“不行,我带你出来,自然要送你回去。”雷牧歌断然拒绝,前车之鉴血淋淋摆在前头,他还至今想起心有余悸,今后形影不离也好,死缠烂打也好,说什么也不能再弄丢她。

杨峥这会也认出他来,拢袖施礼道:“雷将军。”

“好久不见,杨公子。”雷牧歌抱拳,随意还了礼。

两人相互寒暄几句,住了口转头望她,秦惊羽只得朝雷牧歌挥手道:“那好吧,就烦你驾车,我和杨峥去闻香楼坐坐。”

堂堂朝廷将军被当做马夫使唤,也只有她才想得出!

雷牧歌挑眉,却也不说多话,老老实实前去赶车。

没过一会马车过去,杨峥照例扶秦惊羽先行上车,自己也跟着爬上去,待得做好,禁不住道:“主子……”

此时秦惊羽已经恢复清明,朝他比个嘘声的手势:“等下再说。”车前车后之一层薄薄的木板相隔,雷牧歌又是个练武高手,耳力非凡,这回不是谈话的好时机。

杨峥会意,瘦削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半晌才道:“主子没事就好。”

马车停在闻香楼大门前,此时夜­色­已深,掌柜送走客人准备打烊,忽然瞥见车上下来之人,满脸堆笑迎上去:“三少,好久没来了,最近是在哪里发财?”

发你个头!秦惊羽淡淡撇嘴:“也没什么,被人捉去当了几个月的­肉­票,前些日子才回来。”

掌柜暗骂自己多嘴,陪笑道:“三少时吉人天相,今日的包间茶水都算我的,明日再备上几桌好酒好菜,当是给三少接风,去去晦气,日后一帆风顺,财源滚滚!”

“掌柜有此美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秦惊羽带着杨峥蹬蹬上楼去,走到梦羽轩门外,见雷牧歌寸步不离跟着,摆手道:“你自己找个地喝茶吧,我要跟杨峥谈点正事。”

雷牧歌翻了个白眼,这车夫当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居然就是这等待遇?

难怪李一舟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就是没良心,自己也深有同感。

“一个人喝茶太寂寞……”厚着脸皮正要跟进,哐当一声,房门在里面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雷牧歌摸着鼻子苦笑,找门边不远处坐下,闲闲等候。

厢房中,杨峥拜倒行礼,做足了一全套礼数,才起身就座,急切问道:“主子这些日子踪迹全无,可是出了什么事?”

“说来话长,我被那萧冥带去苍岐,在南越皇宫待了些日子。”秦惊羽抿了口茶,轻描淡写说了句,继而蹙眉道,“你不是……今日怎么在汤府门前出现?”

“我听说主子已经回宫,却苦于没法想见,想着今日是长公主成亲之日,主子应该会出席,所以就在汤府外间候着,前门也有弟兄守候的。”

秦惊羽听得忽喜忽忧,吁了口气,终于颤声问道:“山庄失火……是真的么?”

杨峥眼眶一红,扑通一声跪下:“我有负主子所托,没把弟兄们照顾好,请主子责罚我吧!”

秦惊羽揪住他的衣襟:“庄子烧了就烧了,人呢,都逃出来没有?”见他缓缓摇头,不由颓然松手,心中一丝侥幸之念轰然倒塌。

是真的,失火是真的,血洗也是真的。

杨峥扑在地上,哽声道:“那夜大家正在酣睡,不想竟然闯进来数十名黑衣蒙面人,个个都是高手,事先还撒了迷香,我们失了先机,抵挡不住,边打边退,我迷迷糊糊被小四推进了厨房水缸里,醒来的时候,满地都是烧焦的尸体,山庄被烧得什么都没了……我对不起主子,对不起主子啊!”

“你起来,这不怪你,都怪我……”秦惊羽去拉他的手,意欲相扶,手指所触,突然觉得不对,急忙翻开他的衣袖来看,一瞥之下,顿时吸了一口凉气,“杨峥你的手……”

但见他右手手掌光秃秃的,齐崭崭少掉五根手指,显然是废了。

“那黑衣人举刀砍来,我情急之下伸手去挡,就成了这样。”杨峥说着,慢吞吞收回手来,满面萧索,“比起惨死的弟兄们,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秦惊羽瞪视着那只残缺的手掌,记忆中那是只多么修长白净的手啊,门下写写算算的事情都是他在负责,每次呈报上来的东西又快又好,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老天太不睁眼,不是吗?

抓紧他的肩膀,几乎要将一口银牙咬碎:“杨峥你听着,这个仇我记下了,他日我定要提着萧冥的人头来血祭山庄兄弟!”

杨峥重重点头:“是,主子,我们招兵买马,从头再来。”

秦惊羽放开手,想着他话里的字句,四年多时间创立一个暗夜门,一夜间付之一炬,血流成河,除开困在西烈的银翼等人,偌大的天京城,就只剩下他们两个,此仇不报,自己真是妄为穿越人!

“不用招兵买马,只需要补充礼部和影部势力,其余的,我向雷牧歌借调。”心中打定主意,既然萧冥已经知道她这个隐蔽的身份,今后也不需要再藏着掖着,直接撕破脸面,与南越正面为敌。

慢慢平静下来,默想了一会,又问:“你这些日子就待在天京?”

杨峥摇头道:“不是,我刚从西烈边境回来。”

秦惊羽瞪着他道:“你去了西烈?”

杨峥答道:“是的,那夜过后,我悄悄回家养了大半月的伤,然后联系到几名休假在外的礼部弟兄,包括京郊附近的影士,一共有二十来人,我们查访一阵,得知主子没在皇宫,也没去西烈,有线索说是去了南越,就一路跟着去了。”

秦惊羽挑眉:“你们也到了南越?”

“没有,我们只追查到边境,线索不知怎么就断了,在那里绕来绕去耽误了不少日子,跟没头苍蝇似的瞎忙活,想来或许是敌人布下的迷魂阵,故意不让我们靠近,后来大家一商量,都觉得主子多半还是往西烈去了,毕竟有燕主在,主子的安全不成问题,所以我们意见统一,就辗转去了西烈。”

“燕主……”秦惊羽揉着头,“燕主是谁?”

杨峥瞪大了眼:“主子,你……”

秦惊羽朝他勉强笑笑:“我前一阵大病了一场,记­性­不太好,很多事情不记得了。”听他的口气,这个燕主应该是自己身边非常重要的一个人。奇怪了,这门下各部每一个人她都记得,偏偏打死想不起这个燕主长什么样,职责本领如何。

“燕主跟银主,都是主子的左膀右臂啊,主子怎么能忘了呢?”

“哦,是这样啊。”心里对这燕主充满了好奇,能待在自己身边,和银翼平起平坐之人,一定很有本事,不过,脑子里雾蒙蒙的,什么都想不起来,只隐约记得大片大片的血红……鲜血。

忽然很抗拒去想这个人,她皱着眉,听得杨峥小心翼翼问道:“燕主他……是不是……”

秦惊羽见他眼露担忧惶然,不觉一怔,是了,自己被掳去南越之前,曾与萧冥有过一场恶战,死伤无数,那个所谓燕主,应该就是在这一仗中凶多吉少,自己当时想必是痛失爱将,悲愤欲绝,才会执意忘却……

想通了这一缘故,当下黯然道:“他死了。”

杨峥怔怔落下泪来,半晌才暗声道:“请主子节哀……”

秦惊羽轻轻点头:“放心吧,燕主和弟兄们的仇,一定会报。”很奇怪,心里对这人的死竟然没甚痛惜之情,想必以往关系平常,并不太好。想了下,又问道,“弟兄们的后事可是你办的?家眷的抚恤金发下去没?”

杨峥正­色­答道:“是我办的,抚恤金都发了,遗骸就埋在山庄对面的山坡上,我还让人砌了座碑,所有的名字都刻在上面……至于燕主的,我改日再去给他单独塑个。”

“不用了,就刻在一起吧,热闹些。”秦惊羽不愿再提这个人,摆下手道,“对了,你们去了西烈,可有银翼的消息?”

杨峥摇头道:“我们刚进入西烈境内,就听说地方上的富豪望族打着起义的名号,聚众生事,据称带头的是一名碧眼男子,我们听那特征以为是银主,就­干­过去,路上遇到一名潜伏的影士,才得知并非银主,而是另有其人。后来官兵镇压,大肆杀戮,形势顿时大乱,我们没找到主子,又怕引火烧身,只得退出西烈,在进京路上听闻主子已经回宫,于是就匆匆赶回来了。”

那起义头领,果然不是银翼。

秦惊羽输了一口气,不是他就好,若是他带人直接将战火点燃,天京与格鲁相距千里,自己鞭长莫及,到时候还不知如何收场。

“我明日派人去找你,先置办些物资,你策划下,在天京流泻必要的人手,其余准备跟我去西烈。”心里已经想好了西行理由,不怕雷牧歌不答应,说到这里,抬头看看他又瘦又黑的憔悴模样,叹息道,“这些日子你带伤奔波,真是苦了你了。”

唏嘘感叹几句,秦惊羽看看窗外天­色­不早,站起身来:“我该回去了,你也早些归家吧。”

杨峥起身相送,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一事道:“主子请留步。”

“什么事?”

“影部上报,说是出事前有名影士莫名失踪,据说他新入门不久,功夫也不错,当初燕主说他面相不好,不肯要的,后来张庭人手缺口大,就瞒着燕主招他进来,安Сhā在京郊行事。”

“哦?”秦惊羽转过身,静候下文。

“我们推测,此人极有可能就是导致这场祸害的——”杨峥咬牙,从牙缝里声声挤出两字,“内­奸­。”

王者归来 第五章 不速之客

据杨峥讲,那嫌疑人名叫唐宇,先前一直在京郊做事,倒也规矩利落,期间也随张庭来过山庄一次,但都是远远在庄外等候。

在山庄出事前一日,这人忽然找不到踪影了,当时大家都没太在意,毕竟影士办事隐秘,行踪不定,而且杨峥身为礼部管事,确实也管不到影部去,没想到只隔了一日,就发生了灭门惨案。

杨峥查证,此人入门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性­情随和,没多久与门下兄弟打成一片,平日也不是个爱说话的主,总是笑眯眯听着,随声附和,不作评论。这样便具备了影士的基本素质,不仅能从外人嘴里套出讯息,也能从自己人嘴里套出想得到的东西。

回想起萧冥的话,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唐宇就是他派来混进门中刺探情报的­奸­细。

暗夜门发展太快,树大招风,就算萧冥不出手,也可能是其他人,比如东阳的轩辕敖,西烈的兰萨,北凉的风如镜……如若不是自己责令手下在天京城循规蹈矩,顺应朝廷政策,多次襄助其大小事务,暗中消除隐患,只怕是连父皇秦毅都容不下她。

血淋淋的教训摆在眼前,不由得她松懈怠慢,暗夜门内部的清理整顿刻不容缓,特别是影部,作为一个情报部门,必须保持各个成员特别是领导身份的私密­性­,内部成员最好是互不相识,上下级之间汇报工作只能选择单线联系。

坐在回宫的马车上,秦惊羽半闭着眼,将前因后果以及一系列计划通想一遍,待得进到宫门,下车步行,已经是心底澄明,毫无滞碍,只是想着杨峥那只光秃秃的手掌,很是酸涩不安。

雷牧歌皱着眉头,看着她时而欢喜时而叹气的模样,心里老大不爽,不就是见了个杨峥么,值得这副这样?

“你什么时候和杨书呆这样熟稔了?”

“杨峥他不是书呆,你别这样说他,我不爱听。”秦惊羽甩开他伸过来的手。

雷牧歌怔了下,追上前去:“我可记得杨书呆还是当年你给取的名字!”

秦惊羽停下脚步,正经望他:“杨峥……为我废掉了一只手。”他的右手,再也没法挥毫写字,没法提笔绘画。

雷牧歌呆住,半晌才道:“对不起,是我说错话。”

“不怪你,这罪魈祸首是我。”秦惊羽别过头去,眼望青冥高天,一字一顿慎重立誓,“总有一日,我要让萧冥付出血的代价!”转头看向他道,“牧歌,我需要你帮我。”

雷牧歌重重点头:“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次日一早,秦惊羽唤来汝儿与琥珀,在寝宫中翻箱倒柜寻觅值钱物事。

琥珀原是侍候穆云风的侍女,穆云风嫌汝儿木讷,特意给她拨过来,名曰一同做事,实际也是顺便带带汝儿,希望今后他能独挡一面,真正担当太子内侍的重任。

杨峥清理山庄废墟,­操­办死者后事,给家眷发放抚恤金等等,已经提取了门下大部分银两,再加上他率众去南越西烈两地寻人,前前后后又花费不少,现在又要举事,颇有些捉襟见肘,秦惊羽心里明白,也打定主意,将自己这些年在宫里攒下的私房钱,再悄悄变卖些珠宝玉器之类,凑足了数量尽快给他送过去。

父皇秦毅并不是个奢侈的君王,每月所给各宫的月钱确也不多,将母妃穆云风那份算在一起,总数也没多少,一阵拾掇,翻得她直叹气。

就这样一点,怎么够?

见她如此,汝儿咬着嘴­唇­步出殿门去,没一会捧着只胀鼓鼓的钱袋回来。

“殿下,给。”

“什么东西?”秦惊羽随手接过来,摸着硬邦邦的,不由伸手在他额头上轻敲一记,“好哇,你个小子,这些年在宫里搜刮了不少呢!”

“殿下冤枉!”汝儿叫得满脸委屈,“奴才平日大门不出,也不玩骰子斗帼帼,这么一两一钱存下来的,换了是旁人,奴才根本都不会拿出来。”

“好啦,知道你是个葛朗台!”

秦惊羽清楚他爱财如命的个­性­,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将钱袋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要不就算你是入股吧,等有了收成,除开本金之外,再给你封个大红包!”

汝儿撇嘴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愿殿下平安开心,别动不动就闹失踪了。”

“喂,我现在好端端的,别咒我。”秦惊羽想起他之前说的话,灵机一动,顿时来了主意,招他过来如此这般一番耳语。

汝儿听得张大了嘴:“什么,去那家新建的天京城最大的赌场?这怎么行?”

“嚷什么嚷,我自有安排。”现在她可是将安全问题放在首位,走哪里都要叫着雷牧歌一起,有那大夏第一勇士保驾护航,还怕什么?

两人正说着,却见琥珀碎步过来,眼睛笑成一条缝:“殿下,你看我找到什么好东西!”

秦惊羽见她手里捧着个普普通通的梳妆匣子,不由笑道:“琥珀姐姐,你莫不是学汝儿,把你的嫁妆贡献出来了?这可使不得。”

琥珀面上红了红,嗔了汝儿一眼,道:“殿下说笑了,殿下贵为皇太子,哪需要奴婢那点微薄之财……”赶紧将匣子推到秦惊羽面前,扁嘴道,“殿下藏着这样的宝贝,还让我们掏钱,真是的,这一串足以顶我们整个明华宫几百年的月俸,怕都不止!”

秦惊羽知道她打小进宫,先是在祝太妃身边侍候,后来祝太妃病逝,皇太后见她伶俐懂事,才赏到明华宫来侍候,二十有一了,还是云英未嫁。之前祝太妃与皇太后关系不错,宫里的用度也是极好的,颇有几样先皇赏赐的宝贝,琥珀随侍跟前,见得多了,眼力自然不差,能被她这样赞誉,还不知是个啥东西!

如此想着,手上也不闲着,打开匣盖,却见里面着实眼熟,竟是那串缀着绿宝石的珠链!

珍珠硕大圆润,宝石幽然碧绿,将室内映得­精­光璀璨,亮耀四壁。

对这珠链,她并不陌生,当年神秘人士送来追杀程十三的巨额酬金,是杨峥亲手送到自己手上的,后来皇祖母寿宴本说拿出来做寿礼,翻遍整个寝宫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没想到这会却贸然出现。

“这……在哪里找到的?”

琥珀一怔,随即答道:“殿下自己放的东西,怎么自己都不记得了。”见她抿着­唇­沉默不语,只当是她忘记了,笑吟吟道,“是在床榻处的墙壁上,殿下忘了么,当时钉着枚刀子的地方,我方才无意间去摸了下,居然摸出个暗格来,这暗格做得真是巧妙,想必是燕……”话到此处,忽然打住,暗骂自己多嘴,这个名字可是整个皇宫的忌讳,万万提不得!

“我寝室里有暗格?谁做的?”秦惊羽揉着额头,怎么也没印象。

琥珀垂下眼眸:“奴婢不知,也许是以前殿下自己做着玩的。”

秦惊羽哦了一声,摸着那珠链微凉圆润,顺手戴在自己颈项上,取了铜镜过来,边照边道:“好看不?”

琥珀上下打量,实打实赞叹:“殿下戴什么都好看。”这可不是奉承话,那张俊美绝伦的脸孔,被珠光宝气映照得莹白如玉,清辉流转,便是天仙下凡,也不过如此——

太子殿下,真是自己所见过的最美的男子。

秦惊羽对镜顾盼,恍惚间,隐隐觉得这情景有丝熟悉,见琥珀望着自己发怔,不觉摇头笑道:“既然好看,那我就戴几日吧。”

又是大半日的习文练武,想着杨峥的残手,想着山坡的墓碑,她在练功房里愈发卖力,摸爬滚打,不管怎么折腾都是不吭一声,等到中场歇息一看,上至胳膊手肘,下到膝盖小腿,满是淤青。

“瞧瞧你,又不是只学这一天,有你这样拼命的吗?真是笨,来日方长知道不?”李一舟毒舌本­色­不改,言语中的关心却是不容置疑,他持着个药瓶过来,刚一走近,就被雷牧歌一手抓了过去。

“我都说了,你以后只需要将这些个瓶瓶罐罐放在这里,人就不用来了。”雷牧歌转过头,倒出药膏,给她在淤青处轻缓揉按,脸­色­放柔,­唇­边勾笑,“殿下今日练得不错,照这个进度下去,把下盘练得稳妥了,手臂练得有劲了,下一步就教你用剑。”边说边有意无意以自己高大的身躯为屏障,挡住李一舟的视线,那细致如瓷的肌肤,半点都不想让别人看到。

秦惊羽被他按得舒服,又得到一番赞美,心情大好,冲他又是微笑又是点头。

“真是个强盗……”李一舟等候半日没讨到好,再看到两人的温馨互动,心里老大不是滋味,坐下来不满嘀咕,“我若不来,这些用法疗程你懂吗?弄错了怎么办?你难道愿意她身上的伤久治不愈,还留下疤痕?”

雷牧歌回头笑道:“你难道还不相信我的本事,你只要说上一遍,哪一回我又是忘记了半个字的?”

李一舟听得悻悻然:“知道你是天赋异禀,过目不忘,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从小到大,不管自己怎么努力,跟他总是差了那么一戴,所幸他对医术毫无兴趣,自己才能在这一行业学有所成,并发扬光大。

秦惊羽听得无语,这两人成天斗嘴,以此为乐,要是传到军营去,那些士兵铁定惊骇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将军和副将的威严风范从此荡然无存。

“哎,我说,你们俩能不能消停下……”

刚一开口,就被两人异口同声打断:“不能。”

看来这两人是卯上了。

秦惊羽翻个白眼,放下衣袖襟腿,起身往外走:“那你们继续吧,我有事先走了。”

“等等,你要去哪里?”雷牧歌率先跳起来跟在她身后,李一舟也不甘落后,蹭蹭几步追了上来。

“先去沐个浴,换身衣服,然后出宫溜达溜达。”秦惊羽扫他们一眼,笑道,“对了,汝儿驾车,我车上空位还多,不知谁愿意给我当保镖?”

话声刚落,雷牧歌再一次抢先:“这还用说吗,自然是我。”

李一舟一看他那霸道的模样就来气:“凭什么啊?”

“凭什么?就凭殿下曾经答应过我,今后愿意当我的——”他故意拖长声调,制造悬念,“嘿嘿,这可是我们两人共同的秘密,你想知道么?,一见李一舟点头,耳朵凑近过来,他哈哈大笑,“不告诉你。”

“你……”李一舟指着他咬牙切齿:“你就是个­奸­诈小人!”心里打定主意,抢不过他,就来个黏字诀,这车上的空位,他跟定了!

秦惊羽沐浴更衣完毕,走出浴室,见那两人都远远候在殿外,还在低声争辩,不由含笑招手:“走吧,时间不早了,我要赶在元熙睡觉前回来,给他讲睡前故事。”

上了马车,秦惊羽与雷牧歌对面而坐,李一舟则是坐在雷牧歌旁边,对于她要去之处,他们都不闻不问,任由行进,确实,就算是龙潭虎|­茓­,对他们而言也就只是小菜一碟。

秦惊羽掀起车帘,目光朝向街巷景致,这道路是汝儿打听好了的,就在醉花街的后面不远,马车走着走着,衙道变窄,围墙升高,地面也是由青­色­条石变为五­色­斑斓的卵石路,别具一种清新的风格,墙内绿荫延展,不时还有红花探出头来。

街上行人很少,似乎都在往同一个方向走,等到了一处高大的院门,所有的人都踏进门去,马车停下,秦惊羽听得热闹声传出,赶紧下了车,一行人跟着人潮进门。

据汝儿所说,这是天京城乃至整个大夏最大最有名的赌场,建好才两个来月,今日前来一看,果然是名不虚传,院内大厅小厅无数,还有单独的厢房,每一间都挤满了人,茶客众多,呼卢喝雉,嘈嘈杂杂,确实比过去玩过的赌场大气,看着那热闹朝天的气氛,不知不觉便是兴致高涨,忍不住要凑上前去!

雷牧歌看得好笑:“走得这样急,我还道是去哪里,却原来是手痒了。”

秦惊羽动了动手指:“正是,最近囊中羞涩,嗯,非常非常的羞涩……”

李一舟听得瞪大了眼:“什么,你带我们来赌钱?”想想那些名门闺秀娇羞顾盼的模样,那看看眼前笑得猖狂的某人,真想去撞墙——

都是女人,为何差别这样大?

见三人衣着阔绰,气质不凡,那青衣装扮的赌保满脸堆笑迎上来:“几位爷,可有固定玩耍的房间?”

秦惊羽摸着腰间的钱袋,心中很是踏实,摆手道:“没有,你忙你的,我们先随便逛逛就成。”

“好说好说,有什么需要,请几位随时吩咐小的。”赌保点头哈腰说着,又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秦惊羽在几间厢房门边转了转,最后还是决定先探探路子,于是掉头进了大厅,但闻厅内人声鼎沸,每一桌都是被围得水泄不通。

这赌场里大都玩的是掷骰子、推牌九之类,秦惊羽东看看,西望望,一圈之后已经将大致情形摸了个清楚,看来这赌场还算正规,几乎没有庄家暗中作祟的状况,只不过提成极高,而且院中各个角落都有青­色­劲装的男子出现,想必是为防止有人捣乱布下的打手。

据说这赌场是天京城几家大商贾合伙所办,正好碰上天子秦毅减免农税,国库空虚之时,官府也就放宽了民间限赌令,从中大肆收取税金,是以双方相安无事,官方得益,赌场也是越做越大。

正寻思,就觉背后风声微起,有人兴奋叫道:“三少,你怎么也来了?”

她稍一侧头,见得雷牧歌立在身边,大掌死死扣住一人的手腕,那人面­色­苍白,抬眸告饶:“三少,救命!我只是想跟你打个招呼……”

呃,是周卓然,那个一心想做她跟班小弟的纨绔公子。

周卓然近旁还有两名面熟的锦衣少年,以及几名随侍,见状皆是瞪目结舌,在这天京城里,敢动御史大夫公子的人,除了这狂妄的秦三少,居然还有第二人?!

秦惊羽一见都是熟人,挥手道:“好了,周公子不是外人,牧歌你放手吧。”

雷牧歌依言松手,周卓然揉着被抓红的手腕,呐呐道:“三少你在哪里请的保镖,如此厉害,月俸一定给的不少吧?”

秦惊羽听得扑哧一笑,也难怪,四年多不见,雷牧歌愈发高大英伟,他一时没认出也是正常,存心调侃道:“我这保镖不要钱,我人品好,他心甘情愿跟着我,那个啥,终身免费,还食宿自理。”

“竟有这样的好事?”周卓然看看无语望天的雷牧歌,羡慕得眼红,“喂,姓木的小子,你家还有没有兄弟什么的……”

李一舟在一旁险些笑抽过去,就见雷牧歌怒目一瞪,冷声哼道:“就算我有兄弟,只怕周公子都是请不起。”

“好了,我这保镖脾气不好,我平日都怕他三分,周公子你别去惹他。”秦惊羽拉着他朝赌桌上走,“别耽误时间了,我还想在这里多捞几把呢。”

“是,是,赢钱要紧。”周卓然答应着,心道这免费保镖好是好,只是脾气比主子还大,带出去也不见得有面子……还是免了吧。

秦惊羽在赌桌上随意玩了几把,靠着超人的眼神耳力赢了不少钱,她嫌别的玩意费时,专心专一玩骰子,周卓然跟着她押,也是小赢,笑得脸上开了花。

眼见手里银子越来越多,赌桌也是越换越大,众人投来的眼神也是越来越特别,转眼已经是坐到了最大的那间厢房当中,在座都是衣饰华丽之流,非富即贵,其中不乏当初横行天京结识的熟悉面孔,正赢得眉开眼笑,忽闻脚步声声,一名中年男子踏出门来,气度不凡,声音倨傲:“听说来了高手,待本王来会一会你。”

房中登时静了下来,赌桌上的赌保也停了动作,恭敬唤声王爷好,秦惊羽微一皱眉,这大夏本姓外姓的王侯她全部都认识,这个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王爷?

雷牧歌凑到她耳边悄悄说道:“这是东阳国主轩辕敖的亲弟弟轩辕祁,生­性­好赌,他被轩辕敖派来商议联盟之事,据报到了天京都好几天了,一直拖着说身体不适不肯进宫,陛下还纳闷呢,却原来是窝在这里,乐不思蜀。”

眼见轩辕祁率众进屋,赌保站出来,笑着抱拳说道:“王爷请坐,先喝杯好茶,吃些点心。”

轩辕祁板着面孔道:“本王今日瘾起,特地要来跟这小子赌一场,喝茶不忙,先赌几手再说。”

那赌保似乎对这位大主顾颇为忌惮,朝秦惊羽笑脸说道:“这位公子,你看……”

秦惊羽随和一笑:“既然王爷赏脸,在下莫敢不从。”

轩辕祁点头,傲然道:“还算你知趣,等下本王会给你留点路费的。”

秦惊羽笑了笑道:“多谢王爷,我们这就开始吧?不知王爷想赌什么?”

轩辕祁道:“赌掷骰子最爽快,就掷骰子!“说罢将赌保面前的骰筒一股脑抓过来,“本王只信自己,从来不信别人,我们比大小,一直比到对家输光为止。”

此言一出,周围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位异国王爷这几日就是凭着这财大气粗的架势,生生将几名天京富商逼得倾家荡产,心底不由得为这位俊美少年捏了把汗。

秦惊羽倒是正中下怀,当下抬手道:“王爷请。”

轩辕祁皮笑­肉­不笑,从袖中甩出一叠薄纸道:“好极,这里是一万两银票,都是大钱庄的,你看清楚了。这一口骰子,就赌一万两银子!”

一万两银子!

该死,一句话就吃定她——她身上哪里有这样多的现钱?

王者归来 第六章 不情之请

乖乖,一万两银票!

周围鸦雀无声,所有的赌桌都停下来,人等全部围拢到这桌,就连四周的打手都伸长了脖子,一起观看这开业以来从未有过的超级赌局。

秦惊羽瞟了一眼,便知他所言非假,当下把钱袋掏出,又将桌上所赢的钱财推出来,再转向周卓然:“我手头上可没有这么多现钱,你也凑一份吧,等下分红不会少你的。”

周卓然已经对她崇拜上了天,她一声令下,立时将身上银票尽数掏出,又从同伴身上搜刮来两只钱袋,勉强凑足了数量。

“那好,开始吧,那姓什么的小子……”

“鄙人姓秦。”秦惊羽含笑回答。

轩辕祁对她的态度还算满意:“嗯,秦小子,你先来还是本王先来?”

“自然是王爷先来,王爷请。”

“好,本王就不客气了。”

轩辕祁正要伸手,就听得秦惊羽面带不解道:“请问王爷,这比试怎么才算是赢呢?”

“只要你等下摇出的点数比本王的点数大,就算你赢。”

秦惊羽笑嘻嘻道:“只大一点也是赢吗?”

“那是自然。”

轩辕祁轻应一声,见都是年轻小辈,赌金又是分散凑成,心里已存了轻视之心,看了看那骰筒里的骰子,单手持起,慢慢摇晃。

秦惊羽面带笑容,听他将骰子摇得滚动激荡,点数不住变化,最后往桌上重重一跺,大吼一声:“成了!”

这轩辕祁长相粗犷,嗓音响亮,方才这一声更是震耳欲聋,在场的行家都是听出门道来,他吼这一声也是颇具深意,以自身吼声盖住骰子在骰筒里翻滚的声音,意在让对手听不分明,处在下风。

不过这也就是对普通人而言,遇到秦惊羽这样的神耳,不起任何作用。别说是平地一声吼,就是四周山崩地裂,只要她愿意用心聆听,同样能听出混在其中的最细微的声音。

这骰筒里装有三颗骰子,轩辕祁摇出了两个五点,一个六点,总共是十六点。

轩辕祁十分自得,摊手道:“秦小子,该你了。”

秦惊羽笑了笑,接过赌保奉上来的骰筒,随意晃动几下,感觉有戏,立时停手置于桌上:“我也摇好了。”

轩辕祁狐疑看她,有些诧异:“这可是万两银子的赌局,你不多摇几下?”

秦惊羽正经摇头:“王爷神技,我再摇多久也是无用。”

这话轩辕祁听得舒爽,哈哈笑道:“赌了这场你就回家去吧,今后只要本王在这场子里,你有多远躲多远,本王绝对不会再为难你。”

秦惊羽仰天打了个哈哈,道:“多谢王爷,请王爷开筒子吧?”

轩辕祁胸有成竹,微一点头,那赌保揭去骰筒,高声唱道:“二五一六,十六点,大!”

话声刚落,全场掌声喝彩声不断,须知摇骰子十八点乃是最大,十六点已甚为难得,运气十分好才能摇出。

周卓然抹一把额上的冷汗,转向秦惊羽,却见她双手拍得啪啪响,大声叫好:“好,真好,王爷技艺超群!”

轩辕祁得意洋洋道:“该你开了。”

秦惊羽哦了一声,朝赌保递个眼­色­,那赌保也不在意,轻巧揭去她面前的骰筒:“二六一五,十七点……”赌保瞪大了眼,声音都有些变调,“十七点……大……”

全场一片哗然。

胜负已定,只恰巧多摇出那么一点!

轩辕祁脸­色­发白,死死盯着那骰子,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摸着脸颊,嘴巴张得大大的:“哇,十七点耶,刚好比王爷的十六点多出一点来……难道我赢了,赢了王爷?”

轩辕祁懊悔得面­色­发青,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对上秦惊羽似笑非笑的眼,不服气道,“真是见鬼了,我们再来!再来!”

秦惊羽将桌上钱财归拢一堆,乐呵呵朝他伸手过来:“王爷,多谢多谢,银票……”

轩辕祁拾起面前的一叠银票递过去,咬了咬牙,又从怀中掏出一叠银票来:“本王这里还有一万五千两!继续来!”

秦惊羽将他递过来的银票轻弹一下,笑着不答,那周卓然不知怎么开了窍,居然有理有据说出来:“一万五怎么够,现在我们手里可是有两万两,萍水相逢,没理由让你五千吧?”

真是孺子可教也!

秦惊羽暗赞一声,轻笑道:“周公子怎么这样说,王爷身上还有呢,随随便便都不止这个数。”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轩辕祁身上,但见他抿着嘴,在腰间摸索一阵,却没再摸出东西来,也是,能一把掏出两万五千两的银票出来,已经是顶大顶大的手笔,这位赌场的常胜将军,压根没想到他会有败北之时,又怎么会将全部身家都随身携带?

他是东阳的王爷,如今身在大夏的都城,场子里没有一个相熟之人,有的都是眼睛红红的手下败将,就算要放下身段开口借贷,都没人愿意帮这个忙——

不至于说他现钱不够周转,要回住处去取吧?

见他青白着脸没动,周围议论纷纷,闲言碎语不断传过来。

“该不会是王爷身上没银子了吧?”

“怎么会,王爷是何许人,身上银子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

“是啊,王爷是在考虑,到底再拿多少出来,别一出手就把那年轻人吓晕过去!”

“王爷真是心存仁善,大大的好人啊……”

秦惊羽听得好笑,眼望轩辕祁,低唤:“王爷?”

轩辕祁急红了眼,握紧拳头,牙齿咬了又咬,毅然从腰间摸出一个锦缎布袋来,旁边随侍看得分明,一左一右上前拉住他的手:“王爷,使不得啊!”

秦惊羽不由挑眉,什么宝贝,让他的随从这样紧张?

“王爷,这是……”

轩辕祁甩开左右两人,将那布袋往桌上一放:“打开看看,本王这枚印章,能值多少银子?”

那赌保勉强镇定,当众打开布袋,从中取出个小巧的匣子,但见里面躺着枚金光闪闪的印章,双头麒麟头面相对,煞是威风。

雷牧歌看得面­色­微变,压低声音道:“这是轩辕祁的王侯印鉴,不仅是他身份权力的象征,还能调动王府的人力与钱财,甚至是军队,其价值不可估算!”

轩辕祁见得他面容肃穆对着秦惊羽低语,又听得众人不住揣测惊呼,颇有些自得,先前的失利早抛到脑后去了,朝那赌保道:“你,赶紧给我估价!看本王的印章值不值两万两银子?!”

赌保缩了缩头,赔笑道:“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说话间,人群中站出两个人来,光看那衣饰就显贵气,再看那面容气度,更觉身份不低,两人上前,分别向轩辕祁和秦惊羽行了礼,其中一人恭敬道:“在下是这里的掌柜,王爷和公子大驾光临,鄙舍蓬荜生辉……”

秦惊羽一阵好笑,敢情那赌保自觉镇不住堂子,去把老板搬出来救命了!

“少罗嗦,快些给本王估价!”轩辕祁懒得听他多说,一口打断道,“你们俩来看看,本王这印章能值多少银子?!”

那人远远瞅着匣子里的印章,哪里敢动手去拿,搓着手呐呐笑道:“王爷的印章是无价之宝,无价啊无价……”

轩辕祁哈哈大笑:“既然是无价,区区两万两银子,确实不够抵,姓秦的小子,要不你们商量下,再凑点什么上来跟本王赌?”

秦惊羽暗骂一句贼老头仗势欺人,自己一行都是便装出行,身上什么都没带,要不那枚大夏太子绶印随便把他压下去!

正在思索,忽听旁边雷牧歌不紧不慢出声:“我这枚玉玦,乃是雷府世代相传,见玉如见主,一块在手,将军府所有的人与物都任意调遣,悉听遵命。”

见他摘下腰间玉玦,随手放在桌上,秦惊羽呆了下:“雷牧歌你不必……”

雷牧歌拍下她的手:“没事。”

“雷牧歌……”有人啊的一声叫出来,“是雷将军,是雷将军呢!”

“是我们大夏的第一勇士啊!”

众人恍然大悟,难怪这姓秦的少年敢与王爷叫阵,原来是有这样大的后台!

李一舟看得咬牙切齿,低低嘀咕:“雷你行啊,下这样大的血本……”连祖传之物都拿出来了,还说什么公平竞争……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周卓然傻傻看着雷牧歌高伟的身形,俊朗的面容,终于回神:“原来是你……”幸好自己没再继续讨要他做保镖,这尊神,真是惹不起啊惹不起……

轩辕祁早闻雷牧歌的声名,知道来者不善,脸上倨傲消减几分,笑道:“本王再怎么也是一国王侯,这将军令与王侯印相比,还是差了些成­色­。”

秦惊羽沉下脸来,想了想,手指摸到衣领处,扯出那条缀着碧绿宝石的珠链,慢条斯理摘下来,跟桌上雷牧歌的玉块放在一起:“再加上这条链子,王爷以为如何?”

东海珍珠是东阳的特产,从他皇兄东阳国主轩辕敖手里出来的珠宝,便更是价值连城,亮出这珠链的用意,除了稍微显摆之外,也是希望轩辕祁认清形势,别动不动就端起王爷架子压制人。

轩辕祁看了看珠链,又看了看她,眼神透出怪异,没有说话,倒是那掌柜小心拿起,与另一人翻来覆去查看,仔细辨识:“公子这串珍珠乃是顶级东珠,难得每一颗都是一样大小,毫无杂质,正圆硕大,至少可以折二十五万两银子。”

周卓然在一旁哼道:“老眼昏花了吗,还有这块宝石呢?”

那掌柜慢吞吞道:“周公子请听在下说完,比起珍珠,这块祖母绿更是件极致的宝物,在下也做过多年的珠宝生意,还从没见过这么大这么绿这么纯净的祖母绿,实在无法估价,折三十万两怕都不止。”

“掌柜倒是识货,价钱也还公道,不知王爷意下如何?”秦惊羽见他紧盯着珠链看,只怕是已经认出来,不由笑问。

轩辕祁迟疑片刻,见得无数目光灼热投来,一时骑虎难下,只得应道:“算你们本事,秦小子,这回你先来吧。”

秦惊羽微微笑道:“此是天京地界,王爷远道而来,自然是客人先请。”

要知道这摇骰子有个规矩,若是双方点数一样,那便是先者为胜,自然先行摇筒之人占得优势,轩辕祁正等着她这话,当仁不让手持骰筒,哐当哐当,慢慢摇动起来。

这一回乃是倾尽身家的关键时刻,但见他板着脸,全神贯注摇着骰筒,过得半晌,方才谨慎放下,没等旁人言语,径直将骰筒揭开。

“二六一五,十七点,大!”

听得赌保在旁高唱,轩辕祁终于露出释然笑容,能摇到十七点,几乎可以说是稳­操­胜券,而且他不等对手开始就率先亮出底牌,也有威慑对手使其胆怯之意。

“该你了,秦小子!”

秦惊羽也不生气,笑嘻嘻将另一只骰筒抓起来,随意摇晃几下,然后按在桌上:“嗯,我摇好了。”

待她打开骰筒,瞅见那三颗同­色­同点的骰子,围观的人全都变­色­,轩辕祁身躯晃了两晃,面如死灰,颤声道:“不可能……怎么可能……”

只听得赌保兴奋唱道:“三个六,十八点,通杀!”

静了一阵,全场掌声如雷,欢呼声震耳欲聋,好些人最近都是受了轩辕祁的气,今日一见这秦姓少年随随便便就摇出个十八点通杀,轻松赢得赌局,大挫其威风,便更是在人群中振臂高呼:“秦少好样的!秦少好样的!”

秦惊羽喜笑颜开,朝人群遥一抱拳:“多谢大家厚爱,等下我做东,大家到闻香楼喝酒去,见者有份!”回头见得轩辕祁难看的脸­色­,轻笑道,“真是不好意思,我今日手气好,挡都挡不住,每次都是刚好赢王爷一点,谢王爷承让。”说着一个眼­色­过去,周卓然颇具小弟意识,上前一步就去拿那装有金印的匣子。

轩辕祁身为一国王侯,也是这赤天大陆叫得响字号的人,输了便得认输,但要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金印落入他人手中,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再说了,之前他也是头脑发昏押上金印,这会清醒过来,却是心痛如割,满目失悔,要是让他皇兄知道金印没了,这王爷也便不必再做了。

如此想着,身形一动,挡在周卓然面前:“慢着——”

周卓然跳了起来,发声嚷嚷:“愿赌服输知道不?王爷既然输给秦少,这金印就易了主了,舍不得的话,以后向秦少借来观赏也行,是吧秦少?雷将军?”

秦惊羽听得直翻白眼,这小子长见识了,生怕自己不要他似的,牢牢站定阵营。

轩辕祁吁一口气,正­色­道:“本王也不是出尔反尔之人,只是有一事不解,想当面询问秦少,还望实话相告。”

从秦小子改口为秦少,也是难为他了,秦惊羽笑道:“王爷请讲。”

轩辕祁清了清嗓子,拔高声音道:“敢问秦少,这作为赌资的珠链是从哪里来的?”

秦惊羽早料到他有此一问,不慌不忙答道:“别人送的。”

“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轩辕祁闻声冷笑,“这珠链,旁人不识,本王却熟悉得很,这是从我东阳国库中挑拣出的最好的东珠,不多不少正好一百颗,再配上这千载难遇的祖母绿宝石,乃是十年前我东阳国主赠与南越皇帝的国礼,此时应该在南越皇宫珍藏,却不知秦少是如何得到的?”

这话明为说明珠链贵重,实际却是在暗指她得来不正,有盗窃之嫌!

见之前辨识珠链的掌柜轻轻点头确认,又听得周围细微嘘声,秦惊羽微微蹙眉,她原本只道是轩辕敖送来追杀程十三的酬金,却没想到竟是南越皇室所有,难道之前的推测有误?既然是南越皇室之物,又怎么会落在自己手里,难道他们跟程十三有什么过节?

轩辕祁见她沉默不语,以为自己说中其心事,哈哈笑道:“既然来路不明,这赌局便做不得数……”

“谁说来路不明?”秦惊羽心中已经想好对策,含笑反问,“只不过事关女子清誉,王爷……确定要听?”

轩辕祁不知是计,点头道:“既然这珠链与我东阳颇有渊源,自然要问个明白。”

秦惊羽不慌不忙,清晰道出,声音正好让全场之人都能听到:“数月前皇太后寿诞,南越皇子萧冥携公主萧月前来祝贺,那月公主仰慕我秦三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特地命人悄悄带我到她住所,恩爱缠绵,一夜风月,次日还恋恋不舍,送了我这串珠链……”毁人清誉坏人名节的事她一向顺口顺手,特别是那萧家之人,更是如此!

没听她说完,轩辕祁忍不住跳起来:“你撒谎!”

秦惊羽神­色­自若:“我没撒谎,不信你可以去南越找月公主问个明白。”

对于这风流韵事,众人听得眉飞­色­舞,窃窃私语。

“哦,一国公主,怎么这样不知羞耻?”

“秦少年少多金,又生得这样俊俏,也难怪那月公主起了心思投怀送抱,我若是女子,我也愿意和秦少一夜温柔……”

“哈哈,那公主日后的夫婿真是个倒霉蛋,娶个破鞋进门,就算日后知晓,也不敢声张,我听说那南越皇子萧冥凶悍得很……”

“你……”轩辕祁指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这样的事不论是真是假,他都绝对不可能去当面质问一国公主。

秦惊羽毫无畏惧看他:“不知王爷还有什么问题,如若没有,我可要走啦,大家伙还等着去闻香楼喝酒呢——”环顾四周,朝周围人等笑道,“大家等急了没有?”

众人早就看轩辕祁不顺眼,此时一听她问,高声齐答:“等急了!”

开玩笑,在她的地盘,天时地利人和样样占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黑白颠倒雌雄对调那是她的拿手好戏……想跟她玩花样,没门!

“既然大家都等急了,那就这样吧,王爷我们改日再聚。”秦惊羽抄起那匣子,大摇大摆就往外走,雷牧歌与李一舟紧贴左右,周卓然等人则是收拢桌上银票财物,满满当当抱着跟上。

“你以为……拿着本王的金印,你能走出这赌场大门?”

背后传来轩辕祁恨恨之声,秦惊羽不为所动,径直出门,朝庭院走去。

忽闻脚步纷沓,大队官兵从院门冲了进来,其中还夹杂着几名玄服男子,衣­色­式样与轩辕祁身边的随侍一模一样。

秦惊羽转眼明白过来,这轩辕祁倒也不傻,早早派人给自己留了后路。

当下停步不动,双手怀抱胸前,好整以暇看着官兵奔上前来,又听得轩辕祁的声音响起:“就是他,就是这小子在赌场蒙混拐骗,窃走本王的金印!”

为首的官员扬声叫道:“大胆狂徒,竟敢在天子脚下作乱,来人,将他缉拿回衙门!”

“谁敢动手!”雷牧歌厉声喝道,挡在秦惊羽身前。

“啊,雷将军?!”那官员看清是雷牧歌,吓了一跳,“怎么是你?这……”

这下可不好办了,一边是盟国贵宾,一边是本朝将军,孰是孰非先不必说,得罪谁都是吃不了兜着走的大事,难办啊难办……

再看清雷牧歌身后之人的面容,更是震惊得险些昏倒,怎么是他……

这岂止是难办,根本就是掉脑袋的事情!

眼眶一红,脚下一软,立时拜倒在地:“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他这一跪,身后大队官兵跟着拜倒,齐声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在场之人见着秦惊羽但笑不语的神态,慢慢回神过来,除了轩辕祁与她身边众人,其余人等也是跪倒磕头,声音喊得震天响:“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轩辕祁面­色­惨白,指着她声音打颤:“你是……大夏皇太子……秦惊羽?”

“本殿下还是喜欢别人叫我秦少,这样随和些。”秦惊羽笑颜如花,心底却对他恨得咬牙,自己不过是跟他闹着玩,将那金印要去玩要几天再还,又没真的想要,谁知这个傻瓜王爷却引来官兵,当众暴露自己的身份,这下完了,穿帮了,以后没地方装风流扮纨绔了……

越想越气,心里打定主意,这金印归己所有,就当是­精­神损失费,不还了!

当下也不管那轩辕祁,拉住周卓然道:“闻香楼的酒席照旧,你带大家去尽情享用,所有花销都记在我秦少账上,记住了没?”

“记住了,三少。”周卓然木然答着,等人走远不见,才想起自己口中还叫他三少,天哪,他居然是……太子殿下!

难怪自己从来赢不了他,不是因为自己笨,乃是因为那对手太强,哈哈,输给当朝太子殿下,不丢脸,一点不丢脸……

面前一大堆人跪的跪,拜的拜,磕头的磕头,行礼的行礼,等到轩辕祁反应过来,秦惊羽一行已经步出院门,走得不见踪影。

经过这一番折腾,外间已经是天­色­暗下,夜幕初降,路上行人也逐渐少了。

眼见天晚,杨峥那里不便再去,只得吩咐汝儿明日一早出宫,将银两尽数送去杨峥手中。

马车上,依旧是雷牧歌与李一舟坐在对面,秦惊羽独坐一处,把玩着匣子里的金印,笑得见牙不见眼道:“今天赚翻了,连本带利,盆满钵满!”

雷牧歌知道她的底细,见惯不惊,倒是李一舟瞅着她,疑惑开口,“你到底是运气好,还是技艺好,怎么会每次都恰好赢他那么一点?”

秦惊羽自得笑道:“我是两者都好。”这些年赌场去得不多,技艺却没落下,那掷骰子推牌九可以说只要她愿意,想要什么牌就拿什么牌,想要哪几点就是哪几点,原先只要小打小闹好玩,没想到还能在关键时刻成为赚钱工具,生财之道!

说罢闭眼假寐,准备让脑袋歇息一会,养足­精­神回宫用晚膳。

但听得车外马蹄声声,似乎还有着细微风声,秦惊羽略一蹙眉,耳朵动了下,忽然睁眼,低声道:“有人跟踪。”

李一舟愕然望她:“哪有什么声音……”

话没说完,雷牧歌也听出不对,把她飞速拉到自己身边,与此同时,前方院墙上跳下来数道黑­色­身影,将马车团团拦住。

“汝儿,停车。”

一,二,三,四,五,六,七……足有十二人!

秦惊羽低唤,暗地默数人数,脑子也是转得飞快,轩辕祁应该没这样大的胆子,明知雷牧歌与自己同行,还敢来抢夺金印,是以可将其排除在外——

不是轩辕祁,那又是谁,敢在皇城大道上拦住太子马车?

当然也怪自己,在那赌场又是露财又是露人的,活该有此一劫,看来找个好保镖跟在身边真的很重要很重要……

正在思索,忽闻车外有人沉声唤道:“马车里坐的可是太子殿下?”

声音陌生,之前从未听闻。

秦惊羽轻笑开口:“正是,尔等是走投无路,打劫财物;还是拦车鸣冤,翻案上诉?”

雷李二人皆是忍俊不禁,车外那人也是听得愣住,静默片刻才慢吞吞道:“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想请殿下去个地方,见个人。”

秦惊羽挑眉问道:“见谁啊?谁的面子这样大?”

“去见我们二殿下,萧焰。”那人幽幽叹道,“若来得及,兴许还能见他最后一面。”

王者归来 第七章 铁石心肠

萧焰?要死了?

秦惊羽觉得好笑,他要死了,跟她有什么关系?

“是萧冥派你们来的吧?”掀开车帘淡淡一瞥,她冷笑着摇头,萧冥啊萧冥,这样蹩脚的理由他怎么都想得出来,胆子也忒大了些,这可是在天京的土地上,她的地盘,居然还想历史重演?

“不是,我们是二殿下的人,跟大殿下没有关系。”那为首的黑衣人立时否认。

秦惊羽耸了下肩,不以为然,萧焰的人和萧冥的人并没有什么区别,谁来都是一样的结果。对方不过是些手下人,自己有雷牧歌和李一舟在身边,绝对不会吃亏。

“我不认识你们二殿下,没什么好说的,今日本殿下赢了钱心情好,也不想与你们为难,都退下去吧。”放下车帘,她扬声唤道,“汝儿,我们走。”

那黑衣人闻言急了,刷的一声拔出剑来:“事情紧急,请太子殿下莫怪,今日我们就是绑也要绑殿下去南越!”

那个绑字一出口,雷牧歌清啸一声,箭一般激­射­而出。

“狂妄之徒,我大夏京都,岂是尔等肆意而为之处?!”每每想起她在南越所受的委屈,都是心痛难耐,怒火滔天,当初他是人在西北军营,鞭长莫及,无能为力;而如今就在近旁,哪里还按捺得住,往李一舟肩上一拍,飞身跃入场中,与数名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他这大夏第一勇士并非浪得虚名,而是实打实的真功夫,此时又是满腔怒意,下手毫不留情,没过一会就撂倒了好几名黑衣人,将包围圈击退到一丈之外。

李一舟扣一把药粉在手,警戒望着车外,秦惊羽见雷牧歌在场中游刃有余,应付自如,当下也不担心,靠坐车内,从腰袋里摸出一把瓜子嗑着,闲闲看着热闹。

“你吃不吃?”一人吃独食好像有些不地道,想了想,她又摸了一小把递给李一舟。

李一舟摇头,好笑看她:“我可没你那份闲心,必须好好守着你,要是你有个什么闪失,就算雷不把我剁了,我自己也铁定饶不了自己。”

秦惊羽哦了一声,也没勉强,自顾自吃着,时不时看看车外的战况。

黑衣人已经倒下了一大片,却十分硬气,将受伤者拖到一边,其余人等又围合起来,刀剑齐发,努力朝雷牧歌身后的马车靠近。

雷牧歌看得动了真怒,啪啪几掌甩开两名冲上来的黑衣人,拔高声音道:“尔等再不退下,别怪我雷某手下无情,不留活口了!”

那黑衣人首领一挥手,又有新的人手上来补住缺口,义无反顾,继续朝前冲。

“这萧冥的走狗,倒是很执着。”秦惊羽打了个哈欠,见得天­色­不早,懒懒抬手,“我还要赶回宫去陪母妃用膳,李一舟你先送我回去,雷牧歌他一个顶百个不成问题。”

“是,殿下。”李一舟答应得­干­脆,赶紧唤汝儿驾车绕行。

汝儿掉转车头,赶着马车朝来路走,那黑衣人首领见势不妙,大叫一声,飞身扑上来,张臂拦住马车:“站住!”他率众千辛万苦潜入大夏,进得天京已经几日,好不容易在赌场得知这太子殿下的行踪,一路追寻到此,怎么可能让其轻易离去?

李一舟冷笑一声道:“我李一舟从不携带兵器,不等于我就是个任人欺负的主!”说罢一把药粉撒过去,那人猝不及防,粉尘入眼,眼角立时渗出血来,十分骇人。

“太子殿下明察,我等并无恶意,只是想请殿下随我等走一遭……”那人不顾眼睛剧痛,边喊边扑过来,雷牧歌飞身赶上,一脚将他踢开,重重摔在地上,那人却不死心,挣扎着又站起,“殿下,看在我家主子为你做这么多事的份上,请跟我去南越见见他,再晚就来不及了!殿下求你!”

萧焰,为她做事?

秦惊羽听得皱眉,冷声道:“真是一派胡言!你们听着,我不认识你家主子,你们若是再要纠缠,别怪我不客气!”

“殿下……”

呼喝声,厮杀声,打斗声在静寂的街头巷口格外刺耳,忽听得蹄声得得,大队缇骑循声而来,手持弓箭,护在马车前方,将黑衣人团团围住。

“来得正好!”雷牧歌收回拳头,指着黑衣人道,“这群南越­奸­细混进天京,企图劫持太子殿下,不知死活的东西,传我命令——放箭!”

一声令下,缇骑卫士尽数拉弓上弦,数百支羽箭对准黑衣人等,齐齐发出。

嗖嗖嗖,破空之声响起,黑衣人一边挥动刀剑击落羽箭,一边仍是奋不顾身往前冲,个个脸上都是一副视死如归的面­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没想到萧冥手下还有这等死士为他卖命……”秦惊羽吃完瓜子,拍落手中碎屑,冲雷牧歌清淡开口,“留几个活口,其余格杀勿论。”心里正想着如何找萧冥报仇,这些人就傻傻送上门来,她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血债血偿。

那队缇骑本是羽林郎­精­锐,身着青铜护甲,平日训练有素,装备­精­良,此时又是人多势众,羽箭离弦,钢刀立时出鞘,将黑衣人逼得死伤不断,节节后退。

“队长,还是撤吧?再打下去,人就要没了。”有人急声询问。

黑衣首领苍白着一张脸,重重咬牙:“撤——”

口令发出,剩余的黑衣人登时变幻队型,收编紧缩,朝不远处的院墙突围。

“我大夏京城重地,不是尔等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雷牧歌冷哼一声,随手抄起地上散落的数支羽箭,手臂一挥,羽箭飞出,只听得噗噗几声,几名已经跃上墙头的黑衣人重重跌落下来。

眼见逃脱无望,缇骑卫士步步逼近,黑衣首领面如死灰,看看身边所剩无几的黑衣人,暗叹一声,正要说话,忽听得远处脚步声急促,夜幕中似有一人急冲过来,嘶声大叫:“住手!”竟是女子嗓音。

“喊话,一入五十步之内,立即覆­射­!”

雷牧歌话声刚落,就听得秦惊羽出声阻止:“等下,别动手,让她过来。”

短短一句,她已经听清那人声音,正是元熙的|­乳­母。

雷牧歌不明所以,却也不说什么,高声道:“放她过来!”

缇骑卫士依言放下弓箭,策马让出一条通道来,那|­乳­母身着黑衣,打扮与之前来袭的黑衣人相似,下巴尖细,嘴­唇­紧抿,比在南越时看起来清瘦了不少。

她从通道一步步过来,在马车前站定,一瞬不眨盯着秦惊羽,眼眸里渐渐蓄满泪水,轻声道:“二殿下为你做这么多事,你为何不愿见他最后一面?”

一样的语气,一样的姿态,比起黑衣人更多了一分幽怨,秦惊羽被质问得有些发蒙,揉着额头想了许久,也想不起自己何时何地成了她口中忘恩负义的人,不由笑道:“我不认识你们那个二殿下……”

|­乳­母怔了下,目光变得冷淡,叹息道:“他都要死了,太医说他自己放弃了求生意念,不论是皇后还是皇子妃,任谁都唤不醒……”

秦惊羽微诧道:“你是说萧焰?他真要死了?”这一个二个地,都发神经了么,偏要指鹿为马,非得说她跟这个南越二皇子交情匪浅,天知道她有多冤枉。

|­乳­母点头道:“我们千里迢迢来大夏,就是请你随我们去见他一面,或许能有转机,说不定能活回来。”

秦惊羽听得云里雾里,瞥见雷牧歌铁青着脸立在一旁,于是附耳低问:“我以前认识萧焰?跟他很熟?”

雷牧歌张了张嘴,沉吟道:“算是见过吧,应该不熟。”

李一舟在一旁急声补充:“就是,雷说的,我可以证明。”

两人很有默契对望一眼,眼神飘忽,一闪而过。

秦惊羽点了点头,很自然地认定他们的说法,愈发觉得这群人来得蹊跷,默了一会,对|­乳­母平声道:“罢了,我们开门见山说吧——你想让我去南越见萧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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