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母急急点头:“是的,二殿下这口气不知还能撑到几时,再不去恐怕来不及了!”
“呵呵,你们大殿下萧冥的智商也就这点吗?昔日用诡计诱我被掳,现在还想故技重施,只是这伎俩也太逊了些,同一个坑,我秦惊羽还不至于会跌倒两次。”秦惊羽淡淡一笑,挥手道,“好吧,念在你对元熙有恩,好心送他归国,我也不为难你们,速速离去吧。”
|乳母大惊,朝前迈出一大步:“太子殿下!”
秦惊羽冷淡看着她道:“你当日潜伏在我大夏皇宫,协助萧冥掳走元熙,犯下不可饶恕的罪孽;而后在那翠庭,又对元熙照拂有加,最后良心发现将元熙平安送回,这功过相抵,我也就不再追究,今日你带他们离去,这恩怨就算是一笔勾销,下次若是让我见到,定是兵戎相见……你且去吧!”
说罢,朝缇骑卫士微一抬手,高声道:“让他们走!”
|乳母拼命摇头:“我不走!求求你殿下,去见他最后一面,求求你……”
秦惊羽语气淡然:“趁我还没后悔,还不快走?”
“算了,我们走,就当是主子救错了人……”黑衣首领长叹一声,将|乳母一把扯过去,招呼手下退走,一行人跃上墙头,匆匆消失在夜色中。
夜风中,只听得那|乳母的唤声伴着哭音,一句句传来——
“你跳崖,他也跟着跳了,你平安无事,他却为你搭上一条命……”
“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什么做的啊……”
“你怎么能这样冷血,这样无情?!”
王者归来 第八章 一亲芳泽
夜色已深,留下缇骑在现场收拾善后,马车缓缓朝皇宫方向驶去。
秦惊羽坐在车上,捧着脸颊想着|乳母的话,即便是额头揉痛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无端被人责骂怨恨一番,又惹出一摊子血腥,心情也不太好,只能归功于今日出门没看黄历,悻悻然摸出把瓜子来嗑,刚喂到嘴边,就被李一舟伸手拦住:“成天就知道吃吃吃,吃多了上火知道不?”
“我就爱吃了,你管我呢。”秦惊羽挡开他的手,瞥了眼身边的雷牧歌,没好气道,“你来说说,我是不是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个萧焰以前到底跟我有什么关系?”
雷牧歌坦然摇头:“没有关系。”
秦惊羽疑惑道:“那他那些手下,干嘛要死要活绑我去南越见他?”
雷牧歌淡淡道:“萧冥那人心思诡异,多半是他想出的苦肉计,诱你上当,你不必理会便是。”
秦惊羽瞅瞅他,又瞅瞅李一舟:“真的?你们确定没瞒我什么事情?”
那两人眼睛都没眨一下,很难得异口同声:“绝对没有。”
看来要想从他们嘴里套出东西实在不现实,虽然觉得事情蹊跷,不过萧家兄弟爱折腾那是他们的事,她不上当就行。
秦惊羽也懒得再问,打了个哈欠道:“那好,我们回宫去。”
“累了?”雷牧歌温言问道,算是岔开话题。
“嗯,有点。”秦惊羽点头,从布袋里套出那只装有金印的匣子,随意把玩着。
李一舟从她手里接过去掂了掂,呵呵笑道:“是纯金的呢,殿下你可发财了!”
雷牧歌听得剑眉一轩道:“你还真打算留下这印章?”
秦惊羽撇嘴道:“留啊,怎么不留,一不偷二不抢,那是我光明磊落赢回来的,我还怕了他不成?!他东阳来结盟,也该拿出点诚意不是,这印章,就算是见面礼了!”要论胡搅蛮缠的本事,没人敌得过她。谁叫轩辕祁自己背后出损招的,她又一贯是吃软不吃硬,所以三少生气了,后果很严重。
马车到了宫门前停下,此时已经入夜,按照惯例,李一舟不能随行进宫,只能眼睁睁看着雷牧歌依仗之前的侍郎身份,陪着她一路行去。
夜色静寂,宫墙上薪火高悬,远处高高低低的楼阙影影绰绰,明暗难辨,四周安静得出奇。
“小心脚下,跟着我。”雷牧歌递手过来牵她。
“没事,我能看见。”她虽然没有武功,眼力却并不比他差,甚至在他之上。
雷牧歌站着没动,眼光灼灼,手上执着保持着同样的动作,见他如此,秦惊羽也不好再抗拒,只得伸出手,任由他握着大步朝前走,没一会就将汝儿远远抛在身后,不见踪影。
他的手掌很宽很厚,掌心布满粗糙的茧子,那是常年累月握持刀剑磨出来的厚茧,被他这样握着,时而指腹抚过手背,轻轻摩挲一下,感觉很温暖,也有丝恍惚,这场景无端眼熟,却又似是而非。
以前他握着她的手,好像不是这样的——
不是这样,又是怎样呢?
一走神,脚下被一级浅阶稍微绊了下,踉跄之际,不由得伸手去揽他的胳膊。
雷牧歌双臂一展,及时将她扶住,颇感震动地低头下来:“羽儿……”
鼻端充斥着他浓烈阳刚的男子气息,令人昏昏欲醉,秦惊羽勉力一推,却没能将他推离,于是抬眸:“我没事,谢谢。”因为背光,一时也看不清他的面色神情,但见那双亮晶晶的眼瞳直直望下来,定格在她的衣领位置,一动不动。
“你在看什么?”她垂眸梭巡,没觉得自己有哪里不妥。
雷牧歌手指抚着她衣领上的祥云绣纹,低沉启口:“那条珠链,我以前从未见你戴过。”
原来是因为轩辕祁的话,他对这珠链起了疑心。
秦惊羽笑了笑,将链子从领中扯了出来,翻给他看:“我以前闯荡江湖时无意中得来的宝贝,昨日琥珀收拾东西的时候找到的,就随手戴着好玩,原想拿出去典当换成银两,没想到这样值钱,倒是舍不得了……你看我戴着好看不?”
宫灯映照下,那珍珠圆润透亮,宝石更是晶莹璀璨,耀目生光。
雷牧歌怔怔看着珠链,半晌才勉强笑道:“确实比我那簪子珍贵……”
秦惊羽想起密云岛上那枚鲍鱼贝打磨的发簪,心头一暖,柔声道:“不是说了吗,这是我无意中得来的,再是值钱,也比不上你亲手送给我的东西好。”
雷牧歌听得喜笑颜开,见四下无人,再是按捺不住,俯首在她脸颊亲吻一下:“还算你有点良心!”
这登徒子,得寸进尺了!
秦惊羽笑容一僵,呸他一口,举起衣袖使劲擦脸:“雷牧歌你疯了,我脑袋里还有蛊虫呢!”
“就是时时念着这个,我才没怎么你,你还看不出么,我都要克制得快撑不住了。”雷牧歌敛去笑意,改为半拥着她的肩,微微叹气,“你知道吗,我真盼着幽朵儿将那解毒之法参透得快些,我也不必等得这样辛苦。”
秦惊羽张了张嘴,很不习惯他这样正经又深情的告白,笑得有些尴尬:“其实你也不必等的,虽然大皇姐嫁人了,但是天京城里还有那么多名门闺秀,你也老大不小了,何必为了一棵树放弃整座森林……”
“我那么多年都等过来了,还会在乎这短短几年吗?”雷牧歌皱着眉头看她。
秦惊羽想想又道:“话是如此,可是就算我日后好了,这太子身份始终存在的,还是没法跟你在一起,你就不怕我以后会辜负你?”
“我不管,你答应过我的,想反悔可没那么容易!”雷牧歌看出她脸上一抹不确定,拉她到得回廊阴暗处,大手捧住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不迭追问,“你说,你是不是想耍赖?是不是想要赖?”
秦惊羽抬头望了下天,她很想点头的,就是不太敢,实在怕他发作起来把自己给生吞活剥,不留点碎屑。
也怪她自己,明知这家伙执着守信,当初就不该答应他些乱七八糟的话,这下可好,自己挖了个巨坑把自己给埋了。
愧疚心虚的滋味,不好受啊不好受,还有,跟他好,好像也不是件很难受的事。
“你会信守承诺,不会食言吧?”雷牧歌抚摸着她的发鬓,闷着声音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再不把握机会,乘胜追击,他就是个傻子!
“嗯。”一声低应出口,听得他爽朗大笑,她才惊觉,那是她自己发出来的声音。
算是应允了他的说法罢,反正也就是个口头协议,时间还早,夜长梦多,往后的变故谁能说得清楚?
听他笑得欢畅,她随意甩手:“好啦,你心里快活了,该回去了吧,我也要回寝宫了。”也不知母妃睡下没有,若是被他送到寝宫门口,消息传得快,少不得又有一番盘问,到此为止那是最好。
雷牧歌一把拉回她来:“我心里只快活了一半,还不能放你走。”
秦惊羽瞪着他:“什么意思?”
雷牧歌笑吟吟指着自己的唇道:“亲我一下,另一半也就圆满了。”
错了,他不止是得寸进尺,还精虫进脑,秦惊羽忍无可忍低叫:“雷牧歌你别太过分——”
“叫我牧歌。”他俯下头来,眼睛里满是笑意,“你应该还记得,我们这也不是第一次,上回你可是把我的舌头都咬破了,凶悍的小东西……”
好似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她也没讨到好,被他亲得嘴唇红肿不说,那亲密接触的滋味也并不觉咋样。
晃眼见着他凑近过来的唇瓣,散发着玉石一般的微光,秦惊羽下意识后仰躲闪,口中低嚷:“打住打住,你别忘了,我可是中了蛊毒……”
“不怕的,我问过穆老爷子,他说有清心咒控制着,小打小闹点到即止的亲热不算什么。”雷牧歌说得心中暗叹,按照穆青的言下之意,他在她心目中的地位也就是个勉勉强强,实在不担心他会引得她蛊毒发作,所以还须再接再厉。
“我外公真这样说?”秦惊羽微沉了脸色,母妃如此,父皇如此,外公也是如此,他们是要联合把她卖了不成?知道他们是一番美意,可是总得尊重下她的意见不是?
“是啊,穆老爷子都说没事,自然就真的没事,羽儿,别怕我……”他喑声喃着,嘴唇擦过她的唇角,继而贴上她柔润的唇瓣,辗转缠绵。
他的嘴唇厚薄适中,很软,也很暖,带着十二分的热情,义无反顾,不容拒绝。
秦惊羽闭着唇,直觉有些抗拒,可又说不上是因为家人的态度,还是因为这对象是他。
好像都不是,那是因为什么呢……
念及她的身体状况,雷牧歌一阵轻吮之后也没再深入,而是轻轻放开,看着她蹙眉眯眼的娇憨模样着实好笑:“还好,总算没再咬人了。”
虽然没回应,但是也没拒绝,比上回那可是大大的进步!
“我又不是属狗的,成天胡乱咬人。”秦惊羽捏了捏衣袖,好不容易控制住想用手背去蹭嘴唇的动作,刚亲热完毕,也不好沉着脸赶人,只讪讪笑道,“我该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府,路上小心些。”
不想她的好心在他眼中却成了恋恋不舍的表现,当下环住她的腰,拥得更紧些:“让我再抱会,我这几晚想你想得都睡不着觉。”
秦惊羽偏了偏头:“你肉不肉麻啊?”
“不肉麻,这是真话,羽儿,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我就像是在做梦……”
“那要不要我掐你一把,帮你清醒清醒?”
雷牧歌笑着抓住她伸出的禄山之爪,按在自己的胸前,换上一副正经颜色,目光深沉而悠远:“羽儿,我发誓,我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掌下是他坚实纠结的胸肌,还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说一点不感动那是骗人的,秦惊羽垂下眼眸,小手慢慢环上他的腰。
心底仿佛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就这样吧,这样也好……
不远处响起细微声,秦惊羽挣了下,没挣开他的怀抱,想着两人身在暗处,也就任他抱着没动,极其难得的温顺。
抱着那柔软的娇躯,嗅着她身上若有若无的幽香,感受着她慵懒如风的气息,纯真而媚人,层层束缚下的平板之身已经这样满蕴诱惑,若是全然释放,当是何种风姿?!
雷牧歌心中欢喜,热血奔涌,忍不住又要低头去吻,正当此时,却听得有人在不远处一声轻咳。
“时候不早了,羽儿该回寝宫歇息了。”声音苍迈,是她的外公穆青。
雷牧歌面上一热,赶紧松手退开,秦惊羽嘻嘻一笑,拉着他不放:“不是舍不得么,再抱啊……”
早听出外公的脚步声,她故意不予点破,就想着看他手忙脚乱的模样。
“你这小坏蛋!回去早些歇下,明日习武不准打瞌睡,知道么?”
“知道啦,雷婆婆。”
雷牧歌宠溺勾了勾她的俏鼻,整理下衣冠,这才从暗处站出来,过去与穆青见礼。
趁着两人寒暄,秦惊羽一溜小跑抄近道奔回明华宫,刚进门,就撞上琥珀扶着穆云风出来,望着她欣慰地笑。
“这就对了,羽儿,你父皇和我真是好生欢喜。”
宫柱后方一片衣角闪过,不用说也知道是先一步回来报告的汝儿,这个多嘴的家伙!
狠狠瞪他一眼,秦惊羽过去行了礼,代替琥珀搀扶穆云风漫步回殿。
穆云风眼疾尚未痊愈,是以走得极慢,两人边走边闲闲叙话。
“这样晚了,母妃怎么还不睡?”
“还不是等你呢,你父皇方才来明华宫与我商量事情,也是前脚才走,他让你明日一早去御书房见他,你可记住了。”
秦惊羽听得好奇道:“母妃可知是什么事情?”
“还能有什么事?”穆云风停步叹一口气,似喜似嗔道,“自然是你的……终身大事。”
王者归来 第九章 礼尚往来
适逢夏季,天也亮得早。
辰时还未到,秦惊羽已经是规规矩矩候在御书房,等着父皇秦毅训话,这一等就是小半日,直到日上三竿,秦毅这才负手踏进门来。
这还是她从南越回返,父女俩第一次单独会面,一开始,气氛有丝尴尬,屏退了内侍宫女之后,她伏在地上,秦毅坐在御案前,两人都是各怀心事,默不作声。
秦毅从穆云风口中已经得知她的性别真相,从先前的震惊到后来的接受,倒是没花太多功夫,毕竟那个时候救人要紧,不论是儿是女,那都是心尖尖上的肉,耽误不得,如今风波已过,一切都平稳过渡,确实该坐下来好生谈谈了。
沉默半晌,秦毅先行开口:“说吧,你是怎么想的?”
秦惊羽知道他问的是储君之位,当下垂眼应道:“儿臣曾想过还给二皇兄,只是他却拒之不受。”
秦毅点头道:“这个朕知道,原本朕也有此想法,但是澜儿始终拔不出琅琊神剑来,此是天意,无法违背。”
秦惊羽抿了下唇,又道:“至于大皇兄,儿臣也打听过,他还是老样子,也不适合担此重任。”大皇兄秦湛霆,自从断臂之后就去了京郊行宫,闭门不出,再无当初意气风发的英武模样。一念及此,忍不住微叹一口气,“而元熙还小,身子也弱,也难看出以后的造化,所以这储君之位,还是由儿臣继续担当下去,父皇以为如何?”
秦毅皱眉:“但你毕竟是女子……”
秦惊羽笑了笑道:“有句话说的好,谁说女子不如男,当初父皇不知儿臣性别真相,不是一样放放心心将太子之位传给我?”
秦毅叹气道:“那时是不知道,现在一切明了,朕怎舍得你让你受苦受累……”
秦惊羽诚恳拜倒:“父皇别这样说,先前是儿臣不懂事,才会百般推辞,老师说得对,神剑之意,天命受之,儿臣身为大夏子孙,确是应当担负起自己的责任。”即便她是女子,琅琊神剑也还是选她为继,这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推脱不得。
秦毅伸手扶她起来,见她华服玉冠,长身挺立,俊脸上神色坚毅,风采绽放,潦黑的眼瞳熠熠生辉,全无半点女子的娇柔之气,却颇具少年男子勃勃英姿,明朗的笑容如宝石般弥足珍贵,不由得心生安慰,在她肩上轻拍道:“你是个聪明勇敢的好孩子,朕盼着你光耀大夏皇室,朕将以你为荣。”
两人隔着御案面对面坐下,室内有些闷热,见秦毅额上微微渗出汗意,秦惊羽体贴取了把羽肩,替他轻缓扇风。
秦毅瞥她一眼笑道:“听说你最近与牧歌相处得不错,连同这性子都变得温顺了不少。”
“就那样吧。”秦惊羽扁嘴,轻描淡写答应着,“他也算是儿臣的师博,所谓尊师重教,不对他好些不行。”
秦毅呵呵一笑:“当真如此?朕可还听说李一舟近来也是与你常来常往,把明华宫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秦惊羽住了手,面露警觉:“父皇,你到底在我身边安Сhā了多少眼线,一个个尽在背后嚼舌头!”
秦毅淡淡笑道:“这个你先不管,单说说你对他们二人的印象,究竟跟谁在一起感觉好些?”
秦惊羽听得挑眉,原来父皇也没把宝全部押在雷牧歌身上,而是在征询她的意见,不由轻松一笑:“儿臣还以为父皇跟母妃一样的心思,没想到……”
“你母妃一直中意牧歌,这个朕是知道的,不过朕看着李一舟也不错,虽然比不上牧歌那般超凡出众,却也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秦毅侧头想了想,又道,“还有那个程十三,当初他千辛万苦前来报讯,又千里迢迢奔赴南越协助援救,看得出也是对你情意深厚,朕听说一直没找到他……”
听到程十三的名字,秦惊羽黯了眼色,点头道:“程十三他为了救我,受伤滚落山崖,至今不见踪影。”还在南越的时候,雷牧歌就派人去找过了,后来回了大夏,又陆陆续续派出人手打听,都没有回音传来,她心里也清楚,他身中两箭,又从那么高的山崖上跌落下去,在那野兽出没的谷底,自然是凶多吉少。
秦毅安慰拍了拍她的手背道:“不必难过,好生安抚厚待他的家人便是。”那个玉面狐狸在江湖上的名声亦正亦邪,并不光明磊落,
秦惊羽摇头道:“程十三是个孤儿,自由自在,四海为家。”说罢微叹了口气,自嘲一笑,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红颜祸水,这话真没说错。
“好了,不说这些不开心的事。”秦毅岔开话题,闲闲问了几句她的功课情况,作息安排,忽而笑道,“这授课时间安排得这样紧密,你都还能忙里偷闲出宫赌钱,不用说,一定是牧歌在放水……”
秦惊羽怔了下,立时明白过来,这消息也传得快,只不过一夜时间,就传到了天子耳中,一边揣测着他的想法,一边微微笑道:“倒也不是,儿臣只是最近手里有点紧,是以去赌场碰碰运气。”
“唔,运气如何?”
“还好还好,赢了一点小钱。”
“小钱?”秦毅似笑非笑望着她,“东阳王的金印,在你眼中就只是点小钱?”
该死的轩辕祁,她就说父皇怎么知道得这样快,原来是这个小人告密!
秦惊羽英眉倒竖,暗地咬牙,又听得秦毅缓缓道:“你可知道东阳王自来天京就流连赌场,朕并非不知情,却为何一直睁只眼闭只眼,不闻不问,由着他去?”
“为何?”
“因为你。”
这下换秦惊羽傻眼了:“因为我?”
“是的,轩辕祁出行之前,朕已经收到他皇兄轩辕敖的书函,信上提及两国联姻之事,此次轩辕祁亲自来访,醉翁之意不在酒,也是为了大力促成这桩婚事。所以朕才没主动召见,而是闭门寻思,就想着寻求个妥善的法子,没想到你会自动送上门去,跟他纠缠不清……”秦毅叹口气道,“今日一大早轩辕祁就在宫门外求见,对金印之事耿耿于怀,据理力争,是以朕才姗姗来迟。”
秦惊羽摸着袖中的布袋,微微走神,脑子里还有些迷糊:“大皇兄断了条手臂,这清薇公主也不嫌弃,还看得上他?”
秦毅好笑道:“朕几时说是霆儿?大夏皇室也不止他一位皇子的。”
“哦,不是大皇兄,那是……呃……”昭玉比那轩辕清薇小了好几岁,元熙就更不必说,父皇口中的成亲对象莫不是……自己?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是了是了,自己怎么就忘了当日夜深人静在御花园惹出的一朵烂桃花?!
难怪母妃说到那终身大事四个字,面色变幻,欲言又止,原来根本就不是自己所想的那回事!
“当日你任性胡闹,调戏了人家公主,现在人家找上门来,口口声声要你负责,你说,要朕怎么收场?”
听得那小半戏谑大半威严的声音,秦惊羽叫苦不迭:“父皇明察,那日儿臣是无意为之,儿臣不过是开个玩笑,也没怎么她!”真要怎么她,自己也没那作案工具不是?
“朕当然信你,只是那轩辕祁不信,非要说你始乱终弃,一心要帮他侄女讨回公道。”
“轩辕祁?”秦惊羽眼珠一转,立时叫道,“儿臣明白了,轩辕祁他失了金印,碍于儿臣的身份硬抢不得,便走一条曲线救国之路。”换句话说,不管轩辕祁之前对这桩婚事态度如何,如今却是一心想要促成好事,他也好以长辈之名借机要回金印。
不行,这金印她还没玩够呢,可不能这样轻易奉还!
“父皇,儿臣忽然想起老师还等着儿臣上课,儿臣就此告退……”
“慢着。”秦毅仿佛看穿她的心思,挥手道,“上课的事情暂且延后,朕召了汤丞相入宫议事,你先去未央宫,招待下东阳王爷。”
轩辕祁人还在宫中?这丫的,脸皮也忒厚了吧?
秦惊羽碎碎念着,不情不愿前往未央宫,一进正殿就看见轩辕祁着一身石青色宽袍锦服,好端端坐在那里,正端着杯茶浅抿,不由得一笑。
“王爷别来无恙?”
轩辕祁一见她进来,脸色变了变,作势欲起:“是你……”
“哎,快坐快坐,王爷来者是客,不必拘礼。”秦惊羽笑嘻嘻按他坐下,自己也一ρi股坐在对面,由着内侍过来倒茶,“无事不登三宝殿,王爷今日进宫,有何贵干呢?”
轩辕祁看她一眼,直言道:“我也不跟你卖关子,既然大夏和我东阳有意联姻,共结秦晋之好,我那枚印章,你便还给我吧。”
“那印章啊——”秦惊羽一摊手,无奈道,“真不巧了,王爷那印章昨日我那帮弟兄看着都说稀奇,我心情好,就借给了他们轮流玩赏,要过几日才还回我手里来。”
轩辕祁腾的站起,指着她道:“你……你……怎么可以随意借给别人……”
秦惊羽双手环胸,耸肩一笑道:“我的东西,我自然有权利,别说是借人,就是拿去送人,又有何妨?”
轩辕祁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得吹胡子瞪眼,秦惊羽只当没看见,又道:“王爷是不是反悔了?也是,这可是象征王爷身份权势的印章,大意不得,要是哪天你们国主当面问起,王爷却半天摸不出来,岂不坏了大事?”
“你……你到底什么意思?”轩辕祁咬牙。
“我没什么意思啊,对了王爷,昨晚我从赌场出来,遇到一位做生意的老朋友,他一见这印章就喜欢得紧,非要高价买去收藏,要不是我答应了哥们几个借去玩玩,我只怕是当场就卖了他……”
轩辕祁一听急了,拉住她的衣袖叫道:“他出多少,我出双倍!”
此话正中秦惊羽下怀,当下对着他挥挥两只手掌,十指张开:“不多,就这个数。”
“十万两?”轩辕祁低声询问,又补充了句,“白银?”不过是个富商,还能出多大价钱,自己随身还有些银票,大抵能凑足。
秦惊羽不屑摇头:“十万两白银?他要是敢这么说,我当场抽他个嘴巴!”瞅着他尴尬的面色,五根手指在他眼前一晃,正经道,“十万两,黄金。”
“十万两……黄金?”轩辕祁惊得眼珠子都险些掉出来,按照黄金白银的兑换市价,十万两黄金就是一百万两白银,自己喊出的双倍价格,那便是两百万两白银!
两百万两白银啊,就是把他东阳王府翻过来,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钱!
秦惊羽慢条斯理抿了口茶,呵呵笑道:“是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王爷方才喊急了吧,没事,我也没当真的。”
见得殿内侍候的内侍宫人皆是掩口偷笑,轩辕祁颜面无光,梗着脖子硬声道:“你没听错,我是说双倍,只不过这数目太大,我还须花些时日凑足……”
“不急不急,王爷尽管去凑,反正我宫外的朋友兄弟也多,一家一家玩赏,等他们看够摸够了,王爷的银子也差不多该到了。”
轩辕祁听得几乎要哭出来,换做是旁人,早就动怒拔刀,而眼前之人却是堂堂一国太子,自己又是在他的地盘上,骂不得更打不得:“殿下,使不得!好歹我们往后也是一家人,不看僧面看佛面啊!”
“一家人?”
“是啊是啊,一家人一家人!我皇兄老年得女,我那清薇皇侄女可是他的掌上明珠,你娶了她,就等于得了东阳半壁江山,今后大夏与东阳联姻结盟,就算是另外三国联合起来,都是全无畏惧!”
秦惊羽眯起眼,饶有兴味:“听起来还不错——”这个赌鬼,几句话就把自己的亲侄女给卖了!
“岂止是不错,那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轩辕祁赔着笑脸道,“殿下,我那印章,你看是……”
“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既然如此,我也不跟王爷见外,两百万两白银确实有些多。”秦惊羽看着他逐渐泛起的笑意,淡淡道,“我就给你打个对折吧,看在清薇公主的面上,你给一百万两,印章我即日派人给你送回来,保证完好无缺。”
“殿下,一百万啊?”
“怎么,还嫌多了?”秦惊羽皱眉看着他,苦笑道,“那你说说,你能拿出多少?”
殿下一片安静,内侍们都竖起耳朵,凝神倾听。
轩辕祁额上滴汗,身为王公大员,平日奢侈豪华挥金如土的日子过惯了,还从来没有这样与人讨价还价过,半天才挤出一句:“我这里还能拿出八万两银票……”
“八万两啊,差得有点多……”秦惊羽心念一动,沉吟道,“要不这样,银子我只收你八万两,余下的我也不要了,日后我若有机会去得东阳,要是遇上难事,还望王爷出手相助不要拒绝。”能向轩辕祁卖个人情,花再多钱都值。
“一言为定!”轩辕祁生怕她反悔似的,立时从怀中摸出银票来,推到她面前。
秦惊羽神情自若收下,心里早笑开了花,原本就要还给他的,这一来二去竟多出一大笔收入来,八万两,再加上之前赢来的两万两,十万雪花银啊,去西烈的经费够了,下一步该思考出师理由,安排行程路线了。
“殿下,我那印章……”
“我不是说了吗,印章借人了,我等下就去拿回来,你回驿舍等着,明日一早我就送回给你!”
轩辕祁不迭点头,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见她起身要走,迟疑着,压低了声音道:“殿下……”
“什么?”
“殿下能不计前嫌还我印章,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顺水推舟送个消息给殿下——”他凑近过来,对着秦惊羽的耳朵低道,“天京城里那家最大的瑞安客栈,楼上天字一号房,住了一位神秘客人,跟殿下有莫大的关系,殿下悄悄去见,绝对不会后悔。”
王者归来 第十章 巧取豪夺
出了未央宫,秦惊羽一直在想轩辕祁方才的话。
他口中的神秘客人,十有八九是那位东阳小公主,轩辕清薇。
懒得去想她前来天京的缘由,轩辕祁这激将法对旁人或许管用,对自己却是毫无效力,不论是不是她,自己这假凤真凰的身份,都绝对不敢去蹚这趟浑水。
看看天色还早,没有返回明华宫,而是领着汝儿慢慢又踱回御书房,走进课室。
太傅韩易拿着本册子在看,旁边一名十二三岁的小书童正在磨墨,一见她进来,书童立时站起,恭敬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秦惊羽点点头,跪坐到韩易对面,轻唤一声老师。现在韩易只给她一人上课,旁人也不来打搅,那些繁琐礼仪能省则省,两人相处比之前随意了许多。
韩易抬头看她一眼,算是招呼:“来了?”
“嗯,刚从未央宫过来,和东阳王聊了一会。”
书僮取了茶壶外出添水,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随口问道:“老师这书僮哪里找来的?用着还合适不?”
韩易淡淡答道:“是周大人府中老管家的小孙子,做事还算勤快,最主要是知根知底,信得过。”
秦惊羽听出他话中隐含的自责,默了一会,叹道:“如此就好。”
林靖跟了老师将近七个年头,朝夕相处,名为书僮,实际老师已经将他视作半子,只是老师性情内敛含蓄,并无太多表现,却不想竟是在身边养了头白眼狼,老师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只怕是暗自沉郁。
不过对于林靖的死因,她只记得他在自己跟前自杀,至于这前因后果,脑子里迷迷糊糊晃过一些片段,始终无法连接起来。
韩易见她微微蹙眉,不由问道:“怎么,有心事?”
秦惊羽回过神来,摇头道:“没什么,有些事情总是记不住。”
韩易知道她的身体状况,拍拍她的手背安慰道:“忘了就忘了,不要强行去想,顺其自然,对你而言那是最好。”想想又道:“对了,轩辕敖那个不争气的弟弟,你们说了些什么?”
“只是随便说了几句。”秦惊羽答应着,忽然想起一事,忙从袖中取出那只装有轩辕祁金印的布袋来,推到他面前,“老师你看看这个。”
“这是……”韩易看她打开布袋,掏出匣子,一时间睁大了眼,叫道,“这是东阳亲王印章!竟是真品!你从哪里得来的?”
“弟子从他手里赢来的。”秦惊羽简单将当日在赌场的遭遇说了一遍,看着他发怔的神情,好奇问道,“老师为何如此惊讶,难得这印章还有什么玄机不成?”
“不是玄机,而是一桩秘辛。”
“秘辛?”
“是的。”韩易抚摸着印章上的麒麟瑞兽,缓缓道出,“多年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听到一个关于东阳皇室的传闻。东阳地处东海之滨,物产丰富,珍宝无数,俗话说富不过三代,东阳历代国主居安思危,生怕后代子孙贪图享乐,不思进取,或是残暴不仁,鱼肉百姓,甚至是被他国所乘,铁骑踏入……所以便制成这枚亲王印章,相传此印只传亲王,不授天子,一旦有上述情形出现,亲王一系可凭印章另起炉灶,建立新政,卷土重来。”
秦惊羽瞅着那印章上的闪闪金光,不解道:“一枚小小的印章,就能建立新政,卷土重来?不至于这么神奇吧?”她就是没弄明白,就算是纯金的,也值不了太多钱,那轩辕祁为何大动周章不顾一切拼了命要立即赎回?还有,就凭那东阳王府的家产加上王爷亲兵,也不可能与一国势力对抗,这印章到底有什么作用?“
“既是秘辛,自然有其道理,轩辕敖一直放任他这唯一的皇弟流连赌场,胡作非为,其实也是对这印章心怀忌惮,只是嘴上不说而已。”
秦惊羽挑了挑眉,将印章拿起来,对着窗口射进的光线翻来覆去地看,异想天开道:“老师,你说这印章会不会是开启某个地下钱庄的印信?或者,能调动东阳军队?”
韩易摇头道:“地下钱庄这个不好说,但是调动军队是绝对不可能,东阳军队建制与我大夏相仿,调动军队的虎符也是君主与大将军各持一半,合二为一才能调遣命令。”
秦惊羽听着在理,却还是不死心地捧着金印反复查看,想着不日即将归还原处,更舍不得放手。
这金印她昨晚已经把玩许久,那两只麒麟身上的细小鳞片都被她摸了个遍,印章蘸了印泥盖了一个又一个的“轩辕之宝”四个字,也没看出什么奇妙之处来,以她绝佳的眼力,也看出整枚印章严丝合缝,全无后天焊接痕迹,如果说里面藏有物事,那绝对是在早前制作时就装进去的。
不知怎么想起在前世看过的小说来,什么“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只是人家周芷若可以刀剑对撞,取出其中暗藏的遗书秘籍,而自己就是借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毁了这东阳王侯的宝贝印章,令得两国关系交恶。
琢磨了半晌都是一无所获,秦惊羽叹口气,一巴掌拍在那匣子上。
听得细微闷响,她轻咦一声,将匣子抱起来,摇晃一阵,又仔细端详。
“发现了什么?”韩易见她面色不对,低问道。
秦惊羽蹙起两道英气十足的眉毛,疑惑道:“这匣子听着声响不对。”
旁人或许听不出来,她却听得分明,这木匣不是实心木质,是以轻拍之下发出的声响有稍微的区别。
韩易在匣子上拍打数下,没听出什么不妥,正值思索,却见她匆匆起身,跟房外静候的汝儿耳语一阵,汝儿急急忙忙去了,过不多久回返,手里捧着一只箱子,禀道:“殿下,这是少府最好的工具。”
秦惊羽挥手将其屏退,关上房门,这才从箱子里取出几样做工精巧的斧锤钻锯之类,与韩易一起慢慢将那木匣拆分开来。
这一等一的破坏功夫,韩易还第一次看见,不由得瞪大了眼,等到匣子散成木片,四分五裂,两人皆是低声惊呼。
秦惊羽想得没错,那木匣果然有夹层,夹层里抖出数百块羊皮碎片,上面有字有图,看样子像是一幅地图,被人有意裁剪称为碎片,装进这匣子之中。
“会是什么呢,老师?”秦惊羽心里怦怦直跳,按捺不住的惊喜。
“暂时还不知道,拼出来再说。”
韩易从书柜里找出白纸与浆糊,秦惊羽会意,当下扫清案上书籍,卷起衣袖,师徒二人均是聪明睿智之流,对于这拼图工作实在不在话下,捡起一块块碎片,慢慢拼凑起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终于大功告成。
但见所有的羊皮碎片都齐崭崭粘贴在白纸上,组成一幅完整的地图,上面有山有水,有峡谷有丘陵,在一处开阔之地建有一片庄子,正中点了一个椭圆的朱砂记号,地图右下角有写着一行小字:旧宅重宝,留于后世子孙,他日重光宗庙社稷,以此为资。
秦惊羽看了一会,自觉对上面的景致很是陌生,于是问道:“老师可知这是何处?”
韩易细细查看一阵方道:“看那房屋建造,像是东阳民居,具体位置暂时不知,须到现场寻访才行。”默念着那行小字,揣摩着其中含义,不觉凛然一惊,“这是一张藏宝图!”
“藏宝图?”
“正是,看这羊皮成色,这地图应是东阳皇室某位先祖留下的,只怕已有数百年之久,你看那文字所述,便与传说中的秘辛不谋而合,这个朱砂标示,就是重宝所在!”
原来如此。
秦惊羽暗叹一声,想来那东阳先祖也是为心思缜密之人,故意将印章做得金光璀璨,造型奇特,将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从而忽略了装载印章的毫不起眼的木匣,却不知这才是光复大业的关键所在。
这几百年来,赤天大陆局势还算平静,东阳又是谨守中立姿态,并未参与战争,是以这印章之秘完全不曾派上用场,只怕连现在轩辕皇室中人都不太明白其中奥妙。
目光落在图上,又细细看过几遍,将上面的景色位置牢牢记住,生生印在脑中,正要卷起收好,忽而瞥见那朱砂标示,微微一怔。
寻常做记号,无非是用朱笔在纸上轻轻一点,并不若这地图上的重重一笔,勾画成一个完整的椭圆形,足有蚕豆一般大小,手指一摸,竟有凹凸不平之感。
“老师你看,这标示有些古怪。”
韩易凑近了看,上了年纪的人眼神差些,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直直叹息:“老了,眼神不好使。”
倒是她眯起眼,凝神细看,渐渐看出些门道,心里直觉想起一个词:微雕。
是的,这不仅仅是个朱砂标示,上面还刻有字迹,想必是一位视力极好的工匠,用针尖之类的工具,在这羊皮上先予描红提示,再一针一线刺下文字。
若非如她那般超凡的眼神,根本看不出来,或许那轩辕皇室中有可以放大图像的物事也说不定。
她捧着地图走到窗前,在阳光下细细辨识,一字一字念出:“鸾凤玉钥,千金难求。”
“鸾凤玉钥?”韩易愕然道,“我倒是听说过,这是轩辕皇室祖传之物,就在东阳皇宫之中,难得这就是……开启宝藏的钥匙?”
“轩辕皇宫……”秦惊羽沉吟一阵,将地图收起叠好,放入袖中。
韩易看得她的动作,笑道:“怎么,想据为已有了?”
秦惊羽也不隐瞒,点头道:“确有此意。”虽说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但是这天上掉下的馅饼,不要白不要,大不了在两国缔结盟约的事情上暗中相助,大力促成,有大夏在背后撑腰,他东阳也不会被他国欺负,也算对得起精心策划这一切的东阳皇室先祖。
心中大致有了一系列计划,于是唤汝儿进来,用块布巾将那堆肢解的匣子木片尽数包好,送去少府找最好的工匠修复还原,趁着汝儿出门办事,借机向韩易禁言。
“老师,我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打算近日前往西烈边境。”说到这里,秦惊羽微微叹气,如果不是当日惊闻元熙被虏,继而折返,自己早就到了西烈境内,只怕已经找到银翼,这真是人生际遇无常,变幻莫测。
不知银翼一行是否已经逃出沙漠,虽然现在早过了最佳救援时间,但是她答应过的事,就一定会拼尽全力去做,无论是生是死,她都要亲眼所见。
“还是要去么?你身体刚好些,陛下恐怕不会答应。”
“这个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只不过到时候父皇若是提起,还请老师替我说话。”
韩易缓缓点头,他尚不知秦惊羽真实性别,只把她当做少年男儿看待,心内着实希望这得意弟子能够励精图治,发愤图强,创下一番事业,便毫不犹豫应允下来。
两人又等了一会,到了正午时分汝儿回返,将完好无缺的木匣带了回来,检查一阵,居然看不出任何拆过的痕迹。
秦惊羽找出绒布,将印章上的指纹汗渍一一擦去,这才收归匣内,欢呼出声。
“好啦,物归原主去也!”
只要将那布袋交回轩辕祁手中,从今往后这金印便与她再无瓜葛,一切打死不认。
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天降横财,哈哈,做梦都要笑醒。
只不过如此看来,午后半日的习武又要请假了,她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宝藏弄到手,藏宝图已经在握,便自然不能落下那开启之钥。
瑞安客栈,二楼,天字一号房——
倒是有必要走上一遭。
王者归来 第十一章 化身为狼
用过午膳,又逗了会元熙,直到小家伙被|乳母抱去睡午觉,秦惊羽才从明华宫出来,绕过一个大圈子,去往练功房找雷牧歌。
汝儿在后面亦步亦趋跟着,这家伙都跟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一副温顺恭敬小心谨慎的模样,跟个新人没啥差别,说不上好坏,这年头,要找个贴心的手下还真不容易。
秦惊羽叹了口气,背负双手慢慢朝前走,边走边寻思这请假理由,不知不觉走到一处院门前,停下脚步。
“南苑。”她念着那牌匾上的字,下意识迈步踏进门去,看着那院中洞开的屋舍房门,空荡荡的寝室,有丝诧异,回头问道,“人呢?都到哪里去了?”
“回殿下,那姓孟的随行老太监趁乱逃走了,只剩下那个假冒南越皇子的傻子,被陛下派人抓进了大牢。”
秦惊羽一挑眉:“是么?”想起那少年无辜的眼神,期待的目光,心头有丝不忍。父皇此番作法难免有迁怒之嫌,只不过自己如今平安归来,也不必再过多苛责他人,过几日找个机会放他出狱,送回岭南老家算了。而眼下,她要做的事情还很多,实在无暇顾及。
在院子里站了一会,看着院内的花草树木,脑子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快得让人抓不住,想起老师那句顺其自然,她揉了揉额头,不再多想,唤了汝儿一同离去。
进了殿内,却没听到任何声响,找了一圈也不没看见人影。
雷牧歌竟然不在!
秦惊羽怔在原地,这还是他有史以来头一回迟到,实在不敢置信。
迟到也好,省得她请假不受批准,她招呼了汝儿转身朝殿外走,远远见得一人迎面奔来,面容斯文,身形修长,却是李一舟。
“殿下!”李一舟空着手,也没背药箱,没拎药罐,脸色难得正经,“前方紧急军情,雷被他爹雷大将军找去商议,叫我来告诉你一声,近日的习武临时取消了,让你自己安排。”
秦惊羽轻嗯一句,心道他是军中副将,应该也知晓一二,便问:“出了什么事?”
“西烈局势动荡,有消息说南越暗中派军前往,对乱党予以扶持。”
秦惊羽听得挑眉,这萧冥在搞什么,难道想从西烈内乱中分得一杯羹?
“哦,那东阳和北凉各是什么态度?“
“东阳离得太远,鞭长莫及,应该是持观望态度,而北凉,没见任何动静。”
秦惊羽点点头,看来这轩辕祁此次前来天京也不单是结盟所需,暗地里也想看看大夏的态度,毕竟赤天大陆五国同气连枝,又相互制约,所谓牵制牵一发而动全身,谁都不敢轻举妄动,只除了萧冥那个战争狂人。
不过,这倒是个取道西行的好时机,她要抓紧准备了。
“殿下你去哪里?”李一舟见她扭头出门,脚步不自觉跟了上去。
“我回去换身衣服,等下出宫办点事。”她侧头看了看他,笑道,“你如果没什么事,就一起吧?”有个免费保镖在身边,何乐而不为?
李一舟脸上笑开了花,连道:“当然没事,我这就去准备车马。”
等她换了装束,带着汝儿从明华宫出来,宫门的马车已经备好,依旧是汝儿在前驾车,李一舟当仁不让陪她上车就坐。
马车行到闻香楼附近,想到那记挂在酒楼的宴席账目,秦惊羽下意识叫汝儿慢下车速。
当日在赌场门口被那官兵一围,已经在天京百姓面前暴露真实身份,如今这街头巷尾到处都在谈论她这位太子殿下的尊荣事迹,却不能再像往日那般随心所欲前往了。
远远地,见得一群人围在大门前,还有几人趴在窗户上,个个踮起脚尖,耳朵竖起,正听着堂中一名锦衣少年摇头晃脑,高谈阔论。
“我周卓然这辈子从来没服过谁,唯一就对太子殿下心服口服,太子殿下那可是超凡脱俗的人物,手指一动,就把那东阳王爷赢了个精光……”
话声飘入耳中,秦惊羽一阵惊喜,真实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这傻小子,正想找他呢,就自动送上门了!
“一舟,帮个忙……”她凑近李一舟耳边低语几句,后者得令,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话说太子殿下手持筛筒,就这么轻轻晃动几下,然后啪的一声按在桌上,慢慢揭开,嘿,那轩辕王爷顿时吓得脸色煞白,屁滚尿流,你们猜怎么着?”周卓然拖长了声调,故作神秘,秦惊羽在车上听得忍俊不禁,她以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还真颇有说书人的潜质。
“周少啊,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讲快讲!”周围的人按捺不住好奇,纷纷催促。
周卓然得意洋洋,撇嘴道:“瞎着急什么,好戏还在后头呢!那赌保伸长了脖子一看,哎呀,居然是……唔……”
他正待再说,忽而肩上一沉,一只手掌搭了上来,有人附耳低道:“殿下要见你,跟我来!”
回过头去,但见一张斯文面孔一晃而过,急步退开,看着微微眼熟,他说什么,殿下……噢,老天!
周卓然反应过来,一拍大腿,兴奋得声音发颤:“好了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本少有大事要办!都散了,散了吧!”
“周少,别吊大伙胃口啊,讲完再走吧!”众人哪里肯依,不舍挽留。
“去去去,本少都说了有大事了,告诉你们,那是天大天大的事情!说出来吓死你们!”周卓然眼睛一瞪,他手下的随从立时跳出来推开众人,开出一条通道让他出了酒楼,走到街上。
“这边!跟上!”身旁一角一闪,方才传讯的男子闪电般亮了个相,匆匆往街角处停着的一辆马车走去,周卓然不敢怠慢,依言小跑跟上,随他到了马车前。
爬上马车,车厢里,秦惊羽绝美的小脸笑得灿烂:“周少,近来可好?”指了指她对面的位置,示意让他坐。
“是,是,殿下。”周卓然受宠若惊,ρi股刚挨在车板,又才想起行礼,慌忙跳起,“周卓然见过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
“好了!”秦惊羽打断他,“这是在宫外,再说我们都是老朋友了,以往见面怎么样,现在就还是怎么样!”
周卓然讪讪坐下,一向厚脸皮的他,难得有丝手足无措,要知道,当晚他回去跟他那在朝为官的老子这么一说,直直被骂了个狗血淋头,还好还好,虽然一开始与这秦少不对盘,但最终没闹得太僵,而且这些年来两人关系也在逐步改善,往好的方面发展……真是佩服自己,有先见之明呢!
“听说殿下找我?”
“嗯,那晚我走得急,闻香楼那边酒筵全靠你照料,还有你们的本金和分红……”
周卓然连连摆手:“能借钱给殿下,那是我们几个的福气,谁还敢要你还呢?就当是孝敬殿下的,孝敬殿下……”
李一舟扑哧一声忍住笑,秦惊羽直接就是笑弯了眼:“周卓然你看清楚,我还不老,什么孝敬不孝敬的。”这家伙,说话怎么那么逗!
“是,是,不是孝敬,是尊敬。”面对那一张耀眼的笑颜,周卓然只觉得自己脑袋从来没有这般灵光过,张口就来。
秦惊羽笑了一阵,敛容道:“不说废话了,今日我找你来,是想请你帮我办件事。”
“殿下别客气,殿下的事就是我周卓然的事,莫说是一件,就是十件百件,只要殿下开口,我一定给殿下办得妥当!”周卓然拍着胸口道。
李一舟在一旁听得扁嘴,这小子,说的比唱的好听,就他那点本事,能办成个啥事?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有些要紧的东西要交给杨峥,这段时日我不方便在人前露面,叫旁人去做我也不放心,今日幸好碰到你……”秦惊羽说着,从车厢里取出个布包递给他,面带期望,“你帮我跑一趟,带着你那几名随从,路上谨慎些,别把东西带丢就行,另外,杨峥是一介书生,手无缚鸡之力,若是有什么需要,你那些随从就帮着跑跑腿。”
布包里其实就是那日在赌场赢来的银票,加上之前从宫里搜刮的,足有四万余两,一部分最为出行所用,剩下的就存在杨峥那里,以备不时之需。
周卓然早年与杨峥相熟,现在又是一心想追随自己,这事交给他去做再好不过,她也好腾出时间,去见客人。
对于这番话,尤其是那句旁人去做不放心,周卓然听得那叫一个爽快,心里就跟夏日里喝下一大杯琼浆甘露般舒畅,当下答应下来,唤来随从,捧着布包赳赳而去。
李一舟冷眼旁观,稍微不解:“不过是送点东西,何必叫他去,你说了地址,我去不就得了?”
秦惊羽边招呼汝儿赶车,边笑着回应他道:“跑腿的事就得多锻炼锻炼他,至于你,还是乖乖跟着本殿下走吧,本殿下带你开眼界去!”
“好吧。”李一舟故作矜持答应着,心里乐得不行,单独相处啊,回头气死那姓雷的!
马车行驶在街巷,没过多时就到得位于天京城南的瑞安客栈。
这可是天京鼎鼎大名的客栈,向来有“食在闻香楼,乐在百花阁,住在瑞安居”的俗语,前些年她吃喝玩乐无所不精,只是每日完毕必须回宫,倒是时常从这瑞安客栈门口过,却一直没想过进来瞧瞧看看,住宿一晚。
站在富丽堂皇的大门口,见得里面红桌锦凳,摆设考究,店堂正中一副巨大的水墨屏风,亦是华贵异常。
偏着脑袋想了想,这里不似闻香楼和百花阁,到处都是她的熟人,也无需太过防备,于是弹下衣摆,迈步进去。
李一舟紧跟其后,心里直犯嘀咕,忍不住拉住她的衣袖,低道:“我们来客栈做什么?”
秦惊羽瞥他一眼,有心逗他:“你说来做什么?自然是……嗯,那个啥。”
李一舟脸颊微红,心里扑通直跳,讪讪道:“你骗人。”
秦惊羽看着他忸怩的样子就好笑,这毒舌大夫,居然有如此可爱的一面:“是不是骗人,跟我进房就知道了。”
“进房……”李一舟舌头都捋不顺了,雷啊雷,不时自己不仗义,而是身不由己啊,某个位高权重的人硬是要逼良为娼……
秦惊羽哪知道他这复杂的心思,径直走进去,但见一位掌柜模样的人迎上来。
“两位客官可是要住店?”
“对,我们要住店,给我来一间二楼的上好客房。”秦惊羽笑呵呵道,想想又补充一句,“我听说你们这里有间什么天字一号房不错……”
那掌柜看着来人不俗的相貌衣饰,赶紧赔笑道:“这位客官真是对不住,天字一号房已经住人了,我给您另外安一间,就在那隔壁,也是极好的。”
秦惊羽正中下怀,却故意想了一会才道:“那好吧。”
“客官稍等。”掌柜唤来伙计叮嘱几句,亲自带他们上楼进房,没一会,又端上些果脯蜜饯,摆上茶水毛巾。
等伙计一走,秦惊羽跳了起来,环顾四周,见这房间倒是宽敞明亮,外面是客厅,里面还有间内室,装饰相当华丽,不觉哈哈笑道:“这地方还真不错,不知住上一宿是什么感觉?一定别有风情,一舟你说是不是?”
李一舟唇角扯动着,面上微烫,伸手去端茶杯,却见那撩人心弦者款款走近,低头望着他,咬唇而笑:“我问你话呢,怎么不理人?”
“殿下,现在还是白天……”一句话说得真想扇自己一巴掌,他在说什么!
“白天怎么啦?就是白天才好办事!”秦惊羽意有所指,兴味看着他故作镇定的模样,手掌搭上他的肩,低声调笑,“副将大人,事已至此,你就从了我吧……”
“殿下你……”
李一舟瞠目结舌,浑身酥软,下一刻,却是被她扯起来,推向窗口:“好啦,办正事喽!”
“做什么?”李一舟看着她打开窗户,脑中发昏,不明所以。
“飞檐走壁,你行不?”秦惊羽朝他笑着比划道,“送我去隔壁窗口,我翻进去看看。”
早在上楼之时她已看得清楚,那天字一号房门紧闭,门外还守着两名侍卫打扮的男子,在不能确定房中之人身份的情况下,自己也不好贸然闯入,而方才一番打量,她发现这两间房的窗户下方竟有露台相连,院中种着高大的柏树,正好挡住底下人等的视线。
如此良机,自然不能错过,还是先侦察侦察,看看究竟在说。
“翻窗户?”李一舟听得脑袋发胀,这殿下,当真是个惹事的主!
对上她明媚惑人的眸光,又说不出半句拒绝的话来,只好硬着头皮跳出窗口,小心翼翼牵她出来,两人在露台上矮身行走数步,攀上窗口。
李一舟在下,托着她慢慢上去,秦惊羽掀开沙帷,往里望去。
但见这屋中摆设像是间内室,原先的格局已被改变,锦帏绣被,珠帘软帐,窗边桌上放着女子用梳妆物品,到处是精巧的织物饰品。
“殿下饿了不,奴婢送些点心进来可好?”外屋响起年轻女子的询问声。
“不用,你们退下吧,别来烦我。”这回答声从床榻上传来,可是十足熟悉。
那床榻上斜斜靠着一道窈窕人影,长发披肩,手里握着只金钗,正对着一副画卷戳来戳去,自言自语:“没良心的人,我这般喜爱你,千里迢迢来看你,你居然对她念念不忘,还跟她……我就那么比不上她么?坏人,我戳死你,戳死你!”
嗓音没错,身形也没错,俨然就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秦惊羽好奇心起,探头去瞧她手中画卷,一瞥之下,微微吃惊。
原来她手中却是一副人物肖像,锦衣华冠,玉面丹唇,那五官身形,还有那似笑非笑的慵懒神态,竟是像极了自己。
乍见自己的画像出现在别人手中,难免有丝惊诧,不由轻咦出声。
“谁?!”轩辕清薇低叫,一扬手,金钗随手掷过来。
李一舟警觉出手,将金钗夹住,他手这么一松一紧,秦惊羽一个不稳,从那窗口翻倒进去,正好扑在床前,见得顶上之人张口欲喊的姿势,赶紧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
“是你……”轩辕清薇看清来人,晕红了俏脸,含糊不清低语。
“没错,是我啊。”
“你……你来做什么……”
秦惊羽嬉皮笑脸凑上前去:“我要做什么?当然是办正事……”
李一舟在窗外无语望天,又是这句,这妖孽殿下,四处祸害良民不说,难道还要男女通吃不成?
王者归来 第十二章 私定终身
就在李一舟无奈叹息之际,忽见她左手伸到背后,比划个手势,似在提示他稍安勿躁。
好吧,他倒要看看,她到底要做什么。
“你,你别过来!”床榻上,轩辕清薇娇喘微微,节节后退,见那少年皇子一瞬不眨盯着自己,一时大羞,嗔道,“你再这样,我可叫人了!”
秦惊羽一ρi股坐在床上,好整以暇看着她:“叫啊,要是你的手下看到你床上睡个男人,你说他们会怎么想?是不是喉咙不舒服,叫不出来,不要紧,你说一声,我帮你叫……”说罢,清了清嗓子,作势欲喊。
“你……无耻!”轩辕清薇狠狠瞪着她。
“我无齿?”秦惊羽咧嘴大笑,指着一口洁白耀目的贝齿道,“你眼神不好,看清楚了,我有齿啊,我早晚都坚持刷牙的,牙齿好着呢!”
轩辕清薇气得险些晕倒,按着胸口不说话,秦惊羽缓了缓,目光落在那画像上,直直盯着看,边看边戏虐笑道:“这画的是我么?不过没我这般帅,没我这般有气质,话说你给了那画师多少钱,就画出这么个模样来?”
“才不是你呢,还给我,你还给我!”
“我的画像,我干嘛还给你?”秦惊羽笑着收起,轩辕清薇恼羞成怒,动手去抢,拉扯之际,画像嘶啦一声从中间破开,碎成两截。
“呃……”秦惊羽讪讪一笑,她也就是开个玩笑,没想要真撕了这画,好歹画的还是自己呢!
“这下你满意了吧?”轩辕清薇珠泪涟涟,指着她道,“你是故意的!你出去,你给我出去!”
“公主息怒,我不是啊……”秦惊羽笑着去拉她的衣袖,这李一舟还在窗外看着呢,她分明听得他的不屑轻哼,哼嘛啊,自己横行江湖这些年来,几时在女人面前吃过瘪?
轩辕清薇哪里肯听她解释,甩开衣袖,娇叱道:“我叫你出去听到没有?滚,你给我滚!”
“这可是你说的哦。”秦惊羽讨了个没趣,失了面子不说,也有些动气,嘴巴一撇就松手往门口走。
“哎——”轩辕清薇见她头也不回离开,心里又急又气,自己不过就是说说,又不是真的这样想,“太子殿下……”
“什么?”秦惊羽站住,手已经摸上门板。
“你真的要走?”轩辕清薇咬住唇,欲言又止。
“不是你要我滚么,我听话,这就滚了啊。”秦惊羽冷静回答。
“你……你回来……”背后的少女嗓音细若蚊纳。
“你让我滚,我滚了,这会你又让我回来——”秦惊羽忍住笑,一字一顿道,“对不起,已经滚远了。”
说罢去伸手推门,还没用力,就听见哭声嘤嘤响起。
“秦惊羽,你混蛋!你走了以后就再也不来见我,让我死了算了……”
啪的一声,一只竹枕甩了过来,接着又是把木梳,然后又是朵珠花,秦惊羽跳着脚躲闪,这丫头,想要造反不是?这些当暗器,也忒大了点吧?
“住手,谋杀亲夫啊你!”
房外侍女听得动静,急急过来询问:“殿下在和谁说话?出了什么事了?”
轩辕清薇轻啊一声道:“没,没事,就是看见只可恶的老鼠,已经被我赶跑了,我要睡一会,你们都离远些,别来打搅我。”
“是,殿下。”侍女脚步声远去。
待得外间全无声响,秦惊羽方才笑道:“闹够了没?”
轩辕清薇红着眼咬牙道:“你不是要走吗,你走啊,我死了就是!”
“好啦,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秦惊羽叹口气,顺着台阶爬下来,重新坐回床榻,从袖中掏出方素净的手帕递给她,“看,我又滚回来了不是?别生气啦,女孩子太小气会长皱纹,样子就不美了。”
轩辕清薇接过手帕,慢慢在脸上抹着,恨然道:“我小气,自然美人家美,你嫌我丑,那就到南越找她去!”
“南越?”秦惊羽心思转了转,大致明白过来,微微笑问,“你说的是谁啊?”难怪反应这么大,原来是吃醋了。
“还能是谁,南越长公主萧月啊,你自己跟我皇叔说的,你们……你们都已经……” 那轩辕清薇说得一阵心酸,低下头去。
“那是她主动投怀送抱,我顺水推舟,男人嘛,这种事情一般都抵挡不了……哎,别哭,大不了,我以后不理她便是。”秦惊羽故意说得含含糊糊,萧月的名节毁在自己口中,也没想过要去修补,身为萧家的人……活该!
轩辕清薇擦干眼泪,低道:“那是你的事,我管不着,也没那福气去管。”
“怎么管不着?”秦惊羽微微拔高了声音,瞅着她的眼眸道,“只要你愿意管。”
“你……什么意思?”轩辕清薇喃道。
秦惊羽笑了笑,不答反问:“我问你,你堂堂东阳公主,偷偷摸摸到天京来做什么?”
“我是跟着我皇叔来的,四处走走看看,过一阵就回去。”
“原来只是来玩儿啊,我还以为……”
轩辕清薇下意识接道:“你以为什么?”
秦惊羽看了看她,眼神灼灼道:“我还以为,你是为我而来。”
“你胡说什么!”轩辕清薇矢口否认,“我才不是呢,我过几日就要回东阳去了。”
“那就算了,我原来还打算请你皇叔在你父皇那里给美言几句,争取有个好印象,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轩辕清薇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攥着衣袖低喃道:“你说的可是真的?但是那萧月,你打算怎么办?”
“她?我又不喜欢她,管她作甚!”秦惊羽拍拍她的手背,温言软语,勾唇浅笑,“跟我说实话,真的不是为我来的?嗯?”
轩辕清薇一听这话,顿时红了眼眶:“你还问,前些日子听说你失踪了,我急得吃不下饭,睡不好觉,后来知道你平安归来,我就央求皇叔带我一道来大夏,就想着悄悄见你一见,可是你……你竟然先跟她好上了……呜呜……”
“不是说了吗,都是她主动的,我讨厌她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她好!”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绕来绕去还是这个问题,烦不烦啊?
“你不喜欢她?”
“不喜欢,打死都不喜欢!”
轩辕清薇听得破涕为笑,笑了一会又幽幽道:“那你以后不准再见她,即使见了面也不许理她。”
“我当然不会理她,普天之下,我只理你一个。”顶着秦家三少的旗号混这么多年,甜言蜜语那是不假思索,张口就来。
轩辕清薇心中甜蜜,想了一会,又低低问道:“我皇叔说他跟你父皇提出联姻之事,你知道不?”
“知道啊。”秦惊羽笑意加深,心中却在思索,这感情戏也差不多了,该说正事了。
轩辕清薇绞着手指,惴惴不安:“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现在初登太子之位,根基不稳,所谓先立业再成家,我们都还年轻,来日方长,要不等先把婚事定下来,等我及冠之时就成亲,你说好不好?”自己才十七岁,离及冠还有两年多时间,最好她在此期间能来个不甘寂寞,红杏出墙……当然这话只能在心里想想,万不敢说出口!
“你的意思是……订婚?”轩辕清薇嚅嗫着,两朵红云飞上脸颊,说不出的娇羞动人。
“是啊。”秦惊羽朝探温软一笑,手指抚上那柔润的俏脸,轻轻摩挲,“我也知道要让你等我这样久,实在不公平,不过,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你觉得呢?”
轩辕清薇神情腼腆,声音越来越低:“我……都听你的。”
“好薇儿!”秦惊羽大喜过望,握住她的手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先交换信物吧。”
“交换信物?”
“是啊。”秦惊羽答应一声,起身走到窗前,将满脸疑惑的李一舟拉了进来。
乍见那翻窗而进的陌生男子,轩辕清薇瞪大了眼,低叫:“殿下,他是……”
“来,我给你们介绍,这是李一舟,我的好朋友,这是东阳公主,我的……嗯,未婚妻!”秦惊羽笑嘻嘻说着,背对轩辕清薇,趁其不备,朝李一舟压低声音道,“我记得你那玉镯随时都是贴身携带的吧?”
“这倒是,怎么……哎……”
李一舟话没说完,就被她的魔爪伸进衣襟,一阵摸索:“快些拿出来,我有急用!”
“别摸,痒,哎哟……呵呵呵……”被那双柔弱无骨的小手在胸前摸来揉去,李一舟骨头都酥了,左躲右闪,勉强忍住笑,“好了,殿下!”这是要他的命啊,再摸下去,他铁定精气逆流,喷血而亡!
“找到了!”秦惊羽眉开眼笑扯出个布袋来,将那在密云岛上出现过的玉镯掏出来,不由分说塞进轩辕清薇手里,“这是我外公传给我母妃,我母妃再传给我的家传之宝,虽然不是价值连城,却是我最宝贵的,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就当是定情之物……”
“殿下你不能啊……”李一舟伸手来抢,却被她侧身避过,一时欲哭无泪,他招谁惹谁了不是,怎么每回都是拿他的玉镯出来定情?!
“抢什么抢,俗话说宝剑赠英雄,美玉配佳人,我都不心疼,你心疼个啥?”秦惊羽一掌打掉他的手,回头对着轩辕清薇深情一笑,“这小子没见过世面,薇儿你别介意,来,我给你戴上。”
还要戴上?
李一舟噙着眼泪,快要哭出来,自己就爱上这么个惹事生非的主?
“殿下,别……”轩辕清薇脸色愈发晕红。
“我叫你薇儿,你怎么还叫我殿下?乖,叫羽哥哥。”秦惊羽说完自己先抖了抖,又看到李一舟在一旁也是抖了两抖。
“羽哥哥。”轩辕清薇小声叫了一声,碍于外人在场,也实在做不到跟他如斯亲密,缩回手,将玉镯小心收好,“我还是自己戴吧……”
“那好,那好。”秦惊羽答应着,起身看向窗外,故作沉吟道,“天色不早了,我也该回宫去了,改天再来看你,顺道带你在天京城里四处走走。”
轩辕清薇眼里流露出一丝不舍,少女天生矜持,却也不说什么,只道了声好。
“对了我还没去过东阳呢,等以后得空我去东阳看你,你也带我去看看你们东阳的山水景致,还有你玩耍过的地方啊,行宫啊故居什么的……”嘴里乱七八糟说着,心里却在着急,这丫头,怎么这样不上道,礼尚往来懂不懂?
“殿下,拿玉镯可是我……”李一舟哭丧着脸。
“什么?你说玉钥?那可是人家东阳的国宝,我凭什么向薇儿讨要?”秦惊羽瞪他一眼,暗地乐开了花,没想到初次合作,就配合得这样默契,天衣无缝!
轩辕清薇拉住她的手:“羽哥哥也听说过鸾凤玉钥?”
秦惊羽不好意思点点头,面露神往之色:“倒是听说过,据说那玉钥雕工细致,栩栩如生,寓意也是极好,就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识。”
“这有何难,羽哥哥你有所不知——”轩辕清薇掩口低笑,几不可闻,“我父皇几年前就说过,这鸾凤玉钥就是我轩辕清薇的嫁妆,日后我们成了亲,你自然就能时时见到了。”
“嫁妆……”
这下换秦惊羽愕然张嘴,不是吧,自己也就是个瞎蒙,竟然蒙得这样准,歪打正着!
被李一舟带回翻窗回房,端着茶杯坐在位置上,这才慢慢回神,老天,难道要她为了那笔未知的宝藏,牺牲小我,真娶了这东阳公主?
“还来,我的玉镯……”对面某人的目光无限幽怨,状若贞子。
“不就贡献个玉镯吗,你能给雷牧歌用,就不能给我用,别吵,一边去,让我安静想想。”秦惊羽心烦挥了挥手,看着他伸到面前的修长手掌,再对上他斯文的俊脸,忽然眼睛一亮。
“一舟,我们是好朋友不是?”尽管满脸堆笑,却难掩贼兮兮的语气。
李一舟还沉浸在悲痛之中,撇嘴道:“算是吧。”
“那好,为朋友两肋Сhā刀,在所不辞,我也不要你自残啥的,你就——”秦惊羽拍上他的肩,郑重其事,“帮我把这公主勾引过去,拆吃入腹吧!”
王者归来 第十三章 万事俱备
一连好几天,李一舟都没有理她,从先前的日日来访,到现时的杳无消息。
这小子,一定是为那玉镯在生她的气,她当时也是急中生智嘛,心想先送出去,改日找个机会再偷出来还他好了,以后得到那笔宝藏,再赔他十个八个都行。事情未成,也没跟他解释,谁知他这样小气,居然避而不见。
细细想来,蒙古大夫虽然毒舌些,聒噪些,但每回都是很用心熬了药给她喝,那好几个时辰守着炉子扇风添水的,换做是她,早打退堂鼓了。
所以说,几日不见,还是有丝怀念,不过若要她先低头,那是绝无可能的事。
不见就不见罢,没他在一旁骚扰捣蛋跟雷牧歌抬杠,练功房清静了许多,想着西烈之行有可能跟萧冥的人马碰上,她更加刻苦用功,几天下来,身形更稳,拳脚功夫也是大有长进。
周卓然那边按她要求,正在寻找天京城最高明的妙手空空儿,估计这一两日就有回信,她已经计划好了,一旦这梁上君子到位,就先把那玉镯偷出来还给李一舟,完事后再做打算。
杨峥那里也在积极准备,将天京附近的影士全都召集回来,马匹粮草等等装备都已备齐,只待一声令下,即可开赴出行。
而这日开始,雷牧歌交给她一把特制的木剑,开始学习剑术。
雷牧歌是大将军雷陆独子,系出名门,文武双全,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只是他天生神力,嫌长剑太过轻盈,却以一柄精钢打造的七尺佩刀作为上阵兵器。
“剑的击法,有劈、刺、点、撩、截、抹、穿、挑、提、绞、扫等等,步法则有弓步,虚步,丁步,歇步,仆步,Сhā步,坐盘,跃步,跟步,跳步等等……”他从兵器架上抄起一柄长剑,一步一挪,一招一式演习给她看,“你现在用的是木剑,先熟悉了这些动作要领,以后用瑯琊神剑就会觉得毫不费力,自然流畅。”
秦惊羽手持木剑,跟着比划动作,她记东西很快,几乎是过目不忘,但是运用到实际就差了许多,学得极慢,大半日时间,才将他所授勉力掌握。
看着他潇洒的身姿,利落的剑招,心里很是郁闷,也暗下决心,不把剑术练好,她就不姓秦!
练武闲暇,雷牧歌坐在一旁,笑意吟吟递了水壶过来。
“听说你把一舟的玉镯抢去送人了?还是定情信物?”
“不是抢,是借啊,过些日子我就还给他。”秦惊羽接过来,答得满不在乎。
雷牧歌摸着下巴笑道:“送出去的东西还能要回来?”
秦惊羽举起水壶灌一大口水下去,抹着唇边的水珠道:“要回来只怕有些难,过几日我找人偷回来。”说到偷,这最佳人选自然是程十三,可惜他到现在为止还是没有音讯,唉,这玉面狐狸,难道就这样短命?
雷牧歌笑笑说道:“暂时别告诉一舟,等玉镯拿回来给他个惊喜。”话是如此,心里实际想的却是,最好惊喜还没到,那小子就已经怄得自动放弃了。
秦惊羽不知他这复杂心思,点头道:“其实他也不亏的,他接了人家东阳公主的金钗也没还啊,我看那金钗的成色,比他的玉镯值钱多了。”
雷牧歌张了张嘴,笑意加深:“原来还有这么一出……甚好,甚好。”既然如此,也没啥说的,李一舟,他就自求多福吧。
见她捶打着肩膀,不由问道:“怎么了?”
秦惊羽皱眉答道:“肩有些酸。”
雷牧歌二话不说,挽起衣袖帮她揉按起来,也许是力道稍微大了些,惹得她低叫:“轻点,以往你手脚没这样重的……”
一句过后,两人都怔了下,秦惊羽看着他微微泛青的脸,直觉去揉额头:“我又记错了是不是,你以前没给我按摩过?”这个精神恍惚神经错乱的毛病,真是丢人,什么时候才能根治啊?
“按过,当然给你按过。”雷牧歌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变幻莫测,终是缓了缓,放柔了动作,“有段时日没按了,有些把握不好力道,我轻些,这样行不?”
秦惊羽轻嗯一声闭上眼,享受着他的服务,忽觉唇上一暖,却是他凑上前来,温柔亲吻。
“雷牧歌别闹,我脸上全是汗!”
“叫我牧歌。”他的声音里带着不可抗拒的意味,手臂紧紧搂住她,唇瓣也是火热得不可思议,炽热阳刚的男子气息瞬间将她包裹。
“呃,牧歌……”秦惊羽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刚才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躁动得不行,貌似她乖乖用功,也没惹他啊!
“羽儿……”惴惴不安之际,听得他低喘着,含糊喃道,“都过去了……别想了……以后我会对你好……我发誓好好对你……”
“嗯。”这样深情无悔的告白,说不感动那是不可能的,她不再抗拒,而是回抱住他结实的腰身,小手收紧,承受这一记激|情绵长的吻。
片刻之后,雷牧歌这才恋恋不舍放开她,眼眸晶亮,唇边勾起一抹满意的笑:“以后叫我牧歌,要记住了,若是再叫错,叫错一次我就亲你一次!”
“记住了。”秦惊羽撇下嘴,可以忽视他脸上那抹明亮自信的笑容,想到今后要被他管这管那,实在是心有戚戚。
休息一阵,眼见天色不早,两人收拾好兵器物事,整理好着装,出门往明华宫的方向走。
没走几步,就见大将军雷陆迎面而来,着一身深蓝朝服,面目威严,神情肃穆。
“见过太子殿下。”
“大将军不必多礼。”哪里敢让他给自己跪拜,秦惊羽赶紧上前相扶,微一侧头,瞥见雷牧歌站在身旁,笑得意味深长。
他是她名义上的师傅,又是父皇母妃内定的女婿人选,让他父亲给自己行礼,虽说君臣有别,却真是不敢当!
雷陆起身,看看不住交换眼色的两人,直觉是在眉来眼去,不由得蹙紧了浓眉,轻咳两声道:“牧歌,陛下下旨,由你带军重返西北边境,两日后出发,你这就随我去准备吧。”
雷牧歌闻言一愣,低道:“这么快就要走?”下意识看看身边之人,剑眉轩起,两人感情才有点起色就又要分开,怎么也舍不得。
秦惊羽倒是喜笑颜开,暗自推他:“既然如此,你就快随雷大将军去吧,我自己回寝宫便是。“
原来就是送回寝宫,这几步路,都如此不舍?
雷陆闻言,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微沉:“军情紧急,容不得半点耽误,你自己掂量。“说罢也不理他,朝秦惊羽揖了一礼,匆匆退下。
秦惊羽看着那远去的僵直背影,嘻嘻笑道:“看来你爹不太喜欢我。“
雷牧歌在她额头上轻弹一下,苦笑道:“还不都是你这身份惹的事,你可知道,外面传我俩断袖的言论传得厉害,我在家里扛得好辛苦,你说,怎么抚慰我?“
秦惊羽挑眉:“你要什么样的抚慰?“
雷牧歌想了想道:“我觉得以身相许还不错,你看我们是不是提前洞个房……”
话没说完,就见她横眉怒对,一番拳打脚踢:“洞你个头!”
“哎哟,徒弟打老师,没天理啊!”雷牧歌呵呵笑着,躲闪着跑远,并不忘叮嘱一句:“乖乖回寝宫去,别到处乱跑,知道不?”
“知道了,雷婆婆。”
秦惊羽收手回来,轻笑着往回走,静下心想想,有这样一个大帅哥当老公倒也不错,相处起来虽然波澜不惊,但也自在喜乐。
一路避着顶上灼热的日光,专挑阴暗处走,路过未央宫的时候,不自觉往里一瞅,却不想竟瞅见父皇秦毅与那东阳王爷轩辕祁面带笑容并肩走出。
这轩辕祁自从要回了那王爷印章,心情大好,天天来宫里报到,那眼神怎么看怎么诡异,想着自己私下取走藏宝图,又坑蒙拐骗了人家亲侄女,秦惊羽微微心虚,趁未打照面,赶紧脚下开溜。
她衣角一闪,秦毅就已瞥见,含笑没有作声,倒是轩辕祁脱口唤道:“殿下慢走!”
被他这么一喊,秦惊羽只得转头回来,故作惊讶,上前行礼:“儿臣叩见父皇。”又朝轩辕祁抱拳道,“王爷有礼。”
轩辕祁还了礼,捋着短须笑道:“再过一阵,殿下怕是要对我改口了。”
秦惊羽心跳了下,见秦毅不动声色,于是陪笑道:“王爷这话说得……”
秦毅轻哼一声道:“羽儿来得正好,替朕送送王爷。”
“是,父皇。”
秦惊羽答应着,当下行礼告退,带着轩辕祁去往宫门,内侍总管高豫紧跟其后。
待走出一截路程,轩辕祁忽然嘿嘿一笑,凑近低道:“我上回给殿下提示,殿下可怎么感谢我?”
秦惊羽眨眨眼:“啥提示?”
“那个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啊,殿下被告诉我你没去……”
见他一脸奸笑,秦惊羽也懒得隐瞒,承认下来:“去倒是去了,不过也就只坐了一会,没做什么。”
轩辕祁笑弯了眼,大有你这话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心思,笑过之后,忽又叹道:“殿下有所不知,我本来是想带我那皇侄女进宫来见见陛下,谁知她姑娘家脸皮薄,昨夜竟然悄悄回去了,只留个口讯让我转告殿下。”
秦惊羽瞪着他:“走了?”
轩辕祁只当她是舍不得佳人,点头道:“是啊,房间都退掉了。”
那羞羞答答的小女子,是赶着投胎么,跑得跟兔子一样快,真是要命!
秦惊羽懊恼得想撞墙,这丫头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样走了,她还想好好问问那地图上写着的所谓旧宅呢,还有李一舟的玉镯偷不回来,那小气的家伙铁定跟她翻脸!
一时意兴阑珊,懒懒问道:“什么口讯?”
轩辕祁低声笑道:“清薇丫头说她在丹陵等着殿下,等殿下忙完琐事得空,或可前往一聚。”末了又补充一句,“还有,殿下心仪之物,届时她自会双手奉上。”
心仪之物?鸾凤玉钥?
也是,眼下去西烈要紧,她也顾不上这笔宝藏,就当是存在东阳了,等大事了结,自然会去寻幽探秘。
秦惊羽想得心花怒放,打着哈哈道:“多谢王爷传讯。”
“你我不必客气,今后我这厢还仗殿下多加关照。”轩辕祁肚子里的如意算盘也是打得精,两国联盟之事已成定局,这大夏太子看来是个好相与的主,跟自己又有着共同的兴趣爱好,轩辕清薇嫁谁不是嫁,当然是嫁给他最好,自己这半个媒人,到时候也能在里面增些好处。
两人心照不宣走到宫门处,马车已到,秦惊羽送他上车,依依作别,等马车一走,立时换上一副肃然面孔,朝高豫道:“走,回未央宫。”
秦毅正在殿内查阅朝录,见她进来也不诧异,只道:“可是为轩辕公主之事而来?你这孩子,也实在胡闹,还真把自己当小子啊?!”
秦惊羽在丹陛下方止步,摇头笑道:“非也,儿臣是另外有事禀报。”
秦毅讶然道:“何事?”
秦惊羽不慌不忙答道:“听说雷牧歌即将开赴西北边境,儿臣恳请父皇,赏个随行监军给儿臣当当。”
哈哈,雷婆婆啊雷婆婆,此去西北,她是跟定他了。
王者归来 第十四章 小试锋芒
时至夏末,依旧是烈日当空,操练场上尘烟滚滚。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土国城漕,我将西行。
年轻的士兵们赤膊坦胸,手持长枪,眼神坚定而专注,对着一只只直立着的稻草假人热火朝天厮杀,挥汗如雨,吼声震天。
另一侧,数列骑士正在训练奔马杀敌,但闻队长一声号令,骑士们一手握住钢刀,另一只手紧拽缰绳,手起刀落,奔驰间将左右两旁道上的假人尽数砍倒,全中要害。
“杀!杀!杀!”热血蓬勃,杀气腾腾,男人的阳刚之气在这一刻被挥洒到极致。
两骑从北而来,绕场一周查看训练状况,事毕策马伫立场边,满意看着场上将士的表现。
“觉得如何?”雷牧歌微笑发问。
“乖乖,这就是你最近忙里偷闲训练的兵?”李一舟面露神往,由衷道,“太了不起了!说实话,别的我都没觉得啥,论起这训练士兵,普天之下没人能和你爷俩抗衡!”
不同于羽林郎和禁卫军的皇家血统,冷静肃然,这样的演练,这样的热度,这样的气势,只有雷氏父子手下的雷家军才会拥有。
大夏泱泱大国,物产丰饶,历史上一直都是重文轻武,经济发展虽然迅速,但在军事上一向软弱可欺,好在有神剑佑护,方能得保太平,又幸而在百年前出过一位叱咤风云的雷姓武将,这位雷氏先祖提倡武力强国,带兵征服了不少周边部落,使得大夏领土大大扩张,再加上几十年后与南越一战取得胜利,逐渐称为赤天大陆第一强国。
雷家世代忠良,历来都是天字的左膀右臂,虽战功赫赫,却从不居功自傲,因而深受天字器重,这强化重视军队建设的传统也是一代代延续下来,并发扬光大。
李一舟知晓这段历史,如今再亲临现场切身体会,更是连连感叹。
雷牧歌意气风发,笑呵呵道:“能从你嘴里道出赞扬的话来,可真不容易!”看他一眼,不动声色,“最近还在跟殿下怄气?”
李一舟眸光闪了几闪:“没有的事,我只是这阵比较忙。”心里却在思量,那玉镯的事他早就消了气,也明白她不会无缘无故讨好那位东阳公主,一定是暗藏玄机,要不是这位顶头上司事务安排得紧,他早就上门找她去了。
不过,天子已经下旨两日后率兵出征,他们身为军中正副将领,都是逃不过离京的使命,一念及此,两人相互望望,都不自觉露出一丝烦闷之色。
“后天就要走了。”
“是啊,要走了……”
雷牧歌微微叹气,她身边虽然有那么多侍卫,但却缺乏一个强有力的高手,实在是件让人头疼的事,说到底,除了他二人,谁都信不过。
正在沉思,忽闻树林那边一阵骚动,声响越来越大,竟比这边场上的动静还大。
“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我去问问。”
李一舟掉转马头过去,没一会就带了一名军士长回来,那军士长抱拳禀道:“回将军,是那些备选士兵正在训练。”
两月前雷牧歌计划要往军营补充三千人,消息甫一传出,天京城里城外炸开了锅,谁都知道雷家军治军严格,纪律严明,在战场上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一旦有机会成为其中一员,那可是天大的荣耀,前途似锦,于是乎不管士族寒门子弟皆来报名入伍,名额三千,报名一万,经过初步筛选淘汰了一批,还剩下五千人,其中一半直接过了关,另外一半则是成了备选,劈开一块场地单独训练,只待出发前再从中最后敲定人选。
“是他们?”雷牧歌有丝诧异,这些备选士兵自划分之日就规规矩矩,生怕出一点纰漏,早早被淘汰出局,今日竟有这样大的声势,着实令人费解。
那军士长瞅了下他的脸色,低声道:“将军息怒……”
雷牧歌看着他欲言又止的神情,好笑道:“你倒说说,这好端端的,我息什么怒?”
军士长小心翼翼道:“将军有所不知,这些备选士兵一直觉得自己条件差,级别低人一等,训练了一个来月都是成效低微,与那边正式士兵相去甚远。”
雷牧歌点点头:“这个我也知道,顺其自然就好。”已经入选的士兵有两千五百人,离他最初的目标人数也差不太多,前段时日忙宫里的事,训练时间太短,剩余的能选就选,实在选不出也不强求。
“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属下……”军士长抹了把冷汗,吞吞吐吐道,“一月前,有人给属下出了个计策,叫做分组末位淘汰制,实行一人不努力小组被连坐的规定,还每人配了对绑腿的沙袋,那沙袋一只足有五斤重,白天常规训练,晚上则是开小灶,晚睡早起,什么负重爬山,什么紧急集合,花样多得不行……以上统称为魔鬼训练。”
李一舟听得咋舌,雷牧歌也是剑眉轩起:“竟有这事?你为何隐瞒不报?”
军士长惭愧道:“属下该死,属下当时受了鼓动,只想到死马当作活马医,也没太在意,至于隐瞒不报,属下答应了人,不敢上报……”
“哦?”雷牧歌挑眉,能让他的雷家军俯首听命之人,这朝堂上下没几个,不是他爹,就是……想到这里,不由问道,“这个魔鬼训练效果如何?”
军士长脸上顿时光亮起来:“效果好得不得了,昨日一撤了沙袋,个个都说身轻如燕,跑跳腾越十分利落,还有啊,因为那个连坐制,每个人除了自己加强训练,还盯着别人训练,生怕有一人掉队累及本组,这样一来真是事半功倍,属下敢说,以往是以往,说到现在啊,这备选士兵不会比入选士兵差多少……”
听着这素日并不多话的属下滔滔不绝说个不停,雷牧歌皱眉,思索着那神秘人物的身份动机,脑海里不觉浮现出一张面孔,一拍马臀,策马朝树林后方驰去。
李一舟愣了下,立时反应过来:“雷,等等我,一起去看看!”
树林后是一块稍小的场地,烈日下齐刷刷站满了人,个个晒得又黑又瘦,却红光满面,精神抖擞,不住高呼加油,再往里看去,那场子中央空出的位置又有两队人马,人数各有二十,分持粗壮绳索的一端,绳索正中绑着条红布,红布上还竖着面彩色小旗作为标志物,地上则是用木炭画了一跳粗黑的直线,两队人马都在拼命往己方拉扯绳索,相互牵制,或僵持不动,围观者震鼓叫噪,为之鼓劲,吼声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雷牧歌下了马,疑惑看着场内:“这是什么?牵钩训练?”
李一舟在他身边站定,也是一脸惊异:“看起来也不太像,似是而非。”
军士长小心上前,像背书般禀道:“这是训练过后娱乐身心的一项游戏,叫做拔河比赛,以越过河界为输。”
话声刚落,场中忽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原来是其中一队将彩旗拉过河界,获得了胜利。
“红队得胜,每人奖上好布鞋一双,毛巾一张,等下到军士长处领取;蓝队不必气馁,下场比赛看你们打翻身仗!”一道尖细嗓音在人群中响起。
雷牧歌循声望去,那站在人群前方颁奖的青衣少年,不正是汝儿?!
汝儿说完,眼光不自觉往不远处瞟了下,蓦然退后,正待找空当离开,不想肩膀被人从后方一拽,给硬生生拉了回来。
“大胆——”声调拖长,他转过头来,对上来人的剑眉星目,一下子失了气焰,嚅嗫唤道,“雷,雷将军……”
看着他心虚的模样,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就你一个人,你家主子呢?”
“主子没来,就我一个人。”
“是么?”顺着他眼光瞟去的方向,雷牧歌往不远处山坡一望,见得那树荫下熟悉的身影,不由笑道,“她倒是很会享受呢。”
说话间,脚下不停,施展轻身功夫朝山坡掠去,李一舟只落后他一个身位,步步紧跟。
秦惊羽在山坡上远远见得他们两人过来,也不惊讶,坐在原处捏柄蒲叶扇着风,倒是她身后的杨峥过来给两人行礼。
“好啦,都是熟人,别这样客气。”秦惊羽指着地上的水壶道,“这太阳真毒,你们要喝水不?”
雷牧歌当仁不让捞起水壶,咕噜咕噜灌下一大口,喝过又顺手递给李一舟,方道:“看来是我给你布置的课业太轻松了,居然还有空闲来这里捣乱。”
“我可不是捣乱,”秦惊羽一本正经纠正他,“这叫做期望效应。”
“期望效应?”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皆是摇头,确定彼此从未听说过这一说法。
“是的,我只是告诉他们和他们的军士长,他们属于大器晚成的那一类人,所以才会暂时落后,只要他们足够努力,很快就能崭露头角,后来居上。”
期望效应,也称作皮格马利翁效应,皮格马利翁是古代塞浦路斯的一位善于雕刻的国王,由于他把全部热情和希望放在自己雕刻的少女雕像身上,后来竟使这座雕像活了起来。这也就是人们常说的俗语“说你行,你就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
至于那个魔鬼训练,则是她从在现代时看过的电影《冲出亚马逊》中得出的灵感,把体能提升与拓展项目糅合在一起,原来也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其功效结果竟是出奇的好。
由此看来,她以前真没花心思在本门管理上,若是肯动点脑袋,好好整治,暗夜门也不会被人趁虚而入,进而像现在这般四分五裂,渐渐沉寂。
秦惊羽想得暗叹一口气,低声吩咐杨峥将这些研究成果记录在案,逐步改善,今后形成一套系统化的理论,在门下甚至是全军推广实施。
所谓在其位谋其政,她肩上的担子,还真不轻。
……
到最后选拔之日,果然如秦惊羽所想,那两千五百名备选士兵绝大多数都是进步神速,成绩斐然,雷牧歌既是意外又是欢喜,有心增加编制将所有人都编入战队,没想到却被她抢先一步禀告天子,只在备选士兵中选出五百人补充进去,其余人等留在京师待命备用。
这出征之事定得紧急,雷府的送别宴只吃了一拨,平日相熟的王公大臣还没都轮上一遍,就已经到了启程动身的时日。
卯时三刻,三千精兵浩浩荡荡出发,全城百姓夹道欢送。相距不过半里,又有两千军士围合着一辆双马四轮轻车行在后方,两支队伍出了天京城门,从官道奔西而去。
翻过落月山口,再往西走就是芷水,过了河便是离了天京境内。
队伍逶迤而行,先锋官在前,粮草辎重在中,主帅副帅押后,行了一阵,两人放慢了速度,悄声低语,任由人马从身旁奔驰而过。
“今日怎么没见殿下来送行?”发问的人是李一舟,这话他也是憋了好久,还是没忍住。
“我怎么知道!”雷牧歌的语气也不太好,原想着这最后两日,她不说更自己多亲近,至少也应该是一起吃个饭说说话之类,没想到自己忙,她也忙,两人硬是碰不上面,日子就这么一晃而过。
李一舟朝后方队伍看了一眼,又道:“怎么又冒出个劳什子监军?”
“不清楚,我跟你一样,也是今日一早才听到颁布圣旨。”雷牧歌答道。
那宣旨的老太监念得太快,连那监军的姓名都没听清楚,鬼知道是怎么回事。
更令人气愤的是,那选拔剩下的两千人却被这监军大人给挪到了他自己的随行人手当中,看着就觉得心头憋闷得慌。倒是奇怪了,那位费心费神培养人才的殿下,对此竟然风平浪静,无动于衷?
李一舟嘻嘻笑道:“莫不是陛下觉得你雷家功高震主,心生忌惮,所以派出这么个人来,名为监军,实为监你?”
雷牧歌正要斥他,就听得背后三丈之外马车中传来一阵悦耳轻笑,有人探出头来。
“我说李副将,胆子不小啊,竟然在背后搬弄是非,说我父皇的坏话?”
王者归来 第十五章 危机四伏
看她探出头来,李一舟瞪大了眼,指着她道:“你……你就是那个监军?”
“怎么,不像吗?”秦惊羽唤了车夫将马车停在路旁,自己轻巧跳下车,朝两人抱拳道,“本人初来乍到,还请两位将军多多关照。”
雷牧歌看她长发束起,身着一身稍显宽松的青色劲装,胸前戴着块锃亮的护心镜,脚蹬一双薄型的羊皮软靴,显得清爽随意,不由笑道:“你呀,在校场上捣乱够了,又混到我军队里来胡闹?”
“谁说我是胡闹?我是陛下亲封的监军!”为了这个监军的职位,她连哄带骗软硬皆施,好不容易才做通了父皇母妃的工作,秦毅也是对雷牧歌信任有加,逼她保证发誓在军营安分守己,好好锻炼,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是是是,监军大人。”李一舟瞅着她的衣饰就想笑。
“李一舟你笑什么?!”秦惊羽不悦瞪他,她也知道自己这身衣装帅气有余,威仪不足,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话又说回来,在她之前,各代天子对雷家那是放一百个心,从未想过在军队里设置监督人员,是以也找不到监军服饰的先例来比对,全凭自己的喜好着装了。
“我没笑什么,呵呵……”
“李一舟你敢嘲笑本官?”
“不敢,不敢……”
“好了!”雷牧歌清了清嗓子,板起脸,拿出主帅威严来:“既然来了就送送我们,等到了芷水边,你就走原路回去!”
说了半天,还是不信她!
秦惊羽撇嘴,亮出杀手锏:“本监军由陛下钦点,代表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手掌一翻,一枚青铜令箭在日光下熠熠闪亮,“若有不服者,军法处置!”
最后四个字咬得铿锵有力,英挺秀致的眉宇间透露着一股从未有过的肃杀之气,直把两个人看得怔住。
“李副将,你可有什么疑问?”她睥了他一眼,冷然问道。
“还动真格了……”李一舟小声嘀咕着,扬声道,“我没问题!”
“那好,继续前进!”
秦惊羽说罢,转身返回马车,雷牧歌追上去,替她打开车门,不出所料,车厢里还坐着两人,均作随从装扮,一人是她身边的内侍汝儿,另一人却是杨峥。
“见过雷将军!”两人作势站起行礼。
雷牧歌点点头,算作招呼,只是看向杨峥的眼神微有诧异。
秦惊羽有所察觉,也不避讳,淡淡道:“杨峥是我的随行文书,汝儿是我的侍从,我也就带了两名手下,应该不会超编吧?”带着汝儿是因为要照料自己的生活起居,至于杨峥,她的本意其实是留他在天京,但他却执意随行,并在短短几月当中将那只健康的左手练得像右手一般灵活,写字做事都与从前无异,这番刻苦付出,就是为了能继续跟在她身边效力,她岂有不应之理?
雷牧歌不再说什么,掉转马头朝前方队伍追赶,唇边微现一丝笑意。
李一舟策马跟了上去,暗骂一句假惺惺,明明盼着人家来,见了面却反而神情自若,一本正经!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己,不也是如此?
军队过了芷水,进入河西郡内,此时日头西斜,已经行了大半天路程,按照原定计划非得要月上中天才能停驻歇息,雷牧歌看了看后方队伍中出现的马车一角,临时改变了行程,在河西驿舍停留。
这驿舍不过巴掌大的一块地方,实在堆不下这么多人,雷牧歌与李一舟商量,传令仅是留下五十名军士司护卫之职,其余人则是拉到十里外的丹霞山下驻扎,待次日天亮再予汇合。
秦惊羽先前不知,也不识路,稀里糊涂被拉到了驿舍才明白过来,自然不答应。
“为何要对我区别对待?你们这样做,我今后如何在军队里立足?”
雷牧歌瞅这她坐车坐得发白的小脸,眼神里难掩心疼,声音却一如既往的深沉:“出了河西再往前走,以后那就是餐风露宿,走到哪里歇到哪里,趁现在还能睡上软榻,吃上热饭,殿下也别逞能,服从安排吧。”
“可是……”秦惊羽咬牙,幸好有前一阵的习武受训,要不然照她以往的身体底子,铁定被这舟车劳顿颠得七荤八素,苦不堪言。
“没什么可是不可是的,我是主帅,一切都听我的!”雷牧歌不由分说推她进屋,房门一关,挡住外间人的视线,直接抱她上塌,“先歇着,等下把饭菜端进屋来吃,今晚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明天还要赶路,听到了没?”
“听到了,雷婆婆。”秦惊羽侧头躲过他凑过来的嘴唇,退去床榻里侧,“我是监军,就算你是主帅,也不能对我无理……”
“我不管,我本来都带兵走了,是你自己追着要送上门来勾引我,怪得谁?”
秦惊羽被他弄地哭笑不得,这家伙,倒是鲜有蛮横不讲理的时候:“你说清楚,我好好坐在马车里一动不动,怎么勾引你了?”
“你表面上没动静,心里一直唤我的名字,弄得我一整天都是魂不守舍……”
听他越讲越是离谱,秦惊羽翻个白眼,怎么人前人后两个样,纯粹就是个无赖自恋狂啊:“好了,你关门进屋都那么久了,再不出去别人不定会怎么想!”
“管他怎么想,他们又不知道你的身份。”
“但是李一舟知道啊!”
“他?气死活该!”
“你!”秦惊羽一个竹枕朝他扔过去,却被他轻易就抄在手中,放回原位。
那啥,活脱脱就是瑞安客栈天字一号房实践的翻版!
雷牧歌笑呵呵望着她,手指一点自己的嘴唇,“不逗你了,来亲我一下,亲一下我就出去。”
“你做梦!”她自然不是那娇羞的东阳公主,对着他的胸口一脚踹过去。
雷牧歌及时握住她的脚踝,笑着赞道:“这一脚力道不错,有进步!”
秦惊羽敌不过他的力气,只得眼睁睁看着那张笑容灿烂的俊脸寸寸逼近,正当此时,却闻外间响起了砰砰叩门声。
“雷快出来,丹霞山那边有急事呈报。”李一舟的声音略显急促。
“来了!”雷牧歌低咒一声,松开对她的束缚,大步开门出去。
秦惊羽吁口气躺回床上,听得他在门外问道:“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一舟答道:“不清楚,听说是有人恶意冲撞队伍,人马被迫在半路停下来。”
“我这就去看看。”雷牧歌声音顿了下,又道,“一舟你留下来,保护陛下。”
“是,你自己小心。”
语毕,就听得一声尖利口哨传来,蹄声得得,复又远去。
李一舟站在门口,望着他的背影贼贼一笑,忽见汝儿端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过来,双手立时伸出:“给我吧,我给殿下送进去。”
汝儿被抢了活计,老大不高兴,碍于他的副将身份,也不好说什么,只得任由他接了餐盘过去,端进屋里。
“殿下,吃饭了。”李一舟响亮叫出声,听起来心情甚好。
秦惊羽已经从床上起身,走到桌前,看着他将饭菜汤羹一样样取出摆放,不由调侃道:“不是在生我的气么,怎么如此殷勤?”
李一舟动作不停,闷声道:“跟你生气,倒霉的是我自己,不如不生。”这些天来终日看着雷牧歌那张笑脸在面前晃来晃去,偶尔恍惚望向皇宫方位,眼里满蕴柔情,只差要滴出水来,看得他那叫一个眼红心乱——
跟她生气冷战,只会便宜那奸诈狡猾的某人!
“这就对了嘛,乖,来陪小爷吃饭。”秦惊羽取了多余的碗筷,盛了饭递给他,边吃边道,“对了,我听见你们说军队在丹霞山那边行进受阻,严重不?
“严重。”李一舟埋首吃饭,简单回答一句。
“哦?”秦惊羽挑眉望他,半信半疑。
不习惯被她近距离盯着看,李一舟唇角扯动下,淡淡道:“一群鹅在路上经过,正好遇见我们的军队,鹅被马儿吓得四处乱窜,是以延误行军。”
“这就是所谓恶意冲撞?”
“没错。”
秦惊羽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李一舟也是暗自偷笑,这一招顺利支走情敌,还换来一顿心上人作陪的饭食,嚼在嘴里那叫一个香,就算等下被斥,都是一等一的划算!
吃过饭,桌上碗碟还没撤去,就听得院外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声:“李一舟——”
李一舟哀嚎一声,抱头鼠窜,跳窗而去。
雷少发威,后果可想而知……
时间在怒骂嬉笑中过去,到了晚上,汝儿服侍她洗漱睡下,自己宿在外屋,隔壁朝左是杨峥,往右则是住了雷牧歌与李一舟,两人屋里屋外都跟斗鸡似的,让人笑破肚皮。
一夜好眠,早上还没睁眼,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嚷,好像是雷李二人在与人争执,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熟悉的嗓音。
不会吧,他怎么来了?
匆匆穿衣起身,推开门一看,果然是那个周家三公子,此时他正在被雷牧歌推着往外赶,情急之下抱着根柱子不松手,脱口大叫:“我是来投奔的,你们不能赶我走!不能赶我走!”
秦惊羽大是愕然:“周卓然,你怎么来这里了?”
一听她的声音,周卓然大喜过望,挣脱雷牧歌的手就跑,一个箭步窜到她面前,欢快叫道:“殿下,终于追到你了!哈哈, 我就知道我有这个运气!我把我的侍卫都带来了,以后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出门在外,总需要几个打下手的小弟,殿下你说是不是?”
秦惊羽只觉得太阳|茓上突突直跳,挥手道:“我这是去跟雷将军去巡边犒赏将士,可不是去游山玩水,这里是驿舍,而非你胡乱跑来的地方,赶紧给我回去!”
“可是我是奉我父亲之命出来的,我父亲说了,我已经行了冠礼是个大人了,不能再像过去那样游手好闲,他让我在外游历,多学点东西才能回去。”周卓然说得振振有词,他父亲御史大夫周石历来爱子如命,在天京城那是出了名的,这回能够放开手脚由他出门远行,显然是被这扶不上墙的不孝子伤透了心。
“那你去江陵吧,去看看大海,增长点见识。”秦惊羽好心建议。
周卓然大摇其头:“我听闻西域景色奇异,风物独特,与天京大不相同,故有意往西行,正好与殿下一路。”
雷牧歌横他一眼:“你怎么知道我们的行军路线?”
周卓然连夜赶路,脸上满是倦色,强打起精神笑答:“我有朋友在城门守卫,他说看见马车里乘坐之人像是殿下,我就匆匆赶来了。”
经他这么一说,秦惊羽恍然想起,昨日气候闷热,自己在出城门的时候曾经掀开过车帘透气,不想竟被人看了个分明。
想着这小子的鲁莽行事,又看到他风尘仆仆的可怜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你一宿没睡?”
周卓然眼巴巴点头:“不敢睡,生怕跟丢了殿下,还有,我一路连饭都顾不上吃,已经饿了两顿了。”
“谁叫你不问青红皂白跑来,饿死活该!”
话是如此,秦惊羽还是唤人带他找地方吃饭歇息。
周卓然走出两步,忽有心有灵犀般转头回来:“殿下,你可要讲义气,不能趁机一走了之哦。”
秦惊羽哭笑不得:“谁说我要走?”
“我就是知道,殿下跟我的交情,那是没得说。”
周卓然满意而去,等他一走,雷牧歌与李一舟同时上前,异口同声反对:“不能让他跟着!”
“嗯?”
雷牧歌面色沉静,述说理由:“殿下,未经大将军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随意加入军队,与我们随行。”
秦惊羽苦笑:“我也是这样想,但是就算我们今日甩掉他,以他那性子,你以为他会打退堂鼓,乖乖回京去?”只会是明的不行就来暗的,背地里远远跟着,更是麻烦。
不论以往的交情,单说他的身份,这周卓然再是不济,其夫周石却是朝堂三公之一,身居要职,他又是家中独子,若当真不理他,他在途中出了事,还真不好跟他老爹交代。
李一舟一向对这些富家少爷没有好感,哼道:“这纨绔子弟,就算让他跟着军队走,谁能担保他就不出事?”
“我自然考虑过这个问题。”秦惊羽转向雷牧歌,笑得奸诈,“牧歌,你找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来,等他们吃饱了饭,全部给我绑起来,押回天京去!”
当日出了河西郡,继续西行,在经过了几个县郡之后,果然如雷牧歌所说,越走越是贫瘠荒芜,风沙渐渐大了起来,土地逐步沙化,树木草地愈见愈稀少,有的地方甚至是寸草不生。
进入秋季,气温骤降,条件越来越艰苦,雷牧歌和李一舟身为正副将帅,身负重任,渐渐顾不上她,幸好有杨峥和汝儿随行照料,特别是杨峥,心很细,也善于观察,总能想出些办法让她吃好喝好,衣食住行全无后顾之忧。
每回一问他,只说是以前有人传授嘱咐,再问得多些,他便是眼神黯下来,闭口不答,不用说,一定是想起山庄里逝去的弟兄,秦惊羽暗自唏嘘,也就不再追问下去。
白天忙着行军赶路,晚饭之后则是继续练习剑术,等到月挂树梢又是挑灯夜读,生活安排得无比充实,她不仅是逐步熟悉掌握剑术要领,还看过了所携的兵法书籍,并将军中众将情况了解得大致清楚。
如此过得大半月,队伍终于临近边境,翻过一座石山就是大夏守军的军营。
一到此处,雷牧歌与李一舟便是浑身绷紧,再不肯前行半步,下令全军在原地驻扎,非要等到次日天光才可继续行军。
秦惊羽听说此事,瞧这天色还早,再看那山也不见多高,若是鼓足干劲,天还没黑尽就能翻过去,于是去找雷李二人商量,谁知两人不管怎么游说,就是不肯答应。
问了半晌,雷牧歌终于道出实情。
“这是个不详之地,须得阳气浓重才能保得周全,而你实为女子,气息阴柔,我们不得不小心行事,绝不能让这个万一有一丝发生的机会。”
秦惊羽点点头,能体谅他们的新意,对这些古人的鬼魂忌讳,却是一笑了之。
是夜,她依旧在帐篷里看书,杨峥在旁边单手磨墨,又将她面前油灯的灯芯挑得亮些:“殿下,今晚看书已经看了许久,汝儿都来看过好几次了。”
“嗯,我再看看就好。”秦惊羽抬头对他一笑,忽而竖起耳朵,凝神倾听,“今夜守卫的人手多了不止一倍。”
杨峥对她灵敏的五感多少了解一些,随口应道:“是,雷将军说要提高警戒,给殿下加派了不少护卫。”
“小题大做。”秦惊羽笑了笑,正待低头看书,忽觉颈后微微一凉,像是一缕轻风来袭,心头不由自主颤了下,登时汗毛耸立,喝道,“是谁?”
杨峥惊跳一下,条件反射般挡在她身前,秦惊羽直觉伸手,去摸书案下方的木匣——
自从听了雷牧歌的警示,原本藏在马车底部暗格之中的琅琊神剑,如今已是随身携带。
随着她的喝声,帐帘被风吹开,案几上油灯的火光诡异猛跳几下,瞬间熄灭。
帐内,顿时一片黑暗。
王者归来 第十六章 终于得见
黑暗中,伸手不见五指,杨峥急得放声大叫:“来人!快来人!”
秦惊羽五感超常,隐约见得一团灰蒙蒙的影子在周围游走,无声无息,逐渐围拢,忽然一跃而起,罩面扑来。
铮的一声,剑身颤动,琅琊神剑出鞘!
青芒如巨龙升空,水银泻地,剑尖直刺灰影中央,那物似有灵性,扭身就走。
秦惊羽一把推开杨峥,跟着追了上去,对准那物举剑又刺,就听得叽的一声叫,帐帘掀得老高,那物闪电般溜走,速度快得不可思议,非人力所及。
“站住——”
秦惊羽追出帐篷,眼前黑影一闪,接着便是鼻尖一痛,却是跟迎面奔来的雷牧歌狠狠撞在一起。
“殿下,你没事吧?”他身后是打着赤脚的李一舟,裤管卷得老高,满面慌乱。
“我没事。”秦惊羽回头看见杨峥也跟着跑了出来,再环顾四周,除了潮水般涌来的持戟士兵,已经看不到那团诡异的灰影。
“到底出了什么事?是不是有刺客?”雷牧歌急着又问。
秦惊羽摇了摇头:“还不能确定,你过来的时候看到什么人没有?”
“没有,我听到你的叫声就冲过来,只看到你奔出帐篷。”
雷牧歌说完,目光过去,他身后的士兵中站出一人,抱拳禀道:“巡逻的士兵未发现任何异常。”
秦惊羽深信自己的眼力听觉,先前的灰影与嘶叫绝不是幻觉,于是挥手道:“走吧,你们跟我去看看。”
一行人随她回到帐中,油灯重新点燃,先前被撞倒的摆设也被收拾放好,秦惊羽指着那堆放书箱之处道:“那东西就是从那里冒出来的。”
“那东西?”雷牧歌与李一舟听得一头雾水。
“是的,我也说不清是什么。”
听她与杨峥分别说了当时的情景,雷牧歌带着几名士兵检查了帐幔各处,没发现有闯入的痕迹。
“我确定我是刺中了它的,当时它叫了一声,那声音听起来像老鼠,但是体型比老鼠不知大了多少倍,却丝毫不显笨重,滑得跟条泥鳅似的,还有,我还听到它流了血,血滴答滴答,肯定是落了几滴在地上。”秦惊羽说着,收剑入鞘,蹲下身来仔细查探。
“你在看什么?”李一舟凑了过来。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问他:“你问到什么味道没有?”想他身为大夫,而且是名医术高超的大夫,平日跟各类药草药材打交道多了,鼻子较寻常人更加灵敏。
李一舟嗅了嗅,摇头道:“没有。你闻到什么了?”
见他俩蹲在地上窃窃私语,雷牧歌也举着油灯走过来,问道:“是不是发现线索了?”
“我闻到一股腥味。”秦惊羽皱起眉头,凝神细看,那地面上好似有些半干的东西,几乎呈透明状,想了想,她捡来块木片,将那液体小心刮了些,涂在手帕上,递给李一舟,“不知是不是这个?”
李一舟接过来嗅了几下,面露犹疑:“如果是血,为何不是红色?”
秦惊羽笑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在蛮荒岛上就遇见好多异兽的血并非红色,而且这东西还不知道是什么呢!”跟兆翡颜闲聊的时候曾经听她说过,岛上密林中有一种木鱼兽,血液竟然是紫色的,而且前世自己在图书馆代班时也读过相关文章,说是自然界很多动物的血都不是红色,比如昆虫的血,那真是五颜六色,让人眼花缭乱。
可惜这是古代,没有现代实验室那些精密仪器,可以立时检测出这液体中所含物质,大致做出判断来。
秦惊羽站起来舒了口气,也幸好她此行悄悄带出了神剑护身,否则方才若是被那团灰影击中,还不知会出现什么状况。
经过这一番折腾,众人都了无睡意,李一舟出门回他帐篷去研究那手帕上的液体,雷牧歌将汝儿换来服侍她洗手净脸,自己则是警戒守在帐门处,杨峥也留下来帮着相陪。
派出去搜查的士兵小队不时回返禀报,都是未有发现,一无所获。
闲着也是闲着,秦惊羽坐到雷牧歌身边,向他询问之前所说那个不详之地传说的具体事例。
她本不信鬼神,可是这晚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以她超常的感官,确定那不是人为的装神弄鬼,但那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之物,究竟是什么?
“当年我和一舟带兵来到这里,也是差不多这样的时辰,因为当时赶进度图快,我们没听村里的老人劝告,趁着暮色上了山,天亮到了应第一砍,无端少了两名弟兄,说是他俩走在后面小解……”雷牧歌说起往事,眼神一黯,叹道:“白天能抽调出的人手都上山去找,连片衣角都没找到,活生生的爷们就那么凭空消失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后来呢?”
“后来听当地的老人说,这山里煞气重,人千万不能落单,特别是夜里,指不定有什么东西从地理钻出来,至于未婚女子更是要远离,这些年失踪的少女不计其数,渐渐的,人烟稀少,村民都远远搬迁了,就剩下些老弱病残,倒是相安无事,想来军营里阳气重,虽然只是一山之隔,倒也没发生过状况。”
秦惊羽挑开帐篷,看着对面山上黑黝黝的峰峦轮廓,想起白天所见到的苍翠青绿,怒道:“可恶!好好的宝山,却变成了一座鬼山!”握紧手中神剑,转过头来,朝他低道:“喂,敢不敢跟我趁夜一探究竟?”
雷牧歌不断要有:“不行不行!你没亲身经历过不知道其中厉害,我雷家军数千人在山上拉网搜索,三天三夜,就是只兔子也能逮出来,两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什么都没留下!你自己想想,我哪能带你去冒这个险……”
“好啦雷婆婆,我也就是随口说说。”秦惊羽撇下嘴,想当初她在蛮荒密云,惊险不断,哪还管什么白天黑夜,只要她一下令前进,底下那是一呼百应,绝无二话。
蛮荒……密云……
多么久远的记忆……
片刻后李一舟拿着手帕回来,只说加了些药水进去,显出了些许淡淡的青色,暂时没觉出是什么东西。
秦惊羽发困,抱着神剑和衣躺在榻上,迷糊睡过去,几人守在帐中,压低声音交谈,话题不外乎也是次日的行程安排。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吃过早饭,雷牧歌立时下令整队集合,准备上山。
队伍呈长龙状前进,行走在阴暗潮湿的山林里,树木高耸,枝叶茂密,几乎看不见顶上的阳光,山道崎岖,众人都是牵马而行,马车已经没法上去,只得留在驻地。
秦惊羽一脚踏入山林就浑身绷紧,全神贯注,她前方是李一舟,后面是雷牧歌,左右则还各有数名精锐侍卫,琅琊神剑就挂在腰间,手指一直按在剑柄上,警戒环顾四周,不放过意思风吹草动。
奇怪的是,一直到走出山林,转过山坳走上大道,那团灰影再没出现过。
上了大道,众人纷纷上马,行驶了不到一刻钟,便是天地宽阔,豁然开朗。
“这就是我们的营地,过了那条沟,对面便是西烈。”雷牧歌指着前方风沙漫天之地说道。
秦惊羽定睛细看,这大夏军营占地甚广,四周围着一道木制围墙,外长内短,两排树干之间加上木板,分为上下两层,木板上层可以让士兵巡逻放哨,下层可以存放防御武器和士兵休息,营帐左右相隔,两两相对,营帐周围和营区之间挖有排水沟,士兵行走井然有序,看不到错乱奔跑的脚步。
没等众人行近,只听远远地传来一阵马蹄声,那辕门大开,扬起一阵黄土,一支骑兵队伍大约一百多人,正在疾驰而来。
及到近前,为首那骑又是欢喜又是激动,还没等战马停下,便一个翻身跃下马背,大步来到雷牧歌面前,单骑跪地道:“卑职见过将军,得知将军近日前来,大家都开心得睡不着觉!”
在他身后,骑兵们也是翻身下马,跟着齐声欢呼。
雷牧歌笑了笑,上前将他扶起,点头道:“先起来吧,来,过来见过秦监军。”
那人闻言愕然道:“监军?”这军营里从未设过监军一职,难道是京城那边除了什么状况?
雷牧歌好笑带他到了秦惊羽面前,轻描淡写给两人相互介绍道:“这是我军中另一名副将张义明,这位是京城前来的监军秦大人。”他故意把她的身份说的含含糊糊,也是出自她的授意,她可是真心诚意前来锻炼的,不希望再被区别对待。
“见过秦大人!”张义明朝那身材单薄的少年撇过一眼,抱拳行礼。
“张将军有礼!”秦惊羽见他眼底一抹不屑,也不动气,笑吟吟道:“本监军今日前来,是奉陛下之命巡视边境,犒赏三军,另外也有些重要的事务需要处理,届时还望张将军多加指点支持。”
“秦大人言重。”
张义明面色缓了下,又与李一舟寒暄两句,重新上马,带队前行,军营内显然是早已得到通知,十几名军官立在道路两旁,带领士兵列队欢迎。
雷牧歌面带微笑,气度昂扬,一路抱拳还礼:“大家辛苦了!”
秦惊羽出京之前已经苦练骑术,此时独成一骑倒也潇洒自在,并不忘调侃:“雷将军治军严明,雷厉风行,真是叫本官钦佩!”
雷牧歌瞪她一眼,率先策马上前,进得营去。
到了军营之中,杨峥带着两名侍卫打扫分配给她的营帐,整理行李,秦惊羽也在一旁不时搭把手,忙过之后,已经是临近午时,帐外升起阵阵炊烟。
她这营帐离主帐只数步之遥,背后就是伙食房,一日三餐很是方便,平日用个热水什么的也不费力,营帐一侧又单独搭起顶小型帐篷,足有七成新,供杨峥汝儿住宿,这显然有失雷牧歌的特意安排,想到他提前进营的一幕,心里有丝丝感动。
雷牧歌是主帅,一回营地就急着召集部将听取军情汇报,了解西烈边境局势,李一舟身为新晋提拔的副将,正在探索熟悉阶段,事务倒也不多,因而有闲可以陪她在军营里大摇大摆散步巡视。
秦惊羽绕着营地走了一圈,很快发现了问题。
这军营里都是清一色的男子,每个区域都修建有公共茅厕,离营房不太远,却是远离伙食房,自然也就是远离她所在的营帐。
万一有个内急啥的,难道要她提着裤子在营区里狂奔。
一时也没想出好主意来,只得先住着再说,天一黑就尽量不喝水,以免夜里发生情况。
秦惊羽打定心思,跟着李一舟走进主帐,雷牧歌与一帮部将正在议事,见他俩进来,赶紧起身来迎。
由军中主帅亲自迎接进帐,这是以往从未有过的事情,雷牧歌此举,也是希望众人能对她心生敬畏,不至对其看轻,众人不知他的用意,不由得面露惊诧,看着那少年监军漫步进来,拱手作礼。
秦惊羽站到阶上,看着底下站立的众人,朗声道:“秦某刚刚到任,今日只是和大家见见面,军务上的事情秦某也知道的不多,以后还得依靠各位将军。从今日起,希望大家一如既往严苛训练,秦某虽为文官,却和大家一样都有一腔热血!西北边境地处要冲,为兵家必争之地,更是外族进入我大夏的唯一屏障,希望在大家手中,能守住这大好江山,莫使国土沦丧,成为千古罪人!”
她这番话,让在场的十几名将领十分意外,原想这文官上任,说说场面话,赞美几句也就散了,没想到能听到这样的致辞,感觉似乎每一个字都重重地砸在心头,难以平静,尤其是最后两句,让在场的众人听得心神激荡,大为震撼。
从主帐出来,秦惊羽感觉身后投射的目光已经大为不同,不由得暗自得意,慢慢朝自己营帐走去,准备享用这军营生涯的第一顿午饭。
但见碧空万里无云,远处苍穹如海,风沙似浪,有一种孤寂的静默的美。
秦惊羽一时看得兴起,不知不觉往前走,没走两步,忽而停下,瞪大了眼,指着远处天边,嘴唇颤抖着低叫:“来人……”
“怎么了?”雷牧歌问声而来。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他看到一座高大怪异的城楼孤零零立在远方,城楼下是一处碧绿的水池,城门虚掩,有人缓缓推门而出,以一种无比缓慢的动作向前行走,近乎蜗牛般挪移到水边,慢吞吞取水入罐,仰头而饮。
这城门离水池看起来也就一丈之遥,这人的一系列动作却总共花了足足半个时辰,甚至更长,整个动作过程不管雷牧歌怎么叫她摇她,秦惊羽都是盯着那景象目瞪口呆,一动不动,直到那人起身返回,身影慢慢隐入城门之中,她才如梦初醒般欢叫出来——
“哈哈,终于又见到你了!”
王者归来 第十七章 失踪之谜
秦惊羽的心快活得好似要蹦出来,赶紧朝身后远远跟着的汝儿喊道:“快去叫杨峥来!快!”
是银翼,没错,就是他!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影士们在沙漠里找了好几个月都没发现,她一来这军营就看到了,不叫天意叫什么?
这小子,敢情是躲在这城楼里享福呢,乐不思蜀了!
听到她的叫声,雷牧歌剑眉一挑,很是诧异看着她。
“我以为,老师在课堂上讲过这些幻象。”
“幻象?”秦惊羽张了张嘴,看看天边清晰如斯的城楼,再看看他,眼珠快要瞪出来,“你说这是幻象?”
是了,老师韩易在授课时曾经提到过,在西烈与大夏边境的浩瀚沙漠“死亡之洲”,有时会出现一些奇怪的现象,不可当真,当时她在打瞌睡,只大致有个印象,也没听得太仔细。
可是,刚才她明明看到是银翼,就连他唇角紧抿的神态,眉宇间那丝倦色,都看得清清楚楚,并不像是幻觉!
雷牧歌点头:“不错,楼台宫殿,类似的景致,我们这里经常出现,每年这个时候都能看到,并不稀奇。”
秦惊羽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间想到一个词,啊的一声叫出来:“难道是……海市蜃楼?”
海市蜃楼!
老天,她竟然能亲眼看到海市蜃楼!
也就是说,她所看的的近在咫尺的人物景象,其实并不在此处,而是一种遥远的虚像,她能看到他的样子,他的动作,却不知他身在什么地方!
“老师称之为蜃景。”雷牧歌张口吟出韩易所写的记载,“西烈沙海中时有云气,如宫室台观,城堞人物,车马冠盖,历历可睹。
“海市蜃楼……蜃楼……”
秦惊羽在脑海中翻找着相关的记忆,好像是一种因光的折射而形成的自然现象,远处的光线透过密度不同的空气层就会发生折射或全反射,这时可以看见空中或地面以下有远处物体的影像,这种现象多出现在沿海一带或沙漠地方。
光线折射现象……
折射……
她看到的,虽然只是光线折射形成的一个虚像,但如果没有一个实体的话,虚像又从何然而来?
秦惊羽越想越是兴奋,也不管雷牧歌懂不懂,对着他大胆提出设想:“也就是说,一定要实际上真有那处地方,真有那样一个人,我们才会在海市蜃楼的现象中看到……”
他们看到的影像,现在看来就在眼前一里远近的地方,而实际的距离,说不清楚到底有多远,甚至远在千里之外,不可追寻,不敢想象,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这个地方是这世界上一定存在的,所以才会产生相应的虚像!
雷牧歌听得似懂非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看见没有,城楼下面的那个人?”秦惊羽指着银翼道,“他是我在沙漠里失踪的朋友,我这回来,有一大半的原因就是为了找他。”
“可那只是幻象……”
“那不是幻象,真的有那个地方,只是离我们太远,一时半会到不了,但是它始终存在,不论如何,我一定要找到那个地方,找到他——”秦惊羽勉强压抑住心里的激动,手指比划着,试着简单把海市蜃楼的原理解释给他听。
雷牧歌文武双全,才智过人,算是年轻一辈中的精英了,但这些现代科学太过深奥,她费了很大的劲,才令他大致明白其中原由。
“竟有这样的事?你从哪里知道的?”他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一丝探究,这些东西,就连博学多才的老师说不出所以然来,她一个久居皇城的尊贵皇子竟知道得这样多,不得不让人心生疑惑。
秦惊羽一笔带过:“我是从宫里珍藏的古书上看到的。”
雷牧歌对这样的答案显然不满意,继续追问:“哪本古书?书名是什么?作者是谁?”
“好啦,都说是古书了,扉页都撕坏了,就是个残本,哪里还有什么书名作者,再说了,我都是许多年前看过的,兴许早被虫蛀得成一堆纸屑了!”秦惊羽按住他的手背,正色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信不信我?”
“自然是信的。”雷牧歌叹气,相处时间越久,接触得越深,越是觉得她身上有太多的谜团,这种感觉不能说是好,面对她满是期冀的水眸,他放弃追查,缴械投降,“说吧,要我怎么帮你?”
“让我想想。”秦惊羽转过头去,定定望着天边的城楼,不知为何,总觉得那造型和建筑风格看着有丝眼熟,或许西烈的宫殿屋舍就是那般模样?
而在那城楼下,银翼还在缓慢挪动着脚步,如年迈体衰的老者一般,朝城门的方向行进。
平日骁勇如狼的他,行动怎么会那么慢?难道是因为虚像的缘故吗?
死死盯着不远处的景象,凝神细看,秦惊羽又发现一个问题。
那偌大的城楼上光秃秃的没有一面飘扬的旗帜,没有一个巡逻的人影,城墙上空没有一只鸟,水池里没有一条鱼,显得那般静默孤寂,死气沉沉,除了银翼,就只有一座孤城,一潭死水。
如若不是看见他在缓慢移动,她几乎以为,那就是一幅静止的画!
为什么会这样?
“你可知道这是哪里?”她指着城楼问。
雷牧歌虽然武功高强,内息深厚,眼力却远不如她,看了许久才摇头道:“不知道。”
秦惊羽想了想又问:“这样的景象,经常都会出现吗?”
“每年夏末就会出现。”雷牧歌顿了下,盯着景象里的人影道,“不过我记得以前只是座孤零零的城楼,这人像倒是头一回看见。”
“这不奇怪,他也是半年前才在这沙漠里失踪的……”话没说完,就看见李一舟飞一般奔来,在他身后,杨峥与汝儿也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殿下,出了什么事?”
秦惊羽赶紧把杨峥拉过来,指着那景象中的人影道:“快看,银翼在那里!”
杨峥的眼力又比雷牧歌又差了一大截,瞪视了半晌才勉强看清,讶然道:“他一个人在那里做什么?其他人呢?”
秦惊羽长吁一口气道:“只有先找到他,才能问清情况。”
说罢看向雷牧歌,却见他拉了一名士兵过来,耳语几句,那士兵匆匆朝营帐奔去,没过一会,又带着另一名士兵过来。
“这是我营中眼力最好的。”雷牧歌简单说了句,唤那名士兵过来,连番发问,“小任,你来说说,这城楼最近出现得是不是很频繁?景象里的这个人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出现的?”
那名唤小任的士兵望了望不远处,回想了下答道:“也不多,一共不到十次,我记得是在三四个月之前,那个人突然就出现在那城楼里了,当时我觉得稀奇,还叫了很多弟兄出来看,大大伙还笑我眼花。”
秦惊羽问道:“在里面都干些什么?”
小任答道:“他有时是在门边,有时是在那水池边上,半天一动不动,好像是在发呆。”
秦惊羽又问:“你看到过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小任摇头道:“没有,有时没人,有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开门出来。“
秦惊羽又问:“你看到过里面还有其他人吗?”
小任摇头道:“没有,有时没人,有时就看见他一个人开门出来。”
秦惊羽又问了几句,也没问出太多的情况来,过部多时,就见前方风沙滚滚,那城楼一下子消失了!
“怎么回事?他不见了!”杨峥着急叫道。
秦惊羽咬着唇没有说话,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雷牧歌看她一眼,解释道:“以往也是这样的,一旦起风,那景象就消失不见。”
军营集合的号令响起,众人各怀心事往回走,雷牧歌与李一舟大步走在前面,秦惊羽放慢脚步,把杨峥拉到一处营帐背后。
“影士们都是否到位了?”
“是,都千伏在军营四周,等候主子下令。”
秦惊羽沉吟道:“让他们原地待命,小心谨慎,这事我再想想,没我的命令,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轻举妄动。”
“是,主子。”
一日操练结束,吃国晚饭,秦惊羽没有像以往那般坐在帐中挑灯夜读,而是唤了雷牧歌与李一舟,三人又走回那界沟出查探。
夜幕下的沙漠是平静的,深沉的,漫天星光下躺着一座座静寂的沙丘,柔和的夜风吹拂在身上,带着丝丝凉意。
昼热夜寒,她在那密云岛的浮沙流域就已经体验过,但是记忆里有着许多断层,和大片大片的空白,她竟然想不起当初自己是如何走出那片沙海,而面对这比之前所见更加浩瀚的死亡之洲,没有一丝经验教训可以借鉴利用。
该死的健忘症!
秦惊羽揉这额头,看向雷牧歌:“如果我要从这里出发,穿过沙漠,潜入西烈,有哪些路线可走?”她必须先弄清银翼他们行进的路线,大致确定方位,在做打算。
“有两条路,一是从界沟直接过去,二是绕道北行,直接进入沙漠。”
“绕行?”秦惊羽思索着他的话,银翼所带都是卫部和煞部精英,足有数千人,这界沟宽逾数丈,又有军队守卫,大队人马根本没发悄然过去,只能是朝北绕行。
“是的,直接过去省事费力,一不小心就有坠落的危险;而绕行虽然费时,却安全得多,不过北行也有隐患,就是那地方风沙极大,夏季极容易遇上大风暴。”
“那上回西烈王是如何带队前来大夏的?”
“他也是绕行过境的,那飓风骑在沙漠里走惯了,如履平地,再说当时是初春,沙漠里相对平静。”
沙漠里的风暴一般都是发生在夏季,此时正是夏末秋初,气候还是炎热,不宜绕行,看来翻过界沟是唯一的选择。
秦惊羽听得点头,盯着那壕沟默默看了一阵,目测出间距最短的一处地方,上前做下记号。
雷牧歌看着她的动作,于李一舟对视一眼,问道:“你想从界沟过去?”
秦惊羽也不瞒他,实话实说:“正是。”
李一舟瞪大了眼叫道“你疯了?”
秦惊羽瞥他一眼:“父皇派我来此,也是为了得到更多西烈内乱的情报,我天天待在营帐里哪里都不去,情报从何而来?还有,我朋友困在沙漠里,好几千人数月来音信全无,就在离军营不远的地方,你们不会觉得诡异吗?倘若今后发生战事,我大夏的军队进入沙漠会不会也将遇到同样的遭遇……于公于私,在情在理,我都必须去走这一遭。”
“可是……”雷牧歌面露迟疑。
“没有什么可是!” 秦惊羽将就这句话还给他,一挥手,斩钉截铁道,“三日之内,必须出发!”
一连几天,都在做着徒步进入沙漠的准备,清水、食物、药品等等都是必须的,没有骆驼马匹代步,也走不了太远,她便与雷牧歌约定,只是初次探险,决不逞能,不管能不能有所发现,最迟三日旧返回。
这日一大早,一行人来到壕沟边,准备出发。
当然,所有的一切没有通告全军,而是秘密进行。
军中事务已经安排好,主帅之职还是由副将张义明暂代,雷牧歌与李一舟二人陪秦惊羽同行,随行的还有二十名精壮士兵,人人身着劲装,腰配利刃,肩挂绳索,背上则是背足了物资,这其中还有一人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抵得上半个向导。
而秦惊羽与杨峥商量好,想到雷牧歌已安排精锐随行,保护得力,决定将影士留在原地不动,保存实力,注意观察,暗中查找线索。
雷牧歌第一个下沟,但见他施展轻功,如壁虎爬墙般慢慢向下,约莫小半个时辰才到得沟底,在下方清啸出声,示意让众人都下去。
眼见二十人沿着绳索纷纷攀援而下,一个个落到实地,雷牧歌运足气息朝上方喊道:“一舟,你护着秦监军下来!”
“知道了!”李一舟回应一声,看着她抓住绳索慢慢爬下,自己也跟在她身侧,严密注意。
雷牧歌站在沟底,旁边则是结成|人阵的士兵,众人都仰着头,紧张看着顶上那两道微小的人影慢吞吞下来,时刻做好接人的准备。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
秦惊羽深切体会到这句话的意义,此时她正手足并用,慢慢朝下方爬着,若不是之前在练功房的摸爬滚打,坚持不懈,莫说是这深不可测的壕沟,就是个小土沟,她都是看着干瞪眼。
壕沟里越往下,光线越是幽暗,不过对她而言确实无妨,底下雷牧歌高伟的身影清晰可见,看着他全神贯注的面容,心底很是安定。
“好了,跳下来,我接着你!”雷牧歌约莫着她爬到一半,就在下方喊道。
秦惊羽朝他高声应道:“不用,我自己能下!”
开玩笑,当着这么多士兵的面跳下去让他接住,岂不是对他投怀送抱?以后她再这军中还怎么混?
尽管手指被那绳索磨得生疼,她还是咬紧牙关坚持,一点一点下滑。
“别急,慢点。”李一舟在一旁看得真切,轻声鼓励。
秦惊羽闻言侧头,感激看他一眼,不料就是这一眼,她竟然看见他身后一团灰蒙蒙的雾气正在由浅转浓,飞速靠近,而他面对自己,浑然不觉,全无防备。
电光火石间,灰影一跃而起,袭向李一舟的后脑!
“小心!” 秦惊羽厉喝一声,刷的拔出腰间的琅琊神剑,一剑朝灰影刺去。
青芒乍现,那灰影后退半尺,掉头就走。
秦惊羽先前正是双手抓着绳索,如今一手持剑,一手握绳,这一剑未中,控制不住势头,便直直朝李一舟扑去,嘭的一声,两人猛然撞在一起。
“哎哟!”李一舟见她过来,情急间伸手去拦,竟忘了使个巧劲卸去力道,一时龇牙咧嘴,痛的不轻。
“发生了什么事?!”雷牧歌在底下不清楚状况,急得大叫。
“没事!”秦惊羽靠在李一舟肩上轻舒一口气。
这还没过几天,这神出鬼没的东西再次出现,就像专门缠着她一般,真是烦人!
李一舟因祸得福,虽然被撞得胸膛发痛,却换来一次亲密接触,暗地开心不已,帮她拉回原先抓的绳索,两人继续下滑,过得许久,终于踩到坚实的地面。
“刚才是怎么回事?”雷牧歌待他们一落地就问。
秦惊羽拍这胸口,压低声音道:“那晚的东西又来了,不过还好,总算是有惊无险。”有琅琊神剑在,再多的怪物都是不怕的。
看着李一舟合不拢嘴的怪异模样,雷牧歌瞪他几眼,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只得沉声道:“大家小心些!”
接下来是攀援而上,反而轻松些,也不那么耗时,这回雷牧歌当仁不让托着秦惊羽上行,寸步不离,只看得李一舟两眼喷火却无计可施。
因为有前车之鉴,一路都是小心翼翼,幸而那东西也没再来干扰,不到半个时辰,所有的人都爬出了壕沟,休歇一阵,即步入广袤的沙海。
这死亡之洲不知比那浮沙流域宽广了多少倍,黄沙漫漫,高低起伏,就像是大海上的波浪,但是海上的波浪是鲜活的,沙漠里的波浪,却是静止的,带给人一种无边的绝望的恐怖。
开始还有一丝风,不久风就停住了,顶上是炙热的阳光,一行人在沙漠里缓慢行走,走过的地方留下了长长的脚印,但是看来像是完全静止的沙粒,其实却是在缓缓流动的,那些留在沙漠上的脚印,在一会的时间里,就逐渐消失不见。
四周静悄悄的,渺小的人群,就像是被整个大沙漠完全吞噬了一般。
秦惊羽低着头,被雷牧歌牵着高一脚浅一角,她的脚劲比以往好了很多,却依然走的不轻松,走了一阵,忽然听得有人叫道:“快看,那景象又出现了!”
秦惊羽抬头,却见那城楼再次出现在眼前,看起来极近,清晰得就像在一里左右的距离,实际却不知存在于千里之遥的何处!
“真是触手可及啊……”李一舟不禁感叹。
秦惊羽笑了笑,正待说话,忽然间想到一件事,浑身一震,脸色煞白。
她知道自己这几天为何心神不宁了!
这景象,是端端正正的!
不是倒影!
记得她前世曾经看到过关于海市蜃楼的介绍,上面引用了专家的话,说是一般的海市蜃楼,看到的都是倒影,那表示这虚像,离实体不会太远,因为那都是经过一次折射形成的。
而眼前的他们看到的,却不是倒影,那城楼,那城门,还有银翼,就像在她眼前一样,清清楚楚,实实在在立在那里!
海市蜃楼的虚像如果不是倒影,那就是经过两次或两次以上的折射才形成,这表示虚像和实体之间的距离,可以拉到无限远,甚至越过山川海洋!
想通了这一点,秦惊羽真是懊恼得想死。
无限远……
众人携带的装备,仅够三天之内往返之用,这短短三天时间,怎么能走到这无限远的地域。
银翼啊银翼,他到底在哪里?
王者归来 第十八章 古城奇遇
那目光一瞬不眨,径直射过来,脸上流露出慌乱的神色。
“他在看我们!他能看见我们!”李一舟脱口叫道。
秦惊羽不由自主上前一步,死死盯着那城楼景象,喃道:“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见我们……”隔着不知千万里的距离,银翼不可能看得到他们,那么,能够让狼小子面露惊骇之色,他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快看,他在动!”雷牧歌低叫。
秦惊羽定睛看去,但见银翼身体慢慢前倾,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势挪动着,一点点直起身来站定,他目光微微上仰,消瘦的脸庞缓慢地,努力朝左右摆动。
他是在……摇头!
站起,仰望,摇头,这一系列动作若是放在平日,不过是弹指间的事情,而此时他却是费尽了全身力气来做,那么艰辛,那么无助。
秦惊羽看得心头发紧,胸口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景象里的银翼,困乏、脆弱、被动、苦楚,是她从来没见过的,在此之前,他到底遭遇了什么,受到了怎样的伤害,才会变成这幅模样?
其他人呢,那些卫部煞部的弟兄们,他们又去了哪里?
雷牧歌见她脸色有异,关切低问:“你怎么了?”
秦惊羽摇了摇头:“没什么,我们走吧。”心里打定主意,就算只有三天时间,她都不能放弃,必须在这沙漠里搜索出些许线索来,为下一次的寻觅奠定基础。
这一次的景象,一直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行人没有目的,就朝着城楼的方位前行,尽管感觉走了很长的路程,与城楼之间的距离却丝毫不见改变。
秦惊羽一边走,一边注意观察城楼下的情形。
银翼自从摇头之后,面色逐渐平静下来,又慢慢坐回了城门下,一坐就是许久,除了中途慢吞吞起身去水池边喝了点水之外,其余都是一动不动,如老僧入定般,不知在冥想什么。
最后的画面,是他伸手去推门,刚见他手搭上门板,就觉一阵热风吹来,城楼立时消失,所有的一切都无影无踪。
没有了参照物,前进的道路变得漫无目的,顶上是炙热的阳光,脚下的沙粒开始变得滚烫,尽管早有准备,都还是被晒得脑袋发晕,四肢无力。
雷牧歌与李一舟好几次要背她前行,都被她断然拒绝,想起沙漠昼伏夜行的原则,她扬声唤道:“不能走了,找背风处歇息吧。”
那本土士兵江赞也随声附和,于是众人停了下来,找了个背风处喝水歇息,补充体力,等到太阳落山,这才又开始出发。
如此这般,时歇时行走了两日,背囊里的食物和清水逐渐见底,那城楼却再没出现过,也没发现任何有关大队人马经过所留下的痕迹。
两天来,除了与天接壤的沙漠之外,他们未曾看到任何人和动物,每时每刻都是机械地行走,干燥的风使得众人脸上脖子上的皮肤开始龟裂发痛,好在秦惊羽在密云岛上有过类似经历,早有准备,从背囊里取出厚实的布巾分发下去,吩咐众人将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部包裹起来,感觉才稍好一点。
白天,火球一样的烈日烤晒着大地,到了晚上,在月光下,一片淡白色的沙漠,又散发出死一般的沉寂,江赞显然已经习惯于这种生活,秦惊羽对此也不陌生,但是对这一干士兵而言,等于到了另一个世界。
“大家坚持下,再往前走一日,就可以到雅克绿洲了,再远我就没去过了。”说话的人是江赞,按照原定路线,走到雅克绿洲,这行程差不多也就结束了,补充物资之后就沿原路返回。
据他介绍,这雅克绿洲是离死亡之洲边缘最近的一块绿洲,地方并不大,居住这一些西烈人,有时过往商旅会在他们那里停留,以重金讨得清水和食物,也有商旅将过剩的货物就地贩卖,减轻行进负重。久而久之,便形成了一个小型市集,在这广袤的沙漠里,也算是一处不错的风景。
听着他的描述,大家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一路跟着他走,等到太阳落山的时候,果然看到前方有零落的棕树,和像是孤岛似的露在沙漠上的泥土,又走出了几里,便看到有座村落,四周有绿树碧草环绕。
绿洲本身,已是沙漠中的奇迹,更让人兴奋的是,这雅克绿洲还有一个面积不小的湖,湖水清澈碧绿,湖边全是树,在大湖的旁边,还有延伸出两个小湖。
湖边不单有帐篷,还有简陋的沙土房屋,男子头包白布拖着货盘,女人则是蒙着面顶着水罐,与大夏人的装扮迥然不同,别有风情,他们在帐幕和房屋之间穿来穿去,吆喝叫卖,俨然就是一处世外桃源。
当他们一行人停在湖边时,所有的人都以惊奇的眼光望过来,大概从来没见过这样徒步而行的旅者,觉得不可思议。
秦惊羽走过去对着近处的一名女子掏出准备好的画像来:“请问,你见过这个人吗?”
画像是杨峥执笔,再加上两人的描述,由雷牧歌做了些修改而成,与银翼本人有七八分像。
那女子犹豫了一下,才向她走了过来,盯着画像细看。
秦惊羽放柔声音问道:“我们要找这个人,大概是半年前进入沙漠的,你见过他吗?”
那女子看得直摇头:“没见过。”
秦惊羽又掏出那城楼的图像问道:“这座古城,你知道在哪里吗?”
那女子看了看,还是摇头:“不知道。”
一连问了好几个人,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秦惊羽也不死心,把画像给了江赞,让他去询问,也是同样的结果。
围着村子走了一圈都是一无所获,秦惊羽面色不变,心里却是微微一沉,听得雷牧歌低声发问:“看来雅克绿洲没有我们要找的人,我们补充下装备,趁夜返回如何?”
李一舟也凑过来道:“要想在这样大的沙漠找一个人谈何容易,再说他都失踪半年了,要能走出来,早就回大夏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放弃吧。”
返回……放弃……
就这样丢下银翼和弟兄们,两手空空回去,她不甘心。
秦惊羽看了看天色,似是下定决心:“我想在这里逗留一日。”在者浩瀚无垠的沙漠里,一天时间走不了多远,也做不了什么事,但她的直觉告诉她,也许会有所发现。
雷牧歌定定看着她,被她眼底那一抹坚毅之色所打动,叹气道:“好吧,不过我先说好,不管有没有收获,明晚一定要往回走。”
秦惊羽重重点头:“一言为定。”
在一户村民家用过晚饭,一干人等围坐在湖边,点起一堆篝火取暖歇息,低声说话。
秦惊羽被雷牧歌和李一舟一左一右夹在中间,正望着跳跃的火光昏昏欲睡,忽然听得远处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过不多时,村口光亮燃起,人群涌动,响起阵阵欢呼声,有人抗着大包小包的货物往村里走,江赞见她看得入神,解释道:“是过路的商队在此歇脚,将货物分散运送去大夏。”
秦惊羽心头一动,从西烈方向来的商队,会不会带来一些有用的讯息?
拉下身边两人,起身往村口而去:“走,过去看看!”
“咳,你们都不知道,那风沙大的要命,我们全部人都躲在骆驼身下,才逃过一劫。”
“是啊,可惜有一箱货没拴紧,给吹得没影了,唉——”
“夜路走多了总会撞到鬼,人没事就已经很庆幸了……”
“还说这些干嘛?”村长笑呵呵过来,拉着那为首的商人往回走,“走吧,大家伙都去我家喝酒去!”
眼见一群人开开心心往屋里走,秦惊羽赶紧上前,抱拳笑问:“诸位大哥请留步,我跟你们打听点事情行不行?”
那队商旅诧异看着她,纷纷停下脚步,为首的商人皱了下眉,面色还算和缓:“什么事?”
眼角余光瞥见雷牧歌与李一舟也跟了过来,秦惊羽笑了笑,将银翼的画像和城楼的图样递了过去:“我朋友在这沙漠里失踪了,我最后得到的讯息是他被困在这座古城里,不知各位这一路过来,有没有见过他,或是见过这城楼?”
那商人借着屋檐下的灯光瞟了眼,摇头道:“都没见过。”
秦惊羽仍不死心,拿着画像图样又去问其他人,那队商旅倒也热心,将画像图样传看了一遍,却都是摇头:“没见过。”
收回画像图样,秦惊羽道了谢,叹着气往外走,迎面走来个中年汉子,一只手掌伸了过来。
“什么古城,给我看看?”
没待她回答,背后有人叫道:“老球,你磨磨蹭蹭的,跑到哪里去了?”
那老秋笑而不答,人群中蹦处个声音道:“你们还不知道么,老秋在村子里找了个相好的女子,幽会去了!”
“就一会时间,幽什么会!”老秋笑骂一句,转头过来看着秦惊羽,“我经商二十年,这条路走了不下百次,大大小小的古城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秦惊羽听得大喜,急忙将图样展开给他看。
老秋看了半晌,抬手去唤那为首的商人:“达纳,你来看看,这城楼是不是和我们遇见那几个大夏年轻人的土城有些像?你看,这里是城门位置,这里的水池,就是我们看到的那个坑,还有这里,这里……”
那达纳走过来,看着他在图上指指点点,讶然叫道:“哎,还真像!”
“大夏年轻人?”秦惊羽惊跳了下,一个箭步过去,拉住老秋急急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大夏年轻人?他们长什么样子?现在人在哪里?”没找到银翼,能找到卫部煞部的弟兄也好啊!
老秋答道:“就在我们前天经过的一座土城,在那里遇到四名大夏年轻人,不听劝,非要往沙漠深处走,我们也就懒得理会,任由他去。”他想了想,比划道:“其中一个长得挺白净,其余三人黑些,也壮实些。”
秦惊羽问了下其穿着打扮,感觉有些似是而非,不能肯定,便问:“这土城在什么方位?”
“在西北方位,据雅克绿洲有一天多的路程。”
秦惊羽听得点头,目光落在屋外的骆驼上,灵光一闪,忽然开口道:“你们这里有多少只骆驼?我全都买了。”
达纳朝她打量几眼,笑道:“在沙漠里行走的人,什么都可以不要,这骆驼却是不可缺少的,你买走我们的骆驼,难道要我们一路步行把货物扛着去大夏?”
话音刚落,众人顿时发出一阵哄笑。
“你们……”
秦惊羽也不气恼,拦住欲要发作的李一舟,微笑道:“这货物与二十三只骆驼加上利润一共要多少钱,你开个价便是。”
达纳看这少年一幅财大气粗的样子,也没太当回事,稍微思索一下,报出个天价来。
秦惊羽摸了摸腰间,暗自庆幸,自己在出发前鬼使神差将杨峥那里的银票抓了些在身上揣着,于是一口答应下来。
那队商旅从未见过如此豪爽之人,惊得瞪大了眼。
秦惊羽见达纳面露犹豫,赶紧又补充道:“其实我也就是借用下,你们也守着货物在这村里等着,等我们两日后找着人回来,银子分文不少,骆驼也都还给你们。”
“要是没回来呢?”达纳迟疑着问。
“要是没回来——”秦惊羽拖长了声调,将几张大面额的银票塞进他手里,笑道:“货物还是你的,这些银子,够你带着大家买处庄子娶媳妇生孩子了。”
达纳看清楚手中的银票数额,大喜过望,险险要哭出来,生怕她反悔似的,拉着她直往屋外走,边走边招呼众人:“快,快把骆驼上的货物全部卸下来!”
……
凉风习习,深黑色的夜空繁星闪烁。
半个时辰之后,他们已经是骑着骆驼,行走在前往土城的路上。
有了骆驼代步,一切都变得轻松容易起来,再加上货物卸除,轻装上阵,骆驼也跑得欢畅,一天多的路上一晃而过,到了第二天晚上,就来到老秋所说的那座土城。
土城尽是些残垣断壁,早已被废弃了不知千百年,根本看不出原貌,只看到一圈圈低矮的土墙,和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块,风一吹,顿感无比苍凉。
秦惊羽跳上一圈土墙举目四望,高声喊道:“有人在吗?有人吗——”
经过一段时间的习武,感觉自己气息强劲不少,在这空旷之地,声音传出去老远。
静默了一阵,土城深处响起一声回应,有人欢喜叫道:“哎,我在这里!”一道黑衣黑裤灰头土脸的人影慢慢从废墟里爬出来,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听得那熟悉的嗓音,秦惊羽气没险些晕过去——
竟然是周卓然这个绝世活宝!
自己费了这样大的功夫,拉着一队人马,浪费了一天多时间和数万两银子,就找到这么个土拨鼠样的傻小子!
“怎么是你,你怎么这幅德性?”
雷牧歌愕然发问,李一舟则是指着那几人身上的衣装哈哈大笑:“说说,这衣服是哪里捡来的?”
“不是捡来的,是……”
不待周卓然说完,秦惊羽已经是气急败坏冲过去,揪住他的衣襟叫道:“你不是回天京了吗,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周卓然摸着脑袋,呐呐笑道:“那些士兵,我趁他们没注意用了点百花楼的迷香,就偷跑出来了。”
看不出呢,这绣花枕头脑袋越来越好使了,秦惊羽翻个白眼又问:“你身上穿的是谁的衣服?”
“那个,他们在后面追,我怕被抓回去,就区和农户换了衣服……”
“你不是有五名随从吗,还有两人呢?”
“有一个被那些士兵抓住了,还有一个不肯跟来,半路上自己跑了。”
秦惊羽气得说不出话来,自己之所以会误会是暗夜门弟兄,还不是因为这些错误信息!
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她接受现实,问处出最关键的一句:“你怎么笃定我在沙漠里,一个劲往深处走?”
周卓然笑得那叫一个得意:“我一路问询,有人告诉我他在这里见过殿下,我跟他描述殿下和雷将军的模样,他直说就是,我一高兴,给了他不少银子!”
“你……真是……太聪明了!”秦惊羽揉着额头,实在是哭笑不得。
骑着骆驼行走了一天多时间,中途几乎没歇口气,此时心神一松,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了,撇开周卓然,勉强在土城走了大半圈,也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至于与那海市蜃楼中的城楼相比,更是看不出半点相似之处来。
见众人皆是面露倦色,秦惊羽便欲雷牧歌商量,就她歇息一阵,半夜时再出发折返。
士兵们躺在土墙周围,显得很高兴,这样的一个住宿地方,比起傍着骆驼睡在沙上,闻着骆驼身上刺鼻的骚味入眠,总是要好得多了。
沙漠夜里极冷,秦惊羽在一圈围墙中坐了下来,雷牧歌坐在她身边,看着不远处李一舟和江赞一起给骆驼喂食喂水。
“哈哈,看我找到什么?”
声音响起,周卓然一路跳跃奔过来,手里拖着块长方形的物事,秦惊羽借着月光定睛一看,不觉哑然失笑,原来是一块破草席。
在沙漠里,一切都容易被保存的很好,这草席虽然破烂得不成样子,但垫着睡觉倒是不错。
“你自己用吧!”
秦惊羽回应一声,觉得腰被磕得有些痛,于是将神剑解下来放在地上,刚做完这个动作,就听得周卓然站在那里轻咦一声,忽而不动,低头去看脚下,声音发颤。
“快来,有鬼啊——”
雷牧歌腾的跳起来,秦惊羽直觉去摸身边的剑,却摸了个空,侧头去看,沙地上空荡荡的,哪里还有神剑的影子!
头顶蓦然起了一阵风旋,周围漫出一大片灰雾,影影幢幢,看不清人影。
“牧歌!”
秦惊羽伸手去抓身边的人,只抓到一片虚无。
灰雾里听见吱的叫声,她骇然后退,一脚踏出,便觉不对,竟像是踩进了一团空气之中,无法控制身形,啊的一声惊呼,整个人都是朝下坠落——
坠落,不住的坠落,直至无尽的未知世界……
王者归来 第十九章 伊人何方
风沙了过去,雾气散尽,银白色的月光静静泻在沙地上。
士兵们七零八落围拢过来,相互望望,都是一脸愕然:“出了什么事?”
雷牧歌在土墙下巡睃几眼,没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立时面色大变。
“殿下!殿下!”
他边叫边是飞身跃上围墙查看,李一舟也是脸色惨淡奔过来,低问:“怎么了?殿下呢?”
“我只听到她叫了一声,就不见人了!”雷牧歌简单说了一句,低吼道:“还愣这做什么,带人去找啊!”
众人这才反映过来,有人惊道:“啊,秦监军不见了?!”
李一舟沉声发令:“立即清点人数,看看还有谁不在原位?”
队长迅速数国人数,答道:“弟兄们都在,只有秦监军不见了!”
“秦监军!秦监军!秦监军——”
土城里呼声迭起,眼见士兵分成四队朝东南西北分散寻找,雷牧歌举目四望,一无所获,只得跳下墙头,正要朝城中心奔去,眼前忽然一道人影撞了过来,却是周卓然。
“雷将军,有鬼,有鬼啊!”
“你胡喊什么!”雷牧歌心急如焚,一把推开他,没想到他却像团浆糊样的贴了上来,死死拽住不放。
“我没骗你——”周卓然惊魂未定,哭丧着脸道,“真的,真的有鬼,刚才就在这地底下!有东西拉住我的脚!”
“拉你的脚?地底下?”雷牧歌皱起剑眉,心头一动,喝道,“在哪里?”
“就在那边!”周卓然一指不远处。
雷牧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堵残破的土墙,墙边有块还算平整的空地,破草席随便仍在地上,一丝阴风吹来,说不出的冷清。
“是什么样的东西?”
“我不知道,当时都吓死了,只看到一团黑……”周卓然抚着胸口呐呐说着,忽一偏头,朝墙角那几名瑟瑟发抖的随从叫道,“你们看清楚没有?”
那其中一人张了张嘴,声音还在发抖:“看清楚了,是个黑脸妖怪!是妖怪!”
雷牧歌走到周卓然所指的方位,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劈下去!
刀砍在柔软的沙粒中,刀刃没入大半,并没有触到实体。
他不甘心,在方圆无尺的地方又劈下几刀,沙粒被劈得到处翻飞,还是没发现异物。
黑影……灰雾……
雷牧歌抽回刀来,回想起这一路上的不寻常经历,剑眉紧拢在一起,撇开周卓然,朝土城深处奔过去。
半个时辰过去。
十来人寻遍了整座土城,连片衣角都没找到。
又过一会,骑着骆驼出发的士兵也回来了,说是土城周围的沙漠里也没见着人影。
只一眨眼工夫,一个大活人就这样无端消失了!
“跟年前石山那两名失踪士兵的情形一样……”江赞看着主帅副帅煞白的脸色,虽心有不忍,还是咬牙说出,“按照我们这里老人的话来说,是被小妖捉去祭拜沙漠之神了……”
“胡说!她绝对不会有事的!”雷牧歌沉声打断他的话。
肩上搭上一只手臂,却是李一舟走过来道:“有神剑护身,就算有凶险,她应该也可以自保,只是……”只是这浩瀚的沙漠,她一个人,到底去了哪里?叹口气,他失神低问,“雷,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怎么办?
他答应再不会弄丢她,却是又一次食盐了,如果她再遇到什么危险的话……不,他不会让她出事的!
雷牧歌压下心底的恐惧,眼神如利刃般在众人脸上扫过,沉声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人给我找出来!”
羽儿,你到底遇到了什么,去了哪里?
……
秦惊羽没有昏迷,她一直保持着清醒的意识,感觉脚下好像有个漆黑的深洞,有一股巨大的吸力拽着她堕入洞|茓深处。
她双手挥舞着,本能尖叫,叫声在四周轰然传出,久久回响,震得她耳膜发麻,却没人理会。
坠落的过程并不漫长,也许就是十几秒钟的时间,就跌到了实处。
身下是冰冷坚硬的地面,她却并不觉得痛,撑着身子起来,摸向黑暗的四周,想起在南越被囚的岁月,对于这密闭的空间,丝毫不觉陌生。但又与当初的囚禁不同,至少那时侯身边还有元熙,也知道敌人是谁,所在之处不过是件密室,而现在对周遭的一切却是一无所知,难免心跳加速,脊背生寒。
“有人吗?你们是谁?为何要抓我来此?”
半晌没得到回应,她喘了口气,向前走出一步,不一会,双手摸到了洞壁。
摸到洞壁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帮助,她只是初习武功,没有雷牧歌那样高超的记忆可以飞檐走壁,像只壁虎一样可以沿着洞壁爬上去的。
但是无论如何,那总使得心头产生一种略有依靠之感,秦惊羽靠着洞壁坐下,勉力使自己镇定下来,正想着该怎么办,忽然觉出她背后抵着的洞壁,在缓缓移动。
那是一种十分缓慢的移动,但她确然可以感觉得到,洞壁在动,又或者,与其说是移动,不如说洞壁是正在向内缩进去,好像她抵着的不是坚硬的山石,而是很柔软的东西一样。
刹那间,秦惊羽整个人都跳动起来,而几乎同时,她所站的洞底,也开始在动,有什么东西在渐渐向上拱。
此时的她,就像是处身在一个恐怖无比的噩梦之中,没有一丝光线,只有一团漆黑,四周和脚底的移动还在持续,而她身上没有任何可以防御的武器——
琅琊神剑不见了!
她顺手解下来放在身边的神剑不知去向,并没有跟着她进得洞来!
而且,她丝毫感觉不到神剑的方位,神剑的气息!
独自一人,赤手空拳,面对未知的环境,真希望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噩梦还好,噩梦的梦境虽然可怖,在遍体冷汗之后,就会骇然醒来,一旦醒了之后,一切可怖的梦境,就会成为过去。但是她这时,却并不是身在梦境,而是实实在在地在这种可怖的境地之中!
要命的也就在这里,洞底的移动,越来越剧烈,她已无法站稳身子,突然之间,立足之地拱起了一大块,她一个不稳,整个人向前扑了出去。
以她方才伸臂探测的感觉来看,这黑洞方圆不过四五尺,照理说,她向前扑出,应该就会触到洞壁,然而这一扑,却扑了个空!
在她面前的洞壁消失了,她的身子向前直扑了下去,接着,便翻滚起来,一直向下,向更深处跌了下去。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感觉,明明就站在洞底,怎么还会向下?
但是事实就是如此,秦惊羽闭上眼,感觉到周围没有一丝声响,也听不到下坠的呼呼风声,只是一味向下坠去。
她的呼吸如常,发出的惊叫声也可以听到,声音听起来很闷,像是包在被窝里呼叫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
她又将去往何处?
那是一段可怕至极的时间,这段时间究竟有多长,她不知道,感觉自己是那么渺小,那么茫然无助,根本无法去计算时间,更不知自己下落了究竟有多深。
她恍惚地想,难道就这样跌回现代了?
落地的一霎,心头一松,眼泪夺眶而出,她跌倒在一堆很柔软的东西之上,眼前仍然是一片黑暗,当她手撑着那柔软的东西准备站起来时,却又觉得那堆柔软的东西在迅速地发硬,变得像土石一般。
秦惊羽慢慢起身站定,她穿越而来,两世为人,又去过蛮荒密云岛探险,期间奇遇不断,算是见多识广,经历相当丰富的人了,然而现在,她却无法想像,自己究竟是身在何处,脑子里是一片空白,根本连一丁点线索都没有!
重重地喘着气,她努力睁大眼睛,适应着周围的黑暗,在安静的环境中竖耳倾听,却没有任何声音传来,只听得自己胸腔里如雷鼓动的心跳声。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吱的一声叫,眼前远远的,有一团微光亮了起来。
光线朦朦胧胧,幽暗而深远,饶是她眼力超常都看得模模糊糊,不甚清楚,但心头总是一喜。
有光亮,就意味着有逃出困境的希望,不是吗?
“有人吗?听得到我的声音吗?”她一边朝亮光走去,一边拔高声音问。
四周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回应。
那亮光看着也就两三百步的距离,却怎么也走不到目的地,而且越往前走,越觉得吃力,比行走在沙漠里还觉得劳累,或者那不是劳累,而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是被人牵制,缚手缚脚一般。
渐渐的,脑袋开始发昏,心跳逐步减慢,呼吸也变得绵长起来,手和脚都好像不再是自己的,那么不听使唤,体能消耗到了极致,每走一步都似要费极大的力气,到了最后,她已经不是在走路,而是在朝前一点一点挪动。
怎么会那么累?
就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怎么会这样?
秦惊羽停下来喘气一阵,待得力气恢复一点,再继续前进。
尽管时歇时行,她的速度却是越来越慢,慢的出奇,根本不像是个人,倒像是……脑子里灵光一闪,攸然想起那海市蜃楼中看到的银翼,他不也是这般奇异缓慢的动作?!
银翼……自己会不会是……
秦惊羽精神一振,咬紧牙关,使出全身力气前行。
就是爬,也要爬进那光亮之中,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
一寸,又一寸!
近了,更近了!
终于,她挪到了光亮边缘处,慢吞吞伸出手去,一点一点靠近,一点一点触及。
当那昏暗的光芒照在手指上,眼前一暗,周围场景忽而一变。
灰蒙蒙的天空,没有一线阳光,没有一绺云彩,甚至没有一丝风,周围是如此之静,静默得出奇,静到了使人感到自己也不存在于这个世上。
她仍然是之间那身装束,愣愣站在一片黄土之中,面前就是那座高大孤立的城楼,土黄的飞檐,深灰的城墙,斑驳而陈旧,仿佛远古就有,在天地间矗立了千百万年一般。
城门紧闭,不远处就是那个水池,水池里储着浅浅的一层水,水色略混,微微发黄。
眼前的情景,一城一池,大局细部,都跟在海市蜃楼里看见的一模一样!
秦惊羽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朝着城门的方向奔去。
心里想的是奔跑,事实上,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也不过是在以一种及其怪异的慢动作在向前挪动,这不到一百步的距离,却走了比之前还要长久的时间。
那滋味,实在让人心焦气燥,但又无计可施,除了继续挪动,她又能做什么?
已经不知道时间,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或许更久,她的手终于按在城门上。
城门是从里面关的,她推不开,只得叩门。
嘭——嘭——嘭——
叩门的声音在空旷里响起,一声之后许久才有第二声,悠长得可怕。
大概是等了有一个世纪那么久,城门里传出轻轻的脚步声,比她的脚步快不了多少。
秦惊羽双眼紧紧盯这城门,生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叫出声来。
如果里面出来的人不是银翼,那她要怎么办?
如果城门里有比那黑洞更恐怖的事情,那她要怎么办?
如果……怎么办?
心底千回百转,不知闪过多少个念头,但见那城门无声无息缓缓开启,开门的速度无比缓慢,过得许久,才露出一道缝隙来。
缝隙里逐渐显出一道人影,冷峻的俊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神采,在看清她的刹那,碧眸猛然一亮。
“我——在——做——梦?”他缓缓开口,一字一顿地道。
秦惊羽这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连说话都煞费力气,语速慢得不可思议,勉强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她扯动嘴角,努力牵出一个笑容,以最简短的语言慢慢答道:“不——是——梦,真——的。”
……
地面上已经过去了一个月。
这期间,雷牧歌和李一舟轮流往返,在军营、雅克绿洲和土城这三点一线间走了数趟,带来了大批士兵和挖掘工具,并将那两名西烈商人老秋和达纳一起请来,连同绿洲剩余的骆驼都调动起来,如此兴师动众,也不管是否会走漏消息,一切以寻人为重。
偌大的土城被挖了无数个大坑,风沙填满,继而又挖,反反复复,所有的地方都挖过了,能搬动的土石围墙都翻了一遍,还是一无所获。
杨峥把身上所带的银票都贡献出来供找人之用,雅克绿洲的村民们只要还有劳动力的,都被他雇去帮忙,影士们也没闲着,在附近村落,沙漠边界,只要是有人的地方明察暗访。
所有能动用的人力物力都动用了,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希望也是越来越渺茫。
从半个月之前,老秋和达纳就开始一次又一次苦口婆心劝告。
“这死亡之洲,那是有来由的,有去无回的人多了,更何况你说他身上什么都没带,再是厉害的人,被困在沙漠里,没有水,没有食物,顶多能坚持三天。”
“是啊,别折腾了,放弃吧……”
雷牧歌满面胡渣,红着眼睛瞪视他们,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她会回来的!”转过身去,对着人群一挥手,“给我继续挖!”
“雷……”李一舟同样红着一双眼,轻轻拍下他的肩膀,无声安慰。
周卓然带着他的随从躲的远远的,在土墙一角不住翻照,鼻青脸肿,身上还有不少淤青,那是某两人在威怒之下给揍的——
要不是被他们的行踪引来这诡异的土城,直接雅克绿洲返回军营的花,她能莫名失踪吗?
“羽儿,你到底在哪里?”
又是半个月过去,随着时间流逝,带来的食物清水逐渐见底,眼看就要弹尽粮绝,上了年纪的村民都支撑不住,开始陆续返回,一名士兵在烈日下突然昏厥,险些没救回来。
严峻的现实摆在眼前,漫无目的的寻找不是办法,再继续下去,将会有更多的人倒下。
“你就是个疯子!你不把自己当人就算了,也没把他们当人!”老秋指着雷牧歌骂。
雷牧歌沉默着,一声不吭,李一舟挡在他面前对老秋道:“你不懂,你不会明白的!”
“我……”老秋正要再说,忽然听见西南方向传来叮叮当当的驼铃声。
西南方向,那不是通商之路啊!
暮色中,一队黑衣蒙面人骑着骆驼直奔土城而来,在距离百步之距停住,冷眼望过来。
雷牧歌眯起眼,打量着这风尘仆仆的来人,厉声道:“你们是谁?”
来人也不做声,就见为首那人比个手势,所有的人都解下挂在驼峰上的包裹,往沙地上一掷,随即掉头返回。
众人见状都怔住,李一舟碰下雷牧歌的胳膊:“要不要追?”
雷牧歌摇摇头,盯着地上的包裹,想着来人的举动,若有所思。
没有他的命令,士兵们都不敢动,倒是老秋吸了吸鼻子,拉着达纳过去查看,一会就喜笑颜开奔回来:“我就知道是好东西,雷将军,你的面子不小啊!”
那十来只大大的包裹,装的全是他们现时最需要的物资,吃的喝的什么都有,甚至还有药品,足足可以供众人维持大半个月。
黑衣人远远听得身后的欢呼声,却并不停留,直到带队行至一处坡地,这才停下来,对着坡地下方的帐篷行礼道:“主子。”
轻咳两声,一个虚弱的声音从帐篷里传出:“办妥了?”
黑衣人首领答道:“是,办妥了。”
帐篷里静默无声,一道清瘦的身影席地而坐,脸上戴着银白面具,宽袍阔袖下,手掌慢慢抚着腿部,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久,才听得他幽幽一叹,忽而伸手将面具摘下,在暗淡的光线中,缓缓抬起头来。
那一张脸孔,狭眸深沉,俊秀如故。
王者归来 第二十章: 绝望之声
城门之中的情景,是秦惊羽在那海市蜃楼当中看不到的。
以至于她一眼掠过,当即努力叫出声来:“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银翼没有回答,引领她慢慢走入城门。
眼前是一个大大的广场,四周看起来也就是普普通通的宫殿,有秘道,有长廊,有宅院,有屋舍,全部都是砖木结构,还有一些青铜雕饰和木质摆设,甚至还有一座墓|茓样的城堡状的房子,建筑风格简洁古朴,全无富丽奢华之感。
不知为何,秦惊羽一踏进门,望着那空荡荡的景致,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浮上心头。
她想往古城深处走,但似乎是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一般,仅是在门口空地挪动几步,环顾了下四周景致,就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如若真是要走到那些紧闭的屋舍里去一一查看,真不知要捱到什么时候,只得放弃。
“怎么回事?他们呢?”在这该死的地方,说话煞费力气,她只能用最简短的言语来表达,听着自己的声音,就像是拖长两人声调在讲话,音色有点变,都不像是从她嘴里发出来的。
“来。”银翼的回答更是简短,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把她拉进了最近的一间屋舍。
整个过程十分艰辛,也很是费时,不过秦惊羽却发现一个问题,那就是只要不去想着要努力,要加速,而是配合与适应,动作虽慢,却并不那么吃力了。
关上门,她分明听得他长长吁了口气。
屋里很是简单,除了张床,一只木头柜子,墙角摆着几只大大的陶罐,看得出,这间屋子的主人身份不高,顶多就是个守卫。
秦惊羽目光掠过,忽然定格在床上,那里,铺着张破旧的草席。
草席?!
就是土城里周卓然手里拿着的那一块,连纹路都是一样的!
难道这里跟土城有什么联系?还是两者原本就是一个地方?
她的心怦怦直跳,会不会自己就在那土城之下,被沙漠掩埋不见的地方?就像那些古代城堡被风沙掩埋,露出地面的只是极小一部分,真正重要的枢纽地带,却藏在地下?
但几乎同时,她又打消了这一念头。
真要身处地下的话,空气从哪里来?偌大的空间用什么来支撑?
而且心底那种微妙的熟悉感,是在看见土城之前就产生的,跟土城没有太多关系。
“坐。”拖长的声调打断她的思绪,那床榻太远,银翼拉她径直在门边慢慢坐下,眼底闪烁着淡淡的喜悦与担忧,对于情绪从不外露的他而言,这样的表情实在难得,显而易见,对于她的到来,他很开心。
“发生了什么?”秦惊羽又问。
银翼嘴唇动了动,脸上慢慢现出一副迷惑不解的神色来,沉默了一会,他缓缓开口,双手随之比划,道出他率众进入沙漠前后的遭遇来。
因为语速过慢的原因,他讲了很久,很有些语无伦次,显然所发生的事情不是他的智慧能够理解的,若非他个性坚韧,心智强健,在这里呆这样久,铁定会精神崩溃,会发疯。
秦惊羽尽量不打岔,但有好几个地方又不得不打断他的话,仔细询问,再加上她类似的经历,综合整理一番,花了想象不出的漫长的时间,才勉强了解了大致情形——
银翼一行人,是在半年前进入来到边境的。
在石山驻扎的当晚,他们就遇到了那个灰影来袭,那东西在银翼手下没讨到好,一路向西逃窜,当时众人都没太在意,不想此后,每逢夜晚那灰影都会出来骚扰,尤其是到了沙漠边缘,更是变本加厉,烦不胜烦。一行人终是年轻气盛,被骚扰得生厌,决定拉网围剿,一举铲除这怪物,银翼也没当回事,便任由他们弄去,当发现队伍越追越远,隐入一片漫漫风沙的时候,才终于察觉到不对。
等他领着剩余的人追上去,先前大队人马已经失去踪影,在搜寻过程中,每晚都有人失踪,到了后来,就只剩下他一人,与那不时出现的灰影搏击,他没有削金断玉的利刃,但凭一身不俗的武功,伤不了那东西,却足以自保。
斗到最后,只听得吱的一声长叫,无数灰影将他团团围住,他企图突围而出,却觉地下蓦然冒出物事来,那像是触手一样的东西,生拉活扯般拽住他的脚,一股巨力将他拉入地底。
后来的情形便跟她的遭遇差不多,长时间的下坠之后,他也是在那黑洞中呆了许久,然后朝着那亮光一直走,直到走到这城楼当中。
这城楼仿若一座死城,没有阳光,没有声音,没有人影,没有一只活物,也许那宫殿深处不尽如此,但他惊骇发现到了这里之后,他的手脚根本不听使唤,动作比以往慢了上百倍,费劲全身力气,他也就是搜寻了离门口最近的三间房屋,便再无精力往里走。
他说不清楚在这里呆了多长时间,看不见太阳星辰,便没有昼夜之分,但觉得并没有她所说的半年之久,顶多不到十天,奇怪的是,人在这里并不感觉冷热,也不觉得饥饿口渴,身体很多机能都似乎处于停滞状态,他之所以去那城门外的水池喝水,也只是一种本能感觉,觉得他应该这样做,或者说是出于无聊,因为在这里他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从他的叙述中,秦惊羽想到几处疑点。
首先,弟兄失踪,银翼被困,那神出鬼没的灰影起了很关键的作用,联系到自己连日来的经历来看,那东西就像是个引路人,引诱人们一步步踏入陷阱,走向深渊。
其次,灰影虽然诡异,但是能力有限,并不能对他们造成更大的伤害,应该还有幕后之人在策划和操纵整个事件,那是谁,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再次,按照银翼的说法和自己的感觉,这里是被一种神秘的力量所操控,人的动作,人的身体,人的感觉,都发生了巨大的可怕的变化,这种力量,到底是自然就有,还是人为而生?
还有,他感觉在这里只呆了数日,外面的时间却是过了半年,是他记错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最后,极为关键的一点,这偌大的城池,除了他俩之外,到底还有没有第三人?
“你怎么一个人?燕儿呢?”银翼盯着她,慢吞吞问。
燕儿?应该就是她那名殉职的副手吧。
秦惊羽涩然垂眼:“他死了。”
银翼眼神一顿,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半晌才道:“节哀。”
不知为何,很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秦惊羽微微皱眉,简略几句讲述了自己这些日子被掳南越与脱险归来的遭遇,以及西行一路上的经历,一番话又费了很大的力气。
当听到她讲起那沙漠里的海市蜃楼,银翼吃了一惊:“你能看到我?”
秦惊羽点头:“是。”忽然想到在景象里所见他摇头的动作,不由得问道,“我看见你在摇头,你是不是也能看见我?”
“摇头?”银翼回想一下,脸色微变,缓道,“不是看到你,是听到女子求救声。”想了想,他又补充一句,“十分凄惨。”
原来不是看到她,是另有遭遇。
也是,若能相互看见,他不止是摇头,应当做出更多动作来。
“从哪里传来的?”想着他的回答,秦惊羽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她知道他生性冷酷,对什么都是漠不关心,能令得他骤然变色的事情着实不多,说明那女子的叫声真的惨到了让人忍无可忍的地步。
“城阙深处。”银翼答道,脸上现出几分无奈来,“我想去找,但是没有办法。”
这城楼当中的宫殿屋舍多得数不胜数,在这样陌生而可怖的境地,行动又处处受限,走一步说句话都慢得要死,更别说是去找人救人了。
见她沉默不语,银翼叹气:“你真不该来。”
秦惊羽明白他的意思,这里阴森恐怖,敌人神龙不见首尾,其危险程度远远超过蛮荒密云两岛,多一个人进来,便是多搭上一条性命,于事无补。
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定定望着他,在这动作异常缓慢之地,连拍下他的肩头安慰都是奢求,秦惊羽手指按了下他的掌心,慢慢咧嘴笑道:“值得。”
最简单的回答,道出最深沉的情谊。
她原本是极端自私之人,但是为了家人,为了朋友,可以付出一切代价。
若人对她好,她会把一颗心全然捧出,不留余地;若人对她坏,她必将一把刀狠狠回敬,千百倍报之。
讲了许久的话,也不觉得累,这道也是,既然身体机能都运行得十分缓慢,新陈代谢也相应停滞,不觉得口渴饥饿,自然也不会有劳累的感觉,想到在海市蜃楼里看到他面上的倦色,那更多的应当是一种心理上的疲惫。
秦惊羽由此想起一种自然现象——冬眠。
冬眠的动物,生命体征就是极度降低,但是他们感官虽然迟钝,动作虽然缓慢,但是他们是清醒的状态,能说能动,却又跟冬眠很不一样。
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其中这其中的奥妙,只能说,在这座死城发生的一切,已经不能用她这两世所学的知识来解释。
“你的神剑呢?”银翼忍不住问道。
“不见了。”秦惊羽苦笑,如果神剑在这里,她根本无所畏惧。或者当时对方就是在暗中窥视,等的就是她解剑的一刹,攻她个措手不及!
银翼没说什么,只是低下头来,从怀中慢慢摸出一段绳索来。
秦惊羽不明所以,挑眉问道:“你做什么?”
银翼不答,只是将绳索一头系在他自己的腰带上,另一头则是扯过去绑她的腰带,慢吞吞做完这一系列动作,才道:“跟人学的。”
秦惊羽心里明白,这地方实在凶险莫名,谁都不知道下一瞬会遇到什么,说不定哪里又会出现不知名的黑洞,自己丢了神剑,银翼的武功又半点都使不出来,两人若是再分散走失,危险系数便是翻倍增加。
对他的行为没有异议,只是怔怔看着彼此腰间的绳索,感觉有丝丝眼熟,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怎么了?”银翼见她神情有异,问道。
“没什么。”秦惊羽叹气,多半是健忘症又犯了,什么都看着眼熟,这些日子见多了恐怖的事件,都神经错乱了!
两人坐在地上不动,因为说话费时费力,偶尔才说上那么一句,就那么静静坐着,不是不作为,而是实在不知道在这个奇异的地方,自己该做些什么。
他们进入的经历几乎一样,都是掉入黑洞,继续坠落,走进亮光之后才进到这座城楼跟前来的,但是怎么返回却是一个大问题,天知道那亮光什么时候会再出现,而且就算有那亮光,进去之后能回到黑洞,又凭什么能爬出洞口,返回到那沙漠当中去?
她着急,她恐慌,那沙漠里的人一无所知,比她更甚!
想到这里,秦惊羽心头一动,对了,既然她能在海市蜃楼里看到银翼,那外面的人也应该可以在景象里看到她,看到她的手势动作。
她这莫名失踪,他们肯定是急坏了,特别是雷牧歌,还不知怎么懊悔自责,能让他看到她的方位,就算不能前来营救,报个平安也是好的!
想到这里,她去拉银翼的手:“走,我们出去。”
两人相互依靠着,慢慢扭身伸脚,缓慢往外走。
好不容易挪到门外空地,正朝城门处行进,忽然听得背后传来一声女子尖叫:“啊——”
秦惊羽身形一震,慢慢停下脚步,回头的同时,听得银翼低叫:“就是这样的声音……”
“救……救命……救命啊……”女子的叫声还在继续。
那是一种缓慢的怪异的叫声,声音已经叫得嘶哑,又慢慢变调,伴随着丝丝哭泣与喘息,充满了恐怖,痛苦与绝望的情绪,久久不绝,令人心悸胆寒。
一个人如果不是在毫无希望,痛苦之极的情形下,绝对不可能发出那样凄厉的声音。
秦惊羽听得分明,这声音的来源,正是那广场中央墓|茓的城堡——
那里面,究竟发生着怎样的惨景?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一章 远古浩劫
因为音速过慢的缘故,那女子的惨叫持续了很久才渐渐低下去,几声若有若无的喘息之后,声音完全静止了。
在这里,秦惊羽的五感虽有退化,却还保留了将近一半的能力,对于这段声音乃至后面的喘息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不知为何,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极端厌恶,特别不舒服,简直令人抓狂。
望了望银翼,见他也是紧皱眉头,心知他的感觉与自己大同小异。
若是换做平时,早就按捺不住过去一探究竟了,可是现在,他们都自身难保,又怎么管得了别人?
还有,死城里忽然出现的女声,难说不是圈套,在这敌暗我明的形势下,做任何事都要三思而后行。
不能随心所欲行动,这样的感觉非常不好……
两人沉默着,等了很久,没听到那声音再响起,这才又按照原先的路线慢慢朝前走,费了很大功夫才走到城门处,推门出去。
秦惊羽按照当初在海市蜃楼中所见,拉着银翼走到水池边,找到视觉最佳的位置坐下。
“我看见你坐在这里喝水,发呆。”指了指水池,她说。
“你没来之前,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在哪里。”银翼淡淡答道。
学他喝了一口水,水色并不太清澈,却没有什么异味,秦惊羽笑着问:“想出来没有?”
“地狱。”
秦惊羽听得呆了呆,哑然失笑,他说的没错,这里死气沉沉的,真像是地狱!
“祸害千年在,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
夸海口容易,但是做起来却很难,要想活着离开,就必须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
关键是,出口在哪里?
秦惊羽静静坐着,注视着四周的情形,城楼之外皆是一片灰蒙蒙的迷雾,仿佛没有尽头,充满了莫名的可怖感。
“你往那边走去过没有?”
银翼摇头:“没。”
秦惊羽拉着他站起来:“那我们试一试吧。”
她回想着来时的道路,带着他,往记忆中的亮光之处挪动脚步。
不知这番景象能不能出现在海市蜃楼里,若真被雷牧歌他们看到她这怪异的姿势,铁定被笑死!
两人机械地行走着,慢慢朝前移动,走了许久,久到难以想象,眼看前方迷雾散了一点,秦惊羽心中一喜,或者那里真有出口?
眨眼间,一大团灰影拦住去路,迅速弥漫四周。
“小心!”秦惊羽叫道,声调拖长,后面那个牢还没出口,银翼已经是拉住她的衣领往后扯。
若换做平时,这样的动作瞬间即可完成,可是在这里却成了电影中的慢动作,没等她退后半步,灰影已经闪电般逼到面前,罩着她的头顶扑来!
逃不掉了!
秦惊羽瞪视着顶上灰影,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奇怪,这缓慢的空间对这东西竟是丝毫不起作用,它的动作仍是那样快捷,流沙般席卷四周。
噗的一声,银翼用尽全力,拔出了腰间的钢刀。
秦惊羽见过他的刀法,又快又狠,跟他的人一样冷酷无情,可是现在,他那举刀落下的动作,缓慢无力,就连迟暮老者都能轻易躲过。
那灰影没有继续攻击,而是停留在原处没动,吱吱两声,像是在嘲笑他的迟钝。
在它身后,更多的灰影涌了过来,多不胜数,它们连成一片,上下翻腾起伏,将两人围合在内。
秦惊羽看傻了眼,怎么忽然冒出这样多?
面对越来越多的灰影,银翼的刀丝毫不起作用,他刚指向东,面前那灰影就朝西跳出一点,刚往上刺,那灰影就向下窜,数击不中不说,还累得气喘连连。
因为两人绑在一起,秦惊羽也被他的动作带着跟着移动,看着他手忙脚乱的样子,心底忽然有种很滑稽的感觉,自己二人就像是那灰影的玩具,任由它们摆布戏弄而毫无办法。
在这奇异的地方,人根本不是它们的对手,双方力量悬殊,就像是孩童与蚂蚁!
“银翼,住手!”再打下去,只是白白消耗力气而已,没有任何实质作用。
银翼闻言收刀,他也看出那群东西只是一味戏耍逗弄,阻止他们前行,而不是真要伤害他们,否则趁他对付跟前那灰影的时候,周围的灰影有无数机会围合偷袭。
秦惊羽盯着那灰影,慢慢向前踏出一步,脚还没着地,灰影就嗖的窜了上来,张牙舞爪,她退后,灰影又返回原地,静止不动。
对方对峙着,如此反复几次,她有丝明白,灰影在这里的职责就是看守他们,不得离开城楼半步。
也就是说,他们成为了囚犯,被关在这座死城当中,可以偶然出来放放风,却绝对不可以离开。
她不知道别人会怎样,但是对她来说,这种怪异莫名与世隔绝的禁闭,若是再持续下去,要不了多久,她铁定会发疯!
如今这灰影的力量强出他们千百倍,自然不能去跟它们硬碰硬,只能另择时机,迂回对抗。
想通了这一点,秦惊羽朝银翼比个手势,两人丢下那团团灰影,自顾自往回走。
灰影见得他们离去也没再追,扑腾一阵,消失在迷雾当中,天地重归静默。
坐回房间的地上,秦惊羽缓缓躺下来,将这段时间的遭遇又从头到尾想了一遍,竭力思索。
老师韩易见多识广,足迹遍布赤天大陆,却从未提过有此城楼,这个神秘而怪异的地方,连他老人家恐怕都没听说过,这到底是在哪里?
还有,禁闭他们的是谁,为何能拥有如此可怕的力量?
“银翼……”忽然想到一件事,她兴奋地叫。
“嗯?”银翼就躺在她身边,简短低应。
“起来,我们去搞破坏。”与其在这里坐以待毙,不如主动出击,那幕后之人不是喜欢隐身暗处吗,那好,她就逼他主动现身!
“怎么破坏?”这里跟外界不同,偌大的古城,人的动作又是慢得出奇,打砸抢的做法根本没用,反而是白费力气!
“凭这个。”秦惊羽从怀中费力摸出个东西来,眸底光芒一闪。
那是只随身携带的火折子!
银翼面露迟疑:“我们的动作太慢……”他想的是,以这样的慢动作,如果城被烧了,他们也逃不出去。
秦惊羽挥手:“走一步是一步,管不了那么多了。”在火势蔓延成灾之前,兴许就会有所发现也说不定。
她是个想做就做的人,银翼又是对她言听计从惯了,这想法也没有多加考虑,直接进入实施阶段。
将火折子隐在袖中,两人悄悄出了屋子,慢吞吞朝广场中央走去。
秦惊羽边走边观察,思量着放火的最佳位置,梭巡一周,目标锁定一处木制廊楼,廊前堆放着些杂物,正是她所需要的!
“就这里。”
走到廊楼前,秦惊羽将火折子盖子拔去,开始点火。
这火折子是从雷牧歌军营中得来的,以极好的材质制成,按照以往的经验,用时一晃即燃,她怕自己力道不够,特地交由银翼来做,银翼用力划动几下,动作虽慢,却终于见得那顶端的火星溢出。
明晃晃的火焰照得四周阴森的环境微微发亮,心底不禁有了一丝暖意,两人对视一眼,脸上露出几分欣慰的笑容来。
有了火光,就仿佛看见了希望。
只是,那希望只维持了短短一瞬——
“怎么会……点不燃?”秦惊羽看着完好如初的木片,低叫。
银翼没有说话,眉头已经拢作一团,他们试过了所有的物事,门窗,木柜,凳子,柱头……别说是点燃,连烟熏的痕迹都没有。
火,对于这里的一切,都不起作用。
秦惊羽不甘心,她慢慢撕下一截衣摆,火一凑上,便渐渐蜷起,化作黑蝶。
火是真的,却只能对自身产生破坏!
怎么会有这样奇特的事?
百思不得其解,眼见那火折子的燃料越来越短,秦惊羽只得掐灭火焰,放回竹筒,收归怀中。
计划失败,两人也不欲久留,正要转身回去,忽然听得不远处一声轻咦,一个苍老的声音徐缓传来
“来人是谁?”
秦惊羽听得分明,那声音是从廊楼背后传出的。
谁说这是死城,这里不仅有女子,还有老人!
“你又是谁?”秦惊羽不答反问,声音缓缓送出。
“阁下……可是西烈国君元昭帝?”那老人又扬声问道,声音虽缓,却是微微颤抖,满含希冀。
秦惊羽吃了一惊,元昭帝,那不是她臆想中的银翼老爹吗?
“不是,但是也差不多……”一时半会也说不出这其中关联,她着急叫道,“你在哪里?能不能出来见见?”或者这老人与他们一样,也是被困之人,能在他那里多了解点情况,对于脱困也许会有帮助。
“我动不了,还请你过来。”老人无奈应道。
“那好,你等着。”
秦惊羽正要循声而去,却被银翼按住胳膊,眼神凝重:“等等,怕是陷阱。”
她明白他的意思,在这死城中先是传出女子惨叫,而后又是老人唤声,老弱妇孺历来都是最容易让人放松警惕,是陷阱的可能性极大,但是内心直觉又促使她迈动脚步,一探究竟。
“没事,我们就远远看看。”
银翼知道这主子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就很难回头,他自己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从小到大几时将生死看重过,一句警告之后立时闭口,护着她朝廊楼背后走去。
弯弯曲曲,东折西绕,走到一道拱形石门前,秦惊羽停下脚步,两人合力将门推开。
门一开,一股腐败之气迎面扑来,秦惊羽往里一看,不由吸了口冷气。
但见空荡荡的房间满是蛛网,灰尘积了厚厚一层,往里靠墙是张长条石床,床上坐着一具人形之物,须发皆白,形容枯搞,左右双肩上被铁链穿透,将之钉在墙上动惮不得,若非那深陷的眼眶里眼珠转动,她会认为那是具骷髅。
“刚才是你在问话?”秦惊羽定了定神问道。
老人眨眨眼,看着门口两名年轻男子,也是惊疑不定:“是,你们是谁?”
“我姓秦,他姓银……”
没等她说完,那老人颓然叹气:“我还以为是元昭帝,竟然不是。”
秦惊羽见他一副失望透顶的模样,心有不忍,还是如实相告:“元昭帝已经过世多年了。”
老人张大了嘴,徐徐吐气:“怪不得它会破土而出,原来是帝君驾崩,无人镇压,天意啊……”
秦惊羽听得莫名其妙:“它是谁?可是那灰影怪物么?”
“不是,灰影是伥鬼,它是它们的主子,猰貐。”
秦惊羽与银翼对望一眼,皆是摇头:“不明白。”
“你们年纪尚轻,自然不明白,这伥鬼是被猰貐吃掉的人,魂灵不散,便成了如今这非人非鬼的模样,它们为猰貐办事,投其所好,帮它诱人前来供其享用,行径十分卑劣。”
秦惊羽瞠目结舌:“竟有这事?”
“事实上,过了那么多年,除了我之外,再没人知道了。”老人恢复了平静,淡淡道,“既然不是元昭帝,你们走吧,找个角落躲起来,多活一会是一会。”
“为何非要是元昭帝呢?”秦惊羽疑惑问道。
老人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话,很有些吃力,闭上眼,似是不愿再提,静默不语。
秦惊羽想了想,指着银翼道:“他是元昭帝唯一的儿子,管用吗?”
老人蓦然睁眼,瞪着银翼:“真的?”
“自然是真的。”不过还没最后确定。秦惊羽在心里暗道。
老人又惊又喜,声音沙哑:“那也是一样的,一样的,神灵保佑,护我赤天啊!”说罢大口大口喘息,见他们迷惑不解,歇了半晌,才又缓缓说道:“这要从赤天大陆建立之初说起,千百年前,这里是座高大雄伟的古城,因为异族入侵,城破人亡,后来军队增援,经过一番恶战夺回了城池,但因怨灵太多,无人得留,再加上风沙侵蚀,从此便成了一座死城。”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动,脑子里有些模模糊糊的印象,闪得很快没抓住,又听他吁了口气,续道:“那异族御兽为卒,很有些能耐,原本是不可战胜的,只因军队首领有一柄神器,这才兵败如山倒,最后弃城而去。人们以为得胜,大肆庆祝,只有那首领看出端倪,出言警告,并预留了解救之法。”
御兽……神器……
秦惊羽的心怦怦直跳,隐约有了答案:“警告什么?”
老人答道:“那异族的兽兵中有一只异兽,名唤猰貐,是为虎面牛身的巨兽,此兽相传为天神后裔,能力非同一般,虽被神器所杀,却死而不僵,吸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千年之后会伺机复活,唯有帝王正气镇压才行,否则这猰貐破土而出,生灵涂炭,后果不堪设想!”
秦惊羽张了张嘴,问道:“那异族可是巫族先祖?神器可是琅琊神剑?”
老人讶然道:“你怎知晓?”
秦惊羽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之不清,不由得挥手道:“你别管这个,让我想想……对了,这座城共有几道城门?”
老人没想到她忽发此问,微怔一下才道:“两道,正门已毁,后门尚在。”
后门尚在,应当就是自己在海市蜃楼里看到,并亲身前往之处!
怪不得自己没有来过此地,却总觉得眼熟,原来竟是那蛮荒石洞内壁画故事的真实场景!
正门被战火损毁,只留下了后门,所以她才没有一眼认出——
那场战争是真的,那个残酷激烈的攻城战,那场惨绝人寰的屠城杀戮,全都是真实发生过!
而且,在这浩瀚的沙漠中还蛰伏着一只可怕的异兽,神秘幽深,不见其踪,当元昭帝一死,帝君正气消散,它就趁机冒出头来作恶,也许此时就在他们身边某处,蠢蠢欲动!
秦惊羽想起一事,又问:“我们之前曾听到女子惨叫声,那是怎么回事?”
老人脸色微变,叹道:“这猰貐除了偶尔吃人之外,还生性好色,只是它的体型,寻常女子哪里承受得住……”后面的话,也就不必再说了。
想起先前听说那些失踪的少女,秦惊羽面色煞白,胸中翻滚欲呕,好不容易才压住,问道:“这城楼是怎么回事?是古城旧址么?为什么看不到太阳,为什么动作这样慢,甚至,连火都点不燃?到底要怎样才能出去?”
老人苦笑道:“不是旧址,是幻境,那猰貐吐气制造出来的幻境,这里时间会过得特别慢,与外界并不同步,除非猰貐身死,否则永生永世都出不去。”
秦惊羽闻言呆住,却听得银翼在旁冷静发问:“你是谁,为何知道得这样清楚?”
“当初首领预见到这个后果,派出人手在古城长年守护,神圣职责世代相传,传到这一代,便只剩下我一人。”老人叹气道,“当年发现异状,我一直在试图通知西烈皇庭,却无人搭理,直到那猰貐苏醒,法力渐复,将我困住,还制造出这样的幻境来惑人前往……”
秦惊羽蹙眉思索着,无意一瞥,却见得那老人说话间面色潮红,神情有异,不由道:“你怎么了?要不要歇会?”
老人喘气道:“不用,没时间了,还有什么问题你们快问……”
“他不行了。”银翼在耳边低道。
秦惊羽也看出他之前深受折磨,早已经是油尽灯枯,此时只是回光返照,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赶紧问道:“为何是我们,而不是别人被诱惑来此?”
“首领曾留下箴言,说是猰貐重现天日的条件,必须是吸尽王者之精气,而且必须是一男一女,这些年来它派出很多伥鬼都是一无所获……”老人辛苦说完,目光诧异看向他们,“但是奇怪,你们都是男子啊……”
秦惊羽咬唇,自己这假凤真凰,竟要成为异兽重出江湖的前提条件?
正哭笑不得,忽然听得一阵震耳欲聋的嚎叫,其间还夹杂着吱吱叫声,似是兴奋异常,砰砰啪啪的脚步声响起,缓慢沉重,犹如巨鼓擂动,朝廊楼方向行进。
那老人面色一变,骇然道:“它要来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二章 如隔云端
听得那猰貐脚步声渐渐靠近,老人急道:“我还能阻挡它一阵,你们快逃!”
“往哪里逃?”
“去墓|茓,那里有具石棺,是首领留下的,可暂避邪灵……”
没有半分迟疑,银翼拉着她,用尽全力退出房间。
秦惊羽只感觉自己的心砰砰乱跳,她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回头叫道:“那解救之法,到底是什么?”
老人声音悠悠传来:“猰貐尚未苏醒,以帝君正气可镇;但猰貐已然破土……”他抬眼望向银翼,叹息道,“你虽是元昭帝之子,却已经晚了……”
话没说完,就听得轰然一声,庞然大物穿墙而来!
正如老人所说,这猰貐通体呈青黑色,虎头牛身,浑身布满鳞甲,体形巨大,样貌十分骇人,再加上一团团灰影围绕前后左右,吱吱怪叫,所到之处,全无阻碍。
猰貐踏进屋子,先是重重吸了吸鼻子,忽而眼里幽光闪动,嚎叫一声,直奔还没走远的两人而去。
“快走!”老人喊出一声,那原本软软下垂的手臂忽然抬起,掌心光芒一闪。
一大团红莲般的光焰喷射而出,猰貐对这光焰似乎很是忌惮,嗷的一声,一下子跳出数丈之遥,嘴里重重呼着气,踌躇不前。
趁此机会,银翼握刀在手,带着她拼命往前奔。
整间屋子都被光焰包裹住,老人气息减弱,喘息着又喊道:“我支撑不了多久,你们要快,千万别被它抓住——”
秦惊羽双腿机械迈动着,几乎是被银翼拖着朝前,感觉到他已经竭尽全力,将自身气力潜能都调动到极致,两人的速度还是那么慢,缓缓朝广场中央的城堡前行。
心里着急得要命,脚步却怎么也快不起来。
勉强到得城堡入口,但觉眼前一花,无数灰影窜上来拦住去路,正是那从光焰中跳跃而出的伥鬼!
这伥鬼原本是已死之人,因魂灵被猰貐控制而生成,非人非兽,那光焰对猰貐管用,对它却是毫无效力。
“滚开!”秦惊羽怒不可赦,手臂一挥,打出的拳头轻飘飘过去,像是打进一团虚无。
伥鬼吱吱叫着,瞬间分为两队,一队在她周围游动,另一队则是将银翼的钢刀缠住,令其动弹不得,越来越多的伥鬼窜过来,两人根本挪动不了半步。
而身后,老人掌中光焰逐渐减弱,已经是气若游丝,芶延残喘。
伥鬼戏耍一阵便纷纷往两边散开,但觉眼前灰影一闪,一只体形稍大的伥鬼悬在半空中,居高临下俯视着,与她对视,灰白色的小眼闪烁着仇视的幽光。
“是你!”秦惊羽认出来了,它就是当晚闯入帐篷被自己一剑刺中的那一只,不由得冷笑,“为虎作伥的东西,那一剑滋味如何?”
那伥鬼好似听懂了她的话,吱的一声长叫,显然是动了怒,张牙舞爪,转瞬袭向她的心口。
虽说伥鬼本身并没有什么法力,但是这一袭对于手无寸铁行动受限的她来说,却是非同小可,一想到将被那东西触碰身体,心底顿时一片恶寒。
秦惊羽勉强侧了下身,手里是刚刚摸出来的火折子,筒盖拧开,便朝扑来的灰影晃去。
火光一闪,那伥鬼不防她竟有武器,弹出数尺之外,吱吱尖叫。
“再过来,小爷烧死你!”秦惊羽见这火光管用,眉开眼笑,一边朝伥鬼群挥舞着点燃的火折子,一边拉着银翼又朝前奔。
刚奔到城堡门口,却见跟前灰影闪动,伥鬼又围拢过来。
面对她手中的火光,有几只伥鬼吱吱叫着,跃跃欲试,忽然出其不意扑向她的手臂,秦惊羽只得停下以火光阻敌,两人一个舞动火把,一个挥动钢刀,勉强挡住伥鬼的进攻,慢慢向前移动。
那火光开始还算明亮,到后来却越来越弱,秦惊羽知道竹筒里燃料将尽,心里急得不行,伥鬼奸诈狡猾,似是看出了这一点,层层包围,进攻之势逐渐强劲。
正当此时,却听得背后轰然一声,屋子里光焰突然大涨。
“你先进去!”银翼掉转刀锋,割断两人腰间相连的绳索。
“不行,一起走——”秦惊羽摇头,刚击退一只伥鬼,那火光跳了几跳,倏然熄灭了。
见她手中武器已无威胁,伥鬼兴奋欢叫,那只体形稍大的伥鬼再次窜出,朝着她头顶扑来,欲要一雪前耻。
银翼正被三只伥鬼缠住,根本施救不及,眼看那伥鬼伸长利爪,抓向她的发髻,秦惊羽啊的一声惊呼,无处躲闪,眼睁睁看着那道灰影朝头顶猛冲过来,电光火石间,伥鬼利爪已经触到她的头发!
青光一闪,那伥鬼利爪不知碰到什么,触电般缩回,所有的伥鬼见状都是惊惶不定,四下逃窜,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怎么回事?”银翼身上压力骤减,一脸疑惑。
“我也不知道。”秦惊羽摸着发髻上的发簪,也是茫然不解,神剑不在身边,风影戒又是遗落南越,她又不是铜墙铁壁之身,鬼知道那伥鬼怎么就被吓跑了?
她却不知,此时自己头发上别着的发簪,也就是当初在密云岛上雷牧歌送给她的那一枚,在这当中起了关键作用
雷牧歌不识货,将其材质说成是鲍鱼贝壳,实际上却是深海玳瑁,而这玳瑁自古就是辟邪之宝,虽然不能镇住像猰貐这样的远古异兽,但对付个如伥鬼之类的小妖小怪,倒是绰绰有余。
局势紧迫,也由不得她多想,赶紧拉着银翼奔进城堡。
与他们之前所见过的房间一样,这城堡虽大,却也是阴冷空旷,前厅连着后厅,大间套着小间,一路走来,到处是散落的骷髅白骨,再往里,地上开始有了血迹,有些已经凝固多时,呈现出暗淡的碧色,有些却还新鲜,从幽暗的房间里汩汩流出。
没有时间去查看其中情景,秦惊羽只在那侧头瞥过的时候,看见那些或躺或坐的赤程的女子躯体,眼神空洞可怖,身下是惨不忍睹的支离破碎,血肉模糊。
一瞥之下,只觉得胸中翻腾,胃液不住向上涌。
“受不了就别看。”银翼目不斜视,声音淡淡道。
“冷血动物。”秦惊羽低咒一声,依言收回目光,跟着他急急朝前。
忽而穹顶高耸,景致一变,厅堂一下子宽阔起来,一具灰白色的厚重石棺呈现眼前,棺盖已经打开,里面空无一物。
“银翼,快看……真像!”秦惊羽叫出声来。
“是啊,好像!”银翼点头低应。
这石棺,竟是跟他们在蛮荒墓室中见过的那具石棺一模一样,这两者之间必有关联!
顾不得深思,两人刚扑到石棺前,就听得背后一声吼叫,一股巨力袭来,秦惊羽被高高抛起,摔在墙角,趴在地上,感觉后腰痛得要命。
是猰貐,它已经冲破那光焰!
那身为守护一族的老人,想必已经……
“该死!”银翼低骂了句,挥刀劈向那诡异的虎面牛身怪物,但以往干脆利落的刀法,此时却是毫无杀伤之力,没等他刀刃挥近,就见猰貐一抬腿,砰的将他踢飞出去。
银翼倒地,半天也没能爬起来,猰貐撇开他,鼻孔呼呼出气,慢慢悠悠朝秦惊羽的方向过来。
秦惊羽被摔得脸孔朝下,鼻端嗅得旁侧阵阵血腥气,夹杂着一股特别的说不出的味道,朝自己不断靠近,忽然一只粗壮的牛掌伸过来,将她翻了个身,仰面朝上。
一张狰狞的虎面映入眼帘,它瞪视着她,獠牙森森,长舌卷起,似是要舔向她的脸颊,秦惊羽手掌勉力抬起,掌中的火折子用力戳向它的左眼!
这样的攻击显然没有丝毫威胁,猰貐随意一掌打落火折子,张开血盆大口,眼看就要朝她的颈项咬去!
秦惊羽脸色煞白,心道自己绝无幸免,却见那猰貐忽然停住,凑近一点,在她上方嗅了几下,虎眼里幽光闪耀,似是兴奋莫名。
它不吃她了?
秦惊羽只怔了一下,目光下移,见得它胯下昂扬的巨物,猛地明白过来——
它嗅出了她的女子气息!
“银翼!”想起之前听到的女子哀嚎惨叫声,她惊恐尖叫,不住后退,要她也像她们那样被怪物摧残蹂躏,她宁愿立时去死!
猰貐嗷嗷怪叫两声,朝她扑了过来,与此同时,银翼的刀也砍在它的背心。
火花四起,刀刃就好像是砍在坚硬如钢的岩石上,震得他虎口出血,钢刀被震飞出去!
这异兽,竟是刀枪不入!
秦惊羽费尽全身力气,才朝前爬出一小段距离,手刚抓住石棺边沿,脚踝就被按住,一点一点往后拖。
猰貐不久前才与人交合过,此时也不着急,似是在享受着这一过程。
秦惊羽急得红了眼,试图去抓牢那石棺,手指却是慢慢滑落,她微微侧头,看见银翼正被猰貐抓在掌中,似是已经昏迷,獠牙缓缓刺向他的喉咙。
它是要吸他的精气!
在他之后,她同样逃不过如此命运!
……
静寂的土城
黄沙如海,残阳如血。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呆呆望着天边那处孤立的古怪的城楼。
城楼下城门半开,从中走出两道人影,紧密相依,寸步不离。
他们走得极慢,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挪动,走了很久才在水池边停住,慢慢坐下来,饮水说话,一切无声无息。
“快看,是秦监军!”不知是谁叫出声来,人群静默了一会,继而迸发出阵阵欢呼声。
功夫没有白费,在两个月之后,那幻境终于重现!
“雷,快看啊,她也进去了!”李一舟惊骇低叫。
“看到了。”雷牧歌低喃,脸上胡茬丛生,丝毫看不出以往的英挺俊朗,只那一双眼,目光灼灼,喜悦与焦虑交织错陈。
她在里面,他们在外面,一座城隔出的距离,无边无限,可望不可即。
而更远的地方,他们看不到的坡地上,久坐帐篷的男子被人扶了出来,远远望着城楼下的人影,修长的手指扣紧,暗黑的狭眸深沉似夜,一瞬不眨,看着两人相连的衣带,唇边不由得泛起一抹清淡的温柔的笑。
终于,又看到了……
贪恋地,不舍地,痴怔地,不知餍足地看,也不知看了多久,终于听得背后远远的,有大队人马行进过来。
身边的数名黑衣人刷的拔出兵器,却被他挥手止住,勒令退后。
行到十尺之外,人马停下,有人恭敬唤道:“二殿下。”
眼睫垂下,他也不惊讶,只淡淡道:“你们来得比我预想要晚。”
那人面不改色:“主子听说有神秘人在援助大夏军队,猜到是二殿下,特令卑职前来,护送二殿下回国。”
他轻笑:“若是我不走呢?”
那人冷静道:“主子有言在先,不惜一切代价,若是二殿下不走,卑职就是扛也要把二殿下扛回去。”
“你敢!”黑衣人一步迈出,怒声喝道。
那人并不理会,低眉顺目,抱拳低道:“皇后娘娘惊闻二殿下出走,气出病来,汤药无效,昏迷中一直在叫二殿下的名字。”软硬皆施,主子这一招可谓高明。
“母后……病了?”他有丝恍惚,“真的病了?”
“卑职若有半句假话,任凭处置!”那人见他不语,又补充道,“还有,皇子妃下月临盆,情绪十分不安。”
“哦,要生了……”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腿,眼底波澜汹涌,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才道,“也好,他们留下,我跟你们回去。”
“主子,我们这般辛苦而来……”黑衣人张口欲辩,被他眼色制止。
他回头,深深凝望那景象中的人影,在心里千百遍道——
等我……回来……
到那时……便再不离开……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三章 水深火热
眼见猰貐张开血盆大口,猩红的长舌在银翼身上舔来舔去,闪着精光的獠牙从他的咽喉处缓缓上移,到得头顶正中位置,对准,刺入——
“银翼,不——”秦惊羽只觉得热血上涌,灼烧滚烫,有什么东西要冲出胸口!
刹那间,原本昏迷的银翼忽然睁眼,身体顺势弹起,双指做剑,用尽全力刺向猰貐的右眼!
猰貐猝不及防,竟被他偷袭成功,一只圆滚滚的泛着青光的眼球骤然落地,红红白白的液体不住流淌,十分可怖。
但听得惊天动地一声怒吼,猰貐痛得满地翻腾,松开秦惊羽,又将银翼狠狠甩出,大口大口喘息着,剩余的那只兽眼瞪得溜圆,迸射出仇恨愤怒的火焰!
银翼无力躺在地上!唇角溢出血丝,看着那巨兽朝自己步步逼近,轻蔑一笑,忽而看清它身后勉力撑起的人影,微怔一下,张口叫出:“进石棺啊……”
秦惊羽摇着头,手撑石棺慢慢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见猰貐已经立在银翼上方,牛掌伸出,掌心蓦然生出一根粗长的黑刺来,朝着银翼的碧眸缓缓戳下!
它是要报复!
银翼面色苍白,看着那黑刺袭来的碧眸却是暗沉如墨,一瞬不眨。
凭着他以往的功夫,本来自是全不畏惧,只是偏偏在这死城中丝毫使不出来,方才被猰貐狠狠一甩,伤及内脏,一口血已经涌上喉间,被他悄悄咽了回去,虽不至死,却也无法动弹,此时再面对这异兽的进攻,根本无计抵御。
猰貐来得越慢,心中的煎熬越是深切,凶险步步逼近,却只有束手待毙,他额上渐渐渗出汗珠,心里直盼着那尖刺倏然而至,虽然痛苦,可比这慢慢的煎迫爽快得多。
秦惊羽也已看得明明白白,知道决非心中所生幻境,实是大难临头,比起银翼来,她更是无能为力,只觉得一口气忽顺忽逆,在胸口乱跳乱窜,好生难受。
“进去!”他没有看她,声音却是从未有过的严厉。
“我不——”秦惊羽眼眶发红,唇瓣咬出血来,死死瞪着眼前人兽对峙的一幕,脑海里有许多带血的片段浮现出来,热血在胸中奔涌,心里亦在狂喊:她绝不芶且逃生,要拼命……就一起吧!
“笨蛋,走啊”银翼高叫,带着种决然的意味,看着尖刺越来越近,等待着那剧痛的一击。
“不!”身上越来越烫,温度越来越高,好似要爆裂出来,秦惊羽扣紧了石棺,手指几乎要将那冰凉坚硬的条石捏碎,指下有微微的凹凸感,她机械低头,但见石棺边沿竟刻有一行灰白小字,毫不起眼。
“异兽苏醒,法力倍增,唯有远古神器击杀之,令其魂飞魄散,归于尘土……”
“唯有远古神器击杀……”
远古神器……
琅琊神剑!
如果琅琊神剑在身边,就可以除掉猰貐,救得银翼!
一时心神荡漾,浑然忘了周遭一切,只觉得内心深处有一道声音一遍又一遍响起——
人剑合一……
御剑而行……
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四肢百骸周身各处的炽热熔浆不断上涌,终于冲出头顶,直达苍穹!
是了,老师说过,这神剑一旦认主,终生相护,她是神剑之主,是可以驾驭神剑的,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忽然间有一种茅塞顿开之感,许多原本迷糊的道理瞬间清明,伴随着浴火重生的痛楚,她张开双臂,昂首低吼:“啊——”
紫气东来,天地失色,一道青芒破空而来,龙吟凤鸣!
那柄被伥鬼以隔空移物之法盗走的琅琊神剑倏然出现,剑身颤抖,铮铮作响,似要离鞘迸出!
秦惊羽手掌一翻,已经将剑抄在手中,身子从未这般舒爽自如,动作也从未这般流畅自然,握住那熟悉的剑柄,在雷牧歌那里学过的顺刺、逆击、横削、倒劈等等剑招,好似慢镜头般在脑中闪现,感觉那一招一式就像是刻在心底一般。
昔日她虽为神剑之主,却年轻气盛,功力浅薄,仅是凭神剑之威退敌,尚不能真正驾驭神剑,而此时经历生死大劫,忽然间看透玄机,心念意动,神剑便从九天之外自动回归。
秦惊羽持剑而立,手指微动,全无之前生涩停滞的感觉,神剑便如同是她身上的一部分,只随手一抖,紫光忽闪,便削去了猰貐掌心的尖刺!
猰貐倏然吃痛,嘶吼一声撇开银翼,朝秦惊羽疾冲而来。
有神剑在手,令时间滞留的法术顿破,动作已经恢复正常,秦惊羽清啸一声,举剑就刺。
这猰貐乃是远古异兽,又蛰伏古城地下千年,吸尽天地日月之精华,灵力比起蛮荒岛上的双头怪蛇有过之无不及,秦惊羽毕竟是初始御剑,这一剑刺去,竟被它一掌拍开,剑尖擦着背脊而过,带出一串鲜红的血花。
猰貐先是被银翼废了左眼,此时又被她伤了皮毛,大为震惊,于是收起小觑之心,尾巴一甩,如同一根长鞭朝秦惊羽甩过来。
啪的一声,秦惊羽不躲不避,白瓷般的手背上被打出一道血痕,神剑却也在猰貐尾巴上用力一划,一截尾巴断裂落地。
猰貐怒不可赦,形如疯魔,吼声犹如晴天霹雳,在厅中乱蹦乱跳,秦惊羽趁胜追击,神剑在她手中运用愈发娴熟,随心所欲翻转,横刺竖劈,在猰貐身上又留下不少血口。
如此几番下来,猰貐伤势渐重,只做困兽之斗,秦惊羽却是越战越勇,终于一剑刺中猰貐心口!
猰貐重伤号叫,吼声连绵,屋顶上喀喇猛响,砖瓦纷飞,椽子断折,整座殿堂都是摇摇欲坠,外间更似有千军万马轰隆袭来,声势极是惊人!
“不好,这里要塌了!”银翼厉声警告。
秦惊羽不为所动,从猰貐心口拔出神剑,剑柄在手中一挽,又朝它肚腹连连刺去,最后一剑,重重刺入猰貐肚脐!
庞然大物颓然后仰,终于倒在血泊之中,咽下最后一口气。
猰貐一死,它制造出来的幻境也不复存在,此时穹顶消失,樯倾壁裂,除了那猰貐的尸体以及空置的石棺之外,周围的一切都变了样,不再是宽阔无人的宫殿,两人如同置身于黑暗的地底,无数碎石纷纷下坠,地动山摇,犹如世界末日!
秦惊羽刚把银翼扶起,就觉一股巨力从脚下袭来,竟是站立不住,双双栽倒在地。
留在原地只会是与这猰貐尸身一起覆灭,但在这不上不下之地,该往何处逃生?
而头顶哀号惨呼不断,大团大团的灰影俯冲而至,一齐朝秦惊羽撞过来。
这些伥鬼都是历年来被那猰貐所吃之人的魂灵变幻而来,这猰貐已死,幻境即灭,伥鬼们便真正成了无处栖身的孤魂野鬼,如今迁怒于秦惊羽,竟要群起攻之,为猰貐报仇!
秦惊羽被成百上千的伥鬼缠住无法前行,眼看那洞开的门户被碎石填满,额上溢出冷汗来,虽然有神剑在身不致有危险,但是就算杀光伥鬼,两人也找不到出路,就只能永远留在这黑暗世界,被乱石掩埋,实在得不偿失。
刷刷两剑,将头顶上的伥鬼斩落,忽然瞥见前方开启的石棺,直看得她蓦然一喜,那老人说过,石棺可避邪灵,便应当也能够避过这灾祸!
她只抬眼一瞥,银翼便已明白她的心思,无需多说,一剑挥退扑上来的伥鬼,两人牵手跳进石棺,眼疾手快拉下棺盖,与外界隔绝开来。
这石棺并不宽大,一人仰躺倒是足够,只是这两人一起躺进去,却稍显狭窄了些。
躺在棺内丝毫不觉窒息,四壁隐有微光,秦惊羽定睛一看,原来这棺内四角均是各镶有一颗夜明珠,足以看清棺中景致,而棺盖上则刻有镂空的纹路,是以人在棺中仍是呼吸无虞。
但听得外间声响交织,轰隆不断,仿若有千斤巨石坠落下来,伥鬼们游走四周,不住哀嚎,中间夹杂着电闪雷鸣声,竟不知发生什么事。
也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渐弱,慢慢安静下来。
劫难结束,棺外一片寂静。
秦惊羽动了动,试着伸手去掀棺盖,银翼歇息片刻,恢复了些许力气,也去动手帮忙,不想忙活一阵,那棺盖竟是纹丝不动!
两人急了,使出全身力气,累得汗流浃背,却不能将那棺盖移动半分。
秦惊羽思忖一阵,又小心拔出剑来,试着用剑尖去撬,摆弄许久仍是无济于事。
想来唯有一个可能,便是这石棺的开启机关设在外面,没法从里面打开,而神剑只能对付妖魔邪灵,对这严密咬合的石棺起不到半点作用。
“进来容易出去难……”秦惊羽累得手臂酸软,只得停手叹气。
“别急,再想想办法,总能出去的。”银翼在她耳边安慰道。
温暖的气息吹拂耳廓,秦惊羽微微一呆,这才发现此时两人并头卧倒,口鼻相对,只分寸之遥,至于躯干四肢,已无转侧余地,与其说是相对侧卧,不如说是相互依偎。
在她心中,银翼既是下属,更是朋友,心中坦然,如此亲密的姿势也没当回事,定了定神,便朝他身上摸去:“给我看看,你受伤没有?”
“没有。”反倒是银翼脸上一红,嗅着那近在咫尺的幽香,不知怎的心中一阵乱跳,只得伸手来挡,却正好被她的手抓住。
手指交缠,他只觉那小手柔软娇嫩,不禁微微发窘,欲要挣脱,似乎有丝不妥,侧目向她望了一眼,见她满脸关切,实无半分他念。
“明明都呕血了,还说没有?”秦惊羽知道他一向硬气,就是受了伤也不会吭声,于是一只手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在他肩背胸前不住摸索。
“真没有!”棺内空间有限,他想躲也躲不了,只得任那只魔爪将自己周身摸了个遍。
“没有就好。”秦惊羽没摸到伤口血渍,缩回手来,心中一块石头落地,转眼向他瞧去,只见他目光也正转去别处,不再看她,不由戏谑笑道,“没想到你个狼小子看起来瘦巴巴的,摸起来手感还不错,肌肉感十足!”尤其是胸膛和小腹,都是货真价实啊!
银翼哼了一声,垂眼不理,心头却是微有迷乱,竟盼着那只小手能再伸过来,继续方才的动作。但秦惊羽话虽大胆,实际却将两条手臂伸直了,规规矩矩的放在她自己身子两侧,似乎惟恐碰到了他的身体。
过了半晌不见她有所行动,他心里竟隐隐有些失望,气恼转过了头不想再去瞧她。
“怎么不说话?睡着了?”
秦惊羽低问,清幽浅淡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孔,竟令得他心烦意乱。
完了,他也被这妖孽主子迷住了吗?
“没想什么!”银翼瞥她一眼,语气中不无嫌恶,“脂粉味这么重,你到这沙漠里来,到底是寻人还是寻欢?”
秦惊羽愣了一下,举袖凑到自己鼻端,深吸一口气,疑惑喃道:“没有啊,除了以前上百花阁,我从来不抹香粉的,你这狼鼻子失灵了?”
“那你身上为何这样香?”
“我本来就香,有什么好奇怪的,只有你们这些臭男人才……”秦惊羽猛然想起,虽然那老人已经讲出猰貐在寻觅一男一女吸食精气,但这愣头小子绝对没反应过来,还把自己当做男性对待,不由得顿住话头,打个哈哈干笑道,“算了,你小子少见多怪,我懒得跟你多说。”
银翼早见识过这主子口若悬河舌灿莲花的本事,也不争辩,只闭上眼假寐,这一番恶斗之后身上带伤,也很是疲惫,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睡梦中却闻一声轻咦,那双小手抓住他的双肩,听得她讶然低喊:“银翼,快醒醒!”
“怎么了?”他懒懒睁眼,忽然觉得不对。
棺内的温度竟然在慢慢升高,他也就只穿了件单薄的袍子,额上胸口竟渗出汗来。
秦惊羽内息远不及他,抹一把脸上的薄汗,喘息连连:“妈的,怎么这样热?!”
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又热又烫,好似石棺外有人在生火炙烤一般。
她却不知,猰貐一死,那虚幻世界轰然倒塌,石棺外正是翻天覆地的变故,须得渡过水深火热的艰辛过程,九死一生,才能重返人世。
而神剑,能镇压妖邪,却不能隔绝这无情水火。
如若没有石棺保护,两人这肉身凡胎,早就在这场历练中不堪承受,灰飞烟灭。
没过多久,石棺中越来越热,连四壁都烤得滚烫,两人上下衣衫均已汗湿,便如刚从水中爬起来一般。
依照银翼原先的功力,倒是可以运功调节体温,只可惜在与猰貐搏斗之时受了内伤,虽不算严重,十天之内却不能调动内息了。
“好热,好热……银翼我要热死了!”秦惊羽全身火热,香汗淋漓,体气被热力蒸薰,闻在对方鼻中,却增几分诱惑之意。
银翼闷声不语,只听得嘶啦几声,他竟将外袍从中撕开,亮出一大片胸肌来。
“你……”秦惊羽汗如雨下,连眼睫上都是水雾蒙蒙,瞅见他的动作,吃惊得险些咬到舌头。
银翼瞟她一眼,冷声道:“热就脱。”
“脱?”秦惊羽恨恨瞪着他,没好气道,“我经得住。”话是如此,手指不由自主扯松腰带,又解开领口透气,其实她最想解开的是束胸的布带啊……
好在有神剑在,将那冰凉的剑鞘抱在怀中,倒是稍微减轻了炽热之感。
忍了许久,脑子都被烧得糊涂起来,终于忍受不住,张口又喊:“银翼,我好想喝水,喝冰镇可乐……”
唤声沙哑,竟带着娇憨可人的韵味,直把银翼叫得心神一荡,哪管她在叫些什么,点头应允:“再忍忍,出去后都随你。”
“说话算数哦……”
秦惊羽闭上眼,半晌无声,银翼觉察到不对,轻轻碰下她的脸:“喂,喂?”感觉那柔润的小脸炽热如炭,气息沉重,竟是热晕了过去。
“别睡!醒醒!别睡!”银翼咬牙,啪啪几下,用力打在她的脸颊上。
秦惊羽吃痛,悠然醒转:“你……打我做什么……”
“不能睡,睁眼,再忍忍就好了!”
银翼怕自己没控制好力道,真打伤了她,伸手去抚,秦惊羽脑子里一团浆糊,见得他的手掌过来,以为还要打自己,一时情急,骤然后退。
嘭的一声,后脑狠狠撞在石棺壁上,痛得她眼泪迸出:“你个坏小子!”
银翼听得响声真是哭笑不得:“我不是有意的,大不了出去之后,我让你百倍打回来便是。”
秦惊羽勉力抬手,表示自己大人大量不予计较,又过了一会,忽觉一丝凉风袭来,热度慢慢降下来,气温逐渐恢复正常。
还好,终于熬过去了。
两人刚舒了口气,还没来得及说话,却觉越来越凉爽,周身竟隐隐有了寒意。
糟糕,炽热刚过,冰寒又至。
秦惊羽一开始还在暗地忍受,到后来越发寒冷,整个人就如同掉进了冰窟窿,额头眉眼全都泛起一层白霜,牙齿也是咬得格格作响。
双手抱胸,蜷起身子忍了许久,实在忍无可忍,颤抖着朝他伸出手去。
“银翼……好冷……”
忽觉腰间一紧,一双强健的手臂环过来,将她揽入怀中。
王者归来 第二十四章 异样情愫
寒风凛冽,严寒刺骨,两人仿佛置身一座冰棺当中。
秦惊羽已经冻得不行,手脚开始麻木,脑子里浑浑噩噩,老早就想往前方热源上凑,此时他这一伸臂,真是天随人愿,心想事成。保命要紧,此时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别,顺势挨过去,紧紧贴在他胸前,将身子蜷成一团,依偎取暖。
银翼知道这主子身体羸弱,当时也就是一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并没有考虑太多,而今当真抱在一起,才觉察到些许不对。
怎么会这样香,这样软?
如兰似麝的淡香一直往他鼻孔里钻,掌下是不盈一握的细腰,还有贴在他赤程胸膛上的柔润肌肤,娇嫩的唇瓣就在他心口位置,嘶嘶吸气。
真是个妖孽,都快冻僵了,还这样折腾人!
懊恼了一阵,忍着没理会,也不知过了多久,忽觉怀中之人没了动静,伸手去摸,那脸上颈上冰冰的,腕部脉搏细弱,鼻端几乎感觉不到气息。
死了?
心里升腾起从未有过的恐慌,赶紧去拍她的脸:“喂,醒来——”
拍打几下,没得到半点回应,他心中狂跳,也不顾自己身受内伤,手掌贴在她的心口,缓缓输入内息,同时提起一口真气,对准那紧闭的唇瓣渡了过去。
意识涣散,神智远离,秦惊羽觉得自己好似在做梦,梦见来到一个冰天雪地的世界,满目银白,她只着一件单衣,冻得瑟瑟发抖,正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雪地里,而前方崖壁一道清朗挺拔的背影,衣袂飘飞,翩然若仙。
他是谁呢?
背影都如此出色,那面容不知该是如何超凡绝艳!
本能促使她追上前去,想要看个清楚,但不知为何,那人明明就在眼前不远,她追了许久,却还相隔如初。
奔着奔着,一脚踩滑,她滚进了旁边深沟,顿时被铺天盖地的冰雪掩埋。
“救命……”一张口,罩面而来的雪粒直直灌进嘴里,无休无止,好生难受。
她快要窒息了,谁来救她?
煎熬中,只觉得自己被拥进一个坚实的怀抱,有丝丝热力从心口传来,唇上微凉,送来一阵暖意。
她贪婪吮吸着,犹如溺水之人忽然抓住根浮木,不知不觉小手攀上他的肩,期望得到更多温暖。
“松手——”银翼低咒,这主子是不是没长骨头,软得像一滩烂泥,整个身子都贴了上来,他根本没法好好凝神聚气,而且更要命的是,那绵软的唇瓣直接黏在自己唇上,甩都甩不掉,身上涌出一股怪异的燥热,难受之极。
“不松,我冷……”她无意识低喃。
“病秧子。”暗骂一句,勉力别过脸去,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内息被这一闹,登时松懈,也没力气再输送过去,只得随意在她心口上揉按几下。
当时酷热来袭,秦惊羽已经解开领口,扯松了束胸布带,而之前他全神贯注输送内息兀自不察,这会又揉又按的,再是迟钝,也慢慢觉出不对来。
那山峦般的起伏……那是什么?
银翼动作停滞,脑子里一片空白,过了半晌,面上慢半拍地爆红,连耳根都似要炸裂燃烧起来。
她……她是……
“你这个……骗子!”
难怪她跟那燕儿,两人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好得跟一个人似的——
原来如此!
想到那两人眉来眼去的情景,不知怎的,心里竟是又涩又恼,烦闷难言。
他敢说,燕儿什么都知道,就自己蒙在鼓里!
厚此薄彼,这偏心的……
心里恨恨抱怨着,手上动作却是温柔了许多,他从小被狼群喂养长大,脑子里没那么多礼仪规矩,对男女大防也不甚在意,仍是继续揉搓着她的心口,助她回暖。
渐渐地,感觉她体温回升了些,棺内也不似方才那般寒冷彻骨,想着应当松手,只是将那柔软的娇躯抱得久了,竟然舍不得放开。
那就多抱一会吧……
秦惊羽醒来的时候,棺中不冷不热,温度已经恢复正常。
看来这水深火热的考验终于过去了。
她动了动手指,发觉自己正缩在银翼怀中,想必是最冷那会儿凑过去的,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实在佩服自己,就算是昏迷了都不忘去吃美男的豆腐。
吞了口唾液,她轻笑着调侃,恶人先告状:“好你个狼小子,竟敢占我便宜!”
原以为此话一出,必换来他冷眼相待,哪知他竟轻嗯一声,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什么。
“银翼你怎么了?脑袋冻坏了?”她疑惑去摸他的额头。
不想他竟反手握住她的手,冷声道:“别乱摸。”
“我就摸了,怎样?”秦惊羽有些恼了,以往他虽然性子冷酷,却从来没有这般彻底拒绝,不留余地,怎么一觉醒来世道大变了,还当不当她是主子了?!
“你再摸,就得……”银翼涨红了脸,气息不稳。
“什么?”这狼小子,不对劲啊!
“没什么,反正你别摸我,以后不准在我身上乱摸。还有,别人你也不能摸。”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这是啥情况?狼小子转性了?
“什么意思?你小子胆子不小啊,骑到小爷头上来了?”还命令式地对她讲话,这不准那不准的,凭什么啊?!“我就摸了,你又怎样?嗯?”
说罢魔爪又袭了过去,却被他轻轻避开:“什么小爷不小爷的,你是女子。”
“我就是,我……”秦惊羽咀嚼着他话中的含义,傻了眼,“你说什么?你说谁是女子?!”
银翼瞥她一眼,没有说话,秦惊羽顺着他的目光低下头去,惊骇发现自己竟是胸襟大开,那布带已经脱离原先位置,酥胸被释放出半截,柔美的沟渠若隐若现。
完了,露馅了……
“其实我可以解释的,那个……”一边慢条斯理整理衣衫,一边干笑两声,慢慢组织语句,“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真的,不论如何,你只要记得我是你主子就行了。”
银翼轻哼一声,张了张口,忽然含糊道:“他死了也好,以后我来照顾你。”
秦惊羽听得分明,却没弄懂意思,愕然问道:“谁死了?”
银翼正待回答,突觉石棺猛地一震,继而重重弹起,顾不得多想,将她死死按在自己怀中,整个身躯都是包裹护卫上去。
这突如其来的巨震,直把秦惊羽震得脑袋发晕,只得埋首在他胸前,过得许久,才感觉震动停歇,推了推他的胳膊:“好像没震了……”
银翼蹙着眉,依言放开她,秦惊羽凝神倾听,外间似有潺潺流水声。
这又是到了哪里了?
与他对视一眼,试着伸手去推棺盖,也没怎么用力,只听得咔嚓一声,那棺盖竟然露出一道缝隙来,棺内光线顿时亮了许多。
银翼双手齐齐推出,棺盖大开,炫目的天光刺痛了他的眼,情不自禁伸手遮挡。
秦惊羽愣愣看着投射在他身上的光斑,再转头看向周围的景致,忽然欢呼一声:“啊,我们出来了!”
青天,白日,溪流,山林,草地……都是真实存在!
出来了,真真正正出来了!
银翼率先从石棺里跳出来,接着又把她扯出来,两人在四周搜寻一圈,除了片陌生的山林,没见着半个人影。
走了一阵,秦惊羽抬头望望天色,但见西北边灰扑扑的云如重铅,便似要压到头上来一般,说道:“瞧这样子怕要变天,得找家人家借宿才好。”
无人可以问询,也不知这石棺将他们带来了哪里,不过这回能够逃离死城,石棺功不可没,看着竟有些不舍,只得斩了些草叶藤蔓将之覆盖藏妥,检查无误之后,将神剑Сhā于腰间,两人一路朝南走。
这山林小路十分荒僻,满地乱石荆刺,走了半晌登高四望,十余里内竟然全无人烟。
眼见天边越来越暗,又见银翼脚步微显蹒跚,料定他是有伤不报,秦惊羽心道自己二人在这里人生地不熟,倘若天气骤变,凶险难料,是以须在天色全黑之前下得山去,找地方落脚。
两人携手步行,没走出多远,果然见得天空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初时尚小,后来冷风渐劲,雨也越下越大。
银翼忽道:“当初在蛮荒岛上那晚,雨也是这样大……”不知想到什么,慢慢顿住。
秦惊羽也没在意,随口道:“在蛮荒下过雨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说话之间,天色更加暗了,转过山腰,忽见两株大松树之间盖着两间小小木屋,屋顶铺着厚实的茅草。
秦惊羽喜道:“真好,咱们便在这儿住一晚。”
奔到临近,但见板门半掩,屋内寂静无声,她敲了下门,朗声唤道:“有人吗?我们在此路过,相求借宿一宵。”
隔了一会,屋中并无应声。
银翼走上前来推开板门,见屋中无人,木屋板壁上挂着弓箭,墙角堆着松枝,桌凳上积满灰尘,看来这屋子是猎人暂居之处,久无人住,便唤她进屋来,自己先生了一堆柴火,又找来扫帚抹布之类将屋子粗略打扫一番。
秦惊羽也没闲着,转到另一间屋,见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着几张破烂已极的狼皮,柜子里有一床单薄的襟子,打着几个补丁,拾掇下倒是可以御寒。
等她出来,银翼已经拿了弓箭出去,他虽不能调动内息,但是臂力还是有,没一会就射了一只獐子回来,说是运气好,在对面山洞里碰上的,于是剥毛开腔,拿到雨里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来。
没等獐子烤好,银翼又从缸子里翻出一小袋糙米来,闻闻也没霉味,找只陶罐用雨水清洗了下,架到火上煮粥。
外边雨愈下愈大,屋内火光熊熊,和暖如春。
看着他娴熟的动作,秦惊羽轻笑:“银大厨,看起来很真像回事,不知道味道如何?”
银翼垂首摆弄柴火,头也不抬道:“再怎么也比你强些。”
“你别小瞧人,告诉你,我的手艺足以开个小饭馆,想当初……”秦惊羽顿了下,当初……这话脱口而出,但却想不起下文,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
揉了揉额头,只道是自己健忘症又犯了。
银翼根本不信,随手递了把木勺给她:“手艺好,那你来试试?”
秦惊羽盯着那木勺,不知为何,忽然心生抗拒,本能摇头:“君子远庖厨!”
银翼收回手来,一副我就知道是这样的神情,慢慢搅动着罐子里的白粥。
松火轻爆,烤肉流香,两人喝粥吃肉,在荒山木屋之中,别有一番温馨天地。
大雨下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每日都是银翼生火做饭,不管好吃难吃,她连根小手指都不肯动一动,闻着那油烟味就觉得厌恶,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屋子里的柴火吃食都被他们消耗得干干净净,等到缸子见底,雨也就慢慢停住了。
大雨初歇,山路湿滑,两人又等了半日,这才寻路下山。
这山也不知是什么山,虽不算巍峨,却也连绵不断,好不容易走到山脚,忽见前方一座高大醒目的庄子,门口还有士兵守卫,看来像是官家园林,极是森严。
秦惊羽看那建筑风格,应是西烈民居,不觉吃了一惊,难道两人在石棺里一路西移,竟被带到西烈腹地来了?
瞥见彼此身上破烂的衣衫,寻思着进庄沐浴更衣并卷些财物的可能,她开口问道:“这高墙,你能带我翻进去不?”
银翼目测下院墙高度,点头道:“应该能行。”
于是悄然过去,慢慢溜到后门,这后门的士兵没那么多,寻到一处僻静之地,两人翻墙进去,在花园里转了半天,穿过一片桃林,又绕过一道竹篱,眼前出现三间乌瓦白墙的小屋,虽半新不旧,却甚是简陋。
这是寻常乡下百姓的居屋,不意在这豪奢富丽的官家之中见到,两人都是大为诧异。
忽闻一阵脚步声响起,只见一名身着华衣的年轻男子悠闲过来,推开小屋房门,走了进去。
秦惊羽眼尖,一眼看清那人面容,不觉微微一怔,那人也是碧眸挺鼻,五官深邃,相貌竟与银翼有几分相似。
正值思忖,却听得屋子里传出一声少女低唤:“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又走两步,恭敬行礼道:“孩儿见过母后。”
里面一名女子轻应一声,嗓音微哑,却极是慈爱柔和:“棠儿不是今日要回格鲁吗?怎么又过来了?”
那人答道:“父皇让孩儿接母后回宫,母后不回,孩儿怎好独自回去?”
听到父皇两字,女子叹了口气:“你回去告诉他,我不想回去,就想在这里呆着,看着这青山绿水,心头踏实。”
“但是母后……”
“别说了,他当初答应过我的,每年都让我在这里住上三月,现在期限未满,我不回去。”
那人又劝说许久,见女子始终不肯应允,只得失望退出。
等他去得远了,女子转头又道:“好了小莲,你也出去罢。”
“是,皇后。”侍女依言退出。
“喂,该走了。”银翼见她半晌不动,低声唤道。
“等下……”秦惊羽眯起眼,回想着那父皇母后的称呼,心头一个激灵,拉着他悄步绕到屋后,俯眼窗缝,向里张望。
只见一名中年妇人坐在桌边,一手支颐,满面愁苦,腮边还挂着眼泪,正呆呆出神。
这妇人看起来年逾四旬,姿容秀美,顶着那皇后的名号,脸上却干干净净不施脂粉,身上穿的也只是素色布衫。
再打量室中陈设,只见桌凳之物都是粗木所制,床帐用具无一不是如同民间农家之物,甚是粗糙简陋,壁上挂着一把断剑,屋子一角还放着一架纺纱用的旧纺车。
秦惊羽看得诧异,心道这位皇后倒是生得好看,却作这般寻常女子打扮,住在这破破烂烂的屋子里,还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难道是被那什么父皇打入了冷宫?但听那位殿下的说法,又似乎不像。
忽觉身边之人躯体微颤,侧头一看,却见银翼怔怔望着那妇人,目色闪动,甚是动容,不由低问:“你怎么了?”
银翼摇了摇头道:“没什么,只是看着她觉得可怜,心里怪不舒服。”
“得了吧你,同情心泛滥啦?”左想右想都觉得不可能,这狼小子素来冷酷,在死城里就算看见被蹂躏至死的女子连眼皮都没跳一下,怎会为了这素不相识的妇人心生怜悯,难道是他口味不同,喜欢大婶类型?
见她眼神怪异,似笑非笑,银翼心头发毛:“你做什么?”
“没什么——”抬步欲走,忽然面前咯吱一声,竟是那妇人临时起意起身推窗,两人猝不及防,面面相对,被瞧了个正着!
“啊,你是……”那妇人盯着银翼,忽而一阵眩晕,朝后仰倒。
眨眼间,银翼已经是闪电般跳了进去,伸手去扶。
秦惊羽看得目瞪口呆,这大婶情结,看来是病入膏肓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五章 春光无限
银翼抢进屋里,见那妇人昏倒在地,很自然地抱起她来,放到旁边软榻上。
待做完这一切,听得秦惊羽在旁边嘻嘻直笑,不觉一愣:“你笑什么?”
“我笑啊,就算是我昏倒了,怕是你都没这般紧张!”
“少胡说……”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又看看榻上闭眼不醒的妇人,也是有丝怔然,自己何以变得爱管闲人闲事了?
拉着秦惊羽的衣袖正要趁机离开,不想她却站住不动:“别急着走,先在这里歇会,找几件衣服。”再顺手牵羊捞点银子,她在心里补充。
银翼心想也是,自己穿什么都无所谓,而她一个女孩子,总不能一直穿着那破裂的衣衫,于是去到里屋四下搜检,没想到一拉开橱柜,竟看见成堆的男子衣物,有大有小,针脚细密,都是新崭崭的,甚至有一件才缝了一半。
想起外屋墙角的那架旧纺车,心底暗自称奇,这妇人贵为皇后,竟还自己亲手动手织布裁衣!
没过一会,秦惊羽也走进来,在箱柜里一阵翻找,没找到一件像样的首饰财物,颇觉失望,嘟起嘴道:“真是,还皇后呢,就这待遇……”
两人翻捡了几件衣服,找张布巾打包背在身上,正待出门,却听得外间床榻上轻哼一声,原来是那妇人醒转过来。
见得屋中陌生人影,妇人呆了下,指着银翼声音颤抖道:“你……你是谁……”
银翼沉默不答,倒是秦惊羽随手取了妆台上的一根发钗,抵在她咽喉处,开口反问:“你又是谁?”
妇人望着银翼,眼睛一瞬不眨,忽而流下泪来,嘴唇嚅嗫着,喃喃道:“真像……要是再有一圈髭须……就更像了……”
银翼虽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但见得她流泪,心头莫名一软,朝秦惊羽低道:“她没有武功的,你小心些,莫要伤了她。”
秦惊羽听得扁嘴,这小子,还真恋上了不是?
再看看那泪流满面的妇人,应该也没什么杀伤力,于是甩开发钗,摊手道:“我们不是坏人,就是要几件衣服,最好再有点银子,一到手我们就走,不会伤害你的。”
妇人摇头道:“我这里没有衣服,也没有银子,你们如果能等下,我可以叫人送过来……”
秦惊羽瞟她一眼,冷笑道:“没银子我倒是相信,没衣服?里屋柜子里那么多衣服,你当我是瞎子么?”
“那些衣服……”妇人眼眶一红,低道,“那是我给我孩儿做的,从小到大都有。请你们别拿走,我让人送更好的给你们……”
秦惊羽想到方才所见那名衣饰华贵的年轻男子,不由轻笑:“你那儿子会穿这些衣服?”
妇人脸色一白,咬着唇没回答,看那神情,秦惊羽知道自己说对了,敢情她在给她儿子做忆苦思甜教育,但是却没甚效果,当下笑了笑道:“这是你的家务事,我们也管不着,也没兴趣过问。不过,你那柜子里衣服那么多,反正你儿子都不穿,放着也是放着,就别那么小气了吧。”至于银子,既然这里没有,也就算了,银翼的伤还没痊愈,她可不想为点银两惹来护院官兵,引火烧身。
妇人听得黯然,过了半晌才点头道:“好吧,我这就叫人送银子给你们。”
“慢着,我们不要银子,只要你几句实话。”秦惊羽拦住她道。
“什么实话?”妇人微微愕然。
秦惊羽面色一凝,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西烈王兰萨已经登基了?”
“他……”妇人垂眼,淡淡道,“是的,那是今年元日的事情了。”
“元日?”秦惊羽朝银翼望了一眼,皆是大为震惊,他们在那死城里到底呆了多久?
脑子里有点乱,她挥下手,蹙起两道英挺的眉毛:“等下,你先说说,现在是何年何月?”
妇人张口说了个日期,秦惊羽听得几乎要跳起来,竟是比她进入沙漠的时间整整过去了半年!
当初她是夏末秋初到得军营,现在却已经是来年暮春,失踪这么长时间,只怕是大夏那边早就闹开了锅,天京皇宫还不知乱成什么样子!
而且,半年内还不知发生了多少大事!
当务之急,却是要立时赶回去,让家人安心。
定了定神,勉强稳住心绪,又问:“你是兰萨的皇后?”
妇人望着窗外缓缓摇头:“他倒是册封了,还昭告天下,但我从来没答应过……”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微苦,悠悠叹气。
秦惊羽联系起之前所见所闻,心里大致有了结论,这西烈皇后看来并非是被打入冷宫,相反却是极受兰萨宠爱,住在这里只怕是方便游山玩水罢了。至于住在这破旧屋子,说不定是两口子闹矛盾,所以赌气自虐。
还有,那殿下也是生得碧眸挺鼻,他唤兰萨做父皇,唤这妇人做母后,那么应当是银翼的表兄弟了。
思索了一会,再问:“这里是哪里?离西烈都城格鲁有多远?”
西烈皇后答道:“这是天台山,就在格鲁西北三十里。”
秦惊羽哦了一声,想着她的皇后身份,心头一动,拉了拉银翼的衣袖,悄然道:“我外公自创的那套锁|茓法,应该教过你吧?”穆青身为天下第一神医,自然不会创出什么阴损狠毒的招数,那套锁|茓法也就是催动内力注入人体|茓位,封其经络气血,若无他的独门解救之术,被施术之人必将日益虚弱,不出半年就枯竭而亡。
“怎么?”银翼看她双眸闪动,笑靥如花,警惕道,“你想用在她身上?”
“这么大块挡箭牌,不用白不用。”秦惊羽见他脸色不对,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这锁|茓法短期内对人体是没伤害的,等我们安全了,你随时都可以给她解救。”
银翼瞥那西烈皇后一眼,淡淡道:“我伤没好,不能催动内息。”
秦惊羽听得有丝火起,冷道:“很好,那就我来吧,你给我说位置。”自己跟雷牧歌学了这么久,好歹也练出了些许内力,对付强敌是不可能,制服这柔弱妇人应该不成问题。
说罢稍一伸手,两指刚一并拢,就被他按住肩头:“好了!”
“不好!”秦惊羽咬牙切齿,也不管那西烈皇后在场,朝他低吼道,“你没见过美女吗?看见人家长得标致些,就什么都忘了?你也不想想,我们费了多大的劲,千辛万苦才来到西烈,你爹元昭帝死因不明,你娘还不知被那兰萨囚在何处,如今这样好的机会,正可以交换人质,你别跟我说你怜香惜玉下不了手!”
“我不是这个意思……”银翼脸上又白又红,没好气嘟囔一句,“这世上女子哪还有人比你更美……”他也觉得纳闷,自己怎么就对个陌生妇人心生怜悯,竟不忍看她受苦遭罪。
听得他俩对话,西烈皇后脸色一白,身子微微发抖:“你说什么……什么元昭帝……”
秦惊羽看着她怪异的表情,正要答言,忽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有人低声道:“这些都是母后喜欢的菜式,御厨费尽心思才做出来的,你且小心些,别打翻了!”
少女的声音笑道:“奴婢知道,殿下你就放心吧,皇后要是得知这都是殿下的安排,一定会很欢喜的。”
竟是那殿下又回来了,还跟来不少随从侍女!
危急中不暇再想,秦惊羽眼望那西烈皇后沉声道:“我们这就走了,你只当什么都没看见,要是敢泄露半句,小心夜半三更我来找你索命!”说着抬手对她比划了个砍头的动作,拉着银翼奔进内室,从窗口跳了出去。
“等等,别走……”背后传来那西烈皇后的低唤,似是有些焦急。
不走?等大队人马杀进屋来活捉吗?
秦惊羽暗自撇嘴,奔到前方院墙下,在那墙上蹬了几下,留下个模糊的脚印,又折身回来,朝向相反方向奔去,待见得不远处一间破败的小屋,看起来像是间柴房,想来这皇后的食物都是外间送来,柴房应该早已废弃不用,于是拉了银翼推门进去,再小心掩上。
银翼明白她的意思,按照常理两人自当逃出庄子,远走高飞,没人想到他们会留在原处,躲在眼皮下,这就是她常说的,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秦惊羽靠坐在门边,凝神听着那边屋里的动静。
但闻那殿下进门,笑道:“母后该吃饭了,孩儿陪着你吃可好?”
西烈皇后轻应了一声,似是满怀愁绪道:“放着吧,我不饿……”
那殿下走近几步,奇道:“母后你脸色不好,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西烈皇后叹了口气,欲言又止:“没什么……”
那殿下拍手笑道:“哈我知道啦,母后一定是怪父皇没来看你,是与不是?这有何难,我立时找人送信给父皇,请他快马加鞭过来不就成了么?”
“你这是什么话,国家大事要紧,堂堂一国之君,怎么可以随意离开都城,想当年你父……”西烈皇后声音微怒,话到此处,忽又顿住,似乎神驰远处,半晌才低道,“不说这些了,你陪我吃饭吧。”
那殿下答应了一声,乐呵呵坐下来道:“这些都是母后喜欢的菜式,是父皇专门给孩儿叮嘱的,母后一定要多吃些,把身体养好。”
西烈皇后沉默了一会,方才道:“你和他关系倒是越来越好了,你难道忘了……他当时还险些处死你?”
那殿下愣了下,笑道:“我与父皇是亲生父子,这骨肉亲情血浓于水,怎可能永远敌对交恶?再说,当时我也是被那些暴民蒙骗,事后我也很后悔……好在父皇既往不咎,都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辅佐父皇,不会再犯这样的错了!”
“亲生父子?”西烈皇后哼了一声,道,“这些话,是他告诉你的么?”
那殿下点头道:“是啊,我记得当时父皇独自一人到牢狱里来看我,一见我的样子就两眼发光,欢喜得不行,这情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西烈皇后淡淡道:“好了,我不想听这些,快吃饭吧。”
“是,母后。”那殿下停下讲述,似是夹了一筷子菜到她碗里,殷勤道,“母后,这些日子你清减不少,要多吃些。”
西烈皇后笑声勉强:“你自己也多吃。”
一顿饭吃了许久,饭菜的香味飘出老远,秦惊羽嗅觉超凡,更是被引得饥肠辘辘,哪管那呣子说些什么,只摸着肚子直直叹气,回头看银翼,发现他正面朝那屋子方向怔怔出神,不由挥手低唤:“喂,回神啦!人家有老公有儿子,不是你那盘菜……”
银翼转回目光,冷冷剜她一眼:“你胡说什么!”
“我怎么胡说了?你敢说你对她没别的心思?都变得不像是你了!”就算喜欢有夫之妇,也不至于看上个这样老的,人家儿子都比他大!
还有啊,春心荡漾也不是件坏事,改日等回到大夏,天京名门闺秀任他挑选还不行么?
银翼瞪了她半晌,眼神渐渐柔和下来,低声道:“我真没有,我也不知为什么,看着她就觉得亲近……”
秦惊羽还在生气,闻言哼道:“那我呢?”
银翼笑了笑道:“你不一样。”
秦惊羽面色缓了下,追问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你……”想起那石棺中两人相拥而卧的情景,银翼脸上一红,低道:“反正不一样……”
说话间,但见他碧眸几成墨色,俊脸上却飞上一抹淡红,直把秦惊羽看得呆住,猛吞口水——
啥时候这狼小子也出落得这般俊俏了,明明那么冷峻一个人,却会脸红害羞,这又矛盾又统一的特质,真是勾人啊勾人!
面对如此美景,秀色可餐,肚子闹得更响了,实在忍受不住,好不容易听得那边屋里碗碟撤去,那殿下也起身告退,一大群人鱼贯离开,院内重归宁静,秦惊羽站起身道:“走吧,我们出去找东西吃。”
天色暗下来,两人蹑手蹑足走到院里,慢慢翻墙出去。
秦惊羽被银翼推上墙头,不经意回头一瞥,却见那屋子里烛光点燃,那西烈皇后正坐在灯下,似在沉思,又似坐立不安,喃喃自语几句,忽又轻轻叹气。
那叹气声细碎飘在风中,不由得她倾耳去听:“我自己的亲生儿子……为何我费尽力气……却总是喜欢不起来……相敬如宾……为什么……”
秦惊羽闻言一怔,脑海中刚有什么东西闪现了下,就被银翼拉下墙头。
“还愣着做什么?跟上我。”
秦惊羽抽抽唇角,她怎么觉得自从知道自己是女子之后,这狼小子的脾气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这可不是个好苗头……
银翼拉着她贴近墙下阴影一路疾走,边走边低问:“你可知哪里有吃的?”
秦惊羽摇头道:“不知道,这就去找。”但凭她超人的嗅觉,要找个厨房还不容易?
不过这庄子也实在太大,七绕八弯的,两人这样找来找去,要是惊动了那些护院士兵,凭自己这半吊子功夫,银翼又不能调动内息,那可是大祸临头,心里有些后悔,早知如此,当向那西烈皇后要一份山庄地图的,不管是寻食还是出庄,都方便许多。
两人小心翼翼避过巡逻士兵,花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找到厨房位置,只见夜深人静,烛火点得辉煌,几名守候的仆妇却各自瞌睡。
秦惊羽到食橱中找了些现成菜式,又在蒸笼里翻捡出几个半冷点心,装在一只大盘子里,拉了银翼躲在暗处分食,边吃边是自嘲低笑:“偷来的东西吃着就是香!”
银翼见她一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不由好笑道:“没见过你这般粗鲁的女子……”
秦惊羽口中含着饭菜,得意洋洋看着他:“我这是与众不同,举世无双!”
银翼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这主子自大得要命,不论是男是女,这尾巴都是恨不能翘到天上去!
汤足饭饱,秦惊羽揉着肚子,与银翼溜出御厨,黑暗中蹑足绕过两处院落,忽觉凉风拂体,隐隐又听得水声,静夜中送来阵阵幽香。
秦惊羽闻到这股香气,知道近处必有大片花丛,正在陶醉,忽见不远处灯光一亮,有两人手提灯笼,嘴里低哼小曲,一阵急一阵缓地走来。
这两人还没走近,就被回廊里一道人影拦住:“你们这是从哪里来?”
“甘总管……”两人齐声相唤,其中一人答道,“殿下要沐浴,特令我们清理了温泉池。”
那甘总管蹙眉道:“殿下沐浴,你们怎么不侍候着?”
那回答之人嘿嘿笑道:“里面有人侍候,殿下快活着呢,嫌我们碍事,所以才让我们回避的。”
“有人侍候?”那甘总管瞧着两人的神情,似有所悟,挥手道,“那好,你们走吧。”
两人行礼退下,那甘总管也顺路走开,秦惊羽站在原地,想着三人方才的话,眼睛一亮,笑问:“银翼你想不想洗澡?”
在那死城里待那么久,衣衫又脏又破不说,身上早有味啦,正好沐浴更衣去去晦气!
“洗澡?”没等银翼作出反应,秦惊羽已经拉了他的手,循声找去,渐渐的水声愈喧,两人绕过一条曲径,只见乔松修竹,苍翠蔽天,树木环抱中筑有一处石室,应该就是那温泉池。
秦惊羽暗暗赞赏,心想这里布置之奇,花木之美,比起自己在明华宫的浴室颇有过之,而且这样天然的设计,更显出修建者的心思细腻,低调奢华。
再走数丈,就已到得门前,还没走近,忽听得那室内娇喘声声,撩人心弦,有人喘着粗气道:“乖,叫声好哥哥,本殿下让你们欲仙欲死……”
声音入耳,只怔了一下,登时明白过来,原来那两名仆从说的有人服侍,竟是这么回事!
咳,里面正上演活瑃宮,这澡,还要不要洗?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六章 守株待兔
墙边树上有只夜枭叫了几声,跟着便又陷入静寂。
只听得男女嬉笑之声不绝,女子浅浅娇笑,男子则是哈哈大笑,秦惊羽走近门边,忽又听得那殿下笑问:“你身上哪一处地方最滑?”
女子笑道:“奴家不知道,你问姐姐去。”
另一名女子也是笑道:“殿下是明知故问。”
那殿下笑道:“我哪里知道,不过让我摸了就知道了。”说罢,不知做了什么动作,又惹得那两名女子娇喘连连,此起彼伏。
“哎哟……殿下你好坏……”
“好殿下,你别这样……嗯……”
“别叫我殿下,叫我好哥哥,我就爱听这个……”
听得那浴室的暧昧之声,银翼面红耳赤,拉着她就住外走。
“急什么啊,洗个澡再走,我还没看过3P……”秦惊羽腹中饱胀,一心只想沐浴更衣,然后找个床榻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此时浴室被占,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正被银翼拽着朝花园里走,忽然眼尖见得门边凳上整齐放置的衣物,眸光一闪。
虽然这殿下和银翼长得像,但不知为何,她却对他没半分好感,同样是碧眸,同样是挺鼻,安在银翼脸上就显得冷峻英挺,安在他脸上则是阴柔邪魅,她敢说,两人若是站在一起,绝对是一个天上云,一个地上泥!
走得不甘不愿,胳膊一伸,手指再一勾,那几件粉红的罩绿的渣金的绛紫的衣衫就到了手中,再看看地上散落的衣裤,奸笑了下,一脚踢去旁边排水沟。
“你拿他们衣服能什么?”银翼不明所以,知道这主子还是有些洁癖,别人的衣物再好她都是不会碰的。
“等下就知道了,走吧,我们找地方看戏去!”
秦惊羽将衣服包裹成一团,藏在灌木深处,然后拉了银翼去到枝叶茂密的大树下。
银翼内伤未愈不能运气,但体力还是有的,而她此前经过雷牧歌的教授,蹬个墙爬个树倒是不成问题,两人慢慢上得树梢,隐身在枝叶后,好整以暇看着底下情景。
“殿下,你胸口上这个印记可真是特别……”
“别摸,这可是我的福印,要不然怎么能坐上……”话声忽顿,继而大笑起来,“你个小妖精,看我怎么降服你……”
“啊……殿下……轻点……”
不知过得多火,那浴室中的声响慢慢停止,又说了些许情话,就听得哗啦哗啦水声,似是那三人下池冼浴,其间又嘻哈调笑一阵,许久才又上来,啪嗒啪嗒踩在淋湿的地板上。
“殿下,你把奴家的衣服藏到哪里去了?”
“是啊殿下,奴家的衣服也不见了,殿下你快还给我们吧!”
那殿下闻言笑道:“我好端端藏你们衣服能什么?你们藏我衣服还返过来怪我,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不是刚才没够,还有心思跟我开玩笑?来,让我再亲几下,摸一摸……”
三人嬉笑几声,复又停下末,在浴室中找寻着衣物。
浴窒虽宽,却一目了然,也藏不下什么东西,到处都翻遍了,都没找着半件衣袍,这才有些着急,尤其是时辰已晚,这殿下连御两女,不免感觉倦怠,急着要穿衣回房,好生歇息。
“来人!”他连唤数声,听得外间悄无声息,更是怒火中烧,随意披了张布巾在腰间,大踏步走出去。
秦惊羽和银翼正坐在树上吹着凉风,突然间见他出来,赶紧屏住呼吸,好笑看着他半稞着身体站在门口张望,心道若是自己会暗器功夫,这时摘下小桠枝射过去,把他那布巾射落坠地,那才叫好看。
“哪个稀里糊涂的小子把本殿下的衣服拿走了?”要是被本殿下知道,活剥了他!”那殿下怒骂几声,没人回应,时当夜晚,又无多人在旁,就算给人瞧见了,他本是这庄子里的少主人,下人们也不敢说三道四,只不过这穿衣的习俗在心中巳然根深蒂固,再是风流好色也能不出来,只得站在门口不住咒骂。
风吹云散,露出半截月色,月光照在他赤裎的上身,粉粉白白,看起来可笑无比。
秦惊羽边看边是摇头,这家伙身材真不咋的,大男人没点肌肉,胸口处,左|乳下方还有个胎记……等等,胎记?月牙型的胎记?
内心巨震,她眯起眼,回想起那西烈皇后对他的称呼——棠儿?
兰棠?元昭帝唯一的儿子兰棠?
跟不得当时一想到这人是兰萨的儿子,心里就觉得怪怪的,记得老师说过,兰萨侍妾无数,却没有一名子嗣,怎么可能突然冒出这么大个儿子来,还以为是流落在外的私生子,原来他的身份竟是前太子兰棠,那个被起义军民推到阵前的年轻首领!
一切就都好解释了,他本不是这西烈皇后所生,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是疏离有礼,不太亲近也是自然;他跟西烈皇后说他在牢狱里,那极有可能因为起义失败,他作为领和被捕入狱,然后兰萨去看他,凭他的相貌认出他来。
按此说法,兰萨因为膝下无子,所以将这亲生侄儿过继到自己名下,立为皇位继承人也是无可厚非,不过,若他是兰棠,那么银翼呢?
如若银翼不是元昭帝的儿子,为何会有西烈皇窒独有的碧色眼眸?他胸口上的那个疤,到底是无意受伤,还是有意掩饰?
想来想去,总觉得真相就在咫尺,中间却隔着层薄纱,隐隐约约,模模糊糊。
那殿下又唤一阵,终于唤来随侍送了衣衫;,三人匆匆穿衣离去,等到四周静寂无人,两人这才溜下来,心中疑惑,秦惊羽也打消了洗澡的念头,拉着银翼沿原路返回。
她心思重重,银翼倒是不太在意,两人白天躲在那废弃柴房里,晚上就出来偷点东西吃,又过几日,银翼的内伤逐渐痊愈,功夫也恢复了八九成。
在此期间,那兰棠来探望过两次,秦惊羽曾仔细听过他与那西烈皇后的对话,无非就是请安行礼,关心问候之类,那西烈皇后说话温婉和气,兰棠也是毕恭毕敬,根本无法与那晚那风流好色男子联系在一起,而且说的都是些生活琐事,对于皇室朝堂几乎不提。
只是每到晚上,夜深人静之时,总能听见那西烈皇后幽幽的喟叹声。
这日兰棠又来请安,侍女倒茶的时候不小心掀了几滴在他手背上,想是有些烫,他一个巴掌就甩过去,口中骂着:“倒个茶都不会!滚下去!”
侍女含着眼泪委屈退下,那西烈皇后叫了另一名侍女打来清水冷敷,又柔声问道:“听说你这两日脾气不太好,是出了什么事吗?”
兰棠憋闷道:“没什么,就是这地方又小又偏僻,比起格鲁皇宫差得多了,母后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西烈皇后笑了笑道:“期限未满,我是不会回去的。”顿了下,又问道,“怎么,过不惯,想回去了?”
兰棠叹道:“过倒是过得惯,但孩儿想念父皇了……”
西烈皇后淡淡道:“那你自己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再住一阵。”
兰棠急道:“孩儿奉父皇之命在此陪伴母后,怎放心把母后一人留下,
这山野地方,又冷清又简陋,还不安全,母后都不知道,前几天还来了盗贼……”
“盗贼?”西烈皇后声音一颤,打断他道,“什么样的盗贼?”
兰棠只当她是害怕,不迭安慰道:“母后莫要担心,就只是一般宵小,深夜翻墙进来也没偷到什么,就被吓跑了。”
西烈皇后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才道:“想必是附近山民黑灯瞎火摸错了地方,既然没损失,也就息事宁人,不必追究了。”
兰棠连连称是,话题又转了开去。
秦惊羽听得暗自心惊,这西烈皇后还真是颇有城府,这样都没把自己两人闯进之事说出来,也不知她打的是何主意,待听得人声渐去,转头对银翼道:“这里不必再呆了,等下天黑去找点吃的用的,我们连夜就走。”
银翼伤势已愈,老早就想离开,也就等她一句话:“回大夏吗?”
“暂时不回大夏。”秦惊羽沉吟了下,既然已经来了西烈,天时地利,不把事情了结她是不会离开,天京那边就只有先找人送信回去报个平安了。
抬起头,她眼望窗外的晚霞,眸光闪动道,“我们去格鲁。”
去格鲁,沿途打听失踪弟兄的消息,然后直入皇城,找到那位被囚禁的先帝皇后,继续追查银翼的身世!
等到夜暮降临,两人照旧是去厨房拿了些干粮带在身上,又摸到一间寝室翻出些碎银作盘缠,跳出院墙朝东而行。
此去一路之上,但见焦土残垣,野坟累累.尽是烧杀劫掠的遗迹,两人看得心惊肉跳,找人一问,才知道几月前曾有民民占山为王,被西烈朝廷派军剿灭,所有的人不论男女老少都是就地正法,前前后后处死数千人。
两人唏嘘一阵,又继续前行,到了格鲁,想到自己人生地不熟,秦惊羽拉着银翼进了间客店,商议混进皇宫的事情。
当晚就在客店歇下,等到夜深人静,由银翼出门在城中寻几家大户,大件贵重物事一律不要,只盗些金银,次日上街买了各种各样的衣冠饰物,沐浴更衣后往身上一换,立时改头换面,光鲜华贵许多。
秦惊羽仍做主子打扮,银翼则是扮作她身边的随侍,格鲁是西烈都城,城中王公贵族众多,怕他那双碧眸惹来祸事,她特意找来把剪子,把他的额发剪短打碎,留出几绺垂下,再告诫他时时保持低眉顺目的姿态,才勉强遮挡住。
两人在格鲁城的大街小巷悠闲逛着,慢慢摸清地形,有目的向皇城方位靠拢,眼见宫外守卫严密,于是打定主意,晚上夜探,等先找到那先帝的皇后所居位置,再能打算。
走在回客店的路上,忽听得路旁一家酒馆人声鼎沸,有人高声喝道:“我西烈本国内务,那南越国凭什么Сhā手干预?你们说说,暴乱结束还赖着不走,这是何道理?!”
那人想是站在高台上振臂而呼,声音传出去老远,底下之人不时有附和声响起,皆是议论纷纷。
“是啊,摆明了是欺了我们!”
“不就是流寇土匪么,难道我们西烈自己的军队镇压不了,非要他南越出兵?”
“依我看,那位萧皇在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听得萧皇子三个字,秦惊羽心头一惊,萧冥人茬格鲁?
赶紧拉了拉队伍尾尼一人,讨好笑问:“这位大哥,我们是路过的,请问他们是在讲什么?”
那人瞟她两眼,哼道:“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年前南越出兵协助剿匪一事!”
秦惊羽故作不解道:“帮我们打土匪,很好啊,你们在生什么气?”
那人上下打量她,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怎么的,俗话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剿匪老早就结束了,新皇登基也好些日子了,那南越军队就是赖着不走,整日吃喝拉撒不说,还时不时扰民生乱,当我们西烈是什么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当日她借口巡边犒赏,实际目的却是就近打探西烈局势,随时调整策略,作出反应,没想到因为自己的意外失踪,大夏无暇Сhā手,其他几国又按兵不动,反而是南越胆大分得一杯羹!
也不知那萧冥与兰萨达成了何种协议,竟能允许南越军队深入内地都城!
还有,要是萧冥人在皇宫,那就必须更加小心谨慎了!
正想着,忽听得马蹄声声,有西烈官岳汹涌而至,一下子将这酒馆包围起来。
银翼见状,赶紧拉她转到街边墙角。没过一会,就见一名中年人被五花大绑押着出来,边走边还高产喊叫:“你们凭什么抓人?凭什么抓人?”听声音俨然就是方才在台上那人。
卫士中有人冷笑道:“凭什么,凭你在大座广众之下妖言惑众,祸乱社稷!”说罢推搡一把,将那人押着随车马走远。
等到官兵散去,酒馆前众人摇头叹息,也自行散了。
两人沉默了一会,又继续住回走,前方街角处琴声袅袅,一名瞎眼老人拉着胡琴,沙哑唱着地方小曲,路人偶有过去,往破碗中丢下一两个小钱。
走过他身边,秦惊羽瞥见他破烂的衣衫,心生怜悯,从腰间掏出个小银元宝,想想不妥,径直走近过去,将钱塞进那双枯瘦的大手中。
“谢谢好人!谢谢!”老人摸索着将钱收好,琴杆拉动几下,凄怆又唱。
这回秦惊羽听清楚了,他唱的是:“鱼目混珠,认贼作父,妻离子散家破亡……”西烈口音甚重,不知是哪一出的曲目。
两人回到客店休息了下,待得初更时分,即换上夜行衣装,顺着白天认下的路来到宫墙之外,见官门外有卫士镇守,悄步绕到一株大树后躲避,待卫士不注意,银翼带她轻轻跃入宫墙。
眼见殿阁处处,道路迂回,却不知兰萨居于何处,至于那位先帝皇后,更是渺无踪迹,一时大费踌躇,只得靠着高墙阴暗处慢慢走着,心想只有抓到一名卫士或是太监来逼问。
两人放轻脚步,走了小半个时辰,不见丝毫端倪,秦惊羽按下心中急躁,寻思这西烈皇宫占地宽广,皇帝寝官好找,但那囚人之所却不好寻,务须沉住了气,今晚不成,明晚再来,纵然须花十天半月甚至更长时日,也是没有办法。
这么一想,脚步更加谨慎,绕过一条回廊,忽见花丛中灯光闪动,两人对望一眼,忙缩身在假山之后,过不多时,只见四名太监模样的人提了宫灯,引着一人过来,后面还跟着数名黑衣侍卫。
“好了.送到此处即可,余下的路我都记得,尔等回去复命吧。”那人走上一座石桥,站定开口,因为背对着她,一时也看不清面容,只是单听声音便是温润清朗,那相貌再怎么也差不到哪里去。
“是,小人告退。”那四人恭敬行了礼,原路退下。
黑衣人见状上前,低声道:“殿下,夜深露重,你的腿……”
“没事,我站一会就回房去。”他摆摆手,姿势说不出的优雅好看。
此时月色融融,凉风习习,那人站在桥上,衣衫被风吹得鼓荡,隐隐有种萧寒之意,那背影竟是如斯熟悉,就像是……她梦中见过的那个人!
夜风中,只见他对月仰望,悠悠叹息——
“我都等了这样久……为何……你还不来……”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七章 相逢不识
他看起来很是消瘦,弱不禁风,宽大的衣衫像是披挂在身上,被风一吹,好似要飘起来。
秦惊羽看着那道背影,几乎可以确定,他就是她梦中的那个人,只是她之前从未见过他,为何会在她梦里出现?
“银翼,你看他……”转头去看,却见银翼也是一瞬不眨盯着他,眸底闪过一丝震惊。
“不是说……死了吗……”他喃喃自话、
“谁死了?”秦惊羽不满拍拍他的脸,低道,“他旁边那几名黑衣人,你看到没有,他们穿的是南越服饰,还叫他殿下,他的身份已经很明显了……”
为首的黑衣人她在天京也见过,当日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动用武力要带她去南越,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这男子便是那南越二皇子,萧焰。
银翼蹙眉,像是看异类一样看着她:“你……不认识他?”
秦惊羽好笑反问:“我应该认识他吗?”心中倒是在想,那黑衣人口口声声要自己去见他们殿下,如今银翼又是这副表情,难不成她以前真的认识这个萧焰?
不管认不认识,反正现在是一点都想不起来了。
“怎么会呢……他以前……”银翼欲言又止,话气有些迟疑。
以前……她都不记得了啊!
叹了口气,秦惊羽低声道:“都跟你说了几百遍了,我掉下悬崖,把很多事情都忘了的。”想了想,又撇嘴道,“不过你们每一个人我都记得.至
于这个人,他是南越二皇子,跟他大哥萧冥那是一丘之貉,坏事能尽,我那么惦记他干嘛?”
两人在旁这么一阵密密私语,那石桥上的男子蓦然转身,朝他们藏身之处低喝道:“谁?”
他这么一喝,那队黑衣人齐刷刷拔出腰间的长刀来。
“糟了,被发现了,快走——”秦惊羽吐了吐舌头,拉着银翼就往后退,心道这距离隔得甚远,凭着银翼的轻身功夫,还怕甩不掉他?
初来乍到,地盘还没踩熟,她可不想就这么无谓干一架!
不过一瞥之下看清那人面容五官,心底倒是狠狠惊艳了一把,那狭眸晶莹闪耀,像是海面上细碎的星光,挺直的鼻宛若刀削,再配上张弧度完美的薄唇,丝毫不输给雷牧歌!
可惜了,这样的帅哥,却是敌非友。
如此想着,脚步毫不停歇,两人在假山石缝里左穿右转,在夜色掩护下,迅速退向前方黑暗的园林。
银翼开始还有些犹豫,到了后来却是使出全力,夹住她的胳膊鬼魅般在高墙屋顶上跳跃奔驰。
那些黑衣人武功不弱,但在高手面前还是稍逊一筹,没追出几步,就追丢了人,反倒是那男子追着两人一路疾驰。
秦惊羽回眸望去,见他紧跟在两人后面不远,不管他们怎么加速,始终与之保持五十步的距离,像条尾巴似的甩也甩不掉,其功夫竟不在银翼之下。
再奔一阵,只见前方水雾茫茫,一道白练似的银瀑从高大的假山边泻将下来,注入一座大池塘中,池塘底下想是另有泄水通道,是以塘水却不见满溢,池前是一座清幽竹亭,额上写着风烟亭三字。
银翼拉着她正朝那瀑布奔去,忽听得风声呼呼,一人大声喝道:“什么人?”两人闻声一惊,但见四名西烈侍卫大声叱喝,各举单刀,挡住去路。
这四人单刀虽然耍得威风,其武功却也稀松平常,银翼放开秦惊羽,手起刀落,啪啪两下用刀背击晕了其中两人,再跃起身来,一个连环腿将剩下两人踢得高高飞起,扑通两声撞在墙上。
出于虽然利落,但这一耽搁,那甩之不掉的尾巴己堪堪赶到,没等秦惊羽迈步开溜,就听得背后响起低沉微哑的声音:“殿——下?”
秦惊羽听得身子抖了抖,这萧焰到底是皇子还是戏寻,就一声唤都能叫得这样深情这样颤抖这样狂乱!
干笑了两声,她慢吞吞转身过来,斜眼看他:“萧二殿下,你找我有事?”
萧焰急走几步,站到她面前,叹息一声:“侥天之幸,终于让我等到了。”说着,竟是伸手抚向她的发鬓,眸光清润,其间变织着伤痛、担忧、愧疚与放心等等情绪,最后只化作温柔欲滴,“你怎样?受伤没有?”
秦惊羽往旁边一跳,及时闪开,轻笑道:“我们好像没这样熟吧?”借着亭内宫灯的光芒,眼见他着一身青色锦袍,领口衣袖均是淡金色的绣纹,头顶玉冠上镶着颗明珠,月色姣姣,玉树临风,好一个翩翩佳公子形象,可这也不能成为对她动手动脚的理由!
在南越之时这萧家兄弟想必对她那是欺辱惯了,但是这是在西烈,而且她也不再是当初的秦惊羽!
“还在生我的气吗,过来,都都可以解释的……”萧焰微笑朝她伸出手来,却见眼前白光一闪,一柄冷洌长剑抵在胸口,紫气环绕,青芒可见,正是她的琅琊神剑!
“殿下,你……”萧焰怔怔看她,手臂悬在空中,斗晌不曾垂下。
“眼珠瞪这样大能什么?信不信我一剑砍了你?”秦惊羽冷笑道,这人真是少见,手无寸铁还眼巴已往剑尖上撞!
“我信。”萧摇叹息一声,眸光幽深过来,“你对自己都那么狠心,那么高的悬崖都毫不犹豫住下跳,就没半点想过我……”
呸呸呸,看他这委委屈屈幽幽怨怨的模样,好似两人暗地里有什么奸情似的!
真是见鬼了!
“着来你病得不轻。”秦惊羽耸了耸肩,欲要收剑回鞘,这萧二殿下,活脱脱一个妄想症患者,懒得理他!
“等等!”萧焰抓住她的手腕。
秦惊羽面色一凛,长剑发出铮的一声响:“你以为我当真不敢动你?再不放我手,我就卸了你这条胳膊!”
萧焰不为所动,只那么深深凝望着她:“要我放手,除非我死。”
秦惊羽挣脱不得,一怒之下挥剑过去,但见剑光一闪,一缕长发飘飘落地。
要不是半途收势,她敢说,他的手臂绝对保不住!
想死还不容易,自己找把刀住脖子上一抹便是,为毛要让她来当这个凶手?l
毕竟他的身份是南越二皇子,她就算再恨萧冥一家,也不能轻易要他的命,只能看不能杀,真是难受得慌——
唉唉,出门没翻黄历,这个夜晚该在客店里好好睡觉,不当来此!
秦惊羽呆了呆,转头朝向银翼低叫:“你看热闹看够了没,还不快来帮我弄开这疯子!”这银翼也是怪,明明早就撂倒了那四人,偏生站在一旁作壁上观,眼睁睁看着她与这萧焰纠缠而不予援手,当真这疯病还能传染不是?
银翼哼了一声,慢慢走过来,淡淡道:“放开她。”
“银翼。”萧焰朝他笑了笑,继而坚决摇头。
精光闪耀,银翼倏然出手,钢刀劈向他的肩头,到得肩胛处,忽而停住:“你腿脚有伤,我不想乘人之危,你放手罢。”
秦惊羽听得火起,情急叫道:“银翼你也疯了么,跟这疯子讲什么道理!”
萧焰闻声一傅,涩然看她:“你就那么恨我?”目光绕过地,再转向银翼,却是深沉如夜,“认识这么多年,我们还没动过手……”
秦惊羽微怔一下,原来他们是旧识,什么时候的事情,她怎么不知?
“是没动过手,不过看来今日免不了了。”银翼的声音依旧冷淡,却掩饰不住一丝怒意,“你既然是萧焰,就早当知道会有今天。”他性情虽冷,却也不傻,从黑衣人唤的那声殿下,到那身贵族装束,再联系上她被掳去南越的经历,山庄一夜血洗的惨事,并不难推断出事情的前因后果——
难怪她会遗忘,只因那背叛之痛太过深重,刻骨铭心!
萧焰脸色黯了黯,蹙着眉尖,望向秦惊羽道:“一切都是我不好,我估算错误,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但你要相信我,我跟叶容容只是做戏,半点关系都没有,你看到听到的那些都不是真的……”
秦惊羽越听越是连糊:“你在说什么?你是吧是认错了人?”那个什么叶容容,不是他的皇子妃吗,他们关系如何,根本不关她的事啊!
“殿下!你何苦如此对我……”
银翼瞥他一眼,玲淡打断:“她不记得你了。”
萧焰面色一白:“你说什么?”
“她从悬崖上掉下来,想必摔到了头,忘记了一些人和事,其中恰好就包括你。”银翼表情淡然,情绪也控制得极好,她怎么却从中听出丝丝幸灾乐祸之意?
“忘……忘了?”萧焰听得倒退一步,直觉摇头,“我不信,你们联合起来骗我!”
银翼的声音冷静,且冷淡:“我无须骗你,这是事实。”
“事实……”那张儒雅俊秀的脸缓缓转向她,眸子里满是无法置信,“是真的么?你……不记得我?”
秦惊羽收回剑来,含笑抱拳:“早闻萧二殷下大名,今日得见,真是幸会幸会!”
萧焰并不理会,也不还礼,眼底的悲伤一点一点堆积成海,只盯着她喃喃道:“忘了……真的忘了么……”
这人真是,干嘛用那种悲伤欲绝的眼神看她,她又没欠他什么!
南越二皇子萧焰,原来竟是个花痴……
“相逢何必曾相识……”很是佩服自己的文采,秦惊羽自得一笑,“萧二殿下,请转告令兄,我跟他的账,我会慢慢跟他讨要的,咱们后会有期!”
撇下石化成俑的萧焰,银翼带她跃过墙头,扬长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些黑衣侍卫终于追踪到此,瞪着横躺一地的西烈宫卫,着急道:“殿下,发生了什么事?”
“没事。”他轻轻招手,眼眸望向那两人离去的方向,苦意浸透舌底。
忘了……
她竟然忘了他……
曾经相濡以沫,如今相忘于江湖……
两人出了皇宫,走在格鲁的大街上,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一会,秦惊羽实在忍不住,低问:“喂,你怎么认识那萧焰的?”
银翼瞥她一眼,皱眉道:‘你真一点都不记得了?”
秦惊羽气得敲他一记:“废话,我记得我还问你!我告诉你,南越萧冥一家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你是我的人,不管以前如何,现在必须划清界线l”
“我知道。”他本不是多话的人,一句过后就陷入沉默。
秦惊羽也不说话,回想着方才的皇宫地形,这西烈皇宫地势并不算复杂,想必再有一晚就能探明,但是宫里住着个南越皇子,武力又高,又有训练有素的贴身侍卫,确给夜探带来不少障碍;还有,兰萨还没现身,更不知真正实力如何!
忽然想起一事,好奇问道:“对了,你说萧焰腿脚有伤?怎么回事?”
银翼摇头道:“具体原因我也不知,最只看出他下盘不稳,还极力掩饰,显然是腿脚有伤,否则我们一开始就被他追上了。”
秦惊羽闻言微惊:“他的功夫那么好?比雷牧歌呢?”
银翼又看她一眼道:“据说当年他曾和雷将军有过一战,未分胜负。”
当今世上,能令他受受伤的人,真不知是何方神圣!
“原来如此。”秦惊羽心里寻思,这萧焰明明武力高超,却任由自己拔剑相向,眼皮都没动一下,就算他不动手,直接高声呼叫引来宫中侍卫,自己二人势单力薄,也是难以应付,他却什么都不能,眼睁睁任己逃走,不知是何居心!
这样的人,不比萧冥好对付,以后碰上还是尽量避而远之。
回到客店已经快天亮,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梳妆更衣之后,秦惊羽让店小二直接将饭食端进房间,唤来银翼边吃边是商量再探皇宫事宜。
依照常人思维,已经打草惊蛇,皇宫必然会加强守卫,怎么也得再过八天十日再予行动吧,可秦惊羽就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主,最不喜欢就是拖泥带水,于是商议决定,当晚就去。
白天闲着没事,两人出了客店闲逛,哪里热闹哪里钻,遇到人堆就扎进去,天南地北一阵胡侃神吹,话题有意无意往王公贵族上引,西烈各地稀奇古怪的事听了不少,当然,也打听到几座后妃宫殿的名称和大致方位。
其中太后的寝宫叫能德宫,皇后的寝宫叫做宸宫,贵妃的寝宫叫做珍宫,其他妃嫔则是聚居在宁宫各殿,另外还有一座冷宫,住的都是一些失宠的女子,苦度残生。
等到天一擦黑,两人来到皇宫附近,准备随便找了个食铺坐坐,顺便用些晚饭,没想到还没走到店门口,远远望见挤满了人,叹息声议论声响成一片。
“这些官兵实在凶狠,就连个卖艺谋生的老人家都打!”
“造孽啊,真是造孽,谁认识这老人家,帮忙寻到他家人让其领回去吧!”
“我倒是见过,这老人是来格鲁寻亲的,听说是找他的小儿子……”
秦惊羽踮脚往人群里一望,只见一位瘦骨嶙岣的老人仰躺在地,面颊一块淤青,口角渗出血来,肩上四肢也是血迹斑斑,身边不远还放着把断了弦的胡琴。
看清老人的相貌,再看到那把胡琴,秦惊羽心头一惊,不正是昨日自己在街头遇见的那位瞎眼老者?难道走自己给钱时出手阔绰,竟让老人家因此遭了难?
心中大是抱歉,赶紧与银翼挤进去,查看老人伤势。
好在这老人都是些皮外伤,银翼随身带着金创药,给老人止血裹伤,又使了些银钱给店主,扶他到店里歇息。
“谢谢好人,谢谢!”老人神智渐复,止不住道谢。
“老人家不必客气,不过,这官兵为何打人?”秦惊羽不禁发问。
老人沉默了会.叹气道:“我以为是卓里回来了,我去找他……”
“卓里?”
老人点头:“卓里是我儿子,早年出去闯荡,年前还托人送信回来,说是做了大生意,后来又说到了京城,我两个女儿都嫁出多年,老伴也不在了,我就想着来瞟城投靠儿子,谁知他竟然……”讲到此处,老人老泪纵横,捂着脸怎么也说不下去。
不用说,一定是这卓里出了什么事情,老人没有寻到人,却落得个无家可归受人欺凌的境地。
众人在旁听得凄然,皆是上前安慰,老人哭了会,慢慢平复下来。
想着昨日一面之缘,秦惊羽叹息一阵,让银翼外出雇了辆牛车将老人送回客店,安排房间住下,又让客店掌柜帮忙请了大夫,给老人看病医治,忙完这些已经是夜幕降临,赶着夜色两人又回到宫门附近,双双跃进墙去。
宫内带刀护卫巡逻严紧,比昨晚来时更加谨慎,但银翼轻身功夫何等了得,岂能让护卫发现,两人下了地,一路小心奔走,慢慢摸到德宫方位,心道那先帝驾崩,皇后与妃嫔则成了太后太妃,自然当居德官。
谁想在德宫转了一圈,竟扑了个空,偌大的宫殿灯光暗淡,空空如也,竟似是长期无人居住。
时闾紧迫,容不得他们细细查找,两人正要退出,忽觉背后细微声响,灯火一闪,笑声清晰传来:“我就知道,你们会先来此处。”
转头一看.竟是萧焰一袭白衫,提着盏宫灯站在门口,笑得温情脉脉。
秦惊羽被那笑容晃了下神,待反应过来,银翼已经冷哼出声:“事巳至此,你还没死心?”
萧焰笑道:“死心?怎么会?”
银翼上前一步,冷道:“你想做甚?”
萧焰没理他,眸光投向秦惊羽,笑得意味深长:“昨晚我想了很久,殿下忘了我也好……”也不理会对面两人怪异的神情,自顾自道,“从今开始,我们重新认识,你记住了,我的名字是……萧焰。”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八章 如影随形
重新认识?
秦惊羽听得好笑:“萧二殿下,你是不是昨晚吹了冷风受了凉,所以病得不轻?”
萧焰眸光忽闪,笑得如沐春风:“多谢关心,我身体很好。”
秦惊羽撇嘴道:“那花痴也是病,腿伤也是伤,有了伤病就别遮着掩着,有这个闲工夫跟着我们,倒不如去找个大夫好好看看,免得英年早逝,让你家里那皇子妃年纪轻轻就守寡,还有你那皇帝老子皇后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
“好了。”萧焰出声打断她越说越刻薄的话,好脾气笑道,“我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还忍心咒我?”
秦惊羽听得挑眉:“你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
萧焰瞅着她,神情略带一丝苦楚:“是不关你的事,只是……你好我就好,你不好我也就不好了。”
什么乱七八糟的!
秦惊羽懒得理他,朝银翼道:“我们走吧。”
银翼点点头,两人刚一抬步,就被他伸手拦住:“就这么走了?不好奇这德宫里为何没有太后太妃?”
秦惊羽回头瞪着他,这人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什么都知道!
萧焰望着她笑道:“既然好奇,你要不要问问我?我毕竟比你们早来了两月,对这皇宫里的人和事多少也更了解一些。”
秦惊羽冷笑道:“我问你就答吗?那么好心?”
萧焰点头道: “只要你想知道,我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而且,这不是好心,这是苦心。”
秦惊羽只觉牙酸,哼道:“不管是好心还是苦心,你都自己留着吧,我们不过是闲着无聊,是以来此溜溜,现在夜深人困,该回去睡觉了!”
萧焰笑意更深:“是的,大家都困了,一起回去睡觉吧。”说着,竟是跟着他们往殿外走。
这下别说是秦惊羽,就连一直不吭声的银翼郡不干了,手指按在刀柄上,一脸肃然:“萧焰,你到底要做什么?”
萧焰两手一摊,微笑道:“我不做什么啊,只是我在这宫里也待腻味了,看今晚月色很好,趁此机会出宫走走。”
见银翼沉下脸来,秦惊羽拍了拍他的手背道:“别跟这疯子一般见识,我们走。”
两人出了德宫往来处走,萧焰在后面不紧不幔跟着,他们翻墙他跟着翻墙,他们下地他也跟着下地,待到得宫外僻静处,两人一路向喜回客店,原以为他自然是步步跟着,不想一回头却见他慢条斯理往东去了。
似是感觉到两人注视的目光,那背影微顿,夜风中传来一声轻笑:“我是真的去散步,要一起么?”
秦惊羽呸了一声,拉着银翼快步离去。
在她背后,萧焰已经转身过来,一瞬不眨盯着两人相牵的手,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眸里却雾气氤氲,深沉莫名。
被萧焰这么一打岔,一个晚上又是白忙活,秦惊羽忿忿不平回到客店,先补了会眠,睡得不甚安稳,直到天色大亮才被银翼敲门唤醒,两人在房里用了早饭,一同出门。
忽而想到瞎眼老人的房间就在隔壁,秦惊羽顿住脚步,站在房门前轻轻敲了几下:“老伯,在吗?”
一名路过的店小二见状道: “公子是找那瞎眼老头么?他一大早就走啦!”
秦惊羽与银翼对视一眼,奇道:“他到哪里去了?”
小二笑道:“还能去哪里,皇宫呗!公子有所不知,这老头这里——”他指着自己的头道,“这里有毛病,附近的人都知道,他好的时候还能去拉拉琴讨几个小钱,不好的时候成天在宫门外候着,非要说他儿子就在那里面当贵人,说什么他听到过他儿子的声音,嘿,那些宫卫不揍他才怪!”
秦惊羽摇了摇头,格鲁城这样大,也不知去哪里找人,只好叮嘱小二等那老人回来一定看着他,热饭热汤侍候着,别让他再随意走动。
出门溜达一圈,也没见什么好玩好耍的,这西烈地处戈壁,大片国土都是被风沙覆盖,只河谷周围几块大的绿洲才有城池市镇,其都城格鲁算是最为富庶繁华之地,但与天京相比,差了不止一两个档次。走着走着,倒见路旁一个小摊在卖果品,阵阵甜香飘来,惹人食欲。
秦惊羽走近一看,只见那竹筐里尽是拳头大小的甜瓜,表皮光洁,黄黄白白的,看起来很是诱人。
那小贩一见来了生意,笑着招呼:“二位要来几只甜瓜么?自己家里种的,味道很好的!”
见她停下来,银翼脸色淡淡:“你要买这个吃?”
秦惊羽点头:“嗯,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不爱吃水果的女子少之又少,自从离开天京,几乎就没有吃过水果了,今日正好大饱口福。
如此想着,饶有兴趣弯下腰去,一手捞起一只甜瓜,摸摸这个,再敲敲那个,不知怎么挑选。
倒是银翼,在小贩那里要了只小些的筐子,眼睛随意一垛,就抓起三四只放进去。
秦惊羽按住筐子叫道:“你会选?”看着那些瓜部长得差不多,味道闻起来也是一个味,他能保证他选的一定好?
银翼耸耸肩:“我自然会选,在北凉到处是这个,经常见得山里的野猪去地里偷吃。”
旁边欲要停足的几人闻言便走,秦惊羽反应过来,一拳打在他身上:“你才是猪!”
银翼面色正经道:”我是实话实说。”
见那小贩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秦惊羽赶紧捡了几只放在筐子里,笑道:“我朋友喜欢开玩笑,你别介意……来算算价钱吧?”
小贩正在点数,半路上一只手掌伸过来,将筐子按住。
手指修长,肤色白净,各处细节十分漂亮,挑不出半点瑕疵来,秦惊羽一边暗地跟自己的手做着比较,一边顺着手臂往上看,待看到那张温润含笑的俊脸,登时没了心情。
“这甜瓜着起来不错,店家我全买了.大筐小筐一起算。”那嗓音倒是清朗好听,但说出来的话足以把人气死!
“小筐是我们已经买了的。”银翼冷声陈述,丢了块银子在小贩手里,就要去拿筐子。
“等等。”萧焰笑吟吟摸出只金元宝,递给那已经目瞪口呆的小贩,“所有的甜瓜我都买了,要嫌不够,我还可以加。”他一句说完,跟他寸步不离的黑衣人从街角齐刷刷冒出来,个个面容肃穆,神情冷峻。
小贩看看他身上华贵的素白衣饰,再瞥见那队黑衣人,又是利诱又是威胁,哪里还敢加价,点头哈腰道:“公子客气,这些甜瓜都是公子的,我家里还有,明日一早给送到公子府上去!”
一只金元宝买两筐甜瓜?脑子被门板夹了。
秦惊羽嫌恶撇撇嘴,拉着银翼往别处走:“你以前总说我纨绔,看到没,这个才是……”
没买到甜瓜吃,但想到银翼那番野猪偷吃的说辞,心态倒是平和,两人在格鲁城里走了一圈,走得累了,随意找个小饭馆,就着临窗的位子坐下来,叫上两碗汤饼,一大盘烤肉,边吃边看风景。
这烤肉是当地一大特色,外酥里嫩,肥而不腻,秦惊羽吃得小嘴冒油,眼见她杯里茶水见底,小二久唤不来,银翼起身自己去添。
他前脚一走,某人后脚即来,当仁不让坐在她对面,顺带将一碟切成薄片的甜瓜摆在她眼前:“我尝了,这甜瓜味道不错,比茶还解油腻。”
秦惊羽看着碟子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瓜,粉白里透出点翠色,水水润润,卖相极好,只可惜是出自他之手,心里再是垂涎都不会动嘴。
“怎么,方才不是想吃么?”萧焰看着她抿唇的动作,忍不住笑道,“放心,我洗得很干净,碟子还在滚水里煮过的。”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甩过去:“万一你撒点毒药啥的在上面,我岂不中了你的道儿?”
萧焰温柔一笑:“你味觉超常,稍微一点就能尝出好歹来,又怎会被我下毒?三儿,你当真是记性不好。”
听得那三儿两宇,秦惊羽只觉得自己周身的鸡皮疙瘩都冒了出末,干笑道:“萧二殿下是在叫谁呢,这么肉麻。”
萧焰笑得温存:“自然是在叫你。记性不好也不打紧,以后我经常提醒你便是。”
秦惊羽哼了一声,这花痴之人说的都是胡话,不理也罢,眼见银翼端着茶水大踏步过来,略略放心,继续撕肉吃饼。
“怎么又是你?”银翼走近过来,眉毛一拢,止不住的冷淡厌恶。
萧焰无辜笑道:“我有什么办法,格鲁太小了,走到哪里都会遇见,这就是缘分。”见银翼盯着桌上的甜瓜,笑容收敛,正色道,“甜瓜味道虽美,瓜蒂却有剧毒,你内力深厚吃了兴许没事,但她吃到一点都不行。”
秦惊羽听得冷笑:“敢情你抢着买了一筐子甜瓜,原来是一番好心要警告我们这个?”
萧焰看着她不屑的眼神,眼底闪过一抹幽光,终是叹息道:“从今往后,我不能……再让你遭遇一点危险。”
“你离我远点,我就安全啦!”秦惊羽懒得再看他,接过银翼手中的茶杯喝了一大口,站起身来,“好了,我吃饱了,银翼我们走吧?”
撇下端然正坐的萧焰,秦惊羽随银翼走出两步,忽而转身回去,指着那碟还没动过的甜瓜,满面堆笑:“确定这是给我的?”
萧焰眼睛亮了下,浅笑道:“当然。”
“那就好。”秦惊羽开开心心端起碟子,径直走向庙门口的食桌,那里坐着名年纪不小的女子,一双眼一直盯着这边的美男瞧,频送秋波,只可惜那脸上满是细纹,堆满了脂粉,一颦一笑,粉末就簌簌住下掉,
“给,那边穿白衣服的公子爷送你的甜瓜,他不好意思过来,找我帮忙传个信,说他对你一见钟情,你要是也喜欢他,就过去凑成一桌好生聊聊……”没等她说完,那女子已经眉开眼笑抢过碟子,一阵风似的朝萧焰奔去。
秦惊羽耸了耸肩,暗叹这世间花痴真是不少,孤男寡女,正好凑成一双。
两人也没甚逛的,索性打道回府,一回客店房间,就见门内摆着一筐甜瓜,看那竹筐式样,俨然就是被萧焰抢走的那一筐!
秦惊羽愣了下,找来小二一问,说是名黑衣男子送来的,指明是送到她的房间。
黑衣男子,不正是萧焰的手下吗?
看来这萧二殿下还真有两把刷子,格鲁城中大大小小客店不少,只一天一夜他就找上门来了!
盯着那筐子里粉白青绿的甜瓜,秦惊羽情不自禁咽了口唾液,这异国他乡也难得见到水果,浪费了要遭天谴的!
挑了个又圆又大的,嗅了又嗅,仔细检查审视,没觉得有异,于是打来清水洗净,削皮去瓤,切片装盘,想着萧焰的话,将那瓜蒂处切了又切,弄得干干净净。
做完这些,自己先尝了一小口,然后放心朝银翼招手。
“没问题,来吃吧。”笑得眉眼弯弯,再咬一口,那清甜的汁水在唇舌打转,齿颊留香。
银翼轻哼一声,见着她的笑容只觉得碍眼,看也不看那甜瓜,转身去了外屋,嘴里酸溜溜直嘀咕——
这没骨气的,人家几只甜瓜就给收买了……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二十九章 不情不愿
宸宫,位于西烈皇宫之东,是历代皇后的居所。
这日细雨淅沥,到了半夜才渐渐停歇,雨后风起,微有一丝凉意。
四周一片静寂,却有两条人影避开巡逻宫卫,在宫墙上矮身疾走,转眼间行到宸宫附近。
循着潺潺水声,两人在周围转好几转,待寻到那有过一面之缘的假山瀑布,方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宸宫就建在瀑布背后,倒是皇宫中园林最美风景最佳的宫殿。
上次因为萧焰在后追赶,看得不够仔细,单知道这瀑布前是一座大池搪,池搪前建有风烟亭,如今走近细看,才发现顺着亭子前行,没走几步又是一处长廊,廓下阶上摆满了各或各样的香花,什么茉莉、素馨、朱槿、玉桂、红蕉,开得很是灿烂,堂后又挂了伽兰木、龙涎等香珠,但觉香馨袭人,清芬满殿。
再往前走,紧邻瀑布便是一座穹顶华堂,堂中有桌有椅,有杯有碟,还有架姜人靠,上面搭着张薄毯,丢着几柄团扇,想是宫里妃嫔夏日歇息纳凉之所。
“没想到这西烈皇宫房子修得不咋样,园林景观倒真别致,当初修建时想必花了不少心思!哎哎,当皇帝真好,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秦惊羽感叹一阵,转头看着一脸淡漠的银翼,轻笑道,“银翼,你想不想当皇帝?”
银翼淡然摇头:“不想。”
秦惊羽扁嘴哼道:“胸无大志的狼小子。”
银翼反问道:“当皇帝有什么好?”
秦惊羽笑道:“你也来扮一把皇帝,就知道啦。”说罢拉着他坐在正中琼床上,棒着只茶杯奉到他面前,屈膝说道,“陛下请用茶。”
银翼接过,点头道:“谢谢,请起。”
秦惊羽摇头笑道:“皇帝不会道谢说请起的,太客气啦。”
末了又端着只碟子过去,故作恭敬道:“陛下请用,这是最好的贡品鲜果。 ”
银翼瞥了眼地于中的空碟,正经道:“我不爱吃水果。”
秦惊羽愣了下,直接将碟子朝他甩过去:“死小子,本殿下如此相待,怎么这样无趣!”
银翼手掌一翻,将碟子抄在袖中,轻轻放在桌上:“好了,已经耽搁了这样久,该办正事了。”
秦惊羽嘻嘻笑道:“着急什么,让他多等会,反正我是睡够了的!”料定萧焰夺夜必在宸宫等候,她吃过午饭即是告知银翼,各自关在房里睡了半日,睡到天黑才起,精神那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必眼巴巴赶去,先在皇宫里逛个够!
两人在长廊里听雨赏花,磨蹭了小半个时辰,这才往宸宫而去。
宸宫是皇后寝宫,照理应当很是繁华富贵,一路但见灰砖青瓦,红墙竹楼,清幽有余而华美不足,颇有些小家碧玉的韵味。
秦惊羽忍下心中疑惑,径直朝前走,殿堂倒也宽阔,灯火闪烁,映出廊前一道白衣胜雪的人影,清隽挺拔,却又如斯瘦削。
两人脚步声并未掩饰,那人听在耳中,含笑转身过来,正是萧焰。
“两位来得倒早。”
早?秦惊羽暗哼一声,此时己到丑时,称之为早,真是睁眼说瞎话!
以为谁都像他一样闲得发慌吗,大半夜不睡觉,跟个孤魂野鬼似的四处游荡?
没有理他,秦惊羽大踏步朝殿内走去,宫殿里花幔均巳挑起,铜鹤灯架上点着灯火,高低错落,风雨中确有几分温暖之意。
外殿内殿,一间间寝室走遍,除了几名被点了睡|茓的太监宫女,没见别的人影。
正要退出,忽见墙上一副人物丹青,不觉轻咦一声,停下脚步。
画上所给是一片花团锦簇围合下,一名锦衣少妇正在逗弄怀中婴孩,少妇端庄大方,温柔秀美,看向婴孩的目光里满含慈爱,而婴孩不过五六月大,咧嘴笑着,十分能嫩可爱,整幅画作形象鲜明,色彩浓郁,画风与大夏颇有不同,而画作的背景正是那风烟亭。
丹青题为呣子图,左下方有一行小字:棠儿半岁留念。
秦惊羽怔了下,再看那落款,仅一个风字,而印章内俨然却是元昭两字。
风……兰风……元昭帝的名字……
而那锦衣少妇,眉眼异常熟悉,她竟是……
背后脚步声起,一个请朗的嗓音低声讲解:“西烈元昭市是位风雅之士,又起擅长丹青,这是他留在世上的最后一件画作……”
秦惊羽打断他的说话,急问道:“这妇人是?”
“是……”门外人影闪动,萧焰微顿一下,看向来人一字一顿道,“正是元昭帝之妻,西烈皇后,乐氏。”
秦惊羽啊的一声低呼,一掌拍向脑门:“我怎么这样糊涂?!”
自从石棺出来,她就只顾着洗刷银翼,虽然对那山庄里的皇后有众多疑虑,却压根没往这上面想!
想起那看向银翼的震惊眼神,以及那句莫名其妙的问话,还有两人之间的情感互动……笨啊,真是笨死了!
萧焰看着她的表情,再看看她身后的银翼,狭眸一闪:“你们已经见过她?”
秦惊羽没有回答,而是走近一步,仔细端详着画上的少妇,是她,就是她!
但是,若是此皇后就是彼皇后,那兰萨他岂不是……
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萧焰笑了笑道:“兄终弟及,在西烈是很平常的
事情,而且并不仅仅限于皇位,甚至是……这宫中的一切。”
秦惊羽蹙起眉,听得他缓缓续道:“元昭帝驾崩之后,西烈皇后就病倒不起,有段日子还变得精神恍惚,最近几年才有好转,兰萨对地照顾得无微不至,为了给她治病,不惜招募天下名医,还多次派人去请穆神医出山来格鲁常驻,均遭拒绝……”
想请外公?秦惊羽暗地好笑,外公性情犹如闲云野鹤,一年有大半时日都在深山野林采草炼,每回有大事才来天京,又怎么会答应到遥远的西烈来?
如此想着,却也一心二用,倾听着他后面的话:“兰萨武将出身,外形英武出众,两人朝夕相处,日久生情也是正常,据说因为顾及乐氏心情,他将后宫一干人等全部换血,虽保留了宸官,却只封其为夫人,这一称号直到年前平定叛乱,寻回失散的皇子兰棠之后才得以改变,终是册封皇后。”
秦惊羽听得笑道:“光是给后宫换血有什么用,他应当把一朝臣子全都换个干净!”
萧焰跟着一笑:“他倒是想,但是这二十年来仁义治国,勤政爱民的声名不都全部白费了?”想想又道,“至于那找回来的皇子兰棠,就好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起初是被暴民推到阵前,与其说是起义领袖,倒不如说是精神寄托,然而起义被镇压之后,兰萨亲自前往天牢探望,与他一夜长谈,却来了个惊天剧变,从失散皇子一跃成为正统殿下……这一回兰萨大开杀戒,所有参与起义暴动的人不论男女老少,全部处斩,却与他一贯执政风格不
符,倒有些像是杀人灭口。”
秦惊羽眯眼道:“你怀疑……这个兰棠不是真的?”
萧焰不答,眉眼弯起,薄唇一勾反问道:“你不也一样怀疑吗?”
秦惊羽瞥他一眼,冷然道:“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焰笑道:“我毕竟早来了两个月,待在这皇宫里都快发霉了,自然要找点事情来做,你说是不是?”
“那为何要说给我们听?”
“因为……”他瞟了眼一言不发的银翼,轻笑道,“现在还不能说,以后再告诉你。”
秦惊羽懒得再问,拉起银翼就往外走,只听得萧焰在背后低唤:“哎,就这样走了么,连个好脸色都不给,好歹我打探到这么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没走两步,又听得他喊道:“乐氏一直在天台山静养,兰萨已经三日前亲住迎接,预计明日一大早就要回宫,届时宫中守卫不会像现时这样松懈了。”
秦惊羽脚步稍顿,暗道难怪这几次宫中空虚无人,他鸠占鹊巢,行径倒似地主一般,原来是兰萨不在宫中,想必自己跟银翼抄小路,而对方却走官道,一来一去,刚好错过。
萧焰见她背影微滞,笑了笑又道:“明晚我会约兰萨父子饮酒谈事,没机会见面了,要不今晚留下来我们再好好聊聊?”
眼看两人头也不回,越走越远,他轻吁了口气,原本挺直的身躯骤然软倒,跌坐在地.竟是半晌爬不起来。
过了片刻,那黑衣人首领匆匆寻进殿来,一见他这般模样,一个箭步上前搀扶,声音微颤:“殿下,你何苦这样作贱自己?”
萧焰靠着他勉力站稳,笑着摆手:“我没事,只是站久了腿有点麻,你别大惊小怪。”
黑衣首领急道:“可太医说了,殿下这腿须得好生养着,阴雨天不能出门行走,最好是卧床静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还能有什么后果,大不了就是变成个瘸子。”萧焰说着,喘一口气,自嘲低笑,“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会让自己那样悲惨的。”
就这样都不受待见,要是成了瘸子,那还不更一掌打去九霄云外?!
设想着那时的情景,他笑得愈发灿烂,喃喃低语:“不过,在此之前,我一定会将她身边那些男子的腿全部砍断,一条不留……”
皇宫外的大街上,一阵风过,银翼只觉得后颈微琼,不由得打个寒颤。
回了客店,两人也无睡意,索性挑灯夜谈。
“明晚兰萨父子要与萧焰共赴酒宴,也就是说,我们正好趁此机会再探宸官,当面询问……”
“他说的,你都相信?你就不怕是个圈套?”
秦惊羽抬起头来,她怎么觉得这说话的话气有些泛酸?
笑话,萧焰的话,她怎么可能全部相信呢?顶多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罢了。
“我不全信,但是不入虎|茓焉得虎子,必须冒这个险。”
“其实不必,那兰棠不是已经找到了吗,他身上也有印记,我看他与那西烈皇后相处也很好,而我——”银翼低头,下意识看了看胸口,苦笑道,“兴许是小时候顽皮,正好在这里弄出个疤来,根本就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
“去去去,哪有你这样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秦惊羽一拍桌子道,“你给我记住了,你是西烈皇子,西烈皇子是你,这就是事实。”一想到那个兰棠月夜半祼的猥琐模样心里就犯恶心,哪里有半点一国皇子的气质内蕴?跟个寻花问柳的嫖客没甚区别!再看银翼,气质冷峻,相貌堂堂,怎么看怎么养眼!
银翼看着她,忽然正色道:“你真那么想让我当这个皇子?”
秦惊羽脱口而出:“那是当然。”当皇子有什么不好,身份尊贵,威风凛凛,总比跟在她身边当保镖强,再有,自小身世凄苦的他,如能重获母爱亲情,那是再好不过。
银翼沉默了一会,点头道: “那好吧,如你所愿。”说罢站起身来,开门出去,一路低低碎念,“不仅没骨气,还没良心……”
“哎——”
秦惊羽不明所以看着他走出房门,她怎么没良心了?
明明是为他好,想他出人头地,想他飞黄腾达,怎么感觉自己是在逼迫他似的,还赶鸭子上架了,爱当不当!
卷三 王者归来 第三十章 箭下留人
清晨,日光透过窗户缝隙射进房间。
秦惊羽翻个身,梦中正在明华宫追弄小元熙,忽闻大街上远远传朱丝丝鼓乐声,大有愈演愈烈刊之势。
眼皮跳动几下,不甚情愿睁开双眸,昨夜回来得晚,又跟银翼说了许久,还想着一觉睡到午时,是谁扰人清梦?
楼下有说话声响起,她揉了揉眼,侧耳倾听。
“快出去看啊,是皇上,皇上亲自去迎接皇后娘娘回宫了!”
“皇上跟皇后真是好生恩爱!”
“还有太子殿下,殿下好年轻,还那么英俊……”
听着这话,秦惊羽反应过来,翻身起床,匆匆洗漱穿衣,弄得一身光鲜出门,在银翼的门前敲了一会,没有回应,奇怪,这一大早的,招呼都没打一个,难道就出门去了?
想了想,又去那瞎眼老者的房间里看了看,也是没人。
带着一丝疑惑朝前走,待转过楼角,忽见前方露台处一片黑色衣角,心中一动,那里好像是正对着大道,兰萨的队伍势必从底下经过!
原来,他心里还是在乎的……
轻咳两声,秦惊羽走过去,果然见银翼转过头来,她笑了笑,一掌拍向他的肩膀:“看什么呢,走,陪我吃早饭去!”
银翼垂下眼睫,面无表情就要往回走,忽然下方有人叫了一声:“快看,飓风骑来了 !”
飓风骑,是西烈皇帝的随行侍卫,每回皇帝出行,必在其左右。
飓风骑行近,兰萨与乐皇后的车马想必也不远矣。
感觉到他身形微顿,秦惊羽叹了口气:“想看就看吧,那么别扭干嘛?”
他那么孤独的一个人,从小无名无姓,与狼为伍,有一天突然得知可能还有亲人在世,这种想靠近却又心生畏惧,想得到又怕失去更多的心情,其实她能理解,正所谓近乡情怯,期冀过后谁说就是如愿以偿,有可能会是更大的失望,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切如旧。
银翼没有作声,脚步却慢慢停了下来。
秦惊羽暗自好笑,拉着他朝楼梯处走:“在这里能看到什么,倒不如寻个近处看,依我看上回那家汤饼铺子不错,我们去那里占个地,顺便吃早饭。”
两人出了客店,眼见到处都已洒水扫地,大街小巷干干净净,有的人家门口还摆了香案,一问才知,按照西烈习俗,子民对迎接帝后之事十分慎重,帝后返京也不是径直回宫,而是车马先要在皇城游走一周,接受百姓朝拜,再予进宫。
而街头巷尾一片喧哗,只见街上无数男女,都是衣衫光鲜向北涌去,人人嘻嘻哈哈,比过年还要热闹,炮仗之声四面八方的响个不停。
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银翼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开道,到得那家汤饼铺前,正好台阶高起数尺,倒是个便于观看的所在。
两人刚站定不久,便听得锣声当当,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
街上人人延颈而望,那锣声渐近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两队高头大马的青衣侍卫策马行来,无数锣鼓手随行奏响,震耳欲聋。
乐队行完,两面红缎大旗高擎而至,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忠孝礼仪”,亭附许多金光闪闪的西烈梵文。大旗前后各有一队精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足有数百之众,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起来。
秦惊羽刚瞅着那两面大旗过去,突闻破空之声传出,人丛中白光连闪,一柄长刀直射出来,径奔其中一根旗杆,随那举动,一个沙哑犹如破锣的男声嘿嘿冷笑:“忠孝仁义?狗屁!”
她轻呼一声,下意识去按住腰间剑柄,却见那粗壮的旗杆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的一声从半空中倒将下来,可见那掷刀之人臂力非常,只听得惨叫之声大作,十余人被旗杆压住了。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登时乱成一团。
这一下变起仓卒,两人也是大出意料之外,银翼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目光如电射向长刀飞出的地方,但见人潮涌动,哪里还有线索。
“看样子不是冲我们而来,稍安勿躁。”秦惊羽拍了下他的手臂,以示安慰,心中暗忖,想必是不同政见者前来捣乱,正好看着那飓风骑的本事。但见数百名名西烈官兵各持兵刃,开始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
这长刀长逾五尺,刀背穰有铁环,刀柄铸有铜兽,看起来沉重不堪,落地时竟将路面砸出一个大坑,这掷刀而出的内劲十分强悍,显是武林好手所为,事出仓促,又有闲人阻隔,秦惊羽虽眼力超常,却也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连她都没见到,那西烈官兵自只乱哄哄的瞎搜一阵,自然是一无所获。
过不多时,人丛中却有七八名男子被横拖直曳拉了出来,口中大叫:“冤枉……”
呼号声中,一队玄甲骑士奔马疾驰过来,面色肃然,弯刀齐下,顿时头颅滚落,血溅当场,竟是立时将这些男子杀死在大街之上,并不停留,即是掉头飞驰回返。
这一变故,直看得秦惊羽大是气愤,道: “那掷出长刀之人早已走了,却来乱杀百姓出气,原来这就是飓风骑,很好,很好!”
就连一向冷漠的银翼也轻轻抿唇,眼露不豫。
有官兵过来,迅速将尸首抬走,现场乱了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的一队队都是簇拥神像,高举金瓜金锤的仪仗队,过后则是两队年轻貌美的宫女,个个衣着绿裳碧裙,手持羽扇宝伞,只看得众百姓喝彩不迭,于适才血溅街心的惨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
又闻铮铮马蹄声,大队玄甲骑士锵锵而来,前后左右护卫着一辆华丽马车,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
秦惊羽凝目瞧马车上的两人,车窗上布帘掀起,兰萨探头出来,朝街上百姓挥手,冷峻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点笑意,而他身侧,乐皇后靠在他的肩上,双目闭合,似是假寐,而太子兰棠骑马随侍,背负张镶金嵌玉的长弓,腰悬三尺长剑,与以往相较倒有了几分英气。
帝后车马过后,又是一队玄甲骑士,再有便是些宫人太监随行,其后成千成万的百百姓跟着瞧热闹,人人向西涌去。
秦惊羽想到那突如其来的长刀,不信这掷刀人会就此作罢,早早拉着银翼挤入人丛,随着丰马往皇宫方向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帝后回宫的盛况。
眼见宫门在望,官兵开始驱赶随行百姓,不管男女老少,统统挡在百步之外。
忽闻一声长啸,一道黑影从高墙上跃下,飞一般冲向车前,两手各持一把厚背大刀,将去路全部封住,口中厉声喝道:“不知廉耻的狗男女!还不出来受死!”
凭他身形步法,银翼已经肯定他就是那掷刀之人,眼见他贸然犯难,直觉便要上前,却被秦惊羽拉住胳膊,似笑非笑:“人家有夫有子,还有那么多精兵强将,谁要你前去多事?再说,你凭什么身份去?”
被她选么一问,银翼眼神一沉,停步不前,目光却是不由自主望向场中。
秦惊羽也是凝神看去,但见那人着一身破旧灰衣,头顶光充,身材魁伟,竟是个和尚,满面横七竖八的都是刀疤,本来相貌己全不可辨,难道是元昭帝未死,隐忍多年前来报仇?念头一起,立时好笑按下,老师说过,元昭帝兰风是一名极其儒雅的君王,对这乐皇后爱恋有加,而这和尚形象粗犷,
喝声有怒无殇,两者实在相差甚远。
那和尚话声未落,早有数名飓风骑策马过去,将他团团围住,刀剑齐出。
和尚双刀相格,臂力惊人,竟是将飓凡骑的进攻全部挡回去,忽闻背后一声呜响,一支全无威胁的羽箭射了过来,他侧身避过,回头朝向射箭之人,忽然一愣,嚅嗫道: “你是……小皇子殿下?”
在他对面,兰棠手指颤抖着,紧紧握住铁弓,强自镇定道:“大胆狂徒,竟敢阻截我父皇母后的车辇,来人,弓箭侍候,格杀勿论!”
“格杀勿论……你要杀我……哈哈哈!”那和尚仰天长笑,悲怆道,“你要杀我?你竟然要杀我?我当年九死一生带你出逃,图的就是这样的报答么?!”
兰棠不明所以,颤声道:“你说什么?你是谁?”
和尚没有作答,目光怪异,只死死盯着他的脸,忽然飞身跃起,朝他胸前五指张开,嘶啦一声撕下一大块布料来,兰棠猝不及防,啊的一声叫,左胸敞开,露出粉白的肌肤,淡红色的月牙印记俨然现出。
“你不是……”和尚怔了一下,骤然变色,刚叫出一声,就听得四周羽箭声起,无数箭矢嗖嗖射来。
与此同时,秦惊羽低声叫道:“银翼,救人!城外山坡汇合!”就在那人伸手去扯兰棠的胸襟之时,她就已经明白过来,这和尚既然知道兰棠的胸前胎记,则必定是熟知当年内情的故人,必须留住性命!
电光火石间,银翼冲了过去,秦惊羽也在同一时间朝后退。
这枪林箭雨的,以她现在的功夫,绝对是被射成刺猬,她可不想冒这个险,再给银翼添乱!
飞奔的同时不忘回头望一眼场中,银翼已经加入战场,与那和尚并肩挥刀抵挡飓风骑的箭阵,马车车门打开,兰萨站定,那双与银翼相似的碧眸里满是阴霾与狠毒。
“杀!给朕杀了这两名逆贼!”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紧,但也坚信银翼的本事,撒开腿往客店的方向飞驰。
回到客店,换了身衣服,简单收拾了下物事,想了想,并没退房,只是在枕下压了一笔银钱,这才慢腾腾下了楼,救作悠闲往外走。
住了几日人也熟了,来往掌柜小二皆是热情招呼:“公子这是要出门啊?”
秦惊羽轻笑回应:“是啊,打算四处走走。”
在客店门外买了蚌烧饼之类的点心,雇了辆马车,晃晃悠悠朝城门方向走,估计皇宫外打斗得厉害,守卫士兵也没怎么检查便敢了行。
到了城外小山坡上,秦惊羽遣走马车,随意找了个小树林坐下,掏出干粮就着清水吃着,边吃边等银翼过来,谁知一等就是大半天,直到太阳落山,还是没见人影。看来这回有些棘手。
倒也不太着急,她眼见天色将黑,于是按照暗夜门惯例,升起三堆篝火,呈品宇型排列,在夜里既是指路标识,又可防御野兽。
又等了一会,听得林子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脚步略显迟滞,转头一看,银翼背上背着一人,俊脸苍白,面颊上还有一丝血迹,显然经过了一场恶斗。
秦惊羽立时扑了过去,急道:“银翼你受伤没有?”
银翼摇了摇头,将背上之人小心放在地上,正是那名和尚:“我没受伤,倒是他,前后中了一箭,甩开飓风骑实在不易,所以来迟了。”
秦惊羽见那和尚昏迷不醒,脸上疤痕累累,丑陋可怖,细看却不是天生如此,乃是锋利刀剑所致,正值疑惑,银翼已经削去他背上后心处的箭杆,撒上所剩不多的金创,至于那箭头,摸着却却有倒钩,现时又在荒郊野外,缺医少药,无论如何都是不敢拔的!
喂那和尚喝了一口水,秦惊羽微叹一声,将衣物和干粮递给银翼:“这么一闹,但凡兰萨有点脑子,都会封锁城内城外的药铺,再挨家挨户搜查疑犯,飓凡骑实为不弱,我们才两人,不好对付。”
银翼看那和尚一眼,淡淡道:“不及时医治,他活不过明晚。”秦惊羽咬唇,她倒是知道还有一个地方的药品不会被封锁——
唉唉,才逃出来,又要钻进去,真是折腾啊!
不过,出了这么大的事,谁都想着是远走高飞,不会有人想到他们竟还会重返皇宫,这虽是一步险棋,难说不是一步好棋!
对于西烈皇宫,经过这几次的夜探,两人可谓是轻车熟路,只是这回背负一人,手脚不如之前那般利索,观察潜伏许久,才寻机跃入宫墙,小心避开巡逻侍卫,一路摸到宸宫。
此时已过子时,远远听得皇帝寝宫有细乐声传来,委婉旖旎,歌舞升平,看来那宴会还没结束。
秦惊羽凝神听了一会,放下心来,此时救人要紧,也顿不得去找那乐皇后当面对质,凭着记忆在偏殿找到一间僻静的小屋,摸黑将人带进去。
银翼跟在穆青身边有些时日,大致会些检查手段,给那和尚数了下心跳,又摸了脉象,见得她询问的目光,沉吟道:“他好像是以前受过重创,没有痊愈,观在又受箭伤,单有药物只怕不行……”
秦惊羽点头接道:“最好再绑一名太医来。”
两人商量一阵,决定秦惊羽留下守护,银翼出去找寻医药。刚要动身,一只手伸过来,拉住他的裤腿。
“不用找大夫了,帮我找丞相大人,这是信物……”却是那和尚醒转过来,费力从怀中摸出枚漆黑小巧的令牌,塞到他手里,边说边是抬头看他,忽然瞥见碎发下那一双纯正的碧眸,不由哑声低叫,“啊,你……陛下!”
秦惊羽心头一动,拉住银翼推到他面前: “你叫他什么?陛下?”
和尚盯着银翼,神智尚未完全清醒,喃喃道:“陛下,是你么?你没事,真是太好了,太好了……属下无能,没有保护好小皇子……小皇子丢了……丢了……”说着说着,气急攻心,忽然一口血箭喷出来。
银翼见状赶紧按住他的心口,一股内力输送进去,眼见他脸色好转,气息渐稳,秦惊羽乘机指着银翼又问:“你看清楚,他不是你的陛下,他比你那陛下年轻多了,但你是不是觉得他眼熟?”想起乐皇后那句话,续道,“除了那一圈髭须,其他地方,是不是都很像?比今日朝你射箭那人像多了,是不是?”
“像,真像……”和尚自言自话,不知想到什么,朝银翼蓦然伸手。
不等他有下一步动作,秦惊羽已经替他将银翼胸襟拉开,露出左胸那处疤痕来:“你是不是想看这里,这个……是你弄的?”
银翼瞪她一眼,她动诈那么快干嘛,他自己没手吗,这女人,就知道对自己借机揩油……
和尚一瞬不眨瞪着银翼胸前的疤,眼眶一红,重重吸气,半晌才哽咽出声:“没错,是属下弄的,属下也没办法,兰萨那逆贼四处拦截,属下不这样做,小皇子性命堪忧啊!”
秦惊羽听得欢喜,终于坐实了银翼的皇子身份,眼见这和尚虽然激动,但还不至于立时就死,于是坐下来,听他讲述当年事情真相。
和尚歇息一阵,慢慢道出:“属下姓祁名金,是陛下的贴身侍卫,当年随陛下出行,不想竟在山谷遭伏击,巨石滚落,车马俱损,到处皆是火海,更有不明身份之人凶狠阻杀,陛下临终之时将小皇子托付给属下,让属下送回格鲁皇宫。”
秦惊羽问道: “偷袭之人是谁?”
祁金咬牙切齿道:“是兰萨,他早有心谋权篡位,陛下却心存仁慈,这才中了他的圈套,”
果然是兰萨!
秦惊羽与银翼对望一眼,又听得他喘口气道:“属下带着小皇子辗转欲回格鲁,一路遭受追捕,后来才知兰萨将属下定性为反贼,全国通缉,属下受了重伤,自身难保,生怕陛下的血脉在属下手中再遭不测,不得己只好出此下策,毁去了小皇子胸前的印记,自己也毁去了自身容貌,剃了光头扮作和尚,带着小皇子北上避祸,希望他朝能够卷土重来,谁知在北凉山林,属下竟不慎弄丢了小皇子……”
“北凉山林?”秦惊羽低问,这正是银翼生长的地方。
“是的,属下寻了大半个月,只找到件破碎的衣服,夜里听见狼嚎,料想小皇子必是遭遇了饿狼……属下对不起陛下临终所托,罪该万死,心灰意冷,于是点了一场火自绝谢罪,不想半夜一场雨竟将火浇灭,属下被那浓烟所呛,嗓子也坏掉了,既然没死成,也就去了死意,四海为家,到处流浪,心里总觉得没见着小皇子尸身,兴许小皇子还在人世,又一直找寻,直到两月前听说兰萨登基,册封皇后,还找回了太子,属下就赶紧寻来格鲁,意图
阻止小皇子认贼作父。”
一番话直听得两人唏嘘不己,心道这侍卫能为皇室血脉甘愿毁容自伤,多年辛劳,当真是忠心耿耿,眼见他伤势严重,打定主意定要寻到太医为他
悉心医治,恢复如初。
祁金歇息一会.又道: “殿下.属下还有一件事情要向睨请罪。”
银翼对这殿下的称呼还有些不适,默了一下才问道:“什么事?”
祁金垂眼道:“属下在山林里弄丢了殿下,又自绝不成,原本是该折返格鲁刺杀兰萨,为陛下报仇的,但属下自知与他武功相差太多,又畏惧飓风骑的实力,是以迟迟未有动作。”当日他心灰意冷真不是假话,想着小皇子凶多吉少,就算杀了兰萨又如何,西烈皇室空虚无人,于国于民无益,索性带着仇恨与遗憾远离尘世,不问世事。
银翼摆手道: “你对我有恩,已经竭尽全力,我怎会怪你?”
祁金舒了口气,感慨道:“陛下若是泉下有知,看到殿下长大成|人,功夫还这样好,不知当有多欣慰,只可惜乐氏不守妇道,改嫁仇人……”忽然想到皇后乐氏乃是他生母,顿时住了口,神情有丝尴尬,“殿下,对不起……”
银翼摇摇头,倒是秦惊羽抢上问道:“你说元昭帝临终前要你带小皇子回宫,意欲如何?”
祁金张了张嘴,眼睛看向银翼,欲言又止,秦惊羽看出他的心思,笑道:“我就是问问,想来还有些重要遗言,要不我出去,你悄悄对他说?”
“不用,祁叔叔,她不是外人,你但说无妨。”说到不是外人这里,银翼顿了下,心里莫名跳快几下,竟有丝丝甜意。
祁金被那一声祁叔叔叫得大感安慰,只觉得多年的苦却都不算什么,看看他,又看看秦惊羽,依言道出:“陛下有道秘密手谕,就藏在风烟亭附近,说是皇后知道地方。”
秦惊羽明白过来,元昭帝想必对这皇弟早有戒心,暗中做了准备,若是祁金能送小皇子安全回宫,则能由皇后主持大局,众臣一起扶持小皇子上位,可惜兰萨筹备多年,处处设防,祁金最终没能踏进京城,反而弄丢了皇嗣,悔恨之余远走他方。
祁金又道:“只是皇后己经改嫁,心思难测,身边又另有假冒之人,殿下务必小心。”
银翼点头道:“我知道了,祁叔叔你待在这里好好歇着,我这就去找人给你治伤。”说罢点了他的睡|茓,令得他昏睡过去,感觉他脉息紊乱,气息渐弱,又对秦惊羽道,“你守着他,我去去就来。”
秦惊羽想着自己超常的眼神耳力,或可助他一臂之力,拉住他道:“我不懂医理,守着他也没用,倒不如与你同行,速去速回。”又指了指前方小床道,“特他藏在床下,应当无妨。”
银翼想想也是,那琅琊神剑仅对妖魔管用,留她在此只能对付点寻常侍卫,若是来了高手则两人一齐落网,自己反倒是顾及多多,于是将祁金移到床下,四处掩好,悄然关门出去。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鼓乐声早巳停歇,宫内一片静寂。
想到兰萨就在宫中某处,两人心怀畏忌,慢慢摸索查找,好不容易找到太医院,瞥见里间还亮着灯光,银翼让她在门外等着,自己跳进去,抓了一名值夜的中年太医点了|茓杠在肩上,又拎了只塞满药物工具的药箱出来,低声道:“行了,快走。”
两人马不停蹄朝宸官方向奔去,眼见已经望见那假山瀑布,忽闻背后一声轻咦,有人冷声喝道:“站住!”
银翼兀自不觉,秦惊羽一听那声音暗道糟糕,遇到谁不行,偏偏遇到他。
兰萨,以往的西烈王,现在的西烈皇帝,更是西烈有史以来武功最高的快刀王!
“你们,转过头来。”兰萨声音虽冷,气势却不容置疑。
秦惊羽眯起眼,聆听着前后的呼吸之声,感觉到银翼身体微僵,余光瞥见他的手已经摸向腰间钢刀,脑中迅速做出判断,银翼的武功与兰萨也许可以对敌,自己却没法打得过兰萨身后的八名侍卫……这一仗,势必落败。
若是没有祁金还好,他们大不了脚下抹油,立时开溜,但是祁金还藏在宸宫之中,又是身受重伤,兰萨总会找去……
兰萨见两人动作迟滞,心中更是生疑,喝道:“再不转头,联的弓箭手可不客气了!”
话声刚落,啪啪数声,弓箭搭起蓄势待发,忽听得远处有人扬声叫道:“陛下,那是我的人,千万手下留情!”
秦惊羽诧异抬眼,却见萧焰带着一队黑衣侍卫疾步赶来,那并不陌生的黑衣首领恕声喝道:“阿丹,叫你夜里不要乱跑,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被人劫持,真是丢殿下的脸!”
阿丹,他可是在叫自己?怎么尽给她取些莫名其妙的怪名字!
被人劫持……
她不傻,立时明白这是在给自己解围,如他所说,银翼是歹徒,自己和那太医便都是人质,脑子里急急转动,飞速分析局势:落在兰萨手里,此人心狠手辣,结果糟糕透顶;落在萧焰手里,他与银翼是旧识,想来还有生机。
转眼功夫就已想得利弊分明,将银翼的手搭在自己脉门上,秦惊羽扁了扁嘴,哇的一声哭出来。
“奴才错了,殿下快救我——”
卷六:王者归来 第三十一章:无理要求
“阿丹莫怕,他敢伤你一根汗毛,我就要他的命。”说话之人,正是萧焰。
听他这话说得郑重其事,银翼冷哼一声,正要争辩,却被秦惊羽轻轻按住低语:“我先跟他走,你完事后再来找我。”只是权宜之计,她可不认为萧焰真会好心帮自己。
银翼轻嗯一声,带着她慢慢转身过去,不知为何,心里生出几分不舍来。
兰萨一直盯着银翼的身形,眼见他转身过来,额前碎发飘飞,突然叫出声来:“是你!”
银翼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来,冷笑道:“是我又如何?”说话间忽然松开秦惊羽,带着那太医一跃而起,直飞上墙。
兰萨闪电般追上去,他身旁八名侍卫紧跟其后,忽见面前人影一晃,萧焰与其黑衣侍卫也是同时行动,将被抛下的秦惊羽团团围住:“阿丹!”
就这么有意无意,一挡一阻,银翼已经带着太医窜出老远,转眼消失在前方宫墙上。
“该死,又让他跑了!”兰萨憋了一口怨气在心里,又找不到地方发泄,只得瞪了萧焰一眼,目光定格在秦惊羽身上,“二殿下,这位是……”
萧焰不慌不忙道:“是我的随侍书僮,之前跟我闹了别扭,不听话到处乱跑。”说着,板起脸朝秦惊羽道,“阿丹你说说,方才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惊羽低下头,带着一丝哭声道:“我走来走去迷了路,刚在这里歇脚,就见这男子扛着个人过来,说什么缺个帮手,非要掳我出宫……”心中大是庆幸,早前在树林里的时候就已想到,特意换上身普通服饰,生火的时候还专门用草灰抹了脸,说话也有意捏着嗓子,再加上这些日子一直辛苦奔波,脸颊身形瘦削了不少,当时在大夏皇宫仅是一面之缘,她敢肯定,兰萨绝对认不出自己来!
“随侍书僮?”兰萨盯着她,皱眉开口,“二殿下的手下朕都见过,唯独这位看着眼生……”
秦惊羽牢记言多必失的箴言,盯着自己的鞋子没做声,毫不意外听得萧焰低声解释:“阿丹一直待在我房中,平时不出门,是以陛下不曾碰见。”
“殿下房中?”兰萨会意过来,干笑两声道,“原来如此。”早闻这南越二皇子与其皇子妃关系不冷不热。却对这小书僮如此在意,原来娶妻只是掩人耳目,之前扔下苍岐一大摊子事,执意前来格鲁接手联盟事务,倒也不足为怪了。
再看那小书僮,身形纤细,面色微黑,哭声略显尖细,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倒是惹人怜惜,不觉打消疑惑,与萧焰寒暄两句,即是拂袖而去,召集飓风骑布置追捕计划。
秦惊羽看着一行人等远去的背影,暗地松了口气,银翼还算聪明,带着太医逃往宫外,将兰萨的注意力全部引了出去,打死也想不到他要抓的人实际就在眼皮下!
“还站在这里做什么?跟本殿下走吧。”萧焰的声音清朗响起,比以往更多了几分欣喜满足。
秦惊羽回头,见他笑吟吟望着自己,那对黑衣侍卫却是退至百步之外。
“多谢二殿下出手相助,我还有要事在身,人情欠下以后再还!”略一抱拳,就打算开溜,话说得好听,心里却想,这点小恩小惠,永远也抵不过她跟萧冥之间的深仇大恨。
刚一抬步,衣袖就被他拉住,就像是做惯了一般,手掌顺势一滑,与她五指扣紧,听得他轻忽笑道:“我可是为了你背上个断袖的声名,就这么走了,你良心何安?”
秦惊羽横他一眼,冷笑:“我要那么多良心做甚?”使劲甩手,却哪里甩得开他?
“别费劲了,我说过,要我再放开你,除非我死。”萧焰似是心情大好,也不理她的挣扎,牵起她的手往前走,“既然还得回到此处,何必要出去,以逸待劳不是更好?”
秦惊羽沉下脸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确定两人进入宸宫时没被人察觉,萧焰绝对不会知道那房间藏有伤者!
萧焰笑了笑,道:“不说这个了,来,我带你去个好地方。”瞧着她不悦的神情又道,“兰萨还没走远呢,你难道想唤他回来?”
一句话将她噎死,只得忍气吞声跟着他走,路上就听得他一人唱着独角戏,细碎念叨:“听说早上兰萨回宫时遇到一老一少行刺,那少年男子想必是银翼,那老和尚却又是谁?”
秦惊羽闭嘴不语,萧焰也不觉无趣,自顾自讲着:“银翼能够带着那老和尚逃脱,运气实在不坏,不过当时兰萨尚未出手,否则以他的快刀,结果难料。”
“他的快刀,真那么厉害?”她忍不住问。
萧焰点头道:“不错,世上鲜有敌手。”
秦惊羽撇了下唇角,又自闭口,萧焰淡淡一笑,继续道:“那老和尚中了一箭,性命垂危,所以你们才冒险来宫中寻医求药,让我猜猜,你们将那老和尚藏在哪里,客店?城外?都不对,何必舍近求远,难道是皇……”
“够了!”秦惊羽咬住嘴唇,这人要是放在现代,简直就是个心理学的高手,在他面前,真有种无处遁形的感觉!
“是,隔墙有耳……”萧焰微笑,压低声音道,“你知我知便是。”
秦惊羽没有理他,默默前行,直到鼻端嗅得浓郁花香,这才发现竟不知不觉来到宸宫外的假山瀑布下方,花树掩映,池水清清,侧旁正是风烟亭。
环顾四周,隐隐见得树后花间有人影闪烁,再一倾听,呼吸声细微起伏,显然是那些黑衣侍卫并未走远,隐在暗处守护,有他们这道防御,也不怕兰萨的人在旁偷窥窃听。
想着祁金关于元昭帝手谕的话,秦惊羽心头一动,抬步朝亭子走去。
萧焰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望向她的黑眸里满是关爱与宠溺。
“兰萨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你太莽撞了,银翼又对你惟命是从,还好我早有准备,否则方才不易脱身。”
轻责的语气,令秦惊羽听得蹙眉:“谁要你多管闲事。”
萧焰淡淡一笑:“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不是闲事。”
脑子有毛病!
秦惊羽懒得再听他说些莫名其妙的话,大步踏进亭中,借着宫灯的亮光,一双美目仔细往亭子上下左右搜索,双手也是不时拂过亭柱栏杆,假意欣赏,实际却是在寻找暗格之类,并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你喜欢这亭子?”
听得他在背后柔声低问,秦惊羽随意点头:“是啊,看起来还不错。”
“这座风烟亭,是元昭帝当年为乐皇后亲手设计修建的,并在两人的名字中各取一字来命名,足显帝后情深,一时传为佳话。”见她听得出神,萧焰微笑道,“日后我们不建亭子,就修座楼,叫做燕羽楼,可好?”
艳遇楼?真是恶心死人!
秦惊羽忍住心底厌恶,在亭子里搜寻半晌,没见得有异,又径直出亭朝长廊走去。
萧焰脸上笑意更深,跟着她寸步不离,她行他也行,她停他也停,两人随着长廊漫步向前,一直走到长廊深处,前方有瀑布如练,下有水池幽深,已是路之尽头。
秦惊羽将那长廊也摸索个遍,眼见亭廊都已走完,却没有半点线索。
以她的超常五感都不能有所发现,旁人也绝对不会有收获!
想到这里,心情好了些,怪也只怪那元昭帝心机太深,藏东西藏得太好,遗言又留得过于简单,什么叫风烟亭附近,这附近二字,方圆十里都能够包含进去!
那手谕……到底是藏在哪里呢?
“看看,这里美吗?”萧焰问。
“美吧。”秦惊羽漫不经心答着,心里却想,美你个头啊美!
见她神情颇为不耐,萧焰笑了笑,忽然揽住她的腰:“带你去个更美的地方……”
秦惊羽低呼一声,想到这是西烈皇宫,又赶紧掩口,这么一惊一恼间,但觉身子一轻,竟似腾云驾雾般随他飞起,朝着那白茫茫的瀑布直冲过去!
瀑布从高处落下,水的冲击力不可小觑,后方又是坚硬山石,两人这么直直撞过去,结果可想而知!
秦惊羽懊恼闭眼,她还那么年轻,谁想今日竟要与这疯子一起奋不顾身,撞山而亡!
“到了,睁眼吧。”耳畔传来低笑,听起来爽朗愉悦之极。
怎么回事?身上只微有湿意,竟无半分痛楚?
秦惊羽疑惑睁开眼,羽睫颤动着,吃惊看着周遭景致,却见自己竟是身处一处干燥之地,四壁都是平整青石,顶上嵌着夜明珠,散发着淡淡的光芒,面前不远即有石桌石凳,墙角处还有张宽大的石榻,上面垫着张白虎皮,通体雪色,中无一根杂毛,十分珍贵。
再看身后哗啦水声,白雪升腾,周身遍布凉意,立时明白过来,原来两人竟是穿过水帘,进到假山内部!
早觉那假山瀑布修得高耸巍峨,与周围秀丽的景致有丝不符,却原来这里面竟是别有洞天,不能不说这元昭帝还真有两把刷子,这样的构思都能想得出来!
可是,萧焰他怎么知道?
被她眼波一扫,萧焰浅笑开口:“兰萨对这里颇为忌惮,平时都是有侍卫把守的,我觉得好奇,有天夜里摸了进去,无意间发现了这个秘密。”
秦惊羽想着上回在此碰到的持刀侍卫,不觉点头,想来这假山石屋是元昭帝所建,兰萨怕乐皇后睹物思人,是以封锁此处,不愿让人得见。
至于现在为何不见那些侍卫,必是他提前到此处做了手脚的缘故。
如此想着,在石屋里巡视一圈,看着屋内简单的物事摆设,也不像能藏东西的样子,倒是石壁上还有些可能,但她总不至当着萧焰的面趴在壁上敲打查探吧。
看来只有另找机会前来了,叹口气,她转身朝水帘处走,却被他伸手拦住:“你要去哪里?”
秦惊羽挑了挑眉,冷淡看他:“这里是格鲁,不是苍岐,我想我有人身自由。”若不是顾及银翼,她早在兰萨面前亮出身份,西烈与大夏关系虽不亲近,但料想兰萨还不敢对她为难!
萧焰呆了下,收回手来,轻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惊羽脚步不停往外走,却听他在背后冷静陈述:“银翼背负那太医跳出宫墙,必定会远离皇宫,讲兰萨视线引开,重重围追下,短时间内绝对没法回返,你若是贸然出去,到时他回来又去哪里找你?”
见她脚步微顿,似在暗地思忖,萧焰眸光轻闪,又道:“你们本来已经带人逃出去,却又拼命回来,如此不顾一切,难道是……那老和尚伤势严重,命在旦夕?”
秦惊羽张了张嘴,这种被人看破心事的感觉十分不好:“你想怎样?”
萧焰哑然失笑:“别那么紧张,我没有恶意,我只是想帮你。”
秦惊羽哼了一声道:“心领。”
刚要抬脚,又听他轻声笑道:“我好像忘了告诉你,我手下也有一名随侍大夫,医术还不错,不会比西烈的太医差,如你愿意,可以让他去给那老和尚治伤……当然你若是执意要等银翼回来,也可以拒绝,不过我只怕那老和尚年老体衰,伤情恶化,等不了那么久。”
秦惊羽转身过来,一言不发盯着他,真想从那碍眼的笑容里看出他的所思所想来,这家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没错,如今已经打草惊蛇,那太医院四周想必已是重重把守,要再弄名太医出来,真是比登天还难!
“说吧,你想要什么?”
“我不——”萧焰看着她肃然戒备的面容,暗自好笑,临时改口,“我要你……陪我一夜。”
卷六:王者归来 第三十二章:有惊无险
陪他一夜?
秦惊羽闻言一怔,唇角抽搐下,笑道:“萧二殿下真会开玩笑。”
萧焰笑容淡淡:“这不是玩笑,我是说真的。”他眼波流转,掠过四周景致,“如此良辰美景,你我莫要辜负才是。”
秦惊羽瞪着他,这样无耻的话,亏他说得出!
要不是琅琊神剑被布带裹住掩饰原貌,真想拔出来一剑刺去!
默然数数,在心里刺了他几十剑,方才作罢,似笑非笑道:“原来萧二殿下有这样的嗜好,只可惜那花容月貌的皇子妃,独守空闺,所遇非人……”
萧焰眼睛骤然一亮,好似在漆黑的夜里点起一簇火焰:“你记得她?能想起她的样子?”
秦惊羽两手一摊道:“听闻南越二皇子妃国色天香,温婉贤淑,与萧二殿下乃是天造地设,珠联璧合……”
还在脑中搜刮着形容词,就被他清淡打断:“听说的事,往往都作不得数。”
秦惊羽瞟他一眼,看这神情,与那皇子妃婚姻生活不太和睦,不过也是,既然是个断袖,这夫妻感情自然要打些折扣。
“别乱想,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思,他勾唇一笑,“我是否断袖,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秦惊羽撇嘴哼道:“别那么自来熟,我高攀不起。”
“我们本来就很熟……”萧焰不知想到什么,悠悠叹了口气,转了话题道,“时间不早了,我的提议,你考虑得怎样?”
黑漆漆的眼瞳望过来,唇角微微上扬,笑得那么温润清淡,就仿佛是在讨论今日天气好与不好,而不是那个让她跳脚吐血的条件。
秦惊羽环顾四周,水帘洞天,与外相隔,尤其那张铺着白虎皮的石榻,为这清冷的石屋平添几分暧昧,生生昭示着身旁那人的不轨之心——这个荒唐无理的要求,她当然不会答应,但是祁金命在旦夕,如若银翼久久不归,她只身一人在这西烈皇宫,又将如何,难道眼睁睁看着他死?
见她盯着石榻抿唇不语满心纠结的可爱模样,萧焰扑哧一声轻笑:“嗯,你可别想歪了,我说的陪我一夜,其实就是找个清静地方,说说话,聊聊天而已。”
“当真?”秦惊羽不敢置信,就这样简单?会不会是个圈套?
“我再不会骗你。”
再不会?意思是他以前曾经骗过她?
可她怎么想不起来,该死的健忘症……秦惊羽习惯性揉着额头,却见他脸上那抹正色一闪而过,眨眨眼,无辜笑道:“或者你觉得说话聊天太无趣,我们可以换个方式,比如更深一步接触……”
“一言为定。”生怕他反悔,秦惊羽一锤定音,“现在就开始,到天亮为止。”祁金是银翼的救命恩人,又是证明其皇嗣血统的重要人证,她不能置之不理,此时到天明也就两个时辰,就当他是空气,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离天亮没多少时间了,我其实很吃亏。”萧焰如此说着,面上却是笑得满足,在石桌前坐下,变戏法似的变出一盏茶壶,两只茶杯来,眨眼功夫已经给她倒上一杯,“这里有些凉,喝口热茶醒醒神。”
秦惊羽漫不经心端起茶杯,低头嗅了嗅,没有任何异样,却不想遂了他的心意,随手放在桌上道:“这两日上火,想吃点凉快的。”
不想话声刚落,萧焰手掌一翻,又从桌下捞起一只小木桶上来,里面浮着两只圆滚滚的甜瓜,四周还散布着大大小小的冰块。
“冰镇过的甜瓜,味道更好,不过太凉,可不能多吃。”萧焰温言软语说着,手上动作没停,但见他掌中一柄柳叶小刀不住旋动,转眼间瓜蒂瓜皮削得干干净净,掏尽瓜瓤,切成薄片装盘,码得整齐好看,勾人食欲。
秦惊羽一看那盘中甜瓜造型,便知那日在汤饼铺子的甜瓜正是出自他的刀下,心里倒是有些好奇,不知后来他是如何应付那女子的。
萧焰见她盯着小刀看,不由笑道:“上回你真是胡闹。”
秦惊羽知道他也想起那日的事情,想到自己待会还要有求于他,只得讪讪一笑,却听得他摇头叹道:“你呀,总是变着法给我塞女人,这习惯可真不好……”
“误会,误会。”秦惊羽被他说得发怵,自己除了给雷牧歌李一舟乱点过鸳鸯谱之外,这些年可都是安分守己,再没干过类似的勾当,这个总字,从何说起?!
萧焰笑了笑,也不再追究,将切好的甜瓜推到她跟前:“尝尝吧。”
秦惊羽瞅着那甜瓜,含笑道:“我记得你切瓜的时候没洗手。”瞥见他面色黑了黑,也不在意,继续陈述,“还有啊,这盘子貌似也没洗过,而且你这刀也不干净,谁知道以前有没有修过指甲,刮过胡子……”
听她喋喋不休说着,萧焰叹了口气,笑得无奈:“好端端的气氛,便全叫你给破坏了。”也不生气,伸手将盘子木桶都撤了下去,默了一会又道,“冰凉之物,我其实也不愿你多吃。”
秦惊羽忍住吞唾液的冲动,四下里环顾巡睃,看着这简单的石室,甚觉无聊,倦意来袭,不禁眼睛发颤,张口打了个呵欠。
“困了?”萧焰笑得愈发温情。
“还好。”揉了揉眼,手指勾起,无意识敲击着桌面。话不投机半句多,想着离天亮还有那么长的时间,心里实在憋得慌。
“说说话就不困了。”
“洗耳恭听。”秦惊羽避开他直射过来的眸光,懒懒开口,只将他看做是面前一颗会说话的白菜。
萧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淡淡笑道:“我从来不知道自己这样让人厌恶生嫌。”
秦惊羽扁嘴嘟囔一句:“萧家的人,都长得像水仙花。”换句话说,都是些自恋狂。这来自希腊神话的典故,用来骂人倒是不错,反正他也不明白。
萧焰看她神情便知不是好话,放下茶杯,轻叹道:“你心里有怨有恨,只管冲着我来,却不该牵连无辜。”
秦惊羽听得愕然:“我几时牵连无辜了?”
“三个月前,月儿被夫家婉言退了婚,理由我不说你也知道。”
“萧月?”秦惊羽有丝了解,问道,“她的夫家是谁?”
“南越丞相之子,聂少谦。”萧焰答道。
秦惊羽点头,心道这八卦传播得真慢,大半年前的事情,三个月前才传到苍岐去,轻笑一声,开口道:“这丞相公子怎地忒不懂事,公主殿下屈尊下嫁,这样的福分还不珍惜?”
“这聂少谦是难得的少年英才,我父皇一向看重,出了这样的事,大家都甚是遗憾。”
秦惊羽哼了一声,当时一心报复,口不择言,后来想起也有一丁点歉意,不过在他面前自然不肯承认,只是笑道:“要不我就勉为其难负责吧,让月公主先嫁过来,日后我登基称帝,封她做个美人,你觉得如何?”
“你……”他望过来的眼神里有气有怜,更有着说不出的认命,“你负责,拿什么负责?”
秦惊羽只觉得那张俊雅的脸在微微抽搐,温润的黑眸里忽而闪过一丝慑人的光芒,带着一种难言的伤痛,听得他叹息道:“月儿的事就算是你心血来潮开玩笑,可是小风呢,为何要与他纠缠不清,还将风影戒送给他?”
小风?
秦惊羽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叶府小公子,叶霁风。
“我没有,那是他抢……”怔怔住了口,好像自己也是默许了这样的行为,还有那不止一次的亲吻,完全就是赌气与报复,可是自己当时为何会那般固执?打死都想不出!
“不是你送的,是小风在你手里抢的?”萧焰眼睛亮了下。
没有半分思索,秦惊羽抬起头来,立时否认:“不,是我送他的。”
萧焰狭眸微眯,沉默了一会又道:“你何苦用这话来气我……”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听这话说得好生凄苦,整一个三角恋的剧情,话说他南越皇宫里什么宝贝物事没有,还会稀罕一只失了效用的铁扳指?
做人,不能太自恋,这是真理。
不想再听他怨妇般的声音,秦惊羽环顾四周,眼光不自觉往那石榻上瞟,好困啊,真想爬上去睡一觉……萧焰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微微笑道:“想睡就去睡吧,别担心,有我给你守着。”
秦惊羽嘿嘿干笑:“不困不困,继续聊吧。”再撑一会就好了,祁金就有救了。
“真的不困?”
“是。”
心里倒是好奇,他还能找些什么话题来说。
萧焰没再说话,只是看着那周围石壁道:“这里委实简陋了些,若是我来布置,少不得一张琴,几幅丹青。”
说着骤然起身,秦惊羽被他忽而前倾的动作吓了一跳,瞌睡虫跑掉大半:“你做什么?”
萧焰面上微露疑惑,绕过她走去石壁前,细细查看:“你看这壁上凹槽,还真能放下一张琴。”
秦惊羽老早就看见了那处凹槽,正好在石榻上方的石壁上,呈长方形,大小倒是符合,只不过里面空空如也,心头有丝怪异的感觉,也没多想,笑道:“这洞里太潮湿,挂不了丹青,也放不了琴。”
困意减退,索性站起来,走去水帘处,堪堪朝外间张望。
脚步声临近,萧焰在背后轻问:“你在看什么?”
求人心软,秦惊羽没有隐瞒,选择实话实说:“我在看还有多久天亮。”
萧焰溢出一声苦笑:“我费尽心思,你却只当是场煎熬。”
听他说得可怜,秦惊羽忍不住道:“其实也不是煎熬——”转回身,见他眸光微闪,继续道,“就当是在磨练意志吧,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萧焰眼神一黯:“你……就那么讨厌我?”
秦惊羽坦然看他:“这个很重要吗?”敌对双方,难道还能相看两不厌?
萧焰怔怔望她,半晌才喑声道:“走吧,我这就陪你去救人。”
“但是还没天亮……”
“不用等天亮了,现在就去罢。”
秦惊羽心头一喜,却不予表露,跟他走到洞口,忽觉腰间一紧,被他揽住又是一番腾云驾雾,从那瀑布穿越而出。
先前事出突然,也没太注意,如今已有先例,再被他这么一搂一抱,周身虽有水珠飞溅,雾气升腾,鼻端却还是嗅得一缕淡雅气息,清新宜人,不知何时在哪里闻过一般——
唉,一夜没睡,都有些神志不清了,看来办完正事须得找个地方补眠才行。
两人越过瀑布,刚在池边出现,就有黑衣侍卫围合过来,那黑衣首领抢上一步,面露担忧道:“殿下,那石室水汽太重,你的腿……”
萧焰摆手道:“我没事,方才有人来过没有?”
黑衣首领答道:“有两队西烈宫卫巡逻,我们隐在角落,没被发现。”
萧焰点点头,目光朝他身后一扫,唤道:“小楼,准备些药物和工具,我需要你的帮助。”
那被唤的男子一个箭步上前,抱拳行礼,即是朝他上下打量:“殿下哪里不舒服?”
萧焰摇头道:“不是我,是别人。”说罢看向秦惊羽,压低声音问道,“人在哪里?”
秦惊羽看看天色,已是泛起蒙蒙亮,银翼还没有任何回返的迹象,再等无益,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把宝押在他身上了。
暗叹一声,如实告知:“在宸宫。”
萧焰想了想,招来黑衣首领一阵低语,后者听得连连点头。
趁着天色将明未明,那黑衣首领带着手下尽数散开,剩下三人悄然潜入宸宫,一路摸进先前藏人的房间。
祁金仍在昏迷,萧焰也没多问,只叫那姓楼的男子替他拔箭医治。
秦惊羽在旁也帮不上忙,一边盯着那人的动作,一边寻思萧焰这样做的动机。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一点她很清楚,可是怎么也想不通他对自己如此相助示好的理由,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暗暗提防,凝神细看,不放过他们任何一个动作。
“他伤势怎样?”萧焰低问。
“不太好,先前应该受过重伤,没能及时医治,身体虚空,这箭又是正中后心,失血过多,虽然用上了最好的金创药,但恐怕撑不了几日……”
秦惊羽正听着两人对话,忽见萧焰从腰间摸出一物,朝祁金嘴里塞了进去,不觉跳进来低叫:“你做什么?”
那姓楼的男子看得分明,也是叫道:“不可,殿下!那是你自己的药啊!”
萧焰盯他一眼,伸手将祁金嘴巴合上,朝秦惊羽笑道:“别那么紧张,只是颗疗伤的丹药而已。”
秦惊羽见那楼姓男子的神情不似作假,放下心来,又坐回去:“这次算是银翼欠你个人情,以后他会还的。”
萧焰目光幽幽扫过,低道:“我不要他欠,我要你欠。”
“不是一样么?”
“不一样。”
听他说得那叫一个斩钉截铁,秦惊羽瞧着那祁金渐渐好转的脸色,只得应道:“那就算在我账上吧,不过先声明,若是违背我心思意愿之事,我是不会认的。”也就是口头上应着,那些一诺千金,涌泉相报什么的,对她而言根本就是狗屁不通。
萧焰笑了笑,对她这明显不上心的态度也没太在意,对着正在上药的楼姓男子道:“他何时能醒?”
“属下已经解开他的睡|茓,顶多再等一刻钟,他就会被痛醒了。”那楼姓男子上药包扎完毕,轻问,“殿下还有何吩咐?”
萧焰朝他点头道:“很好,你归队吧。”
“是,属下告退!”那男子恭敬行礼,继而从窗口一跃而出。
男子一走,室内顿时安静下来,只余呼吸之声。
见她盯着祁金一瞬不眨,萧焰轻声道:“你们不顾一切救他,想必他跟银翼的身世有关。”
秦惊羽侧头看他,眼神戒备:“你知道什么?”他与银翼是旧识,极有可能对其身世也知道一二,但凭她多年来对那狼小子的了解,不像是个到处述说的大嘴巴啊!
萧焰笑了笑道:“该知道的都知道,不该知道的也猜到些许。”
秦惊羽挑了挑眉,思量着他话中的可能性,听得他柔声道:“不用这样防备我,我对你没有半点恶意,日后你就会知道。”
“这个难说,坏人从来不是自己是坏人,这样简单的道理,三岁小孩都懂,想必萧二殿下也不会陌生。”
萧焰低头笑起来,眉眼愈发温润,正要说话,忽听得底下一声低吟,祁金醒转过来,哑着嗓音道:“痛死我了!”
“你醒了?”秦惊羽俯身下去。
祁金看看她,又转头看看萧焰,不解道:“我家殿下呢?”
秦惊羽怕他担心,含糊道:“他办事去了,很快就会回来……你觉得怎样?”
祁金挣扎着坐起,拍着胸脯道:“已经好多了,力气也回来了,放心,我老祁没那么容易死!”
萧焰看着他道:“能走吗?”
祁金点头道:“没问题。”
萧焰微微颔首:“那就好,这里不安全,我们得换个地方。”
秦惊羽呆了呆,诧异道:“换什么地方?”
萧焰望着她笑道:“这里是皇后寝宫,兰萨常来常往,迟早会发现端倪……”微顿一下,又循循善诱道,“与其如此,倒不如去我的别院,那里有吃有喝,有医有药,还有人照顾,不必这样辛苦……你说好不好?”
听起来还不错,秦惊羽张了张嘴,还没回答,就听见一个冷漠的声音在门边响起——
“一点都不好。”
卷六:王者归来 第三十三章:佳儿贤媳
秦惊羽闻言跳起来,顿时眉开眼笑:“银翼!”
随着她的唤声,门外一道黑色人影闪身进来,不是银翼又是谁?
萧焰慢条斯理抬眸,瞟他一眼,淡淡招呼:“回来得真早。”
秦惊羽听着那话,怎么有股子咬牙切齿的味道,正想着,银翼已经大步上前,抓住她的双肩,将她直接从萧焰身边拽过来。
“银翼你……”秦惊羽有丝傻眼,这狼小子吃错药啦,这样冲动?
“好消息。”银翼俯身凑近,几乎是贴着她的耳廓低语,“我找到了失踪的弟兄,就在城外,一个不少。”
“你说的,是真的?”秦惊羽张大了嘴,心快要跳出胸口,没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震撼惊喜的了!
“真的。”银翼看了看萧焰,欲言又止。
秦惊羽见他神情有异,知道他是不愿在外人面前提及此事,尤其是这处于敌对关系的萧焰,此意倒是正合她的心思,当即住了口,笑道:“你回来就好,方才萧二殿下帮了我个大忙,教我欠着老大个人情,提心吊胆的……那个,时间也不早了,萧二殿下也该回别院了,要不银翼你去送送?”
对这明显的逐客令,萧焰也不动气,似笑非笑道:“利用完了就想一手撇开,这世间哪有这样不讲理的事?”
秦惊羽干笑两声道:“那也是萧二殿下自动送上门来搭手,这你情我愿的,怎说是利用呢……”
“你情我愿?”萧焰眼眸亮了下,淡淡笑道,“这词听着还不错。”
“不错就好,银翼,送客!”秦惊羽懒得再与他纠缠,直接下令。
银翼踏上一步,面无表情道:“请吧。”
萧焰看了看她,朝银翼轻叹道:“这是西烈,不比大夏,你好生护着她。”
银翼哼了一声,看着他施施然出了门,待得其背影消失不见,这才转向秦惊羽道:“这是怎么回事?”
祁金醒转不久,对几人的对话听得云里雾里,也将视线转到秦惊羽身上。
秦惊羽耸肩道:“也没什么,那萧焰发神经,主动带人来替祁侍卫医治。不过你放心,我一直小心盯着的,他没机会使坏。”想着那颗疗伤丹药,心底莫名一动,那楼姓男子说的如果是真的,那么萧焰舍己为人贡献出自己的丹药,此举到底是何居心?
银翼点头道:“我倒不担心他使坏,我只怕他对你……”说着,忽然住了口。
这人是怎么了,说话说半句,想憋死她啊?
“你想说什么?”
“没什么。”
秦惊羽眯起眼,正要发问,忽听得门外细微风声,不觉低问:“谁?”
“是我。”房门推开,萧焰去而复返,笑吟吟走进来,“带了点东西过来,一是老和尚的药,大瓶的外敷,小瓶的内服,每日各三次;二是几套我手下的服饰,你要是想通了要来我别院,穿上这个通行也方便些;另外还有些点心,饿了就将就吃吃,若是想热汤热饭,好酒好茶,就来找我。”
秦惊羽看看他手上递过来的布包,眼神示意银翼接过来,口中随意道:“多谢啦。”
“我们俩,不必客气。”萧焰笑得意味深长,瞥了银翼一眼,转身出门。
等他再次走得不见,秦惊羽才拾起之前话题,蹙眉道:“银翼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银翼想了想,道:“没有。”
“真没有?”
“没有。”
听他答得简洁有力,秦惊羽吁了口气,不知为何,一点没有再继续追问的心思,似乎在内心深处很是抗拒,不愿深入——以银翼的性情,他说没有,那就真是没有了。她这样对自己说。
银翼上前查看了祁金的伤势,眼底闪过一丝意外,却也不说什么,只问道:“祁叔叔你觉得怎样?”
祁金喘口气,哑声笑道:“殿下不必担心,我老祁身子骨硬实着呢,区区一支箭,算不了什么!”
银翼听他声音放下心来,扶他躺回床上,“你好生歇息,我们在这里暂避几日,再做打算。”
祁金握紧拳,恨恨道:“我已经没事了,殿下你等着,我要去杀了兰萨这奸贼,血祭陛下!”
“好好养伤,这是命令。”银翼按住他的肩,语气不容置疑。
秦惊羽听得一怔,这段时日狼小子越来越冷峻霸气了,定了定神,当下拉他到一旁角落,低声道:“别耽误时间,快说快说。”
这一路西行,一直没有弟兄们的半点讯息,两人彼此都没敢提,心道必定是葬身在那猰貐与伥鬼的利爪血口之下了,却未曾想到,还能有再见的一日,先前因为萧焰在才闭口不问,此时哪里还憋得住,自然是心急如焚!
银翼看她一眼,面上总算露出几分笑意:“我扛着那太医出了宫,感觉到有数名飓风骑追出来,我也不敢停留,一路往城外奔走,直到出了城门将那太医抛下,飓风骑也追到了跟前。”
秦惊羽急道:“后来呢?”
“后来,我刚要动手,突然看到前方半空中焰火冲上云霄,赶紧出声示警,果不其然,斜刺里跳出来大队人马挡在我前面,将那飓风骑轻易击毙……说起来,都是因为你!”
不用他说,秦惊羽也猜到这大队人马就是那失踪的卫部煞部弟兄,却想不通他们何以神兵天降:“因为我?”
“是的,你难道忘了,你在树林里留下的联络暗号……”
暗号?秦惊羽一拍脑门,恍然大悟,低叫:“那三堆篝火!”暗夜门成立已久,门下建有完善的联络体系,那三堆呈品字型的篝火便是门下兄弟在野外联系甄别的暗号之一,当时她急着找到银翼,顺手给摆了出来,走时匆忙也没顾上毁去,不想竟无意促成重逢大事!
银翼点点头道:“他们说,当初我被卷入地底之时,他们前来寻找,却遇到风暴,被铺天盖地的沙尘砸得昏迷过去,等清醒过来,人已经莫名到了西烈境内,时间也是过了半年,后来陆续聚集人等,因为人数众多目标太大,不敢在城镇出现,就一直呆在附近山林,两日前派出一队下山探听消息,没想到在林子里看到联络暗号,欣喜若狂,立时放出焰火,刚好被我碰上。”
想来他们定是被猰貐的妖术镇住,置身幻境当中,待得这始作俑者灰飞烟灭,方才重现人世。
平复下狂喜的心情,略微整理思绪 ,秦惊羽又问道:“怎么是你个人,弟兄们呢?”
银翼解释道:“吴峰考虑到这几千人之众太过引人注目,都躲在山上,每回只派出一两队人下山,我怕你这里有事,急着赶回来,跟他们约定在城门外待命,随时准备进攻皇城。”
秦惊羽拍手笑道:“做得好!”银翼带出的卫部煞部弟兄全是暗夜门的精锐力量,有了这样强大的后援,她根本不惧怕兰萨与萧焰中的任何一方势力!
眼看天色亮堂起来,前殿远远传出人声,秦惊羽解开萧焰送来的布包,里面果然有大瓶小瓶的药膏药丸,另外还有三套黑色劲装,正是他手下黑衣侍卫的服饰。
“真想不通,他几次三番帮我,到底打的什么鬼主意……”
秦惊羽喃喃自语着,听得银翼轻哼一声,不由笑道,“管他心里想什么,这送上门的东西,我们只管用便是,想那么多干嘛。”
两人商量一阵,秦惊羽又走回床榻,对祁金道:“我在那风烟亭附近查找过,没见到什么手谕,你再想想,元昭帝真是说的风烟亭,你确定没听错?”
祁金斩钉截铁道:“我听得非常清楚,还追问过陛下,千真万确就是风烟亭,不会有错。”
秦惊羽叹口气,抬眸望着银翼:“看来地方太隐秘,只有去问皇后娘娘了。”
听她这么一说,祁金忍了半晌,终还是冷哼出声:“她……”
秦惊羽知道他对这乐皇后成见颇深,也没理会,只对银翼道:“我们先在这里休整下,让祁侍卫也多养养,等到入夜就去探探你那母后。”
许是对这母后的称呼太过生疏,银翼沉默了一会,方才道好。
当时看中这屋子,也是图它地处后殿,位置偏僻,不仅夜晚如此,就是到了白天,也不见半个人影前来。
这一日下来,无人打扰,三人歇息得当,眼看天色又渐渐暗下来,秦惊羽取出两套衣服,与银翼各自换上,准备行事,不经意瞥见地上的布包,里面的食物已经吃了个精光,药物也用了大半,不由叹道:“看来还得去找地方补给……”
银翼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淡淡道:“他是故意的。”出手相助,留食留药,却只给出一点份量,就等着她前去找他……这个做事滴水不漏的人精!
祁金虽然伤口尚未愈合,但精神尚好,总算是恢复了些许力气,他的长刀已经失落,银翼遂将自己的佩刀留给他,又留下些石子做暗器,对付个把侍卫应当没甚问题,安顿得当,两人趁夜摸去正殿,朝灯火最明亮处而去。
铜鹤灯架上灯光飘摇,乐皇后正靠在软榻上,神态奄奄,似是比在山庄时清减一些,忽而伸手,在面前一架古琴上轻抚一下,发出悠长琴音。
“娘娘,时辰不早,该睡了。”底下的侍女小莲轻声提醒。
“你自去吧,我再待一会。”挥手屏退了侍女,乐皇后低头看着案几上一幅丹青,自语道,“越看越觉得像,可是人呢,怎么再不出现了?上天保佑,让我再见他一面……”
手指抚了又抚,正婉转叹气,忽闻房门咯吱一声,有人在门前轻笑道:“娘娘想见之人,可是他?”
乐皇后惊诧抬头,但见黑影一闪,那在山庄见过的年轻男子被人推上前来,堪堪立在眼前。
“你……”她猛然站起,指着银翼,声音有丝哽咽。
秦惊羽及时关上房门,朝她比划个嘘声的手势:“我们来得不易,你小声些,莫要惊动了他人,特别是宫卫。”
乐皇后掩口,神情激动,不迭点头:“是,是,你们快坐,快坐……”
秦惊羽笑了笑,拉着银翼坐在她对面,乐皇后慢慢滑坐下来,眼睛盯着银翼,一瞬不眨:“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银翼。”
听他这么一说,乐皇后怔了下:“银?”
秦惊羽顺势补充:“他养父姓银。”
乐皇后眼睛亮了下,目光下移一些,又颤颤问:“你身上……胸口……”
这回不等秦惊羽动手,银翼已经自行拉开了胸襟,乐皇后瞧见那道疤痕,有如雷击般,忽然越过案几抢到他面前身旁,手指抚上,悲喜交集,含着眼泪道:“这里……痛吗?”
银翼看着她哭,不知怎的,两行热泪流了下来,摇头道:“从我记事起就有这个疤,早就不痛了。”
乐皇后怔怔看着他熟悉的五官容貌,情不自禁伸手摩挲,从鬓发到眉眼,从鼻梁到面颊,抚着抚着,忽然哭出声道:“你是我的孩儿,你就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孩儿!”
银翼身躯微震,只觉得那手指温暖柔软得像是一个梦,是自己二十年来从未有过的美梦,纵是他由来性情淡漠,也不由得红了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
秦惊羽在旁得分明,待他们哭得累了,这才开口道:“娘娘可认识一个叫做祁金的人?”
乐皇后点头应道:“认识,他是先帝的贴身侍卫。”
这就对了!
秦惊羽点了点头,指着银翼胸前的疤痕道:“当年为了掩饰他的胎记,逃过追捕,祁金制造了这个疤痕,他现在也在宫中,你若是不信,可以去跟他当面对质……”
“不用,我信。”乐皇后抹着眼泪,朝她微笑道,“这呣子连心的感觉,等你日后有了孩子做了娘亲,就会明白。”
秦惊羽听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连声道:“你弄错了,我不是……”
乐皇后含泪拉住她的手,与银翼的手合在一起:“我没错,我上回就看出来了,好媳妇谢谢你,帮我照顾棠儿,我苦命的孩子……”
侧目见得银翼默认的眼神,再看看乐皇后一副欣慰欢喜的样子,秦惊羽实在不忍出声否认,只得暗叹一声,无语望天——
呃,看这乌龙摆得,麻烦大了……
王者归来 第三十四章 阴魂不散
自从那死城出来,银翼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以前总讨厌别人与他身体接触,这会竟然握住她的手就不放了,唇边还带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这哪是什么狼小子。分明就是只小羔羊!
秦惊羽翻了个白眼,碍于长辈在场不好发作,只得由他握着。
乐皇后看看银翼,又看看她,目光在两人身上转来转去,说不出的满意:“你叫什么名字?”
秦惊羽如实回答:“我叫秦惊羽。”
乐皇后一介女流久居深宫,从不过问政事,自然不知道这名字代表的涵义,微笑道:“这名字好。跟人一样好……不介意的话,我便叫你小羽如何?”
秦惊羽身子抖了抖,感觉银翼也是同样动作,不由在他手心里掐了一下,干笑两声道:“娘娘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乐皇后擦干眼泪轻笑道:“怎么还叫我娘娘,少一个字多好!”
秦惊羽极其难得老脸一红:“你误会了,我跟银翼不是……”忽觉手上一紧,侧目瞥见他警告的目光,讪讪住了口。
这个银翼,越来越没属下的意识了,看在他与他娘失散多年终于相认的份上,暂不与他计较。
想起一事有些好奇,又问道:“你怎么认出我是……女子?”扮男人扮了这么多年,已经是娴熟自如,惟妙惟肖,她自认绝对不会在人前露出半点马脚,就连被萧冥囚禁在南越皇宫那么长时间都没人看出来,而这乐皇后对自己仅有一面之缘,怎么就能洞悉真相?太神了吧!
银翼闻言也面露疑惑,乐皇后看着他俩悠悠叹道:“娘是过来人,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她微微仰头,不知想到什么,眼睛里现出丝丝光彩,“一个男人,只有全心全意爱着一个女子,他在望着他心爱的女子的时候,眼中才会流露出这样的神采来。”
秦惊羽张了张嘴,险些笑出声来:“不是吧,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银翼你,自然看得明白,棠儿看你的眼神,那么与众不同……爱我?全心全意?”
银翼狠狠瞪她一眼:“当然不是!”
乐皇后见他俩眉来眼去,只当是小两口闹别扭,笑问:“你们成亲没有?”
银翼忸怩了下道:“没。”
乐皇后诧异道:“棠儿年纪也不小了,怎么会……”
秦惊羽皮笑肉不笑,只当没听见,银翼瞟她一眼,闷声道:“我高攀不起。”
乐皇后却是一笑:“有什么高攀不起的,我儿是堂堂西烈太子,这婚事我做主,改日就去小羽府上提亲。”说着揉了揉眼角,感叹道,“若是先帝还在,看到你已经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不知道该有多欢喜……”
秦惊羽听她的话,倒是想起正事来,笑着提醒:“娘娘莫要忘了,宫中已经有一名正式册封的太子,名字恰好也叫兰棠,如今银翼的身份倒是有些尴尬了。”
乐皇后面色微变,轻轻吐出一口起来:“倒是,我见着棠儿欢喜得不行,竟忘了这茬。”狸猫换太子,换得容易,正名却不是个简单的事。
秦惊羽好奇问道:“那个假太子是兰萨找来的?”
乐皇后点头道:“正是,数月前暴民作乱被他镇压,事毕后他便待会一名少年男子,说是棠儿找回来了,我当时看到那个胎记,也真以为是我的棠儿,可是……”可是骨肉亲情,那种呣子天性不是说有就有的,她可以对那个少年和颜悦色,温柔亲切,彼此相敬如宾,却始终没有疼到骨子里的感觉,反倒是后来这个误闯进来的男子,让她乱了心绪,期待莫名。
秦惊羽正待再问,忽听得一丝宜生,好似有人悄然走进,不由得朝银翼摆摆手,做个噤声的手势,心里暗想,这人好高的武功,自己都是直到他快走近时才有所察觉。
“紫烟,你在跟谁说话?”问外响起询问声,竟是兰萨!
乐皇后没料到他此时会来,心里一惊:“我没事,已经快睡啦。”
兰萨明明听得室内有男人之声推了下门,又见房门从里面闩上,起了疑心道:“你开门,朕有事跟你说。”
乐皇后坐着没动,手指扯紧衣袖:“明天再说罢,我倦得很,想睡了。”
兰萨见她不肯开门,疑心更甚,道:“只说几句话就走,是关于棠儿的事情,不会耽误你睡觉的。”
秦惊羽与银翼对视一眼,心知他定要进来,闪身进了内室,躲在一处帷幕后方。
乐皇后眼见他两人已经藏好身形,这才慢慢走过去开门,刚到门边,却听得轰然一声,原来兰萨想到之前祁金大闹宫门的情景,惶急之下只怕有人来此加害,一掌劈开房门,门闩跟着便断,门板飞起,人也直闯进来。
他见乐皇后脸色苍白,但房中却无别人,甚为奇怪,忙问:“紫烟,出了什么事?”
乐皇后定了定神,道:“没事,我只是想起一些事情,心里不大舒服”
兰萨走到她身边,很自然揽她入怀,眼睛却是警惕注视着室内:“是不是有人进来?”
乐皇后身子微僵,往旁边一闪:“没有啊。”
兰萨盯着她的眼睛,慢慢道:“皇宫里混进来了刺客,朕担心是躲在了你这里。”
乐皇后勉强笑道:“怎么会,我在这里好好的,再说宫里有那么多侍卫,刺客哪里敢来?”
兰萨笑了笑,眼睛却是看向内室方向:“朕今晚就歇在宸宫罢……”
乐皇后低叫:“不可!”迎上他疑惑的眼神,声调软了些,清冷道,“你说过,不会逼迫我的。”
兰萨面露痛苦道:“朕是说过,但我们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你难道就不想跟朕好好说会话?朕不是外人,朕是你的夫君,你是朕的妻子啊!”
“这皇后之位,我本不愿,都是你一厢情愿,要不你下旨废后……”
“别说了!”
兰萨出口喝止,声音把秦惊羽吓了一跳,看了看身边冷着脸色的银翼,忽然发现了一个大问题——
方才光顾着他们呣子相认,述说衷肠,竟没能揭穿兰萨的真面目,也就是说,乐皇后并不知兰萨的所作所为,此时便极有可能对他说漏嘴……
兰萨在门口站定,望着那一大片垂下的帷幔,忽然一口气吹了过去。
帷幔后的两人正各怀心事,忽觉一股内息袭来,银翼下意识侧过身挡在她面前,帷幔荡起,凸显出他的身形。
兰萨看得分明,一声冷笑拔出腰间佩刀,猛然向帷幔上砍去。
眼见这动作迅捷无比,两人不知抵御,立时枉送性命,乐皇后心中大急,啊的一声身子瘫软,几欲昏厥。
兰萨弯刀未到帷幔,已自收转,心想她竟知道后面有人,气急败坏扶住乐皇后,对着两人冷哼道:“你逃不掉的,出来罢!”
乐皇后听他声音悠悠转醒,见帷幔好端端地并未破损,大是欣慰,但这般忽惊忽喜,已是支持不住,全身酸软,更无半分力气。
兰萨看她一眼,眼底说不出的怨愤悲苦:“朕这些年来如此对你,一往情深,你竟在房里藏着别的男人!”
乐皇后喘息摇头:“不是别人,那是我儿子——”
秦惊羽心底一沉,但觉耳畔忽热,银翼俯下身来急促低道:“我去引开他,你自己小心!”话声未落,就见他掀开帷幔一角跳了出去。
“又是你!”兰萨瞪着蓦然出现的男子,怒不可赦,手臂陡然一震。
银翼甫一出现,只觉面前白光一闪,犹如闪电一样!
额际凉了一凉,不过眨眼功夫,乐皇后竟是带着哭音叫道:“住手!你不能杀他!”边叫边是拉住兰萨的手臂。
就这么一挡,银翼已经掠过两人,从窗口一跃而出。
兰萨见乐皇后竟不顾一切出手阻挡,气恼摔开她的手,跟着追出去。
乐皇后歪倒在地,心中又气又急,又是担心,好半晌才撑起身来,之间秦惊羽已从帷幔后出来,正盯着地上一缕断发出神。
“兰萨的刀法,竟然这般厉害!”
她虽没有看到当时的情景,却大体猜到,银翼一露面,兰萨就朝他发了一刀。
此时方才明白,那个西烈第一快刀王的称号,真是绝无夸张之处,他那柄弯刀,就算是锋利之极,但在那么一瞬间就能削去银翼的头发,这是何等身手?只要他多用一分力道的话,抢在银翼猝不及防之时,甚至可以削去他的鼻梁!
猫鼬般的灵敏,闪电般的刀法,银翼若是与他正面交锋,凶险难料!
一念及此,顾不得安抚乐皇后,急急窜出门去、
本来就迟了一会,再以她蹩脚的轻身功夫,穿过几条秘道,又翻过几道高墙,刚落地,就被人轻轻按在肩上:“别去添乱。”
又是他!
这人真是阴魂不散!
秦惊羽定了定神,身子一扭,朝后一缩,便是挣脱开来:“走开,别耽误我正事!”
萧焰看得脸色微沉:“这招式是雷牧歌教你的?”
秦惊羽扁嘴道:“你管谁教我的!”忽听得前方传来兵器碰撞声,不由大急,脚下一蹬就要循声而去。
萧焰出手如风,一把将她拉住,压低声音轻笑:“日后我教你更好的招式……”
“不稀罕!”
萧焰眸光微闪,转了话题懒懒笑道:“不是想追去找银翼吗,跟我来——”
秦惊羽怔了一下,就被他揽住纤腰,轻轻松松跃上墙头,奔驰一阵,忽而停住,隐身在一棵大树茂密的枝叶间。
“你……”刚要出声,却被他手掌捂住口鼻。
月光下,但见他长眉蹙起,鼻梁挺得笔直,薄唇几乎抿成一条之间,显然是看到什么为难之事。
秦惊羽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待看清底下的情景,吓了一跳!
只见银翼远远立在一处,四周皆是持刀侍卫,徐徐朝他靠近,包围圈不断缩小,再看这头,兰萨正抓着一人,弯刀抵上那人的喉咙,背后是数名虎视眈眈的飓风骑。
“你再走一步,朕就要他的命!”
怎么回事,被兰萨抓住之人,竟是原本躲在房里的祁金!
她却不知,祁金在房里待了一阵,心里担忧,仗着自己对这皇宫地形的熟悉,悄悄摸了出来,却正好遇上兰萨追逐银翼,撞在了枪口上,反而成为兰萨要挟的筹码!
“殿下别管我,快走,走啊!”祁金艰难的转头,朝向兰萨哑声道,“你这狼心狗肺的贼子,当年设下毒计害死陛下,如今又想加害陛下唯一的骨血,我祁金就是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呵呵,那你就做鬼吧……”
兰萨手中的弯刀朝前一压,祁金脖子上顿时血流如注,银翼看得真切,厉声喝道:“住手你放开他!”
兰萨冷声道:“要朕放开他,饶他不死,也行,你就束手就擒吧!”
“别!殿下!你快走吧,我求求你!”祁金老泪纵横,悲戚道,“都是我不中用,连累殿下,殿下,殿下你不用管我!”你不用管我!”说罢就朝兰萨的刀刃撞去,却被他生生扯住,动弹不得。
听到此处,秦惊羽心里大致有了一番揣测,侧头看了眼萧焰,欲言又止。
萧焰放开手掌,凑近低道:“你想说什么,是不是想让我前去救人?”
秦惊羽忍住没说话,萧焰低笑道:“区区小事,也不是不行,但你又欠我个人情……这人情越欠越多,以后可怎么还?”
还他个头!
秦惊羽低头不语,心中却暗地思量,只要此时救下祁金,银翼即可安全离去,届时便将那几千弟兄尽数召集前来,她就不信,敌不过兰萨的飓风骑!
不过,硬碰硬并非明智之举,两败俱伤从来不是她想要的结果,飓风骑,忠心耿耿的西烈皇家侍卫,她倒是很看得上眼……
“你想过没有,有一个办法可以一劳永逸,永除后患。”
她闻言抬眸:“什么?”
萧焰笑而不答,忽然直起身来,一个漂亮的旋身,从树上一跃而下,大步朝人群走去。
“陛下,你这是做什么?在缉拿刺客么?”
兰萨一见是他,面上有丝僵硬,显然对这个总是碍事的南越皇子很不感冒,语气淡淡,维持着表面的客套:“是的,这两人便是之前在宫门行刺朕与皇后的刺客。”
“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刺杀一国帝后,胆子不小啊,不知是何方神圣?”萧焰故作惊诧,看了眼银翼,道:“这人我见过。”再看祁金,忽然现出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啊的一声叫出来,“怎么……是你……”
此话一出,别说是兰萨,就是在树上的秦惊羽都听得一惊,这家伙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祁金也认出他是与秦惊羽一道来为自己医治之人,嘴巴张了张,还没说话,就见萧焰飞扑上前,神情激动道:“恩公,真的是你!”
“恩公?”兰萨眉头拢到一起。
“是啊,陛下不知,他便是我全家的恩人——”萧焰抓住祁金的双肩,不着痕迹将他拉开兰萨的控制范围,“我小时候带两位皇妹在山野玩耍,不想遇到狼群,幸得这位大和尚恩公出手相救,我兄妹三人才不致惨遭狼吻,恩公对我萧氏皇室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秦惊羽在树上听得险些喷出来,听过雷的,可没听过这么雷的,我的妈呀,真是天雷滚滚!
兰萨也是将信将疑:“二殿下此话当真?”
萧焰面色一凛,傲然道:“当然是真的,这等大事,我还骗你不成?”转头又朝祁金道,“当年恩公走得匆忙,我单是记住了恩公这秃头,和这张坑坑洼洼的脸……恩公不是在游历江湖,好生逍遥么,却怎么到这西烈皇宫;来了?”这话明褒暗贬,实是在责怪他不该拖着伤病之身到处乱跑,惹出祸事,还连累他人。
祁金心头惭愧,长叹一声没有说话,兰萨知他早年东躲西藏,辗转走了不少地方,此时听得这番说辞,倒是信了大半,既然跟南越皇室颇有渊源,只得收起刀来。
萧焰趁机道:“我父皇母后一直念叨着恩公,还请陛下手下留情,让恩公随我回苍歧,与我家人见面叙旧……”
兰萨沉声道:“不行。就算他是殿下的恩人,却也是我兰萨的敌人,他与他那同伙屡屡行刺,伤我杀我侍卫士兵熟人,依照西烈律法,理应问斩!”
萧焰早知是这结果,也不继续辩驳,自动降低要求:“我南越出兵相助平乱,也有伤亡,看在两国交情上,陛下可以不放人,但不可伤其性命,少一根汗毛都不行。”
兰萨迫于无奈,只得点头应允:“朕答应你,先收监审问,不会用刑。”
萧焰不忘补充一句:“看来恩公身上有伤,陛下请允许我的随行大夫前去给他医治。”
兰萨嘴角抽搐下。半晌才道:“可。”
萧焰听得这话,朝远处站立的银翼投去一瞥,后者会意,微微点一下头,立时跳出包围,朝着宫墙纵身而上。
兰萨气得低吼:“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追!”
但之前银翼是因为祁金被俘才予以停留,此时见他无恙,立时发力狂奔,众人武功差一大截,哪里追赶得上?
等到兰萨返回宸宫,一干侍卫也尽数散去,场子里走了个干干净净,萧焰这才转身跃上树梢,对着,满脸疑惑的秦惊羽笑道:“看傻了么?”
秦惊羽点点头,复又摇头:“你到底帮谁?”以他的身份立场,相帮的该是兰萨,而不该是自己,可偏偏他的做法就是出人意料,违背常理!
萧焰笑吟吟道:“我帮银翼啊。”看了看天色,柔声道,“兰萨去了宸宫,你也没地方可去,不如跟我回别院歇息,如何?”
跟他回别院,那不是自投罗网?笑话!
秦惊羽轻笑:“他去宸宫,难道我就去不得?你不是那么有本事吗,敢不敢跟我一道?”如她想得没错,银翼在宫外转上一圈,甩掉追兵,最后还是会去宸宫,正好在那里碰面;再说,她却也想听听,这兰萨在乐皇后面前如何解释,如何收拾残局。
萧焰望着她,低低叹息:“有你相伴,便是刀山火海,龙潭虎|茓,又将如何?”
秦惊羽一个趔趄,险险从树上一头栽了下去——
罪过啊罪过,邀个花痴同行,她真是闲得没事做,头脑发热!
王者归来 第三十五章 长夜漫漫
宸宫此时十分热闹。
之前帝后争执,兰萨拂袖而去,乐皇后伏地大哭,闻声而来的太监宫女劝慰不住,惶惶不知所措,过得片刻,兰萨去而复返,脸色铁青闯进来,身后是一干飓风骑。
“都给朕滚出去!”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被总管带着退出寝室,远远守着。
而夜幕下,两条身影悄然摸进宸宫后殿,慢慢循声而去。
“人家夫妻闹别扭,床头吵床尾合,你去掺和什么?此时清风明月,不如我们找个地儿喝茶聊天……”
秦惊羽白他一眼,一步踩在他矮下来的肩上,像是灵巧的小鹿,迅速翻上墙头。
萧焰抬眸看着她的动作,眼底闪过些许赞叹,以及一丝落寞,他不在的时候,她到底跟那人到了何种程度……
心思只是一现,飞身跟上她的脚步,几个起落,两人隐在假山后,借着殿中摇曳的灯火,凝神细看。
但见乐皇后斜斜躺在榻上,花容失色,两眼红肿,兰萨立在她面前,勉强控制怒容,正低头解释:“朕信你,你也当相信朕,相信棠儿,别被有人之人利用……”
乐皇后打断他到:“那不是有心之人,那是我的儿子!”
兰萨好笑道:“又说胡话了,他是你儿子,那棠儿是谁?”
乐皇后低叫:“现在宫里这个不是!”
兰萨好言哄道:“好了,你在天台山独处久了,就爱胡思乱想,快睡吧,明早朕让太医来给你看看。”
乐皇后冷笑道:“你以为我疯病又犯了是不是,我告诉你,我清醒得很!”
兰萨顺着她的话道:“是,是,你很清醒,是朕糊涂了,都是朕在犯糊涂,惹怒了你,朕给你赔不是,行了吧?”
假山后,秦惊羽闻言低道:“这个兰萨倒是很会装,乐皇后看来不是他的对手。”
萧焰Сhā嘴道:“也不完全是装,至少还有几分真心在里面。”
秦惊羽不屑哼道:“真心?那又如何,就可以随意欺骗伤害吗?”
萧焰怔了怔,面色不知怎的,有些泛白。
秦惊羽瞥他一眼,倒是没有多想,眼光继续投向殿内的人影,却见乐皇后直起身来,冷着脸质问道:“当年先帝遭袭遇害,你是怎么跟我说的?你亲口说棠儿与他父皇一起葬身火海,可二十年后又将他找回来了!你叫我怎么信你?”
兰萨叹道:“朕当时去晚一步,悔恨不已,听飓风骑说皇兄怀中抱着一团,已经辨不出面目身形,周围又没找到棠儿,于是断定棠儿也惨遭不幸……上天垂怜,谁能想到会在多年后再遇到他?”
乐皇后哼道:“单凭一个胎记,并不足以证明他的身世。”
兰萨摇头,并不以为然:“棠儿碧眸挺鼻,正是我西烈皇嗣的象征。”
乐皇后正色道:“那倒未必,我以前听先帝说过,有些人家与胡商通婚,家族中偶尔也有弟子长有碧眸,只是少见纯色而已。”
兰萨蹙眉:“你还是不肯相信?”
“不是我不相信,而是——”乐皇后叹息一声,忽然道:“我问你,先帝的贴身侍卫祁金,真的是为保护先帝殉职了?”
兰萨脸色微变:“你问这个做什么?”
乐皇后盯着他的眼睛到:“你当初跟我说,祁金死了,你念及旧情予以厚葬,但时隔二十年,死人复活,这是怎么回事?”
兰萨眯起眼:“祁金父皇?你听谁说的?”
“我亲眼看见他了,事到如今,你还想瞒着我?”
听到这里,秦惊羽倒是有些佩服这乐皇后,能说出这话来诈兰萨,也不算是个绣花脑袋,不过兰萨心机深沉,定有应对之策。
果然,兰萨闻言一惊,却并不慌张,长叹一声道:“既然你已经与他碰面,朕也就不再瞒你,你千万要小心此人,这祁金当初失踪得蹊跷,朕一直在派人查找他的下落,经过查探,发现他极有可能就是勾结外地突袭皇兄的内奸!”
“祁金是……内奸?”乐皇后柳眉倒竖,望着他道:“你为何不早告诉我?”
兰萨垂下眼眸叹道:“那段时日你身子不好,一病就是多年,朕……不想你担心。”
乐皇后看他半晌,凛然道:“我现在已经不想再听这些片面之词,我只想要我的亲生孩儿,如今真假难辨,唯有滴血认亲。”
兰萨眼神闪烁不定,终怒道:“荒唐!你不信棠儿,不信朕,却去相信外人编造的谎言……滴血认亲,这话说得容易,你要棠儿如何自处?要西烈皇室的颜面何在?真是无稽之谈!朕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说罢,似是愤怒未消,拂袖挥去桌上的物事,又踢翻花架屏风,大踏步朝殿外而去。
乐皇后一动不动坐在榻上,任他折腾,只紧紧抱着那架古琴,面上浮起一丝苦笑,过了一会,便有宫人进来,手忙脚乱收拾残局,众人都是头回见得皇帝发这样大的脾气,吓得只顾做事,一声不吭。
收拾完毕,那宫女小莲怯生生过来问:“娘娘可要睡下?”
乐皇后刚要说话,却见窗外一张绝色小脸现出,朝自己眨眨眼,怔了怔,当下挥手将人屏退:“都出去,本宫想静一静!”
“众人低头称是,鱼贯而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又过一会,两道人影翻进窗户,立在乐皇后面前。
“小羽……”乐皇后唤了一声,直觉拉住她的手,“棠……他呢?”
秦惊羽注意到她称呼上的迟疑,转念一想,必是经过兰萨方才狡辩之言,她对银翼的身份血统也不是百分百确定了,轻笑一声,答道:“他若是来了,见到你这犹豫不决的样子,心头必定难过,倒不如不来的好。”
乐皇后脸色一白,叹道:“我心里乱得很,不知当如何。”
秦惊羽想着她也不易,安慰道:“不能怪你,你现在是兰萨的皇后,跟他做了十几二十年夫妻,自认是你们之间的情分重些。”
萧焰在一旁忍不住好笑,她这样安慰人,倒不如不安慰。
乐皇后脸上更白了些,语调酸苦,幽幽道:“我那些年病着,都是他照顾我,我清醒之后已经身处他的后宫,夫君孩儿都已亡故多年,禁不住他体贴入微,低声下气,我便发了重誓,他要是能让我孩儿死而复生,我便嫁与他……”
秦惊羽听过当即明白,当时兰萨在镇压暴动之时看到那名碧眸少年,该是多么欣喜若狂,屠杀上万人,只留得他一人独活,便是要让这个秘密永远不为人知!
:如此说来,他也算是对你用心良苦,一往情深……“说着暗叹一声,这个时候再说出兰萨加害元昭帝的真相,极有没了当初的效果,反倒似在挑拨离间,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不如不提。
乐皇后拍了下她的手背,惆怅难言,转眸看见萧焰,倒是微微一惊:“你……你是……”
她在天台山待得许久,回宫也就两日,没见过萧焰倒也是不足为怪,只是这神情并不像是见着陌生人,反而有些激动欢悦。
萧焰亮出招牌式的温润笑容,行礼道:“南越萧焰,见过皇后娘娘。”
“萧焰……姓萧……”乐皇后盯着他的眼眉五官喃喃念道,再看看他的衣着服饰,忽而笑道:“你母亲近来可好?”
萧焰奇道:“娘娘认识我母后?”他容貌与其母柳皇后颇有几分相似,料想这乐皇后正是凭此认出。
乐皇后点头道:“我与你母亲有过几面之缘,倒是很谈得来……对了,你今年多大?”
萧焰如实答道:“我年前刚过了二十岁生辰。”
乐皇后拍手笑道:“这就对了,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见面,那是棠儿就快出生,而你母亲也刚刚传出有了身孕,那时我俩开玩笑,还说若是生得一男一女,则结为亲家……”
萧焰哼了一声,面上微露侥幸之色,倒是秦惊羽低笑道:“娘娘莫要失望,须知萧二殿下家中还有两个皇妹,都是生得如花似玉,国色天香,这儿女亲事倒是结得!”
乐皇后看她一眼笑道:“小羽你放心,这兰家男儿都是些死心眼,他既然有了你,便不会惦记别的女子,就算对方是金枝玉叶的公主,他都不会上心的。”
秦惊羽听得心中一动,兰家男儿,这自然也包括兰萨,看来兰萨冷落后宫不近女色的传言并非空|茓来风,只怕是为了他的嫂子,眼前这位乐皇后,却不知这三人当年是如何的恩怨情仇。
萧焰面上不太好看,只是勉强笑道:“娘娘有所不知,你面前这位,身份比公主还精贵些。”趁乐皇后不在意,朝秦惊羽凑近过去,无奈低道,“你惹旁人便也是了,怎么又去惹银翼,还嫌自己桃花不多么?”
秦惊羽想想也觉头痛,扁嘴回道:“你管我呢,本殿下人见人爱,人家皇后娘娘又这般热情……忽然住了口,听他话中的意思,一直知道自己是女子?除了他,南越却还有谁知晓……
脚下一直香鼎升起淡淡白烟,袅袅烟雾中,萧焰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些。
想想也是,她是大夏太子,银翼验明正后便是西烈太子,两人关系交好也就等于两国关系交好,他南越不急不气才怪!
幸而此时窗口人影一晃,又一道黑影翻了进来。
乐皇后意见来人,欣喜立起:“棠……你来了!”
银翼淡淡应声,面上有丝疲倦,这连日奔波,方才甩脱飓风骑的追捕也是颇为吃力,进来看了两人一眼,朝萧焰点头道:多谢。
萧焰知他是为祁金之事道谢,面色缓和,浅笑道:“不必客气。”
秦惊羽接过话来道:“虽然兰萨答应不会用刑,但是人在他手里,谨防夜长梦多,还是必须尽快把人弄出来。”
银翼冷声道:“若是劫狱,人手不愁。”
萧焰瞥他一眼到:“你这直率性子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家主子看中了飓风骑,不活让你带人硬闯的。”
秦惊羽看着两人,心里忽然有丝恍惚,觉得这讨论争辩的场景略为眼熟,就连说话语气都是似曾相识。
只听得银翼哼道:“那将如何?跟你又有何相干?”
萧焰并不答他,只转向乐皇后笑道:“娘娘若想了解当年真相,寻回真正的西烈皇嗣,此时便不得心软,任谁都不相信,只咬住滴血认亲这句一放,真金不怕火炼,届时自然有人会露出马脚。”
这话直听得秦惊羽一个激灵,硬生生找回迷茫的神智来:“滴血认亲,真的管用?”
萧焰像是看天外异类一般看她:“从古到今,这是辨识血统最直接的法子,你竟不知?”
秦惊羽摇摇头,没法跟这些古人解释什么事亲子鉴定,什么事dna,心中疑虑,却也忍住不说。
萧焰看了看她,又对乐皇后道:“既然娘娘与我母后是旧识,我便理所应当,不遗余力促成此事。”
乐皇后欢喜低道:“好孩子,真是谢谢你!”
萧焰笑了笑,迎上银翼冷淡的目光,不乏真诚道:“时间不早了,还得让娘娘早些安歇,你们两人是打算继续藏在宸宫,还是跟我回别院坐坐?”
银翼正沉吟,秦惊羽轻拉他的衣袖,在旁笑答:“既然萧二殿下诚心邀请,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打扰几日吧。”兰萨对着乐皇后甚是在意,常来常往,两人留下无益,倒不如跟他去别院,凭她的超凡五感,再加上银翼的武功,一个萧焰并不足为患。
临行道别,忽又想起一事,秦惊羽笑吟吟道:“这皇宫里也不好耍,娘娘你这琴我看着不错,能不能借我弹奏两日?”先前依着想着元昭帝手谕之事,就来看到兰萨打砸殿内物事发泄怒气,乐皇后什么都不管,却仅仅抱着这架琴,不由得灵台一阵清明,故发此问——
那洞内壁上的凹槽,大小倒是正好能放下这样一架古琴来!
或者,琴里有些什么奥秘……
碍于萧焰在场,也不便多问,先借去自己研究下。
说话间手肘撞向银翼,后者倒是会意,淡然帮口到:“她一向喜欢弹琴唱曲什么的……”
秦惊羽嘴上笑着:“只是一点兴趣爱好而已。”此话说得老脸一红,所幸没人注意。
萧焰轻笑:“是么,这兴趣爱好倒是不坏。”
秦惊羽侧头,对上他似笑非笑的俊脸,他又知道什么?
乐皇后闻言怔了一下,眼光放柔,将琴递了过去:“既然小羽喜欢,尽管拿去弹,只是这琴是先帝留下的,他在世的时候对这琴十分珍视喜爱,连我看了都忍不住要吃醋。”
秦惊羽慎重点头:“娘娘放心好了。”
乐皇后摇头低叹:“都说了,别叫我娘娘……”看了看银翼,眼神里夹杂着众多情绪,终是一叹,“好了,你们去吧,多加小心。”
趁着夜色,三人出了宸宫,四处见得人影闪动,却是萧焰手下的黑衣侍卫在司职护卫。
萧焰在前领路,秦惊羽小心抱着琴与银翼并肩而行,一路避过巡逻的西烈宫卫,经过一座宫殿,远远见着里面明亮的灯火,不觉奇道:“这里住着何人?”深更半夜的,竟然还不睡觉,倒是跟自己有得一拼!
萧焰回头道:“是那太子的寝宫。”
秦惊羽想起当初在那山庄浴室见得的龌龊一幕,忍住嫌恶急急而行,倒是萧焰往那宫殿投去一瞥,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所谓别院,实际上就是在皇宫中专门划出一块地方,作为贵宾留宿之用。
萧焰这院子倒也清幽,尤其是院里几杆翠竹,如他人般颇有几分修俊飘逸之意。
此念一生,秦惊羽愣了一愣,在自己的手臂上狠狠掐了一把,最近被他的殷勤献得多了,思想麻痹,警惕渐消,险些敌我不分,惭愧啊惭愧。
在大厅入了座,趁萧焰出去安排事务,秦惊羽对银翼低声言道:“你明日一早出趟宫,召集弟兄在格鲁城内外,凡是有土的地方,埋下些铁牌,上面就写——”想了想,朝他耳语几句,银翼听得点头。
过不多时,那黑衣首领便敲门进来,请他们去歇息,房间位于回廊深处,独立出来的三间,银翼居左,她那间在中,刚走到门前,右边屋子里有人推门出来,眉眼弯弯,含笑盈盈,正是萧焰。
“今晚夜色很好,若是不困,一起弹琴赏月如何?”
秦惊羽打了个哈欠道:“我们这些粗人,哪有萧二殿下的闲情雅致。失陪啦,明早再见!”本想叫上银翼一起研究那架古琴,此时有外人在,也只好作罢,抱着琴懒懒进门。
想着银翼就在隔壁,倒也不担心,和衣靠坐在床上,手指随意拨动着琴弦,琴身异常光洁,似是常年累月被人抚摸,不觉心头一动,看来乐皇后对元昭帝的思念之情,不似作假,只是翻来覆去摸索查看,琴身严丝合缝,始终没能发现不同之处。
想了想,手指一点一点,轻轻敲打,忽而停在一处果然有东西!
面上刚现喜色,就听得侧畔轻微一声,壁板一翻,有人从另一头轻盈滑下,正好落在她身边,瞅着她微微一笑。
“你要唤我过来,直接叫一声就行,何必这样敲敲打打,教银翼听见多不好……”
王者归来 第三十六章 扑朔迷离
原来墙上有暗道!
秦惊羽见他衣冠整齐,姿态从容,倒不像是要做坏事的样子,讥讽道:“我却不知,萧二殿下竟有半夜梦游的怪癖,还不兴走正门,专钻墙洞?”
萧焰眼里几番明灭,微叹道:“你训的是,我是急切了些,就盼着在他赶来之前多与你亲近……”
他?秦惊羽听得挑眉:“他是谁?”
萧焰没有作答,而是起身下床,坐到案几前,看着原封不动的茶点,再看看一旁整齐摆放的洗漱袍具,轻飘飘道:“你对我还是这样戒备,我对你而言,便是洪水猛兽么?”
声音清浅,秦惊羽却从中生生听出几分幽怨的意味,话说,被裂墙破壁乘虚而入的是自己吧,她都没表示愤怒,他却幽怨个啥?
“不是。”她笑了笑,正经望着他道,“你比洪水猛兽长得略微耐看些。”
萧焰脸色好了些,自顾自饮了一杯茶,看向她膝上的琴:“你会弹琴?”
“萧二殿下你不困么?”秦惊羽打了个哈欠,不答反问,这家伙时机抢得好,自己刚发现一点端倪,他就破墙而入眼巴巴坐在对面,她对这琴中所藏之物心里明明兴奋好奇得要命,此时却只能干坐着讪笑,不敢有所动作。
“唔,不困,见着你便有精神。”萧焰答道,又轻笑着问,“你困了?”
秦惊羽的头点得像小鸡啄米。只手支颐,眼皮软软耷拉着:“是啊,已经很晚了。”再不睡,天都要亮了。
萧焰笑意渐深,眉眼愈发漆黑温润:“强撑着对身子不好,香水就去睡吧。”
秦惊羽忍下已经到喉咙的一声欢呼,皮笑肉不笑,关切道:“萧二殿下日理万机,也早些回房安歇吧。”
萧焰坐着没动,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我不困的,就在这里看会书就好,你不必管我,自己睡吧。”
秦惊羽张了张嘴,好容易控制住情绪,这是他的地盘,他是主她是客,断没有客人将主人赶出门去的道理,勉强笑道:“有人在旁,我睡不着。”
萧焰笑道:“以前都是这样……”微顿了下,不知想到什么,轻轻叹气。
秦惊羽重重抚额,这世间竟有比自己脸皮还厚的人!
话说那萧家人个个对自己恨之入骨,巴不得剜心剔骨,食尽血肉,他倒是好,涎着脸贴上来,巴结讨好,纠缠不休,真是怪胎一个!
一时咬着唇没说话,却觉眼前阴影笼罩,也没见他如何动作,眨眼间便是站到床边,居高临下朝她望来。
好高深的轻身功夫,不在银翼之下。
秦惊羽心头一声暗叹,只听得他浅浅低笑:“睡觉还抱着琴,小心磕着你。”说话间手伸过来,轻巧将琴抽走。
“还给我!”秦惊羽一掌击在他的手臂上,另一只手按住琴身。
她的花拳绣腿,对他而言根本只是挠痒,萧焰任她捶打在身上,含笑问道:“那么紧张做什么?莫非这琴里有古怪?”
秦惊羽稍稍松手:“哪有什么古怪,我这是借人家的琴,你别毛手毛脚的,给弄坏了!”
萧焰瞅着她道:“我看你精神挺好的,一点不像瞌睡的样子,要不我给你弹个曲子,安安神?”
秦惊羽挑眉:“你会弹琴?”好像是听萧月说过,这位南越二皇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算如此,也没必要到她面前卖弄显摆吧?
萧焰夹着琴气定神闲坐回原位,双手放在琴上,稍一拨弄,就闻一阵悠然琴声响起,清露襟雪,有如飘飘仙乐一般。
秦惊羽听得心神一荡,都说金无足赤人无完人,可这萧焰,真是什么都会,什么都强,她硬是没在他身上看出缺点来。
见他闭目假寐,沉浸其中,萧焰笑了笑,随意在琴弦上按住几个短音,仿若带着淡淡的喜悦,小溪流水般荡漾开去,时而清新淡泊,时而苍越昂扬,时而空灵悠长。
她不喊停,他也就一曲接一曲地弹着,待到最后,却是重复弹奏着一支绵软如水的曲子,琴音越来越柔和,越来越低缓,也越来越飘渺——
好困啊……
这数日来昼夜不分,晨昏颠倒,哪里敌得过他功力深厚的催眠曲调,秦惊羽眼神越来越迷蒙,神智越来越模糊,心中虽隐隐感觉着不对,却没半分力气来抵挡,慢慢地,眼皮阖上,坠入黑甜梦乡。
半梦半醒间,似是有人坐在身边,有一双微凉的手,轻柔抚摸着她的脸,微微叹息。
“你什么时候才能想起我……我竟不知,该盼你记起,还是该盼你忘记……”
想必是梦吧,只是那声音一直在耳边轻轻回响,这个梦,做得未免太真实了些。
这算是许多日来睡得最香的一回,半夜好眠,直到日头高照才醒。
秦惊羽惺忪睁眼,忽然想起睡前的情景,心头一惊,腾的从床上弹坐起来,看看自己整齐的衣衫,身上不知是谁给盖上一床薄毯,再看到枕边放着的古琴,身侧竖着的神剑,这才轻吁一口气。
听他弹琴,竟然听得睡着了,真是丢脸,还好剑在琴在,并无损失,不过足以证明他的琴技并不咋地,只觉索然无味,昏昏欲睡。
刚下床,便听得砰砰敲门声,银翼的嗓音适时响起:“起来了没?”
秦惊羽扬声应道:“起来了,等下。”看了看桌上的洗漱袍具,没觉有异,取了便用,几下洗漱完毕,又换上身干净衣袍,过去开门。
银翼进来,看了眼床上的古琴皱眉道:“你昨晚发什么疯,半夜不睡还在弹琴?”秦惊羽摇头道:“不是我,是萧焰在弹。”
“萧焰?”银翼皱眉,“我没听到有开门声。”
原来他在隔壁一直注意着她房里的动静,这傻小子!秦惊羽笑了笑道:“他在墙上安了暗道,不必自门而入。”
银翼几步走去床边,查看墙上不甚明显的痕迹,不悦道:“那你怎么不叫我?”
秦惊羽摊手:“他没做什么,弹了会琴就走了,再说神剑也没发出警告,我叫你做什么?”
弹了一会?银翼暗哼了一声,冷着脸却也不说什么。
“大清早的,摆什么酷?跟我过来。”秦惊羽走过去关上房门,拉他在床边坐下,拍着琴身轻笑道:“本殿下机智过人,你看我发现了什么……”
“什么?”银翼问。
秦惊羽没有说话,这琴中藏物与上回轩辕祁的金印藏图却又异曲同工之妙,她琢磨一阵,摘下银翼腰间的匕首,慢慢将一小块琴板拆了下来。
银翼看着她的动作,扯了扯唇角,忍不住道:“这琴是她珍爱之物,你小心些。”
“知道!”秦惊羽头也不抬,小心翼翼将琴板掀开,果然现出一个长方形的内槽来。
她自得一笑,手指伸进去,将里面的物事摸了出来,却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灰色布包。
“这便是祁叔叔说的……手谕?”银翼看着布包,声音淡淡,听不出激动情绪。
“应该是。”秦惊羽打开布包,里面却有两样东西,一样是卷黄绢布轴,一样是本薄薄的小册子。
展开布轴,秦惊羽低声念着上面的字:“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弟萨……望振兴西烈……不负所托……并善待乐氏及棠儿?!”
将皇位传给兰萨?
有没有搞错?
秦惊羽将那布轴翻来覆去反复查实,除了上述字句,再无其他。
回想着在宸宫各处看到元昭帝的丹青,上面的字迹与这布轴上的字大体倒是不差,细节她也没那本事看出来。
默了一会,将房中烛台点上,将布轴放在火上略烤一阵,又取了清水洒在上面,都是无甚变化,也没有预期的隐形字迹现出。
“你那父皇留下这么个手谕,明知兰萨有鬼,还将皇位传给他,脑子里到底是在想什么?”秦惊羽见他面无表情瞪着那布轴,叹了口气,又去翻那册子,册子上写满蝇头小字,都是些类似杂记的文字,看起来倒像是本日记。
这个元昭帝,当真是位风雅之士。她摇了摇头,捧起来随意念道:“一别之后,两地悬念。朕牵挂得紧,趁紫烟在山庄避暑,召集能工巧匠造座风烟亭,想象紫烟回宫时的惊喜,不胜憧憬……”
又翻几页,再念:“五月石榴如火,棠儿就快出世,都说五月初产子大忌,长及户则自害,不则害其父母,是为天煞孤星……这是朕的皇长子,朕既欢喜又惶恐,然不敢在紫烟面前表露半分。”
“政事繁忙,渐渐无暇陪伴紫烟,棠儿又甚苦恼,紫烟眼神幽怨,日渐消瘦,朕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这日终于得空去宸宫,不想竟见萨怀抱棠儿逗弄,紫烟在旁笑得温柔,朕默然退出,将欢颜留与他们……”
“给紫烟画像,画坏好多,终不得。满腔苦楚无人诉,一片冰心画不成。”
“他们……是否有情?朕当如何?朕当如何?”
“紫烟,紫烟,你心里那人到底是谁?”
“紫烟,你爱朕,还是爱他?”
“紫烟……”
到最后,满篇都是大大小小的紫烟二字,笔记凌乱,显示出书写之人沉闷难抒的心境。
看到这里,秦惊羽心底有丝丝领悟,或许是这元昭帝眼看乐皇后与自己皇弟来往过密,产生自暴自弃甚至自生自灭的念头,暗留手谕将皇位与妻儿都托付给兰萨,却并不是祁金猜想的那样,皇后以手谕为证,携太子理国当权。
抬起眼,她扬了扬手谕,如实道:“皇位并没有留给你。”
银翼点点头,无甚表情道:“我本来就不稀罕。”
“没见识的狼小子!”秦惊羽低骂一句,把手谕书册小心揣好,又将琴板还原,“手谕真伪还待考证,别早下定论……对了,我吩咐你的事情做好没有?”
银翼答道:“已经布置了,天黑前就会有消息回来。”
秦惊羽微微颔首:“很好,现在事情有些迂回难缠,我们就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很难得,萧焰一整天都没有出现。
他不在,秦惊羽倒是乐得清静,只当是他被拒绝失了颜面,不想再来碰钉子。
别院内行走服侍的都是他那些黑衣侍卫,不是送来茶水点心和日用所需,一日三餐也是精致美味,她在这里好吃好睡,悠闲自在,银翼也趁机将之前所受的伤没好完全的彻底养好。
日子悠悠过去,三天后的午时,秦惊羽吃过午饭,正靠在床头打盹,窗口嗖的跳进一个人来。
看清来人,她抚了下胸口,起身嗔道:“银翼你干嘛,吓我一跳!”
银翼几步走近,沉声道:“弟兄们发现,有人在和我们做同样地事情。”
秦惊羽跳了起来:“什么?”
银翼道:“我们埋下的那些铁牌有不少被挖掘出来,格鲁百姓以为是天降神祗,纷纷上香叩拜,奔走呼告,有的还将铁牌置于西烈官府大门口,格鲁城内议论声不断,城门处和宫门口更是聚了不少人。”
秦惊羽挑了挑眉:“这很好啊。”
银翼抿下唇,又道:“但与其同时,不知是谁找来许多幼童,到处传唱歌谣,惹得人心惶惶,议论纷纷。”
秦惊羽奇道:“歌谣怎么唱的?”
银翼想了想道:“我只记得一首,反正都是差不多的意思。”说着念道,“去伪王,迎真皇,弃暗投明更新颖,管教百姓心欢畅!”
秦惊羽听完,心里已经锁定对象,笑道:“当真是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啊,就连个童谣都编得这样好……”
“彼此彼此。”
门口有人轻笑一声,慢慢踱进门来:“太子殿下的谶语也不错啊,苍鹫已死,神鹰当立;真皇归位,天下大吉!”手掌翻转,俨然便是枚铁牌,他口中念的,正是她下令刻在牌上的文字。
秦惊羽站在原地没动,只是打个哈哈:“萧二殿下在念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萧焰笑了笑道:“这两日城里颇不安宁,西烈朝堂也吵做一团,有好几员大臣已经在怀疑童谣与谶语中影射之事,他们不敢对兰萨动刀,矛头便直指新近册立的太子兰棠,弄得兰萨十分头痛。”
秦惊羽暗地欣慰,这正是她要的结果,以舆论与后宫双重压力,来促成彻查旧事,还原真相!
“但是,事情发展到此,倒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萧焰微顿一下,肃然道,“今日早朝后兰萨突然下诏,准了乐皇后滴血认亲的请求,相邀我与西烈丞相在现场见证。”
什么,他竟然同意滴血认亲?
王者归来 第三十七章 不知君心
之前乐皇后态度那么坚决,兰萨都不为所动,坚持己见,这回为何忽然改变主意,同意滴血认亲?
他明知那太子兰棠是假的,却将他推出来与银翼一同查验,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
越来越搞不懂了。
秦惊羽抚着额头叹气,银翼看她一眼,淡淡道:“或许我是假的,那个太子是真的。”
“去,少说这些丧气话。”秦惊羽气得在腰间狠掐一把,“你就算不信祁侍卫,也当相信主子我的直觉!”
银翼不躲不闪任她蹂躏,唇角微微扬起,朝萧焰斜睨一眼,萧焰看在眼中,脸色略略有些发青,却只是无奈苦笑,曾几何时,这些都是他的专享,他的福利……
轻咳一声,他打断他们的嬉笑打闹,正色道:“乐皇后派人等在外面,想召银翼去宸宫叙话,只怕是为了明日验血之事。”
秦惊羽住了手转向他道:“怎么不早说?”
萧焰眼眸垂下,清淡开口:“人家皇后娘娘是要见银翼,跟你没甚关系。”
秦惊羽脱口而出:“怎么没关系,银翼是我的人,他的事就是我的事。”
“你的人?”萧焰眼神骤然一冷,利如刀锋射向银翼道,“什么意思?”
银翼面色凉凉的,不紧不慢道:“就是她说的那个意思。”
一时间,房内静得不可思议。
秦惊羽眼看那两人的眼神脸色,似乎都不太好,讪笑着正要说话,忽然听得哪里细微一声响,停顿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己肚子里发出的声音,很是诚实。
“饿了吧?”萧焰脸色缓了缓,柔声发问。
秦惊羽顺着台阶爬下去,也不掩饰,鼻子里轻嗯出生。
萧焰笑了笑,朝外轻喝一声,没过一会便有黑衣侍卫端了饭食进来,一碟一碟摆在桌上,都是她最喜欢的肉包烙饼,还有清粥小菜,看起来又精致又养眼,显然是花了一番心思。
秦惊羽当仁不让坐下,暗地嗅了嗅,那齐鲁矮子招呼银翼:“吃了没,没吃就趁热一起吃。”
“我吃过了。”银翼一看她预备埋头大吃的模样,便知是走不了路了,只得道,“你慢些吃,我去去就来。”
“唔,路上小心。”秦惊羽含糊叮嘱一句,开始喝粥吃饼,难得在西迟到这样可口的早餐,心情大好。
真是个……贪吃鬼!
银翼暗骂一句,转头就走,萧焰望着他的背影,板着张俊脸一言不发,半晌才做去她对面,专注看她。
被人一瞬不眨盯着吃饭不是件快活的事,不过她脸皮够厚,堪堪能够接受,只是受不了他那宠溺的目光,来得实在莫名其妙。
“昨晚睡得可好?”他问。
秦惊羽耸肩道:“还好。”
他微微一笑,又道:“银翼性子变了很多。”
她不知他想要说什么,蹙眉没有作答
“我知道,他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气我,其实不是真的。”他说得十分笃定。
“气你?”秦惊羽无奈翻个白眼,这人很喜欢自作多情,慢条斯理吃完,她抚下饱胀的小腹,问道,“真的是乐皇后的人来找银翼?”
“自然是真的,莫非你不信?”萧焰反问。
她摇了摇头:“不是不信,不过也有可能是你想支走他。”
萧焰笑道:“我确实想支走他。”见得她眼底闪过一抹戒备之色,他好笑道,“你在乱想什么,你难道忘了,你如今还是我的书僮,大白天的跟银翼走在一起,教别人看了像什么话?”
秦惊羽想想在理,点头道:“还有呢?”
萧焰朝床榻瞟了一眼,缓缓道:“你队操琴一窍不通,突然对这架琴感兴趣,莫不是这琴里有什么奥秘?琢磨这许久,也该有所发现了吧?”
秦惊羽哈的一笑:“萧二殿下多虑了,我就是闲着无聊借来玩玩,也没什么稀奇。若不是银翼方才走得急,我都让他帮忙带去物归原主了。”
萧焰对她这番说辞显得并不意外,淡笑道:“我还以为我能帮点忙,看来太子殿下并不领情,倒也罢了。”
秦惊羽轻哼一声,知道他在书法方面造诣颇深,确是个中高手,但再是高手,身份在那里搁着的,她就算借一万个胆子也不敢把元昭帝的手谕亮给他看,让他帮忙辨别真伪。
兰萨与南越交好,兰萨当权执政,西烈便是南越的盟国;反之,银翼是她的人,若是银翼能夺得皇位,西烈就自然成了她大夏的盟国。
这一番利弊得失,但凡长了脑子的人都不难想明白,她犯不着为了我解一时之惑,去求助自己的敌人。
“吃好了么?”
萧焰轻声发问,见她点头,招来侍卫撤去饭食,摆上茶水、
秦惊羽捧着茶杯继续神游,却听得他清了清嗓子,沉吟道:“兰萨邀我与西烈丞相去现场见证,摆明了是将刺激皇嗣血统查验之事放在明处,他素来心机深沉,如此行事想来已经做好准备,胸有成竹,你们须得小心谨慎。”
“多谢提醒。”秦惊羽笑得甚有礼貌。
“你有没有想过,倘若查验出来,银翼不是西烈皇嗣,到时候又将如何?”萧焰敛了笑容道。
秦惊羽平和道:“我相信我的直觉。”
萧焰轻叹一声,咕哝道:“你总是这般我行我素……”
秦惊羽瞟他一眼感情以前对自己研究的透彻,连她的性情喜好都了若指掌,看来他是深谙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的道理,还真是个强劲的对手。
抿了口茶,又寻思着皇室秘辛,在场之人是越少越好,届时自己可怎么混得进去给银翼助阵?现场若有变故,也不知那狼小子是否应付得过来?
“在想什么?”萧焰低问。
“没什么。”秦惊羽矜持作答,心里却有些闷。
萧焰瞅着她古里古怪的表情,暗地好笑,似是不经意道:“我这皇子身份,走到哪里带个书僮随侍之类原本也说得过去,本想邀殿下一起,但殿下看起来并不在意,我就不必自讨没趣……”
“慢着!”秦惊羽终于没忍住,打断他,口气却仍然倨傲,“既然你诚信相邀,我也勉为其难,应下便是。”是他主动相邀,他勉强应允,便不算欠他人情,这一点须得说清楚。
萧焰笑了笑道:“那好,等下我派人送套衣饰过来,明日辰时会有人来请,你提前准备好。”
秦惊羽默了一默,待得想到也许是个什么阴谋,他已经起身开门,走得不见。
就算是阴谋,箭在弦上,此时她已没有选择的余地。
过得片刻,果然有人送来衣饰,连同鞋袜都是备齐的,秦惊羽比量一下,与自己身段大致相当,穿起来应该合适。
银翼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她刚准备用晚饭,于是招呼他一同就座。
他看了看桌上丰盛的饭菜,微微皱眉:“你就那么放心他,不怕他下毒?”
“我有那么傻?”秦惊羽招手示意他坐下,笑道,“我都检查过了,没有问题。”
银翼哼了一声坐下来,秦惊羽给他舀了碗饭,夹了一筷子肉放在他碗里:“这烤肉做得不错,你尝尝。”
银翼朝窗外望了一眼,淡淡道:“他在假山上看着呢。”
“我知道,看就看吧,我们也没啥损失。”以她的眼神耳力,早就知道萧焰在附近,这家伙不在他自己房里好好吃饭,却来守着她做甚?若说是监,那他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假山顶上,绿荫垂下,萧焰执着只救护懒懒坐在上面,长发披散仅用根绸带绑住,宽松的衣袍被晚风吹得鼓荡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十分萧瑟颓废,似是感觉到房内之人的注视,他侧过身来,朝他们扬了扬手中的就被:“要上来喝一杯不?”
秦惊羽拔高声音回道:“多谢萧二殿下好意,我们还有事商量,就不打扰了。”
萧焰唇角扯动下,目光转向银翼,哑声道:“银翼,我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
银翼冷着脸,没说话,秦惊羽代他答道:“道不同不相为谋。”转念一想,这个婉拒之言说得很是在理,说完又将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肴夹去隐隐碗中,算是慰藉下查验临近是他看似平静其实忐忑的心境。
萧焰幽幽一叹,不想再看他们亲密的场面,一口饮尽杯中酒水,纵身跃下,也没来纠缠,而是晃晃悠悠往相反方向走。
秦惊羽眼尖瞧他脚步不稳,而前方长廊正好有级台阶,不由好心提醒:“萧二殿下,注意看路——”
萧焰听得唤声回头来看,脚步微错,一个踉跄,整个人便是朝地面扑倒下去。
呃,不唤他兴许还没事……
秦惊羽撇了下嘴,不忍看自己亲口制造的一起人间惨景,却又有些好奇,不知道这位样样精通处处胜出的南越皇子摔上一跤到底是何等光景,于是抬眸继续关注,却见斜刺里那名黑衣首领窜出,双臂张开,将他及时扶住。
“殿下,你没事吧?”
萧焰打个酒嗝,俊脸微红,摆手道:“我没事。”
黑衣首领闻到他身上酒气,惊道:“殿下你怎么喝酒了,太医不是说了吗,你的腿伤是必须滴酒不沾的!”
萧焰闷闷道:“连你也要管着我么?”
黑衣首领急急道:“树下不敢,只是殿下的腿……”
萧焰打断他道:“我的腿没事。”
黑衣首领黑着一张脸,眼眶慢慢红了:“当初殿下在床上躺了几个月才活过来,出来时娘娘几次三番叮嘱,说让树下看好殿下,不得有任何闪失……殿下如此自暴自弃,叫属下如何向娘娘交代啊!”
萧焰沉下脸道:“你是我的人,不需要向任何人交代,除非……你另投明路,不认我这个主子。”
黑衣首领听得骤然变色,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是殿下的人呢,一日为主,终身不负;如有违背,天诛地灭!”说罢俯首下去,嘴唇触及他的鞋面。
萧焰见状面色缓了缓,低声道:“好了,你的忠心我也明白,你起来罢。”
“是!”黑衣首领如释重负站起身来,扶她朝前走去,暗地舒了一口气。
秦惊羽看得呆住,赶紧去拉银翼的衣袖:“看到没,那人行礼姿势好奇怪!”
银翼正在喝汤,含糊道:“有什么奇怪的?”
“你都没看见,他一个大男人,居然去亲那萧焰的脚!”秦惊羽朝他描述一番,大是感叹,“或许这侍卫是个断袖,一直暗恋他主子也说不定,本来也不错,但两人这形象不太相配……”
萧焰长相太过俊秀儒雅,说到与他相配的男子,这世上找不出几人——
或许雷牧歌不错,只不过一想到两人偎在一起的情形,登时鸡皮疙瘩抖落一身。
抛开些许杂念,转而又想,等这边事情了结,得回去问问老师,这稽首不像稽首,叩拜不像叩拜的,到底是个啥东西?脑子里有一丝模糊的影像,好似自己站在高处,一道人影伏在脚下,摆出这奇怪的姿势,却始终影影绰绰,记不真切。
难道又是梦中见过?
还是老师韩易上课时讲过,正好遇到她打瞌睡,给漏听了过去?
“你就这么急着回去?”银翼低喃,拉回她飘忽不定的神智。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西烈人,哪儿来自然哪儿去。”秦惊羽甩了甩头,甩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她出来这么久了,父皇母妃都不知着急成什么样子,还有雷牧歌与李一舟,他们这会早该收到她的发簪与信函了,为何迟迟未有回应?
定了定神,见他木然不语,秦惊羽笑着拍拍他的手背:“放心好了,我会等你认主归宗,登上皇位再走。”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她一手培养出来的狼小子,也当是立足天地独创大业的时候了。
他却猜不到,届时,她还有一份超级大礼相送……
王者归来 第三十八章 再来一次
次日清晨,秦惊羽刚用了早膳,整装完毕,就听得砰砰叩门声。
“进来。”她随口应着,对镜理了理头发,满意看着镜中之人略作改妆的容颜,脸色发黑,眉毛粗浓,再加上一身随侍的衣装,整个人看起来朴实无华,与昔日在天京油头粉面花俏招摇的相貌大相径庭,那兰萨打死都不可能认出她来!
萧焰漫步走来,看着她梳得略有些歪斜的发髻,唇边浮起一抹微笑:“要我来帮你么?”
秦惊羽不屑瞟他一眼,帮她?这梳头的技术活,并不是人肉呢都能精通的,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会做才怪了!
“不敢劳你大驾。”随便摆弄几下,套上帽子,系好扣带,她转身过来面朝他道,“好了,走吧。”
他望向她的黑眸有些失神,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两人一前一后出门去。
秦惊羽脚步飞快,萧焰倒是慢条斯理,缓缓跟在后面,眼见穿过长廊就到了别院门口,她本一步迈出,却在那一瞬间心头微动,硬生生把脚收了回来。
“怎么了?”萧焰跟上来,挑眉请问。
“小人逾越了,殿下先请。”秦惊羽低眉顺眼,垂肩收手,恭敬退在一侧。自己当主子当惯了,险些忘了规矩,以她现在的书僮身份,她卑他尊,理应由他先行。
萧焰深深看她一眼,笑着摇摇头,越过她跨步朝前走去。
别院门口早有太监静候,一见两人出来,赶紧行礼带路,那太监走在前方,两人慢腾腾跟着,秦惊羽四处望望,没见黑衣侍卫的身影,不禁低问:“你那些暗卫呢,今日怎么没跟着?”
“带了他们就没你的名额了。”萧焰笑了笑,又道,“我的武功足以自保,你不必担心。”
她巴不得他早死早超生,她会担心他?秦惊羽哼了一声道:“兰萨也真是对你优待,竟让你带这样多的侍卫在他皇宫里随意进出。”看来西烈与南越联盟意图已经很明显,这也就是萧冥着急出兵帮助镇压西烈内乱的原因,他野心勃勃想要称霸赤天大陆,但兰萨会那么心甘情愿受控?不好说。
“你想得没错。”似是看透她的心思,萧焰低笑,“兰萨不笨,他也是表面上与我南越交好,利用南越军队为其效力,其实却暗藏心思,随侍都有可能过河拆桥,”
秦惊羽心头一喜,忽然想到祁金,忙问:“那他会不会阳奉阴违,先前假意答应你不动祁金,背地却派人去老李出手击杀?”
萧焰淡淡回答:“不用担心,我早有准备,祁金不会有事的。”
秦惊羽放下心来,自己没有感觉到周围有黑衣侍卫的气息,相比他已经将人安排到祁金身边暗中保护,正要说话,鼻端微氧,张嘴打了个喷嚏。
“怎么,病了?”萧焰转头来看。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朝他摇摇头:“没事。”昨晚怕他故技重施,掀开壁板再度入侵,于是抓了琅琊神剑在床上守了大半宿,快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谁知他根本没来,害得她一夜难眠,还有些伤风感冒!
“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他停下脚步,一脸紧张。
见那太监诧异回头张望,秦惊羽赶紧推他一把:“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可别添乱,快走啊!”
“真的不要紧?”他仍不放心。
“真的真的。”秦惊羽极不耐烦。
没走不会,引路太监停下脚步,兰萨的御书房已经到了。
“二殿下,请。”
萧焰默然点头,秦惊羽小心跟在他身后。
滴血验亲的场地就设定在此,一进门,就看见已经有人候在里面,见得萧焰踏进,那人不卑不亢,上前一步行礼:“见过二殿下。”
“卫丞相客气。”萧焰淡然还礼,两人走去一边闲聊。
秦惊羽垂肩站立,眼角不是瞟下那边的身影,老师韩易以前提过,说着西烈丞相卫术为官二十余年,在西烈声明很是不错,兰萨这回钦点他作为查验见证,必是有所深意。
思来想去,其间又打了两个喷嚏,惹来萧焰嗔怪的目光,被她冷眼瞪回去。
正等得无聊,忽然听见门外有人高呼:“皇帝陛下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过后再呼:“太子殿下驾到!”
但见兰萨与乐皇后并肩走来,后面跟着太子兰棠。
兰萨一身玄服,气势威严,冷峻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乐皇后则是一身素装,面上粉黛未施,秀丽的眉眼微微透出几分憔悴,却也暗含期待,而兰棠也是着装素淡,面色沉静,全无当初光鲜亮丽的风采。
那丞相卫术急急迎上去:“臣参见陛下,娘娘,太子殿下!”
兰萨点头,目光往屋中一望,看到秦惊羽也在场,不觉微微蹙眉:“二殿下,这是……”
萧焰轻笑:“陛下放心,我这童儿胆小谨慎,平日跟我有如一体,形影不离。”
有他这话保证,兰萨也不好再说什么,转向乐皇后道:“皇后说的那个银翼,怎么还没到场?”
乐皇后环顾四周,强自镇定:“我告诉过他时辰,应当就快来了。”
兰萨哼了一声,静默不语,倒是兰棠走过来殷勤将乐皇后扶去软座歇息,奉上茶水,全然一副母慈子孝的画面。
只隔数步之遥,秦惊羽不难听见那边的对话。
“这滴血认亲是我提出来的,棠儿……你不怪我?”乐皇后的嗓音有丝发颤,显然兰萨这番攻心战术极有成效,她心里愈发没底。
“孩儿怎会怪母后?所谓真金不怕火炼,海尔相信是非真假,验过之后自见分晓。”兰棠这话答得在情在理,乐皇后拍了拍他的肩膀,再不言语。
屋顶上细微声响令得秦惊羽收回目光,黑影一闪,银翼已经站在当前,朝众人点头算作招呼,也不看兰萨,只面对乐皇后道:“开始了吗?”
“就等你了。”乐皇后松了口气,身子刚一动,就被兰棠上前扶住。
“母后小心些。”
银翼冷然瞥他一眼,面上无甚表情,兰萨见状轻咳两声,唤道:“尤总管。”
被唤的太监总管回应一声,指挥着两名太医模样的人将检验物事一并端上前来,整齐摆放在案几上。
“今日之事,无须朕多,想必大家都已明了。”兰萨微顿一下,又沉声道,“试管西烈皇嗣血统真伪,朕特请来萧二殿下与卫丞相在场见证,以示公允。如无异议,这就开始吧。”
话声刚落,便有太医过来,带银翼与兰棠前去净手准备。
秦惊羽站在萧焰身后,看着兰萨微微颔首,那两名太医各持一把雪亮薄刃,分别在两人手指上轻轻一划,血珠溅落,掉进装有清水的茶杯中,银翼的那只在左,兰棠的那只在右。
“紫烟,该你了。”一直紧盯滴血过程的兰萨回头,柔声相唤。
乐皇后走过去,肩背挺得笔直,任由那太医用薄刃划破手指,血珠迸出,在两只Сhā本里分别滴上一大滴。
滴血完毕,众人都面色慎重盯着那两只茶杯,乐皇后更是不等包扎手指,激动得站到案几跟前。
但见两名太医端起茶杯轻轻摇晃,继而缓缓放心,不过多时,有人指着右边的茶杯啊的一声叫:“相融了!”
秦惊羽定睛看去,右边那只茶杯里的血珠果然渐渐聚拢融合,而左边那只茶杯里的两滴血珠则是一动不动,无有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她并不太相信古人滴血验亲的说法,因为以现代人的眼光看来,此举毫无科学依据,但是就算要融合,也该是银翼与乐皇后的血融合,而不该是这假太子兰棠啊,难道……银翼真不是乐皇后与元昭帝之子?
乐皇后怔怔看着两只茶杯,再呆呆望向对面的银翼,脸色发白,身子轻晃,被兰棠一把扶住:“母后当心身体!”
兰萨哈哈大笑,朗声道:“大家看清楚了么。棠儿身世血统,不容置疑!”
与此同时,萧焰的声音也在她耳边压低响起:“尼克看清楚了,茶杯没换?”
秦惊羽轻轻摇头:“没换。”能在她超常的眼力紧锁下调换茶杯,除非那人是神仙!茶杯是没换,不过并不代表别的东西就没问题,只是这该死的鼻塞……
自那两名太医一进门,她就不断吸气,无奈鼻子塞得厉害,嗅觉大打折扣,大的异味还可嗅出,气味细微,加之距离又远,则是无能为力。
可她嗅不出,那狼小子的鼻子也该嗅得出异味来啊,除非是另有气味掩盖……
秦惊羽环顾四周,果然见得各处墙角均有点熏香,淡雾袅袅飘散,心中了然,这兰萨胆敢答允验血,果然是有备而来,胸有成竹。
再看银翼,只见他冷眼看着右边那只茶杯,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愣头青,就算是看出什么,只怕都是不屑开口!
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她过去检查茶杯,凑近审视,应该能发现问题,但她此时只是萧焰身边的书僮,有什么资格?
“萧二殿下,卫丞相,你们二位都看清楚了?”兰萨的声音响起。
卫术闻声点头,目光望向萧焰,后者是一国皇子,地位比他高,自当优先表态。
秦惊羽抿紧嘴唇,听得萧焰轻笑一声,侧身的同时在她耳边低道:“又欠我一个人情。”
正感疑惑,萧焰已经启唇言道:“大体倒是看清楚了,不过还有一点小小的疑惑。”
兰萨不妨他会说出这样的话,呆了下道:“萧二殿下请讲。”
萧焰不慌不忙道:“这滴血验亲的法子可有书记载?有据可依?”
兰萨沉声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焰摇头笑道:“我没别的意思,陛下不要着急,我只是觉得贵国在这件事上的程序有些不对,所以才提出来。”
兰萨心中恼火,碍于众人在场也不好发作,哼道:“这都是依照惯例来的,却有哪里不对?”
“陛下息怒,想必是各国查验之法有所不同。”萧焰大步上前,秦惊羽亦步亦趋跟着,一步步朝案几靠近。
兰萨忍住怒火道:“既然在我西烈,自然该依照我西烈……”
话没说完,就被乐皇后打断道:“不知在南越又是如何查验的?还请殿下明示。”
萧焰笑了笑,看着秦惊羽道:“我是外行,不过我这童儿出身杏林世家,经常给人查验,还是由他来说,娘娘意下如何?”
这狡猾鬼,又把皮球踢给她了!
可是她还没想好呢,就算看出对方暗中做了手脚,她该如何揭穿?
眼见乐皇后点头,秦惊羽只得上前,正围着案几走了半圈,终于嗅得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味,那是一种极淡的酸味,被屋中熏香气味所盖,险些嗅不来。
果然,如她所想……
倏地一个念头闪过,秦惊羽心中一喜,停步站定,正色道:“回殿下,之前的查验步骤都是对的。”见得萧焰气定神闲,兰萨与兰棠喜上眉梢,乐皇后面露失色,银翼不动声色,忍住笑意慢吞吞道:“只不过两位太医偷懒,少做了最后一步——”
“什么?”兰萨与乐皇后异口同声问道。
秦惊羽指着一左一右两只茶杯,悠游自得道:“这最后一个步骤,还须请太子殿下和银公子在对方杯中再滴一次血。”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三十九章 打死不认
此话一出,兰萨面色微变,拂袖道:“从来没听过这样的做法,三个人的血混在一起,不是乱套吗?”
秦惊羽眨巴着眼睛道:“可是在南越都是这样查验的,而且在其他几国也是同样的步骤,当然,也不排除寻常百姓家为了省事,简化程序……”
兰萨绷紧了脸,若不是碍于萧焰在场,真想把这不知好歹的书僮拉出去砍头,偏生此时萧焰清朗的声音Сhā了进来:“这验明西烈皇嗣血统是何等大事,岂可等同百姓家务?我这书僮快人快语,年幼无知,还望陛下不要见怪。”
秦惊羽板着脸,拼命忍住笑意,这一唱一和搭配得天衣无缝,逼着兰萨做决定。
见兰萨犹疑不定,乐皇后声音微颤道:“就按他说的做吧。”
沉默半晌,兰萨终于点头:“好吧,再行滴血。”
不等太医动手,一直沉默的银翼已经是挤破先前的伤口,将血珠滴进右边茶杯,而另一边兰棠脸色泛白,被一名太医再在其手指上轻划一刀,鲜血滴落入杯。
这一回,众人更是神情严肃,屏住呼吸,一瞬不眨盯着两只茶杯。
怪事发生了,右边茶杯里银翼新滴下的血珠很快就和先前的血融合在一起,而左边茶杯里则是三滴血珠各自为阵,互不相容。
“怎么会这样?”乐皇后低叫。
“尤总管,这是怎么回事?”
兰萨声音低沉,却颇具威严,那尤总管抹着额上的冷汗,拢袖道:“启禀陛下,臣也不明白一一”说着眼光瞪向那两名太医。
两名太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面露迷惑,其中一人大着胆子进言道:“回陛下,臣行医多年,从未见过这样奇怪的现象,前后矛盾……”按照右边茶杯里的结果,三人之间均有血缘关系;但从左边茶杯里的情形来看,三人又都不具备骨肉血亲的条件!
秦惊羽被那太医纠结不解的神情逗得实在忍不住,扑哧一声,险险笑出来。
那太医正觉词穷,一眼瞥见,便如有抓住根救命稻草,急急拱手道:“这位先生一定知道这其中奥妙,还请先生向陛下解释一二。”
兰萨哼了一声没说话,乐皇后却是面带期冀,开口朝她问道:“你是不是知道?”那架势,只差扑过来握住她的手了。
秦惊羽后退半步,心道既然自己已经被萧焰推崇为世家子弟,也当拿出几份真本事来,好在之前已轻嗅出了那淡淡的酸味,不难推断出事情的真相,清了清嗓子,她朗声道:“其实也不奇怪,有人暗中在茶杯里加了料而已。”
兰萨蹙起眉头:“加了料?”
“不错。”幸好前世看电影电视看过一些类似的情节,秦惊羽指着左边茶杯,不紧不慢,娓娓道来,“大家请看,这只茶杯里的三滴血珠不仅不相融,而且还凝成了块状,这是因为事前在杯中添加了醋酸粉末的缘故……不信的话.可以叫人来验。”
兰萨朝尤总管点点头,后者匆忙步出,过不多时又带了名太医模样的老者进来,来人打开随身药箱,取出工具查验一番,最后行礼禀道:“启禀陛下,这只茶杯中确实有少量醋酸粉。”
两名太医吓得跪倒在地,兰萨朝两人沉声喝问:“这查验器具是谁准备的?”
之前没说过话的那名太医嚅嗫答道:“回陛下,是微臣……”
兰萨目光一凛:“你可知道是谁事前动过这茶杯?”
那太医吓傻了眼:“微臣……不知……”
“来人!”兰萨喝道,“把这玩忽职守的庸医给朕拉出去,打入天牢!命廷尉彻查此事,务必抓到幕后之人!”
“陛下冤枉啊!陛下,臣冤枉,臣真的冤枉啊一一”那太医被一群西烈侍卫拖出门去,只听得惨叫声声,“冤枉……冤枉啊……”
“那么另一只茶杯又加了什么?”兰萨问道。
老者摇头道:“恕老臣无能,未能检出。”
兰萨摆手道:“好吧,辛苦蒙老太医,你去吧。”待那老者行礼步出,才转过来望向一脸深思的秦惊羽,“这血珠相互融合,又是怎么回事?”
答案很筒单,这滴血认亲本来就不科学,融合与否全靠运气,貌似a型血跟b型血很容易就融合了,所以,一个a型的小孩跟一群b型血的成|人合血,就等于是去拉一个掉进“聚宝盆”的爸爸,只要你肯拉,爸爸是无穷无尽的。
乐皇后、银翼和兰棠的血型,极有可能就是上述情况!
如果她说出这番理论,不知会不会被在场之人当成是疯子?
秦惊羽干笑两声:“也许是添加的东西无色无味,一时检测不出。”
剩下那名太医欲言又止,兰萨看了看他道:“你又有什么说法?”
那太医定了定神,垂首答道:“既然合血出现差池,唯一的法子便是用滴骨法。”
“滴骨?”
“是的,之前的合血只能是呣子之血,稍有疏离;滴骨却可以用父子骨血,则更为亲近……古往今来,这滴骨法比起合血法要高深得多,也要精确得多!”太医顿了下,又道,“但要掘出皇陵墓室中的先帝骸骨,却是有违常理,还望陛下娘娘三思。”
秦惊羽在一边听得挑眉,不会吧,搞那么复杂,还要将元昭帝的骸骨挖起来?
看来对方早有准备,留有后路,远远不是她所想的那么简单!
“朕反对,皇兄早已入土为安,朕不愿破坏他的清净。“兰萨转向乐皇后道,“皇后你的意思呢?”
乐皇后面色怅然,沉吟半晌方道:“大局为重,他在天亡灵,应该不会怪我的一一”长舒一口气,心一横,似是下了决心道,“那就滴骨吧!”
“你……”兰萨瞪着她,大概是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许久才铁青着脸喝道,“传朕旨意,原班人马移师皇陵!”
一句过后,那尤总管急匆匆前去准备,兰萨扶着乐皇后率先步出,秦惊羽走在后面,担忧往银翼看去,见得他身姿挺拔的背影,才微微宽心。
所幸这西烈皇陵就在格鲁城外不远,一行人简单焚香祷祝之后,坐上马车出了宫。
路上秦惊羽与萧焰同乘一车,碍于卫术在场,也不好多说,默默想着对应之策。
马车没走多时就行至皇陵,早有守陵卫士迎上前来,众人下了车,由皇帝兰萨领头,径直去往元昭帝的墓室。
耀目的阳光下,墓门徐徐打开,一行人秉烛而入,面对那巨大的帝王灵柩,阴冷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
乐皇后挣脱兰萨的手上前一步,手指颤巍巍抚上棺盖,一滴泪落在上面:“陛下……”
秦惊羽听得真切,心中也明白,此陛下非彼陛下也,看来她对前夫的感情要比对现任的深厚得多。
兰萨眼神暗了暗,厉声道:“开棺!”
“是,陛下。”
两名卫士立在灵柩前,将棺盖缓缓开启,露出里面身着金缕玉衣的尸身来,但见年份久远,昔日威严帝王已化作皑皑白骨。
乐皇后立在当前,只往里一望便是腿脚软倒,好在兰棠在旁及时扶住她,颤声道:“母后当心!”
“我……没事……”乐皇后眼眶发红,微微闭眼,当年噩耗传回格鲁皇宫她就昏死过去,大病一场,醒来后元昭帝已经封棺入陵,如今亲眼目睹,怎不心酸难过?
兰萨大步上前,对着棺中之人祭拜行礼,泣不成声:“皇兄,朕带紫烟棠儿来了……”
“父皇!”兰棠扑通一声跪下,放声大哭。
趁一干人等围住灵柩,哭声震天,秦惊羽趁机凑到银翼身边,低声道:“愣着做什公,你也哭啊!”这傻小子,在乐皇后面前都能掉下泪来,到了这墓室里反而故作深沉了,做戏懂不懂?
银翼摇头低道:“没感觉,哭不出来。”
“你……”秦惊羽咬牙切齿,直觉想去撞墙。
哭了一会,兰萨拭去眼泪,朝尤总管点头道:“这就开始吧。”
见太医手持薄刃过来,兰棠慢慢从地上站起,脸上还挂着两行泪水,正举袖拭擦,太医见状,稍转方向站到面色淡漠的银翼面前。
“银公子请。”
银翼摆了摆手,没用他的刀,略微用力即是挤破先前伤口,一大滴鲜血滴在骸骨之上,但见血珠艳红,顺着白骨的起伏游走,过得片刻,慢慢凝固在表面。
竟是没渗进骸骨之中!
乐皇后脸色骤变,失声道:“怎么会……”
兰萨叹息道:“你看到了吧,他的血融不进去,只因为他根本不是皇兄的骨血!”
银翼直直站着没有说话,兰萨指着那血珠,朝他冷笑道:“事实摆在眼前,如今你还有什么话说?你是被谁人指使,假冒太子,接近皇后?你们到底有什么目的?老实交代,朕可饶你不死!”
“我没假冒任何人。”银翼淡淡说着,也不看众人,大踏步朝墓室门口走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兰萨冷哼。
说话间,墓室周围风声四起,角落里蓦然冒出数名人影,均是飓风骑的打扮,手持弓箭将银翼的去路尽数封死。
这兰萨,当真是有备而来!
只要银翼有所动作,羽箭便会接二连三射出,相信墓室之外还会有更多的飓凤骑埋伏,看来对方不愿给他一丝生存机会,铁了心要趁乱杀人灭口,永除后患,而不管他是抵抗还是出逃,兰棠都是无需再验,稳操胜券!
“不要!”乐皇后被兰棠死死拉住,动弹不得,只得朝兰萨叫道,“是我叫他来的,跟他没有关系,不是就不是,放他走吧……”
“紫烟你别管,此人居心叵测,跟祁金合伙起来欺骗于你,诋毁你与棠儿的呣子之情,使得我西烈皇室受辱蒙羞,他们必定是在酝酿什么阴谋,朕绝不会轻饶他!”兰萨恕声说完,抬起手来。
“不!”乐皇后见得那黑漆漆的箭尖,再看他的手势,明白他是起了杀机,看着对面冷峻如斯的年轻男子,就算验出他不是自己亲生皇儿,也不忍他在自己面前血溅当场,死于非命!
兰萨面色凝重,一声令下:“飓风骑,放箭!”
嗖的一声,数支羽箭已经破空而出!
秦惊羽不再犹豫,一步朝银翼迈出,但觉眼前黑影闪动,才人以快出她十倍的速度站到银翼面前,将飓风骑的击杀角度挡了个大半,长袖一卷,已经抄住那一大把羽箭。
“萧焰,你这是做什么?”兰萨直呼其名,显然是动了真怒。
他这南越皇子以身相挡,飓凤骑再有胆子,也不敢再动手!
萧焰轻笑一声,将袖中羽箭甩开:“陛下此举有失公允,既然请我和丞相当见证,也该听听我们的意见吧?”
兰萨哼道:“大家已经亲眼所见,银翼的血融不进去,你还有什么意见?”
萧焰笑了笑,将秦惊羽推上前去:“还是让行家来说吧。”生掰硬扯的本事,还是她比较强。
秦惊羽见他出手,心里安定下来,但听得这话又不觉撇嘴,她对这滴骨之法也很陌生,说白了,那就是活人跟死人尸骨掐架玩游戏,就算她具备一定科学知识,在这些古人面前,又哪里说得清楚?
说不清楚,便只有一个办法一一抵赖。
抵赖还不简单,只一口咬定一件事,就万事大吉!
想到这里,秦惊羽走上前去,抱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原则,惊天地泣鬼神说出一句话来一一
“这副骸骨,绝对不是元昭帝。”
一一一一一一题外话一一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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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章 王者风范
本是随口抛出的一句话,但秦惊羽话一说完,心头便有种很奇怪的感觉,不会是歪打正着吧?不由得上前一步,仔细辨认棺中的骸骨。
这骸骨体积不小,看得出此人生前身形挺拔,不过这并不能说明什么,若是能够掀开衣料,或许能够看出些许端倪来。
想到这里,又瞧了眼银翼滴在那骸骨上的血珠,倒是有些奇怪,按照常理,这骸骨经过十几二十年的时间,肌肉组织全都溶解消失,毛发指甲也是一并脱落,没有这些东西保护,骨骼表面早该腐蚀发酥,怎么会一点都渗透不进去呢?除非……
“放肆!”兰萨见她盯着骸骨看得目不转睛,一时恼羞成怒,不再顾忌与南越的盟约,指着秦惊羽道,“来人,将这妖言惑众的小子给朕拿下!”
“谁敢!”银翼碧眸一利,周身气焰迸出,不仅是身边太医吓得连连倒退,就连训练有素的飓风骑也是手指微微一抖。
这样的气场,是那假太子兰棠一辈子都学不来的,明眼人一看便知!
萧焰轻笑一声,语气清淡,却是暗含威慑:“陛下这是做什么?”
兰萨指着秦惊羽道:“二殿下你也听到了,他竟然对我西烈皇室不敬!朕岂能饶他?!”
萧焰淡然道:“阿丹跟随我多年,诚实守信,从无假话……”见得银翼唇角扯动,身躯抖了一抖,他轻咳两声,续道,“他说骸骨不是元昭帝,那就肯定不是,陛下稍安勿躁,听他把话说完。”
秦惊羽趁他们说话间,已经将那副骸骨从头到脚瞧了个遍,也想明白了其中玄机,此时回头过来,朗声道:“小人所言句句属实,这骸骨确实不是元昭帝的。”
乐皇后失声叫道:“此话当真?”
秦惊羽点头:“是。”
兰萨冷笑道:“无知小儿,你与朕的皇兄素不相识,朕的皇兄驾崩之时你还没出生吧,凭什么在这里口出狂言?!”
秦惊羽昂首挺胸,自傲道:“陛下别看小人身体单薄,看似年幼,小人今年已经一十七岁……”
话没说完,就被兰萨冷声打断:“哼,|乳臭未干的小子,众所周知,朕的皇兄元昭帝乃是二十年前遇害……”不知想到什么,脸色骤然一白,哽住不言。
秦惊羽乐呵呵接过话来:“原来元昭帝都过世二十年了啊,怎么这骸骨看起来还如此新鲜呢,连颜色都没怎么变,不知格鲁城中有没有仵作?这过世的年份时日,随便找一个来一验便知。”瞧了眼对面满脸惊恐的兰棠,不禁轻笑,“太子殿下脸色真不好看,你在怕什么?”
兰棠张了张嘴,强硬道:“你胡说,本殿下哪有?”
“是么,那你干嘛身子抖得那么厉害?你在怕谁?怕我吗?大白天的,我是人又不是鬼……”
秦惊羽边说边是作势上前,兰棠不由自主退后一步:“你站住!”
“不过就是开个玩笑,你那么害怕做什么?”秦惊羽站住脚步,笑了笑,见得他苍白得吓人的脸色,时不时瞟向棺木的古怪神情,心头一念袭来,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怕这骸骨啊?怕它突然坐起来,把你扑倒?”
兰棠身子微颤,额上竟滴下汗来:“怎……怎么会……”
乐皇后听得蹙眉,忍不住问:“棠儿,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兰萨按住她的手,沉声道:“棠儿最近因为查验之事心情不佳,是以夜不能寐,精神恍惚,太医早有提醒,都是朕疏忽了,朕这就派人送他回宫去。”
不舒服?不至于吧!
这阴冷的墓室,能令得他出汗,到底在怕什么?
秦惊羽心念一动,继续发难:“啊,我想到了!”见兰棠浑身一震,清晰道出,“难不成这棺中尸骨……才是殿下的亲生父亲?”
“你……一派胡言!”兰棠面色煞白,气急败坏跳起来,刷的一声拔出身边侍卫的佩刀,朝她冲过来。
钢刀举到半空,手臂便被人牢牢扣住,秦惊羽一见兰棠的神色表情,就知道自己误打误撞猜对了,再看到银翼刚劲有力的动作,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也懒得再扮演书僮角色,拍手笑道:“哈哈,狗急跳墙了么?”
眼见事情败露,兰萨怒声喝道:“棠儿,你在做什么?快快住手!”
兰棠惊疑看他一眼,叫道:“父皇,快下令杀了他们!”
兰萨面上一冷,厉声道:“你先住手,把刀放下!”
兰棠哭丧着脸道:“孩儿撑不住了,父皇快杀了他,杀啊!”
“别叫朕父皇!”兰萨声音低沉,似是恍然大悟,沉痛道,“朕真想不到,原来是你……你说,是不是你将元昭帝的骸骨掉包的?谁是你的同谋?你这样做到底有何目的?”
一连串的逼问将兰棠砸得有点头晕,嚅嗫道:“父皇你在说什么?不是你……”但闻嗖嗖数声,屋顶西北方向青光闪动,几点寒芒迎面射来。
“当心!”秦惊羽听得响动,刚一出声,就被人手臂一伸揽入怀中,一时又急又气。这萧焰没长耳朵吗,明明不是冲她来的,他干嘛这样激动?
头被他紧紧按在胸前,正要挣扎,无意间却瞥见兰萨趁乐皇后不备,一把点了其睡|茓,将她抱起退后。
此时银翼正扣住兰棠的手臂,见得冷箭来袭,想也不想将他一脚踢开,自己也是接连几个翻身避了开去,待得站定,指着兰萨冷道:“你想杀人灭口?”
兰萨哼了一声,抱着昏睡过去的乐皇后,连退一大步,已经站在墓室门口:“飓风骑听令,这室内之人,尽数斩杀!”
话声刚落,门外又涌进来大群飓风骑,个个手持弓箭,加上原先在内之人,里里外外足有上百之众,以他们精湛的箭术,整齐的动作,一旦放箭,墓室中人便是Сhā翅难飞,必死无疑!
“陛下,饶命!饶命啊陛下一一”尤总管与太医慌乱朝门口奔过去,却被手持弓箭的飓风骑挡了回来。
假太子兰棠之前被银翼一脚踢去撞在墙壁上,似是撞断了腿,此时更是匍匐在地上,痛苦哀嚎:“父皇,让我出去吧,我什么都听你的,从无违背啊,你让我扮皇子我就扮皇子,你让我骗我爹进宫我就骗他进宫,甚至还……你说只要我听你的,你就保我荣华富贵,你怎么能言而无信呢……”
兰萨在门外阴冷说道:“都怪你自己太笨,皇后始终不喜欢你,才弄出这么多事情出来,朕也没法再留你了,你还是去找你的瞎眼老爹,你们在地狱里好好过日子吧!”
秦惊羽心头一惊,听这话的意思,难道这兰棠的亲生父亲就是因为此次滴骨验亲而被杀,制成这棺中骸骨?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歹毒的儿子!
哀号痛哭之声四起,萧焰却不为所动,瞅着银翼道:“你娘被抓走了,你不去救?”
银翼哼了一声道:“我自然会去,不过她在你身边也不安全,这飓风骑的乱箭齐发,你确定你躲得过?”
萧焰笑了笑,忽然朝门外兰萨的背影扬声道:“兰萨,我若是死在格鲁皇陵,你觉得我父皇和大哥会放过你吗?”
兰萨顿了下,又不为所动抬步朝前走,秦惊羽哼道:“你太高估自己了,他可以编出上百个理由撇清关系。”
萧焰微笑道:“那你有什么妙计?”
秦惊羽从怀中摸出一物,单手持握,肃然道:“兰萨,我有元昭帝临终前的亲笔手谕,他是将皇位传给嫡皇子兰棠,跟你没有任何关系!”她手中握住的,正是那卷从古琴里得来的明黄布轴。元昭帝的手谕上虽然写得清清楚楚,是将皇位传给其弟兰萨,但逝者已矣,这世上除她之外,再无第二人知晓,此时正好拿来哄他一哄。
见尤总管呆呆望过来,秦惊羽轻笑一声,故意展开一点,使其看清上面的色泽纹路:“尤总管,看你这岁数,只怕也是这皇宫里的老人了,这帝王手谕,你不会不认识吧?卫丞相,你看清楚没有?”
说罢又将布轴扬起,朝面前的飓风骑亮了亮道:“尔等可知这兰萨为何要你们斩尽杀绝?”
飓风骑手持弓箭,皆是沉默不言,秦惊羽毫不意外,指着银翼大声道:“尔等看清楚了,这才是真正的西烈皇子,是元昭帝唯一的血脉,至于地上这个,其实是兰萨弄出来瞒骗世人的假货!”
目光扫过室内众人,将布轴高举过顶,以从未有过的庄重肃穆之声道:“我手中乃是元昭帝手谕,尤总管已经确认无误,元昭帝在临终前已经识破兰萨谋反之心,特写下手谕立嫡皇子登位,丞相辅佐,皇后监国!兰萨弑兄杀侄,逆反霸位,欺名盗世,鱼肉百姓……尔等是忠于先帝遗诏,还是要忠于这坏事做尽的无耻小人?”
那飓风骑士面面相觑,都有丝犹豫,手中的弓箭稍微下垂一些,秦惊羽趁此机会,极力争取策划反水:“飓风骑是西烈帝王的专属卫士,声名远扬,战功赫赫,昔日被兰萨蒙蔽情有可原,但今日事关重大,尔等可要想清楚,在史书上留下怎样的一笔?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
扑通一声,那尤总管跪倒在地,朝银翼俯身叩拜:“臣参见太子殿下!”
那太医也随之拜倒,磕头不止:“臣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直默然静观的丞相卫术也是沉稳跪拜:“臣卫术参见太子殿下!”
见得他三人如此,飓风骑中有少数人慢慢放下兵器,但绝大多数人都还是弓箭相向,蓄势待发,秦惊羽眼珠一转,鼓足内劲高声吼道:“做得好,识时务者为俊杰!飓风骑听令,速速追上逆贼兰萨,格杀勿论!”她毕竟跟着雷牧歌练了几个月,气息虽显不足,但足以让一里之外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众人怔住,不知她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唯有萧焰淡淡一笑,面露了然之色。她这是虚张声势,扰乱敌心,勾引兰萨上钩!
果然,远远听得兰萨哼了一声,顷刻间尘灰飞扬,机括开启,那巨大的墓室石门轰然落下,竟是要将所有人都关在其中!
秦惊羽微怔一下,立时明白,兰萨以为室内之人尽数倒戈,欲将整间墓室摧毁,斩草除根!
“救命!救命啊!父皇母后救我一一”兰棠伏在地上尖叫。
说时迟,那时快,银翼飞身上前,一手抄起一尊高大的青铜人俑,闪电般朝那石门落下的方位扔去!
石门被人俑一挡,下坠的速度缓了一缓,眼看人俑慢慢被挤压变形,银翼噔噔几下从飓风骑头顶上跃过,落在石门边上,双手用力抬起石板,额上青筋迸发,喝道:“都愣着做什么,快走啊!”
这情景,怎么这般眼熟……
秦惊羽眨了眨眼,脑中仿佛掠过丝丝缕缕的画面,却怎么也抓不住,忽觉腰间一紧,被萧焰揽住,旋风般冲过石门下方一肩高的空隙。
“快去帮他!”秦惊羽叫道。
“不用,他能应付。”萧焰带着她奔到安全地带,这才停住,转身过来看向石门。
尤总管与那太医也是争先恐后从那空隙中奔出来,丞相卫术跟着奔出,飓风骑紧随其后,有序涌出,没奔出几人,就有人冲到银翼身边,与他一道去抬石门。
越来越多的人伸出双臂,与银翼并肩而立,石门下坠的势头终被阻住,除了假太子兰棠被人流挤到墙角,所有的人都逃了出来。
“我要进去,能撑住吗?”银翼朝身边之人问道。
齐刷刷的声音回应:“能!”
银翼蓦然放手转身,闪电一般冲向室内,刚将那兰棠一把抓起抛出来,就听得秦惊羽在外叫道:“能不能把那骸骨也带出来?”
“行。”银翼简短回应,飞速合拢棺盖,使出全劲往空隙处一推,砰的一声将棺木推出石门,自己也跟着激射而出。
整个过程,那数名飓风骑士都是双手高举,一声不吭,直到见得他安全退出,这才整齐放手,石门轰然落下,激起漫天尘灰!
秦惊羽看得欣慰一笑,不忘添油加醋高呼一句:“兰萨心狠手辣,冷血无情,为了自己的野心,罔顾属下性命,尔等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
此话一出,已经脱离险境的大批飓风骑士即是朝向大步踏来的银翼,躬身行礼,心服口服:“飓风骑誓死效忠太子殿下!”
银翼见状一怔,听得萧焰在耳畔低声笑道:“风头都让你一个人出尽了,人心也都收服了,该满意了吧?”
秦惊羽听得真切,这才明白他为何眼睁睁看着银翼抬举石门,却一直没有出手相助,原来跟自己的目的一样,一心一意要将银翼推上高位。
银翼是她的人,她并不否认此举是怀有私心,但他这样做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银翼哼了一声,将兰棠拖起来掼在那棺木上,侧头朝秦惊羽道:“皇后在兰萨手里,还不知会怎样,我得去救她。”
秦惊羽笑道:“这个时候还叫什么皇后,该叫母后啦!”见他面色不豫,赶紧安慰道,“你放心,兰萨对乐皇后感情深厚,不会为难她的。”
银翼点点头,看向趴在棺木上的兰棠道:“他呢,怎么处置?”
“我先审问审问,过后作为揭发兰棠的人证。”秦惊羽说着,忽然又想起一事,忙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回皇宫去,谨防兰萨那厮再生变故。还有,你给门下弟兄发焰火信号,通知他们立时入城,守住皇宫各处宫门要道,随时准备进攻!”飓风骑已经投诚,如若兰萨要做困兽之斗,她不介意以武力解决!
“好。”银翼回应一声,趁她在皇陵外指挥尤总管安排车马,朝萧焰淡然道,“你……还要跟着我们吗?”
萧焰脸色白了下,知他话中含义,涩然一笑:“有些事情,终归是逃不了的。”
沉默了下,银翼翻身上马,带着飓风骑众人飞驰而去。
“救人要紧,我先行一步——”
听得呼声在风中传来,秦惊羽转过头去,只看到尘烟滚滚,大队人马已经消失在黄沙之中,不禁气得跳脚:“忘恩负义的家伙,怎么不等等我?!”
该死的狼小子,还没当上皇帝呢,就如此嚣张了,要是有朝一日真登基成了西烈帝君,还不知会拽成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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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一章 生死一战
西烈都城格鲁。
大批的异国骑士出其不意冲破城门,涌入格鲁城中,由于格鲁地处西烈内陆绿洲,前有魔鬼之洲天堑阻挡,其军队都分布在沙漠与绿洲交汇处,对于这天降之兵根本来不及回撤,城中守备空虚,节节后退,大队人马长驱直入,直逼西烈皇宫。
面对这兵临城下的局势,西烈皇室最为忠心的飓风骑却是阵营不稳,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留在皇帝兰萨身边,弓箭对峙层层防守;另一部分则是位列攻城一方,跟随那冷峻男子身后,面目肃然看着昔日的主子与同僚,而驻扎在皇宫附近的南越军队却忽然销声匿迹,始终不见其踪影。
皇城下战火一触即发,后宫更是谣言四起,一片混乱,宫人们尖叫着惊惶逃窜,兰萨平日性情暴虐冷酷,众人碍于威严不敢违背,真正效忠之人极少,此时听说王朝颠覆大祸临头,谁也顾不上谁,一门心思卷了宫中珍宝财物朝外奔逃。
“苍鹫已死,神鹰当立;真皇归位,天下大吉!”宫门外众人齐声高呼,声音震耳欲聋,门前空地上火光冲天,那苍鹫图纹的旗帜被掷在地上,随性践踏,肆意焚烧。
城中征鼓声、呐喊声乱成一片,不知有谁起头,大道两旁围观的百姓拍手唱道:“去伪王,迎真皇,弃暗投明变新颜,管教百姓心欢畅!”
听着这些歌谣,皇城守军的面色更加惶然,纷纷后望,兰萨立在城墙之上,目色复杂望着底下与己面容相似的年轻男子,沉声道:“放箭!”
无数羽箭嗖嗖射出,铺天盖地,宫墙下人马纷纷避退,待得箭雨过后,又自抢上前来。
一辆马车飞一般驰来,刚一停住,就有两人跳将下来,站到银翼身边,正是秦惊羽与丞相卫术。
“啊,是卫丞相一一”城墙上有人低叫。
眼见这权重位高的一国丞相都加入到敌军阵营,皇宫守军人心惶惶,手上羽箭的力道愈发软弱无力。
兰萨站在墙头看得分明,忽然弯弓搭箭,对准卫术一箭射去!
砰然一声,银翼挥刀来挡,将羽箭击落在地。
卫术抹去额上冷汗,朝银翼拱手低道:“多谢殿下救臣性命。”
秦惊羽眯眼看着皇城上的人影,冷哼一声,从腰间摸出那卷布轴,拨高声音道:“皇宫里的将士们,尔等听着,我手里是元昭帝的亲笔手谕,已经尤总管验证无误一一”话声远远传出,城墙上的士兵都停止攻击,噤声相望。
银翼见她故技重施,唇角轻扯了下,没想到下一瞬却见她将布轴举过头项,朗声道:“就请卫丞相当众宣读罢!”
当众宣读?她明明知道手谕的内容,为何……
就在银翼微怔之际,卫术不敢怠慢,双手恭敬接过来,小心展开,沉声念道:“朕百年之后,将皇位传与……”微微一顿,抬眼看向身边唇边含笑的布衣少年,瞥见那晶莹黑眸中一抹深意,眼神交流,心思转动,继而高声唱出,“将皇位传与嫡皇子,兰棠!”
秦惊羽指着银冀高呼:“大家看清楚,之前的太子殿下是兰萨找人假冒的,卫丞相可以作证,他,才是流落民间的皇室血脉!”
一石激起千层浪!
这卫丞相在百姓心中威望不小,他当众宣读先帝遗诏,自然无人有疑,静默了半晌,宫门外成千上万的人齐声高叫:“真皇归位,天下大吉!”对当年元昭帝之死,这西烈朝野心存疑惑者不在少数,这多年来受兰萨残暴统治,早已怨愤不平,此时更是反对倒戈之声迭起,声震天地,一浪高过一浪。
声音稍停,秦惊羽即是朝着宫墙上的兵士高声道:“尔等可听清楚了,你们拥护的皇帝不过是个无凭无据的假货,真正的西烈帝君在此,立即放下武器,缴械投诚,我可以担保新皇会既往不咎,保你官职不变;若是继续抵抗,则以谋反罪论处,就地正法,株连九族!”
沉默了一会,那城墙上有人将长矛刀剑抛了下来,高叫:“我愿意投诚一一”好几人掉头朝下方阶梯处奔去。
兰萨见状大怒,从箭袋里抽了数支羽箭,三箭连珠,接连射出,只听得嗖嗖几声,那几名士兵背部中箭,倒地不起。
“这就是背叛朕的下场!飓风骑听令,给朕继续射!放火箭!”
墙上铁甲裹身的飓风骑士均是弯弓搭箭,箭尖抹上桐油磷火,面对底下箭尖相对的昔日同僚,却有一丝犹疑。
“同室操戈,自相残杀,便是飓风骑的主旨吗?兰萨这奸诈小人,到底哪里值得你们如此维护一一”
秦惊羽正高声质问,忽闻咯吱一声,那原本紧闭的宫门竟是缓缓开启,门缝里影影绰绰,隐约可见几名黑影夹杂其中,厮杀不断,像是……萧焰手下的黑衣侍卫!
几乎同时,马蹄声声,有人策马过来禀报:“启禀主子,银主,东西两侧宫门已破!”
“干得好,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左右两路夹击包抄,从他身后绕过去,合力全歼!”秦惊羽精神一振,杵在宫墙下这么久,费尽口舌,等的就是这一出!
那人微顿一下,又禀道:“有不明身份之人暗中相助,我们才能迅速得手。”
暗中相助?
秦惊羽摆手道:“我知道了,你去吧。”想起方才混战中所见的几道黑影,心里有些明白援手是谁,但是他为何这样做,真是匪夷所思。
皇宫内侍卫如何守御,己方队伍如何偷袭进攻,不断有人来报,这一呼百应,里应外合,使得对方军心大乱,樯倾楫摧,到得夕阳西下,宫门终于洞开,大队人马直冲进去!
这飓风骑与暗夜门合二为一的队伍,一个是西烈本土精兵,一个是大夏江湖强手,一路几乎没遭遇顽强抵抗,宫内火光耀眼,沿途尽是跪地磕头的宫人,卑微虔诚迎接新主到来,殿内一群哭哭啼啼的后宫女人跪在地板上,瑟瑟发抖,胆战心惊。
秦惊羽跟在银翼身后冲进那空荡荡的大殿,又在宸宫各处找了个遍,都没找见兰萨,更不见乐皇后的人影。
刚从别院取出琅琊神剑,就见一人疾奔而来,向她报道:“主子,有一名太监说,见到兰萨与几名侍卫骑马冲出西门,马上似乎还带着有人,向东逃去。”
秦惊羽转头与银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追!”手一挥,率领暗夜门下得力之人,连同飓风骑百余名驰出皇宫,朝东追击。
大队人马追到城门处,获悉兰萨已经出城,而夜色深浓,城外大道一片静寂,哪里还有人影?
有人点起火把,借着火光,秦惊羽望向黑暗中往远处延伸的道路,忽道:“银翼你还记碍不,这路我们走过。”
银翼看她一眼,迟疑道:“你是说天台山……那个山庄?”
秦惊羽点头道:“是的,乐皇后的身体经不住长途趾涉,这天台山是必经之路,兰萨势必停驻歇息,我们全速追击,要不了两个时辰就追上了!”兰萨奸诈狡猾,武功高强,若是今日被他逃走,却是平生一大祸患,为防他朝卷土重来,必须乘胜追击,斩草除根,再说乐皇后还在他手中,对银冀而言也是极大的牵制!
想到这里,心中愈发着急,双腿一夹马腹,策马疾驰,银翼见她如此,也是率众跟着追出。
一路飞驰,但听得蹄声得得,将士们手持火把,将夜幕照得亮如白昼。
秦惊羽左右四顾,没见碍萧焰身影,倒是有些奇怪,平日他对自己黏得甚紧,这会却不知去了哪里,不禁问道:“对了,你看见萧焰那厮没有?”
银翼哼道:“没有。”
秦惊羽挑眉,自从自己下了马车与银翼人马汇合,就没再见过他,这家伙让手下相助破城,自己却隐身不见,又在搞什么鬼?
按下心中疑惑,打起精神控制缰绳朝前驰骋,她骑术虽不算太好,但座下却是特意挑选出来的良驹,周围又有那么多高手护航,慢慢地也就越来越熟练了。
天边灰蒙蒙的,泛起一丝鱼肚白,一行人终于到得山庄大门前。
庄内灯火晦暗,大门虚掩着,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均是山庄的侍卫,到处斑斑血迹。
众人跳下马来,一名飓风骑士快步奔过去,在尸体旁查验一阵,回来禀道:“殿下,死者都是一刀毙命,除了兰萨,没人有这样高的武功!”
秦惊羽怒道:“这奸贼竟连自己人都杀,简直丧心病狂!”
银翼担忧乐皇后的安危,一时心中大急,推开大门大步往里走,其余人等跟在他身后,秦惊羽被数名暗夜门人护在中间,调动起超常五感,仔细观测周围环境。
草木茂盛,花树繁荣,笼罩着淡淡薄雾,一切都跟之前没甚区别,只不过到处都是尸体,足有数十具之多,看那身上所着服饰应是庄里的仆妇随从,整座山庄都弥漫着一股血腥之气。
火光一路闪耀,众人疾步飞奔,最后停在那座熟悉的小院门前。
秦惊羽听得院内低沉绵长的呼吸声,摆了摆手,低道:“我感觉到了,他就在里面。”
银翼闻言没有半分犹豫,一脚踢开院门,秦惊羽怕他有事,招呼了众人跟着走进去。
宫灯幽幽,院子中央的竹亭中,一道冷峻孤傲的身影坐在石凳上,手指轻抚着亭子的木栏,听得众人脚步声,也不惊讶,淡然道:“你们竟追到这里来了。”
他却不知,两人早前从死城逃出,第一站便是这座山庄,在此躲避数日,熟悉程度堪比西烈皇宫!
秦惊羽也不解释,冷笑道:“这有何稀奇,你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们也能把你找回来!”
兰萨并不看她,仍在原处坐着,冷淡自语道:“记得二十三年前,朕被人暗算中了埋伏,天色也是这般黑,也是像这样死伤无数,到处都是血,朕的随从侍卫都死光了,只剩下朕一个人,强撑着逃回格鲁,不想却在这树林里迷了路,也许是天意,竟误打误撞遇到了紫烟……”转头望着那栋灰砖灰瓦的小屋,似是陷入久远的回忆之中,碧眸里闪过一抹柔情,“朕经常在想,她一名身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是如何把朕从溪边搬回来,悉心照顾……”
银翼上前一步,沉声打断他道:“皇后呢,你将她藏在何处?”
兰萨没有理他,又自顾自说道:“朕贵为皇子,天下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却独独对她一见钟情,朕只待伤势好转就向她求亲,却没想到……”
“没想到她早已有了意中人——”秦惊羽顺着他的话,揣测道,“那就是你的皇兄,元昭帝?”
兰萨哼了一声,继续说下去:“朕伤愈回了格鲁,一门心思想着回去找她,无奈边境出现流匪,等朕连挑七座山寨,数月后风光凯旋,心道这回朕又立功勋,定能说服皇兄应允这桩婚事,没想到皇兄竟抢先一步,昭告天下要立她为后,并在天台山大兴土木修建避暑行宫,还下诏让朕前往监工……”他忽然抬头,仰天长笑,笑声听起来无比凄厉,“哈哈哈,谁能明白朕当时心里的感受,明明是朕先认识她的,凭什么朕就要拱手相让,就因为他是皇帝,朕是王爷吗?”
秦惊羽听得摇头:“你错了,感情的事只讲求两情相悦,却没有先来后到的说法。”
“两情相悦?”兰萨冷笑,“他能给她什么?他那么文雅懦弱的一个人,除了写写画画,吟诗弹琴,他还能做什么?若不是朕为他卖命,英勇抗敌,他何以能坐拥江山美人?这后位,他能给她,朕一样可以!”
“于是你就暗地策划,谋逆篡位?”秦惊羽逼问。
兰萨眸色闪烁,低沉道:“那是流匪余孽作乱,在山崖处设下埋伏,火石掷下,事后凶手已经被朕千里追捕,凌迟处死,此事天下皆知。”
秦惊羽冷哼道:“休要狡辩,流匪余孽再是厉害,比得过你西烈皇室的飓风骑吗?明明是你见死不救,之后又暗下毒手!你弑兄霸嫂,罪恶滔天,银翼替天行道,为父报仇,今日就是你的死期!”说罢一抬手,身后的一干暗夜门人纷纷挥刀亮剑,飓风骑也是弓箭相向,只等银翼下令,立时击杀。
兰萨横刀当胸,傲然伫立,目光扫过众人道:“朕只有一个人,的确敌不过你们这么多人,但朕的精神长存!你们动手吧!”
飓风骑闻言即是垂下弓箭,退后一步,秦惊羽见状一愣,就听得一人悄声解释:“依照西烈风俗,两王相争,只可单打独斗决定胜负,若以群力,就算胜出,也会被天下人所不耻!”
秦惊羽心头一沉,问道:“那比武之后又将如何?”
那人迟疑下,低声答道:“以武决胜,成者为王。”
银翼听得点头,朝兰萨一步踏出:“好,我答应你,我们再战一次。”
见得兰萨面露得色,秦惊羽不由叫道:“银翼你回来一一”这个笨蛋,显然是中了人家的圈套,兰萨是西烈第一快刀手,刀法出神,他已经输过一次,难道还要去枉送性命?!
“我已经决定,你们退后百步,任何人不得相帮。”
沉稳说完这句,但见他头也不回,走向那灰白雾色中的人影,直至相距十尺,方才站定不动,慢慢举刀。
兰萨忽然哈哈大笑:“手下败将,就凭你,也敢与朕对决?”
银翼一声不吭,碧眸眯起,眼底闪动着冰寒嗜血的光芒,狼的本性,全然爆发!
秦惊羽双拳紧握,朝场中之人看去,只见两人屏息凝神,面色比那小屋上的砖石还要灰白,双眸一瞬不眨盯着时方,庄严冷冽犹如石像。
再看兰萨眼眸一闪,目光忽而上扬,却不是盯着银翼手中的刀,而是停在他的额发之上一一
那里,碎发参差不齐,正是之前被兰萨的快刀所削!
秦惊羽暗道不好,这兰萨久经沙场,深谙取胜之道,显然是在和银翼打心理战术,不管是心生畏惧,还是出离愤怒,高手过招,只要有那么一丁点情绪外露,都会被对方有机可趁!
而就在此时,天边朝阳初升,事先没有任何征兆,兰萨手中的弯刀,紧随那第一道射入山庄的阳光,像是一道耀目的闪电般,凶猛歹毒,迅捷无比,向银翼的肩头狠狠劈了下来!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二章 红颜祸水
秦惊羽张了张嘴,忍住那一声惊呼,银翼刀法不如兰萨,此时被其抢到进攻先机,已经慢了一步,她更不能令他分心,在这场生死决斗中作出错误判断和决定!
兰萨一刀劈来,但见银翼身形一矮,早已打定了退开的主意,在刀光闪动的那一刹,已向外掠了出去,但是兰萨的那一刀势头强劲,仍然使他衣袖被刀锋割裂。
银翼甫一后退,就觉兰萨立即跳跃着逼了过来,来势之快,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而其刀法不留余地,凌厉之极,实是平生仅见!
杀气,铺天盖地,寒森森的刀光,在周围不断地闪耀呼啸,携带着万钧雷霆之怒,无数道闪电袭击而来!
不愧是西烈第一快刀王!
秦惊羽眉头紧锁,以她超常的眼力,勉强能看出兰萨一招快过一招的动作,其间没有任何转折停顿,几无破绽,刚猛有力,精准狼厉!
天边越来越亮,围观之人屏住呼吸,四周一片静寂,只听得呼呼刀声。
银翼挥刀相格,看得出,他正连连后退,尽其所能地躲避着,跳跃,闪动,侧身,翻滚,尽管动作还是那般轻松自如,但她眼尖看见,他的身上,已不知不觉多出了许多道血痕,那一身墨色衣袍,已经破碎不堪,随风飘飞。
饶是她武功低微,也看出他被兰萨遏制得全力防守,丝毫没有进攻的机会。
刀刃相撞,火花飞溅,眼见几百招过去,局势不见好转。
秦惊羽越看越是跺脚,要不是狼小子太耿直迂腐,就算飓风骑身为西烈子民要遵照当地风俗规矩,但还有那么多暗夜门煞部精英,大家一拥而上,生擒兰萨并非难事!
现在倒好,他一句话退后百步不可相帮,众人就只能原地不动,眼睁睁看着他受伤流血,一步步被逼到绝境!
等等,不可相帮……
想起之前兰萨频频侧头相望的情景,脑海中一念闪过,她指着对面小屋,面露惊愕,脱口而出:“乐皇后,你怎么出来了——”
兰萨微怔了下,动作稍稍一滞,不由自主往那边瞟去一眼。
就在他停顿的那一秒,银翼刀锋一转,骤然反攻!
弯刀和钢刀的相击,发出惊心动魄的锵然之声,旁观众人的气息屏得愈发紧张,秦惊羽看着看着,眉头渐渐舒展,旁人不察,她却听得真切,刀声中夹杂着一种细微的奇怪的声响,那是……兰萨的喘息声!
兰萨是银翼的亲叔叔,银翼正值青春年少,精力充沛,兰萨却已经年过四旬,体能显然不能与年轻人相比,在听得秦惊羽那一声惊呼之后,面露烦躁,渐渐失去了之前的优势,在急于取胜的情形下,开始犯错误了。
刷的一下,银翼举刀横挥,削向兰萨腰际,兰萨身子陡地一矮,几乎贴着地面,银翼那一刀,在兰萨的头顶擦了过去,如若他不是急于取胜的话,在避开了这一刀之后,应该迅速后退,判明情况之后再作进攻的,但兰萨却才将避过,身形还没恢复,手中的弯刀便突然向银翼疾刺过来!
秦惊羽看得眼眸大睁,不得不承认这是精彩绝伦,大胆之极的一刀,如果银翼稍有松懈,或者是武功不济,这一招便是险中出奇,奠定胜局,但这二者银翼都不是!
看得出,他等这个机会,也已等了许久了!
就在兰萨一刀由下而上,向他刺来之际,他陡地向上跃起,自兰萨的头上跃过,落在兰萨背后。
之前兰萨与银翼交手一刀胜出,又见对方是后生小辈,自然而然生出轻敌之心,却万万想不到银翼乃是在北凉山林长大,自小与狼为伍,身形轻灵迅捷之极,绝不在自己之下。
兰萨方才因秦惊羽那一声惊呼心神受扰,又与银翼缠斗良久体力不支,便想在这关键一刀上结束争斗,是以这一刀力道用得极大,几乎是用尽全力,而当银翼跃起之后,他一刀刺空,一时收势不住,背后破绽露出,门户大开!
银翼早料到有此情形发生,一跃到了他的背后,手肘一缩,刀锋已经划在兰萨的背心之上!
兰萨身形暴涨,却没能完全避过,皮开肉绽,身子又向前出跌了一步。但是他不愧是西烈第一流的刀手,在受伤踉跄向前跌出之际,竟然疾转过身来,反手又向银翼发出了一刀!
银翼一招得手即是刀锋回转,接连又挥出第二刀,只听得砰然一声巨响,两刀猛烈撞在一起,兰萨握刀在手,刀尖抵住银翼咽喉,而银翼的刀则是断为两截!
兰萨手里乃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弯刀,使起来人刀合一,得心应手;而银翼手里只是柄普通钢刀,临时起意从暗夜门人手里借来,勉强一用,哪经得起这高手内力对撞!
兰萨放声狂笑:“哈哈哈,朕这把刀乃是千年玄铁精钢所铸,跟朕三十年,从无败绩一一”说着忽然发力,弯刀向下一压,银翼颈上立时鲜血迸出。
该死,眼见胜利在望,却功亏一篑,败在兵器上!
秦惊羽咬紧牙,一心豁出去了,管他什么规矩不规矩,面子不面子的,皇位之争啊天下人耻笑啊那都是浮云,眼下救得银翼的命才是最紧要的!
“兰萨你看,那边屋子谁出来了?”她随手一指,身边数名暗夜门人手握兵器,蓄势待发,就要冲进战局!
兰萨背对小屋,并不抬眼:“骗人的把戏,用过一次就行,难道你还想用第二次?”
秦惊羽心中大急,忽听得哐当一声,屋门被人大力推开,乐皇后扶着门框,脸上苍白如雪,嘶声道:“住手一一”剧咳几声,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兰萨闻声大惊,也顾不得与银翼的对决,弯刀一收,掉头就朝她奔去:“紫烟!你怎么出来了?”
银翼迟疑一下,也跟着施展轻功奔过去。
兰萨奔到门前,一把抱住乐皇后,自责道:“都是朕不好,朕不该点你睡|茓,但你怎么能冲开……”
“你难道忘了,当年是你教我这法子一一”乐皇后茫然抬眸,喃喃道,“你们说的话,我在屋里都听到了……可是真的?陛下当真是你害死的?”
“紫烟,你听我说!”
兰萨扶住她,欲要申瓣,面前黑影一闪,却是银翼冲过来,厉声喝道:“你放开她!放开我娘!”手中却还握住那柄断了半截的钢刀。
“孩儿!我的孩儿……”乐皇后已确认他的身份,听得他口中唤娘,心头狂喜,再看清他颈上一抹血痕,又是大恸,泣不成声,“好孩儿,都怪娘不好,娘对不起你!”忽然抢过银翼的刀来,朝兰萨直刺过去。
众人只见三人纠缠不清,忽而白光一闪,鲜血四溅,不由呆住。
乐皇后这一刀正是悲愤难当,使出了全身力气,兰萨注意力全在如何安抚她的情绪,却不想她忽然挥刀相向,猝不及防,全无戒备,竟被她一把断刀捅进了心窝!
“紫烟……一日夫妻百日恩……你竟狠心……”兰萨指着她慢慢倒地,心口还Сhā着那柄断刀,他先前被银翼一刀砍在背上,此时又命中要害,全凭着一口内息撑住,抽搐几下,倒还没立时断气。
乐皇后手指颤抖,缓走两步,站在他面前,恨声道:“我狠心么?你设计害死陛下,又害得我与我孩儿骨肉分离二十年,还骗我贞节不保……我……我恨不得……”脸色青紫,一口气没喘过来,银翼赶紧过来扶住她,哽咽道,“娘,孩儿没事,你别说了……”
“不,我要说——”乐皇后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蹲在兰萨身前道,“当日若不是我救你,你也许早溺死在那溪水之中,那时你就说过欠我一条命,今日就当是偿还给我……”
兰萨面白如纸,眼神迷蒙,兴许是回忆起陈年旧事,微微点头:“是,我不怪你,这辈子欠你良多,我的命,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要,就都拿去罢!”他用情良苦,千方百计害死皇兄,登上皇位,终于如愿以偿娶得心上人,但她心中始终未忘故夫,二十年来的光阴只觉得像是一场空,此时大势已去,便再无生恋。
乐皇后木然点头,忽地伸手,握住那刀柄用力往下一按,兰萨张大嘴,立时气绝身亡。
这一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均是惊愕不动,乐皇后软倒在地,喘息一阵,忽然转头过去,朝着秦惊羽招手道:“小羽,你过来。”
“是。”秦惊羽硬着头皮疾步过去,低唤,“娘娘身体赢弱,还是尽快随我们回宫吧。”
乐皇后摇了摇头,看看她,又看看银翼,眼中泪光闪动,一手搂着他的肩,一手抚着他的面颊哭道:“我的亲生孩儿,都是娘造的孽,娘让你受苦了!告诉娘,你痛不痛?怨不怨?”
银翼不再避让,任由她抱住自己,他自幼无父无母,与狼群一道生活,此时突然领略到了生平从未有过的慈母之爱,眼泪涔涔而下,低道:“娘,我不痛,也不怨,我心里很快活!”
但见二人相拥而泣,又悲又喜,众人无不为之鼻酸。
乐皇后含泪道:“孩子,你今年二十二岁,这二十年来,娘白天也想你,黑夜也念你,要不是想着你可能还活在人世,盼着有生之年能与你见面,娘早就追随你父皇去了……现在看到你长大成|人,还这般有出息,继承大统,担当重任,娘真是好欢喜……好欢喜……”
秦惊羽见她神情恍惚,唇边尚有一丝血渍,忙给银翼递个眼色,安慰道:“好了娘娘,大局已定,百废待兴,宫里还有很多事务急需银翼处理,我们一起回去罢!”
“不,我不走。”乐皇后淡淡说着,指着那灰白小屋道,红着眼眶轻声道,“孩儿你知道吗,当年我一人住在这里,清静自在,没想到在山下遇到你父皇,彼此有了感情,他排除众议接我进宫,还在这外围修建一座行宫,他是那般尊贵高洁之人,我心里从来都只有他一个人……至于兰萨,我救他只是出于恻隐之心,连他样貌都没记清楚,早知今日,我真宁愿自己那一日没有出门去溪边洗衣,若是不曾救他,也不会害我夫郎孩儿遭他毒手……我真是……悔不当初……”
“娘,都过去了。”银翼低叹。
乐皇后面色一整,看向秦惊羽道:“昨日在皇陵兰萨点了我的睡|茓,我隐约听得你们说先帝手谕,给我看看。”
秦惊羽干笑两声道:“那是我瞎编来骗兰萨的,娘娘不必在意……”
“给我看看。”乐皇后声调不高,却有种莫名的威严,“我想再看看先帝的笔迹……”
秦惊羽不甚情愿将布轴掏出来递过去,乐皇后颤抖着手指接过,慢慢展开,目光掠过上面的字迹,并不惊疑,只怔怔流泪,半晌才对银翼道:“你父皇还有一本小册子,随身携带,用于记事,连我都背着不给看……你找到没有?”
秦惊羽想到那册子内容,直觉摇头:“没有一一”
伸手去扯银翼的手臂,却是晚了一步,听得他脱口道:“找到了。”
见两人都盯着自己,无奈之下只得将那册子摸出来,放在银翼手上。
乐皇后接过银翼奉上来的册子,急急打开,翻过几页,见得其中字迹,不由一阵苦笑,低喃道:“他竟误会我与兰萨有染……还想将我与孩儿托付给兰萨,自己慷慨赴死……哈哈哈……陛下,你宁死都不愿相信我么?陛下!”一声悲呼,蓦然又喷出一口血来,染红了半页书册!
“娘!”银翼吼道。
秦惊羽眼尖见得那血鲜红中透着墨色,不由低叫:“银翼,她中毒了!这该死的兰萨!”
乐皇后虚弱摆手,朝两人惨然一笑:“不是他,是我自己……”见银翼手指并起,连点自己胸口几处大|茓,轻吐一口气,又摇头道,“没用的,这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我藏在身边已经二十年了,连兰萨都不知道,若不是他一直说我的孩儿可能还活着,我早就吞了去陪你父皇了……我委身杀夫仇人,晚节不保,无颜芶活,只盼着去到黄泉地下,你父皇能原谅我……”
“娘,你怎么这样傻,怎么忍心留下我一个人……”银翼悲愤难抑,抱着她泪流不止。
秦惊羽看傻了眼,之前见她唇角有血,还以为是冲开|茓道身体受损的原因,不料竟是服下剧毒!想不到银翼这娘亲看似柔弱,竟会如此固执坚决,更想不到她对那已故的元昭帝竟如此深情不悔!
“好孩子,别哭,有小羽陪着你,娘也放心,娘舍不得你,但更舍不得你父皇,娘就要去陪他了……就要去陪他了……”乐皇后喘了口气,又道,“好孩子,你答应娘,好好守住你父皇的江山大业,跟他一样……做个好皇帝……”
“是,娘,我答应你!”银翼不迭点头。
听得这话,乐皇后缓缓闭眼,泪水从眼角坠落,脸露详和微笑。
“不,娘你别睡,我这就带你回宫医治!”银翼站起身来,抱着乐皇后就往外奔,身后人等纷纷后退,让出一条通道来。
银翼心力交瘁,奔出几步,突然一个踉跄朝下栽去,秦惊羽赶紧扶住他,无意碰到乐皇后的身子,但觉她身上越来越冷,大吃一惊,伸手探她鼻息,却已气绝而死,变色道:“银翼,你娘已经过世了!”
银翼身躯一震,忙将乐皇后放下来,手掌抵在她背上,一股内力注入进去:“娘,娘,你等着,我来救你……”
秦惊羽过来相助,又检查一阵,但见乐皇后心停气绝,已无法可救,悲声叹道:“银翼你节哀,你娘已经去了,救不回来了。”
听得这话,身后众人一片唏嘘叹息,银翼却不死心,运了好半晌真气,但见乐皇后神态安详,身躯渐冷,却哪里有半点动静?不由悲从中来,忍不住抱着她的尸身默然流泪。
这二十多年来,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养父也是早死,从未领略过半分天伦之乐,来了格鲁才刚确定身份,但没过几日,生母竟是殉夫尽义,毅然自绝在他面前,再是冷漠孤寂的性情,也是心中悲痛,不能自已。
低头见得怀中乐皇后温婉慈祥的容颜,再看到地上那本斑斑血迹的书册,待看清上面的字句,不觉冷声自嘲道:“呵呵,原来早有预言,我是克父克母的……天煞孤星!”
秦惊羽听得一阵心疼,按上他的肩道:“胡说什么,你还有我呢,我答应了你娘,一定好好照顾你!”
银翼胸口一暖,脱口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秦惊羽正点头,忽然听得一丝风声,有人冷声讥嘲道:“数月不见,又勾搭上新人了?”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三章 何去何从
声音传来,秦惊羽只觉得头顶一凉,夏日里打了个寒战。
那嗓音虽然数月未闻,却也不陌生,一霎时,她呆住了一一竟是他!
天远地远的,大家都赶来凑热闹不是?
银翼感觉到她的异样,不由得扶着她的腰,低问:“怎么了?”
“没什么。”秦惊羽摇摇头,转身过来,看向那院门口站立之人,神情有些尴尬,“怎么是你……”咬住唇,真不知该是哭还是笑。
来人竟然是那苍岐叶府的小公子,叶霁风!
叶霁风,要不是他当日暗中放水,自己也许没那么容易逃出南越皇宫,如此说来,她还欠他一个大大的人情……
“你来得,难道我就来不得?”叶霁风冷然一笑,青色劲装裹身,原本明朗的俊脸上晦涩寥落,目光里满是深沉复杂之色,紧盯着银翼扣在她腰间的手掌,慢慢抬起手来,似乎将所有心情都收拢握在掌心之中。
阳光一照,有什么光芒在他屈起的手指上微微一闪。
秦惊羽眯起眼,看着他无名指上的一圈乌黑闪亮,那是……她的风影戒!
汗,就一只成色普通的铁扳指,值得这样戴出来炫耀吗?
“他是谁?”不顾她的走神,那两男人指着时方,几乎同时发问。
秦惊羽被吼得头皮有点发麻,一时也说不清楚这其中纠葛,银翼看她一眼,再望望那边眼神古怪的叶霁风,心道这不知又是她在哪里惹来的情债,抱起乐皇后的尸身淡淡道:“飓风骑留下收拾,务必将各处清理干净,其余人等跟我回宫。”说完疾走两步,见她站着没动,侧头道,“还站着做什么,走啊。”
“哦。”秦惊羽下意识答应一声,随他走出几步,忽而愤然停住,“银翼你……”该死,居然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当上西烈太子就很了不起吗?!
“我什么?”银翼看着她,眼睛微微发红,颈部血痕已干,如花般凄艳。
秦惊羽抿唇,见得那碧眸中强自压制的泪光,想到他刚刚经历丧母之痛,心头一软,顺从跟他走出门去。
走到门口,忽然伸来一只手臂,拦住去路。
“就这么走了?”阳光下,叶霁风面容沉静,语气里却带着一丝冷厉,再不是当初那个耿直开朗的少年。
“呃,我们有点事先行一步……”虽然他也算是个故人,但此时情况太过混乱复杂,也不是叙旧的好时机,而且她也没忘记他是南越人,千里迢迢从苍岐来到格鲁,难保不是南越那边在酝酿什么阴谋!
叶霁风手臂悬在丰空不动,朝银翼冷哼道:“过河拆桥,始乱终弃,这都是他的惯用伎俩……你可当心些,现在的我就是你将来的下场!”
“你说什么?!”银翼面色一凛,他身后的暗夜门人刷的拔出刀来,刀尖尽数指向叶霁风!
叶霁风虽然只有一人,面对刀剑相逼却屹然不动,只盯着她道:“你要杀我?”
秦惊羽摇摇头,她向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叶霁风再怎么说也帮过她的忙,当初她对他以美色相诱也是一时冲动,至于是为什么冲动,印象有些模糊了,叹了口气,她朝他伸出手去:“把戒指还我,你走吧。”
“你一一”叶霁风眼神一利,攥紧了拳低叫,“休想!”
“那本是我的东西,是你抢走的。”秦惊羽好心提醒。
“我不管,给了我便是我的。”叶霁风硬声道。
“废话那么多。”银翼听得有丝不耐,也不欲在亡母跟前动武,于是撇开她径直往前走,暗夜门众人站在原地动作不变,目光齐齐望过来,就等她一声令下即是挥刀相向。
“这戒指不值钱的,要不我用别的珠宝来换吧,不会亏待你。”若是别的东西倒也罢了,但这风影戒是外公穆青送的,意义非凡,却不能落在外人手里,尤其是南越人。她身上虽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但西烈皇宫有啊,现在又是银翼当家作主,要什么只管开口就是。
没想到叶霁风却是摇头拒绝:“我什么都不要,只要这个。”
秦惊羽皱眉哼道:“我告诉你,你不要得寸进尺!”此一时彼一时,当初她身陷囹囫,任人宰割,才会那般软弱可欺,而现在站在西烈的土地上,银翼的地盘也就是她的地盘,自然是无所畏惧!
叶霁风看了看她身后的众人,冷冷道:“要想从我身上拿走戒指,除非我死!”
“放肆!”
一名暗夜门人忍耐不住,挥刀劈了过去,这年轻有为的门主在他们心里,那是高高在上闪闪发光的人物,哪容得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无理挑衅!
叶霁风看着那刀光闪耀,动也不动,只听得她一声低喝:“住手!”
刀锋在他胸前寸许蓦然停住,秦惊羽瞥他一眼道:“你放我一次,我便也放你一次,就算是一笔勾销了。”回头朝众门人道,“此是乐皇后的故居,在这里动武对死者不敬,且当务之急还是先让死者入土为安!我们走吧!”至于风影戒,暂时放在他那里,迟早会要回来的。
“是!”众人收起刀剑,随她出了小院去追赶银翼,一路都见飓风骑在搬运尸体,打扫庭院,没走多远,但听得身后脚步声声,叶霁风又跟了上来,与她并肩而行。
“阿焰是不是跟你在一起?”他闷声发问,末了又喃喃自语道,“难怪他那么绝情,一走了之,原来是因为你在这里……”
阿焰?秦惊羽愣了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萧焰,对了,这两人可是郎舅关系,他的到来只怕与萧焰有关!
“你到西烈来找他?”她随口问道。
叶霁风嗯了一声,眼眸直直盯着她:“他在哪里?”
秦惊羽耸了耸肩,摊手哼道:“他又不是我的跟班,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
叶霁风瞟一眼走在最前面的银翼,那卓然不群的气质令人心折,其身份一目了然:“你倒是好本事,连西烈皇子都勾搭上了!”
“哪需要勾搭……”银翼本来就是她的人好不好!秦惊羽听出他微酸的口气,决定不再刺激他,生生将话咽了回去。
叶霁风不知在想什么,锁紧眉头没再说话,秦惊羽偷瞄他下,快一年没见,这小子愈发成熟深沉了,跟当初的憨厚少年简直刊若两人,心中打定主意,一定不能再去招惹。
一行人沉默前行,没一会就到得山庄大门处,银翼已经将乐皇后的尸身放上马车,见她过来,掀开车帘跳上车去。
秦惊羽刚要跟上,忽见不远处多出来一辆马丰,外加一匹高头大马,想必是叶霁风带来的人马,马车下方站着名仆从模样的男子,正朝山庄翘首张望,一见叶霁风从中出来,立时奔过来,面带期冀:“公子!”
叶霁风朝他微微摇头:“里面的人都死光了,没讨到热水……”
秦惊羽这才明白过来,他原来是碰巧路过此地,进去山庄讨水喝,这叶府小公子也真是精贵,山庄附近就有小溪河流,随便捧来喝几口不行么,还非要喝热水?
侧头瞥见一名暗夜门人腰间的水囊,走过去取了,朝他递去:“给你。”
叶霁风低头看了下,却不伸手:“我不要冷水,要烧开过的。”
“毛病!”秦惊羽扔下一句,懒得再理他,掉头爬上来时的马车。
“殿下,可以走了吗?”车夫在车头询问。
见银翼抱着乐皇后一声不吭,秦惊羽只得扬声道:“走吧,回宫!路上行慢些!”
马车晃晃悠悠起步,秦惊羽放下车帘,忽略掉那道仍然站在路边的身影,坐到银翼对面。
“他是南越人?”银翼低问。
秦惊羽轻应一声,知道他近日在西烈皇宫见多了南越人士,叶霁风与手下那口音装扮逃不过他的耳目,也没打算隐瞒,解释道:“他是苍岐叶府二公子,也是萧焰的小舅子,在南越的时候他帮过我的忙。”
银翼面色缓和了些,道:“他来西烈做什么?”
秦惊羽摇头道:“不清楚,估计是来找萧焰……”
话没说完,忽然听得车后传来一声细微哭泣,娇弱无力,听起来像是婴儿啼哭。
咦,这深山野林的,哪里来的婴儿?
银翼见她凝神不动,不由凑上来问道:“听到什么了?”
秦惊羽侧头倾听了一会,没再听到什么,朝他摆摆手,也没放在心上,或许又是休息不好产生幻觉吧。
回宫已过午时,尤总管已经指挥宫人将宫内各处清理完毕,闻讯赶来宫门处迎接,一见银翼抱着乐皇后的尸身回来,大惊失色,身后的宫女忍不住哭出声来。
“皇后娘娘薨逝一一”尤总管含泪长声高呼,一干人等尽数跪倒,以头磕地。
过得一会,丞相卫术也带人匆匆而来,禀道:“殿下,臣与廷尉已在皇陵寻到先帝遗骸,假太子之案也审问清楚,请殿下定夺!”
见银翼怔住不动,秦惊羽清了清嗓子,代他下令:“皇后娘娘薨,宫门城门依制关闭,皇城内外戒严!”说话间,宫廷侍卫手持乓器从门外涌入殿内,站立两旁,严阵以待,秦惊羽目光转向卫术身上,肃然道,“由丞相主持丧礼,礼后与先帝合葬一室,全国各地服国丧,诸侯官吏不得前往奔丧,亦不必遣使吊唁,一切从简!”
“臣遵旨!”卫术领旨而去。
接下来事务繁琐,就像是在做梦,乐皇后的尸身裹上金缕玉衣,装入棺中,银翼换上孝衣,飓风骑黑裳白带立在内殿,外殿则是由宫卫镇守,群臣依次入宫,之后是后宫妃嫔与宗室内眷。
秦惊羽换上一身素服,陪在银翼身边,听得那哭声此起彼伏,好不容易才捱到天黑,疲惫得几乎站立不住。
夜风阵阵,更深露重,四周火把将殿内照得通明。
银翼跪在灵堂梓宫前,面露憔悴,默然出神,秦惊羽见状过去,伸手按在他肩上:“我同过卫丞相,原来我们搭救的那名瞎眼老爹,就是假太子兰棠的亲生父亲,兰棠是他与过往胡女所生,长大后在外闯荡,跟着起义军闹暴动被推到阵前,后来又被兰萨看见,遂假扮太子。我们在墓室中看到的骸骨,就是兰棠在兰萨授意下将他骗进宫去,残忍杀害,剔骨去肉制成,目的正是为了完成滴骨验亲。”语毕一阵唏嘘,那瞎眼老人千里寻子,爱儿心切,结局却如此不堪,可叹可怜!
银翼听得点头:“那兰棠,你准备如何处置?”
秦惊羽看着他道:“你现在是西烈太子,当你拿主意。”
银翼碧眸微眯,冷声道:“灭绝人性,禽兽不如,这样的人不该留在世上,斩……无赦。”
秦惊羽收回手来,朝一旁站立的廷尉递个眼色,后者赶紧遵照行事。
沉默了一会,银翼情绪渐复,望着她眼下的青晕道:“看你,累成这样,去找个地方睡会吧。”
秦惊羽放柔了声音道:“我睡不着,陪你说说话。”
银翼转过头去,看着灵柩叹道:“我有你陪我说话,可是她呢?一个人孤零零躺在里面,有谁作陪?”
“你忘了么,有你父皇呢,你母后不会孤单的,他们应该已经见面了,误会冰释,从此不再分开……”
正轻言细语说着,忽闻殿门处人声骚动,过得一会,有飓风骑匆匆过来禀道:“启禀殿下,南越二皇子萧焰在殿外求见。”
萧焰?消失了一日一夜,这会又冒出来了?
秦惊羽正沉吟思忖,银翼已经开口道:“放他进来。”
半刻钟后,萧焰一身素袍进来,身后跟着那黑衣首领,神情肃穆,刀剑尽解,由太监领着在灵柩前拜了三拜,恭敬上了香,过来对银翼黯然叹道:“请节哀。”
银翼木然点头,算作还礼。
萧焰也不在意,走来秦惊羽身边站定,低道:“昨晚遇到点事情,所以没跟你们出城去,方才回宫才听说,没想到会是这样……”
秦惊羽低哼一声,看他也是面色苍白,显然也是一宿未眠,却不知在忙些什么。
“对了,那个叶……”想起在山庄见得叶霁风一行之事,直觉开口相告。
“什么?”萧焰侧眸凑近。
秦惊羽张了张嘴,忽而又一想,那么聒噪干嘛,说不定人家早就碰面了,于是生生顿住,改口道,“夜深了,萧二殿下还是回别院歇息吧。”
萧焰看看她,再看看跪着的银翼,眸底闪过一丝幽光,答道:“没关系,我陪你待会,等下一起回去歇息。”望了眼四周肃然伫立的飓风骑,朝银翼道,“我这里只有两人,对你没有任何威胁,再说我母后与乐皇后颇有渊源,我也该替家母尽尽心意,你不会介意吧?”
银翼淡道:“无妨,萧二殿下请便。”
秦惊羽听得撇嘴,这里戒备森严,要想捣乱只怕不易,他爱待不待,她也懒得再管,就这么耗着吧。
时间慢慢流逝,时至三更,灵堂里百官均在,眼见仪式将尽,丞相卫术迟疑上前,走到银翼跟前,低低唤声:“殿下?”
银翼并不抬头:“有什么事说吧。”
丞相面色一整道:“先帝崩殂已多年,伪帝今亦亡故,所谓国不可一日无君,臣恳诸太子即日登基即位!”说罢屈膝,长跪不起。
“臣恳请太子即皇帝位!”诸官一齐拜倒,齐声高呼。
萧焰站在一旁静观其变,就像是事先预料到一般,脸色平静,丝毫不觉惊诧。
秦惊羽瞥他一眼,拍下银翼的手背,低道:“答应吧,这是你爹娘生前的心愿。”
银翼看看那边黑压压的众人,再看看面前皇后灵柩,身形僵硬,面无表情,半晌才挤出一字:“好。”
于是群臣起立退后,更换吉服,尤总管过来带银翼前往内室更衣,过不多时再回殿内,已经是头戴冕冠,身着玄服,衣领袖口皆是绣有日月星辰纹路,气度非凡,冷峻中带着威武之气。
西烈帝君!
王者风范!
众人看得呆住,整齐跪拜,山呼:“万岁一一”
“如你所愿。”他走过来,哑声低语。
看着那英姿勃发的挺拔身影,那般熟悉,却又那般陌生,秦惊羽心里又是自豪又是怅然,一时感慨难言,终是欣慰道:“好啦,尘埃落定,再过几日我也该打道回府了……”
话声未落,手腕上突然一紧,却是被他牢牢抓住,听得他在耳畔忘情低道:“别走,我不许你走,留下来一一”
心惊之际,眼角余光瞥见萧焰眸色骤冷,一步踏出!
王者归来 第四十四章 兴师问罪
银翼根本不理萧焰,只紧盯着她道:“你答应了我娘,会陪着我的。”
“我是答应了,但是……”秦惊羽顿了下,不知该怎么说,也就是随口应付死者的话,口头上的人情他却是当真了,手腕被握,只得用胳膊碰他一下,努嘴道,“先放开我,你现在是皇帝了,言行要谨慎,没见那边大臣们都伸长脑袋瞧着呢!”
银翼转头一瞪,那一颗颗满面好奇的脑袋迅速缩回原位,若无其事改看地面。
光影一闪,萧焰已经人在跟前,一把扶住她的手臂,眸光浅淡,嗓音清润,却不容置疑:“放手吧,你留她不住。”银翼冷眼斜睨,低哼道:“我留不住,你就能吗?”这话似是说到萧焰痛处,但见他脸色泛白,眼眸里透出丝丝凉意,转过来面对她,幽幽道:“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总该表个态罢。”
表态?
对,是该早点表态,免得日后再纠缠不清……“好了,这大庭广众拉拉扯扯像什么话,你们都放手。”秦惊羽低声说着,见两人都梗着脖子不动,秉着亲疏有别的原则,右手一甩,自然而然将萧焰的手甩开去,“萧二殿下,这是我和银翼的私事,我们自会关起门讲清楚,你就别在里面掺和添乱了吧。”
银翼总算露出点笑容,而萧焰闻言一僵,脸色已不能用难看来形容。
“请陛下就位——”
好在尤总管知趣,适时将御座摆好,丞相卫术恰在此时过来,请银翼登上台阶就坐,这一打岔,银翼也只好放手,转身登位,接受卫术上呈的传国玉垒与皇帝印玺,正式成为西烈帝君。
丧礼结束,新帝即位,宣旨打开攻门城门,解除戒严。等到四更之后,百官退去,卫术等王公大臣拦下银翼,着手商议国丧出缤与当前政务,尤其是之前让众人伤透了脑筋的南越驻军问题。
眼见大局初定,秦惊羽松了口气,也不打算再Сhā手,转身就要出殿,刚走两步,就被银翼扯住衣袖:“不许走……”
秦惊羽好笑摇头:“你是和大人们商议政事,我跟着做什么?”
银翼抿着唇没说话,秦惊羽瞧着他的神情,安慰道:“我只是在宫里随便走走,你完事后就来找我,行了吧?”唉唉,这狼小子,真是越来越黏人了。
没见他有异议,秦惊羽朝卫术等人点点头,出了殿门,沿着宫中道路漫步而行。
“你要去哪里?”萧焰不知从何处冒出来,跟上来低问。
“回去收拾点东西。”秦惊羽边走边是寻思,乐皇后那架古琴还放在萧焰的别院,这会儿也该取回来还给银翼,就当是留着亡母遗物做个纪念。萧焰嗯了一声,不紧不慢跟着,柔声道:“天亮还早,你也劳累了这么久,回房去睡会罢。”
经他这么一提醒,秦惊羽方觉困乏,打个呵欠点头:“也行。”接下来也没什么事,索性放松休息两天,等安稳一些就该启程回大夏了。
萧焰听得眼眸亮了亮,很是欢喜,一路替她掌灯引路。
秦惊羽步履轻巧,也没怎么理他,自顾自走向前去,萧焰微怔一下,忽而自嘲笑道:“是了,我竟忘了你眼神超常,哪需要我做这些……”
说完就是一阵沉默,秦惊羽想着行程暗自兴奋,萧焰也没再说话,两人默然前行,没一会就到得别院门口。
相较于皇宫各处的忙碌,别院看起来很是清静,之前的皇城被围并没有给这里带来丝毫影响,也没有宫人内侍来此躲避祸乱,除了两名黑衣侍卫守在门前,稍有动静的也就是那几杆修竹,在夜风中沙沙作响,摇曳生姿。
秦惊羽走进屋,抱着琴坐了一会,想起这些日子在格鲁发生的一切,就像是做了一场梦,虽然所有的事都朝着预期的方向发展,但心里却无端有丝空虚,这是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
寂寞,是因为思念谁……
抚着额头,脑子里有些乱,无聊拨弄琴弦,按出几个短音,再往下就弹不下去了。
正托着腮想下面的曲调,忽见人影闪动,萧焰堪堪立在跟前,将手中水盆用具放在桌上:“你弹的是什么曲子?”
“清心咒。”秦惊羽随口说了句,记得她明明是推上了门闩的,瞥见洞开的窗户,顿时明白过来,这人就是好这一口,不是破墙就是翻窗……
“原来你们南越的风俗就是不兴走正门,专门干些背地里的勾当?”她冷笑讥讽。
萧焰眼神一黯,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是,我太心急了,下回一定注意。”说罢凑近过来,手指搭在琴弦上,抚弄几下,便是将方才她所弹的一段流畅弹出,竟颇像那么回事。
“这曲子不错,是谁做的?后面的呢?”他停手问道。“我怎么知道?!”清心咒是她外公穆青专门用来给她治病的,从未外传,她凭什么给他说?再说,她也不想承认自己虽记得曲调,就是不会弹……
萧焰微微笑道:“不会弹也没什么,你的志向并不在于此。”
秦惊羽瞪着他,他怎么什么都知道,每一次都能猜中她的心思,这样的资质,不去当蛀虫真的可惜了。
“我猜对了?”他又笑。
这样温润柔软的笑容在她看来真是碍眼,秦惊羽起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含糊道:“呃,很晚了呢。”
“是啊,早该歇下了。”萧焰很自觉地起身,走去床榻手脚麻利铺好被搡,再回来,拧了盆里的布帕递给她。
秦惊羽挑眉,皮笑肉不笑:“怎敢让萧二殿下行尊降贵,做这些粗使活?”
萧焰看她一眼,淡淡道:“以往做惯了的,也没什么。”
骗谁啊,哪有皇子殿下来做这种下人的活计!
秦惊羽唇角扯动,并不去接,只道:“但是我不习惯外人服侍,还是免了吧。”
“外人?”萧焰自嘲一笑,原本白净的脸庞又白了几分,眸光倒映着烛火,更显幽深,“原来在你眼里,我只是个外人么?”
“倒也不是。”
听得这话,他微愣一下,抬眸望来,眼睛里有光芒闪过。秦惊羽叹了口气,何必作出一副怨妇模样,他萧家与她秦家之间隔着血海深仇,岂是一点小恩小惠就可以尽数抹去的?别过脸去,城实说:“比外人却还不如。”
看着他凄然的神色,想到这些日子在他身上所受的种种好处,心中难得涌起几分不忍,又好心补上一句:“你也不必在我身上枉费心思,行不通的,我与你南越之仇不共戴天,这次可以合作,下回再见便是敌人。”
“你心里当真这样想?”他缓声问。
“是的。”秦惊羽也搞不懂自己为何这样诚实,连句敷衍的话都懒得说,大抵是往日坑蒙拐骗的事做得多了,如今想要转转性吧。萧焰见她正色点头,颓然低喃,“我倒宁愿你说句谎话骗骗我,总强过这样彻底撇清干系……”
话说,她跟他有那么深厚的情谊吗?
秦惊羽郁闷看一眼窗外的天色,清了清嗓子道:“那个,很晚了,我要睡了。”
萧焰凝望她半晌,终是轻声言道:“你好好歇息。”
那背影颇有些萧条落寞,似乎一阵风来就可以刻倒,秦惊羽忍不住低喊:“等下……”
萧焰脚步一顿,欣喜回头:“三儿,你……”
秦惊羽撇下嘴,坦言道:“夜里风大,你翻窗出去莫要忘了把窗户给我关好。”
萧焰愣愣看着她,又低头下去,慢慢走去窗前,只手撑住窗栏一跃而出,果然记住了关窗之事。
秦惊羽满意回到桌前,随意洗漱了下,又小心灭了烛火,拉过被子倒床就睡。
这几日人已困极,自然好睡,一觉睡到天色大亮才醒。萧焰没来打扰,倒是他的手下照例送来早餐,秦惊羽随意用了些,抱着古琴走出门去,路上遇见一人迎面而来,却是尤总管。“秦公子这是要去哪里?”因为银翼的原因,尤总管对这位贵客自然是满面殷勤。
“我随便走走。对了,你们陛下呢?”秦惊羽问。
尤总管恭敬答道:“全国哭丧一日,明日出殡,陛下守在太后灵前,与丞相众人商议谧号等事宜,特令小人来告知公子,请公子在宫中好生歇息。”
秦惊羽摆手道:“我知道了,这琴是皇太后遗物,你带去放在灵前吧。”
“是,小人告退。”尤总管行了礼,接过古琴,转身匆匆去了。秦惊羽闲来无事,又不欲去那人多嘈杂的大殿,既然打定主意要走,此时就该全然放手,让银翼自己去面对他的江山,他的责任。
想了一会,决定出宫走走,那日逃得匆忙,客店里也没打个招呼,须得将此事了结,顺便问问那队商旅可有回返,掐算下时日,大夏那边早该收到讯息了,怎么还没点回应?
“主子。”一出宫门,就有人围拢过来。
非常时期,飓风骑都守在宫内,银翼所带的那数千暗夜门人暂时化整为零,分散在城内各处,打探消息,防止有人趁机造势生乱,宫门处也安排了人手司职保卫。毕竟,银翼的身份剧变,已不可同日而语,而人手中所握权力的大小,是与危险性成正比的,更需小心防范。秦惊羽点点头,随意点了三人道:“我在城里转转,你们随我一起吧。”
一行人慢慢朝客店的方向走去,但见沿途屋舍的门极上都悬着白花,过往百姓或冠扎白巾,或腰缠白带,皆来去匆匆,噤声不语,街巷显得十分冷清,不时有宫中缇骑策马通过,将近半数的店铺都关门大吉。
好在远远望见那家客店大门开着,秦惊羽大步跨进去,那缩在柜台后的掌柜一见是她,大吃一惊,赶紧迎上前来:“公子你怎么回来了?”
“嗯,我来结算住店的钱。”秦惊羽听他语气有异,笑道,“怎么,你不太想看见我?”
“不是啊……”掌柜面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抹了把汗,嚅嗫道”“真是对不住,昨晚来了几名客人,觉着公子之前那间房宽敞通风,指定要了去,我寻思这几日到处乱糟糟的,公子一直没回来,又在枕下留了钱,应该不会再住了,那伙客人又带着个小婴儿,哭得怪可怜的,我就给了他们……”
原来是为这个事!
秦惊羽摇头笑道:“这也怪我,走的时候也没说清楚,住了就住了吧,我正好也是来退房结算。”
掌柜放下心来,眉开眼笑,翻开账簿开始算账:“对了公子你上哪儿去了,最近治安不好,可得小心些。”
“我就是在附近走了走。”秦惊羽看看四周甚是冷清,随意问道,“这几日生意如何?”
那掌柜摇头叹道:“国丧期间,哪里有什么生意,只有些零星散客……”
还好宫里下了诏令,说是皇上从国库里拨了银子,每户都有补贴,基本能应付过去。”
秦惊羽嗯了一声,银翼哪懂得这些,想必是丞相卫术的意思,这卫术做事中规中矩,有他在身边辅佐,她也不担心银翼应付不来。
掌柜算账完毕,报了数目,拿出找钱来,又道:“公子房中还有些衣物,我让小二给你拿来。”
秦惊羽将余钱推了回去,笑道:“不用了,就当是交个朋友,另外我还想跟掌柜打听点事。”
“好说好说,公子想问什么?”那掌拒笑问。
秦惊羽正要问那商旅之事,忽然听得楼上传来一阵婴儿啼哭声,抬眸一看,只见一名|乳母模样的女子抱着个婴孩在楼梯处慢步转悠,小声哄着,另一名男子探出头来朝下方叫道:“小二,快送些热水上来!”
“好的,客官稍等!”大堂里小二回应一声,噔噔忙活去了。秦惊羽眼尖,一眼认出那名男子,正是在山庄门前见过的叶霁风的随侍。
当时她没有听错,果然有名小婴儿!
倒是奇怪了,这叶府小公子千里迢迢到西烈都城来,带些随侍也就是了,干嘛还把随侍的家眷都带来,看起来他也不像这样主次不分脑袋秀逗的人啊?!
不过既然碰到了,总得去打个招呼吧,顺带把风影戒要回来。
如此想着,她眼神示意那三名门人留在大堂稍候,自己尾随端水的小二疾步上了二楼。
刚转过长廊,就见那怀抱婴孩的女子进了屋,男子也跟着进去,进的正是原先瞎眼老爹住的那一间,而再往里,她和银翼之前的两间厢房都是屋门紧闭,里面传出低低的对话声。
凭借超常的听力,她无需走近,便是将那说话内容听得清清楚楚。
那是叶霁风在冷声质问:“你说,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让你这样绝情绝义!你娶了她,却对她冷淡无视,不闻不问,她却从没说你半句不是!她为了生这个孩子,险些难产而死,你当时人在哪里?她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知道你要回来,欣喜若狂,你却对她说了什么,使得她当场失态,险些将自己的亲生骨肉活活摔死?!这到底是为什么,你说啊,说话啊!”
“你追来西烈,就是为了问这些?”语气清淡,却让秦惊羽听得微微一怔,这说话之人,竟是萧焰!
是了,他们是郎舅关系,在此碰面叙话也是正常,不过这叶霁风的话怎么那样复杂,话里这个她,说的可是那二皇子妃,叶容容?听这意思,这萧二殿下夫妻感情不合,在闹分居呢?
好吧,她承认她有些八卦心态,明知偷听不妥,却还是没能挪动脚步,站在原地继续脸听后文。
“是,我只想当面问你一句,你为何如此狠心?”叶霁风逼问。萧焰淡淡答道:“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她。”
“萧焰!”叶霁风怒不可赦,只听得房内刷的一声响,似是他怒极拔刀相向,“我真是错看了你!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没有担当之人!不论你爱不爱她,你娶了她,就该对她负责!对孩子负责!”
“我只负我该负之责。”萧焰的语气依旧淡然,却隐含坚持,“你确定,你要跟我动手?”
叶霁风沉默一会,沉声道:“不错,我武功不如你,但我要为我姐姐讨回公道!”
萧焰忽而叹一口气,道:“你别管闲事,带着孩子回去吧。”
秦惊羽听得脑子里轰的一声,照他的语气,这小婴儿竟不是那随侍的孩儿,而是……萧焰与叶容容之子?
“闲事?哈哈哈……”叶霁风悲愤冷笑,低吼道,“我亲姊上吊未遂,好端端的一个人忽然发了疯,整日说着胡话,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你竟说这是闲事?!”
一番话吼得萧焰微微动容:“你说什么?叶容容……她疯了?”
王者归来 第四十五章 新的征程(本卷完)
不仅是萧焰,连同秦惊羽都吃了一惊,心中对这萧二殿下更加鄙夷,抛妻弃子,寡情薄幸,这样的人,实在该有多远躲多远,最好终生不相见。
“她疯了?”萧焰低喃,忽然拔高声音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
叶霁风低沉道:“就是你离开苍歧的第二天。”
萧焰默然无声,叶霁风又沉声道:“萧焰,我们是那么多年的交情,就打开天窗说亮话,这次我特地带了辰儿来,就是要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我不会跟你回去的。”萧焰淡淡道。
“你不认我姐姐,不认我,难道连你的亲生骨肉都不认吗?!”叶霁风低叫,“你这样做值得吗?为了那个人,你真的什么都不管不顾?甚至连这皇子之位都不要了?你到底在想什么?”
“你想知道?那好,你把这戒指给我,我就告诉你。”
“不行!”叶霁风不假思索拒绝,冷哼道,“想要这戒指,除非从我尸体上摘下去!”
萧焰声音微冷:“我如果答应跟你回去,你是不是会自己摘下来给我?”
明明是她的东西,他们凭什么拿来做交易?
半晌没听见叶霁风的回应,秦惊羽忍无可忍,大步穿过长廊站到门前,转念一想,又停住脚步,自己武功不济,又没帮手,搞不好没要回戒指,又惹出新的麻烦来!
刚退后一步,正慢慢往回走,边走边寻思对策,忽听得咯吱一声,旁边房门蓦然打开,那名男子疾步出来,过来碎砰叩门,嘴里低声叫着:“公子,不好了,小世子病了,上吐下泻,还在发热!”
秦惊羽听得撇嘴,适逢夏季,疟疾腹泻之类的病原本就是多发,再加上一路奔波,这么小的孩子,身体哪里扛得住?当爹的无情无义,这当舅舅的也是个傻子!
那女子抱着婴孩跟着出来,那孩子约莫半岁大,一张小脸又黄又白,看起来很是瘦小,五官还没怎么长开,也没看出像谁。
说话间,就听得房门哐当一声响,叶霁风旋风般冲了出来,从女子手里接过孩子,回头朝门内吼道:“萧焰,孩子病得不轻,你还待怎样?”
萧焰慢慢踱出房间,眸光轻扫,没顾上看他,却一眼瞥见那道正悄然后退的身影,
“你怎么来了?”他大步走过来。
“刚好路过,这就走了。”秦惊羽干笑两声,又后退一步。叶霁风转头看到她,眼睛亮了亮:“你是来找我的么?”
见得萧焰面色微黯,秦惊羽赶紧摇头:“哪里,只是路过而已,你们有事先忙,忙去吧。”人家在闹家庭矛盾,现场气氛不对,并不是讨要风影戒的好时机,她还是回避比较好。
叶霁风却是一步拦住她的去路:“你来得正好,他不愿跟我回南越,甚至不愿认这个孩子,你来劝劝他!”
“我?”秦惊羽有些傻眼,他们的家务事,跟她有什么关系?
萧焰沉下脸来:“小风你有什么冲着我来,这事与她无关。”
叶霁风冷笑一声道:“与他无关?你就那么护着他?可怜我姐姐对你如此痴情,你却始乱终弃……”
“够了!”萧焰打断他道,“你真想知道,那就跟我来。”说着一把拉住秦惊羽的手,转身就朝房间里走。
“喂,萧焰你做什么?”他手劲那么大,她根本挣脱不开,只得跌跌撞撞随着他去,心里直道冤枉,这八卦果然是偷听不得的,尤其是这些皇室秘辛,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啊!
“萧焰,你放开他!”叶霁风抱着孩子跟着进来,盯着萧焰的手,目光恨恨。
萧焰没有理会,只单手关上房门,将秦惊羽按坐在凳子上,转身面对叶霁风道:“你听清楚,这话我只讲一遍,我与你姐姐当日已经说得很明白,我母后和叶夫人当时也在场,她们可以作证,你姐姐皇子妃的称号不变,这孩子的世袭爵位也会保留,一生尊贵,衣食无忧,我能给她的就是这些,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叶霁风惊得倒退一步:“你说……我母亲也知道?”
萧焰点头:“是。”
叶霁风径直摇头道:“我不信,这样的结果等同于和离,我母亲明知姐姐对你一往情深,怎么会同意这样荒唐的事?一定是你,是你和皇后逼着她答应的!是不是?”
“我们没有逼她,叶夫人自己点的头,你不信可以回去问她本人。”
叶霁风瞪着他道:“我们一起回去,在我母亲和姐姐面前当面对质!”
萧焰缓缓摇头,眸光却是看向秦惊羽,渐渐柔和:“我不会跟你回去的,以后她在哪儿,我在哪儿。”
秦惊羽的手被他紧紧握着,正要发怒,忽见他嘴唇轻动,唇语吐出一句“欠我的人情”,怔了下,不得已挤出个笑容来,算是默认了。“你们……好,我这就回南越去,不会再纠缠你们!”叶霁风不知是气是恨,刷的拔出腰刀,一刀割下截衣袍来,朝萧焰怒声道,“你辜负我姐姐,我没你这样的兄弟!”说罢大步冲向门口,不知是被吓到还是怎的,那婴孩在他怀里哇哇大哭。
秦惊羽听着可怜,联想到还在大夏皇宫的幼弟元熙,不由叫道:“叶霁风你这个疯子,你那小外甥要是再跟着你长途奔波,轶定被你折腾死!”
叶霁风闻言一顿,慢慢转过身,忽然一个箭步过来,将手中婴孩往萧焰身上一放,冷声道:“虎毒不食子,你就算不爱我姐姐,总该善待你自己的亲骨肉罢!”
萧焰看着怀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婴孩,皱了皱眉头:“小凡……” 待要去追,又舍不下身旁之人,稍有踌躇,就听得叶霁风冷哼一声,推开房门,头也不回离开。
轻叹一声,瞥见旁边那双滴溜溜直转的漆黑大眼,手上力道放松,苦笑道 “你就知道替我招惹麻烦。”
秦惊羽甩开他的手道:“你不是也一样,用我来当挡箭牌。”
“你可不是挡箭牌……”萧焰瞅着她,狭眸里幽光闪过,终是轻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带着个孩子不太方便,要不等他身体好些,我再派人送他回去?”
“你的儿子,随便你怎么样。”秦惊羽看了眼那婴孩,不知为何,心里直觉不大喜欢,原来讨厌一个人,真是要连他的家人子嗣都一并带进去的。
“他不是……”萧焰低喃,不知想到什么,咽下未尽之言,自嘲一笑,默然不语。
“他叫什么名字?”秦惊羽随口问道。
萧焰想了一会,答道:“好像是叫做萧景辰。”
“萧景辰?”秦惊羽念了一遍,哼道,“这名字还马马虎虎。”
萧焰不甚在意道:“我父皇取的名字,我也没怎么管的。”
经过此事,秦惊羽对他更无好感,站起身道:“你们父子团聚,我也不打搅了,先行一步!”
“等下。”萧焰叫住她道,“这孩子须得找大夫医治,我这就回宫,一起走吧。”
“不必了,我还有事,想在格鲁城里走走。”秦惊羽说完,率先出了门,听得背后细微脚步声,知道他尾随而至,也没理会。刚走到转角处,忽听得底下一阵嘈杂声,有人喝道:“南越贼子,哪里逃!”竟是乒乒乓乓,短兵相接动起手来!
秦惊羽吃了一惊,要知道之前南越人士在格鲁那是很吃香的,谁敢如此狂妄叫嚣,还胆敢动手,难道……
“主子!”之前等在楼下的门人疾奔上来,见她无恙,顿时松了一口气。“出了什么事?”秦惊羽低问。
那人答道:“我们也不太清楚,有几名住店的客人退了房急着要走,谁知外面来了一队人马,一言不和就打起来了!”
秦惊羽挑眉:“走,看看去!”
两人匆匆下楼,楼道处一左一右守着的门人也奔过来,挡在她身前:“主子小心!”
“没事。”秦惊羽摆摆手,但见大堂里桌椅板凳东倒西歪,七零八落,掌柜和小二都吓得躲在柜台后面,地上已经躺着几人,而那场子里两道身影打斗正酣,青色劲装之人正是叶霁风,而那灰白长衫之人却也何等眼熟,他是……
“李一舟!”她脱口而出,眼里一阵湿热。
李一舟正避开叶霁风的刀锋劈来,忽听得这声,整个人都是呆住了,叶霁风趁机反手又是一刀,秦惊羽眼见凶险,出声示警:“小心!”刷刷刷,数支长枪挥过去,直刺叶霁风胸口,李一舟困局得解,短剑一收,立时朝秦惊羽这边奔了过来,却有一人比他身形更快,携闪电之速,雷霆之势,穿过大堂,张开双臂将她拥了个满怀!
秦惊羽只觉得眼前一花,一股阳刚之气直冲鼻端,听得那熟悉的嗓音在耳畔低叹:“羽儿,我终于找到你了!”是……雷牧歌!
李一舟慢了一步,在一旁连连跺脚:“喂,雷你太不够意思了,先前打架你袖手旁观,这会抱人就跑得比免子还快,总该留点什么给我吧?”语气虽是埋怨,脸上却满是欢喜欣慰。
“行啊,我把那几名南越人留给你,你拿去当药人什么的,随便你!”
雷牧歌哈哈大笑,手臂仍是环在她腰上,经过这场离别,往日的霸道又回来了大牛!
“雷牧歌你先放开我!”秦惊羽掐着他的手臂低道,店里又是大夏兵士,又是暗夜门人的,一上来就对她楼楼抱抱,教她这张脸往哪里搁!
雷牧歌往四周看了下,手臂上移,转而揽住她的肩,眼神炽热,声音放低:“我不放,以后再不能放你跑了!”
叶霁风听得这边声响,脸色愈发青白,脚下步伐也逐渐凌乱,那使长枪的兵士都是雷牧歌手下的精兵强将,平日训练有素,这回在太子殿下面前更是卯足了劲,越战越勇,只听得嘶啦一声,竟是将叶霁风的衣袖戳破,眼看就要刺中皮肉!
忽见白光一闪,原本占得上风的长枪哐当一声落地,那兵士被震得虎口发麻,倒退好几步才稳住身形,叶霁风乘机跳出圈子,退到大门口。
墙壁上,一柄柳叶刀半截直入,尾部还微微颤动!
“原来店里还藏有高手!”李一舟冷笑一声,带人就往楼上冲。秦惊羽这才想起楼上还有名厉害角色,见雷牧歌面色凝重,大步踏出,急忙按住他的手臂道:“都给我站住!”
“怎么?”雷牧歌不明所以,却也依言不动,李一舟一行人也停下脚步。秦惊羽看了看地上受伤的人手,再望向门口的叶霁风,叹了口气道:“留下那戒指,你的人,你都带走吧,马上离开格鲁,走得远远的,别再让我看见。”
叶霁风抿紧了唇,盯着她半晌,终是上前扶起几人,一声不吭走出门去。秦惊羽朝他背影低叫:“叶霁风,我的戒指……”“想要,那就从我尸体上摘!”叶霁风扔下一句,径直离开。
几名大夏兵士持枪追出,却被秦惊羽唤住:“算了,由他去!”这小子太过固执,不能硬来,她也没想到真要与他生死对决,就先这样吧。
“他是谁?”雷牧歌低问。
“南越大将军叶庭之子,叶霁风。”秦惊羽回过头来,解释道,“在苍歧的时候他帮过我的忙,我不想为难他。”
雷牧歌点头道:“叶庭当年是伤在我父亲手下,回到军营当日不治而亡……真没想到,竟在这里见到他的后人。”沉默了下,蓦然抬眸,目光如电,“楼上那人是谁?”
秦惊羽如实答道:“是萧焰。”
雷牧歌面色骤变,唤了李一舟等人留在她身边,自己飞奔而上,朝着那柳叶刀射出之地驰去,秦惊羽心头一个咯噔,拉着李一舟赶紧跟上。但见几间厢房大门敞开,布帘微动,楼道里空落落的,哪里还有人在?
“已经跑掉了。”雷牧歌看了看那洞开的窗户,剑眉拢起,回头着急问道,“你已经跟他碰面了?他有没有对你怎样?”
“是,我来格鲁的时候,他早就在皇宫里了,之前萧冥跟兰萨达成协议,由南越派兵帮助西烈朝廷剿匪平乱,事后兰萨骑虎难下,南越军队开进了格鲁,就驻扎在皇宫附近,萧冥大概是国内事务脱不了身,就让他弟弟来格鲁坐镇——”秦惊羽瞅着他不忧的俊脸笑了笑,安慰道,“也幸好是萧焰,不是萧冥,若不是他调开军队,明里暗里相助,我们也没那么容易颠覆政权。”
雷牧歌面色缓和了下道:“西烈新皇即位之事我们在路上也听说了,他就是你一直在找的那位朋友?”
李一舟在一旁听得瞪眼:“不会吧,格鲁之变原来是你们搞出来的?”
秦惊羽微微颔首:“正是。”
“萧焰……”雷牧歌与李一舟对视一眼,沉吟道,“他为什么要帮你?”
秦惊羽摇头道:“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他与萧冥政见不合吧。”
“他对你说了些什么没有?”雷牧歌跟着又问。
秦惊羽笑道:“倒也没说什么,就是成天跟个花痴似的,烦都烦死了。
”好在他现在拖着个孩子,也该回南越了,而她回大夏,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再无交集。
雷牧歌看着她的神情不似作假,心头大石落地,长吁一口气:“那就好。”
秦惊羽见他与银翼一样,说起萧焰都是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不由得挑眉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雷牧歌答得干脆。
秦惊羽显然不信,低哼道:“少糊弄我,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雷牧歌笑道 “别一惊一乍的,哪里有什么事,那萧氏兄弟诡计多端,我们是不想你被他的外表蒙蔽欺骗。”
“是啊是啊,南越人都不是好东西,所以我们一进店看见那南越服饰的人,就忍不住打起刺!”李一舟适时帮腔,转移了话题,“没想到那几人根本不经打,还不用雷出手,对方就被我们撂倒一片,那叶小公子的武功也是稀松平常,和我半斤八两,伯仲之间。”
“半斤八两?”秦惊羽忍不住撇嘴,“我怎么看见他的刀都快砍到你身上来了?”
李一舟摸着面颊,讪笑道:“我那不是听见你叫我,一时恍了神吗?殿下你可知我们找你找得好苦,你倒好,跑到这西烈都城来享福!”
“咳,下回再有这样的福,我让给你得了!”秦惊羽叹口气,将自己从古城与众人分别之后的经历简单说了下,从死城奇遇说到楔输帐鬼,从石棺脱险说到皇宫探秘,从滴血验亲再说到大局落定,听得两人那叫一个心惊胆战,当然,萧焰对她的种种纠缠则是略过不提。
说罢问道:“你们呢?这半年多是怎么过的?大夏那边情形如何?我父皇母后和元熙都好吗?”
“陛下娘娘都好,而我们……一直找你,四处打探你的消息,开始还瞒着天京那边,后来实在没法,三个月前,我回去了一趟,负荆请罪……”千言万语凝在唇边,长叹一声,雷牧歌也不顾有人在场,从身后搂住了她,手臂收紧,似是恨不得把她揉进胸膛。
李一舟看得眼酸心也酸,涩然道:“雷回京被他爹狠抽一顿,带着一身的伤回到军营,养了大半月才好,还好那队商旅来得及时,看到你那发钗,雷这大半年来头一回露出笑脸!”
雷牧歌瞟他一眼,手掌松开些,低沉道:“你不也一样!”
“好啦好啦,我这不是没事吗,还因祸得福为大夏拉了个强有力的盟友,可喜可贺,走,找地方喝酒去!”看这两人,大半年不见,形貌气质都没怎么变,就是整个人足足瘦了一圈,秦惊羽大为感动,从雷牧歌怀中挣脱出来,拉着他俩就往外走。
“别急,先办正事!”雷牧歌叫住她,朝李一舟努嘴道,“快把药拿出来给她服下。”
“什么药?”秦惊羽怔道。
李一舟从怀中摸出个小瓷瓶来,揭开瓶盖,倒出一粒枣红色的丹药来,动作极为难得的小心,见她迟疑不动,没好气道:“穿肠毒药。”
“好你个蒙古大夫,胆敢谋害当朝太子,看我不诛你九族,要你殉葬!
”她假意动怒。
“殉葬就殉葬,有句话叫什么,生不同余死同|茓!”李一舟张口就来。“都胡说什么呢!”听两人越说越离谱,雷牧歌一声低喝,递了只水襄过来道:“这是幽朵儿根据那本古藉炼出的解药,快些和水服下吧。”
“幽朵儿?她这么厉害,居然把解药炼出来了?她人在哪里,在大夏吗?”秦惊羽又惊又喜,赶紧接过药丸喂进嘴里,又灌下一口水,咽了下去。
雷牧歌摇头道:“她还在密云,药是她哥哥幽福仑送来的,说是密云岛上出了点事情,她要着手处理,而且她初学古籍,虽有三大长老辅助,但因功力不够,这丹药效力有限,还须再炼一粒,方能彻底解毒,估计又要等很长一段时日了。”
“密云岛出了什么事?”秦惊羽诧异道。
雷牧歌答道:“好似是说岛上的火山喷发,毁掉了许多地方,包括那号称密云圣地的暖玉神泉,也一并毁了。”
“暖玉神泉?”秦惊羽低念,不胜遗憾道,“可惜,世上再没有七彩水仙了。”
雷牧歌也是感叹道:“是啊,据说那温泉可治百病,辅助疗伤具有奇效,甚至还有起死回生的功能……一场天灾,就这样毁了!”
“治病!……疗伤……”秦惊羽揉着额头,脑海中恍惚闪过一幅白雾缭绕的画面,人影若隐若现,看不清身形样貌,直觉不想再谈此事,甩了甩头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走吧。”
“去哪里?”李一舟问。
“庆祝我们重逢,当然先找地方喝酒!”秦惊羽心情大好,看看两人又黑又瘦的俊脸叹又道,“等回了大夏,我一定把你俩养得壮壮的!”
“回大夏?”雷牧歌望着她似笑非笑道,“短期内恐怕是回不了大夏了。”
“什么意思?”秦惊羽怔道。
雷牧歌在她额头轻点一记道:“还不是你自己惹出的祸事!”
“我?我惹什么事了?”秦惊羽瞠目。
“你难道忘了,我的玉镯……”李一舟哭丧着脸道,“你可答应过的,要把我的玉镯要回来,不能食言啊!”
秦惊羽这才有些明白,心虚低道:“难道是轩辕清薇……”
雷牧歌点头道:“正是,上月东阳国主轩辕教送来信函,要与陛下恳谈两国联姻之事……陛下说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命我和一舟护送,你速去东阳解决!”
速去东阳……
秦惊羽只觉得头皮发麻,讪讪笑道:“心有余而力不足啊,不过那东阳公主模样生得美,脾气又好,要不这样,我们位打个商量……”
见她一双色眼在身上瞟来瞟去,李一舟推开房门,跑得比免子还快:“不用商量,我坚决不答应!”
“哼哼,这个庸医,关疑时刻就开溜!”秦惊羽扁了扁嘴,目光又转向雷牧歌,满面堆笑唤道,“牧歌……”
“哎,叫得真勾人!”雷牧歌不躲不避,俯身在她面颊上重重亲一口,“没听够,再多叫几声,我百听不厌——”
“你……胆敢轻薄我……”秦惊羽哭笑不得,见他欺身过来,只好低头告饶,“好了,我不说了,不说了还不行吗?”
雷牧歌俊脸含笑,又搂住她亲了下,方才作罢,盯着她的眼睛道:“真是想死我了,你说,你想我不?”
秦惊羽嘿嘿干笑:“太忙了,没顾得上……”见他面露凶光,又要低头下来,赶紧改口道,“想的,经常都想。”
雷牧歌心满意足,拥着她叹息道:“这一次真把我吓得魂飞魄散,以后再不许你离开我视线半步,听到没?”
“我耳朵还没聋呢,雷婆婆!”秦惊羽翻个白眼,拉着他往外走,边走边道,“我这就去跟掌柜打个招呼,你们在这客店住上几日,等准备妥当,我们就出发。”
雷牧歌听得皱眉:“这地方你也待得够久了,还需要准备什么,立时就可以动身!”
“着急什么啊,总得回宫去告个别,送送行之类的。”明日就是乐皇后出殡之日”还有,银翼初登帝位,百废待兴,她实在不太放心,一想到那张冷峻的面容,心底登时软下来,该怎么跟他说这离开的事……
“你要跟谁告别?”雷牧歌面色微冷。
秦惊羽正待说话,忽听得有人冷哼道:“你说过你要留下来陪我的,说话要算数!”
前方长廊黑影一闪,竟是一身玄服的银翼大踏步走过来,身后是一群神情肃穆的飓风骑士,李一舟隔得老远高呼:“我拦不住他,他硬要闯上来——”
“银翼?”秦惊羽反应过来,低叫,“你疯了么,不好好待在宫里,到这里来做什么?”
银翼闷声道 “你许久不回,我便出来找你。”
秦惊羽叹了口气,放柔了声音道:“你现在贵为皇帝,这客店酒肆人流混杂之地,怎么可以随意来去?”她还没想好怎么跟他说,他就已经到来,这便是天意罢。
银翼碧眸如墨,瞥了雷牧歌一眼道:“我本就不想当这个皇——”
“银翼!”秦惊羽不待他说完,一口打断道,“这是你父皇母后的遗愿,你没法回避,只能承担;同理,我也有我的责任未了,我以为你能明白。”
“但是我……”银翼身影一顿,怅然道,“做了皇帝,各在一方,便再不能跟着你。”
雪原长空 第一章 半夜来人
从西烈到东阳,最短的路途,不外乎是横穿纳西绿洲,沿着西烈与大夏的国界线东行百里,然后在芷水登船,顺流而下,直抵与江陵隔水相对的鱼觅城,鱼绝是东阳的水师重镇,再往东南不远便是东阳国都,沁城。
在这个朝代,少有江河的说法,都是称之为“水”什么怀水,渝水,纣水……其中以南越为最,溪流水域密如珠网,而整个赤天大陆河面最宽,流域最广的,莫过于这芷水。芷水从北凉巴颜大雪山起源,自西向东流经五国,最后汇入东海,其流城两岸遂成富庶之地,鱼米之乡。
夏日炎炎,一行人长途跪涉,先是骑马坐丰,而后换乘骖驼,行程安排甚紧,走到哪里歇到哪里,好在有西烈皇帝亲自颁布的通行令,沿途还算顺利,这月初八,终于抵达芷水北岸,准备乘船东下。
雷牧歌这回出来所带人手也不太多,只三十来名,但个个是干练强悍的一流好手,办事也颇为麻利,当下雇了一艘大船,又去了几人在附近市镇买齐了生活所需,这大包小包搬上船,七七八八摆了半间屋,直看得那船家连连咋舌,心道是遇上了出手阔绰的大主顾。
但见那船颇为庞大,船前的甲板方圆足有丈许,船篷乌黑高大,舱内还有三间独立的厢房,另有货仓和鱼仓,还有杂物间,收拾出来足够众人住宿。
据那船家讲这是芷水上最大最好的一艘船,人在船上四平八稳,如履平地,雷牧歌亲自上船试过,果然甚好,虽说路上招摇了些,却自恃艺高胆大,人多势众,也没太在意这些细节,看过之后便是爽快答应下来。
一行人等在当地住了一宿,待得物资备齐,又仔细检查过船只,这才尽数登上船去。
“雷爷,可以走了么?”船家恭敬询问。
雷牧歌站在船头,目光掠过岸上静谧起伙的山峦,悄然松了一口气,点头道:“启程吧。”那个人没有跟来,可喜可贺……”
于是起篱解缆,大船顺流而下,朝东行驶。
秦惊羽懒懒坐在船后舱中,正开窗观看风景,忽听得门口动静,转头却见雷牧歌抱着个长形包袱进来。
“这是什么?”
“穆老先生让我带给你的,前些日子又是骑马又是骑骆鸵,颇有不便,所以拖到今天才拿出来。”
雷牧歌将包袱放在案几上,层层打开,里面却是一架古旧的瑶琴,秦惊羽眼尖,立时认出正是外公穆青时常弹奏的那一架。秦惊羽看着不解:“带琴来干嘛啊,长途跋涉的,要是磕坏了怎么交差?再说了,这风花雪月的东西跟咱的气质也不符啊。”
雷牧歌含笑道:“穆老先生说你好久没听清心咒了,特意教给了我曲谱,叫我时常弹给你听,帮助药力消融,固本培元。”
秦惊羽嗯了一声,但见他将瑶琴摆正位置,双手按在弦上,徐徐拨动,将内力注入其中,琴韵低缓响起。
跟她在明华宫听到的曲调一样,中正柔和,宛如一人在低低吟唱,轻轻叹息,虽不比穆青弹得那般行云流水,炉火纯青,曲调却是丝毫不差,想必他是下了功夫熟记练习。
少年英才,能文能武,还能弹得一手好琴,虽然似乎是比那姓萧的要差一点,但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心中又是感动又是感叹,却听得他轻声问道:“在想谁?”
“想……你呀。”秦惊羽回答得有点漫不经心,萧焰那厮应该带着婴孩回南越去了吧,这一路也没见人影,果然是清净许多。
雷牧歌抬眸一笑:“小别胜新婚,这话说得真是不错。”
“看你给美的!”
秦惊羽耸耸肩,听那琴声越发轻快,不知不觉又想起萧焰当日在别院弹的调子来,他只是听自己明乱弹了个开头,就能跟着接下去,其悟性之高,把握之准,放眼赤天大陆年轻一辈,实在无人能及。
可惜啊,却是生在敌营……
雷牧歌弹了一阵,琴声渐缓,回复到之前的平和,低声笑问:“我听说你给西烈皇帝送了份厚礼?”
秦惊羽毫不隐瞒点头:“没错。”
雷牧歌笑道:“你可真是大手笔,五千人马,就这么一句话就给了人,什么时候也送点人马给我?”语气里颇有些酸酸的味道,怕是为此事暗地醋了许久。
秦惊羽白他一眼:“这原本就是他一手带出的人马,我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而已。再说了,你几时见过我做亏本买卖?”
雷牧歌想了想,答道:“好像没有。”
“这就对了!”秦惊羽得意道,“今日送他五千人控制大局,将来等他根基稳健,国力强盛,兵源充足,随随便便拨给我十万精兵不在话下!”“十万精兵?”琴声微顿,雷牧歌惊道,“你胃口这样大?要这么多人马做什么?”
秦惊羽抿唇一笑:“没啥,这赤天大陆多年无战事,实在无聊,将士们手脚都生疏了,我想着是不是该打几场仗,圈点地发点财,顺带娱乐身心,一举多得。”
琴声停歇了半晌,又缓缓秦起,雷牧歌盯着她低低笑道:“打仗么……
求之不得。”
两人没再说话,一个沉静弹奏,一个踌躇满志,舱内只余幽深绵长的琴声。
听不多时,秦惊羽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虽竭力凝神,但这数月未听,终是难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榻,便即睡着了。
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像是回到了宫中,在母妃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睡了?”有人从门外进来低问,是李一舟的声音。
“嗯,一舟你给她看看,自上回服药之后,可有什么变化。”雷牧歌说着,手上动作没停,继续轻缓弹奏。
李一舟走过来,手指搭在她的腕脉上,默然一阵,才道:“情况还不错,看来这半年多没有发作过,现在药力正在慢慢渗透,跟穆老先生想的差不多,再控制个一年两年,等幽朵儿的下一颗解药炼出,应该没太大问题。”
雷牧歌又追问几句,听说无恙,这才放下心来,又弹了好一会,这才停了手,给她拈好被角,与李一舟一道走了出去。
秦惊羽睡了小半日方才醒来,依照外公穆青以前所教的吐纳之法静坐了一会,再睁开眼,说不清是清心咒的功劳,还是那丹药日益深入的效力,只觉得浑身舒爽,四肢轻盈,不由得面露喜色,从榻上一跃而起,收拾整齐走出门去。
走到船头,但见白烟袅袅,炉火红旺,船家正在烧火做饭,两名浆手帮着择菜,水盆里是几尾才钓上来的鲜鱼,旁边锅里熬着鱼汤,浓郁的香味惹得人口水长流,雷牧歌与李一舟正站在甲板上低声交谈,其余人等均是围坐在一起高声说笑,夕阳西下,落日的光芒映照在水面上,撒下点点金芒,好一派安静和平的景嘉
秦惊羽看得有点恍神,一丝淡淡的熟悉的气息涌上心来,这场景,是在哪里见过的么?
“起来了?睡得可好?”雷牧歌大步走过来,打断她的思绪。
“还好。”秦惊羽定下神,见得众人站起身来作势欲拜,赶紧摆摆手,示意免礼山
雷牧歌看着她红润的脸色道:“气色还不错,看来这回带琴是带对了!”
秦惊羽转过头来,朝他低笑作揖:“有劳雷将军当我的专属琴师,每日用心操琴,恪守职责……”
“那怎么行!雷是一军统帅,日理万机,整天弹琴奏曲像什么话?”李一舟适时过来,失在两人中间,朝雷牧歌笑着伸手,“你不是随身带着穆老先生的曲谱么,给我看看,我也不抢你的功,咱们轮着给殿下弹,隔日一换!”
雷牧歌双手背在身后,动也不动:“真不巧,那曲谱去西烈的途中不慎掉了。”
“掉了?我怎么不知道?”李一舟哼道,“那你默一份出来。”雷牧歌轻笑道:“干嘛那么麻烦,你只管负责沿途食宿安全就行,弹琴之类的小事就不必操心了。”
李一舟不满嘟囔:“凭什么啊?”
雷牧歌不紧不慢道:“凭我是主帅,你是副将。”
“殿下,你听到没,他以权谋私!”李一舟气得哇哇叫,侧头要告御状,没想到她已经走远,去那边看船家做饭去了,由得他俩在那里掐架斗嘴。
等她人一走远,两人立时结束争斗,换上一副正经神色,走到船舱处。
“你确定他……没有跟来?”李一舟压低声音问。
雷牧歌蹙眉:“看起来倒是没有,但也说不好,那人心思深沉,实在猜不透。”
李一舟叹了口气,强敌当前,自然是要同仇敌忾,先攘外再予安内罢。晚饭烧好,船家在船上摆好食桌,上得最多的便是鱼,烤的、炖的、红烧的、清蒸的,再加上众人带上船的肉食和各种时令菜蔬,吃得很是尽兴,末了还有自家酿的米酒,趁着高兴,都小酌了几口。众人喝得尽兴,话也逐渐多了起来,开始还有所克制,后来舌头一大,天南海北胡侃神吹一通。
雷牧歌素日治军严明,但在军营之外却也宽松相待,打成一片,兵士们身无铠甲,说话自然是随便许多,从大夏声名说到西烈风情,说着说着,忽有人指着顶上笑道:“哎,船家,你想婆娘想疯了吗,爬到那么高的地方去画图呢?”
秦惊羽随其所指方位定睛一看,果然见得那乌黑船篷上有一小团灰白印渍,只拳头大小,不仔细看还不容易看出。
众人闲聊时早已得知那船家是个鳏夫,再抬头望去,顿时哄堂大笑,那船家脾气甚好,也不生气,只瞅着那印渍奇道:“我上趟跑船回来明明是到处洗刷干净的,怎么会脏呢?”
雷牧歌抬头看了看道:“兴许是鸟粪吧。”
船家点头应和:“多半是的,唉,这些贼鸟,真不让人省心!”
秦惊羽看了好一会,只觉得那污渍面积太大,实在不像是鸟粪,但没想到更合适的答案,也只得认了,但心里存着个疑惑,暗地提防小心。
酒足饭饱,夜幕降临,秦惊羽躺在舱中,眼望宿外一轮明月,耳听江水拍岸,思潮如浪,了无睡意,忽听得岸上脚步声响,由远及近,当即翻身坐起,从船窗缝中向外望去。
月光下见两个人影迅速奔来,突然其中一人右手一举,两人都在数丈外站定。
她凝聚心神,听得一人低道:“是这艘船么?”
另一人道:“没错,就是这艘,我白天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光定金就交了大笔银子,更别说那些搬上船的东西了,几乎把市镇的店铺买空!我还暗地在船篷上做了记号的,不信你看那边……”
秦惊羽听得好笑,这所谓鸟粪,原来是强盗标注的记号,连雷牧歌都看走了眼,财不外露,果然是至理名言。
“去,黑灯瞎火的,你让我怎么看?”那人声音不悦。
“你放心好了,凭我浪里蛟多年的经验,这趟货色绝对稳赚不赔!”啪啪啪几声,想必是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那人默了下道:“那好,我们这就回去禀报舵把子,一路盯紧了,都到了佃水湾,依照惯例,全部通吃!”
“好……兄弟们又有肉吃了……”两人脚步渐远,声音渐去。
秦惊羽托着腮,笑得很是开心。
没想到,这一趟顺风顺水的东阳之行,居然惹出个古代版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
好戏即将登场,可以想象得到,旅途不会寂寞了……
雪原长空 第二章 湖心鬼船
次日天气晴好,船家早早起来煮粥做饭,待得众人围坐开吃,浆手们已经开工,船帆升起,大船起锚继续顺流行驶,看不出丝毫异样。
没人知道,这船已被不明身份之人锁定目标,成为众矢之的。
秦惊羽在船头找了地方坐下,一边看着两岸风景,一边与船家闲聊。
东拉西扯说了一会,慢慢就聊到这芷水沿岸的地形地貌,人文风俗上来,这船家行船二十余年,对这些自是烂熟于心,如数家珍,一时敞开了话匣子,说得口沫横飞,滔滔不绝。
“秦爷你看,这是夫子山,别看这山不太高,可是山势险要,芷水到了此处也是七弯八拐的,水道变窄,稍不注意就会搁浅。前方还有座姑娘山,水势缓平,再往前就是湖口镇,顾名思义就是芷水进入德泽湖之口。”“德泽湖?”
“是啊,德泽湖是南越境内最大的湖,湖面宽广,盛产鱼虾,水鸟甚多,景色也是极好,秦爷若是不赶时间,我可以往里开进几十里,让大家好好游玩半日。德泽湖的大鲤鱼那滋味才叫一个肥美,湖上有一种叫做碧哥的水鸟,肉质鲜嫩,味道很好,另外湖口镇是个水陆大码头,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秦惊羽听他絮絮说了半晌,笑道:“对了,我听说还有个洄水湾,那是什么地方?”
船家不甚在意道:“过了德泽湖再往下百余里,就是洄水湾了,其实也就是个水流稍微湍急些的漩涡,寻常渔船都是避开行走,但我们不怕,我这是芷水上最大的船,洄水湾我每年都走上十回八回的,稳稳当当,不成问题。”
秦惊羽想想又问:“每回都是载人么?”
“以往是载货的时候多,我这船大,走上一回当人家三四回。”船家摇头道,“只是这半年来生意差了,只偶尔载载人,载货是不敢了……”
秦惊羽好奇道:“为何不敢载货?”
船家叹了口气道:“秦爷有所不知,过了洒水湾再往前行五十里,有个黑龙滩,正好地处大夏、南越和东阳三国交界处,是行船必经之地,滩上有个黑龙帮,原本就是干点偷鸡摸狗,小打小闹的勾当,最近这半年来突然变本加厉,干起打家劫舍的买卖来,不仅是打劫沿岸人家,连过往货船都抢,抢过了还伤人,劫持人质,勒索赎金……现在谁还敢运货走水路啊,都绕道走陆路了,宁愿多费点时日,也不敢去招惹那地头蛇啊!”
“黑龙滩……”秦惊羽暗地思忖,老师在上祼时倒是提到过这样一处地方,倒也没有多提,只说但凡这种三不管地带,人文情形自然也都复杂无比,三教九流,土匪帮会云集也是正常。昨晚岸上那两人,会是出自黑龙帮的探子吗?
“他们是怎么个抢法?”
“我听说,是几艘小船围拢过来,抛出带铁钩的绳索,勾住货船,然后汹顺着绳索爬上船来,见人就打,见货就抢,吃水越深的船,出动的贼人就越多。”
“官府也不管吗?”秦惊羽问。
“官兵倒是来过两三回,但这黑龙帮人狡猾着呢,若是大夏的人马出动,他就往东阳躲;东阳的军队围剿,他就往大夏挪;至于南越,所辖范围最小,也没怎么管。”船家道。
雷牧歌在她身后不远已经听了一会,此时Сhā话进来道:“你说那黑龙帮还劫持人质,你就不怕他会盯上我们?”
那船家笑了笑,眨着小眼道:“我行船这二十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雷爷秦爷不是普通人,手下个个都是高手,那黑龙帮要敢对二位动手,那真是招子不够亮,自找麻烦不是?”
一句话说得秦惊羽眉开眼笑:“呵呵,船家你这话我爱听,从来都只有我秦三惹人,没人敢来惹我的。”
雷牧歌摇头道:“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到了人家的地盘,还是小心为妙。”说话间给一旁的李一舟递个颜色,示意他吩咐下去,加强戒备,小心提防。
洄水湾,在德泽湖的下游……
“我们倒是不赶时间,晚到个一天两天也没什么关系,既然这德泽湖如此有名,这样吧——”秦惊羽沉吟道,立时做了决定,“到了湖口镇,我们就往德泽湖走,住上一晚,明日游玩之后再出发。”既然有人想在酒水湾守株待兔,那就让他们等去吧,她先玩耍高兴了再说!
“行!我这就准备去,晚上保证能让秦爷尝到最正宗的湖鱼!”船家笑呵呵去了。
李一舟听得哭笑不得:“我的姑……三少,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玩,早点把正事给办了,我们陪你好好玩乐,行不?”
秦惊羽瞥他一眼:“你知道什么?跟我来,我们三商量下这接下来的行程。”说罢拉着他们进了船舱,也不隐瞒,将自己夜里在舱中听到的对话声简单说了下。
话声一停,李一舟立时道:“当时怎么不叫我们?”秦惊羽笑道:“我正嫌这旅途太寂寞了些,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打草惊蛇,把人家大捞一笔的美梦扼杀在摇篮中呢?”
雷牧歌又好气又好笑看着她,大摇其头,眼中的宠溺毫不掩饰:“人家是生怕惹祸上身,你倒好,巴不得祸事降临……”
“怎么,怕了?”秦惊羽凑上来,笑嘻嘻问。
“倒也不是……”雷牧歌话没说完,就被李一舟抢过去道,“单是我们倒也罢了,那战场上真刀真枪什么场面没见过,几个劫匪算得了什么,只不过担心你这病秧子,弱不禁风的!”
“去,你才是病秧子!”秦惊羽知道他那毒舌的性子,也不生气,朝他扮个鬼脸,笑哼道,“你放心,真要是打起来,我绝对不会拖你们后腿的!”
“你呀——”李一舟对上那双漆黑灵动的瞳眸,骂也不是,气也不是,只得悻悻然道,“可真会惹事,到处揽麻烦!”
“我才不是呢……”秦惊羽住了口,悠哉地笑。雷牧歌瞅着她闪烁不定的眸光,淡笑道:“说吧,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秦惊羽双手一摊,嗔道:“谁叫你们一个二个都不帮我,要知道轩辕敖疼爱这个小女儿,那是整个赤天大陆都出了名的,要是那轩辕公主非要嫁我,轩辕敖肯定是把刀架在我脖子上逼着我成亲,两国的交情在那儿搁着的,我又没法来硬的,这还不是先准备下,弄点哈可以谈判的筹码。”要说筹码,那东阳皇室先祖的藏宝图才是最好的谈判筹码,但她哪里舍得!
雷牧歌略一思索,很快想清楚了这前因后果,哈哈大笑:“真服了你,这小脑袋里到底装了些什么,怎么会想得出这样弯弯绕绕的计划来?”
秦惊羽捶他一拳,笑道:“你也不错,哈哈,牛皮不是吹的,马车不是推的,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真不是盖的!”
李一舟抓了抓头发,还没明白:“什么意思?你们在打什么哑谜?”“笨。”秦惊羽没理他,丢下一句起身去往窗前吹风,倒是雷牧歌笑着解释,“这芷水是大夏与东阳之间重要的货运通道,两国经贸来往大多走水路,如果此次能够将计就计,趁此机会端了黑龙帮老巢,以此作为去往沁城的见面礼,相信必会是个大大的惊喜。”
当下三人商议一阵,按照秦惊羽的想法,先去德泽湖游玩,逗留一夜,次日午时再予行船,依照这段水路的距离来看,这样船到洄水湾的时间就是白天,以雷牧歌一行的好身手,光天化日之下对付几个劫匪绰绰有余,就算碰上也将增加了不少安全系数。
江风吹来,眼看日头隐下,天色转阴,又行了大半日,船便是过了船家口中的姑娘山,开始向湖口镇驶去。
此时风大,船上的风帆尽数升起,鼓荡着顺流而下,到了一处葫芦口模样的河掉头,岸边停靠的船只渐渐多起来,大都是些小渔船,也有几艘敞口船,河掉上去是仅容两三个人并排走的街巷,散发着阵阵鱼腥味,此时正是停晚时分,有的人家已经掌上了灯,外间却还是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没见停留,船穿镇而过,街巷被抛在脑后,经过一片狭长的水域,人声渐消,前面慢慢现出一片湖光山色来。
秦惊羽坐在船头,极目远眺,但见德泽湖的湖形,极其不规则,三叉八角,像是一团棉花被随意扔在地上所形成的形状,湖边零星散布着几只打汪的小舟,正慢慢朝回走,整个湖面烟波浩淼,碧水万倾,景色美不胜收,比起大夏的映日湖来,更显壮丽。
再往里走,大团大团的白雾飘荡过来,犹如漫天撒下了无数薄纱一样,四周静得出奇,只有湖水荡击在船身的泊泊声。
“不是说有很多水鸟吗,那个碧哥是什么样的?”秦惊羽不由得低问。船家笑了笑,回头冲一名浆手唤道:“小武,该你了。”
那浆手清了清嗓子,忽然引吭高歌起来,歌声嘹亮,惊得芦苇荡中大群水鸟扑啦振翅高飞,蔚为奇观。
船家指着那飞起的水鸟道:“这里面应当就有碧哥,那鸟儿周身碧绿,头顶上一点白,很是好认,只是现在雾大,看不太清楚。”
秦惊羽眼尖,虽有漫天白雾,却已看清那水鸟群中几只碧色小鸟,正如船家所说那般,只可惜众人轻装而行,并无弓箭,没法射下两只来尝尝味道解解谗。
月轮初升,水面泛起千万点银光,一望无际的湖面,如同是一张银丝编成的网一般,而湖心处云雾密集,被顶上月光一照,呈现出光影斑驳的胜景。
眼看景色奇美,船却是转向朝湖边驶去,秦惊羽忍不住出声道:“再往湖心行一程吧。”
不想船家却摇头道:“秦爷有所不知,这湖上常有大团的雾无缘无故而生,有的白,有的黑,甚至还有五色纷呈的,据老人家说,那雾带有妖气,最好不要轻易靠近。”
秦惊羽听得呵呵笑道:“没事,我们不怕妖怪。”
雷牧歌与李一舟闻言都朝她腰间看去,只道是她有神剑护身,才会如此无所畏惧,秦惊羽却知道那浓雾只是种自然现象——
湖水不断蒸发,遇上气压低或是冷空气突降,水蒸气凝聚,就会在湖面上形成大团的雾,和云的原理一样,水汽轻些,就呈白色;若是水汽重了,就会形成灰色甚至浓灰色,那就成了黑雾;若是遇上阳光反射,那么,经阳光分解成红橙黄绿青蓝紫,当然也就有五色的雾团。
大湖之上,出现这种现象,实属自然,并不足为奇。
见三人一再坚持,船家没法,只得命令浆手加速划桨,大船朝着湖心的方向缓慢行近。
“秦爷恕我多言,不能久待,看一看就回返!”船家搓着手,不迭告诫。
“是,你放心好了,我们这样多人,不会有事的。”
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慢慢地,浓雾朝后飘散,原本迷蒙的月光渐渐亮了起来,湖面波光粼粼,更显空旷静寂,而大船离湖心的位置也是越来越近。
五十里,三十里,十里,五里……
“看,那是什么?”有人低叫,声音止不住发颤。“妖怪……快掉头……”船家喃喃一声,刚要回头,就被秦惊羽按住手臂,沉着出声,“等下,划过去看看!”
雷牧歌和李一舟一左一右立在她身旁,背后的兵士已经刷的拔出刀剑,严阵以待,见此情形,浆手们也壮胆不少,忍住心底恐惧,继续朝前划。随着大船两侧水花轻溅,前方逐渐现出一团阴影来,黑乎乎一片,在月光下闪动着幽幽的微光。
秦惊羽握紧了剑柄,眼睛紧紧盯着前方,凝神细看,这一看不打紧,几乎是连呼吸都停住了。
但见湖心停着一叶扁舟,船篷低矮,船头坐着一人,正低头看着水面,怔怔出神,似是感觉到外人入侵,他转过头来看向众人的方位,面容狰狞,形如鬼厉!
雪原长空 第三章 有请帮主
“啊,鬼呀!”
不知是谁发出一声尖叫,那船家脚下一软,跌坐在甲板上,所有的浆手都停下了划桨,面色煞白,目瞪口呆,似是受到过度的惊吓与震撼,一动也不能动。
“鬼船……是鬼船!掉头!快掉头!”有人嘶声喊道。
秦惊羽睁大了眼,心狂跳起来,不会吧,传说中的鬼船?
所谓鬼船,前世的科学家称这实际上是一种幻觉,虽然有时会有几个人同时看到,但是那并不能证明确然有船存在,因为在大海茫茫的环境中,幻觉是由心理产生的,而心理上的影响,会使好多人产生同一的幻觉。
但这不是在大海上,只是在有雾的湖面,难道因为这迷雾,众人都不约而同产生了幻觉?
由于浆手的停滞,大船停在水面上没有动,感觉到身边两人的迟疑,秦惊羽定了下神,凝神望去,但见那人坐着没动,又低头下去,就是对方这一霎间的动作,她看清了那人脸部的五官神情,僵硬而凶恶,那不是人脸,那只是张故弄玄虚的鬼面!
秦惊羽一步踏出,心底涌起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忽然开口叫道:“继续划桨,冲过去!”
“你疯了?!”李一舟跳了起来。
秦惊羽没有理他,只抬眸朝向雷牧歌道:“相信我,不会有事的。”
此时大船船头正对着湖心在行驶,冲过去,就意味着两船会相撞,以大撞小,他们并不吃亏,只要能抓住这扮鬼吓人者,德泽湖鬼船的谣言也就不攻自破!
退一万步说,就算这艘小舟真是鬼船,鬼船是虽然看得到而实际上并不存在的东西,就像是沙漠里的海市蜃楼一样,看似诡异可怕,但是事实上,那幻影顶多是从他们所乘的大船穿透过去,众人只不过受一场虚惊而已,不会有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再有,心底有种突如其来的莫名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就这样离去,必须一探究竟。
雷牧歌看了眼她腰间的神剑,点点头,见船家已经瘫软在地,转身对那一队浆手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划桨啊!快划!”话是如此,心里却不敢有丝毫怠慢,一挥手,船上众兵士齐刷刷围成个椭圆形的圈,将几人护在当中,警戒环顾,四面迎敌。
秦惊羽抢到船头,高声道:“大家伙全速前进,冲过去!事后我重重有赏!”
船上一干浆手见那少年公子长身玉立,气度昂扬,俊美明朗的面上满是自信之色,身后的男子也是英武阳刚,绝非等闲之辈,不觉跟着生出些豪气,甩开膀子划动船桨。
大船径直朝湖心驶去,船头所激起的浪花,像是花朵一样的美丽,慢慢地扬起散开,复又落下,在静寂的湖面上发出哗哗的声响。秦惊羽一瞬不眨盯着那艘小舟,近了,更近了,她可以看清那人端坐的姿态,甚至是他背后船篷上的破洞!
眼看小舟就在前方,忽然又是大片白雾飘来,不仅是前方湖心,就连大船四周,到处都是白茫茫的雾气,整艘船就像是在迷阵中穿行,浆手们惊慌失措,不时低呼,速度又开始慢下来。
秦惊羽刷的一声拔出神剑,青芒忽闪,照亮了周围方圆丈许的空间。“别怕,方向不变,加紧划!”她喊道,看来这雾气只是湖面上的自然现象,与妖魔无关,琅琊神剑起不到太大的作用,只有驶到近处,才能见得真相。
停停走走,又行了一会,大船突然停了下来,一名浆手大着胆子站起来道:“这里就是湖心位置了。”
秦惊羽挑眉看向船家,见他面色渐复,点头称是,于是下令让众人加强戒备,自己立在原处,举目四望,但觉湖风微起,白雾散去,大船所在之处,星月微光,周围只见得漆黑空荡的湖面,哪里还有什么船影人影!
众人都是惊魂初定,轻舒一口气,李一舟走过来,低道:“方才那船……是幻觉吧?”
雷牧歌不置可否,转回头来看向她问:“我只看到船上有人,模样有些可怕,你看到了什么?”
秦惊羽摇头道:“他是戴着一副鬼怪面具。”眸光在水面搜寻一阵,又侧头倾听片刻,隐隐听得东南方有细微声响。想着那人静坐不动的身影,虽然戴着副可怕的面具,周身却没有丝毫的煞气,反而有种淡淡的哀伤与无奈,怎么会这样奇怪,那被面具遮盖的脸容,又会是何等模样?
想了一会,招手唤来船家问道:“你以前可见得这人?”
船家抹着额上的冷汗,摇头道:“从未见过,不过……”
“不过什么?”秦惊羽追问。
“不过这船我倒是见过,我们管它叫飞梭,两头尖,中端平,有的有船篷,有的没有,这飞梭看着载不了几个人,但是划起来飞快,无声无息就驶出老远,在芷水上数量还不少。”船家喃喃自道,“还好,看来不是鬼船……”“当然不是。”秦惊羽沉声道,回想下在湖口镇附近看到的成群结队的小舟,跟方才所见还真是大同小异。
不过,倘若这人是附近的渔民,独自驾船到这湖心来,既没渔网又没钓竿的,似乎也说不通,难不成也是如她一般为了赏月观风景?
正在沉吟,忽听得身旁不远有人指着湖面喊道:“快看,水里有人!”
秦惊羽心头一凛,三步并作两步过去,但见不远处一个圆圆的物事漂浮在水面上,随波荡漾。
嘱咐大船慢慢驶近,雷牧歌从甲板上一跃而起,一个漂亮的蜻蜓点水捞起那物事,又翻腾跃回原处,待得低头看清,不觉哑然失笑:“不必惊慌,只是顶箸帽而已。”
秦惊羽接过那菩帽,帽檐宽大,半新不旧,手工也略显粗糙,看起来并不起眼,也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她随手丢给李一舟,想了想朝那船家问道:“东南方向是什么地方?”
船家怔了下,答道:“是片芦苇荡,里面有狭窄水道,飞梭能过去,但我们这大船不行。”
秦惊羽听得点头,暗忖这白雾从飘荡到消散,只有短短一会时间,那小舟又不是现代潜水艇,划得再快,也不至于在她眼皮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唯独一种可能,那就是在附近岸边隐藏起来,方才听得东南方位的响动,应该就是那小舟划入芦苇荡的声音。
“就是普通的箸帽,没什么特别。”李一舟检视完毕,拿着那箸帽过来,听过她与船家对话,低问,“要不要我追去瞧瞧?”
雷牧歌摇头道:“不妥,你水性不算好,又不熟悉地形,还是我去……”
“行了,你们都别去!”俗话说穷寇莫追,更何况对方是什么身份还很难说。秦惊羽摆摆手,从李一舟手里接过那箸帽又看了看,方才笑道,“我们不请自来,已经破坏了人家泛舟游湖的雅兴,就不必再去惊扰了,我们还是自己寻乐子去。”
那船家对之前一幕还心有余悸,此时听她这样说,赶紧命浆手们掉头,雷牧歌与李一舟小心谨慎,对此也没意见,大船驶向来处,大概往回驶了三十里,停泊在岸边,摆上酒菜,给众人宵夜压惊。船上大都是年轻人,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喝酒吃菜,闹了大半宿,直到天色渐白,这才收场,各自安歇。
按照原定计划,次日一早是在湖里打鸟捕鱼,游山玩水,尽享水乡风情,但众人哪里还有这份闲心,尤其是雷牧歌,天刚亮在附近雇了几艘打渔小船,安排人手去往芦苇荡查看。
将近午时,派出的人马陆续回返,都说那芦苇荡中的水道曲折狭长,往里走了好几里,却仍不见昨夜那船的踪影,遍寻不得,只好作罢。秦惊羽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听完汇报也没太在意,这德泽湖风光幽美,宛若仙境,那戴鬼面之人气息平和,并无恶意,说不定是什么高人雅士在此隐居也说不定,人家不愿意与人碰面也就算了,不必强求。经过此番遭遇,船家也看出她在一干人中的地位,料定是遇到了贵人,侍候得越发殷勤,小心陪笑,顺着她的心意在湖上这里转转,那里停停,直到黄昏时分这才启程,出了湖口镇,再往下游行驶。又过一日,天色略为阴沉,大船扯起风帆,顺风顺水行驶在江面上,吃过早饭,秦惊羽正坐在船头与浆手们闲聊,忽见一名浆手从船尾奔上前来,仓惶叫道:“船家快看,后面来了艘船——”
秦惊羽站起来,与那船家一道去到后稍张望,远远一艘船只五帆齐张,乘风追至,风帆上一条黑漆漆的独角龙张牙舞爪,触目惊心。“是黑龙帮?”秦惊羽低问。
船家点点头,面色有些泛白,强自镇定道:“秦爷莫怕,我们这是载人的船只,吃水浅,他们一看就知道,不会停留的。”他顿了下,目光在她脸上身上看了看,又道,“保险起见,秦爷还是跟雷爷坐在舱中为好。”
秦惊羽知道他不想惹事,依言拉着雷牧歌进得舱去,行进时朝上望一眼船篷上的灰白印记,心里好生抱歉,这船早被黑龙帮人盯上,这一仗其实在所难免,船家却还蒙在鼓里,毫无察觉,还好己方早有防备,只愿到时出手快捷些,尽量让这大船少些损伤罢。
三人坐在船尾舱中,放下竹帘,从绝隙处朝后张望,见后面那船帆多身轻,越来越近,而大船的速度逐渐放慢,看来是想让道于人,等那黑龙帮的船驶过之后,再予前行。
果不其然,那船飞一般行驶过去,很快将他们所在的大船抛在身后。又过了一会,感觉到大船又开始加速行驶,船家进得舱来,面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秦爷,雷爷,没事了,对方只是路过。”
路过?只怕又是一组探子!
秦惊羽笑了笑道:“船家不是觉着我们不是普通人,不怕那黑龙帮前来滋事吗,怎么如此害怕?”
船家讪讪笑道:“也就是嘴上说说而已,实际哪里敢大意啊,这出门在外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秦爷雷爷下了船抬腿就走人的,我那一家老小还指望我在芷水上行船谋生,混口饭吃呢,不敢得罪那强人啊!”“说得倒是在理。”秦惊羽点头道,“你放心吧,就算真有什么,这也是因我而起,我事后定不会亏待你。”
那船家听了她的话,便如同吃下颗定心丸,顿时喜笑颜开,诺诺称是。“对了船家,那洄水湾据此还有多远?几时能到?”雷牧歌不忘这个最关键的问题,低沉问出。
“洄水湾?已经不远了,即刻就到。”
船家退出舱门,三人的面色一整,满目肃然,再次商议之前定下的计划。
谈论一阵,布置方定,突然间船身猛烈一震,秦惊羽险些从座位上弹起来,幸得雷牧歌眼疾手快将她拉住,才不至被颠在地板上,船前惊呼声四起,接着又响起阵阵脚步声,有人在门外压低声音禀报:“殿下,雷将军,是黑龙帮的船挡住了航道。”
等了这么久,终于要正面开战了!
秦惊羽精神一振,跳起来打开舱门:“告诉弟兄们,操家伙,端他老巢!”
得到命令,兵士们纷纷拔出刀剑,涌向船头。
秦惊羽奔到船前,见那船家已经是吓得面色煞白,所有的浆手都停住不动,而前方江面上旗帜飘扬,船影绰绰,以那艘五帆船为首,背后聚集了十来只小船,正船头相对,气焰汹汹。
一名身形粗壮的黑衣汉子迎面而立,昂首道:“道上的朋友都听仔细了,这船是我黑龙帮看上的货色,老早就做上了记号,连人带船都归我黑龙帮所有!若有不服的,就来同兄弟我过过招,能胜得了兄弟我,也可以留下来分一份子!”这一番话经由丹田聚气吼出,声若洪钟,传出好几里远,岸上水上一些蠢蠢欲动的身影都立时缩了回去,不欲与这芷水上的地头蛇结怨。
黑衣汉子见状一笑,又扬声道:“谢谢大家这样给面子,不过我家帮主也是有言在先,这回阻了大家的财路,也实在过意不去,改日请大家来帮中喝杯水酒,领点彩钱!”
此话一出,那些小帮小派撤得更快,转眼失了踪影。黑衣汉子哈哈大笑,笑声未歇,忽听得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道:“不对啊,这明明是我雇的船,怎么就成了你们黑虫帮的了?”
众船上人只觉得眼前一亮,一名衣饰华丽的俊美少年坐在船头,带着种慵懒的神态,似笑非笑,漫不经心望过来,身旁两人则是垂头掩口,窃笑不断。
那黑衣汉子微怔一下,只当是公子哥儿不谙世事,耐着性子答道:“不是黑虫帮,我们是黑龙帮……”
不待他说完,秦惊羽已经哇啦叫起来:“不对不对,明明就是虫,怎说是龙呢,不信你把那旗子扯下来,我指给你看!”
“放肆!”黑衣汉子只当这公子哥胡言乱语,有些忍耐不住,忽见眼前人影闪过,却是那大船上一人高高跃起,脚尖轻点水面,飞身扑到那风帆上,一把将绣有独角龙的旗帜扯将下来,撕得稀烂,朗声笑道:“我家公子说得没错,不过是条丑陋肉虫,岂敢称龙!”
这跃出之人正是雷牧歌,此举一来是应和秦惊羽之言,二来也是在强盗面前露露身手,叫对方不敢小觑,这还不算,但见他目测下两船距离,忽然一脚踢出!
只听得啪的一声,一块船板砸在水面,雷牧歌长臂伸出,直接抓起那黑衣汉子,飞身而起,以水面木板为落脚点,一起一落,已经是带着人回到大船甲板上。
秦惊羽将他动作看得清楚,心思一转,高声道:“来得正好,不是说在我船上做了什么记号吗?这记号画得真不好看,擦掉也罢!”
雷牧歌闻言一笑,将那尚未回神的黑衣汉子打横提在手中,提气跃上船篷,便把他当抹布使,滴溜溜转了一圈,将蓬上灰白印记擦得干干净净,双手一送,那黑衣大汉又飞到了原来的船上,这一下用力甚猛,砰的一声竟将一根船桅撞断!
两人一言一行,配合得天衣无缝,尤其雷牧歌,这一身不凡轻功加上天生神力,直把在场之人看得目瞪口呆,方始心惊,那黑衣汉子被手下扶住站定,指着秦惊羽哑声道:“你……你们是什么人?”
秦惊羽嘻嘻笑道:“我是你秦三爷,专门来收拾你们这帮不识好歹的兔崽子!”说话间,雷牧歌与李一舟各在左右,四周更被手持兵刃的众人围拢,密不透风。
那黑衣汉子倒退两步,抹去嘴边的血清,转头朝背后船队低叫:“碰上了棘手货,快,去请少帮主——”
雪原长空 第四章 心狠手辣
呵呵,回去搬救兵呢!
秦惊羽听得好笑,但见那排列整齐的船队忽向左右两边分开,中间让出一条宽阔的水道来,一艘敞口船从后方驶了过来,小船上的人均是高声欢呼:“少帮主!少帮主来了!”
船未靠拢,那黑衣汉子已经是迎上前去,抱拳禀道:“少帮主,遇上个厉害角色,属下不敌丢了丑,还请少帮主出面!”
那船舱布帘垂下,里面的人静止不动,只低低哼出一声,周围小船上突然冒出好几十人,手持细长木板,朝他们所在的大船搭了过来,啪啪数声,木板刚搭上大船甲板,黑龙帮人跟着踏上,手执兵刃飞速冲上来。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雷牧歌拳打足踢,身旁的大夏兵士也是不甘示弱,抡起船桨,但见空中兵刃和人影齐飞,惊呼共水声交作,片刻之间,从船板来的十余名大汉都被撞入水中,水花四溅,扑通作响!
秦惊羽看得兴起,哈哈大笑,朝那紧闭的船舱边笑边道:“那个什么少帮主,别当缩头乌龟啊,你手下的虾兵蟹将并都不抵事,该你出马了!”
话声刚落,就听得舱中一声冷笑,两旁侍从掀开布帘,一人从舱中探身出来,立在船前,江风猎猎,吹得那人墨衣飘起,一张狰狞鬼面覆盖住整个面容,只一双冷淡的眼瞳寒光闪过,沉沉望过来--
竟是那夜在德泽湖中消失不见的鬼面人!
那双眼,那声冷笑,怎会如此熟悉?老天,他是……
秦惊羽呆了下,心中涌起一阵狂喜,禁不住低喃出口:“十三?”
“程十三!”雷牧歌听得她的低唤,剑眉蹙紧,眸光如电射向那人,“你说他是玉面孤狸,程十三?”
秦惊羽没有作声,一瞬不眨看着对面船上之人,那晚在湖心小船上他是坐着的,彼此又隔得远,船篷的阴影落下,身上又披着披风,除了那张鬼面,她没能看清他的身形,而此时他迎面而立,一身墨色劲装,依旧是那猿臂蜂腰的挺拔身躯,没错,是他,就是他!
心在胸腔里乱跳着,她突然上前一步,高喊:“十三,程十三,是不是你?”
似是对方才一幕心生畏惧,那敞口船上的水手忽然发力划桨,朝下游驶去,两船逐渐拉开距离,那小船上的人等纷纷抽回木板,迅途回航,各自散去。
“等下,别走!”眼见船队撤退,秦惊羽心下着急,赶紧又喊,“程十三,我知道是你,你没死!你别躲着我,回来,快回来!”
那人一动不动站在船头听着她的唤声,沉默不语,静静相望,秦惊羽定了下神,心中大感疑惑,明明就是程十三,以往对自己黏糊得要命,这会儿怎么一见自己掉头就走,这截然不同的态度,难道是有什么苦衷?
“他当真是程十三”雷牧歌在一旁问道。
“没错,是他!”秦惊羽点头,沉声唤道,“大伙听着,给我全速划,追上去!”
船家闻声扑过来:“使不得啊,秦爷,那可是黑龙帮啊……”虽说有数倍船资的承诺,但是现在不是钱不的问题,而是保命要紧啊,行船二十余年,从没见过这样的在主,人家强盗都收手了,他还傻乎乎往土匪窝里钻!
秦惊羽死死盯着前方船头越来越小的人影,心急如焚,不耐甩开他的手,此时别说什么黑龙帮,就是刀山火海,龙潭虎|茓她也必须闯上一闯!
“给我追--”
正当此时,突然豁喇一声,脚下一阵凉意,低头一看,不由得大惊,甲板上汩汩冒出水流,一会时间就已没过脚踝!
忽觉得腰间一紧,身子被人搂住轻盈跃上船桅,耳边响起雷牧歌惊雷般的吼声:“大家当心,对方在凿船!”
李一舟跟着窜上来,众兵士也纷纷提气向上攀,秦惊羽心知那船家与桨手识得水性,倒也不担心,只俯首朝下看,但见甲板上破开好几些洞,波涛汹涌,江水滚滚灌入船来,而水下隐有人影攒动,朝着四面浮游开去。
这变故突如其来,当时有些茫然无措,转会一想,顿时反应过来。
原来对方早有准备,就在那少帮主登场亮相,众人搭上船板明目张胆大肆进攻之际,水下埋伏之人趁乱凿穿船底,实施偷袭!
而她被那戴着鬼面的神秘少帮主吸引,注意力转移,一个不察,竟遭了对方的道儿,由得凿船之人偷袭成功,想起来真是追悔莫及!
“声东击西,这个少帮主还真有几下子!”.李一舟就在她身边不远,望着底下一船狼藉叹道,“雷,现在我们怎么办?”
雷牧歌朝周围望望,沉吟道:“船在江心,离岸还远……”眼看江水越灌越多,那黑龙帮的船队四面散开,远远围成一个大大的圆圈,更是遥不可及,众人虽有轻功在身,水面却没有落脚点可以借力,除了沉船落水,似乎再无别的办法!
落水……
众人都是来自内陆之国,武功虽好,水性却是寻常,比不得这些芷水边上土生土长的汉子,一旦落入水中,便只能是落在下风,失手就擒!
秦惊羽环顾四周,已看清当前局势,见他尚在犹豫,低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还在领虑什么?!”凭他一人之力,若能擒住对方主帅,这一战还不至于输得太难看,尚有转败为胜的机会!
“是,殿下,你先抱紧船桅,我去去就来!”见那江水涌入船舱之速不算太快,离沉船尚有时间,雷牧歌主意拿定,立时一蹬船桅,借力跃出好几丈远,在半空中一个利落的翻身,又连蹬几步,勉强落在离己方大船距离最近的一只小船上!
那小船上的黑龙帮人见他过来,立时手持兵刃劈砍,雷牧歌侧身躲过.双臂伸出,一拉一扭,那几人被拧作一团,纷粉掉下水去。
雷牧歌脚尖一点,转眼又跃上另一艘小船,面对冲过来的黑龙帮众,顾不得停留动手,直接跃起从其头顶踏过,就这样起起落落,没一会就已经是靠近那鬼面少帮主所在的敞口船。
如此一来,他虽深入敌|茓,离之前的大船却也是愈发遥远,不是没担心过,但唯今之计只能孤注一掷!
“程十三?”终于翻身落在敞口船上,雷牧歌看清那人身形,迟疑问出,“你是程十三?”
那鬼面少主缓缓摇头,冷淡开口:“你认错人了。”
雷牧歌先前还只是怀疑,此时一听他的声音,脱口叫道:“程十三,你疯了么,到底在耍什么鬼把戏?还不快把船开过来,她不识水性你知不知道!”
鬼面少主不耐道:“我说过你认错人了……”
雷牧歌见他边说边是后退,赶紧施展轻功追上前去,一把抓向他的肩膀:“程十三你给我站住!”见得那人的身形动作,心中愈发笃定,这鬼面少主确确实实就是玉面狐狸程十三,却不知他为何不以真面目见人,又为何处于敌对一方,与己为难。
鬼面少主身形一矮,犹如泥鳅般滑了出去,雷牧歌正要去追,忽听得背后一声惊呼,伴随着豁喇喇几声脆响,回头看去,只见那船桅竟从中裂开,船桅上方的众人摇摇欲坠,又闻轰然一声,船桅拦腰折断,一干人等直直跌入江中!
“哈哈……”鬼面少主放声大笑,声音在江面上回荡,显得那般冷酷淡漠,“被我黑龙帮做了记号的船,你们也敢坐?”表面看来只是派人在船篷上涂抹石灰作为印记,实际上已经暗中破坏了船桅,时间一到,立时折断!
“殿下!”眼见那单薄的身影抱着桅杆跌落下去,雷牧歌急红了眼,转身飞奔,那鬼面少主却并不给他机会,啪的一鞭甩过来,风扫落叶,将他衣袖一角击成碎片!
“好小子,改头换面,连兵器都换了!”雷牧歌冷哼一声,眸光瞥见一道灰白身影紧随她入水,又见众兵士冒出水面,纷纷向她围拢,这才稍微放下心来,集中精神与那鬼面少主比划缠斗。
船桅折断之时,发出惊呼的正是秦惊羽,眼见樯倾楫摧,底下甲板已是江水弥漫,她只得憋一口气,抱紧琅琊神剑随之跌落,李一舟一直盯着她的动静,此时不敢怠慢,也是一个筋斗倒跌入水。
扑通数声,众人都径直跌入水中,李一舟在其中武功内力最好,扎个猛子,拽住她的手臂冒出水面,高声喊道:“大伙坚持住,快往岸边游--”语毕又朝她喊道,“你别用力,放松些,我拖着你游。”
秦惊羽先行闭气,倒是没有呛水,湿漉漉从水中钻出头来,勉力笑道:“早知道我该把江陵水师调来……”
此时桅杆既断,船体也是渐渐倾侧,眼见便要横堕入水,李一舟看得分明,急忙使出全身力气,托着她拼命朝岸边游,心知这大船要是翻转沉没,那巨大的吸力便会将周围人等一齐拽入江底,唯有拼尽全力远离,才有一线生机!
无条他水性实在稀松平常,自保倒是没有问题,但如今拖着一人,越游越慢,渐渐没了力气,游着游着,只觉得水下生出一股又一股的拉力,拽着自已不自觉朝下沉去。
秦惊羽五感超常,自然察觉到不对,但见那大船周围水面忽然冒出一个个螺旋形的水涡,泛着圈圈白沫,想起此地的地名,不觉惊骇,糟糕,洄水湾!
就算他们勉强游出大船翻沉的范围,都没法抵挡这洄水湾的激流漩涡,更何况,以李一舟的水性,那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更不用说还拖着她这个累赘!
喘一口气,她张口喊道,跌宕起伏中话声断断续续:“一舟你放开我……我有神剑护身……不会有事的……”
“不行l”李一舟想也没想,奋然拒绝。放开她……说得容易,那沙漠土城遗失之痛,他可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殿下!李副将!”周围好几人冒出头来,朝他们划水游过来。
“别过来……”秦惊羽心头一紧,不由惊叫出声,他们游过来也没用,她已经身处漩涡中心,这样只会连累更多人!
几乎同时,一股巨大的吸力从水底袭来,宛如无数只粗壮有力的手同时抱住她,生拉活扯般往下拽!
“雷,快来--”李一舟力气用尽,放声高呼。
雷牧歌已经跃上最近那艘小船,远远见得水中险境.,再不顾身后鬼面少主的纠缠,飞身跃起,朝那漩涡之地直扑过去。
“来不及了。”鬼面少主也不追赶,只在他身后冷笑。
芷水行船之人谁人不知这句话:洄水湾,鬼门关,只有经验丰富的船家才能避过,这些外地人如何识得其中厉害,葬身鱼腹是唯一下场!
“程十三,她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饶你--”怒吼声中,雷牧歌飞身入水,用尽全力朝前游。
真是……不自量力的傻子!
鬼面少主低哼一声,返回之前的敞口船,正待坐回舱中静观其变,忽听得有人低叫:“少帮主,又来了一艘船!”
帮众惊疑声中,但见远处白帆高张,金光闪耀中一艘大船飞一般驶来,乘风破浪,气势惊人。
鬼面少主心生诧异,定睛细看,只见那大船驶近,船头人影绰绰,朝江中抛出无数团绳索,落水之人纷纷抓住绳索,借力朝来船游弋。
又听得扑通一声轻响,船上一人凌空而起,箭一般射入水中,回旋出没,朝漩涡处游过去!
“怪了,这些人都不要命了么?”那名黑龙帮人喃喃自语,“这名公子哥到底是什么人……”
鬼面少主盯着那漩涡处起伏挣扎的人影,面具下的脸平静如昔:“管他是谁,最终只是死尸一具……传我命令,放箭!”
秦惊羽人在水中,五感未失,对那熟悉的嗓音一字一句听得清清楚楚,感觉周围白浪滔天,波涛林立,排山倒海一般翻转袭来,不由心底苦笑--
程十三,他当真那么狠心,竟决意置她于死地……
雪原长空 第五章 同舟共进
此时正是盛夏,江面温度倒也适宜,只是水下好几股寒流袭来,拽着她狠狠往下扯,却是冰寒刺骨,力道凶猛得出奇,李一舟已经用尽全力,还是没能将她抓住。
眼见两人手掌被激流分开,秦惊羽低声呼叫,.嘴正张着,冷不防一口江水倒灌进来,呛进气管,忍不住咳嗽起来。
咳嗽的同时,又一口水灌进口鼻,浪花翻滚,视线变得模糊,隐约瞥见雷牧歌的身影朝自己飞速靠近,可是水底的拉力愈演愈烈,面对这大自然的力量,腰间的琅琊神剑似乎也不起作用,吸尽了水的衣衫紧贴在身上,越来越重,所有的一切犹如一道沉重的枷锁,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只刹那间,江水没顶,她在激流涌动的水中被拉扯得七荤八素,径直沉坠下去。
自从呛水之后,胸口就开始发闷,脑袋也是晕乎乎的,江中光线不太好,黑沉沉一片,她努力蹬腿,想朝着头顶上明晃晃的亮光浮游上去,但那股巨大的拉力却死死拉着她下坠,就在她精疲力竭,即将丧失意识之时,忽觉手腕一紧,白花花的衣带拂过颜面,身旁有温热的触感,似是被人从激流中扯回来,顺势揽住了腰身。
来人,身着白衣……
不是雷牧歌.也不是李一舟,不是之前大船上的任何一人,那么,是敌非友!
恍然间牢牢抓住这一点,双手乱挥,如藤蔓般吊挂在那人身上,缠得死紧,不管能不能逃离这漩涡地带,好歹也要拉个垫背的不是?
背心微颤,似乎是那人在暗地轻笑,秦惊羽只觉得眼前一黑,顿时失去意识。
说来也怪,就在她闭眼那一瞬间,腰间的琅琊神剑蓦然发出幽幽紫光,虽不能劈开水路,却也保护着她不受激流冲击侵蚀。
那人见得这般奇景也不意外,托着她避开水底旋流,姿态轻盈,随着水波流动的方向,如游鱼般朝岸边游去。
游着游着,忽觉一道巨力从背后袭来,他微微侧身避过,却被人抓住小腿,扣得死紧,而另一边,秦惊羽身旁也多了一人,拉住她的胳膊不松手。
那人心生烦躁,一脚朝来人腰际踢去,只苦于于腿有旧疾,力度又被江水卸去三成,虽然命中目标,却如隔靴挠痒,无济于事,反被来人抓得更紧。
水花翻腾,几人相互拉扯扭成一团,隐在水中越飘越远,并不知背后惨叫惊呼声迭起,夹杂着飞溅的浪花,那船桅折断甲板穿透的大船终于被江水覆盖,彻底沉没下去。
巨大的漩涡在江面旋转着,扯动水上大大小小的物事,一起拖进黑暗的江底,过得片刻,漩涡越来越小,江面上渐渐归于平静。
“主子!主子!”有人在船上着急喊着,绳索尽数收起,数根长竿探出,却没能搜寻到半个人影。
落水被救的大夏士兵也纷纷涌到船舷处,盯着那平静如初的水面,惊骇不已。
人呢,哪里去了?
相较于这边船上的慌乱,黑龙帮的船队有序收拢,准备驶向下游的母漩,要知道这洄水湾的漩涡只是子漩,所有被卷入水底的物事过后都将在下游的子漩喷出,那船只碎片并不稀奇,船上所载的财物才是目的所在。
只可惜,没能抓到那名出身贵气的公子哥……
鬼面少主往江面上淡淡投去一瞥,抬手道:“开船,去母漩收货。”
眼见黑龙帮船队驶离,大船之上众人也不予追赶,两帮人马之前各为其主,此时目标一致,暂且放下积怨,放下小船齐心合力在水面搜索,半日过去,仍是一无所获。
“这是你们南越的地盘,怎么会对这打家劫舍的江湖帮派不管不问,放任自流,你们南越朝廷是干什么吃的?!”那队大夏兵士的队长忍不住抱怨。
船上一干黑衣侍卫听得怒气横生,那黑衣首领眼色制止.沉声道:“不必担心,有我家主子在,你们那殿下不会有事的。”从天京到格鲁,这一路以来,主子对那位太子殿下的关爱与维护,他在旁看得清楚明白,特别是方才从船头那飞身一跃,带着不顾一切的决心,他根本来不及阻挡,只能是暗地忧心--
主子腿伤未愈,当远离寒凉之物。而这洄水湾的暗流,却是阴寒之极!
想到这里,即令所有黑衣侍卫登上小舟,划去之前漩涡激流之地,轮流下水寻人。
这黑衣侍卫均是南越人,生在水乡长在水乡,凫水潜游都是个中好手,而一干大夏兵士则是内陆人氏,水性大都普通,见得他们弃船远离,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原地等候。
又过得许久,忽然有人指着水面,惊声叫道:“快看,那边水里有人!”
却见一跟浮木从上游飘然而下,浮木上斜斜趴着一人,靠在大船边上的小船闻声划过去,没等靠近,那人自己放开浮木游过来,攀上船舷,竟是李一舟!
“李副爷?”大夏兵士们又惊又喜,赶紧围拢过来。
李一舟抹一把脸上的水珠,喘了口气站起来,顾不得回答,朝水面叫道:“雷,别找了,快起来!”
叫了半晌,才有一人慢慢从水里探出头,沉着一张俊脸朝大船游来,正是雷牧歌。
见他俩都平安没事,众兵士登时松了口气,七手八脚去拉,雷牧歌摇摇头,手臂撑在船弦上,轻飘飘跃上船头。
“雷!”李一舟抢先奔到他身边,低问,“怎样?”
雷牧歌看着平静的水面,眼神黯下:“被他溜掉了,连殿下也……”余下的话无需再说,李一舟也心里明白,两人联手在水下与那南越皇子对敌,但那人深谙水性,又熟知地形,缠斗良久还是被他逃之夭夭,还顺带掳走了她!
眼见船上皆是大夏兵士,那人的一干黑衣侍卫已经不知去向,李一舟气的一掌击在船舫上,砰然作响:“这小子,乘虚而入,真是诡计多端!”看着滔滔江水,一筹莫展,只得转头望向雷牧歌,“我们怎么办?”
雷牧歌环顾四周,忽然看见那大船船家正哭丧着脸与几名桨手坐在角落不由得大步过去,高叫:“船家--”
“雷爷,小的在。”船家耸拉着脑袋,周身透湿,回应得有气无力。
雷牧歌哪里还有心思跟他客气,一把揪住他的胸襟:“我问你,黑龙帮的总部离此地还有多远?”
那船家嚅嗫道:“那黑龙滩,距处还有三十余里……”
“三十余里……黑龙滩……”雷牧歌蹙眉,沉吟片刻,决然道,“那好,我付你十倍船资,再赔你一艘新船,你带我们去黑龙滩!”
“黑龙滩?!”李一舟与那船家同时低叫,“雷你疯了吗,刚刚才吃了败仗,不想着如何找人,却还想去招惹祸事,自投罗网?我是不是听错了?”
“你没听错,就是要去自投罗网一一”雷牧歌眼望江面,眸光渐亮,闪耀着必得的神采,“俗话说,不入虎|茓焉得虎子,我们不去,她也会去的……”
这是南越地界,是那人的地盘,若是对方有心将她藏起来,他们要想在这偌大的水域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但是,那个嗓音身形都酷似程十三的鬼面少主的出现,却是一个契机,依她的性子肯定会去查明真伪。
守株待兔这一招,那人会用,他也会……
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
秦惊羽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久,醒来之后,首先感觉到手腕和足踝都有微微的疼痛,而且全身都在轻微摇晃。
到神智渐渐清醒时,鼻端闻得近旁有淡淡的松香味,耳际更听到了连续不断的嗡嗡声,睁开眼,眼前是略为幽暗的光线,慢慢适应之后,她发现自己竟是置身一艘小船之中,顶上是微耸的船篷,船中并无油灯,那莹然微光乃是来自于身边一颗圆润的夜明珠。
动了动手指,摸到身上干爽的衣物,不由得猛然坐起身来。
“醒了?”小船停住,一只手掀开布帘,来人嗓音晴朗且熟悉,正萧焰。
珠光淡淡,映出他清俊儒雅的轮廓,数日未见,他看起来有丝憔悴,面颊微减,一双黑眸更是幽深如墨。
秦惊羽愣了下,明白之前是他在划桨前进,所以船身才会在摇晃,而那种嗡嗡声,想必是水面上的蚊子在小船四周追逐觅食,好在船中点有松香驱蚊,她才不会受这蚊虫之灾,看来他对她照顾得很是上心。
勉力定了定神,她随意点下头,清淡应道:“萧二殿下不是回苍岐去了么,怎么有幸在此遇见?”
“谁说我回苍岐去了?”萧焰笑了笑,目光凝然,“我说过的,今后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见过脸皮厚的.却没见过厚得这样无与伦比的!
秦惊羽轻哼了一声没说话,他显然是不甘心被她如此冷落,自顾自凑上来,解释道:“之前是那孩子病得厉害,在路上耽搁了,我已经连夜赶路,还是落在你们后面……”
“理解理解,萧二殿下与小世子父子情深,血脉相连,何必还辛苦奔波呢,依我看,还是早早回苍岐的好,皇子妃望穿秋水,正好一家团聚,共享天伦。”捏了捏衣角,还是之前的那套,又摸到腰间的神剑尚在,秦惊羽放下心来,说得语重心长。
“天伦?”萧焰唇边浮起一抹自嘲的笑意,轻叹道,“你不明白,那孩子终归是……不能有所闪失。”
这还用说,南越皇帝的皇长孙,他的嫡长子,当然不能有任何闪失!
秦惊羽腹诽一阵,对这个话题颇感不喜,也就懒得细说,抬眸望向四周,回想起昏迷前的情景不觉问道:“这是哪里?我睡了多久?雷牧歌他们呢,你把他们弄到哪里去了?”
这是德泽湖,你睡了一日一夜,现在天快亮了,我已经发了信号,等下我的手下会过来接我们的,至于雷牧歌--”他抿下唇,见得她面上的关切之意,目光微冷,唇边却仍是浅浅含笑,“他水性不好,那洄水湾激流湍急,不知道飘去哪里了。”
秦惊羽瞅他一眼,心道雷牧歌武功高强,就算水性稍逊一筹,也不至如此不济,只是自己失踪这一日一夜的时间,众人铁定担心得不行!
如此想着,低头揉着手腕脚踝,正奇怪为何微感痛楚,却听得萧焰柔声问道:“我已经给你按摩过,是不是还疼?”
“还好,不太疼。”
“都怪我,没早点甩掉那两个莽汉……”
见他满目失悔之色,秦惊羽有丝了然,想必是他与雷牧歌他们在水里争来斗去,拉扯所致,他水性最好,又占尽天时地利,但也胜得不算轻松。
放下衣袖,清了清嗓子,她正色道:“那个,我跟你打听个人。”
谁?
“黑龙帮少帮主,姓甚名谁,是何来历?”
“黑龙帮?”.萧焰眉头轻拢,无奈一笑,“我就怕你一路招摇过市,惹来这伙强盗垂涎觊觎,紧赶慢赶,没想到还是来迟一步……”
秦惊羽听得挑眉:“不过是个江湖帮派,竟连你萧二殿下都如此忌惮?”
萧焰缓缓摇头:“不仅是我,就连我父皇都对其礼让三分,否则以我大哥的脾性,哪容得它在南越边界招兵买马,扩张势力,早就派军一锅端了!”
“竟有这等手?.’秦惊羽微微张嘴,看来这回是小看了对方的实力,围剿不成,自己反倒被打个落花流水,说出去真是丢人!
萧焰点头道:“我父皇昔日在外游历时旧疾发作,幸得这黑龙帮帮主出手救治,威恩在心,是以对其行径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对了,你打听那少帮主做什么?”
“没事,随便问问。”秦惊羽自然不肯对他说真话。
萧焰也没追问,自语道:“那黑龙帮帮主性情孤僻,独来独往,半年前无缘无故冒出个少帮主,道上四处流传,说那是他早年的老相好生下的私生子,因为娘亲过世,千里迢迢前来认亲,父子相见,抱头痛哭云云。”
“呵呵,这年头,父子情深的戏码怎么这样多?”秦惊羽嗤之以鼻,心里却在寻思,半年前,这时差不多就是程十三坠崖的时候,还有那身武功,那身形嗓音……吻合的地方越来越多,几乎可以确定就是他,但是,他为何戴着个鬼面,不但不认她,还对她赶尽杀绝?
心里有太多困惑,她问:“你见过那少帮主的模样没有?”
萧焰摇头道:“模样倒是没见过,只不过在路上听说那少帮主长相丑陋,所以在人前都是戴着个鬼面具以振威严。”看了看她,戏谑笑道,“你不去担心跟东阳公主的婚事,却怎么对他兴趣这样大?”
秦惊羽没理他,默想了一阵,问道:“这德泽湖可有近路去黑龙滩?”
“有倒是有……”萧焰面带诧色,“怎么,你想去黑龙帮?去做什么?”
“也没什么,就是了结一桩心事。”秦惊羽斜睨他一眼,也没指望他怎么着,只道,“那黑龙帮看来不太好惹,所以你也别管闲事,还是把我送回雷牧歌那里去,然后就带你儿子回你的苍岐,早些医治去罢。”
萧焰冷着一张脸,淡淡道:“孩子寄放在渔家很好,也不用我担心,那黑龙帮既然与我萧家有些渊源,便由我带你去,兵不血刃,和平解决才是最好。”说罢也不管她答应与否,起身出了船篷,摇着小船朝东南方向而去。
小船荡荡悠悠,驶入一片黑漆漆的水域,船身两旁传来了刷刷的声响,秦惊羽在舱中听得真切,记得上回游湖时也听过这样的声音,那是船身擦过湖中生长的芦苇时发出的声响。
掀开布帘,她小心坐到船头,借着顶上天光,果然见得大片大片的芦苇林。
原来当时那鬼面少主驾着小船驶入的水域,就是通向黑龙滩的捷径。
摇着撸,动作很是熟练,见她出来就近坐下,面色缓和了些,忽然一矮身,从水面捞起棵水草样的东西,抛到她跟前。
“什么?”秦惊羽脱口问道。
“菱角。”他笑答,“你还没尝过吧,这东西熬粥很好吃的,你以前煮的红枣粥要是再加点这个,那真是无上的美味……”
秦惊羽听得翻个白眼,这人有妄想症不是,话说她几时煮过粥给他吃了?白日做梦吧!
懒得理他,凝神细看这芦苇荡的水路地形,正巧曙光初照,如嫣红的胭脂,细细晕开在她粉白的面颊,两道英眉微微蹙着,星眸轻眯,闪动着琉璃样的明光,,五官俊美而不失英气,那看似柔弱的身躯,却是蕴含着不输男儿的倔强与坚韧,这般如宝石般光彩耀目的人儿,怎不令人意动心折?
如斯美景映入眼帘,那摇橹的手微有停顿,带着种骄傲与惆怅的复杂心思,微叹一口气,复又前行。
秦惊羽瞧了半晌,大体有些了解,但见这湖中的岔港很是隐秘,密密层层,一望无际际,其中水道曲折狭窄,纵横交错,不是熟悉地形的人,只怕转上几天几夜也转不出来。
萧焰似也察觉到这一点,逐渐加速,将小船摇得飞快,那姿势动作说不出的有力好看,小船在他的掌控下活像一条离开了水皮打跳的梭鱼。宛如织布穿梭,缝衣透针一般,朝着密密的苇林深处驶去。
秦惊羽目光掠过,看得有丝恍神,忽听得扑楞楞数声,但见几只野鸭展翅而起,尖声惊叫,掠着水面飞走了。
小船左突右窜,不知朝里驶了多远,刚转过一片荷花淀,水面豁然开朗,前方却是一个规整的码头,齐刷刷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见得小船过来,码头上的人手持兵器,警惕聚过来,高声喝道:“来者何人?”
雪原长空 第六章 择婿标准
眼见这黑龙帮众来势汹汹,泰惊羽自己也是江湖门派之主,自然对这些帮会排场饶有兴趣,此时也不答话,默然跟在萧焰身后,静观其变。
但见他双手抱拳,语气恭敬道:“南越萧焰,有事向贵帮帮主讨教,请予通传!”
毕竟是皇子身份,那码头上的黑龙帮众生在南越,岂有不知之理,闻言登时肃然起敬,纷纷放下手中兵器,让出一条水道来,一名相貌英悍的青衣汉子站在码头相迎:“二殿下,请随我来!”
萧焰摇船过去,到了码头边上正待相扶,却见秦惊羽已经自行跳上岸去,根本不将他的好心放在眼里,只得望着那单薄却傲然的背影自嘲笑笑,疾步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随那带路的汉子走过一段鹅卯石小路,就见前方一座高大的院落,围墙上爬满藤蔓,大门上并无横匾,门环为青铜所制,擦得铮亮,气派十足,四周静悄悄见不到半个人影。
这就是黑龙帮驻地?怎么和想象中不太一样?
奏惊羽按下心中疑惑,见那汉子步上石阶,走到门前,轻轻叩动青铜门环,周围极静,在响了一下之后,就听到了一阵犬吠声,犬吠声持续了一阵,才听到有脚步声传了过来,在门后停止,接着便是拉门栓的声音,大门咯吱开了一条缝,几缕花白胡须先飘了出来,接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探出,甚不耐烦道:“帮主说了最近不见客,怎么不懂规矩?赶紧送走,送走!”
那青衣汉子面色尴尬道:“项伯,这位是南越二皇子......”
老者眼睛一瞪:“我管他大夏将军,南越皇子的,说不见就是不见!”
说着两扇门板就要合拢。
秦惊羽听得一喜,赶紧上前一步问道:“这位老伯,你说什么大夏将军?”
老者瞟她一眼道:“昨日黄昏也是来了两名年轻人,自称是什么大夏将军,一样没能进门!”
奏惊羽心知定是雷牧歌与李一丹两人,不由暗地欢喜,却不知那两人被拒之后去了哪里,可会再来。
正想再问,就见萧焰一个箭步过去,对着那院子拔高声音道:“南越萧焰到访,请帮主予以相见——”
他这一声乃是运起真气喊出,声音嘹亮,直冲云霄,方圆几里都是听得清清楚楚,过了一会,院内远远地,有人咦了一声,继而淡淡应道:“萧远山的二儿子么,都长这样大了?我最近不想见客,你回去罢!”声音略尖,不瓣年岁。
泰惊羽扁了扁嘴,这劳什子帮主,好大的架子,竟连一国皇子都不放在眼里!
依照她以前的性子,自是扭头就走,可是这一回却有所不同,程十三为自己受伤坠崖,生死不明,那鬼面少主又是似是而非,疑点重重,不弄清其中玄机,实在没法心安理得离开!
见那老者就要关门,情急之下冲上前去,拉住门环道:“老伯稍等!”
老者停手道:“什么事?”
泰惊羽满面堆笑,抱拳道:“还未请教老伯的高姓大名?”
老者挺了挺身道:“我姓项,江湖上人都叫我项老四!”
看他那种神情,这项老四的名字说出来,当是世人皆知一般,其实他若干年前在芷水一带确也有些名气,但销声匿迹隐居多年,渐渐被人淡忘,泰惊羽又如此年轻,自然一无所知,只仰天打个哈哈,故作惊喜道:“原来是项四侠,真是有眼不识泰山!”
这话听得受用,那项老四面色好看了些,声音软下,朝她上下打量:“你是谁?来做什么?”
秦惊羽微微一笑,作揖道:“在下泰惊羽,来自大夏,有事求见帮主,请项四侠代为通传!”
“泰惊羽......”项老四低念一句,脸露愕然,突然急急问道,“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泰什么?”
“区区姓泰,名惊羽。”奏惊羽好笑答道,萧焰的皇子身份不起作用,难不成自己这名号反而有戏?是了,他只是普通皇子,而自己乃是未来储君,身份自有高低,这黑龙帮人倒也识货!
“你就是......奏惊羽?”
项老四讶异喃着,似是如梦初醒,道:“请稍候,容我去禀报帮主一一,,说罢急匆匆去了o萧焰看得很是惊诧,望她一眼,淡笑道:“没想到你这名号反而好使些”
“那是自然。”秦惊羽也不谦虚,等了一会,又和引路的青衣汉子客套几句,这才见那项老四疾步从门里出来,面目舒展道:“太子殿下,我家帮主有请!......”
“多谢。”泰惊羽昂首踏进,箭焰紧随其后,那项老四疾走几步在前引路,青衣汉子却是落在最后。
一行人等走在一条青砖铺出的小路上,砖缝之中长满了野草,荒芜杂乱,四周树木也是粗枝大叶,显然平时疏于打理,不过花园景致倒是相当大气,足见当时修建之时的盛景。
穿过几处回廊,转过一排假山,众人走上了四级石阶,来到了大厅的正门,正门上镶嵌有一面斑驳的古镜,想必是其帮中规矩,门里厅堂十分宽敞,有两丈见方,大厅之中,放着一张老大的红木圆桌,桌旁放着数张同质同色的椅子,进门正对的那壁墙上,则是挂着一幅结义图,图旁左右各有一联,上联写的是“日月齐心”,下联是“天地同德”。
结义图下方点着几支粗香,烟篆曲折,更令得气氛肃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陈设,只大厅右首垂着幅密致的纱幔,纱幔后方又是一卷厚重的竹帘,其后微有呼吸声,幕后之人应当就是那黑龙帮帮主,但饶是她眼力超常,目光也没法从这双重隔离中穿透出去,看清帘后之人的身形相貌。
只是那人呼吸细微,并不若她所识高手那般绵长,估计所练功夫属于阴柔一派。
既来之则安之,管他武功好坏,该做的事情绝不含糊,泰惊羽略一思付,便是上前一步,朗声道:“在下大夏泰惊羽,今日有幸得来贵帮宝地,谨向帮主致意问安。”话声恭敬,心中倒是打定主意,先探口风,再予定夺。
那黑龙帮帮主哈哈一笑道:“太子殿下不须多谦,丹车劳顿,辛苦非常,我这简陋之地,不足以迎接贵客,还请殿下多多担待”老四,请殿下就坐。
项老四答应一声,将她安排在纱幔近前入了座,那帮主又道:“你父亲身体可好?”这话却是对萧焰而言。
萧焰毕恭毕敬答道:“有劳帮主壮念,我父亲身体康健,一直想要探访帮主,无奈帮主深居简出,几次三番到得门口都无缘得见。”
泰惊羽听得一诧,原来这帮主的架子比她想象中还大,竟连一国皇帝都是拒之门外,看来今日自己能进门就坐,真不知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她可不认为自己的面子大得过那南越皇帝!
“你父亲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喜好清静,不愿人多打扰”。那帮主轻叹一声,言道,“你不是外人,一起就坐吧。”
萧焰深深一揖,顺势挨着她坐下,那名青衣汉子端茶上来,泰惊羽接过来微微一嗅,又浅尝一口,感觉无恙,便大口饮下。
“太子殿下倒是个爽快人!”那帮主赞叹一声道,“殿下到敝帮来,不知所为何事?”
奏惊羽笑了笑道:“也没什么,就是来向帮主讨个说法。”说话间朝着那纱幔竹帘凝神细看,但见幔帘正中有一小孔,距己甚远,她往里只能见得一道模糊的身影,看起来很是清隽瘦削,而对方伏在竹帘前方,通过小孔却能将外间人等看得清清楚楚。
那帮主默了一会,平声道:“有什么事,殿下不妨直说。”语气比方才却要冷淡一些。
泰惊羽开门见山道:“实不相瞒,我与朋友乘船去往东阳游览,路经贵地,与贵帮少帮主有些误会,我所雇的船只和行李都被卷进了漩涡,还跟我朋友失散了,幸得这位萧二殿下出手......钱财乃是身外之物,我也不稀罕,但那行李当中有我外公穆神医送我的一架古琴,却是意义非凡,还望少帮主能及时归还,不胜感激!”
外公穆青在江湖上人缘极好,白道黑道都给面子,打着他老人家的旗号讨要古琴,明里是借其声名令对方原物奉还,终极目标却是要那始作俑者露脸一见!
她坚信,就算那鬼面少主戴着面具不瓣其颜,但两人若是面对面坐下来,说不了几句话就能让他现出原形!
“原来如此一一”那帮主拖长声调,缓缓道,“殿下的要求倒也不难满足,只要如实回答我几个问题,那古琴我自会双手奉上,所有的损失百倍赔偿,再安排最好的船只与人马沿途护送,直达鱼鬼城!”
泰惊羽不防他有此一说,微怔一下,笑道:“帮主尽管问,惊羽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口”心中寻思,怕是要出几道难题来考自己,答题倒是不怕,就怕他出尔反尔,到时候不知道这萧焰又会站到哪一边?
那帮主道:“那好,我有三个问题要请教。”
泰惊羽抬手道:“帮主请讲。”
那帮主沉声问道:“第一个问题,殿下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秦惊羽摇头道:“惊羽尚未娶亲,自然没有妻妾子嗣。”
此话一出,就听得萧焰在旁扑哧一声轻笑,不由低声嗔道:“你笑什么?”
萧焰压低声音道:“我在想这帮主出此问题,倒有些像是在给他家闺女选择上门女婿一般。”
秦惊羽瞪他一眼,低道:“少胡说。”谁都知道这帮主膝下无女,只有一个来路不明的儿子,又何来选婿一说!
但听得那帮主语气一缓道:“第二个问题,你一生中最爱的人是谁?”
奏惊羽想了想,自己感情上一片空白,这最爱之人自然是远在天京的父皇母妃和幼弟元熙,感觉到身边那人似是身躯一僵,不明瞥他一眼,答道:
“我的父母家人。”
“哦。”那帮主的语气似乎有些失望,缓缓再问,“第三个问题,你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奏惊羽听得心头一动,看来萧焰说得有理,这三个问题听起来还真像是在选婿,难不成这黑龙帮主不仅有个私生子,还有个私生女。
至于这第三个问题,倒也不难,她老早以前就想得明白,当下微笑答道:“我这人胸无大志,守着家人平安幸福就是最好。”
那帮主沉默了一会,并不置可否,只淡淡道:“既然是穆老先生的古琴,自当完整归还,请殿下稍候一一”老四,你去影儿那里把东西取来,还给太子殿下。”那项老四立时回应一声,脚步匆匆而去。
泰惊羽听他话中的语气,想必对自己的答案不甚满意,不过,这样也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自己的桃花债已经够多,东阳那边还没解决,这江湖黑道还是远离为妙。
如此想着,却听得那帮主转向萧焰,开口问道:“二殿下你呢,你是否已有妻妾子嗣?”
呃,转移目标了?
泰惊羽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微微侧身,好整以暇坐着看他如何应对。
萧焰看了看她,慢吞吞道:“没有.....”
话声虽低,却很是坚定,秦惊羽正一口茶水含在嘴里,闻言险些喷出来这男人也太无耻了吧,抛妻弃子不说,还当众撒谎!莫非是看中了这黑龙帮的势力,想要利用联姻来获取利益?
不过也用不着她去拆穿,这黑龙帮就在南越地界,不可能如此闭目塞听,连皇子大婚与否都一无所知罢!
想左拥右抱,处处留情?哼哼,没门!
“第二个问题,二殿下一生中最爱之人是谁?,,那帮主又问。
泰惊羽心头冷笑,目光斜睨过去,却见他正一瞬不眨盯着自己,一字一句,答出第二问的回答一一“是我的......心上人。”
一一一一一一题外话一一一一一一
祝亲们七夕节快乐,爱情甜美,生活如意!
雪原长空 第七章 无心Сhā柳
听到这里,泰惊羽有些明白了,敢情这萧二殿下是另有新欢啊。这就是男人的劣根性,始乱终弃,喜新厌旧!
冷淡瞟他一眼,又听得帘后那黑龙帮帮主问道:“不知二殿下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萧焰淡淡一笑:“我的心愿么,跟太子殿下倒也差不多。”
那帮主听得沉默一会,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沧桑,缓缓道:“太子殿下贵为一国储君,如此孺慕双亲爱惜家人,着实难能可贵,但这却不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泰惊羽笑了笑道:“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惊羽只能说句抱歉了。”
那帮主哼了一声,又沉声道:“而且殿下的样貌俊美无双,太过招摇,绝非女子良配。”
这句明褒暗贬,泰惊羽自然能听出来,下意识抚下面颊,讪讪笑道:“这模样是爹娘给的,与生俱来,我自己也做不了主。”怪了,这年头人生得好看都是错,没天理啊!
那帮主又转向萧焰道:“二殿下也是人中龙凤,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气质内蕴更是令人心折,只不过为人父母,于婚姻大事自然慎之又慎,而诚实二字,才是择人根本。”
话中之意,却是在影射萧焰此前没有说真话,也是,皇子大婚生子,这样大的事,早当传遍全国,黑龙帮地处南越边界,偌大一个门派,帮众成百上干,岂有不知之理。
但见萧焰面色如常,不慌不忙道:“帮主所言甚是,焰记住了。”
那帮主干笑几声,也没兴致再说话,三人都沉默着,厅中一片静寂。
泰惊羽回想着他的三个问题,心中倒是越发笃定,这黑龙帮帮主看来真是在选上门女婿了,连她与萧焰都看不上,真不知对方到底要选个什么样的人物!
又过一会,就听得脚步声声,却是项老四捧着只小巧的木箱进来,身后跟着船上叫嚣的那名黑衣汉子,怀抱古琴,小心放在案几上。
秦惊羽微微蹙眉,再看门外,再无别的人影,原想是那鬼面少主偷袭围攻,理亏在先,怎么说也要他亲自送琴归还,不料只是派个手下过来,事与愿违,倒是有些棘手了。
“小儿做事鲁莽,耽误殿下行程,如今原物奉还,另去往东阳的船只与浆手都已备好,再奉上区区十金以作赔偿,还请殿下大人大量,不要介意。
”那帮主轻描淡写说道,手一抬,项老四打开箱盖,箱内俨然躺着十只金光灿灿的元宝。
“帮主客气了。”秦惊羽微微笑着,瞅着那箱金元宝,再看看古琴,瞧对方这架势,巴不得早早送客撵他们走呢,但自己好不容易来了帮派重地,没见着那鬼面少主,怎能轻易离去?
眼珠一转,双拳一抱,笑意愈发灿烂:“正所谓不打不相识,贵帮少帮主年轻有为,武功高强,如此青年才俊,惊羽有心结交,不知帮主可否请出一见?”话说拿自己的热脸去贴人家的冷ρi股,真是开天辟地第一回,委屈啊委屈。
那帮主淡淡应道:“殿下过谦了,能与殿下结交是小儿的福气,只是不巧,小儿因事外出,并不在帮中。”
巴巴碰了个软钉子,泰惊羽也不气馁,呵呵笑道:“没事没事,我不赶时间,就在这里等他好了。”
那帮主道:“难得殿下有心’但小儿此去要十天半月才回来,只怕耽误了殿下的大事。”
“帮主言重,我不过就是到处走走玩玩,哪里有什么大事。”秦惊羽笑道,心头却是一个激灵,貌似这帮主对自己的行程很是了解呢。
转念一想,自己去东阳乃是父皇授意,除了随行的雷李二人,没人知道所行目的,这黑龙帮主更不可能知晓,方才应是随口说说罢了。
至于对方所说那个鬼面少主有事外出,她压根不信,只当是心里有鬼才会避而不见。
怎样才能正大光明在这黑龙帮待上几日,暗中查访呢?探了搔额头,有丝头疼,侧头瞥见萧焰手指抚上琴身,沿着那条微裂的缝隙,在那斑驳的木纹上轻柔摩挲。
穆青这琴叫做无名,多年前机缘巧合,从烈火中抢出一块珍贵的青桐木制作而成,因当时火烧木裂,琴身天生就带着条裂缝,非但不影响其音色纯美,反而成了辨认的标示。
天下人只知穆青医术高明,却很少有人知道他的琴技也是了得,更不说上述典故了。
泰惊羽盯着那裂缝,一时计上心来’腾的站起,指着那古琴惊叫道:“哎哟,这琴怎么坏了?”
“什么?”那帮主愕然口萧焰眨眨眼,朝琴身看了半晌,不无惋惜道:“果真是坏了。”
那帮主沉声道:“老四,是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静候在旁的项老四一步抢过来,抱着琴看了又看,这江湖中人哪懂什么音律乐器,之前确实没注意,这时又哪里说得出个子丑寅卯来,只呐呐道:“从少帮主那里取来便是如此…”
没等那帮主说话,泰惊羽已是搓着手,连连叹息:“这如何是好,我外公送我的琴,意义非凡,怎么这样不小心,就给掉裂了呢!”说她胡搅蛮缠也好,无理取闹也好,反正一句话认定对方罪名,不把琴给修补好,她就赖在这里不走了!
“给我看看。”那帮主平声道。
项老四答应一声,抱着琴掀开纱幔,去往竹帘后方,帘后静了半晌,才听得那帮主低哼一声,又沉默了下,这才不紧不慢道:“老四你去珍珑阁,把我的琴拿来,盒子上写着九霄的那架。”
“九霄?”秦惊羽与萧焰异口同声低喃,前者是不明所以,而后者,面上带着一丝惊诧,目光深幽1直射竹帘后的人影。
“是,帮主。”项老四连声答应,一溜小跑去了,过得片刻回返,手里捧着只琴盒。
那帮主淡然开口:“既然太子殿下非要说这具古琴的裂痕是新创,我也不想多说,就以九霄作赔便是。”
“呵呵,什么八霄九霄,我这琴......” 话没说完,就被萧焰拉住衣袖,抢道:“多谢帮主赐琴之礼。”
那帮主略为冷淡道:“两位客气,还有什么事么?”
这明显是在下逐客令了,奏惊羽听得分明,收回瞪视萧焰的眸光,讪讪笑道:“还有一事,那个......” 脑子飞快转动着,对方歉也道了,船只人手也备了,金子也送了,琴也赔了,这情景,这态度,自己还能找什么理由赖着不走呢?
忽闻门外老远传来嘈杂人声,有脚步声飞奔而来,急急禀道:“帮主,那大夏将军又来了,跟门外兄弟一言不和,动起手来了!”
雷牧歌!来得正好!
泰惊羽跳了起来,边说边欢喜往外奔:“大水冲了龙王庙,误会,都是误会,那是我的朋友寻我来了,帮主莫慌,我这就劝架去!”心里揣着小九九,大动干戈之后再握手言和,怎么说也要坐下来喝喝酒,压压惊吧!
衣袖一紧,一股轻柔的力量扯得她寸步难行,回头狠狠剜了萧焰一眼,却听得那帘后之人突然叫道:“殿下请留步!”
奏惊羽甩开萧焰的手,却也依言停步。
那帮主锐声道:“这位大夏将军,莫非就是号称大夏第一勇士的雷牧歌?”
泰惊羽听他的口气,应是对雷牧歌的威名早有耳闻,于是答道:“正是。
那帮主又道:“雷将军少年英才,声动赤天,既然来了敝帮,还请殿下为我引见引见,不知可否?”
泰惊羽听得哑然失笑,看来这帮主真是择婿心切,没看上这屋中两人,又将主意打到雷牧歌身上去了!
“自然没问题,我这就带他进来。”奏惊羽说罢即是往外走,边走边想,也不知这帮主养在深闺的千金究竟是何等模样,要是她真看上雷牧歌,那自己怎么办,是该撮合还是破加 …想到雷牧歌对自己的满腔情意,眉头渐渐蹙起,正值心虚,忽听得身后有人轻叹一声:“你在愁什么?”回头一看是萧焰,原来他也跟着自己走出门来。
“我哪有。“瞪他一眼’想起他之前的言行举动,不由冷声道,“我外公的琴乃是稀世之珍,你凭什么答应别人随便拿架破琴来赔?”
萧焰笑了笑道:“九霄乃是上古名琴’不比你外公那具无名差,而且一一”朝背后厅堂大门看了一眼,敛容道,“他明知你那琴上裂痕乃是旧时就有,还心甘情愿赔上这九霄给你,心思难测,绝对不是普通人,你也不必与他撕破脸,先行收下,静观其变。”
泰惊羽听他说得在理,点点头,大踏步朝闹闹嚷嚷的院门方向走去。
刚转过那排假山,就听得兵器碰撞声迭起,前方已是大打出手,刀光刻影下1两道矫健身影步步逼进,黑龙帮众抵挡不住,数人侧地,其余纷纷后退。
“住手一一”泰惊羽扬声叫道。
“殿下!”那两人乍听得她的声音,又惊又喜,一掌劈开身前之人,三步并作两步奔过来。
雷牧歌奔在前面,拉过她来上下查看打量,目光灼灼:“你怎样,有没有受伤?”
“她很好,有我在,自然不会让她受伤。”没等她回应,一个清朗的声音在背后淡然响起1回头一看,却是萧焰负手而立,堪堪作答。
“是么?”雷牧歌骤然抬眸,眸光里雷霆万钧,锋芒毕露,冷哼道,“果然是你,我该叫你萧焰,还是......”
李一丹下意识望向秦惊羽,却见她仍被雷牧歌大手握住,正拉拉扯扯不见停歇.不由得眼神一黯.叹道:“没有,我没有最爱的人。”
“没有......”那帮主闻言一顿.沉吟片刻又问“你生平最大的心愿志向是什么?”
李一丹笑了笑.缓缓摇头:“我不是皇子殿下,也不是军中主帅,自由自在,无牵无挂,没甚心愿志向.过一日算一日,只求快活心安就好。”
“好一个快活心安!”竹帘晃动,似是那帮主站起身来,难抑激动,开心道,“就是你了.李一舟!”
“什么意思?”李一丹感觉到些许不对.慢慢站直,肃然询问,众人更被这一变故惊得目瞪口呆.所有的目光都望向纱幔竹帘。
“你们不会明白的.什么皇子将军,什么身份血统.对我来说都是虚无,都是狗屁!哈哈哈......”但听得那帮主仰天长笑,不无得意道,“傻小子,你听着,我那仙女般的小人儿就许配给你了,还有这黑龙帮的势力,甚至那富可敌国的宝物,将来都是你的!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快磕头谢恩一一”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八章 新仇旧恨
这一晚正当月夜尽,星月无光,黑龙帮中灯火辉煌,一片热闹喧哗。
帮主钦点贤婿,这是何等大事,当下大摆筵席招待娇客,不过他自己却以脸生疱疮,容易传染为由,始终未曾露面人前,整个酒筵都是由那项老四一手操办。
酒过三巡,项老四带着一行人等去住内院休歇。
这是四间上好的厢房,布置得清幽雅致,丝毫没有江湖帮派的粗犷之气,萧焰住最东厢,余下三间位于西侧,秦惊羽居中,雷牧歌和李一舟分别在她左右,倒也方便安妥。
进了屋,秦惊羽在房中转了一圈,东瞧西看,啧啧称奇:“不错不错,真是好地方!”
那项老四自得一笑:“这是帮中最好的客房,几位喜欢就好,院外留有人手,若有需要,唾声便是。”说罢抱拳告退。
秦惊羽起身相送,走到门口,不往意问道:“对了项伯,这婚事都定下来了,怎么没见贵帮大小姐出来露露脸?”
项老四怔了下,见这少年皇子言笑晏晏,和蔼可亲,不觉放下警惕之心,道:“别说是殿下,就连我入帮这十几年,都没见过大小姐呢!”
秦惊羽吃了一惊:“此话怎讲?”
项老四呵呵笑道:“大小姐乃是帮主的掌上明珠,,心尖尖上的肉,而这帮中都是些五大三粗的老少爷们,帮主心疼她,从小就养在帮外大户人家,只每年生辰之际才去探视。”
秦惊羽哦了一声,压低声音道:“那个,项伯,我想跟你打听个事。”
项老四对这位无甚架子的俊美皇子实是心存好感,闻言便道:“殿下有什么尽管说。”
秦惊羽讪讪一笑,忸怩了半晌,才低道:“不知贵帮大小姐相貌如何,性情可好?”
项老四只当地是在帮李一舟打听,便犹如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道:“我家大小姐那可真是天仙般的人物,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记得两年前有回我去给帮主收拾房间,恰好看见他在看大小姐的画像,据说那是大小姐亲手纷制的自画像,小小年纪就生得如花似玉,水灵娇艳,连我这老头都看得人移不开眼,哈哈哈,如今两年过去,肯定长成个大美人!”能得帮主青睐,抱得美人归,李公子真是福气不浅,三生有幸!”
“那是,他小子上辈子烧了不少高香,才有这如花美眷!”秦惊羽顺着他的话说着,眸光闪动,试探问道,“妹妹生得如此美貌,你们那少帮主必定也是俊秀非凡吧?”
“少帮主……”项老四忽而闭口,摇了摇头,肃容噤声急急朝前走。
“唉,项伯,话还没说完呢——”秦惊羽紧走几步,他却奔得飞快,转眼就出了院门,失了踪影。
真怪,说到大小姐就口若悬坷,舌灿莲花,巴不得用尽天底下最好的言辞;说到那鬼面少主就嘴巴紧闭,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这兄妹俩的待遇真是天差地别!
带着满心的疑感返退回屋,还没进门,就听得李一舟的声音在那里直嚷嚷:“我就一看热闹的,这事跟我压根就没关系!你们谁爱娶谁娶去,别一有什么就推我到阵前,我冤不冤啊我?!”
“嚷那么大声干嘛,造反呢你!”秦惊羽大步跨进门,顺手把房门带上,冲到李一舟面前,伸出根手指在他胸膛戳戳点点,恨恨道,“你有本事声音再高些,把那帮主引过来,叫啊,你再叫啊,怎么不叫了?虚张声势,瞧你那小样!”
李一舟被她戳得周身酥麻,气焰软了下来,嘴里却还是不服气嘟囔:“哼哼,以权谋私,重色轻友……”
秦惊羽双眸微眯,似笑非笑:“我什么时候以权谋私了,又什么时候重色轻友了,你说清楚。”
李一舟气呼呼道:“明知道那帮主这女婿,你就算不推荐雷,也该把那姓萧的弄上前去啊,干嘛单单要害我,逼着我去娶那个劳什子大小姐”这黑帮女子,举止粗鲁不说,我敢说肯定长得跟母夜叉没两样!”
秦惊羽好笑道:“少乱猜,你怎么就一口咬定我没推那萧焰上场?但那帮主没看上啊,也不知是啥眼光,不仅是萧焰,连同我和牧歌都没看上,人家就看上你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才不信呢,多半是你对那萧焰还余情……”被雷牧歌眼神一瞪,李一舟甚不情愿住了口,咬唇不语。
一提起这选婿结果秦惊羽就觉得郁闷,虽说自己没打算当这黑帮女婿,但那帮主也太没水准了吧,堂堂太子殿下看不上眼,却一眼相中了这个蒙古大夫,这究竟是什么道理?此时也没在意他说什么,只哼道:“谁叫你在那门口玩酷摆造型,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怪得了谁?”
“我哪有搔首弄姿,卖弄风情?明明是你一心跟雷双宿双飞,危急时刻拉我来垫背,事后你们倒是拍拍ρi股就走人,我就亏大了!”李一舟说得欲哭无泪,遇人不淑啊,明珠暗投啊,碰到这么个要命的主子,怎一个心酸难言!
“亏什么亏,我都帮你打听好了,都说那大小姐生得跟天仙似的,貌美如花,还多才多艺,据说还有万贯家财,放在哪里都是抢手货,你小子艳福不浅呢。”秦惊羽凑近一些,眨眼笑道,“再说了,方才人家帮主敲定这婚姻大事,你也当场默认,没发表异议啊,依我看,心里还是乐意的吧?”
“你,你这没良心的,我忍气吞声,那还不是为了你……”
李一舟满面委屈瞅着她,一腔血泪还没控述完毕,就被雷牧歌沉声打断:“好了,你们也别拌嘴了,事已至此,大家便坐下来商量商量,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不管怎么说,降职也好,绝交也好,反正我打见都不娶那黑帮女!”李一舟憋气坐下道。
“好啦,没人逼你娶亲,别跟个怨妇似的不停唠叨,累不累啊?”秦惊羽说罢走到窗前,仔细倾听,并不觉东厢那头有何动静,想必已经睡下了。
“你在听什么?”雷牧歌问道。
“没什么。”秦惊羽摇摇头,蹙眉低道,“我在想这黑龙帮主到底是什出来头,竟能让那南越皇帝如此恭敬善待?”
雷牧歌剑眉一扬:“不是说是什么救命恩人吗?”
秦惊羽道:“救命恩人一说,总让人感觉牵强了些。”要知道皇权至高无上,那萧远山也不是个善茬,再大的交情也不可能容许这黑龙帮在南越地界兴风作浪,一手遮天!
低头看着摆在案几上的两架古琴,一架是外公所赠的无名,另一架则是那帮主赔偿的九霄,据萧焰说,九霄乃是上古名琴,价值不菲,一个黑帮帮主随随便便就能亮出这等物事来,不由得令人生疑,还有,他言谈中还提到富可敌国的宝物,其语气无有遮拦,怡然自得,就好像是他家祖传一般……
这黑龙帮主,到底是何方神圣?
李一舟瞧着沉思的两人哼道:“想那么复杂干嘛,依我说,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江湖帮派,那帮主生有怪癖,喜欢于帘后偷窥;那少帮主兴许长相不佳,所以戴个鬼面具遮遮丑;还有那大小姐,多半是有什么隐疾,这老帮主才会成天寻找机会择婿嫁女,早早送出门去……本都是些稀松平常的事,你们却非说有异,要查找真相,一个二个都钻牛角尖里去了 !”
“你这毒舌,人家大小姐没惹你吧,留点口德好不好!”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也是,雷牧歌跟程十三在明华宫有过近距离接触,形貌声音都是见识过的,所以一见那鬼面少主就觉出不对,而他与程十三并不相识,自然不会有什么反应,“我有种直觉,这个黑龙帮没这么简单,而且,我觉得那鬼面少主应该就在帮中,只是那老帮主出于某种目的,不愿意我们跟他见面而已。”
李一舟听得嗤笑一声道:“人家不想见你,难不成还眼巴巴贴上去?这也不是你的风格啊,再说这偌大的地方,要想藏个人何等容易,往水里一钻不就得了,听说这黑龙帮人都是些浪里白条,平日连屋舍都不需要,就在水里过活,可以十天半月不上岸的!”
“十天半月不上岸?”秦惊羽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听得远处江水拍岸的声响,略一沉吟,眸光微闪,忽而一拍大腿笑道,“有了!”
“什么?”雷牧歌问。
“都说是来此观光,这第一晚,再怎么也要就近游览一番吧?”秦惊羽心头已有主意,若那鬼面少主当真是程十三,相貌可以乔装改变,但是自身习性却是骗不了人,玉面狐狸虽然会水,但水性可不能跟这黑龙帮众媲美,既然贵为少帮主,帮中自然有他的驻地,只要有心,难说查探不到。
他躲起来不见,她就主动去寻,这正是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就算被人碰上,理由也好说,天太热出来乘凉,不知不觉迷了路,黑灯瞎火不知来处!
“喂,我就是说说而已,你还真要去找啊?那个什么程十三真有这样大的魅力?”李一舟在她身后低叫,好不容易安稳下来,这主子又要去惹事,老天,他的小心肝可是承受不起啊!
眼看她神采奕奕往内室走,而雷牧歌则是含笑站立,一脸顺从,不由得叫道:“雷你就什么都由着她胡来么,我看你是沉迷美色,神魂颠倒了!要去你们自个儿去,别扯上我,我困死了,这就去睡觉!”
秦惊羽换装出来,听他还在叫嚷,呵呵笑道:“就我和牧歌去,一开始就没打算带着你。”
雷牧歌也是笑道:“正是,如今你身份不同了,实在不适合跟找们去冒险,还是好好待着吧,倘若我们马失前蹄被人发现,还拍望你这乘龙快婿在帮主面前说情相救,不予怪罪呢!”
“你……你们……”李一舟拍着两人,心里满是怨念,那句话叫什么来着,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洗洗睡去吧——”秦惊羽推他一把,拉着雷牧歌轻手轻脚出了门,没忘回头叮嘱一句,“别只顾着做你佳人在怀的美梦,记得盯紧东厢那人的动向!”
李一舟目送两人离去,气得直跳脚,还佳人呢,鬼知道是怎生一副丑陋模样!
夜色如墨,暗沉无光,周围静谧得只有夏虫唧唧的声音。
秦惊羽凭着白天的记忆,带着雷牧歌在花园里穿花拂柳,转过假山,走上小桥,径直住院落深处潜进。
避过那巡逻的帮众,又走了一阵,忽闻身后传来细微声响,似是有人跟踪而至,秦惊羽心头一动,一拉雷牧歌,低道:“有人来了……”
那人并不掩饰,依然是脚步沙沙,雷牧歌也听到声响,揽住她的肩头,朝自己怀里一拉,回头低喝:“是谁?”
“是我。”黑暗中,那人淡淡开口,却是萧焰的声音。
看来李一舟道行太浅,没能如愿将他盯住。
“你跟着我们做什么?”雷牧歌冷声叱道。
“这里是黑龙帮,不是大夏皇宫,同是做客,都有外出散步的自由。”
眼前白影一闪,萧焰漫步过来,狡眸盯着两人相牵的手上,目光凝敛,似怒似痛,“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打搅到二位暗夜幽会的雅兴了?”
“萧二殿下说笑了,我与牧歌有些认床睡不着,所以出来随便走走。”
秦惊羽松开手,打了个哈哈说道,有事在身,也不想跟他闹僵,把那黑龙帮人引出来。
“牧歌?叫得倒是亲热。”
萧焰哼了一声,面色缓和了些,不想雷牧歌忽然发力,大掌一捞,又将她拉了回来,轻笑道:“羽儿你怕什么,现时这里谁不知你我实为短袖,既然如此,那就断个彻底罢!”
“雷牧歌,你不要太过分!”萧焰眸光漆黑如夜,脸色却白得几近透明。
“我过分?”雷牧歌揽过她来,笑容灿烂,周身却隐含着怒气,“想不到萧二殿下颠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本事真不小,今日我算是领教了!”
萧焰长身玉立,一双黑沉的狭眸静静望过来,什么话也不说,只那么死死盯着她,渐渐恢复了他的清淡平静,温柔道:“你要去哪里,我陪你。”
秦惊羽挑了下眉,反手握住雷牧歌的大手,正色道:“我有人陪,无须挂念,萧二殿下还是请便吧。”说着扯了扯雷牧歌,转首就要往前走。
“三儿!”萧焰脱口唤道,眸光里闪烁着些无法言说的东西,朝她伸出手来,“三儿,过来,我有话跟你说。”
秦惊羽听得皱眉,直声道:“我不是什么三儿,你往后还是叫我太子殿下比较好。”
“三儿……”轻唤声还在继续,秦惊羽对这瘆人称呼已有免疫力,再不回头,拉着雷牧歌大步远去。
“雷牧歌,你敢不敢跟我再比试一场?”萧焰在背后低道。
雷牧歌低头看她一眼,朗声笑道:“胜负已定,还比什么?”
萧焰也不言语,脚步微微跟了上来,雷牧歌目光一利,沉声道:“没想到萧二殿下竟是这般厚颜无耻!”
萧焰神情自若应道:“雷将军趁虚而入,也并不光明。”
雷牧歌怒气陡然上升:“萧焰,你几次三番挑衅,当真以为我雷某怕你不成?!”
喝问声在黑夜里显得如此清晰,秦惊羽心头一沉,生怕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赶紧拉住他的胳膊:“别理他,我们走。”
两人走在前面,萧焰不紧不慢在后跟着,中间保持着十尺的距离,怎么也甩不掉。
走着走着,雷牧歌忍无可忍,转头一拳朝他打去!
风声呼呼,这一拳满含愤怒,凝聚了十成真气,以他力拔千斤的神力,就算是打在铁石之上,也非得打出个大窟窿来,更不用说对象是人!
萧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对雷牧歌的凌厉进攻视如无睹,眸光却朝她直射过来,那眼神似在询问,又似在赌博。
秦惊羽张了张嘴,忍住喉间那声唤,这是他自讨的,活该!
电光火石间,萧焰已看清她的表情变化,叹了口气,不躲不避,认命般闭上了眼。
这一拳,当是他欠她的,过住种种不是,今日尽数偿还。
雷牧歌对萧焰恨之入骨,这一拳击出,乃是用尽全力,根本就没想过中连收势停手,此时就算秦惊羽出声喝止,也是来不及了。
眼看铁拳离萧焰胸口只余尺许,忽闻近旁树上传出嘿嘿冷笑,秦惊羽只觉得腰间一紧,一根细软坚韧之物从天而降,卷住她向上飞起,转眼被人夹在腋下,疾驰而去——
是他,那一直避而不见的鬼面少主!
卷三 雪原长空 第九章 终露端倪
呃,历史重演了?
耳畔是呼呼风声,秦惊羽腰间被长鞭缠住,身子颠转被他夹在腋下,虽然不紧,却也挣脱不得,唯有从心底发出这一声感慨。
念头闪过,忽而怔住,脑海里好似涌起些模模糊糊的记忆,高墙宫闱,也是雷牧歌与谁在动手,打得不可开交,自己在旁观战,被程十三趁机掳走……怎么回事,那个人的相貌,记忆中竟是一片空白!
能和雷牧歌交手不至落败,这些上还真没几个,他,到底是谁?
那鬼面少主一路疾驰,不多时,就跳下高墙,轻车熟路朝着那黑暗中的楼阁奔去。
“站住!”眼见变故陡生,这边两人异口同声叫道,萧焰衣袖一拂,出掌相挡,雷牧歌收势不及,拳掌相贴,情忽之下两股内息同时涌出,竟好死不死黏在了一起。
两大高手交锋,势均力敌,自然是此消彼长,倘若哪一方骤然撒手,另一方的力道便是顺势跟进,谁都大意不得,此时又是心急如焚,僵持不下,胶在半空,一动也不能动。
夜色中,两条身影静立不动,全副身心就在相黏的拳掌之上,虽然不是刀剑碰撞大展拳脚的实战,事实上却是一场生死恶斗,其激烈猛恶,只有当事双方心知肚明!
两人都是武功高强智力超群之人,自然知道此时万万不可单方面撒手,否则必是非死即伤,对视一眼,雷牧歌率先开口,以彼此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数到三,我们同时撤去力道!”
萧焰淡淡应道:“好。”
雷牧歌深吸一口气,低道:“一。”
萧焰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雷牧歌再数:“二。”
萧焰狭眸微眯,轻轻皱眉,没等雷牧歌数出第三声,一条人影从暗处飞扑过来,亮光一闪,短剑狠狠朝萧焰背心刺去!
此时正是内力特撤未撤之际,两人所有的真气都聚集在这拳掌上,乃是竭尽心智,最为凶险的关头,于外界奎无防备,就算是个小孩拿个木棍轻轻一戳,都有可能造成不可预计的后果,更不用说是这习武之人的举剑狠刺了!
说时迟,那时快,萧焰冷笑一声,身躯稍微一侧,手掌还贴在雷牧歌的拳头上,整个人却已经偏离原位半尺。
嘶啦一声,短剑刺破衣帛,从其腋下穿过。
但见他肩部一沉,暗自运气,只听得哐当作响,短剑被震飞出去,断为两截。
“三!”萧焰低喝,代雷牧歌喊出一句,几乎同时,两人拳掌收起,朝后退出一大步。
“雷,你没事吧?”来人正是李一舟。
“我没事。”雷牧歌收势站定。
萧焰后退一步,背倚大树,夜色中看不清面容,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趁虚而入,胜之不武。”
“狗屁!”李一舟揉了揉发麻的虎口,看着那地上断裂的短剑,摆开架势,满怀怨气道:“跟你这种小人讲什么江湖道义,君子之风,雷,我们并肩上吧!”
雷牧歌稍作犹豫,就被他抓住手臂,急急又道:“你难道忘了殿下在他手下遭受的痛苦了么?你不想为殿下报仇雪恨么?他如今内力已尽,支持艰难,机会难得,此时还不动手,更待何时?”
“谁说我内力已尽?”萧焰冷然反问,手掌一翻,袖底白光微闪,一柄柳叶刀已经扣在指间,刀尾颤动,蓄势待发。
雷牧歌知道他这暗器的厉害,一把拉过李一舟来,正待说话,忽听得不远处细微风声,嗖嗖嗖,羽箭如雨,朝两人站立之处射来!
“保护主子!”数名黑衣侍卫从天而降,将萧焰围合在内,弓箭对准两人。
雷牧歌哼了一声,心里惦记秦惊羽,也无心恋战,扯过李一舟就往后退:“我们走!”
“哎,去哪儿……”李一舟错愕声远远传来,眼看两人跃上墙头,萧焰一步迈出,突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
“主子!”那黑衣首领大惊失色,赶紧奔过来,将他扶住。
萧焰摇摇头,紧夹的手臂轻轻抬起,身侧的衣衫已是染红一大片,原来他虽勉强移位侧身,却还是没能避开李一舟那一剑,先前只不过是强自支撑,不愿不弱于人,障眼法而已,此时见强敌退走,这才露出颓态,半昏半醒,抓住那黑衣首领的胸襟道:“去,带人跟上他们……”
黑衣首领听得眼眶一热,哽咽道:“主子你这是何苦,我们还是回南越去吧!”说罢一把架起他来,起身就朝来处走去,一干黑衣侍卫紧随其后。
“放肆,你……”萧焰情急低喝,一口气没喘过来,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主子!主子!”黑衣首领连唤几声,见他没醒,手臂紧了一紧,毅然大步朝前走,边走边是低念,“人家根本就不领情,主子又何必损耗自身……对不起,这回就是主子醒来之后杀了我,我也要带主子回南越,向皇后娘娘请罪!”
黑暗中秦惊羽被那鬼面少主带着径直朝前,七弯八拐,草木深深,待到得一处僻静幽深的石室,这才停住脚步,推门而入,一把将她掼在地上。
“死狐狸,你轻点好不好?”秦惊羽揉着被撞痛的腰,慢慢坐起身来,定了定神,也没听到门外有何异声,这才凑近过去笑道,“好了,这里也没外人了,跟我好生说说,你怎么从那悬崖下逃脱,到这黑龙帮带来的?”
鬼面少主瞟她一眼.寻了地方坐下,冷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秦惊羽笑容僵在脸上:“我知道你是在生我的气,气我过去对你不好,又害得你受伤坠崖,没及时去救你……但找当时也是半死不活啊,脑袋也被撞坏了,这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还记仇不认我,哼哼,真是小心眼的男人!”
鬼面少主面色一沉,冷道:“真是莫名其妙,堂堂大夏皇太子,竟然脑子有病……”
“你才脑子有病呢!”秦惊羽顿时来了脾气,上前一步,拍着他道,“程十三你给我听着,别以为你当了个什么少帮主,就翻脸不认人了,你派人弄沉我的船,抢了我的行李,我还没跟你计较呢!”
鬼面少主不再与她多说,手一甩就要往外走,秦惊羽看得分明,赶紧将他拦住:“程十三,你去哪里?”
没想到他却转过头来,眼露不耐:“程十三是谁?”
秦惊羽张了张嘴,错愕道:“你傻了吧,程十三是谁你能不知道?”
鬼面少主冷哼道:“他很有名吗,凭什么我就该知道?”不知为何,心里对这少年皇子屡屡提到的人名很是不喜。
秦惊羽盯着他的眼睛,没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变化,那副疑感不解的模样真还不像是假装,不会吧,难道真如她之前暗地担心的那样……
她深吸一口气,正色问道:“十三,你是不是……受过伤,忘记了一些事情?”
鬼面少主身躯一僵,沉声道:“你胡说什么!”
听他这句话,秦惊羽知道自己猜对了方向,软下嗓音道:“你不用防备,我是你的朋友,来,我们坐下好好谈一谈,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话没说完,就被他一口打断:“没什么好谈的,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大夏和南越两国联合起来,先礼后兵,意欲剿灭我黑龙帮,这点歹毒心思要想糊弄我,没那么客易!”
秦惊羽听得哭笑不得,当初临时起念,剩匪的意图倒是没错,但是她哪里跟南越联合起来了?
“你把我抓到这里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先发制人?你想怎样,杀了我,永绝后患?”心里有淡淡的失望,她还以为是他带自己来此叙旧,是以一路上都安静不动,不予挣扎,没想到他竟想对自己不利!
更失望的是,他竟然忘了她,忘了他自己,所有的记忆都忘得干干净净,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不再是那个嬉皮笑脸春风得意的程十三,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冷漠如冰的鬼面人,一个穷凶极恶杀杀人如麻的强盗头子!
“我不会杀你,你的身份特殊,我不想给义父添麻烦。”鬼面少主冷淡道,转身往外走,“你就在这里好好呆着,别想着逃跑,这个石洞地势奇特,声音传不出去,你叫破嗓子都没用,等我确认睨此行的目的,我再放你出去!”
“程十三!你给我站住!”秦惊羽又气又急,往日在苍岐皇宫做质子的
记忆浮上心头,不由得大叫,“程十三你不能关我,放找出去!你放我出去!”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什么程十三——”鬼面少主回头,双眼瞪视着她道,“你记住,我的名字叫魅影。”
“魅影……”秦惊羽喃喃念着,想起那黑龙帮主曾经提到的“影儿”,心中一凛,突然叫道,“我明白了,一定是他,那个所谓义父的帮主,是他对你暗中做了手脚,让你忘记了以前的事情!”
鬼面少主扭身过来,抬臂将她手肘压住,用力一拧,原本低沉的嗓音顿时变得尖刻:“你别以为你是一国太子就可以如此放肆,义父对我有救命之恩,你要是再诽谤他老人家,我就要你的命!”
一阵令人遍体生寒的杀气传递过来,秦惊羽只觉得颈项一凉,被他冰冷的大手紧紧扣住,大脑因缺氧而昏沉,五感却因死亡危机的逼近而更加清晰,听得他不屑的冷笑声,眼前蓦然涌现出无数画面,风流不羁的程十三,戏谑微笑的程十三,刻意讨好的程十三,温柔相待的程十三……却唯独没有冷酷如斯的程十三!
那个说要娶她,要一辈子爱护她的人,竟然想要她的命……
“你……果然不是他……”她认命闭眼,胸口酸涩得快要爆炸,眼角一滴晶莹慢慢涌出,顺着面颊滑落。
瞬间之事,仿若过去一个世纪。
呼吸逐渐顺畅,脑中灵智恢复,秦惊羽诧然睁眼,有丝恍惚,但见他一瞬不眨盯着自己,眉头紧锁,似有未决之事。
“你乖乖待在这里,好自为之,下一次若是再惹恼我,绝不会再有这样的运气!”他说罢,大手一松,疾步冲出房门。
“别想逃走,这里是本帮禁地,绝对没人找得到——”门外,他的声音远远飘来。
“程十三……魅影!”秦惊羽如梦初醒,强撑着扑到门口,用力拍打,房门紧闭不说,外间还上了锁,根本打不开!
呆愣片刻,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她竟被他软禁起来了!
秦惊羽颓然后退,一屈服坐在地上,默了一会,这才举目四望。
这石室倒是干净,也挺宽敝,室内有一张床,还有些矮小的家具,她摸过去,在床沿坐了下来,这才发现,床边居然还有花布做的人偶,木头雕刻的小狗小鸭,看起来像是小孩的玩具,这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嗅了嗅,没感觉什么异味,她索性以臂作枕,在那张床上躺了下来。
一睡上去,又发现一个问题,那张床很短,她小腿都伸出了床外,以她现在的身高,只有两种可能,要么这床库的主人是个侏儒,要么这床的主人是个……孩童?
陡地想起,这间石室既然是一名孩童的房间,又被尊为禁地,能在这黑龙帮中有此等殊荣,除了帮主的一双儿女之外,还会有什么凡?
自己已经认定那鬼面少主是坠崖失忆的程十三,那么这间房间便不是他的,就只能是那位神秘的黑帮大小姐所有。
想到这里,她翻身坐起,望望光秃秃的四壁,目光投向一角的木拒,也不管其他,走过去翻箱倒柜寻找起来,找了许久,终于找出几卷半新不旧的画轴。
“多才多艺……美若天仙……”
秦惊羽嘴里念叨着,慢慢展开,有心一睹佳人芳容,第一卷打开,是幅山水画,第二卷打开,是幅工笔牡丹,画风稚嫩,颜色单一,一看就是小孩涂鸦之作。
再打开第三幅,果真是名少女的自画像,粉衣白裙,亭亭玉立,小小年纪已经生得明眸皓齿,娇美异常,秦惊羽越看越觉眼熟,不禁惊疑出声:“是她……”
想到这其中牵扯纠葛,一时心如雷鸣,再不迟疑,迅速收好画轴敢回原处,转身奔到门前,刷的拔出腰间神剑,从缝隙刺出,斩断锁链!
就凭这区区木门铁锁,也能固得住她?!
一脚踢开房门,但觉眼前一暗,一道漆黑的人影迎面而立,手臂停在半空,手上还握着教青铜钥匙,见她踢门出来,呆了下,随即笑道:“小儿目高过顶,实在是低估了殿下!”
秦惊羽笑了笑,拱手作礼道:“轩辕国主,别来无恙否?”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章 一拍即合
听得她这一声,那人身颤低笑,斗笠下的黑纱被夜风吹得轻柔荡起,背着光,虽看不清其五官面容,但秦惊羽心中却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他不是轩辕敖。
记忆中,轩辕敖身材高伟,气势迫人,和蔼的笑容下隐藏着锐利如刀的眼神,绝对不该是眼前瘦弱单薄的模样。
怔了下,她挺直身来,疑惑道:“你到底是谁?轩辕公主跟你是什么关系?”
没错,之前她在石室中看到的少女画像,正是东阳公主轩辕清薇!
千思万想也决计想不出这么个结果,难不成令得李一舟耿耿于怀的黑帮大小姐,竟然是她?
那黑龙帮主哈哈笑道:“太子殿下并不糊涂,竟能立时想到这其中奥妙,既然如此,殿下先如实回答我一个问题。”
秦惊羽点头道:“帮主请说。”
那帮主清了清嗓子,锐声道:“我先前问你心目中最爱的人,你为何只说父母家人,却丝毫不提你那……未婚妻?”
未婚妻?这从何说起?
秦惊羽张了张嘴,正待否认,忽然想起自己此去东阳的目的,却是为两国联姻之事而去,如此说来,他口中所说的未婚妻,应当就是拍那东阳公主轩辕清薇了。
说来也怪自己一时顽皮,惹下这大大的桃花,还弄得天下皆知!
当下避重就轻,朗声答道:“在我心目中,骨肉之情确实重于男女之情。”
那帮主哼了一声道:“这个回答虽是人之常情,但却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秦惊羽挑了挑眉,不甚在意笑道:“不知帮主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那帮主训道:“不论你之前如何,你现在已经有了未婚妻,自然当以她为重,将她放在心中第一位,至于你的父母家人,依次顺延,排在第二第三也没什么。”
秦惊羽听得哑然失笑,原来就是这么个原因,令得他对自己无甚好感,不由道:“我心里是怎么想,嘴里便怎么说,就是事前知道了帮主的想法,这答案还是如此,没有任何改变。”
那帮主做然道:“你爱护家人也是没错,但找却没法将我薇儿许配给你,你也不必去沁城了,这桩婚事就此作罢。”
秦惊羽吃了一惊,倘若这话是轩辕敖本人说出来,她自然是喜不自胜,但对方分明不是轩辕敖,只是个江湖帮派之主,凭什么说这样的大话?
那帮主看她一眼,似是知晓她心中所想,沉声道:“我是薇儿的义父,自然有权利为她的终身大事做主。”
秦惊羽闻言一诧,那轩辕清薇贵为公主,竟与这黑帮帮主结下交情,也实在太任性了些,又想起这帮主不近女色的传言,倒是有些了然,他孑然一身,老来寂寞,自己无有所出,索性在外认下子女,聊以慰藉,以便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不过,话说这帮主脾气也忒古怪了些,择婿标准与常人全然不同,非要人家以他义女为重,始终放在第一位,就算自己身为男子,又心仪佳人,只怕也不容易道出他心目中的答案来。
那帮主见她默然不语,自顾自又道:“殿下与那雷将军,你们两位都未曾娶亲生子,这一点做得很好,但是你们的身份,又是太子又是将军的,我都不太喜欢——”哼了几声,冷然道,“先说你吧,首先你长相太过俊美,容易招蜂引蝶,风流韵事多不胜数,而且你现在是太子,就算胸无大志,将来也必定继承大统,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能后宫空虚,必须要开枝散叶,后宫争宠之事在所难免,帝王寡情,雨露均施,我家薇儿就算当上了皇后,心里还是会不痛快,终身郁郁无欢。”
秦惊羽点头笑道:“帮主所言极是。”没想到啊没想到,自己的长相与身份在世人看来皆是优点,在他眼中却成了落选的理由,这样的思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哈哈,这义父义女年年见面,却还不够亲昵,要不怎么会不知那娇媚公主早对自己心生仰慕,情根深种呢?
但闻那帮主又道:“还有雷牧歌,相貌堂堂,看起来倒是正派,可是他雷府向来男丁稀薄,一脉单传,他父母也必定不愿他只娶一门夫人,那短袖一说或许是少年人心高气做推脱之言,但他身为军中主帅,人在疆场身不由己,就算他武功高强用兵如神,也难说就是百战百胜,万一有所闪失,又怎生是好,须知那南越大将军叶庭就是前车之鉴!”
秦惊羽听得不以为然,哼道:“那么南越萧二皇子呢,帮主也看不上?”
提到萧焰,那帮主面露惋惜,叹气道:“这萧二殿下倒是生得清俊儒雅,温润如玉,也不像他兄长萧冥那样野心勃勃,我与他父皇萧远山又是旧识.如若缔结儿女姻亲倒也相衬,只可惜,他早有家眷,却又不肯承认,这品行上便是大大打了折扣,他今日可以不认家中旧爱,将来也可能不认新欢,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之人,我怎放心将我薇儿的终身托付给他?!”
秦惊羽一阵无话,都说东阳国主轩辕敖爱女成痴,要她说,与之相比,这个黑龙帮主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真真是将这皇室娇女捧上了天!
不过对方身为—帮之主,这个女婿怎么跟市场买菜一般,挑三拣四,斤斤计较!
“所以,帮主最终选择了李一舟。”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那帮主微微颔首:“不错,那姓李的小子虽是无名小辈,但身家清白,性情直率,家中既没双亲侍奉,也没什么规矩管制,恰好他也会医,这点我倒是喜欢,与其将薇儿嫁入皇宫王府,还不如嫁与他,远离权力中心,一生逍遥自在,平安喜乐。”
“帮主莫要忘了,李一舟现在还是我大夏军中副将,官职在身,哪里自在得了?”秦惊羽笑着提醒。
那帮主淡淡扫她一眼:“这是小事,相信太子殿下金口一开,自当顺利解决。”
秦惊羽唇色轻扯,这话要是被李一舟听到,铁定火冒三丈,又要骂她卖友求荣,也是,她自己也深有同感,虽然来时路上也暗地有过想诗,将李一舟与轩辕清薇送做堆,这样自己才能置身事外,但也只是想想而巳,乱点鸳鸯是她的特色,真正强人所难的事她却也做不出来。
而且话说回来,不管成与不成,这事也该跟秆辕敖商仪,所谓亲疏有别,他一个义父哪有人家亲爹说话作数?再说了,那鸾凤玉钥还没见着影,八字还没一撇呢,如今说什么都还太早!
那帮主见她默不吭声,以为心头不愿,笑了笑道:“太子殿下远道而来,我也不会让你空手而归,这桩婚事不成,我另外说桩婚事给你如何?”
秦惊羽不防他有此一说,不由轻声笑道:“还有什么女子比得上东阳公主出身尊贵,容色倾城?”
这话里满怀赞誊,那帮主听得大是受用,呵呵笑道:“对方比起薇儿虽然还差那么一截,不过也是世间少有的美貌佳人,家世相当,也不算辱没殿下。”
秦惊羽打个哈哈,随口道:“不知帮主说的是哪家的千金?”
那帮主笑道:“还能有谁,自然是南越的萧月公主,这赤天大陆到处都在传扬殿下与月公主的一宿情缘,我虽然在此蜗居足不出户,倒也听说了一二。”
秦惊羽对那萧家之人素无好感,笑容收起,淡淡道:“帮主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月公主金枝玉叶,举世无双,秦某声名狼藉,实在高攀不上。”
那帮主瞧着她的面色笑道:“真是少年心性,看样子还在记恨萧家大皇子囚禁你之事吧,当年你们不是也囚禁过他家老二,如今也算扯平了,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这样吧,我来做这媒人,改日带信给萧远山说说这事,萧家夫妇都是念旧之人,正好做个顺水人情,如此也好将你们两家的恩怨了结,还能成就一桩美好姻缘,何乐而不为……”
秦惊羽眼色愈玲,抿唇道:“不敢劳驾帮主,我与萧冥之间还牵涉到几十条人命,要想握手言和,没那么容易。”
那帮主见她眸兄冰寒,一时也弄不清其中纠葛,也不再劝说,只是叹道:“既然你执意如此,倒也罢了,听说你母亲身子不大好,我这里有十颗茯苓首乌丸,乃是我这十年来寻遍名山大川,以珍稀药材炼制而成,我也不留,你且都拿去,就算是我对退亲之事的一点补偿吧。”
“茯苓首乌丸?”秦惊羽又惊又疑,她出自医术世家,耳濡目染也知道点名堂,听外公穆青说过,这茯苓首乌丸乃是一味珍贵的养身续命灵丹,茯苓必上千年,首乌必成|人形,任何一样都是千裁难觅,要炼成这味丹药真是比登天还难,连穆青本人都因年岁己高,琐事缠身而未能炼制成功,这帮主一开口就是十颗,如若所言非假,那真是普天之下前所未有的大手笔!
那帮主自得笑道:“正是,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退亲一事正合心意,对于这从天而降的好事,秦惊羽自然是来者不拒,当下抱拳道:“多谢帮主盛情美意,惊羽就不客气了。”想起那架九霄古琴,还有东阳公主义父的身份,对这帮主已是大大信服,心头倒也不担心,反正是白得来的东西,是真是假,回去哉外公一验便是。
“殿下真是爽快!”那帮主大声笑道,“那好,明日一早我就差人将药丸给殿下送来,船只浆手都是现成的,殿下玩耍够了随时可回大夏,将一舟留在本帮即可。”
“这……不好吧……”把李一舟一人留下,那个毒舌庸医,他不杀了她才怪!秦惊羽眼珠一转,笑道,“帮主放心,我说话算数,既然答应帮主,便绝对不会对轩辕公主纠缠不清……”她倒是管得住自己,怕就怕那公主不依不饶,对她纠缠不清……
心中腹诽一阵,面上却满是诚挚之色:“大夏东阳两国有意交好,那轩辕国主也知晓我将去往沁城商议婚事,如果就这样打道回府,避而不见,倒显得我大夏小家子气了,回去我也不好向我父皇交代。不如这样,我还是按原计划去往沁城拜会轩辕国主,大大方方说明情况,顺便也让国主看看帮主为公主殿下挑选的好驸马,帮主觉得如何?”
那帮主想了一会,缓缓点头:“也好,那就这样吧。”顿了顿,歉意又道,“小儿鲁莽行事,教殿下受累,若非雷将军禀明,我都不知此事,真是过意不去。”
秦惊羽心头一动,表面则是不动声色道:“帮主言重了。”
那帮主笑道:“殿下不见怪就好,天不早了,我这就殿下回寝室歇息吧?”
秦惊羽点点头,与他并肩而行,但见他身着宽松长衫,头戴斗笠,黑纱覆面,脸上还不知蒙了层什么,就是走到亮处都看不清容貌,行走间衣袂飘飞,步伐轻盈,心里不由涌起一丝微妙的感觉,却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
定了定神,她决定趁热打铁,试探问道:“对了,帮主,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帮主不吝赐教。”
那帮主含笑道:“殿下请说。”
秦惊羽正色问道:“少帮主投身贵帮之前,其真实身份究竟是何人?”
那帮主愣了下,侧身过来,直视她道:“难道殿下以前认识他?”
秦惊羽也不隐瞒,点头承认:“是,他是我的朋友,江湖上人称玉面狐狸,程十三。”先行说明,一句话堵死对方的退路,如不承认,那好,当面辨别真伪。
说罢立在原地,凝神不语,且听他如何作答。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一章 面目全非
那帮主闻言倒也不觉意外,淡淡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秦惊羽挑了挑眉。
“没错,我这义子当初是我采药时从深山野林救回来的,头破血流,身中剧毒,我也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他救活,这伤势倒是好了,不过也留下世后遗症,把前尘往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秦惊羽又惊又喜:“帮主救他之地,可是南越苍平岐外的一座悬崖底下?”
那帮主点头道:“正是。”
“这就对了,”秦惊羽大喜过望,躬身就拜,“真是侥天之幸,我代十三感谢帮主大恩……”
那帮主及时托住她的手臂:“殿下先别谢我。”
秦惊羽错愕抬畔,却听他冷淡道:“南越苍岐那盘大片山林,方圆足有近百里,山路崎岖,地势险要,为兵家必争之地,打打杀杀的事时有发生,没人规定那受伤坠崖之人,就必然是殿下的朋友吧?你说他就是程十三,证据何在?”
她没听错吧,这黑龙帮主年岁也不小了,怎的如此喜怒无常,情绪多变?刚刚还跟自己聊得又默契又投机,这会却又强词夺理,翻脸不认人!
秦惊羽想了一会,虽熬自己来此异世不久就与程十三相识,但是彼此关系也就是在南越皇宫才逐渐好转,而当时一味沉浸在被囚的屈辱之中,千方百计逃离,又哪里顾得上打听他的生平事迹,也不知道他身上有无隐秘印记之类,除了这姓名绰号,要说证据,还真拿不出来!
略一思忖,便道:“他那张脸,就是证据,只不过现在是戴着面具……”
那帮主哼了一声道:“殿下的意思,是柏责我用那鬼面具遮掩他的真实身份,欲盖弥彰?”
秦惊羽忙道:“哪里,我绝无此意,只是程十三对我有恩有义,我原以为他巳不在人世,却没想列竟被帮主所救,此番恩德真是没齿难忘!既然他伤势巳好,安然无恙,我也该带他返回大夏,好生调养才是。”
那帮主哼道:“我倒是忘了,殿下的外公穆老爷子乃是天下第一神医,自然瞧不上我这等乡野村医的手段,是与不是?”
秦惊羽听他口气,对外公穆青似有敌意,只道是同行排挤,赔笑道:“当熬不是,帮主多虑了,其实我只是……”
“不用说了,”那帮主手一挥,沉声道,“既然殿下非说小儿是那什么玉面狐狸程十三,那好,明日我与他在大厅等候殿下,殿下若能拿出证据令我父子信服,我自当如殿下所愿,亲自送你们上船!”
“好,一言为定!”
两人说罢紧走几步,便见远处灯光,正是之前被项老四引路带进的小院,那立在院门处翘首以待的两人,除了雷牧歌与李一舟,却又是谁?
“殿下!”一见她漫步过来,两人低唤一声,飞奔而至。
“好了.我就送到这里,几位早世歇息。”那帮主朝他们点点头,转身离开。
“帮主好走,恕不远送!”秦惊羽对着那瘦削的背影抱拳叫着,等他走得不见,这才长舒一口气,拉着两人退回院内,进屋坐下。
眼见她平安无事,两人总算是心头一块大石藩了地,雷牧歌也不避讳,长臂一伸,一把将她扯到面前:“怎么这样久才回来,真教我们一阵好等!”
李一舟眼神黯了黯,勉强笑道:“是啊,要不是那帮主一口答应将你平安送回,只怕我们早把这黑龙帮掀了个底朝天了 !”
“本殿下运气还不错,打探到许多内幕消息,一说出来保准吓死你们!”秦惊羽呵呵笑了几声,便将之前的遭遇大致说了,直说得眉色色舞,得意非凡,“我还正为这婚事发愁呢,没想到人家压根就没看上咱,顺利撇请关系不说,还白白得来十颗茯苓首乌丸!”
说罢只觉颈项一热,却是雷牧歌大手抚上,轻轻摩挲着上面的一圈淤青:“那程十三,竟下得了手,看来他是真的忘了你。”
李一舟眼巴巴看着他的动作,握了握拳,忍不住道:“殿下倒是置身事外了,却将我拉进泥潭,推向深渊!”
秦惊羽看着他摇头晃脑笑道:“得了吧,之前你担心那黑帮大小姐相貌丑陋,举止粗鲁,现在知道就是轩辕家那个娇滴滴的美公主,心里肯定是乐开了花,还气鼓鼓做什么?要我说,当初地收了你的玉镯,现在她义父又一眼相中了你,这就是缘分啊!你呀,以往总说我对你不好,这次给你配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该没意见了吧?”
李一舟瞪着她道:“我对那个公主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秦惊羽随口反问。
雷牧歌也凑过来,淡淡瞥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是阿,你对谁有兴趣?”
“我……”李一舟瞅着他俩的眼神,一时语塞。
雷牧歌拍了下他的肩,笑笑道:“好啦,你俩一个别急着高兴,一个也别急着埋怨,堂堂皇家公主的婚事,哪能如此轻易敲定,这黑龙帮主不过是个义父而已,再有本事都只是一介平民,关键还得那身为亲爹的轩辕国主一锤定音!”
一番话把李一舟说得喜笑颜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这帮主眼光有点问题,相信那轩辕国主一定会精挑细选,明察秋毫,有那些个殿下将军什么的,便不会将我这一无是处的穷小子看在眼里!”
秦惊羽并不以为然,只道:“随你们怎么想,反正我觉得退亲有戏,至少是八成把握!”这帮主医术高明,出手大方,又与两国皇室交情匪浅,说不定轩辕敖也曾被他救治过性命,欠下他的人情,所以他言语中才会如此狂妄自大,想要一手操办这皇室义女的婚事。
有这样的人来横Сhā一脚,何乐而不为?
“明日一早就要与那鬼面少主对质,你想好应对之策了么?”雷牧歌忽然转了话题问道。
秦惊羽收回心绪,朝李一舟道:“如果那帮主将程十三易了容,你能检查得出来不?”
李一舟点头道:“没问题,我以前有段时日专门研究过这个,再是高明的易容术,只要人在我面前,一眼就能看出,而且那消除易容术的药水也不难配制,只是几味寻常草药,立等可得。”
“那就好!”秦惊羽拍手笑道,“有劳雷将军,快施展你的丹青妙手,将程十三的原貌绘制纸上,细节我来补充,不是要证据吗,这就是证据!”
雷牧歌转念明白过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哈哈大笑:“真有你的!”届时揭开鬼面,一人一像这么一比对,证据在堂,真相自现,那帮主总不能当众反悔刁难,拒不认账吧!
当下找来笔墨,白纸铺开,雷牧歌凭着那夜在明华宫远远一瞥的印象,略一凝神,慢慢勾画出一张白描人像,秦惊羽在旁拍拍点点,言明其相貌特征,几经修改,终于定版。
但见那画像上人,五官俊俏,面容愉悦,尤其一双漂亮的桃花眼眸光闪
耀,斜视而笑,活脱脱便是那流连花丛风流倜傥的玉面狐狸程十三!
秦惊羽定定看了许久,手指往画像上一抚,终是长叹一声,默然不语走向窗前。
雷牧歌知她心意,跟上去安慰道:“你放心好了,穆老爷子医术超凡,定能治好他的失忆之症……”
秦惊羽拍了拍自己的头,苦笑道:“都大半年了,我这失忆症外公还束手无策呢。”
雷牧歌与李一舟变换个眼色,没有作声,秦惊羽立在窗前,忽见对面漆黑安静的厢房,不觉一怔,问道:“怎么,那萧焰还没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李一舟抢着答道。
秦惊羽转身过来,疑惑道:“我被程十三带走之后,又出了什么事?”
雷牧歌迎上她的目光,轻描淡写道:“也没什么,他那帮侍卫追来帮中,他便跟他们一起走了,估计是回南越去了。”
秦惊羽也没生疑,抿唇道:“如此也好。”心头登时一松,压力顿消或许自己真不习惯一路被人跟着,处处受制,毫无自由。
离天明也没剩多少时辰,三人简单洗漱下,秦惊羽在里屋入睡,雷牧歌与李一舟就在外间打了个盹,不多时就听得鸡鸣声起。
刚吃过早饭,就听得院门被人叩响,项老四的声音传了进来:“帮主有请太子殿下!”
秦惊羽答应一声,带着雷李两人步出门去,项老四在前引路,将三人又带进那间大厅,厅中仍是纱幔竹帘,帘后人影隐现,那鬼面少主却是独自一人坐在帘边。
项老四奉上茶水之后即是悄然退下,三人各自入座,只听得那帮主呵呵笑道:“影儿,还不快给太子殿下赔礼道歉!”
那鬼面少主闻言站起,双手抱拳,冷淡道:“魅影有眼不识泰山,先前有所得罪,还请殿下不要见怪。”
“少帮主言重了,我们乃是不打不相识。”秦惊羽听出他话中的敷衍与不屑,若无其事还礼,相识两字尤其加重了语气。
待两人说罢坐下,那帮主又道:“殿下过来之前,我已将殿下的揣测跟影儿说了,影儿却是不信,也想借此机会向殿下当面澄清。”
秦惊羽点头道:“秦某并非无礼纠缠之人,只寻人心切,多有打搅,还请二位体恤见谅,倘若少帮主不是我要找之人,我等二话不说,自当爽快离去,今后也绝不再来惊扰。”
那帮主道:“那好,请问殿下所说的证据可有带来?”
秦惊羽从袖中取出画卷,含笑应遣:“带来了,两位帮主请看。”
魅影并不看她手中画像,眼望竹帘道:“义父,这就开始吗?”
那帮主在帘后嗯了一声,言道:“好,影儿,你把面具取下来,诸位请看仔细了——”
话音未落,魅影已是扯断面具系绳,于拍捏住面具一角,缓慢摘下,与此同时,雷牧歌接过画卷,起身展开。
厅内众人的目光投在一点,除了那魅影自己,所有人或高或低,均是惊呼一声!
这,是那俊俏风流的程十三么?
秦惊羽呆呆望着那张再无鬼面遮盖的脸容,眉眼歪斜,皮翻肉绽,几道横七竖八的伤痕将五官原貌毁了个干干净净,再加上无数细小的疤痕分布其上,整张脸上坑坑洼洼,丑陋到极致,还不如之前那张狰狞的鬼面来得顺眼!
惊骇之下,立时朝李一舟望过去,只见后者轻轻摇头,意思是这残颜乃是真实容貌,而非易容所致。
“怎么会……这样……”一边是画像上的玉面俊容,一边是现实中的丑陋残颜,秦惊羽凝神半晌,不由声音哽咽,潸然泪下。
难怪这帮主说到当面对质时胸有成竹,原来程十三的脸已经毁成这样!
“并不奇怪,我遇见他时,他已不知在那悬崖下躺了多久,肢体残破,满身是血,正被几只黑豹争夺撕咬,破个相算什么,能救下性命就是天大的福气了。”那帮主淡然道,“如今殿下也看到了影儿的本貌,实与殿下画像上的人物相差甚远,没半点相似之处,殿下也该死心了吧?”
“不!”秦惊羽上前一步,突然抱住魅影,“你就是程十三,我不会认错的,你跟我回天京去,我外公一定能治好你的脸!十三你相信我!”
那帮主嘿嘿冷笑:“一舟你也懂医,你自己好生看看,这张脸还能复原么?穆老爷子再是神通广大,也总是一介凡人,别把他想成是大罗神仙!”
李一舟看着秦惊羽眼角的泪,有些不忍,低道:“可能性极小。”
魅影被她用力抱着,一动不动,丑颜冷淡:“放开。”
听着那冷若冰霜的话音,秦惊羽伤感松手,后退—声:“十三,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么,你说过要改邪归正,不再采花,要……”要娶她过门,要终身守护,要一辈子对她好……
所有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共同经历的风风雨雨,都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魅影冷哼道:“你认错人了。”
秦惊羽摇摇头,低喃道:“我没有认错,你是程十三,你就是程十三!”抹去眼泪,突然扭身,面朝那帘后之人,面目肃然,一宇一句隐含威胁,“他是不是我要找的程十三,帮主心知肚明,今日不管帮主答不答应,我都要带他走!”大不了就是撕破脸面,与之开战,她就不信,再是强大的江湖帮派,能敌得过大夏的军队?!
那帮主笑了笑道:“我也没说不行啊,只是殿下忘记了一件事。”
“什么?”
“影儿的去留问题,不该由旁人擅自决定,应该尊重他自己的意见。影儿,你这就答复殿下罢。”
秦惊羽心底一沉,听得魅影清晰漠然的嗓音响起:“我早说过我不是什么程十三,我的名字叫做魅影,黑龙帮就是我的家,我哪里都不会去,就留在义父身边,侍奉终身。”
那帮主哈哈笑道:“好孩子,放心好了,义父不会亏待你的。”
“是,孩儿还有事,先下去了。”
“你去吧。”
“十三!你听我说,十三——”秦惊羽情急叫道,却被雷牧歌拉住,只得眼睁睁看着魅影戴回鬼面,朝帘后那人抱拳行礼,毫不留恋走出门去。
“人各有志,殿下也不必强求,就算他真是程十三,现在的选择也是没错的,与其在你身边规规矩拒做个跟班随从,倒不如在我帮中做那人人尊敬畏惧的少帮主,大展拳脚,好不快活!你再想想,跟着你,你又能给他什么?”那帮主站起身来,负手而立,“我言尽于此,码头上船只已经备好,殿下请便吧。”
末了又道:“一舟,我有东西给你,你过来。”声音却往门外飘移。
李一舟迟疑一下,见她呆呆立在原地,,雷牧歌已经过去低声安慰,只得循声跟了出去。
你想想,你能给他什么?
能给他什么?
秦惊羽默然自语,终是涩然摇头,程十三对她一腔情意,她的确无以为报,什么都给不了他。
她已经持他害得这样惨,难道还不能予他自由,任他遨游?
回首看向那厅中的图像烟雾,桌凳摆设,处处充满江湖气息,这是他潜意识的选择,他的天地,他的世界,他的崭新人生。
终将,与她无关。
“你是我媳妇,我自当好生照顾你……”
“媳妇啊,我们俩真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媳妇,媳妇,好媳妇……”
那满含笑意的声音仿佛还回荡在耳边,她眼眶一热,深吸一口气,大步踏出——
“牧歌,我们走吧。”
卷三 雪原长空 第十二章 锦囊妙计
这日风和日丽,江面波光粼粼,一行人在帮外码头登船,继续东进。
那黑龙帮主说话算敦,所备大船虽不如先前那艘宽大,却也十分结实可靠,船上物资齐全,不仅将他们之前的物品尽数归还,还添置了不少新东西,浆手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扯起风帆,大船稳稳当当行驶如飞。
秦惊羽坐在窗口,看那太阳升起,照得水面金蛇乱舞,眼见这一片艳光绯色,又想起留在黑龙帮中的程十三,暗自惆怅,难以释怀。
雷牧歌见她情绪低落,便没事找事在旁翻检着船中的物品,不时还评价几声,慢慢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秦惊羽听他说得多了,遂打起精神,与他一同查看规整。
但见那物资礼品堆得像小山样的,吃的用的应有尽有,翻找一阵,雷牧歌从中拣出一串紫红色的硬物,诧异道:“这东西我以前倒没见过,你猜猜这是什么?”
秦惊羽瞟了一眼,脱口而出:“这是菱角。”
“这就是菱角啊,以前倒是听人说过,今日还是第一次得见。”雷牧歌翻来覆去看了看,啧啧称道,“你平时上课都打瞌睡的,居然连这都认识,倒是小看你了!说,是不是老师给你开小灶,单独授课了?”
秦惊羽笑了笑,也不否认,从他手里接过菱角,端详半晌,想起那人的一番介绍,轻叹一口气道:“交给船家,让他们煮在粥里吧。”
雷牧歌依言召来船家,将菱角一一拣出,秦惊羽不经意看着他两人的动作,目光流转,忽而定在一处,低叫:“等下,那是什么?”
没等雷牧歌回应,她已经疾步过去,从那堆物品下方翻出个青绿色的箬帽来,做工略粗,半新不旧,看起来十分眼熟,正是那晚在德泽湖心遇见鬼面人时拾到的那一顶!
记得当时虚惊一场,也没太在意,不知随手放在船上何处,过后也淡忘了此事,想必是翻船之后被那黑龙帮人拾到,与那货物一起得了去,后来又被那帮主下令原物归还,是以最终还是出现在这里。
秦惊羽手指抚过那宽边帽檐,摩挲许久,这才整个摆在心口上,对上雷牧歌了然的黑眸,终是含泪一笑。
“十三这人实在小气,认识他这么多年,没收过他一样礼物,最后就只得了这么顶破帽子。”
“你呀,就是个财迷!”雷牧歌好笑在她鼻子上轻刮一下,长臂环住她的肩,大掌伸来,将那发髻上的玳瑁发钗轻轻扶正,笑得愈发开怀,“看来我这钗子也太廉价了,等回去大夏,还得送你个贵重的首饰……”
“我才不要呢!”秦惊羽嗤之以鼻,以自己现在的男子身份,根本没机会佩戴首饰,再说了,她大夏皇室中人的首饰都是有专人打造,精巧出奇,无以伦比,寻常货色也入不了她的眼,只除了那串来路不明的东珠项链……不知怎的,心里突然生出一丝烦闷来 。
雷牧歌笑着揉揉她的头发:“这女子实在好养,还没过门就知道给夫君省钱,哈哈,为夫真是赚到了!”
“大胆臣子,竟敢对本殿下不敬,看我不剥了你的皮!”秦惊羽按下心底莫名的情绪,一把揪住他的胸襟,假装发怒。
雷牧歌脸上笑意更深,眨眨眼道:“我没听错吧,你说你要剥我的……衣?”
秦惊羽愣了下,捕捉到他眼底的促狭之色,立时反应过来,将计就计,笑嘻嘻道:“没听错,我还记得当年在落月山下有人说要给我当男宠的,这样吧,让我先检查检查货色,若是满意再说后话……”说罢就伸手去扯他的衣襟。
“明明是说给我做男宠,怎么反过来了?”雷牧歌瞪着她毛手毛脚的动作,俊脸微红,强自笑道,“天还大亮着呢,你还真脱啊……”
“怕什么,没人进来瞧你——”夏季衣衫穿得单薄,他也就只着一件外袍,里面连中衣都没穿,胸襟一开就露出强健的胸膛,古铜色泽,坚韧硬朗,与记忆中的一幕完全吻合,只又多了些细碎的疤痕。
“咳咳,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调侃中略带酸涩的嗓音响起,打断她欲要更进一步的动作,秦惊羽停了手,侧头看去,只见房门半开,李一舟懒懒倚在门口,手里托着个方方正正的木匣,正眼神复杂瞅着他俩纠缠的身影。
“的确来得不是时候,难得孤男寡女同处一室,这下可好,都被你给破坏光了,难道不知什么叫做非礼勿视吗?”雷牧歌唇角勾笑,眸光却是沉沉射向门口之人,说得半真半假,不辨本意,搭在她肩上的大掌也是毫不放松。
李一舟脸色晦暗了下,勉强笑道:“你以为我想来看你们亲热吗,若非正事,请我我还不来呢!”
“你这样想就最好。”雷牧歌笑了笑,低头看向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胸怀之人,大手拉上胸襟,满含宠溺道,“有外人在呢,你还是收敛些吧,改日再找机会让你看个够。”
眼前美景立收,秦惊羽扁了扁嘴,抬起头来:“嘿,身材还不错,就是伤疤太多。”
“原来是对我不太满意啊。”雷牧歌收起笑容,正色道,“堂堂男儿,身上怎会没点伤疤,你以为我这大夏第一勇士的名号从何而来?那都是在战场上真枪真刀拼来的。没人一生下来就是武林高于,挨的打受的伤多了,慢慢就知道怎么保护自己,怎么去反击,怎么去取胜,怎么去成为强者!”
秦惊羽咀嚼着他话中之意,轻轻点头,望向他的眼神中更多了几分佩服,这雷婆婆,越来越有男人味了 !
“好了,你们俩也别眉来眼去了,存心刺激我不是!”李一舟在旁看得眼睛都绿了,大步踏进来,亮了亮手中的木匣道,“那帮主给我的好东西,殿下想不想知道是什么?”
秦惊羽没太在意,目测下那木匣的大小,笑着猜测:“大不了是一匣珠宝,体恤你以营为家,身无长物,特地让你拿去进献给你那未来岳父,是与不是?”
雷牧歌没吭声,只点了点头,表示赞同她的说法。
“非也非也。”李一舟一边摇头,一边将木匣交到她手里,秦惊羽接过来随意一掂,几乎没什么分量,显然不是金银珠宝,不由坐下来,将木匣平放桌上,徐徐揭开匣盖。
匣内只除了一封信函,一只锦囊,一把钥匙,再无他物。
秦惊羽当先取了那信来看,信封上龙飞凤舞写着轩辕敖亲启几个大字,没个尊称,也不见落款。
“我就说嘛,那帮主狂妄得很,对一国之君都是直呼其名,没有半分尊敬之意。”那信乃是用火漆封了口,有无拆阅一看便知,也就收起好奇之心,还信于匣,再去瞧那只锦囊。
这锦囊做得倒是精细,隐隐散发香味,于寻常人家也算是稀罕之物,不过在她看来也就和昔日在百花阁收的那些香囊绣帕差不多,正纳闷,却听得李一舟在旁解释道:“那帮主说了,到了沁城之后再拆开。”
秦惊羽把玩一阵,不以为然道:“这锦囊就是给你的,也不会再有人检查,先拆后拆又有什么关系?万一其中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事先知晓,也好有足够的时间周旋应对。”
雷牧歌艺高胆大,自然也无异议,李一舟见他俩意见统一,只好道:“我无所谓,随你喜欢。”
主意既定,秦惊羽找来剪刀,几下便将锦囊剪个口子,从中取出个纸卷来,小心展开,一字一句念出:“入宫之前,先去东城破竹巷寻访一名编织草鞋的袁姓老人,言明是芷水债主所托而来,在他处取出寄存之信物,与信函一齐交与轩辕敖,可令其深信不疑。”
念完这寥寥数语,只当是那帮主故弄玄虚,将这行程安排得跟搞地下活动一般,便是一笑了之,雷牧歌更是拍着李一舟的肩膀哈哈大笑:“既然是编鞋老人,这信物多半就是双草鞋了,玉镯换草鞋,甚妙甚好!”
“去你的!幸灾乐祸的小人!”李一舟跳起来,一拳挥去,两人不顾形象在船中嘻嘻哈哈,你来我住,打得不可开交。
秦惊羽放下信函和锦囊,又将那把钥匙拿来仔细查看,但见色泽漆黑,入手略沉,也不知是金是铁,有何作用,只得一并收好。
余下的路程顺风顺水,一日千里,天上虽是赤日炎炎,流火烁金,但人在船舱之中,不时有江风吹拂,倒也阴凉宜人,第二日清早已进东阳地界,至黄昏时分,大船靠岸,抵连东阳最大的港口,鱼凫城。
至此水路结束,改走陆路,众人在鱼凫城找间店歇了一夜,次日一早乘坐马车去往东阳国都沁城,那大船上的物资实在笨重,足足装了两大车,方才勉强上路。
秦惊羽五感超常,这一路闻腻了鱼腥味,突然重归内陆,真是说不出的畅快,坐在马车上时而掀帘吹风,时而探头观望,但见沿途木竹小楼,鲜花锦燕,行人衣色亮丽,在顶上明晃晃的阳光照耀下,犹如金粉帛画,心情都随之变得明朗起来。
此行算是临时起意,微服出游,事先也没通知东阳官方,一行人随心所欲,进了城门便先找间大客栈投宿,放下行李物资。用了午饭之后,眼看天色转明,很是凉爽,于是留下人等在店看守,三人外出散步观景,体会这不一样的风物民俗。
这三人当中以秦惊羽长相最是俊美脱俗,虽为女扮男装,却偏生面带英气,举止间有种宜男宜女的中性之美;雷牧歌则是俊朗阳刚,雄资伟岸,自有一番男性风采;李一舟五官虽不及两人出色,倒也面目轩秀,气质清淡,再加上都是锦衣玉服,这样的组合自然是吸引了不少行人驻足回眸,拍点称奇。
走了一阵,眼见人迹逐渐稀少,秦惊羽突然停住,拍手笑道:“都入了魔么,怎的一路往东走?”
雷牧歌也走忍不住笑,斜睨李一舟一眼,揶揄道:“天热,正好去讨双草鞋来穿,一舟你觉得如何?”
“口是心非,明明心里一直念叨,还故作矜持。”李一舟走在前面头也不回,只哼道,“做人要讲信用,既然拆了人家的锦囊,自然要完成里面交付的事项。你们爱去不去,我丑话说在前头,等会万一得了什么好东西,都别来跟我抢!”
“放心,你这天赐良缘,兄弟我自当极力促成,绝对不会眼红争夺!”雷牧歌边笑边拉着秦惊羽跟上去。
这一路询问,穿过几条小街,来到一条窄窄的巷子之中,巷口竖着一块大石,上面刻着破竹巷几个字,那巷子尽头,稀稀拉拉种着一片竹丛,迎风摇曳,带来些许清凉宁静之意。
三人刚踏进巷子,便嗅得阵阵稻草清香,只见前方一户人家墙壁上挂满了搓好的草绳,门槛边放个木桌,上面摆着十来双成品草鞋,旁边还放着把木棍,其简朴之气跟外面繁华的沁城把宛然就是两个世界。
带路的小孩指着虚掩的木门道:“这就是打草鞋的袁老头家,这条巷子就他一人姓袁,我婆婆说他在这里住了十几二十年了。”
秦惊羽示意李一舟摸了块碎银给他,自己上前一步,轻叩房门:“请问袁老爹在不在?”
静默了一会,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要几双草鞋自己拿,钱放在桌上就成。”
秦惊羽当仁不让跨进门去,呵呵笑道:“找们不买鞋,是未取东西的。”
房中甚是简陋,没几样成形的家什,满屋子都是成堆的稻草,一名须发花白的老者低头慢慢搓着草绳,头也不抬道:“我这里只卖草鞋,没别的物事。 ”
秦惊羽哦了一声,亮了下手中的锦囊,压低声音道:“是芷水债主叫我们来的。”
老者听得芷水债主四宇,丢下手中草绳霍的站起:“你说什么?”长眉微颤,神情难抑激动。
秦惊羽将话又复述了一遍,这才见他慢慢平静下来,面无表情住里走:“跟我来。”
雷牧歌与李一舟变换个眼色,见秦惊羽毫不迟疑跟上,赶忙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老者带着三人进了扇小门,穿过条狭窄的巷道,走到一处小巧内院,院里别无他物,正中却是生着一棵大大的榕树。
老者也不多话,从角落里找来把锄头,高高抡起,一锄接着一锄挖下去,没一会就从树下挖出个一尺见长的铁皮箱子来,几下拂开泥土,双手抱了递过来:“这就是恩人寄存在此的物事,我在这异乡足足守了十六年,今日总算是原物奉还,功德圆满!”
“十六年?”秦惊羽瞅着那铁盒奇道,“袁老爹难道不是沁城本地人?”
老者摇头道:“不是,我十六年前带我重病不治的夫人来到此地寻访名医,幸得恩人出手救治,我夫人得以延长了五年寿命,当初恩人分文不取,只要我承诺欠下一笔债,须得在此守住树下之物,等候有缘人前来取走。”
秦惊羽眨眼笑道:“他又没说时限,你这都等了十六年了,万一我们十年后才来,那你不是要再等十年?”
老者道:“救命之恩,思重如山,别说是十年,就是等上一辈子又有何妨?”
秦惊羽听得肃然起敬,朝他深深一躬道:“袁老爹有情有义,着实让晚辈敬佩!”
老者还了一礼,又叹道:“可惜我膝下无有子孙,这些年来也生怕自己身体不济,正寻思要觅得一名诚实守信的后生,帮我继续守候……如今几位来得正好,我也功成身退,浪迹江湖去也!诸位请自便!”
说罢将铁盒往李一舟手上随意一放,竟是毫不留恋这已经居住了十余年的房舍,与赖以谋生的草鞋活计,转身出门,扬长而去,瞬间再无踪影。
“这袁老爹当年恐怕也是个人物,”雷牧歌轻叹一声,目光投向李一舟手中的铁盒,铁盒上一把漆黑大锁,扣得紧实严密,不由道,“这帮主做事情要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
秦惊羽早已看得分明,心念一动,从腰间摸出那把钥匙递去:“用这个试试?”
李一舟将铁盒放在地上,Сhā钥入锁,小心一扭,雷牧歌则是侧身挡在秦惊羽身前,神情警惕,防止万一。
只听得啪嗒一声,大锁应声落下,李一舟趁势揭开盒盖,见盒里还覆着块黄绢,随手扯去,白光闪耀,几人一瞥之下,待看清那盒底之物,先是一怔,继而异口同声低呼!
卷六 雪原长空 第十三章 打死不嫁
盒盖打开,黄绢揭去,三人都是膛目结舌,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这个……看起来像不像……传说中的……鸾凤玉钥?!”
秦惊羽直觉抓住身边一只手臂,用力一掐,顿时惨叫声响起:“哎呦,疼啊!”
“知道疼就好!我们不是做梦!”她欣喜松手,也不顾李一舟哀怨的眼神,捧起地上的铁盒,细细端详,但见那盒内的玉钥通体一色,雪莹生光,上方雕刻成凤凰相对腾云翱翔的图纹,下方则是直削到底,细薄成片,形如钥匙一般。
这,真是号称东阳皇室之珍的鸾凤玉钥?
答案,值得商榷。
“应该不是吧。”雷牧歌没那两位那般激动流涕,看了看盒中的玉钥,忽然起身往外走,“那袁老爹应该还没走远,我去追他,问个明白!”
秦惊羽也没拦他,盯着那玉钥看了又看,在大夏皇宫也见多了珠宝玉器,这玉钥成色纯粹,晶光如脂,其雕刻手法也十分精美细致,显然不是凡品,只是没听说过原物形状特征,一时也不能确认。
没过一会雷牧歌折返回来,摇头道:“看那袁老爹方才挥锄的姿势力道,也是个练家子的,只一会功夫人就没影了,我一直追了两条街,连片衣角都没见着。”
李一舟闻言叹道:“追上了估计也没用,他也就是行使守护之职,并不清楚这铁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雷牧歌皱眉道:“倒是奇怪了,那帮主只是东阳公主的义父,一介平民百姓,怎么会有东阳皇室之物?”
商议一阵,当下将树下土坑复原,锄头归位,回房间得一屋子草鞋半成品,想起那潇洒而去的编鞋老人,不免又是一番喟叹唏嘘,三人漫步出了门,有雷牧歌陪着秦惊羽先行回客栈休息,李一舟则是带着大夏皇帝泰毅御赐的符信,去官衙报备,将一大车礼物一并奉上。
次日一大早,秦惊羽刚洗漱完毕,就听见外间人声喧哗,脚步声声,似有大群人涌进客栈,有人在楼下高声道:“我等奉国主之命,前来迎接太子殿下进宫!”
秦惊羽知是东阳官员来客栈迎人,倒也不觉意外,当即换了雷李二人,稍作整理即是步下楼去。
客栈的厅堂里早已是站满了身着官服的各阶官员,整个东阳谁人不知小公主轩辕清薇乃是国主的掌上明珠心头肉,今日才知未来驸马爷竟然悄然无息莅临沁城,就宿在众人眼皮之下,一个个都慌了神,摩拳擦掌,打定主意要好生巴结,一见三人下楼,皆是满面堆笑迎上来客栈掌柜小二与住店客人没想到竟能亲见国主贵客,更是睁大了眼,远远观望,欣喜不已。
“不知殿下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殿下不要介意!”为首一名中年太监上前恭敬行礼,将身后人等的官职姓名向她一一介绍。
秦惊羽暗地记下,随意寒暄几句,招呼了随行人等,在众人簇拥下出了店门,见外边车辆坐骑早已预备妥当,马车宽敞华丽,坐骑高大神骏,对自己一行倒是给足了面子,不由微微含笑,一步跨坐上去。
当下骑兵引路,车马跟随其后,浩浩荡荡朝沁城皇宫而去。
行进一阵,迎面尘头大起,数百名骑兵列队驰来,两面杏黄旗迎风招展,一面旗上绣着天佑东阳四个红字,另一面旗上绣着东阳的标记——虬龙飞腾,骑兵身披锦衣,甲胄鲜明,兵器擦得闪亮,前面二十人手持仪仗,为首一名华服男子身骑白马,玉冠锦带,面目英俊,五官与轩辕敖倒有几分相似。
雷牧歌看那人年纪在二十上下,低声道:“这是东阳二王子,轩辕麟。”
秦惊羽点点头,见前面官员已经下马在道旁,唯有马车继续行驶,片刻间双方驰近,两名旗手向旁让开,轩辕麟策马迎面奔来,与马车平行并骑。
在铁甲卫士前后拥卫下,车队徐缓前行,大旗所到之处,路旁众百姓大声欢呼:“二王子千岁!”
轩辕麟放慢骑速,朝百姓挥手作答。
过得几条街道,眼前现出笔直一条青石大路,大路尽头耸立着无数黄瓦宫殿,阳光照在琉璃瓦上,金碧辉煌,光彩夺目,车队来到一座汉白玉雕成的牌坊之前,众人一起下马,由那二王子轩辕麟带引走过牌坊,迎面便是一座高大的殿堂,横匾上书“万圣殿”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殿前早有一群人躬身守候。
一路行来,轩辕麟与秦惊羽有说有笑,心里对这准妹夫倒也满意,有心结交,此时亲自带路,穿秘道,过长廊,一直带到一处水榭花厅之外,余下人等则是带去别处休息。
有太监高声报道:“大夏皇太子殿下到!”
门帘一开,笑声传了出来:“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前几天薇儿还在念叨殿下,这不,今日就贵客临门了!”
屋内正中坐着一人,头戴金冠,身着赤色长袍,浓眉短须,相貌威严,肃有王者之气,正是东阳国主轩辕敖,在他右首立着一名紫衣青年,面容五官跟轩辕麟相近,年岁却略大一些,应该是东阳大王子轩辕墨。
墙角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正是此前送进宫来的大车礼物。
秦惊羽满面笑容,上前一步,恭敬行礼:“惊羽见过国主!”细看轩辕敖的魁梧身形,确与那黑龙帮主相差甚远,自己竟然想岔,不觉暗道惭愧。
“免礼,这里都不是外人,无须客气。”轩辕敖笑眯眯朝她上下打量,牵她入座,啧啧赞道:“上回在天京殿下还只是三皇子,现在就已晋升储君之位,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家薇儿果然眼光独到,墨儿,麟儿,你们也要向殿下好好学习!”
轩辕兄弟笑着称是,看向她的眼神更加亲切欢喜。
秦惊羽听他口气,三句两句不离那宝贝女儿,当真是疼到骨子里了,不由笑道:“国主过奖了!”
轩辕敖对这年太子越看越是满意,呵呵笑道:“怎么还叫我国主,该换称呼了吧?”
“是啊,是啊,殿下别不好意思!父皇早就等着这一天呢!”
“对了殿下,下月初十便是我东阳自古流传的宝珠节,正式黄道吉日,要不就在沁城成亲罢,早点将我们那宝贝妹子娶过门去,省得她成天哭哭啼啼找她嫂子诉苦!”
“哈哈哈,真是女大不中留,这捧在手心十几年的小丫头,转眼就要嫁人了!为父还真是舍不得!”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父王也别难过,还有我们俩在你身边啊!”
听得这父子三人你一言我一句说个不停,巴不得明日就举行婚礼,生下孩儿,秦惊羽不由得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道:“惊羽此来沁城,实是有事要与国主商量。”
轩辕敖正说得兴起,只当是要商议两国联姻细节,拍着胸膛道:“殿下有什么要求尽管说,只要我轩辕敖能办到的,全不在话下!”
秦惊羽讪讪笑道:“那个,公主眉毛尊贵,惊羽声名狼藉,实在高攀不起……”
啪的一声巨响,轩辕敖一掌拍在案上,冷下脸来:“你说什么!你要反悔退亲?”声响太大,下的那屋内服侍的太监一动不动,面如土色,外间也起了一阵小小的喧嚷。
“国主息怒,这前因后果,请听我解释——”秦惊羽陪笑道,“惊羽此番原本是奉我父皇之命前来与国主商议婚事,不想路上意外遇见公主的义父,惊羽不才,没被他老人家看上,断然拒绝了这桩婚事。惊羽不敢隐瞒,如实禀报,还请国主另觅佳婿。”她察言观色,索性将一切都推到那黑龙帮主身上,自己则是撇清干系,置身事外,说完还长长叹了一口气,暂时未提李一舟的名字,省的那毒舌男天天在耳边聒噪唠叨,不得清净。
学院敖双眼眯起:“薇儿的义父?”
轩辕墨凑近上去,提醒道:“父王忘了么,薇儿在江湖上认下的义父,每年都来沁城给她过生辰的,一来就带大堆礼物的那个。”
轩辕敖点头道:“我没忘,只是这人每回前来都是神出鬼没的,只把薇儿唤去别处碰面,从不进宫,我到现在还没见过,薇儿也从来不说,不知殿下是在哪里碰上他的?为何会与之交恶?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殿下不需放在心上。”
秦惊羽听他这一番话,对那黑龙帮主竟是一无所知,亲爹义父之间却是这样一种关系,倒是怪了,那帮主凭什么如此倨傲自持,不可一世?还有。其退亲之言到底能不能作数?
越想越是不妙,不免一阵心虚,干笑两声道:“芷水中游南越与东阳交汇地界有个黑龙滩,滩上有个黑龙帮,国主知不知道?”
轩辕敖微微颔首道:“这是十年余前就有的,更靠近南越地段,既然萧皇帝有心庇佑,我也就睁一只眼闭只眼,由它去了……”
轩辕麟在旁Сhā话道:“这半年多来,该帮实力大增,愈发猖狂了。”
轩辕敖面色一凛,朝她望过来:“怎么,出什么问题了?”
秦惊羽叹道:“公主的义父,正是这黑龙帮的帮主。”说罢将自己一行如何与那帮主相遇,又如何结实,以及在帮中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一遍,待说到那帮主的择婿标准,又忍不住在原话的基础上添油加醋,娓娓道来。
没说几句,就见轩辕敖脸色渐变,胸口起伏不定,等到一番话说完,他已是控制不住,惊跳起来抓住她的胳膊道:“快说,那帮主长何模样?姓甚名谁?”
秦惊羽吃痛。错愕道:“国主……”
轩辕墨与轩辕麟同时上来,一左一右挽住轩辕敖的手臂:“父皇,你怎么了?”
轩辕敖松开少许,却仍是难抑激动,那眼里的光芒像是暗夜里的火星,只微微喘息道:“你告诉我,说啊,快说啊!”
秦惊羽摇头道:“他一直头戴斗笠,以黑纱覆面,每回说话都隐在竹帘后,我确实不知他长什么样子,而他的姓名也从来无人提及,无从得知。”
轩辕敖吁了口气,又道:“你方才说,那帮主医术高明,对南越皇帝曾有救命之恩?”
秦惊羽也不瞒他,将自己所知情形一一告知:“不错,他能一眼认出那南越二皇子萧焰,两人说笑熟稔,想必他与萧家素有来往,关系甚好。”这话全然不理萧焰当日那过门难入的说辞,言下之意暗指萧家与这黑帮头子交往过密,正好这黑帮地跨两国,位置微妙……置于这其中关系轩辕敖会怎么想,那是他的事!
“医术高明……黑纱覆面……难道是……是……”轩辕敖喃喃低语,双手撑在御案上,手指关节发白,脸色已不能用激动来形容,简直就是震撼!侧过头来,他目光如电,直射秦惊羽,“他还说什么?”
这是啥表情,与她之前设想差得天远地远,难不成说错了话,搞砸了?吞了吞口水,他镇定道:“他说,国主看了这封信,就会答应。”
“什么信?快拿出来!”轩辕敖急道。
秦惊羽从袖中掏出那封信函,轩辕墨刚伸手来取,却被他一把拉开,自己夺过信来。
一见那信封上的几个大字,轩辕敖面容呆怔了下,即是喉头怪异发出声响:“啊?哈!”
秦惊羽不明所以,只道是他被那直呼姓名的大不敬行径气得不行,不由低道:“国主?”
轩辕敖恍若未觉,捏信的手指微微颤抖,好半响才撕开信封,从中抖出一页信纸来。
秦惊羽眼尖,一眼看清那上面白纸黑字:“我儿不嫁秦惊羽,只嫁李一舟,天作之合,玉钥为证!”
“玉钥?”轩辕敖低喃道,手指抚上信纸上的字迹,眼眶一红,含泪笑道,“哈哈哈,你终于肯理我了,你要回来了,是不是?”不知想到什么,忽又握拳恨声道,“这该死的萧远山,老匹夫,隐瞒消息,布下谣言,竟将我骗得这样苦!我不杀你,难解我心头之恨!”
秦惊羽见他又哭又笑又怒又怨的模样,哪里还有半分国君风采,正犹豫后退,忽被他猛地抓住手腕,厉声道:“她给了你玉钥?在哪里?”
“父王!”见他状若癫狂,轩辕墨与轩辕麟同时扑上来,生怕得罪了这大夏皇太子殿下。
轩辕敖肩头耸动,振臂一挥,便将两人甩开,抢在秦惊羽面前:“玉钥在哪里?她说的那玉钥在哪里?”
秦惊羽心头一动,将那黄绢包裹的玉钥掏出来,递了过去:“是不是这个?”末了又补上一句,“帮主说了,这是公主的嫁妆。”
轩辕敖颤抖着双手接过,几下扯开覆盖的绢布,美玉呈现,顿放光华。
“啊……鸾凤玉钥!”轩辕兄弟齐声惊呼。
果真是鸾凤玉钥!
秦惊羽又惊又喜,既然两位东阳王子都是脱口而出,那这鸾凤玉钥绝对是如假包换,货真价实!
轩辕敖捧着那玉钥,深吸一口气,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清醒:“她将玉钥交给殿下时都说了些什么,请殿下如实相告。”
秦惊羽摇头道:“这玉钥不是帮主给的,他就给了这封信,还有个锦囊,叫我们去城东一条巷子,这玉钥就是埋在巷中的一棵树下,据说已有十六年之久。”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玉钥早被她带走,不想竟从未离开过沁城,唉,她就是喜欢弄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教人猜测,以此为乐!”轩辕敖听得转悲为喜,眉开眼笑,瞧着那信纸又道,“这信中所说的李一舟是谁?”
“李一舟啊,他是……”没想到那帮主写信这般直白明了,秦惊羽叫苦不迭,只得暗叹一声,真怪不得她啊,此乃孽缘天定,世事难料,“他是跟我一道来的朋友。”毒舌男啊毒舌男,你就自求多福吧!
“好极,他现时也在宫中么,带来给我看看!”
一声令下,那太监赶紧出门,高声喝道:“国主有旨,传李一舟前来见驾!”
过不多时,李一舟由人引领匆匆进来,狠狠剜她一眼,躬身行礼:“李一舟见过国主。”
秦惊羽暗地苦笑,看吧,肯定以为是她捣鬼,心里保准恨上了!
轩辕敖呵呵大笑,走去扶住,径直将玉钥塞进他手里:“好小子,既然她选了你,那好,我就把薇儿的终身交付给你了,我这宝贝女儿,你可要好好爱护,不得辜负!”
李一舟瞪大眼,喏嗫道:“国主,这……”
轩辕敖撇嘴道:“还叫什么国主,直接叫爹!”
秦惊羽听得傻了眼,不会吧,这可是皇室公主的终身大事啊,对方身形相貌都不看不理,家室官职一概不闻不问,这就定下了?
“我……不……”李一舟惊愕莫名,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掌中玉钥,拒绝的话噎在喉咙,半天吐不出来。
他顾忌重重说不出口,门外却有一道身影旋风般冲进来,满含哭音,替他作答——
“要我嫁给他,除非我死!”
卷六 雪原长空 第十四章 等价交换
“ 公主殿下!”房内太监宫女齐齐行礼。
来人淡粉襦裙,环佩叮当,娇美的小脸泪水涟涟,正是轩辕家最受宠爱的小公主,轩辕清薇。
此时他正侍在轩辕傲怀中,低低啜泣:“我不信,义父他这样疼我,我不信他会把我随便许给一个来路不明的小子……”说着侧目瞥了秦惊羽一眼,见得那少年太子蹙眉不悦的神情,更觉委屈,忽然手腕抬起,指着李一舟娇斥道,“来人,把这个丑八怪给我赶出去!”
“你才是丑八怪呢!”李一舟没好气低声回了句,原本对这娇蛮公主就没好感,这会看着那哭得稀里哗啦的泪脸更觉生厌,当着众人也不好发作,更何况手里还捧着那枚鸾凤玉钥,想起某人期翼的目光,只觉得重逾千斤,不能动弹。
没想到这公主竟听清了他的低语,气得手指颤动,全身发抖:“你……你这大胆刁民,竟敢以下犯上,对本公主出言不敬!你给我滚出去!”
“来而不往非礼也,只许你骂人,就不准我回应?”李一舟轻哼一声,眼光突然定在她抬起的手腕上,见得那里一圈碧色晶莹,冷笑道,“要我走可以,你把玉镯还给我,我立马就走。”
轩辕清薇面上一红,心道父兄还不知道自己与这太子殿下私定终生之事,赶紧放下衣袖掩住那只玉镯,朝李一舟怒道:“你胡说什么,这玉镯乃是……”
“好了,你们就一人少说一句吧!”秦惊羽适时上前,打断两人的争执,再闹下去,以李一舟那张嘴,什么话都能说出来,到时候可怎么收场!
听得心上人发话,轩辕清薇乖乖住了口,轩辕敖也过来打圆场:“为父正与殿下商议大事,薇儿你怎么过来了?真是胡闹,快回你寝宫歇着去!”说话间目光扫过在旁的轩辕兄弟,轩辕麟首先会意过来,去拉轩辕清薇的手,轩辕墨则是挥手屏退闲杂人等。
“薇儿,过来,大哥二哥送你回寝宫去。”
“不,我不回寝宫!”轩辕清薇泪光闪闪朝秦惊羽投去一瞥,哽咽道,“父王你别瞒我了,我都听说了,殿下毁约退亲,你便要把我嫁给这个丑……”被李一舟冷眼一瞪,含泪改口,“这个无名小子,父王,你早说过,女儿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想嫁谁就嫁谁,现在却怎么出尔反尔?”
轩辕敖被她问得愣了一愣,长叹一口气道:“没错,以往为父疼你怜你,自然是顺着你的心意来,可是这次不行,你必须嫁,嫁给这个李一舟。”
轩辕清薇惊讶看着他,显然不能接受这前后迥异的态度,忽然掩面哭道:“父王这是要逼女儿去死,我这就去内苑,告诉母后,让她知道父王那个口口声声说爱我,如今却是怎么对待我的!”一个转身,就要朝门外奔去。
“站住!”轩辕敖声音威严,轩辕兄弟赶紧挡在门前,“而今为父也不需再瞒你,内苑卧床养病之人只是个人偶,根本就不是你母后!”
“你说什么?”轩辕清薇彻底呆住了。
轩辕敖面露颓态,叹息道:“当初你母后生下你不久,就因为一件小事跟为父闹了误会,她性子执拗,听不得解释,一气之下离宫出走。这王后出走是何等大事,叫本王如何向国民交代,无奈之下,只好下令一切如常,对外宣称王后身体不适,在内苑养病,避不见人,谁知道这一养,就是整整十六年!”
轩辕清薇听得连连摇头,低声道:“我不信,我每天都隔着帘子跟她说话,跪拜请安,父王和两位哥哥也是时常前往探望,怎么会是个人偶,我唤了十几年的母后怎么会是假的?我不信,父王你不喜欢太子殿下,不愿意我嫁给他,就故意编这些假话来骗我,我不信,我绝对不信!”
“这是真的,薇儿,父王说的都是真的!”轩辕墨沉声道,拉了轩辕麟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道,“当年母后离宫之事闹得沸沸扬扬,父王费了很大一番功夫,又将整个后宫大肆换血,才将事态平息下去,当时我与二弟亲眼目睹,亲耳听闻,父王当时就嘱咐我们,绝对不予外传,这是六年来我们铭记在心,没有在你面前流露半分。”
轩辕敖点了点头,目不转睛凝视着她,仿佛透过那张笑脸看到了别的什么,浓眉逐渐舒展,脸上扯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来:“都是为父糊涂,这十六年来千方百计寻找你母后,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是跟我们父女俩开了这样大一个玩笑,原来她一直就在你身边,从来都没有真正远离过!唉,为父这猪脑子,竟与她错过了这么多年,真是愚不可及!”
轩辕清薇听得越发迷糊:“父王你不是说母后是个人偶么,怎么又在我身边,没有远离?你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秦惊羽在旁听了良久,震惊之余倒是想通了这其中关系,轻笑道:“公主还不明白么,你那神龙不见首的义父,就是你的亲生娘亲。”怪不得自己总觉得那帮主阴柔有余,刚健不足,周身布满疑点谜团,怎么看怎么不对劲,话说回来,这九霄古琴,鸾凤玉钥,茯苓首乌丸,那样不是跟王公贵族相关!难怪自己到了黑龙帮,一报出名号,那项老四态度骤变,殷勤要入,敢情是被当做新姑爷上门在对待呢!
李一舟也是恍然大悟,啊的一声叫出来:“那帮主,竟是东阳皇后?身怀武功,医术高明,难道……她就是传说中一招败在穆老爷子手下,从而负气嫁人的女神医,宁若翩?”
他自己也是学医之人,多年前有所耳闻,这位宁家小姐当年自持人美艺高,在赤天大陆也是风靡一时,只可惜太过心高气傲,竟去发帖挑战德高望重名满天下的神医穆青,被其一招险胜,从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再无芳踪,如此变故着实教人扼腕叹息,后来传闻是嫁作人妇,相夫教子,却没想到竟是入了东阳王宫,当上一代王后!
听他一说,秦惊羽也是连连点头:“难怪,我曾听我母妃说过,我外公走南闯北行医数十载,最佩服的人却是一名女子,这说的就应当是宁王后吧!”实在想不到,这宁王后竟又与自己外公穆青扯上关系,想起在黑龙帮众那帮主提到外公名号时的怪异态度,顿时心有所悟。
以外公豁达淡泊的性情,当年与年轻女子比试,得胜后自然不予宣扬,连对家人都是隐晦不提,是以知晓之人甚少,就连自己都是一无所知,猜不出这帮主的身份背景,也是情有可原的。
轩辕清薇被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倒退一步,一双杏眼睁得大大的,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殿下你说的是真的?我义父……就是我母后,我的亲娘?”
没等秦惊羽开口,轩辕敖已是沉声道:“是真的,薇儿,你母后爱你如命,自然舍不得你,想必她出走之后又心生懊悔,于是折返回来找你。你以前不是说与你依附是在庙会偶遇,一见如故,从此每年都会来沁城看你吗,这定是你母后为了与你亲近,处处讨好与你,顺着你的心意罢了!”
轩辕墨也在旁边Сhā话道:“没错,我从小就记得,母后当年生下你,天天都抱在怀里,给你做玩具,唱歌谣,喜爱到不行,为此我和二弟还不满苦闹,暗地嫉恨你呢!”
“为何他年年见我,给我送礼物,陪我过生辰,就是不与我说明真相?”
轩辕清薇哭道。
轩辕敖长叹一声道:“都是为父的错,为父对不起你们母女,害得你们骨肉分离十六年,你母后又是个心高气傲之人,还念着为父的过失,即使跟你见面也不愿相认,如若不是这回为你选婿,只怕再过十年二十年,为父都不知都她的消息!”
轩辕清薇心里信了大半,回想起那人时时流露的温和慈爱,小嘴一扁,泪珠又是滚滚落下:“她说她相貌丑陋,是以终日黑纱覆面,原来竟是怕我看到她的真实面容认出她来,我可怜的娘亲,这些年一个人飘零在外,无依无靠,必是吃了不少苦!”
李一舟最见不得她这凄苦哭泣的摸样,跟某人那张明媚自信的俏脸简直是天壤之别,不由哼道:“哪有吃什么苦,宁王后那黑龙帮主当得好好的,手下管着一大帮人,发号施令,好生威风!”
“黑龙帮……一大帮子人……”轩辕敖喃喃念着,低哼一声,面上闪过一丝古怪之色。
秦惊羽瞧见他的表情变化,揣其心意,含笑解释道:“国主忘了么,宁王后在黑龙帮中一直以黑纱覆面,训话说事都是隐身帘后,那黑龙帮众对她毕恭毕敬,诚惶诚恐,根本不知她是何容貌,更不知她就是一国王后!”
轩辕敖闻言暗喜,对她眼露称许,目光一转,继而望向她身边男子,低沉道:“你叫……李一舟?”
“是,国主。”李一舟点头应答。
轩辕敖嗯了一声,方才乍见信函玉钥,太过震撼激动,此时情绪平静下来,再细看这两人,但见那少年太子相貌俊美,气质超凡,处事圆滑,玲珑剔透,实乃上佳之质;而身旁这位李姓男子,虽也是身姿挺拔,样貌端正,举止姿态却显得很是随意悠闲,首先形象气质就差了一大截,再看那衣着打扮,更觉逊色,一看之下难掩失望,只想到那信函上的字句,强打精神道:“你可愿做我东阳驸马?”
李一舟手里还攥着那鸾凤玉钥,闻言一僵,不由朝身旁瞟去一眼,见秦惊羽唇角微抿,眸中明晦不定,一时也难以决断,迟疑道:“我……”
轩辕清薇脸色大变,冲上去朝他低吼:“你做梦!我是不会嫁给你的,你趁早死了这条心!”说完又转向轩辕敖道,“父王,既然义父就是我亲娘,便绝不会逼着女儿嫁给不喜欢的人!”
“不行,你必须嫁。”
轩辕敖声音涩滞,却十分坚定。
轩辕清薇听得心中冰冷,颤声道:“父王你说什么?你往日宠我疼我,难道都是假的么?明知我不喜欢这个人,还是要强逼我嫁给他?!”
“不是我要你嫁,而是你娘要你嫁。”轩辕敖握住她的手,眼露恳切,满脸尽是期盼之色,“薇儿,父王与你母后分别了十六年,你想不想你母后回来,咱们一家团圆,再不分开?”
轩辕清薇哽声道:“我当然想啊。”
“想你母后回来,那就必须嫁给李一舟。”
“为什么?”轩辕清薇一颗心往下沉。
轩辕敖道:“李一舟是你母后亲自给你选的夫婿,你大婚之日她必然会回来主持婚礼,父王也好借此机会与她澄清误会,破镜重圆。”
“两位哥哥大婚她都没有出现,怎么会单单出席我的婚礼?”轩辕清薇含泪叫道。
轩辕敖只是摇头叹息,轩辕墨清清嗓子,代其答道:“因为我们三人实是同父异母的兄妹,我与你二哥的娘亲早在二十年前就过世了,母后是父王的第二任妻子,不过她待我兄弟也是很好的。”
等他说完,轩辕敖立时接上:“这十五年来为父动用了各方势力寻找,但你母后本领高强,人脉极广,如果不是她自愿出现,这辈子休想让她再踏入这王宫一步。你可明白为父的苦衷?薇儿,这些年为父没有一天不在想着你母后,盼她回来,你就答应我,好不好?”
轩辕清薇听得默然流泪,一边是为情所困威严不在的父王,一边是芳心暗许魂牵梦萦的心上人,盼了这么多个日日夜夜,好不容易盼得他亲临沁城,到最后,什么鸳鸯比翼,什么白头偕老,一切霎时间化为云烟。
再看看面前神情冷淡的灰衣男子,那个叫做李一舟的所谓驸马人选,与自己心上人相比却是天差地别,但觉心灰意冷,双足一点,掩面向外疾奔而去。
“薇儿!”轩辕敖放声叫道。
“公主殿下!”秦惊羽也跟着唤了一声。
轩辕清薇脚下一顿,回眸望她,一双眼里满蕴珠泪,秦惊羽被她幽怨的眼神惊得心头一跳,讪笑道:“你先别跑,有什么事我们好好说,那个,其实你母后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轩辕清薇哇的一声哭出来:“秦惊羽,负心薄幸的臭小子,我恨死你了!”脚步不停,转眼奔出房门,消失无踪。
秦惊羽苦笑两声,眼见轩辕兄弟已经爱妹心切追了出去,这才放下心来,转身望向轩辕敖,正待说话,却听得对方先行开口,沉声质问:“殿下心里怕是根本没看上薇儿,才会顺水推舟,一口答应我王后的提议,是不是?”
这个老狐狸,并不如表面那般感情用事,还是有些眼光!
秦惊羽打了哈哈,干笑两声道:“国主怎么这样说。”
轩辕敖哼了一声道:“别以为本王没看出来,当初在天京议亲的时候,你父皇单是答应结盟,对这亲事就回应得很是扭怩,不甚情愿,说什么小儿女的事情,让他们自己做主……哼哼,你倒好,不知给王后灌下什么迷魂汤,居然叫她不顾薇儿意愿,断然另配婚事!”
“国主此言差矣。”秦惊羽叹息一声,故作惋惜道,“只能说,国主你太不了解王后的心思,所以才有今日的被动局面。”
轩辕敖目光一凛,厉声道:“此话怎讲?她还对你说什么了?”
秦惊羽摇头道:“王后她什么都没跟我说,不过我听你们的话,这前因后果,倒是能够猜个大概。”
轩辕敖张了张嘴,哼道:“你知道什么!”
秦惊羽笑道:“也没什么,国主与王后这番聚散离合,说来说去,无非就是为个妒字。”
她也是从那宁王后关于选婿的三个提问,再加上此前轩辕敖与李一舟的说辞,慢慢揣摩出来,若是用一句话来形容宁王后,那便是眼高过顶,心如针尖。
瞧着轩辕敖一阵红一阵青的脸色,笑了笑又道:“其实也没什么,男人嘛。谁不有个三妻四妾,红颜知己,更何况国主乃是一国之君,宁王后的度量也实在忒小了些。”
“错了!”轩辕敖急促道,“我答应过若翩,余生只爱她一人,便绝对没有想过与别的女子再生纠葛,都怪萧远山那个老匹夫,一直对若翩暗地仰慕,嫉妒我夫妻情深,非给本王送来名美艳舞姬……”
秦惊羽心有所悟:“你收了?”
轩辕敖连连摆手:“我哪里敢,我不过就是见她身段好,多看了一眼,又随口赞了一句,谁知若翩竟气得撇下初生婴孩,离宫出走!”
秦惊羽听得撇嘴,毫不客气道:“这就是国主你的不是了,女子生养孩儿,自然身形臃肿,你倒好,什么不说,偏生要去赞美别人的身段,她觉得你嫌弃她,不生气才怪呢。”
轩辕敖满脸懊悔道:“我当时不过是随口一说,我怎想得到那么多,后来我找不到她,还和萧远山狠狠闹了一架,从此一刀两断!”不知想到什么,面露得色,“那年南越与大夏交战,这老不死的还好意思找我借兵援助,哼,他也不想想,当初都做了些什么破事,我对他恨之入骨,怎么会帮他?!”
秦惊羽暗地好笑,这对夫妻半斤八两,真是登对,直接导致南越与东阳关系交恶,倒令得大夏从中捡了一个大大的便宜!
轩辕敖又叹一声,撇她一眼,忽然转了话题道:“殿下执意退亲不是不行,两国强强联手缔约结盟也不是不可,不过须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秦惊羽挑眉道:“什么条件?”
“素问殿下聪明过人,口才出众,这桩事情对殿下而言就是小菜一碟——”轩辕敖验放光芒,开怀而笑,“请殿下,再去黑龙帮,劝服王后回宫。”
雪原长空 第十五章 自有妙计
老狐狸,难怪答应得这般爽快,原来竟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秦惊羽暗骂一句,嘴里却是笑道:“国主过奖了,不过我倒是觉得,如若国主亲自去迎,才显得更有诚意,宁王后也更容易回心转意。”
轩辕敖苦笑一声道:“你以为本王不想么,这十五年来我千方百计找她,好几次都找到她的藏身之地了,没想到最后一刻还是打草惊蛇,被她躲了过去……”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眼露恨色,愤然道,“萧远山那厮真是个小人,这些年明明知道她身在何处,常来常往,却一直隐瞒消息,不与我透露半分,哼,似这等拆人姻缘的恶事,他也做得出来!”
“嗯,萧皇帝明知国主爱妻心切,饱受煎熬,却故意知情不报,在这件事上,委实做得不太地道。”秦惊羽点头附和,寻思这萧远山当年兵临城下求援无果,心里憋了好大一口恶气,那是巴不得看轩辕敖的笑话,会跟他通风报信才怪了!
如此正好,这南越与东阳矛盾闹得越大,大夏便越是得利,此时不挑拨离间,落井下石,更待何时?
轩辕敖咬牙切齿,又恨恨咒骂了几句,才涩然道:“王后一见我就躲,根本不与本王解释的机会,此次如若不是事关薇儿终身大事,她也决计不会托殿下带信回来,所以我才想请殿下帮忙—一”
秦惊羽斜睨他一眼,似笑非笑:“帮忙也不是不可,但是国主总要跟我讲实话,现时公主也没在,一舟也不是外人,大家都是男子,没什么不好说的。”一句话就气得离宫出走,终生不见,若非这王后太不懂事,便是轩辕敖没说实话,两人之间还另有隐情。
轩辕敖脸上青红不定,半晌才长声一叹道:“此是本王终身憾事,每每想起都觉悔痛不已,人生际遇无常,什么变故都有可能发生。”
秦惊羽冷不防他会讲出这样一番感慨来,知道后面有戏,跟李一舟使个眼色,饶有兴趣听他说下去。
“我的前一任王后是我远门表亲,自小相识,感情也还过得去,无奈王后身体羸弱,诞下两名王儿之后就因病过世,记得那年清明,我带了墨儿去皇陵拜祭,正巧遇到上山采药的若翩,一时惊为天人,我邀她来山下行宫做客,她想了想,居然答应了,在行宫住了两月,她就答应了我的求婚,成为我的新王后。后来她跟我说,当时与人比试输了,心情十分不好,也觉得此前的生活很是无趣,这才匆忙出嫁,只盼余生再无争斗,安详度日。我为了讨得她的欢心,不仅立她为后,还为她遣散了后宫,独宠她一人,如今回想起来,我对她一见钟情,倾心爱慕,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其实真是心甘情愿,没有半分不快。”轩辕敖忆起往事,不由得脸露笑容,那笑容甜蜜愉悦之极,令在场之人也是深刻感受到他心中的快活。
笑着笑着,轩辕敖的笑容忽然凝固,神情变得哀切,眼眶却也慢慢红了,秦惊羽看得真切,忍住八卦心态,轻声道:“我方才也就是开开玩笑,那些陈年旧事,国主要是觉得不愿讲,那就算了。”
轩辕敖闭了闭眼,没将她的善解人意当回事,只慢慢道:“她诞下薇儿之后身子一直不太好,我当时国事缠身,也疏于安抚慰藉,适逢我生辰之际,南越送来大批贺礼,其中还包括一名美艳的舞姬,我当时被王弟多灌了两杯酒,脑子不太清楚,听他夸赞那舞姬身段曼妙,也跟着随口赞了几句,没想到被身后总管听到,以为我对那舞姬动了心思,就自作主张将那女子送到我寝宫,当晚我酒醉回去,竟撞见那女子在寝宫里翩翩起舞,忽然一个旋转就转到我跟前,我乍见一道人影过来,恍惚间本能伸手抓住其手臂,那女子顺势投怀送抱,跳舞之人身姿轻盈,实在难以想象,我一个不察,就被她搂住颈项窜到身上,双腿盘上我的腰……”他只当对面两人都是男子,自己又是有求于人,便毫不隐瞒避讳,将当年憾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秦惊羽听得心头一荡,暗道这动作真是火辣十足,暖昧之极,世间哪个男子抵挡得住?不知为何,脑子里忽而闪过一缕片段,游船上,厢房中,年轻的躯体赤程交缠,激|情四放……
摇了摇头,生生甩去那诡异的绮思,当真是色魔入脑了么,人家只一句话,就立时想入非非,满脑子情Se画面,还轻车熟路进入角色,外公的清心咒都白听了!
李一舟也是听得俊脸微红,几次三番想要打断,又碍于自己身份不便开口,只得偷偷瞪向秦惊羽,希望她能够稍有自觉,出言阻止,哪知对方丝毫不觉,对这些君王情事却听得双眸生光,津津有味。
轩辕敖话音微顿,却是自嘲一笑:“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的,如此温香软玉在怀,但凡是个男人都抗拒不了,我当时又是喝了酒,更容易失控坏事,是不是?”
秦惊羽呵呵干笑两声道:“此乃人之常情,国主又何必耿耿于怀呢?”
轩辕敖淡淡看她一眼:“我在迎娶若翩的时候对她发过誓,这辈子再不会有别的女人,她当时没有说什么,但我知道,她是将这话记在了心里的,我爱她如命,便绝不可能有所违背。”
哦,没吃啊?
秦惊羽撇下嘴,见他神情凝重,猜想此后必是Gao潮情节,于是竖起耳朵,用心倾听。
“我猝不及防被她缠住,又是这般姿态,确实不易摆脱,必须下重手才行,但顾忌到她的身份,与南越皇帝的交情,又有些犹豫,哪知这一念之差,她竟然得寸进尺,朝我脸上啪嗒亲了一口,还吃吃笑着媚声媚气说话,我恼怒之余哪里听清她说些什么,正待将她一掌打飞,忽然听得宫柱后方传出声响,有婴孩的声音哇的哭起来,旁边又有小孩逗哄之声,我大惊失色,酒也醒了大半,当即将她重重掼在地上,大步奔去查看,却不想竟是薇儿躺在地上哇哇大哭,旁边是麟儿在努力将她抱起,一见我过来,麟儿唤了声父王,满含委屈,神情惶急,也是扁嘴哭起来。”
李一舟听到这里,低笑调侃一句:“原来是一双儿女坏了父亲的好事……”
秦惊羽心头有丝了悟,不满扫他一眼,继而面朝轩辕敖,脸上现出同情之色,叹息道:“国主……”一声过后,却又不知该说什么,怎么安慰。
轩辕敖满目悔痛,眼中幽暗如墨,良久才缓缓摆手,表示自己无恙:“我当时却没殿下反应得快,看到麟儿抱着薇儿在哭,还道是哪个宫女带着他们来找我,撞见方才一幕吓得自顾自跑了,我气得大声叫人,没想到整座宫殿静悄悄的,半个人影都没有,一路见得有宫人|茓道被点,横七竖八倒在地上,我又惊又疑,怕是宫中有强敌入侵,赶紧一手抱起薇儿,一手牵起麟儿,跌跌撞撞朝若翩的寝宫奔去,路上麟儿哭着叫母后母后,我也只当他是担心若翩,根本没想其他。”
见他说着说着又停下来,片刻无语,李一舟忍不住道:“那后来呢?那强敌是谁?是不是萧远山?”
秦惊羽气得在他额头上敲了一记:“你笨啊,好端端的哪有什么强敌,也不好生想想,都是深夜了,哪个宫女还敢把王子公主带出来到处乱走!”
李一舟被她敲得有些发蒙,揉着额头嚅嗫道:“不是宫女,那是谁?难不成是总管,是王后……”忽然面色一僵,唇角扯动,“是……王后?”
秦惊羽苦笑了下,如若她的猜想是事实,当年发生的事,真是个阴差阳错的悲剧,那舞姬被国主夜晚单独召见,心里自认为可以攀上高枝,也就必然使出浑身解数牢牢抓住,是以热情如火,风情尽现,轩辕敖醉酒之后神经放松,一惊一乍间又顾虑重重,以至于没有在第一时间推开她,两人身躯交缠密不可分的情景,又正好被携子抱女前来探视的王后看见!
这样的亲热法,自己单是听听都觉得热血上涌,身为人ℚi的宁王后亲眼目睹,她会怎么想?自然是哀伤欲绝,失魂落魄,执意要远离这伤心之地。
她临走之前的一些反常举动被轩辕麟看在眼中,急在心里,无奈年纪太小,又无法言说清楚,只能嘴里唤着父王母后,不住哭泣,偏生轩辕敖见得儿女,没能及时反应过来,否则当场一声高呼,将还没走远的王后唤回来,细细解释,寻求谅解,又哪有后来的事。
这原本可以不发生,或者说可以中途避免,但是由于人心猜疑,机缘巧合,一系列事情交集在一起,导致后来糟糕透顶的局面!
秦惊羽轻叹一声,倒是有些理解那宁王后的举动,她当时初育女儿,情绪难免容易波动抑郁,再加上那心高气傲的性子,一见昔日情深意重的丈夫忽然与别的女子如斯亲热,对她来说,那种自认被辜负被背叛的伤痛,那一刹那的打击与失望,确是心灰意冷,无法言说。
如果她是一名普通妇人,或可当时就现身出来,喝止责问,那么一切误会,也可冰释,也不会有后来的故事发展,但是她性格高傲,又是王后之尊,岂会如同泼妇一样随意吵闹?于是一气之下将女儿放在地上,离宫出走,再不回头!
联想到此,不知怎的,自己胸口也是微微疼痛,竟似是亲临其境,感同身受一般。
李一舟瞧见她忽然捂胸,脸色变白,不由得急声低问:“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惊羽喘息一下,平复心神,朝他轻轻摇头:“我没事。”
这疼来得快也去得快,转眼消失无痕,只是奇怪,那种由生到死,再由死而悠悠醒转,心如刀绞无法忍受的悲痛,她自认从未经历,又怎会如此熟悉?
他俩窃窃私语,轩辕敖置若罔闻,只望着窗外怔怔出神,半晌才幽幽道:“当夜我找遍了整个王宫,再没有找到若翩的踪影,连同我送她的定情之物鸾凤玉钥也一并不见了,据宫女说,她晚上睡不着,又听说我在宴席上喝醉了酒,于是就带了自制的解酒药,抱着薇儿过来看我,麟儿自幼与她亲近,非要一起跟过来,这本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哪想到……哪想到……”
后面的故事已经大体了解,见他满是自责悔恨的神情,秦惊羽长叹一声,安慰道:“当年之事也怪不得谁,只能说是世事无常,造物弄人,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国主就不要再自责了。”
轩辕敖木然点头,仿佛还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之中,眼光慢慢转过来,待看到李一舟手中的鸾凤玉钥,忽然眼眸一亮,目光炯炯道:“这些年来我从未放弃过寻她,她却对我避之不及,连个解释的机会也不给,我都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竟有契机出现!”
秦惊羽会过意来,知道他所说的契机,就是宁王后为轩辕清薇亲选夫婿之事,不由拍手笑道:“是了,这回宁王后大大方方留下音讯,说不定正是心有悔意,如此看来,此事尚有转圈余地,国主可一定要好生把握,别再让你的王后跑了!”
轩辕敖听得一改方才颓态,眼放光彩道:“所以殿下一定要帮我这个忙,让我夫妻团圆,事成之后,我定有重谢!”
“国主太客气,东阳大夏一衣带水,世代友好,为国主两肋Сhā刀在所不辞,只是……”想到那身在黑龙帮的程十三,不禁暗地一叹,若是再行折返,又将打扰他平静的新生活,这却是她所不愿,再说,她也不能保证那性情乖张的宁王后就会乖乖等在原地。
“只是什么?”轩辕敖见她面露难色,不由问道。
秦惊羽摇摇头,若是可以,她还真想帮这个忙,拉拢盟友,积聚实力,为将来大业莫定基础,但想到要再次踏进黑龙帮,又是满心踌躇,犹疑不定。
心思转动,她默了一会,忽然转忧为喜,笑呵呵道:“要想王后回来,也不是不行,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也不需要前往黑龙帮,只需留在沁城稍作安排,王后就会自动回来。不过国主须得对我言听计从,我怎么说,国主就怎么做,全力配合,不得有误。”
轩辕敖闻言大喜过望,当即表态:“一切由殿下做主,我只管服从,绝不Сhā手。”
秦惊羽笑了笑,朝他招了招手,令其附耳过来,嘀咕一阵,轩辕敖先是一惊,继而迟疑:“真要这样?”
“对,俗话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再说了,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些年来王后对国主又是怎样的心思,是爱恨交织,还是无动于衷……”秦惊羽见他眸光闪烁,显然内心已被触动,索性再加一把火,加点催化剂,“那日我在黑龙帮,无意间恍见宁王后鬓边好似有缕白发,唉,可怜未老头先白,国主与王后已经错过了这么多年,难道还要继续耽误下去?男儿的颜面与一生幸福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轩辕敖又痛又悔,立时下了决心:“那好,就按你说的办!”
当下也不理一旁的李一舟,直接将其视作无形,两人又凑拢嘀咕一阵,这才眉开眼笑,就此作罢。
从房中出来,秦惊羽笑吟吟走在前面,李一舟满面疑惑跟在后边,由一名太监引路去往贵宾别院,与雷牧歌汇合。
雷牧歌早已等得不耐,一见两人过来,顿时一跃而起:“怎么说了这样久?”
秦惊羽笑了笑,与太监还礼道别,待到人影远去,房门关上,这才坐下来:“久一点算什么,解决问题才是关键!”
雷牧歌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含笑道:“瞧你这贼兮兮的样子,与轩辕国主说好了?”
秦惊羽嗯了一声,谦虚道:“说倒是说好了,但也要看事情的进展,是否与我想象的一致。”微顿一下,见李一舟一直默然皱眉,好笑道,“你哪里没想通,别跟个闷葫芦似的,有话就问,有屁就放!”
“你真当自己是男人啊,这般粗鲁!”雷牧歌轻笑一句。
李一舟对类似的言语已经听惯不惊,并不在意,抓了抓脑袋问道:“那黑龙帮主不是成天戴个斗笠,蒙个黑纱吗,你真看见她长白头发啦?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秦惊羽哈哈大笑:“说你笨你还不认,那是我诓那轩辕老头的,你都信啊!”
“啊?”李一舟哭笑不得。
秦惊羽拍了拍他的肩膀,大言不惭道:“跟爷学着点,威武在次,攻心为上。”
李一舟扁嘴,想想又问:“那你和轩辕国主又嘀咕了些什么?”
秦惊羽眨巴着眼睛,摇头笑道:“天机不可泄露,你也别多问,耐心点,估计再过几日便会世人皆知。”看着到手的鸾凤玉钥,不知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笑得愈发灿烂。
李一舟与雷牧歌对视一眼,很是无语,世人皆知,那还叫天机吗?
雪原长空 第十六章 消失不见
傍晚下了一阵雨,暑热大大消退,夜里一行人在别院倒也睡得安稳,只是到了半夜,远远地,传来些许嘈杂声。
“殿下醒了么,可有听到声响?”房门被人轻叩,是雷牧歌的声音。
秦惊羽揉了揉眼,撇嘴应道:“没事,好像是几个宫女掐架拌嘴,人家宫里的事不用理会,你去睡吧。”这轩辕老头,怕是被自己撩拨那几句弄得心神难定,按捺不住要出手了!
距离太远,任雷牧歌武功再高也听不太清,见她丝毫不在意,只得退回房去,进门时又忍不住往声响来处望得一望,正是王宫的中心位置,君王寝宫所在地。
次日一早用了早膳,正说出去走走,外间有人来报,说是二王子轩辕麟登门来访。
这东阳二王子年方二十,长得倒是面白唇红,相貌俊秀,眼神也是很正,身上并无王族骄纵之气,秦惊羽对其也是心生好感,基于礼数,大步出门相迎。
“原说今日宫中设宴款待殿下,不想父王昨夜旧疾发作,无法起身,特命我前来告知殿下,殿下初来乍到,该由我这东道主作陪一道逛逛沁城。”轩辕麟如是说。
秦惊羽心如明镜,面上却是立时换上一副担忧神情:“国主昨日见面还好好的,怎么就……唉,找太医看了么,不要紧吧?”
轩辕麟摇头道:“多谢殿下关心,父王这是老毛病了,太医已经开了方子,王兄在跟前侍候,想来应当无事。”
秦惊羽点点头,也不再多问,头一回来东阳国都,怎么说也得去瞧瞧与中原迥异的风土人情,于是应道:“那好,我叫上雷将军一起。”
轩辕麟Сhā话道:“李副将也一同去吧。”
秦惊羽原是想让李一舟留守宫中看护神剑,顺带也找机会与轩辕清薇联络联络感情,没想到他如此一说,想想倒也释然,这轩辕兄弟看起来对妹子也是疼到心里去的,借此机会与妹夫搞好关系也无可厚非,便按他意思一并叫上了,四人同行出宫。
走在沁城的大街上,轩辕麟名为陪同秦惊羽,实际上大半心思都在李一舟身上,拉着他问长问短,事无巨细,巴不得将其身世家人打听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眼见李一舟无可奈何强打精神应对的表情,秦惊羽心里偷乐,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雷牧歌与她并肩而行,将她一颦一笑看在眼中,不禁失笑:“看你那幸灾乐祸的样子,一舟这些日子已经快被逼疯了,连睡着了做梦都是连声抱怨,你就不要再火上浇油了。”
“是么?”秦惊羽不以为然笑道,“我可没逼他,没见他自己捏着那鸾凤玉钥不松手吗,天上掉下个俏公主,别人求都求不来的福气,没委屈他半分!”
雷牧歌好笑叹道:“追因溯源,还不是你拿他的玉镯来讨人欢心……”
“停!我平日怎么跟你们说的来着,谷子是拿来晒的,被子是拿来盖的,朋友就是拿来出卖的——”秦惊羽小嘴一撇,“再说了,我可记得当时人家公主回敬了只金钗的,他不也揣进怀里,并没说充公什么的,所以这私定终身之事是他俩你情我愿,跟我可没关系。还有,那玉镯一看就是地摊上淘来的便宜货,假玉换真金,这桩买卖他可不亏!”
雷牧歌简直无语:“看你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要是被一舟听到,还不给气晕过去,他没当场拒绝这婚事,可谓忍辱负重,用心良苦,还不是为了……”
“为了什么?”秦惊羽也很好奇,这毒舌男最近很安静啊,不气不闹,逆来顺受的,难不成转性了么?
雷牧歌瞅她一眼:“为了……顾全大局。”他又不是傻子,话说到这份上也就是了,没理由在她面前过多褒扬别人,所以,一舟啊一舟,自求多福吧。
四人漫步而行,不知不觉已是晌午,轩辕麟指着前方一座酒楼道:“我与一舟一见如故,不自觉多聊了几句,现时赶回王宫用午膳已经来不及,这是沁城最好的酒楼,要不我们就在这里将就用餐,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王子客气了,我也想尝尝地道的东阳美食。”
轩辕麟先前与李一舟交谈得了不少讯息,此时又见这大夏太子没有半分架子,不由得心中欢喜,带着人等直往酒楼大门走去。
正巧一群人从门里出来,这一进一出,堪堪打了个照面,只听得有人惊呼:“啊,是你!”
秦惊羽循声望去,也是微怔一下,笑道:“好巧!”
此时轩辕麟看清那为首之人,倒不意外,只行礼道:“原来是王叔。”
没错,这从酒楼昂首出门之人,正是东阳王爷,轩辕祈。
轩辕祈呵呵一笑,与众人见了礼,然后拍着轩辕麟的肩膀道:“真是不巧,我连饭都来不及吃就被你父王急召进宫,商议回乡祭祖之事,太子殿下远道而来,你得好好招呼,这酒钱都算在我王府账上!”
轩辕麟只道他前次去过大夏,与秦惊羽相熟,连声应道:“殿下是我东阳贵宾,侄儿自当省得。”
“知道就好,我这就去了,怠慢之处,殿下莫怪!”轩辕祈说完,带着随从一阵风似的去了。
轩辕麟瞧着他的背影有丝诧异,不觉低喃出声:“以往父王召见,也没见王叔去得这般急……”
秦惊羽笑呵呵道:“他乡遇债主,哪能不急着溜号!”若非他那样匆忙退场,她都还一时没想起,在天京之时为了拿回金印,这东阳王爷可是亲口答应,如若有天自己来到东阳,需要帮助,他必定马首是瞻,费心尽力。
嘿嘿,不过是随口之言,他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真的来了!
话说这山高水长,坑深路远的,来趟东阳也不容易,这个天大的人情,还真得好好思量,怎么个用法?
轩辕麟并不知两人在天京的一番纠葛,只道是这殿下开个玩笑,也没往心里去,找来小二引路,直入酒楼最好的厢房。
酒席上菜式摆得满满当当,几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轩辕麟已经把李一舟当成了自家人,不仅相邻而坐,还时不时压低声音说些轩辕清薇的喜好乐事,直把后者听得呵欠连连,苦不堪言。
秦惊羽一边由着雷牧歌给她添汤布菜,一边竖着耳朵聆听,不知不觉吃了个半饱,见人家小舅子说得口干舌燥,而这准妹夫一脸清淡,场面有些冷,不由得转了话题,随意问道:“对了,祈王爷先前说什么回乡祭祖?”
“殿下有所不知,父王原本是定在明日返乡,祭祀祖坟宗庙,谁知突然病倒,父王急召王叔入宫,我想多半是将这差事交与王叔,毕竟父王身体抱恙,王兄与我须得服侍榻前,也是走不开的。”
“原来如此。”秦惊羽想了想,不经意又问,“东阳国大地广,除了沁城,我也只知道鱼凫,不知国主老家却在哪里,离沁城远不?”
轩辕麟摇头道:“倒也不远,车马代步,顶多三天就到。”
秦惊羽拍手笑道:“那就最好,我这几日就在沁城四处走走,等着王爷回来再聚。”
“殿下与王叔交好,着实令人羡慕。”
秦惊羽听他说得真诚,哈哈笑道:“哪里,哪里,我不过是与祈王爷有那么点共同爱好,呵呵,这个登不了大雅之堂,不说也罢!”
那轩辕祈是出了名的闲散王爷,他那点喜好这沁城谁人不知,轩辕麟心里自然清楚,陪着笑了一阵,又听得秦惊羽道:“既然国主抱恙,我们就早早散了罢,接下来二王子也不必作陪,侍奉国主要紧,我带着雷将军在城里到处逛逛就行。”
她猜想这东阳两位王子就算关系再好,彼此也当存个竞争之心,昨夜动静闹得那么大,想必轩辕敖病得不轻,做儿子的怎么也该守在病榻前,即使不争王位,在天下人面前也能讨个孝顺的名声吧。
再者,若是这国主突发疾病之事真如自己想的那样,那么宫里也是少不得两位王子调动人手,安排事务的,短短几日要想促成大事,可别说,轩辕墨一个人还真忙不过来。
轩辕麟对这位大夏太子的种种劣迹也略有耳闻,听得这话,便猜想他可能是要去花街青楼之类,自己跟着难免不便,于是爽声应允,没过一会就唤了店家结账,四人步出酒楼,他一人返回王宫,而秦惊羽则是带着两人沿之前的方向信步朝前走。
“这二王子倒真放心,就这样把我们丢在大街上哪?”李一舟左看右看,眼见街巷交错,也不知该往哪儿走,忍不住发句牢骚。
“有大夏第一勇士在,还怕什么?”秦惊羽瞟他一眼,笑道,“放心啦,我不会把你拉去卖了换钱的。”
李一舟听得扁嘴嘟嚷:“早都卖了,当然没法再卖。”
秦惊羽挑了挑眉,正要说话,忽听得旁边巷子里远远传来一声微响,侧头看去,就见一点青芒朝自己所处方位激射过来!
“小心!”雷牧歌眼疾手快,一掌将那物击飞,啪嗒落在地上。
秦惊羽低头一看,却是一块青色的小木片,也不知是从附近哪座房顶上揭下来的,已经被雷牧歌的掌风打得四分五裂,用这个做暗器,显然没有什么攻击性。
雷牧歌皱了皱眉,朝李一舟使个眼色,两人多年相交,早已养成无言的默契,只在瞬间,李一舟便朝那巷子深处掠了过去。
过了一会,巷子里传来李一舟的冷笑声:“好大的胆子,竟然跟到沁城来了!说,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我等并无恶意,只想见见太子殿下。”那人的声音倒也硬气,不卑不亢。
李一舟哼了一声道:“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诡计吗,引我们进这无人的巷子来,必定是早有埋伏!这里是沁城,不是苍岐,还想害人?我劝你们死了这条心!”
“太子殿下愿不愿见,不是你说了算,让开。”那人跟他主子一般,说话吐字,气质淡然。
“如果我不让呢?”李一舟的声音愈发清冷。
秦惊羽早听出是萧焰身边那名黑衣首领,不由微微一惊,这甩不掉的跟屁虫,难道没回南越,又跟着自己来了东阳都城?
思忖间脚步不停,朝着巷子走进去,雷牧歌也没阻拦,只一路紧跟,寸步不离。
巷子里门户紧闭,走到尽头却是一处死角,阴凉僻静,李一舟默然独立,在他对面三尺开外,数名黑衣人正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听得脚步声,那黑衣首领转头过来,抱拳道:“太子殿下。”
秦惊羽点头轻笑:“又见面了,真是阴魂不散哪!说吧,你们找我做甚?”
那黑衣首领也不理会她话中的讽刺之意,只叹道:“我等确无恶意,只是想找殿下问问,自那黑龙帮一别,这段时日殿下是否见过我家主子?”
他家主子?萧焰?
秦惊羽乐呵呵笑道:“怎么,你家主子不见了?”
那黑衣首领面上透出一股子苦意来,回应道:“主子趁我们不备,偷偷跑掉了,我们一直追到沁城,也没追上。”
秦惊羽眼神一凛:“怎么,怀疑是我私藏了你家主子,找我要人来了?”
“在下不敢,殿下莫要误会。”那黑衣首领急道,话音微顿,朝李一舟仇视瞪了一眼,这才低叹道,“主子腿疾未愈,身上又有新伤,我等也是担心主子安危,走投无路才斗胆来找殿下询问,既然殿下不知情,那就算了,告辞!”
说罢一挥手,带着众人跳上墙头,飞驰而去。
雷牧歌看着一行人的背影,眉头拢起,眼里光芒闪动,斗志犹生。
“那人背上背个大包袱,那是什么?”李一舟忍不住问。
“应当是那名小世子。”雷牧歌淡淡道。
“这萧焰自顾自躲起来,连亲生儿子都丢下不管了,这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谁知道呢,反正谨慎行事,小心为妙。”
听得那两人一问一答,秦惊羽心里也是存了顶大一个疑问。
——萧焰,真的失踪了?
雪原长空 第十七章 夜半访客
夜幕降临,一顶官轿从大道过来,转进旁边街巷,轿夫缓走几步,将轿子停在一座高大的府邸前,门里有管家模样的人迎出来。
“王爷回来了?”
轿子里的人懒懒嗯了一声,刚出轿门,正待踏上石阶,忽闻身后不远处一声笑:“咦,那不是祈王爷吗?雷将军你看着是不?”
“好像是呢。”醇厚的男音讶异中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轩辕祈听得声音暗叫不好,今日怎么这般倒霉,这偌大的沁城,居然又与这大夏太子撞到一起,还是在自己家门口!他却没想到,人家问明王府地址,老早就等在暗处,偶遇嘛,也是可以人为制造的。
缓慢转身,面向黑暗中过来的三人,轩辕祈恭敬行礼,笑得有丝僵硬:“原来是太子殿下!”
秦惊羽笑呵呵还礼道:“有道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我这些日子一直惦记着王爷,没想到父皇恰巧就派我到东阳来了,天随人愿,心想事成,哈哈哈……”
轩辕祈陪笑几声,想着天色已黑,神情还有些迟疑:“殿下可是要回宫,我这就派人……”
“这就是王爷的府邸?”秦惊羽根本不理,径直打断他,对着那院门就是一番赞叹,“看这院门,这石狮,多气派!我在天京就听说东阳王府富丽华美,如今亲眼得见,真是名不虚传!院门都是如此大气,府中想必更是高雅非凡!”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隐忍低笑,论及厚颜无耻,天底下谁能比得上她?
话都说到这份上,再不迎客进门哪里说得过去,轩辕祈只得换上一副殷勤面容,含笑相邀:“我这陋宅能得殿下大驾光临,实乃三生有幸,蓬荜生辉!殿下,请!”
秦惊羽轻咳两声,打了个哈哈道:“我正想着该回去了,不过既然王爷诚心邀请,我就进去坐会,跟王爷叙叙旧,丑话先说到前面,今晚怎么都是要回王宫去的,秉烛夜谈就免了,顶多两三个时辰就走!”
轩辕祈点头称是,额上已经溢出一层薄汗,雷牧歌与李一舟好歹忍住笑,随着两人一同走进府门。
王府里多的是年轻俏丽的侍女,由管家领着过来斟茶倒水,秦惊羽坐下来便是打开话匣子,大谈沿途趣事,沁城见闻,雷牧歌与李一舟安静作陪,轩辕祈在旁小心赔笑,一晃就是一个多时辰过去,眼见夜色深重,还没摸着点这太子殿下的来意,心底愈发不安起来。
“真无聊。”秦惊羽终于住了口,伸了个懒腰。
轩辕祈精神一振,怕是这位太子爷瞌睡来了,欲要回宫就寝,不由得暗地欢喜,凑近言道:“殿下是不是……”
“哎王爷,你府中可有骰子之类,拿出来我们玩玩?要不玩牌九也行!”
轩辕祈知道厉害,哪里还敢跟她赌,尤其在自己府中,输了可是不能像在天京那般赖账,再多都得如数掏出来,眼珠一转,笑道:“哎哟不巧,王兄派我近日启程返乡祭祖,须得提前斋戒,这赌字那是万万沾不得的!实在对不住殿下了!”
秦惊羽轻啊一声,表情难掩失望,叹道:“原来是这样,不知王爷老家是何处?”
“新叶。”轩辕祈自觉这借口寻得好,颇为得意,却故作遗憾姿态:“距离沁城倒也不远,也就三四天车程吧,不过王兄要我回乡住段日子,看望下当地亲戚乡邻,这一来一去至少要大半月才能回来,那时候只怕殿下已经回了天京……唉,这聚散匆匆,我还真是不舍!”
“难得能与王爷如此投缘,可惜啊——”秦惊羽说着,忽然一拍脑门,高叫,“哈,我怎么忘了这茬事情,甚好甚好!”
抬眸迎上轩辕祈不解的目光,兴致勃勃道:“我父皇有意让我主持下一届祈福公祭,可是我都没有实战经验,这下可巧,正好王爷要回乡祭祖,我就跟去观摩学习一番,想来这个小小的要求不致让王爷觉得为难吧?”说到要求二字,故意加强了语气,意在提醒对方,上回的人情还没了结呢,看着办吧!
“这个……殿下是王兄的贵宾,万金之躯,跟着我长途跋涉,恐怕不好吧,此事我做不得主,还需征询王兄的意见。”带上别国太子回乡祭祖,这事总觉得有点想不过,又说不上哪里不对,还是三思而行。
见他婉言推脱,秦惊羽也不在意,抿了口茶,不紧不慢道:“国主还病着呢,我都不愿去打扰他静养,那日他问我与王爷在天京结交的事情,生活起居什么的,到了什么地方,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问得十分仔细,这兄弟情深,实在让人艳羡,我只说等他好些再去详谈……”要说轩辕敖的最终意见,她并不担心,只是这做哥哥的比弟弟可是精明多了,单从这回他将轩辕祈支去老家祭祖一事就可见一斑,这样滥的理由肯定唬不了他,对自己无端跟去新叶一事定会心生疑惑,从而埋下隐患,所以此行还得从这王爷身上开刀。
“殿下!”轩辕祈惊出一身冷汗,赶紧打断她道,“这事我们好说好商量,也不必禀报王兄了,殿下也莫要误会,我并无他意,只是担心殿下出行安危,才有如此顾虑。”开玩笑,要是被王兄知道自己在天京赌场以亲王金印押注豪赌,必会龙颜大怒,这位子难说还坐不坐得住!
“王爷多虑了,这东阳又没几个人认识我,哪有什么危险,再说还有雷将军在身边,王爷就放一百二十个心!”秦惊羽指着身旁的雷牧歌笑道。
这大夏第一勇士的声名早就传遍赤天大陆,五国二岛,轩辕祈早在天京赌场领教过他的风采,这回近距离得见,看他英武俊朗,肩宽腰直,谈笑间气势隐现,暗含大将风范,有这样的人物随行保卫,哪里还有什么担忧,心想不过是添辆马车,多些侍卫随从,这个欠下的人情多留无益,早还早了。
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嘴上还在犹豫:“但要是王兄知道我带殿下离开沁城,恐怕……”
“这是我自作主张,一切后果有我承担。”秦惊羽拍着胸脯,没忘给他吃颗定心丸,“王爷有所不知,我听二王子说,国主这病至少要卧床静养大半月,这段时日连上朝都是不行,又怎会与我会面,待他痊愈,我们都从新叶回来了!”
轩辕祈想想又道:“若殿下这些日子人不在沁城,就算王兄抱恙不予过问,我那两位王侄也会派人随行……”
“王爷不必担心,我早已告知国主,这些日子就在沁城附近游山玩水,国主不会管我的,两位王子在榻前侍候,忙都忙不过来,哪里还顾得上我?今日二王子不也撇下我,自行回宫去了?”秦惊羽含笑打消他的顾虑,又喝了口茶,便拉着李一舟一同去更衣间。
待他俩一走,雷牧歌适时凑过来,低声道:“王爷的车马先行,我等随殿下在城外与王爷汇合便是,也就是满足殿下少年好玩的心性,绝对不会让王爷难做。”
轩辕祈再找不到借口,转念一想,把这殿下带去新叶也好,省得担心他在宫里说话不慎,暴露自己在天京的丑事;再则,看样子王兄轩辕敖病得不轻,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到时候新君登位,少不得局势动荡,自己与这大夏太子搞好关系,也算是有个强劲后台,旁人想动自己也是要忌惮三分!
等秦惊羽哼着小曲进来,轩辕祈立时站起,满脸堆笑:“原本我也是担心殿下的安全,既然雷将军打了保票,那就说定了,三日后,卯时三刻,在城外风神坡,我等着殿下!”
“好,一言为定,过时不候。”
夜月当空,清风泠泠,从东阳王府出来,秦惊羽心满意足,小脸笑开了花。
一行人有说有笑返回王宫,还没走近别院,两道人影从黑暗中飞奔过来。
“太子殿下总算回来了!”
雷牧歌已经蓄势待发,听得那清脆的嗓音,赶紧往旁边跳开一步,那两名宫女大大方方行至秦惊羽面前,恭敬行礼:“殿下,公主在门口等候多时了。”
公主?轩辕清薇?
秦惊羽讶异往院门处望去,但见一道俏生生的人影立在门边,不安搅袖,犹疑张望,不是轩辕清薇却又是谁!
这丫头,不是都许给李一舟了吗,怎么又找上门来了?
秦惊羽心里抱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只朝雷李二人摆摆手:“你们先进屋去,我与公主说几句话就进来。”
雷牧歌点点头,拉着李一舟大步过去,走到院门前,正巧廊灯明亮,轩辕清薇侧身回避,不经意抬眸,将两人样貌看得清清楚楚。
“见过公主殿下!”雷牧歌抱拳行礼。
“雷将军有礼。”轩辕清薇略一颔首,在天京之时她已经见过雷牧歌多次,自然是认得,目光一转,看向他身边之人,先是一愣,继而一声娇喝,“李一舟,你给我站住!”
“公主不是找殿下么,叫我做什么?对不起,我要回屋睡觉了,恕不奉陪。”李一舟不想理她,绕开两步,自顾自朝房间走去。
轩辕清薇气不打一处来,跺脚追上去,那日在父王轩辕敖面前只顾着心上人退婚之事,压根没注意别人,事后才反应过来,这被父王指定为驸马的男子,先前在天京的客栈里就已经有过一面之缘了,那只玉镯就是从他身上掏出来的,难道当时他就存了不良心思?!
“李一舟你这卑鄙小人,不知道什么叫做朋友妻不可欺吗?你明明知道我与殿下倾心相恋,却来暗中破坏,殿下怎会有你这样的朋友?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李一舟冷冷看她一眼:“说够了没有?”
轩辕清薇被他清冷的模样微微一吓,不由得攥紧拳头,仰起俏脸:“你凶什么凶,我乃是东阳公主,你一介平民,也不找个镜子照照,你哪点配当我的驸马?”
“花痴。”李一舟丢下一句,头也不回大步离开。
轩辕清薇愣了半晌,这才反应过来他骂的是自己,气得连连跳脚:“李一舟你回来,你骂谁是花痴呢,目中无人,不敬尊长,你信不信我让父王绑你去天牢!”
秦惊羽双手环胸,在一旁看得饶有兴趣,旁边响起雷牧歌的声音:“他俩吵架,你也不去劝劝,在旁高兴个啥?”
“呵呵。”秦惊羽低笑两声,招他附耳过来,压低声音道,“这两人互动起来还真有意思,活脱脱一对欢喜冤家,依我看哪,这桩亲事日后说不定还有戏!”
“不会吧,这刁蛮公主,一舟才看不上呢。”雷牧歌哼道。
“去,什么眼光!”她倒是觉得这清薇公主率真可爱,敢说敢当,很有些对胃口,要不是自己这太子身份,发展成为闺中密友倒是不错的。
轩辕清薇骂了一阵,这才想起自己此行目的,眼见秦惊羽意味深长的眸光,怕是自己方才言行被心上人看见,恐他耻笑,羞恼间呜咽一声,朝来处奔去。
“哎,公主,公主!”宫女唤了几声,见她已经跑远,只得过来与秦惊羽行礼道别,“公主这几日为殿下茶不思饭不想,清减不少,脾气急了些,殿下莫要介意。”
“怎么会,还请两位姐姐好生劝慰公主,父母之命,违背不得,我与公主终是无缘,唉!”说罢摇了摇头,长长叹一口气,那抑郁难抒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眼神忧郁,气质超然,引来两名宫女看呆了眼,好半天才应诺告退。
“你就消停会吧,连人家小丫头都要勾引,你还嫌这桃花债惹得不够多吗?”雷牧歌好笑在她额上轻弹一记。
秦惊羽赶紧躲闪:“我哪有,不过这泡妞的本事久了没用会生疏,所以亮出来试试,看退步了没。”
雷牧歌哈哈大笑,眼见四处无人,长臂一捞,拥着她进屋去。
接下来的两日,秦惊羽都是早出晚归,王宫里一整天见不着人,负责接待的二王子轩辕麟初初还前来询问一番,到后来知道是去了四处游玩,也就放任自流,一笑了之。
到第三日天刚擦亮,返乡祭祖的队伍由大王子轩辕墨亲自送到城门,步上平整宽敞的官道,行了一阵,便是来到与秦惊羽约定的地点,风神坡。
远远地,路中间一辆马车横置,车后围着一队侍卫,路边立着两人,一名伟岸俊朗,一名修长清秀,虽为布衣装扮,但那身形相貌实在眼熟得很。
秦惊羽正坐在马车上嗑瓜子,一听得马嘶人声,登时从车窗探出头来,咧开个大大的笑容:“王爷早啊!”
“殿……典公子,来得真早!”
轩辕祈出城之前还抱着个侥幸心理,只道时辰太早,这大夏太子多半赖在床上起不来,再说王宫离城外这样远的路程,中间还隔着一道宵禁的城门,不见得到了地方就能碰见人,自己刻意提前了些出发,到时候就说是车队行得快,这山坡方圆不过半里,一晃就过去了,也不算是自己失约,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早早等候在此,只得暗地叹气,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趟差事可别出什么意外才是!
因为早有安排,也无需多虑,轩辕祈手一抬,身后便有师爷模样的人出列,招呼这新来的马车加入车队,侍卫也是编入随行人员当中,领队一声令下,车马加快速度,通过山岭,朝西南方向行驶。
跟着东阳王爷的队伍出行,衣食住行自然有人关心,这轩辕祈也是个会享受之人,沿途走走停停,不时有糕点茶水送到马车上来,行至天黑,才走了不到四十里路。
当晚住进了离沁城最近的驿站,据轩辕祈介绍,这个驿站新近建成,距离沁城也就三十里路,居室不多,随行人等都是挤在三间大屋,余下的厢房,轩辕祈自己一间,随行官员两间,又给秦惊羽拨了两间。
到了晚上洗漱完毕,将雷牧歌与李一舟都赶进隔壁房间歇息,秦惊羽躺在榻上,想着这一路的计划,对于那新叶的君王故居,不觉有了一丝憧憬,富可敌国的宝藏啊,离自己只一步之遥了!
想着想着,迷迷糊糊有了睡意,眼皮刚刚阖上,就听得院外一阵人声,院门打开,似是有人到来。
这个轩辕祈,又安Сhā了谁来住厢房?
忽听得脚步声声,那人竟是朝着自己房间而来!
砰砰砰,叩门声突然响起,细微而又急促,在静夜里很是刺耳,秦惊羽心头一个激灵,从榻上坐了起来:“是谁?”
“是我。”门外那人颤声答道。
雪原长空 第十八章 无故失踪
听得那娇喘不定的少女嗓音,秦惊羽愣了下,有些头大,怎么是她?
“殿下,我已经问过人了,知道你在里面,开门,快开门啊!”轩辕清薇继续叩门,已经带着哭腔。
原想用沉默装作不在,听了这话只得作罢,秦惊羽清了清嗓子,低沉开口:“天晚了,男女授受不亲,公主还是先找地方休息,明早我再去拜会。”趁着天黑,开溜还来得及,大不了到了新叶再去找轩辕祈汇合。
轩辕清薇默了一会,却不肯放弃,加重了叩门力道:“我现在就要见你,你若是不开门,我就……我就大声叫人了!”
“公主你冷静点,有话好说!”这小女子,跟谁学的,越来越霸道了!
叫人她倒不怕,关键是现在自己都是寄人篱下,悄悄跟着祭祖队伍,若是这么一闹,必然众所周知,宝藏还没到手,她可不想早早暴露目标!
秦惊羽万般无奈,只好起身穿衣,过去拉开门闩,房门一开,一道娇俏的身影闪了进来,乌金色斗篷扯开,小脸风尘仆仆,眼中还闪着泪光,唇角却已经止不住上扬:“殿下,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秦惊羽后退一步,抚额哀叹,不会是轩辕祈好心办坏事,将她偷偷带来的吧?这驸马人选虽没有正式向天下公布,但是东阳的王公大臣,小范围内应该都知晓啊,他是亲王,又岂会不知?知道自己并非驸马人选,再是讨好,也不该这样乱点鸳鸯啊!
轩辕清薇扁了扁小嘴,险些又要哭出来:“你还说呢,招呼也不打一个,就偷偷跟着我王叔的队伍离开沁城了,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就是想撇下我,取道回大夏!”
“我哪有,我还不是……跟着祈王爷到处玩玩。”秦惊羽哪敢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得含糊应对,“你那么生气,我留在沁城也没用,就想着等你气消了再回去。”
“你……真不是要躲着我?”轩辕清薇低低哼道。
秦惊羽连连摇头:“当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那个,你是怎么知道我离开沁城,又是怎么跟来的?”对了,她母后宁若翩可是黑龙帮帮主,为了这宝贝女儿的安危,在沁城里安Сhā些江湖力量也是极有可能,自己只顾提防宫里,却忘了宫外,着实该打!
“我好歹是个公主,自然有办法。”轩辕清薇也不欲多说,瞥她一眼,慢慢低下头去,声如蚊蚋,要不是秦惊羽耳力过人,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其实……我还真希望……你是回大夏……”
“呃?”
轩辕清薇攥紧了衣袖,一丝红云飞上面颊:“父王母后也不知是怎么了,非要我嫁给李一舟那个坏小子,但我心里是半点也不愿意……殿下你明白吗?”
秦惊羽点点头:“我明白的。”
轩辕清薇眼眸一亮,仰起小脸道:“殿下明白就好,我这回什么都不顾了,只想跟着殿下,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你回大夏我也跟着,就算父王母后生我的气我都认了,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的……让我跟着你回去,好不好?”
“你说什么?”秦惊羽张大了嘴,这才反应过来,这公主马不停蹄追来,敢情是想着要跟自己私奔?!这也忒大胆了不是!当初在大夏皇宫的娇羞矜持,原来竟是表象哪,实质也是个惹事的主!
“我不要嫁给别人,我只想跟你在一起。”望着心上人惊诧泛白的俊脸,轩辕清薇眸光闪动,面红如血,却仍是鼓足勇气说下去,“我想父王母后也就是相互斗气,才会逼着我嫁给那个李一舟,等他们气消了,肯定会回心转意。我想到一个法子,我……我跟你回大夏去住上一段时日,等个一年半载才回来,到时候……到时候……”娇羞垂眸,声音愈发低下去。
“到时候生米煮成熟饭,就来个奉子成婚,是与不是?公主这如意算盘,高明啊高明,实在是让在下佩服!”门外有人阴阳怪气接道,摇头晃脑踏进来,“东阳女子,原来脸皮这样厚啊!不敢想啊不敢想!”
旁边那人拉了拉他的衣袖:“得了,你就少说两句吧。”
这来人,正是被叩门声吵醒的李一舟与雷牧歌,站在门口好一会,该听的不该听的,都听了去。
秦惊羽正苦恼,一见他们,赶紧上前去:“来得正好,一舟,你去准备下,找辆马车,再带几名侍卫,把公主连夜送回王宫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两人异口同声:“不要!”
轩辕清薇瞪了那与自己默契十足的男子一眼,顾不上羞恼,朝秦惊羽含泪急道:“我不回去,殿下若是执意如此,我就……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一舟斜睨她一眼,哼道:“刚才不是还自动送上门吗,这会又要寻死觅活的,女人,真是麻烦!”说着转向秦惊羽道,“我可没那个本事送公主回宫,殿下还是收回成命吧,要不让雷去也行,我留下来,负责保护殿下的安全!”
“哎,我说,你自己该干嘛干嘛,别把我拉下水,你家媳妇,你自己摆弄去!”雷牧歌笑呵呵道。
轩辕清薇小脸血红,咬着唇望向秦惊羽,眼神幽幽,如泣如诉:“殿下,你真要送我走么?”
秦惊羽听得那叫一个头疼,再闹下去,就该把附近厢房里的官员都吵醒了,但若是送她回去,依照这公主的性子,哪里安分得住,李一舟也不见得治得了!
“送我回去也行,我不要李一舟送,我只要殿下送,我是追随殿下来的,要回去便一道回去!”轩辕清薇端出公主的架势,挺起胸来,寸步不让。
李一舟神情更是不屑:“还讨价还价了,真当自己是仙女儿呢,做梦去吧!”
“你……李一舟你别太过分!要不是看在殿下面上,我定不饶你!”
“哼,我难道还怕你不成,我……”
“住口!”秦惊羽一声低喝,挡在两人中间,“还有完没完了,你们一个是王室公主,一个是军中副将,怎么还像小孩子似的吵个不停?赶了一天的路,不觉得累么?”
说到累字,轩辕清薇低头看着自己满是泥水的裙摆,顿生委屈,眼泪啪嗒直往下落。
眼见她这般模样,秦惊羽语气软了下来:“好啦,公主也累了,就先休息吧,是走是留,等到明早再做决定。”
轩辕清薇朝四周望望,见得这少年皇子手指之处,那床榻被襟摊开,床边还搭着件男子披风,一时红着脸没有说话,秦惊羽没注意她的神态,过去将那两个大男人推出门去:“去去去,还杵在这里做什么,没见公主要歇下了吗?”
语毕又转回来,顺手理了理床榻,抖一下被子,又凑上去嗅了嗅,笑道:“这些都是干净的,我都还没用呢,公主别嫌弃哦,将就过一晚!”
轩辕清薇见得她那动作,羞得快抬不起头来:“殿下,你怎么这样……”
秦惊羽哪知道她的心思,四下看看,没觉得有什么不妥,便径直开门出去:“我走了,公主你自己把门闩上,早点休息,做个好梦,明天见!”
“喂,你……你去哪里?”轩辕清薇追出几步,在身后喊道。
“我去跟雷将军他们挤一晚。”秦惊羽回过头去,看着她红艳艳的面颊,心头有丝了然,促狭一笑,“怎么,公主要我留下来,共度良宵?”
“你、你这坏人!”轩辕清薇啐她一口,哐当一声关上房门。
秦惊羽忍住笑,转头进了隔壁屋子。
雷牧歌早已将床榻收拾出来,又将一扇木制屏风搬至床前,一见她进门,笑着迎上来:“公主安顿好了?”
见她点头,李一舟在旁冷笑道:“没拉着你卿卿我我,亲热一番?”
秦惊羽只当没听见,伸个懒腰,打个大大的哈欠:“今晚怎么睡?”
李一舟哼了一声没说话,雷牧歌指了指靠墙的床榻,笑道:“你睡床吧,我跟一舟打地铺,凑合一晚。”
“先说,要我去护送那公主回宫,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就是把我降职我都认,大不了我回大夏开医馆去!我还无官一身轻了我……”
李一舟还在念叨,一只大掌捂住他的嘴,将他推去地铺:“要是不困,就出去巡夜,这地儿比起沁城冷多了,我总觉得有点阴森森的,有你在外面我们也能睡得安稳些!”
“困,怎么不困?!”李一舟将被子拉起来,盖住头脸,心道想得倒美,让自己出去巡夜,这孤男寡女的,同处一室,风流快活……哼哼,做梦!
雷牧歌笑了笑,见目的达到,也不多说,吹熄了灯,躺去另一侧睡下。
秦惊羽和衣躺在床上,见那屏风将床榻遮挡了大半,再加上床架上垂下的帷幔,那边地上两人应该看不见什么,不由得投去一瞥,正巧对上那道关注的目光,相视而笑,各自阖眼。
方才还真有些困了,昏昏欲睡,可惜被轩辕清薇这么一闹,瞌睡虫都跑了大半,再加上与两名大男人睡一间屋,略有些不习惯,翻来覆去都是睡不着。
奇怪了,以前在蛮荒密云两岛,那也是在男人堆里打转,围拢就坐,倒地就睡,也没觉着有什么问题……到底,是哪里不对呢?
揉了揉额头,强令自己五感收拢,清明散去,慢慢进入梦乡……
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得惊骇莫名的吸气声响起,好似来自天外,有人在勉力呼喊:“有鬼啊,快来抓鬼……啊……”
与此同时铮的一声龙吟,有金属锐器颤动不停!
“神剑……示警!”秦惊羽骤然睁眼,从床榻一跃而起,自那刚刚苏醒的两人身上大步跨过去。
“殿下,等等!”刚推开房门,雷牧歌就从后面追上来,秦惊羽并不回头,疾步冲去自己房间的门前,双手用力一推,房门竟是纹丝不动。
“公主!公主!”喊了几声,里面没有任何动静,心急之下,凝神聚气,手掌向上翻开。
“殿下让我来——”雷牧歌站在门前,一掌挥去,将房门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待挥出第二掌,就见眼前紫光闪耀,青芒跃动,一柄利器从窟窿里激射而出,掉了个头,落在她的掌心,正是被主人召唤而出的琅琊神剑!
秦惊羽神剑在手,横劈竖砍,转眼将房门捣碎,一脚踢开,飞身直入。
雷牧歌头回见得她的神勇,顾不得多问,跟着冲进去,随后追来的李一舟也奔进房间,屋中的场景却是让三人都傻了眼。
但见家具完好,床榻微乱,被襟掀开一角,整个房间弥漫着淡淡的女子幽香,夜风吹得窗前的纱帘不住舞动荡漾,静谧而温馨,只是,那原本该躺在床上的妙人儿,却不见了踪影!
“公主?清薇公主?”秦惊羽试着低唤几声,没有半点回应。
雷牧歌皱着眉头,在屋里搜寻一圈,李一舟眼见变故,也收起成见,随他一道小心查找,两人在屋里屋外转了个遍,一无所获。
一切都回归原样,好似无人寻来,什么都没有发生。
轩辕清薇,不见了!
秦惊羽在自己手臂上掐了一把,忍住痛道:“我们不是在做梦吧,轩辕清薇真来过?”
雷牧歌沉声应道:“确实来过。”
李一舟看了看床榻方位,突然叫道:“看,殿下的披风不见了!”
秦惊羽怔了下,依稀记得自己好像是有件披风随意搭在床边的,这会却没见着影,想起睡梦中听得的那一声见鬼惊呼,跳了起来,甩开步子朝对面厢房奔去。
“王爷,诸位大人,快出来!”
刚跑到院子中央,脚下踢到软绵之物,险些被绊倒,好在旁边雷牧歌伸来一只手臂将她扶住:“小心!”
站稳低头一看,地上仰躺着一人,却是白天晃眼见过的一名随行官员,已经昏了过去。
“醒醒,快醒醒!”秦惊羽蹲下去,左右开弓,拍打他的脸颊。
脚步声杂乱无序,院子四周火光点燃,驻扎在院外的侍卫匆匆赶来,里面还夹杂着轩辕祈的声音:“是谁在吵嚷,出什么事了?”
秦惊羽头也不抬,看着李一舟在那人胸前推拿几下,令他悠悠醒转。
“快说,你方才看到什么了?”雷牧歌当头一声暴喝。
那人脸色青白,大口喘着气,嘴唇不住颤动,半晌才道:“鬼……白色的鬼……从墙外飘进来……钻进那边房间的窗户里去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他所说的房间,不正是自己让给轩辕清薇的那间?
完了,一念之仁,竟惹出这天大的祸害!
雪原长空 第十九章 隐瞒不报
驿站里的人从四面八方赶过来,将小院团团围住,错愕不定,议论纷纷。
“厉大人,深更半夜的,你怎么跑到这院子里来了?”背后响起轩辕祈的问话声,这闲散王爷,脑子还不算太笨。
“我……半夜起来小解……刚要回房……就看见那鬼……”地上那人嘴唇哆嗦着,说得断断续续,“白色的鬼……在墙头上飘……真是吓死我了……吓死了……”
白色?
秦惊羽微微皱眉,半夜穿白衣出来作案,这人不是武功高强,就是狂妄自大!而某个人,二者兼备,都占齐了。
真的是他么,他掳走轩辕清薇,是何居心?
轩辕祈点点头,又问道:“然后呢?你还看到什么?”
“我看到它钻进了……钻进了房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那厉大人如是说,看了秦惊羽一眼道,“就被典公子弄醒了……”
“典公子,你没事吧?是否也看到厉大人所说的那个鬼了?”轩辕祈再问。
“我没事。”秦惊羽慢慢站起来,一时间心头千回百转,终是摇了摇头,淡淡道,“我半夜听见尖叫声,就起来查看究竟,结果发现厉大人昏倒在院子里,跟着王爷就带人过来了。”
“咦,这房间门怎么破了?”那边廊前有人忽然叫道。
“还不是因为公……”李一舟刚踏出一步,就被雷牧歌拉住衣袖,后者瞧着秦惊羽的脸色,朝他轻轻摇头。
秦惊羽主意已定,当即开口道:“那是雷公子见我没出来,一时着急给砸的,真是对不住。”
雷牧歌双手抱拳,歉意道:“在下鲁莽,还请王爷包涵。”
“不要紧,只要人没事就好。”轩辕祈知道雷牧歌的英武神勇,也没放在心上,找人屋里屋外查勘一阵,先前雷牧歌与李一舟都无有发现,他自然也没什么结果,眼见夜幕深黑,于是指挥手下遣散院中众人,又下令各处加强防卫。
等这些做完,就见驿站的驿吏过来禀报:“王爷,半个时辰前来了名女子,带着二王子的令牌,卑职验得令牌无伪,就让她进来了。”
“女子?什么模样?”轩辕祈竖眉问道。
那驿吏摇头道:“她遮着脸,卑职没有看清。”
轩辕祈道:“那现时人呢?到哪里去了?”
那驿吏抹着冷汗道:“这个……卑职也不知道。”
轩辕祈怒喝道:“草包!一个活生生的人,难道凭空消失了?你是不是睡迷糊了,在做梦呢?!”
秦惊羽在旁听得真切,笑了笑,上前劝道:“好了王爷,你也别动气了,这驿站才刚刚建好就要接待王爷一行,想必大家都有些神经紧张,有时打个盹迷糊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都知道王爷严谨执政,谁敢在王爷面前胡言乱语,无事生非呢?”
轩辕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那驿吏察言观色,赶紧自己扇自己个嘴巴,顺着台阶连连道歉:“多半是卑职做梦来着,都是卑职的过错,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
“王爷向来宽宏大量,体恤下属,自然不会怪你,是吧王爷?”秦惊羽接口笑道。
轩辕祈眉头舒展了些,倨傲点头道:“你们最近也是辛苦,今日这事就算了,再有下回,决不轻饶!”说罢瞪他一眼,“你下去吧,可记住了,这祭祖的车马装备,不能再出任何问题!”
那驿吏不迭点头称是,诚惶诚恐退下,打定主意下来也不必睡了,亲自巡夜去!
秦惊羽假意安慰几句,又道:“厉大人会不会也是半夜眼花,看错了?这驿站是官家之地,今晚又是驻扎了大批侍卫,哪个毛贼吃了豹子胆,敢公然闯入行窃?”
“典公子说得有理。就算真进了贼,有那么多随行侍卫在,他也决计讨不到好!”轩辕祈放下心来,拱手道,“时辰不早,典公子好生歇息,我就不打搅了。”
“王爷慢走。”秦惊羽还礼道。
轩辕祈又与雷李二人道了别,这才带着侍卫离开。
目送轩辕祈出了院子,三人回去房间,之前那间已经没法再睡,秦惊羽只得由他们陪着收拾了下行囊,又回到这边厢房。
房门关上,李一舟率先发问:“我不明白,为什么要隐瞒那个公主来找你的事?还有她被掳走的真相?”
雷牧歌虽未作声,不解的目光也随之投射过来。
秦惊羽眸光沉了沉,轻叹道:“我不想惹事,至少在去新叶的这段时日,不想横生枝节,你们想想,要是知道公主是在我这里被人掳走,我还脱得了身吗?”
李一舟低哼道:“这是没错,但是你可以直接告诉那王爷,这掳人之事是谁干的,让他去追查不就得了?除非,你还想护着他!”
秦惊羽听得蹙眉:“我护着谁了?难道你知道掳人者是何人?”
“大半夜穿个白衣服飘来飘去,除了萧焰,还能是谁?”李一舟没好气哼道,“你莫要忘了他是谁的弟弟,他们萧家人别的本事没有,绑架勒索什么的,赤天大陆当属第一!”
一番话说得秦惊羽也颇有同感,可是萧焰与轩辕清薇并无仇恨,他绑走她做什么?
雷牧歌仿佛看出她的心思,沉声道:“兴许是他以为那榻上之人是你,黑灯瞎火的,没查证清楚就急急绑了人去,也不是不可能。”
李一舟也附和道:“就是,他还顺手牵羊拿走了你的披风呢!”
“我那披风又不值钱,拿走就拿走吧。”秦惊羽心里倒也接受了这番说辞,只叹口气道,“今晚这事都怪我,早知道会这样,当时就不该心软,找人连夜将公主送回去,也就没事了。”
雷牧歌却是摇头:“与其那般,我还宁愿就如现在这样。”
李一舟愣了下,体会出他话中隐含之意,嘿嘿笑道:“行啊雷,说情话都说得这样有水准,我真是服了,甘拜下风!”
秦惊羽又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与其她留在房间被萧焰掳走,倒不如让轩辕清薇来当这个替死鬼,亲疏有别,故而舍车保帅。
不能否认,知道有人一心一意为自己着想,心里总是甜滋滋的。
雷牧歌见她含笑投来一瞥,眸光闪耀,似喜似赞,不由得唇角上扬,朝李一舟朗声笑道:“就你那张嘴,说话那么阴损,还真得跟殿下和我好生学学,否则将来怎么哄你那公主媳妇?”
秦惊羽也是笑道:“牧歌说得对,万一以后公主被你气得没法,也学她娘那样离家出走,找个地方躲起来,到时候有得你哭的!”
“好了,拜托别再把我和那个刁蛮公主弄一块去!你们俩一唱一和,我说不过你们,认输还不行么?”李一舟瞪她一眼,话锋一转道,“今晚这事就这样了吗?”
雷牧歌收敛笑容,朝她看过来:“殿下是什么意见?”
秦惊羽揉了揉额头,隐隐觉得有点什么事情被自己忽视了,一时又想不起来,便道:“先歇息吧,等萧焰发现绑错了人,自然会放公主回来。”到时候避不了又要碰面,他会不会又像牛皮糖一样跟着自己?有些困乏,也懒得再去想了,倒头就睡。
雷牧歌点点头,招呼李一舟去地铺睡下。
也没睡多久,天就亮了,众人吃过早饭,又坐等了一会,听得外间骏马嘶鸣,人声不断,看样子是车队准备要出发了。
秦惊羽站起来,微微蹙眉:“怎么回事?早该送人回来了啊?”
李一舟倒是很高兴,眉开眼笑:“说不定那姓萧的看上公主了,自己给留下了,这样也好,他俩凑成一对,我们便一下子少了两个活包袱!”
“好,也不好。”雷牧歌接过话来道,“要是南越与东阳结成儿女姻亲,对我大夏有害无利。”
秦惊羽略一抿唇,正待说话,忽听见门外有人在唤:“典公子可收拾妥当了,王爷请公子登车出发。”
“来了!”雷牧歌大步踏出门去,只见一名东阳侍卫站在廊下,他身后还跟着三名青衣仆妇,正拿着扫帚工具往隔壁屋子走去。
“公子,我们走吧?”李一舟背上行囊,低声询问。
秦惊羽点头,刚迈出一步,忽然顿住,目光转向那正在房里打扫的仆妇,听得她在低头喃道:“咦,怎么有猫毛?”
“你看错了吧,这驿站里又没人养猫,哪来的猫毛?”旁边擦拭窗台的妇人低笑道。
那清理床榻的妇人愣了愣,下一瞬,就见一只白净细腻的手伸到面前:“给我看看。”却是去而复返的秦惊羽。
妇人依言捻起,放在她掌心,秦惊羽接过来凝神细看,但见是一根纤长的细毛,看似动物毛发,莹白生光,昨晚灯火暗淡,三人粗粗查看一番,竟没注意。
记得皇祖母在慈云宫也养过一只波斯猫,毛跟这也差不多,只是没这么长,也没这么亮。
难不成这轩辕清薇还带着一只猫来找自己私奔?
秦惊羽回忆了下昨夜开门看见轩辕清薇的情景,只记得夜里风大,她周身被斗篷包裹得严实,要往身上藏只猫儿,倒也毫不费力,颇有余地。
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再无别的发现,只得退出来。
左思右想都觉得有丝不妥,秦惊羽迟疑一下,拉住李一舟道:“一舟你暂时不能走。”
“什么?”李一舟皱眉。
秦惊羽低声解释道:“若是公主回来,肯定还要到驿站来找我,所以你就在这里等着,必要时使些药粉什么的,直接送她回东阳王宫,事成之后再来新叶找我们。”
“殿下说的是,你务必要在这里截住公主,切不可让她跟去新叶捣乱,稳妥起见,大局为重。”雷牧歌也在旁劝道。
“大局,又是大局!”李一舟气恼低嚷,这高帽子戴上来,他就是不答应也不行了。
眼见李一舟气呼呼回去房间,雷牧歌笑了笑,推着秦惊羽出了院门。
“一舟就是这样,说话随便,但是布置的任务绝不含糊。”
“我知道,在密云岛上就看出来了。”秦惊羽轻叹一声道,“你放心,除非他自己愿意,否则我不会逼着他娶他不喜欢的人。”
院外早有数名大夏侍卫静立等候,皆做布衣装扮,一见两人步出,默然跟在身后,一行人出了驿站,秦惊羽与雷牧歌照例上了夹在车队中间的马车,其余则是随车而行。
一路倒也风平浪静,只是车队浩荡而行,沿途有人识得是王室车马,纷纷下跪行礼,如此又行了两日,到第三日天黑,终于到达目的地,新叶城。
还没进城,就见官道左侧另有一条道路延伸出去,阳光射下,山林间隐有矛戟的亮芒那么一闪。
“那里有兵士驻守,人数还不少。”雷牧歌看了看道。
秦惊羽点头道:“看来这便是祖坟所在,想必故居与宗祠也离得不远。”
雷牧歌又看了好一会,暗自记下地形,这才垂下车帘,半晌无话。
夜里是宿在新叶一大户人家,听说与轩辕王室沾了那么点亲戚关系,在当地也是仗着皇亲之势,富甲一方。
清晨,秦惊羽在雄鸡唱晓中醒来,梳洗更衣完毕,便与雷牧歌一道,混在随行人员当中,去往轩辕王室的祖坟前,观看祭祀。
迎面一群年轻女子列队走来,一只手端着个潦器圆钵,另一只手持着一截树枝,边行边做四处挥洒状,待走到秦惊羽身边,好几人同时挥动树枝朝她洒过来。
秦惊羽但觉面颊微凉,溅了一脸的水珠,同时也嗅得有淡淡的酒香味。
“这是什么?”她避开女子们投来的娇羞眼波,低问。好似老师上课时也讲过这些东阳风俗,只是她当时打了瞌睡。
“用清酒煮的桃汤,洒在人身上,用以辟邪驱鬼,人皆以淋到为福。”雷牧歌顿了顿,笑道,“那些女子都朝你身上洒,看来你的福气还真不少!”
这枯燥漫长的祭祀,有美女上场,精神都振奋不少,秦惊羽饶有兴趣看着那群女子将墓地各处都走了个遍,每个角落都洒上桃汤,这才作罢退下。
到了正午时分,祭典正式开始,轩辕家是为东阳王族,讲究多,架子大,供台上摆满了牛羊牲畜,各类糕点与时令鲜果,祖宗的画像被高高挂在堂前,礼乐声中,全族子弟在轩辕祈的带领下,虔诚跪拜叩首,一遍接连一遍。
整个祭典足足进行了两个时辰,完毕之后又是去往宗祠接见那些宗亲乡邻,闲话家常,嘘寒问暖,体现王室关怀,这一见,又是一个多时辰过去,秦惊羽正坐在角落里打瞌睡,忽然听得有人说到什么祖屋,一下子惊醒过来,碍于前方人多挡住视线,只得竖耳聆听。
那人还在进言:“回王爷,山上祖屋,王爷可要去看看?”
轩辕祈的声音有丝不耐:“不必了,你们好生维护便是。”
直到夜幕时分,众人才从宗祠出来,又回去先前住宿的人家,路上秦惊羽刻意跟在轩辕祈后边,边走边随口问道:“不知王爷的祖屋是什么模样?”
轩辕祈不甚在意答道:“还不就是个破败的宅子,就在前面不远,也没什么好看的,我们明日就此休整两日,然后早早回沁城才是最好。”
秦惊羽早知他贪图享受,对这些乡野地方实在住不习惯,笑道:“一切听王爷安排。”
走到半路,轩辕祈朝路旁山岭随手一指道:“诺,那里就是。”
秦惊羽望着那云深不知处的地域,瞠目结舌:“怪不得王爷不愿意去,这山路可真够崎岖的。”
轩辕祈深有同感,叹道:“唉,真不知那些老祖宗是什么想法,竟将祖屋修去山上,苦煞后辈也!”
晚上回到寝室,秦惊羽示意雷牧歌关上房门,托腮想了一会,取了纸笔来,按照记忆中的藏宝图样,仔仔细细又绘制了一幅。
雷牧歌虽然也听她简单提到过东阳宝藏之事,却一直都是半信半疑,这回见得她画的地图,方才大致信了,拿着图吹干墨迹,细细查看,忽然问道:“我们还在东阳地界就算宝藏挖掘出来,又怎么不动声色运走?”
秦惊羽早有打算,当即答道:“这里离芷水亦不远矣。”陆路运输太过醒目,走水路就没那么多顾忌,尤其是她已经与黑龙帮搞好关系,帮中有点身份的人大都识得,运点货物不在话下。
雷牧歌眼珠转动,立时反应过来,哈哈笑道:“真有你的,为了私吞钱财,什么办法都能想出来!”想想又道,“但是轩辕祈还没走呢,在他眼皮下,又是人生地不熟的,也不好单独行事。”
“这有何难!”秦惊羽眨眨眼,掐指一算,轻笑道:“沁城离此也就三日路程,王宫里的讯息,最迟不过明早,就该到了!”
雷牧歌疑惑看她,当日并没有随她面见轩辕敖,自然不知其中原委,这一时猜不透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纳闷,却听得一声高呼:“殿下,不好了,出大事了!”接着,房门被捶得砰砰作响。
门一开,就见轩辕祈跌跌撞撞扑进来,脸色青白,嚎啕大哭。
“殿下,殿下啊,我王兄……崩殂了!”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章 有进无退
就在他冲进门的前一霎,秦惊羽已经收起地图,随手抛给雷牧歌,此时便是上前一步,扶住轩辕祈不住颤抖的手臂,顺带挡住他的视线:“王爷别急,先说说是怎么回事。”
轩辕祈张了张嘴,举着手中的竹节哭道:“沁城快马加鞭送来的讣告,说是王兄病重不治,就在我们出发当晚就......就驾崩了!”
秦惊羽惊骇捂嘴,带着颤音道:“怎么会这样?我那日与国主见面他还好好的啊,怎么会壮年早逝?”
“具体情形我也是不知,殿下对不起,我得赶回沁城奔丧,马上就要出发!”
“王爷也要保重身体,节哀顺变啊!”秦惊羽拍着他的肩膀,又安慰几句,便与雷牧歌一道送他出门,“王爷不必管我,我有雷将军在,等明日也就坐车慢慢会沁城去。”
轩辕祈木然点头,不知心里在盘算些什么,等到外间起了骚动,整座宅子像是刚领悟过来,哭声骤响,震天动地,他才如梦初醒般拱了拱手,急匆匆去了。
“看他这六神无主的样子,怕是在担心轩辕国主这一走,不管是哪位侄儿登基当政,都不如在轩辕国主手下那么好过了。”雷牧歌在她身边笑道,瞥见她淡淡微笑的神情,摇头轻叹,“说吧,你和轩辕国主联合起来在演什么戏?”
“怎么,这竹节为证,你还不相信呢?”
“轩辕国主身强力壮,正值盛年,那日看他也是面色红润,声音洪亮,怎可能轻易就撒手人寰?就是众人皆信,我都是不信的。”雷牧歌正色道。
“只是一出苦肉戏而已。”秦惊羽也没想瞒他,将自己为轩辕敖出谋划策,利用驾崩假讯,计诱宁王后回宫的事情尽数告知。
雷牧歌听得哭笑不得:“你也太大胆了,这君王驾崩的大事都可以用来撒谎骗人!轩辕国主居然也答应?他就不怕非但没有召回王后,反而引起子嗣纷争,政局动乱?”
秦惊羽摇头,笑道:“轩辕敖既然答应我的计策。就说明他心里有数,能够控制局势,你没看唯一的亲王都被他调去外地,就算及时赶回王宫,一切都尘埃落定了。”
雷牧歌想了想,好奇道:“你说那宁王后真的会回宫吗?她那般精明机敏之人,就不会怀疑轩辕国主乃是假死?毕竟事出突然,之前并无任何征兆。”
“王权争斗,很多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宁王后在宫中待了两年,多少应该会明白一些,再说——”秦惊羽顿了下道,“遇到情爱之事,再精明的女子,也会又犯糊涂的时候。”忽然有感而发,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沉郁难消,莫名地,长长叹一口气。
雷牧歌抿着唇,没有接话,半响才道:“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秦惊羽瞥他一眼,手掌摊开,掌心一枚鸾凤玉钥,莹然流光:“还用说么,自然是夜探轩辕家的祖屋!”
两人略作整理收拾,趁着天色昏黑,外间混乱,带了几名侍卫偷偷出了门,朝回时途径的山岭摸去。
山路崎岖,越往上走,地势越是高险,入眼之处多是悬崖峭壁,一行人先是疾步快走,到了后来则是手脚并用,连攀带爬,秦惊羽虽是女子,但经历这么多次的历险,再加上被训练出的武学基础,胆识体力与寻常男儿倒也不相上下,有雷牧歌在旁相助,还不算太费力,终于在日出前攀上山去。
曙光初照,众人转出一个山坳,前方却是出现了一大片灰黑色的石笋林,拔地而起,参差错落,高耸的足有两丈不止,低矮的也有七八尺,似一柄柄利剑直Сhā苍穹。
那几名侍卫见得这般奇景,都停住脚步,回头后望,等待指示。
“乖乖,好一个天然防御工事!”秦惊羽看了一会儿,低道,“八珍图?”
雷牧歌点头:“正是。”
两人师从赤天大陆最富盛名的奇士大家韩易,对这些阵法之类自然了如指掌,不在话下,当即由雷牧歌带路,秦惊羽在中,几名侍卫断后,鱼贯而入。
几人所进之处正是惊门,左旁是死门,右侧是开门,雷牧歌记忆超群,默念口诀,即由惊门跳入景门,自景门潜入伤门,再转入杜门,绕过休门,直闯生门!
生门一开,眼前出现一片浅浅的树林,四周青山绿水,峡谷森林,秦惊羽越看越是眼熟,忽然跳了起来,拉着雷牧歌就往树林里冲,几名侍卫见主子飞奔在前,赶忙紧跟其后。
出了林子,踏上一片开阔之地,一座大大的庄子耸立在眼前,看起来已不知道有多少念头,门前台阶上遍布青苔,旁侧长满了一人高的野草,围墙上爬满了蔓藤,院中树木高耸,枝叶都伸出墙外来了,油漆斑驳的大门紧闭着,透出一股陈旧肃穆的气息。
“就是这里?”雷牧歌轻问。
秦惊羽长舒一口气,把昨夜绘制的图样掏出来递给他,但见山水林木,峡谷丘陵,就像是一张缩略图,无一不与眼前的景致相似,两人按下心头欢喜,摊着地图与眼前景物比照对看,经过年代变迁,四季轮回,周围草木拔高不少,但大体模样还是保留着,细看之下,更加确定。
耗尽人力,费尽心机,绕了这样大一个圈子,他们终于站在了宝藏面前!
当下由雷牧歌推开院门,大步踏进,秦惊羽率众人尾随身后,朝着图中标注朱红的主屋行去,但见院中秘道房舍几无变动,只破败了许多,其间蛛网横结,灰尘遍布,老远就问的一股霉臭味,再往里走,路边躺着些白骨,看来应是两只体型巨大的狗犬之类,也不知是饿死还是老死。
这主屋乃是一座占地甚宽的房屋。白墙灰瓦,像是一名体态丰满的妇人横陈于地,外观看起来很是宏伟,内里成双耳状对称分布,共有一个大厅,两个小厅,还带着四间厢房,众人一间一间寻来,每间房间都翻找个遍,连同屋顶横梁都没放过,由雷牧歌亲自飞身跃上查找,别说是大量的金银珠宝,就连点银屑都没有看到。
上天入地,这头上不成,秦惊羽又动起心思去看脚下,踩着倒是硬朗坚实,一锄头挖下来,间间屋里都是花岗岩的地面,侍卫们刀剑齐出,火光四溅,就算是雷牧歌这样的高手,运起内力挥动她的琅琊神剑,也是仅能划出些许剑痕,无法劈开。
看着这样的结果,众人面面相觑,秦惊羽更是欲哭无泪,这整座屋子竟是建在一整块诺大无比的花岗岩上,除非是有现代化的机械来帮忙,否则只能是对岩兴叹,束手无策。
一晃半日过去,雷牧歌派出两名侍卫前去附近山林猎了些山鸡野兔,就在院子里清扫出一块地方,架起柴火烹烤野兔,就着随身携带的干粮清水,倒是一顿丰盛的午餐。
饭后稍微歇息一阵,众人又开始干活,这一次,几乎是把房屋倒腾了一遍,只差没掀顶揭瓦了,除了些家什衣物,仍是一无所获,秦惊羽不死心,拉着雷牧歌将每间屋子的墙壁仔仔细细敲打一遍,全是实心,这才作罢。
到了晚上,山风静静吹拂,院子里架起一堆篝火,众人一宿未眠,又劳累了一天,都围着火堆昏昏欲睡,秦惊羽则是托着腮靠坐在廊前,又去研究那张地图。
“你确定,朱笔标注的位置,就是这座主屋?”雷牧歌在旁问道。
秦惊羽点点头:“没错,就是这里。”凭她过目不忘的本事,就是再画十张百张地图出来,都与原图丝毫无差。
“这就奇怪了,怎么会没有呢?”雷牧歌看了看她道,“既然是重宝,数量肯定是不少的,就算找出些缝隙地带,又怎么放得下那么多宝物?”
秦惊羽眉头拢到一起:“我也是这么想的,难不成......这图是假的,真的地图还在轩辕王室手中?”
雷牧歌突发奇想道:“你说会不会真的藏宝图已经被轩辕国主得了去,留下个假图在那印匣之中,所以才会对其王弟如此放心?”
秦惊羽无精打采道:“也有可能。”说罢朝那边屋子瞟去一眼,想着那坚硬的花岗石,总觉得有几分古怪,以前因为自己这超常的五感,颇为自得,现在却只想换双透视眼,将这屋子各处看得真真切切,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总好过这扑朔迷离,心痒难耐,一群人耗在这里不上不下的,终归不是个事。
也是,人家世代相传的宝藏,再是机缘巧合,也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让外人找到。
次日一大早,众人又将屋子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屋顶上的瓦片都掀开看了看,家具也都一一拆开了,还是没找到一丁点值钱的物事,更不用说是那所谓重宝了。
“这样下去总不是个办法,早点拿主意吧。”雷牧歌沉静开口。
秦惊羽嗯了一声,看着那些脸露倦色的侍卫,别说是他们,就连自己也忍不住打了退堂鼓,想了一夜,将自己得到藏宝图的前因后果又理了一遍,直觉那地图不应该是假的,那么这疑点最多的地方还是那花岗岩的地面,可是仅凭手里的刀剑,那是没法深入挖掘,必须回去召集更多人手,动用更实用的工具才行。
但是这么兴师动众前来,不惊动东阳高层才怪,如此一来,私下探宝变为公然抢夺,轩辕敖再是感恩戴德,也不至于甘心失去祖传重宝,最终结果极有可能就是撕毁盟约,反目成仇!
从长远来看,她宁愿将藏宝图献于轩辕敖,也不愿给大夏树敌,让南越在旁拍手称快,渔翁得利,背地里偷笑。
这寻宝之旅越想越是渺茫,秦惊羽大感失望,叹了口气道:“收拾下,将各处还原,打道回府。”心里大致有了主意,现时国主崩殂,全国哀悼,还须得尽快赶回沁城,自己在新叶已经消失了一日一夜,怕是再留不住了,虽然很是不舍宝藏,但是运气有限,也无可奈何,只能自认无缘。
她这一声令下,大伙都行动起来,上房入室,大肆收整,尽可能将一切还原,连同行走翻找的痕迹都尽数抹去,经雷牧歌检查无恙,即是整队往来处走。
眼见众人都退了出去,只有秦惊羽还站在屋前,呆呆凝望,雷牧歌知道她的心思,拥着她的肩柔声安慰道:“好了,你皇宫里的珠宝还少么,做人别那么贪心。”
秦惊羽咬下唇道:“我明白,我只是......不甘心。”
雷牧歌笑道:“别气了,大不了等回去天京,我让我娘亲多备些珠宝作聘礼,就算是补偿你今日所失,如何?”
秦惊羽翻个白眼:“你做梦!”她知道他话里有话,这回答一不小心就会钻了他的套子,可她是谁,怎么可能轻易上当?
“哈哈,小女子,还是愚笨些好,这都不能骗到你......”雷牧歌边笑边是扳过她的肩,一路轻推着朝前走。
秦惊羽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再望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忽然低叫一声,抓住雷牧歌的胳膊:“等下!”
“怎么了?”雷牧歌心知有异,赶紧停下来,与她并肩而立,面对那静悄悄的房屋,跟之前没有任何变化,不禁侧头低问,“你看到什么了?”
秦惊羽盯着那雪白的墙体看了半响,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想我找到了,宝藏之处,原来竟在这里!”
雷牧歌听得错愕不已;“在哪里?”
秦惊羽上前几步,指着屋舍道:“你看,这么大一幢房子,你觉得长宽几许?占地几许?”
雷牧歌目测几下,估算道:“长足有十丈,宽当有五丈,占地......”
他还在心算,秦惊羽胸有成竹,微笑又道:“你再想想,这几间房屋长宽几许?占地几许?”
雷牧歌闻言一愣,想了一会,随即面露喜色,叫道:“是了,整座房屋占地甚广,绝对不可能只修出这样几间房屋来!”
凭空不见了许多面积,那么,这消失的房间,就该是宝藏所在!
雷牧歌想通了这一道理,按下心头激动,当即唤回外间侍卫,众人重新回去大厅,穿过小厅,往走廊深处走去,一直走到走廊尽头。
面前是一面光洁的墙壁,跟四周无异,秦惊羽先前也来敲打过,只查明不是夹墙,却打死也想不到隔墙还有天地。
“是这里吗?”雷牧歌问。
秦惊羽点点头:“看多出来的位置,应该就是这里。”原本就是个破坏大王,这下心里有了底,也顾不得其他,朝雷牧歌点头示意,后者得令,轻啸一声,运足力道双掌平推出去。
只听得轰隆一声,粉尘四起,粉屑不住下落,墙体被击出一个大大的窟窿,众人往里一望,不由得齐声惊呼,那墙外竟是一层厚实的帷幔,真的还有间房间!
秦惊羽精神一振,挥剑斩裂布帷,从窟窿中钻了进去,雷牧歌不敢怠慢,也跟着钻进,其余人等则是紧跟而入。
屋内,没有想象中的精光璀璨,而是......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无。
有了之前的经历,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觉太过意外,秦惊羽环顾四周,目光落在脚下。
踩了踩地面,仍是坚硬的花岗石,只在屋中央稍有松软,她蹲下去,用神剑小心刮去表层薄薄的泥土,果不其然,一方通体冷硬的石门出现在眼前,也是花岗岩的材质,那门上有一块凹进去的空处,看那大小正好就是玉钥放置的位置!
秦惊羽定了下神,从怀中掏出鸾凤玉钥,小心放在那石门凹进的空处,往里一按,只听得咔嚓一声,似有机括开启,雷牧歌在旁顺势一推,竟将那石门往里推开尺许!
刹那间,顿时有光芒从里射出,一旁侍卫训练有素,不等主子开口,先行站出一人,朝她抱拳道:“殿下稍等,由属下先去查探一二。”
雷牧歌甚是谨慎,怕有暗箭之类的埋伏,摇头道:“还是我去吧。”说着将石门推得更进去些,闪身而入。
秦惊羽顺手将玉钥取下,还没来得及放回怀中,忽觉地面一阵猛烈摇晃,众人皆是站立不稳,眼见雷牧歌已从门里进去,下意识伸手去抓他,不想地面又是剧烈晃动,竟令得她从那半开的门洞里跌了进去!
“殿下——”众人齐声惊叫。
那玉钥刚一取下,又是咔嚓一声,晃动停止,门外众人还没来反应过来,就见石门突然发力,重重关上!
变故陡生,离她最近的那名侍卫飞快伸手,也只抓住她一片撕裂的衣角!
门内是处倾斜隧道,雷牧歌刚落在实处,就听得背后声响,赶紧伸手去接,恰好将随之而来的秦惊羽用了个满怀。
“你怎么来了?”话音未落,石门轰然关闭!
而前方,宽敞明亮的石室,遍地都是金银珠宝,耀目圣光,什么珍珠美玉,玛瑙翡翠,真是应有尽有,角落里还有好几只大铁箱,箱盖半开,里面全是金灿灿的元宝。
秦惊羽挣脱雷牧歌的手臂,径直奔过去,直看得目瞪口呆,片刻才回神过来,心花怒放,笑声不绝。
“哎,财迷,看把你给美得!还是想想如何把这些珠宝妥善运回大夏吧!”雷牧歌笑着叹气,从她手里抽去鸾凤玉钥,去往石门处准备开门,唤人进来帮忙。
他将玉钥放在石门凹进的空处,学着她的样子往里一按,那石门却没有丝毫动静,见此情形,雷牧歌不由得轻咦一声,赶紧唤她过来,两人仔细查看,却见那凹处竟比玉钥宽大许多,尺寸不符,难怪玉钥开启布不了!
“糟了!”秦惊羽一拍后脑,低叫。
不会吧,这门内的开启之钥与门外的竟不一样,鸾凤玉钥只能开门进来,却不能开门出去!
眼见这石门重逾数千斤,两人纵有神剑在身,也没法从石门而出,而玉钥在自己身上,外面的人想来救援,也进不来门!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一章 密室之春
“让我来试试!”
说话间,雷牧歌走过来,运起全身内力,双掌朝石门猛然拍去,只听得碰的一声,他自己被巨大的力道反弹回去,倒退好几大步,而石门却是纹丝不动,连点沙石都没能击落下来,自己倒被震得几乎手臂脱臼。
“你没事吧?”秦惊羽赶忙拉过他的手来,见得无恙,这才放心,上前在石门上摸了又摸,方才蹙眉道,“这门比地面好似还要坚硬些,不能使蛮力。”
说罢转身回去石室,在大堆的金银珠宝里翻找查看,每只大铁箱都打开细细检视,不是珍珠美玉,就是宝石金锭,没半点食物和清水,石室方方正正,四壁皆是花岗岩石,再无别的通道。
在室内走了一遭,秦惊羽纵然胆大,这时也觉得微微心凉,走回石门,她用力拍打石门,并试着使劲大叫几声,雷牧歌也跟着发声长啸,但是声音撞击石门,却又被反弹回来,自己听着真是震耳欲聋,要想传出门去,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对望一眼,在满室珠光宝气映照下,彼此脸色都有些泛白,心也是不住下沉。
“该死,被困住了。”雷牧歌在腰间摸索一阵,看着空空的双手,面露失望道,“没带吃的进来,水也没有。”
秦惊羽叹口气,他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随身携带吃喝之物,而她......
她将身上各处找遍,好不容易在口袋里摸出个小小的布包,里面是十来颗果脯,虽然是点小零食,但是总是有胜于无。
想起前世看过的生存极限知识,人不喝水,顶多能坚持七天,凭自己的体质,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而雷牧歌是习武之人,时限应该可以更长久一些。
七天,还不算太糟糕......
将果脯小心装好,秦惊羽又掏出玉钥看了看,此时地处石室,被身后珠宝的光芒一照,那玉钥的光泽都暗淡了许多,或许只是心理作用,但她实在想不通,为何玉钥在里面却是打不开门,难道那东阳王室的祖先就没想过,寻宝的后人进了门还是须得出去吗?
百思不得其解,一抬眸,发现他正在攀在石门处,不知在捣鼓什么。
“发现什么了?”她走过去仰头低问,在这无粮无水的地方,连说话都得省着力气。
雷牧歌在门框四周细细摸索,半响才指着石门与岩石接缝处道:“这里的土石好像要稍微软些。”
秦惊羽上前一摸,果真如此,不由得心生兴奋,刷地拔出琅琊神剑递给他,雷牧歌接过神剑,运起内息,用力朝那接缝处刺去,慢慢地,灰尘四起,有碎石簌簌落下。
“你退后些!”雷牧歌叫道。
秦惊羽依言后退到石室,看他专注挖掘,石屑纷飞,泥土松动,地上洒落的沙石越来越多,又过了一阵,她突然低叫:“听,那是什么声音?”
雷牧歌停了手,秦惊羽侧耳倾听,但闻有细微的悉索之声传来,应该来自石门之外!
“真好,他们也在外面挖掘!”
听她这样一说,雷牧歌更是鼓足力气,以剑作凿,继续开挖,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挖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外间忽地有亮光透进来,有人在喊:“殿下,将军,你们都好吗?”
“我们没事,继续挖!”雷牧歌沉声回应,手上动作不停。
“是!”那边答应干脆,挖掘的声响大起来。
方才那缺口只是一处小小的孔道,仅够神剑直Сhā,而外面的几人没有这样的利器,仅是凭普通刀剑开挖,没过多久就是兵器折损,只得停工作罢。
里外就只剩雷牧歌一人还在努力挖掘,好在他天生神力,虽是攀在斜壁上,倒不觉得十分劳累,秦惊羽赤手空拳,也帮不上忙,只能不时过去看看,鼓励两句,唤他下来擦擦汗,歇一口气,吃一颗果脯。
就这样挖挖停停,停停挖挖,大半日过去,总算是大功告成,挖出一条狭窄的孔道,而旁边都是坚固的花岗岩,再也挖不动了。
“能挖的地方都挖过了。”雷牧歌吁口气,手伸去试了试,连只手掌都进不去。
“你拉我一把,我来试试。”秦惊羽在底下叫道。
雷牧歌收剑跳下地来,双手扣在她的腰上,将她托了起来,秦惊羽小心伸出手来,去那孔道里试了试,居然能伸进大半去,她心念一动,赶紧缩手回来,掏出玉钥Сhā了进去,那玉钥竟是刚好能从中通过!
只是那孔道比玉钥略长,她这边已经送到尽头,外间之人还没摸到一丁点。
雷牧歌见她送得吃力,转念一想,便将神剑倒转递了过去,秦惊羽一手扶住玉钥,一手握剑相抵,慢慢用剑尖将玉钥从孔道里一点点推出去。
“殿下,拿到了!”外间响起欢呼声。
秦惊羽一把额上的汗,由得雷牧歌将她放到地面,稍微喘息一下,便朝外间叫道:“将玉钥贴在那凹进之处,位置对准,平缓往里推门!”
外间有人应了一声,却是毫无动静,半响才回话道:“殿下,我们每人都试过了,打不开!”
打不开?
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怎么可能!刚才明明就是用这玉钥开门进来的,这会儿怎么会打不开了?
“不要急,慢慢来。”秦惊羽平复下心神,将开启石门的方法又仔细讲诉一遍。
外间侍卫按她说的摆弄一阵,又传话进来:“殿下,还是不行!”
秦惊羽急得头上直冒汗,有没有搞错,这什么鬼玉钥,怎么一会儿能开,一会儿又不能开了!
“把玉钥再送下来!”雷牧歌在旁沉声道。
只见孔道处亮光微闪,玉钥从中滑下,雷牧歌长臂一伸,轻巧捞在手中,稍作端详,忽然叫道:“你看,这玉钥怎么变色了?”
秦惊羽心头一沉,想起之前就觉得色泽微暗,赶紧凑过去看,只见那玉钥比起先前所见又暗了几分,本是通体莹白的玉石,此刻却已成了灰白!
“我方才也看到了,原以为是光线原因,没想到真是变了色!”奇怪,自己拿到这玉钥也就数日时间,都是软布小心包裹,又不曾贴身佩戴,怎么会突然变色呢?
看了看石门,又看看手中的玉钥,忽然一个念头袭来,秦惊羽抬头望向雷牧歌,张了张嘴,迟疑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用它开启了石门,引起变色,甚至是......变质?”
雷牧歌眼露疑惑:“变质?什么意思?”
秦惊羽自己也是懵懵懂懂,只是凭着心头的直觉,缓缓理清思绪,揣测道:“我在想,这玉钥不能再次开启石门的原因,是因为当初东阳王室的先祖在设计建造这间密室的时候,为了安全起见,就只打算让它开启一次,唯一的一次。”
这个秘密,只掌握在东阳王室的后人手中,一旦那印匣中的地图不慎为外人知悉,那寻宝之人又正好寻来此处,找到消失的房间,那么,面对石室中的金银珠宝,难免不心生贪念,哪里还记得石门开关之事,自然同他俩一样,空守着一堆宝物,被困地底,与世隔绝。
想到这里,秦惊羽不禁抚额苦笑:“这就是贪心者的下场,实在对不住,把你也拉下水来了。”
雷牧歌摇摇头,握住她的手道:“跟我还说这些,我倒是很庆幸,这回终于没让你一人涉险,而是有我陪在你身边。”
被他宽厚的手掌握住,掌心温暖,心里亦如是,秦惊羽笑了笑,反手相握,故作轻松道:“其实也没那么惨,虽然承认失败不是件光彩的事,但是跟性命比起来,却又算得了什么。”
雷牧歌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宝藏就留在东阳,以后的事还难说得很,这未必就是最后的结果。”
秦惊羽咬咬唇,似是下了决心,朝外间叫道:“传我命令,留下一个人在这里,其余人等立时返回沁城,就说我与雷将军被困地下密室,请求轩辕国主出动人力物力援救!”这里四壁坚固,非普通铁器能开,必须调动大批人手,动用重型工具,挖土凿石,另外掘出一条地下隧道来,这样巨大的工程,又是在王室的祖屋进行,除了轩辕敖本人,谁都没有这样大的权利!
她向轩辕敖求救,也就意味着放弃这笔价值连城的宝藏!
重宝就在眼前,却只能是擦肩而过,为人作嫁,真是......不甘心!
但除此之外,要想脱困,却也无别的办法可行。
她一说完,雷牧歌又接着叮嘱:“去往沁城的人等注意,外面的石笋林乃是一个十分玄妙的阵法,走错一步都足以致命,殿下与我的性命都掌握在你们手上,保险起见,宁愿舍近求远,从屋外翻山越岭,绕道而行!”这样虽然耗费时日多些,但能够保证顺利回到沁城,成功求援。
“是,属下记住了!请殿下和将军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外间侍卫得令,迅速分工完毕,留下一名武功最好的,其余人等则是大步出门。
“殿下与将军要喝水么?我这里还有半袋。”那留下的侍卫名叫游密,说话间摸了只水囊出来,无奈孔道太小太窄,水囊递不下来。
“稍等!”雷牧歌回到石室,从那堆金银珠宝里翻找一阵,找了只鎏金的圆钵出来,对着孔道叫道,“行了,你只管把水往孔里倾倒就成!”
游密打开水囊,将半袋清水尽数倒入孔中,雷牧歌眼疾手快,如壁虎般在斜壁上下左右游走,接了个滴水不漏,满满当当。
有了这生命通道,也安心了许多,秦惊羽看着他一步过来,将盛满水的圆钵送到自己面前,满眼关爱:“口渴了不,快喝吧。”
水有些凉,还有些许泥沙,喝进嘴里却觉无比甘甜,秦惊羽喝了一小半,又将圆钵推了回去:“你也喝。”
雷牧歌也不拒绝,将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大笑道:“从来没觉得,区区半碗浊水,竟比琼浆玉液还要甘醇!”
秦惊羽从他手中接过那圆钵,轻敲几下,摸着那钵面镶嵌的璀璨宝石也是笑道:“用这样珍贵的器具来盛,就算是水,也堪比美酒佳肴了!”
雷牧歌盯着她的如花笑靥,忽然吟出:“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这诗,你还记得么?”
秦惊羽随意点点头:“记得啊,当年我给你践行来着,还请你喝了我从御酒窖里偷出来的葡萄春,后来被父皇知道了,还关了我三天禁闭呢!”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雷牧歌拖长了语调,大手伸出,抚上她柔滑细腻的面颊,嘴唇凑去她耳边,语音低如呢喃,“在西北军营里,我没回想你想得不行,就大声念这首诗,全营的士兵都能倒背如流了。”
“呃,我那时候是男子啊......”这样近距离与美男接触,鼻端满是浓烈的阳刚之气,秦惊羽觉得自己头有点晕,脸有点热,昏昏沉沉,未醉已熏。
“男子,我也喜欢......嗯.......”雷牧歌含糊嘟囔一句,手臂收紧,丹唇在她额上轻轻一触,忽又侧过头去,朝外间扬声唤道:“小游,你出去找点食物,再打点清水回来!”
“是,将军!”游密得令,赶紧离开。
听得上方脚步声远去,秦惊羽哑然失笑:“好可恶,你故意把人家支走。”
“这叫非礼勿视。”雷牧歌轻笑一声,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抵额相对,轻柔磨蹭,“竟然说我可恶,哼哼,那我就可恶一回给你看看!”
话音刚落,秦惊羽就觉腰间一紧,唇瓣上亦有温热之物贴了上来。
“殿下......羽儿......”温香软玉在怀,雷牧歌难抑激|情,循着那股幽香本能探索,撬开她的红唇,温柔深入,热情吮吻,“别怕......我会轻轻的......羽儿......我的羽儿......”
被他健壮有力的手臂拥在怀中,秦惊羽只觉得周身无力,仿若已化作一汪春水,心理有浅浅的甜蜜,或者自己也是喜欢他的,在很久很久以前,在他策马奔来掀开面具的那一刹,又或许更早,在明华宫,在百花阁,在闻香楼......不,不是,不是!
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无数的片段碎片重合在一起,无休止地闪耀,晃动,跳跃。
混沌之中,似有一双狭长而清润的眼定定望着自己,那眼里的目光好像是一泓深潭,又像是海面上细碎的星光,那般美好,却又那般幽深,且绝望。
“怎么,不舒服?”雷牧歌感觉到她的僵硬,松开一些,低喃询问,“是不是又弄痛你了”没办法,他已经等待了太久,忍耐了太久,如今天赐良机,哪里还控制得住,眼里心里只有面前的绝美佳人,什么理智,什么礼节,早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唇瓣微微有些肿痛,不过还能承受,秦惊羽回神过来,倚在他的胸前,低低喘气。
最近忙起来也没空听清心咒,多半就是因为这个,又有些发作了,身躯相贴,感觉到他剧烈的心跳,勃发的情yu,不免有些歉疚,出声低喃:“我没有那么娇贵。”
这样的话,听在他的耳中,便是最隐晦的鼓励,雷牧歌没有说话,拥紧她又低头吻了下来,秦惊羽双手攀在他的肩上,回应着他的热情,感觉他由生涩转为熟练,逐渐默契。
也不知吻了多久,雷牧歌终于恋恋不舍放开她,变为轻拥在怀,低叹道:“羽儿,我是在做梦吗?你说,我是不是在做梦?”
“我咬你一口,你就知道答案了。”秦惊羽轻笑。
没想到他还真伸只手掌过来,,凑到她的唇边:“咬吧。”
“那我真咬了哦。”秦惊羽握住他的手腕,张开嘴,一口咬住,银牙还没用力,就已松开,见他维持原样,不躲不闪,不由笑道,“没见过你这样的厚脸皮,非要手伸去给别人咬,要是你被手下的士兵见到,绝对是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我不给别人咬,我只给你咬。”
“哼,甜言蜜语!”
秦惊羽别过脸,却被他双手一捧,又给扳正回来,四目相对,眼神变融,听得他一字一顿道:不是甜言蜜语,这是我的真心话,这么多年,我的心从来都没变过,只有一个你,除你之外,再无他人。“
小手被他拉了去,贴在他的心口,那里,沉稳有力,砰砰作响。
“羽儿,你答应我,等我们平安脱险,回去大夏,我们就定下婚事,好不好?”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二章 救星降临
这算什么,求婚?
秦惊羽看着他明亮的双眸,微红的脸色,啐道:“胡说什么,谁要嫁给你了?”
雷牧歌哈哈笑道:“孤男寡女同处一室,你不嫁给我,还想嫁给谁?”
秦惊羽甩开他的手,哼道:“反正我不嫁你,不嫁,就是不嫁。”
“羽儿!”雷牧歌急了,长臂一捞,把她抓了回来,固定在自己胸前,“你不喜欢我吗?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为何不愿嫁我?你是不是心里还念着......羽儿,你说话啊!”
秦惊羽被他一连串的质问轰炸得有点头晕,瞪他一眼道:“说什么啊?我现在还是大夏皇太子,怎么嫁人!你难道想当我的后宫男宠?”
雷牧歌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秦惊羽挑了挑眉。
“没什么。”雷牧歌见她盯着那边的珠光宝气,不由问道,“在看什么?”
秦惊羽转过头来,看向他英武俊朗的面容,这样优秀的男子,确是人中龙凤,无与伦比,对自己又是一往情深,做她未来的夫婿倒也够条件,最关键的,父皇母妃甚至是外公都对他另眼相待,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欲迎还拒,忸怩作态?
如此想来,低笑道:“如果你现在能变出一枝玫瑰花,一枚钻戒,我或许可以考虑。”
“钻戒?那是什么东西?”雷牧歌愕然道。
“就是......镶了宝石的戒指。”秦惊羽也懒得解释,随口应道。
“玫瑰花......宝石戒指......玫瑰花......宝石戒指......”雷牧歌低念着,转身进了石室。
秦惊羽靠着石壁坐下,好整以暇看他在那堆珠宝里翻来找去,她可不认为他能从那珠宝当中找出朵玫瑰花来!
看了一会,似乎有了一丝倦意,她闭上眼,神思恍惚间,忽觉风声微起,接着唇上一暖,攸然睁眼,却见一张放大的俊脸呈现在眼前,正含笑望着自己。
“你偷袭我......”秦惊羽揉了揉眼,嘟着嘴,不满低道,“都亲肿了呢,叫我出去之后怎么见人哪!”
“没办法,谁叫你生得那么美,连睡着了都自动勾引我!”雷牧歌低头在她唇角又亲一记,方才作罢,笑吟吟道,“你方才说的话,还作数不?”
秦惊羽睁大了眼:“不会吧,你真找到了......玫瑰花?”笑得贼兮兮的,铁定有问题!
雷牧歌微笑点头,一直背在背后的手伸了过来,手掌摊开,左手掌心是玫瑰花形的玉钗,乃是用上等的翡翠雕刻而成,做工精巧,玉色纯美;而右手掌心则是一枚猫眼石的戒指,金中透绿,圆润晶莹。
“好美......”秦惊羽赞叹一声,伸手接过,翻来覆去,看得爱不释手。
这石室中的珠宝,随便一样都是稀世之珍,价值连城,倘若这笔富可敌国的财富顺利运回大夏,招募人马,训练军队,储备粮草辎重,积累后续补给......什么都够了!
忽觉左手中指一紧,原来是雷牧歌趁她不注意,将那猫眼石戒指套在她的手指上。
“不大不小,正好适合。”他左右端详,大肆赞叹一番,继而笑道,“收了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人了!”
秦惊羽听得咂嘴:“好不害臊,什么叫你的东西?明明就是轩辕家老祖宗的好不好!”
雷牧歌大笑道:“我辛苦找到的,自然就是我的。”见她狠狠瞪眼,赶紧又改口道,“不是我的,是你的,这一屋子的所有物事都是你的,包括我,也是。
”
“这还差不多。”秦惊羽低头看那猫眼石戒指,但见眼线细窄,变幻瑰丽,越看越是喜欢,便任它留在手指上,只将那玉钗递给他,“放回去吧。”
雷牧歌不解望向她,目光落在她的发髻:“那支鲍鱼贝的钗子,已经旧了,这个正好换上。”当初这发钗被她用作传讯的信物,经那队西烈商旅送去大夏军营,他拿到的时候已经被磕破了一丁点,找工匠小心磨制修复了下,才送回她手里,不影响使用,但是外观总是有了一点瑕疵,他也早想着要换一换了。
秦惊羽摸了摸发髻笑道:“不用换啊,这个我戴习惯了,挺好的,在那古城里还救过我的命,兴许也有几分灵性,若是琅琊神剑不在,还能保护我呢!”
雷牧歌见她执意如此,只得将那玫瑰玉钗放回原处,看着她头上的发钗笑叹道:“你说一舟那玉镯是地摊上的便宜货,其实这个才是呢!”
秦惊羽瞥他一眼道:“我念旧不成么?”
雷牧歌嘿嘿笑了两声道:“我就说这媳妇好养活。”
“谁是你媳妇啊?再胡说,小心本殿下治你的罪!”
秦惊羽一指戳去,雷牧歌趁机握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轻笑道:“你舍得么?我可是你的未婚夫婿哪!”
“未婚夫婿?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秦惊羽翻了个白眼道。
雷牧歌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慢慢滑倒她左手中指的戒指上:“你自己说的,有了玫瑰和戒指,就可以考虑嫁我。”
秦惊羽扑哧一声笑道:“我只说考虑,又没说具体时限,这终身大事须得深思熟虑,想他个一年两年也是应该的。”
雷牧歌早知她不会轻易松口。原本只是说笑,也没抱甚希望,但听得她随口胡侃,却没直言拒绝,心里已是乐开了花,不由得暗自感谢这修建地底石室的轩辕王室先祖,若非如此,两人关系岂能迅速发展,更进一大步?!
见她笑颜嫣然,一个没忍住,又搂过来热情亲吻,秦惊羽听的顶上声响,赶紧推开他,低道:“别闹,游密回来了。”
果然,没过一会,游密的声音从孔道里传来:“殿下,将军,我回来了!”
雷牧歌眼神晶亮,脸上潮红未退,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就好,辛苦了。”说罢却凑到她耳边低喃,“下回得限令他,没半日时间不得折返。”
秦惊羽掩嘴忍住笑,朝着上方问道:“找到吃的喝的没有?”
那游密如实答道:“回殿下,属下在林子里猎了两只山鸡,一只野兔,还采了些蘑菇,拾够了柴火,水囊也给灌满了。”
秦惊羽刚嗯了一声,就听得雷牧歌沉声命令道:“大家都饿了。你这就去屋外生火弄吃食吧,另外我看那院子里有只大水缸,我们恐怕要在这里待上一段时日,所以你得去清洗干净,将水缸满上。以备不时之需。”
“是,属下遵命!”游密提起打来的野物,急急出门去了。
“还叫人家清洗水缸......你这叫假公济私!”秦惊羽在他腰间轻拧一下,似乎很享受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很是顺手,“亏得我母妃还天天赞你诚恳踏实,其实心里坏主意多极了!”
“我这是换个方式练兵,不能在军营里操练,就只能让他多干些活,时刻保持状态,否则会闲出问题来的。”雷牧歌面色一整,说得振振有词,眼中却是闪过一丝笑意,大手扣住她的纤腰道,“好了,清场完毕,我们继续吧?”
“继续你个头啊!”秦惊羽身子一扭,从他怀中滑出去,雷牧歌笑着去追,两人在不甚宽阔的地底追来追去,从隧道一路追到石室里。
两人在珠宝堆里嬉戏笑闹,宛若孩童,直到玩得累了,方才停手。
秦惊羽头枕在他大腿上,长发解开,青丝如瀑布散落,由得他以指作梳,在耳畔温柔言语:“困了吧,你靠着我睡会,等下游密弄好吃的我就叫醒你。”
“好。”秦惊羽闭上眼,但觉满室珠光宝气,璀璨耀目,如此明亮的环境,又怎么睡得着?
雷牧歌见她眉头微蹙,环顾四周,不禁心有所悟,笑了笑,将自己外袍脱下来,盖住她的眼。
眼前微黑,秦惊羽打了个哈欠,满意而笑:“不错,把本爷伺候好了,爷等下打赏你!”
“赏什么?”雷牧歌问。
秦惊羽还在想,他已经自己含笑接上:“提前洞房,如何?”他在朝廷军营那是少年老成,严肃惯了的,如今佳人在怀,春风得意,骨子里那份轻狂便是再忍不住逆发而出。
“色胚!”秦惊羽脱口笑骂,忽然想起程十三来,当初他也不像这般嬉皮笑脸,屡屡轻薄?想到这里,不由得轻叹一口气,笑容收敛,不再言语。
雷牧歌不知她心思,只道是自己亲热太过,也没再出言纠缠,两人靠在一起,不知不觉就都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秦惊羽先醒,嗅到外间有股焦臭之味,其中又夹杂着一股奇异的香味,赶紧去推身边之人:“牧歌,醒醒,快醒醒!”
雷牧歌迷蒙睁眼,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才道:“怎么了?”
秦惊羽吸了吸鼻子,怔道:“好像是什么东西糊掉了......不对啊,我们睡了多久?”
雷牧歌放开她,起身去往那孔道处,拔高声音唤道:“小游!小游!游密!游密......”连唤了十来声,外间都是毫无动静。
两人面面相觑,不知自己方才在地下沉睡之际,外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那游密不是在烹烤食物吗,怎么会不知去向?
他们却不知,这游密本是天京人氏,家境小康,自入伍之后就去了西北军营,在黄土戈壁待了四年,才被雷牧歌调回京师,武功还是不错,对这东阳山林野物却不熟识,在采摘蘑菇的时候竟不慎拾了两只毒蘑菇,混在一锅煮了,还沾沾自喜,浑然不知。
那边野味还架在火上翻烤,这边汤已经煮好,毒蘑菇闻有异香,熬汤之后更是鲜香扑鼻,他一时没忍住,先尝了口,这才盛在瓦罐之中,正放地上凉一凉,忽觉一阵晕眩,当场昏厥过去。
此时若有人帮他催吐,或是服下解毒药丸,抑或银针施救,也许还能救得过来,只可惜身边无人,雷牧歌与秦惊羽又是被困地下,一无所知,那蘑菇是剧毒之物,毒性强大,渐渐地,就见黑血从他口鼻之中涌出。
恍惚间似听得房中有人呼唤,游密勉强睁眼,却已经说不出话来,只积聚最后一点力气朝房间爬去,身后拖出一条长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将军......蘑菇......有毒......”墙上的窟窿近在咫尺,他却力气用尽,张开嘴,他以为自己已经大声在喊,实际却是悄声无息。
还好,幸而自己这贪嘴的毛病,先尝了一口......
他满足闭上眼,一动不动了。
“嘘,别吵。”秦惊羽比个嘘声的手势,阻止雷牧歌高声呼唤,“我好像听见游密在说话......”
雷牧歌停了片刻,又急道:“他说什么?”
秦惊羽侧耳听了半响,摇头道:“方才还似是在叫你,这会又没声音了。”想起那股焦臭味,还有那奇异的鲜香,赶紧上前一步,靠近孔道用力吸气,隐隐嗅得有血腥之气传来,顿时心头一沉,回头望向雷牧歌。
从彼此暗沉的眼神中,立时读懂对方的心思,游密,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山鸡......野兔......蘑菇......蘑菇?!”雷牧歌喃喃念着,忽然僵直不动,“难道是蘑菇......有毒?”
秦惊羽脑子里轰然一声响,自己过惯了锦衣玉食的生活,饭来张口衣来伸手,从来饮食都是有人准备,也从不担忧过问,竟压根没想到会出现这等祸事!
“都怪我一时大意,忘了提醒他!”雷牧歌俊脸扭曲,碰的一拳捶在石壁上,自己平时做事谨慎,怎么会犯这样低级的错误,“怪我,全怪我,都是我的错......”
“别这样,牧歌,你别这样!”秦惊羽握住他的手,见得那手掌处已经是鲜血淋漓,心痛如绞,泪如雨下,“对不起,都是我不好,硬要拉你们来新叶寻宝......”边说边是撕下衣摆来给他裹伤。
“不关你的事......”雷牧歌声音沙哑,一把将她按在怀里,仰天长叹。“军人,服从命令乃是天职所在,怎么没有流血牺牲,但就算要死,都应当是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而不是死得这般窝囊!这是我的错,我的失职,你明白吗?”
“我明白,我明白的。”秦惊羽点头,仅仅抱住他,黯然流泪。
在荒蛮密云两岛,在被掳去南越的路上,在暗夜门的总部山庄,她也是眼睁睁看着那么多弟兄因为自己而失去生命,那种痛彻心扉而又无力回天的感觉,她是感同身受!
两人沉默相拥一阵,都是心意惨淡,勉强打起精神互相安慰,好不容易才平复下来,开始商量对策。
按照最初的想法,留下游密的目的也是为了有人传送吃喝,使得两人能够坚持到救兵到来,但现在游密已遭遇不测,无人再做此事,便须得重新打算。
自从被困地下,仅是一人喝了半钵清水,并未进食,肚子早已饿得咕咕作响,又因为知道有人照顾饮食,她身上的那点果脯已经吃了大半,余下也就是那么七八颗,而室内一点水都没有了。
秦惊羽看着掌中的果脯,分作两份,苦笑道:“我们半日吃一颗,能够吃两天。”
雷牧歌看也不看,只抚着她的脸颊道:“我不饿的,你都吃了吧。”
“说什么呢,这个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你若不吃,那我也不吃。”
听她说得坚决,雷牧歌也没法,在她超常的眼力督促下又不能耍点小把戏偷梁换柱,只得轻叹一声,将她喂过来的果脯吃进嘴里。
困在地下不见天日,仅凭那孔道透出的光线感觉是白天,抑或黑夜,虽然腹中极度饥饿,都还不算什么,睡一会也就过去了,最难受的却是缺水,口中焦渴,五内如焚。
那花岗岩的石壁缝隙。半滴水珠都沁不出来,秦惊羽一觉醒来,新顿气躁,拉了拉他披在自己身上的宽大衣袍,舔了下嘴唇,只觉头痛欲裂,嗓子都快要冒烟了。
“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内功心法么?”雷牧歌忽然开口询问。
秦惊羽无力点头:“记得啊。”
“屏气凝神,运转周天,从头到尾默诵口诀。”雷牧歌说着,自己靠墙盘腿而坐。
秦惊羽学他模样坐好,在心中默然记诵,从头至尾背完,又从最后一字倒背回来,这样心有所注,舌底生津,焦渴之感果然减弱不少,并觉得有股温热之气顺着经脉流动,很是受用。
如此翻来覆去背了几遍,正在潜心默诵,忽闻的顶上传来急促脚步声,有人在外高声叫道:“有人吗?里面有人吗?”
那嗓音好生熟悉,竟是......萧焰!
雷牧歌一跃而起,回头看她一眼,大声应道:“有人!我们被捆住了!”
外间沉默一下,声音又起,似是难抑激动,微微发颤:“殿下......她还好吗?”
秦惊羽咳了几下,朝那孔道回应道:“我很好。”
萧焰长长舒了一口气:“谢天谢地,我总算没有来迟。”
秦惊羽心中念着中毒的游密,也顾不得与他周旋,径直道:“这石门开启不了,你能不能想办法让我们出去?”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声:“接住!”那孔道里莹光一闪,有什么物事被塞了进来,直落地面。
雷牧歌伸手抄起,低头一看,竟又是一枚莹白透亮的玉钥,也是一模一样的凤凰纹路,只不过比起秦惊羽之前那一枚,稍微大得一些。
秦惊羽是何等机灵之人,一看之下,赶忙从他手里抽过来,贴在那凹进的空处一试,只听得咔嚓一声,石门应声而开!
门外,萧焰眸光如水,笑意吟吟,在看到她披散的长发,斜斜披就的男子衣袍的刹那,欣喜闪耀的眼神忽而一愣,笑容凝在唇边,宛如石化。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三章 斗智斗勇
玉树临风,梨花带露,一袭素白衣袍上泥水点点,却无损他的丰神俊秀,轻朗儒雅,只是那脸颊身形,好似又瘦削了不少,看着他幽深的眼神,不知怎的,竟令得她想起经常在幻梦中出现的那双眼,温润明媚中带着浅淡的无奈,与深切的孤寂。
“萧二殿下不是回南越去了吗,没想到却在这里碰到。”雷牧歌朗声笑道,从后面过来扶住她,适时打断两人的对视。
秦惊羽定了下神,戒备看着门外之人:“你怎么会有轩辕王室至宝,鸾凤玉钥?”
萧焰目光落在她红肿的唇瓣上,薄唇微抿,眼神转暗,瞥了一眼她身后的雷牧歌,神情慢慢平复,淡淡道:“这个并不重要。”说罢朝她伸出手,欲拉她上来。
秦惊羽见他无意作答,也懒得多问,解下琅琊神剑卡在石门闭合处,直接忽视悬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由雷牧歌托在腰间,脚尖在斜壁上稍微借力,便是从门里跳了出来,循着血腥之气飞奔过去。
“游密!游密!”看着地上俯卧之人,她眼眶一红蹲下去,连声呼唤,雷牧歌单膝点地,将游密翻转过来,伸手去探他的气息。
“他中了毒,救不活了。”萧焰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平静中带着一丝微怒,“为了这身外之物,只身犯险,险些送掉性命,你认为值得吗?”
秦惊羽垂下眼眸,的确,如若不是他赶来开门,自己与雷牧歌深陷地底,顶多再坚持三五日,能不能等来救援还真是个未知数,心道如此,嘴上却不相让:“干卿何事?”
碰了个软钉子,萧焰也不生气,神情淡然,又朝雷牧歌道:“我来的路上,看见你那些侍卫掉进了陷阱,如果现在去救,兴许还能捡回一条命。”
“你既然看见,怎不顺手搭救?”秦惊羽脱口道。
萧焰轻笑一声,抚着右边腰侧道:“拜雷将军与李副将所赐,卧着伤还没好全,倒是想救来着,但有心无力啊。”
秦惊羽对他受伤之事一无所知,闻言不由微微愕然,下意识朝雷牧歌望过去,但见雷牧歌抱着游密的尸体站起来,一脸肃然,问道:“陷阱在何处?”
“屋后朝西北方向三里开外的峡谷里。”萧焰答道。
雷牧歌盯着他的眼道:“当真?”
萧焰笑了笑,却是看向秦惊羽,轻柔开口:“我说过,我不会再骗你。”
秦惊羽不予理会,站起身道:“牧歌,我们一起去。”这轩辕王室的先祖好生狡猾,宅前有石笋迷阵,屋后有丛林陷阱,处处设防,处处要命。
雷牧歌还未回答,萧焰已经低沉接上:“去那峡谷须得沿山崖绝壁攀援而下,你一人独去便是,何必拖着她去冒险?”
先前那幅地图已将附近山岭的全貌金属展现,雷牧歌看过不止一遍,峡谷处地势险要,却是去往沁城的捷径,稍一回想,便知他并没有说假话,沉吟道:“羽儿,你确实不宜前往,就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秦惊羽没有再坚持,叮嘱道:“好,你小心些。”
“你也小心。”雷牧歌点点头,深深看她一眼,抱着游密疾驰而去。
他前脚一走,萧焰也跟着出了门,只留下她一人,在屋里呆立半响,想了想,过去抽去门上的另一枚玉钥,两枚一齐收好,走出门去。
看着那一地狼藉,不由得又是一阵痛心疾首,她也明白雷牧歌带走游密,尸身的用意,这王室祖屋就算现在荒芜人迹,以后也总会有人前来,是以没法在此为其筑坟立碑,只能远远葬在山野。
想了许久,好半天才恢复平静,秦惊羽深吸一口气,找出破败的工具,又从水缸里舀出水来,将院子里的血污灰烬一点点清理干净。
做完这一切,这才觉得焦渴难耐,腹中空虚,将就瓢里的水咕咕喝下,刚喝了一口忽觉墙头微有风声,接着手腕一麻,水瓢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摔成几瓣,一时水花四溅。
“你做什么?!”她握着手腕,瞪向那从高墙上飘然而下的素白身影。
萧焰抢上前来,眉头微皱,低声埋怨:“喝了生水会腹痛的,怎么这样不爱惜自己?”
“你管我呢,我都快渴死了,还讲究那么多干嘛!”秦惊羽看着地上的水渍,没好气道,“你不是带雷牧歌救人去了吗,怎么就回来了?
”
“那是他的属下,又不是我的,我没落井下石已经算不错了。”萧焰瞧她一眼,含笑捧出一串鲜红欲滴的果子,衬着翠绿的蕉叶,水淋淋的吗,很是诱人。
秦惊羽久未进食,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萧焰见她眼露犹豫,勾唇一笑道:“我路上已经尝了一只,放心吧,没有毒。”
笑话,真要有毒,她一尝便知!
再有,他若是要害她,直接由得他们困在地下,渴死饿死,也没必要费这样多的周折。
肚子已经饿的发疼,秦惊羽也不矜持做作,接过果子嗅了嗅,大口咬下去。
萧焰看着她狼吞虎咽的动作,目光一凝,忽然道:“他送你的戒指?”
秦惊羽愣了下,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说自己手指上新戴的猫眼石,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萧焰悠悠叹息一身,不再看她,而是低下头来,拢着衣袖摩挲着一物,似喜似嗔。
秦惊羽吃了个半饱,方才停下来,好奇投去一瞥,他似是有所察觉,飞快收起,就只看出是个木头雕刻成的人俑,这雕花篆刻之类饿闲情逸趣,自己是打死培养不来的。
看了看天色,已过午时,秦惊羽随意举袖擦了擦嘴角,抬步往那房间走去,萧焰跟在她身后,两人一前一后钻进窟窿,立在石门边缘。
有琅琊神剑卡住,石门半开,珠光宝气从中透出,整间屋子光华氤氲,四壁生辉。
不需进门,但看这外间流光溢彩,萧焰已经将那地下的情景猜个八九不离十,皱眉道:“轩辕王室的宝藏......你想私吞?”
秦惊羽咬了咬唇,有丝认命道:“你救了我们出来,也算是出了份力,我便算你一份,分你十分之一。”
萧焰摇头笑道:“我没你那么贪财,这些都是你的,我一样都不要,行了吧?”
秦惊羽张了张嘴,显然不敢置信,低问:“你真不要?”
萧焰轻轻点头,坦然道:“不要。”
秦惊羽哈的一声笑出来,心里对他的厌恶之感倒是减少了些:“说话算数哦。”
“是,说话算数,不过——”萧焰拖长了语调,盯着她的眼眸,缓缓道,“你须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秦惊羽随口问道。
萧焰摇头道:“我现在还不能说,时机一到,自然会告诉你。”
秦惊羽撇嘴道:“那怎么成,难道你要我杀人放火,要我六亲不认,我也要听你的?”
萧焰轻笑道:“放心,不会让你杀谁,更不会让你沾上半点血腥,只是个小小的人情,就这一个,以前的统统作废,还不行么?”
秦惊羽想了又想,也不想出他会有什么要自己帮忙的事,听得这句保证,倒是颇为放心,朝那门里望了一眼,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要是到时候自己觉得为难,耍赖不认便是。
萧焰笑了笑,眼底有光芒一闪而过,忽又开口道:“你不是想知道我这玉钥的来历?”
秦惊羽原本想着那人情的事,一听这话,顿时眼睛一亮,来了兴趣。
“这鸾凤玉钥,原本就有两枚,一雄一雌,大者为雄,略小为雌,当年轩辕敖将雌钥送与他的王后作为定情信物,后又言明是日后小公主轩辕清薇的嫁妆,雄钥却留在他自己手里,据说两枚玉钥合在一起,就能开启传说中的宝库之门,找到富可敌国雄霸天下的宝藏。”
秦惊羽经他一番解说,已经大致明白其中奥秘,却忍不住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这钥分雌雄,连老师韩易都不知情,他非东阳之人,又怎会知道得这样清楚?
萧焰笑答:“小时候我父皇有回曾带我去东阳王宫做客,半夜我睡不着,偷偷溜进轩辕敖的寝宫玩耍,却无意听得他醉酒说了几句胡话,其中就提到这雌雄双钥与遍寻不得的宝藏。我暗地记在心里,连父皇都没告诉,后来也就淡忘了,没想到此时却派上用场。”
秦惊羽讶然道:“那时你多大?”
萧焰想了想道:“五六岁吧。”
秦惊羽看他一眼,只五六岁的孩童,竟能将这王室秘辛暗记在心,守口如瓶,实非常人,一时对他印象略有改观,默了一会又问:“你当时就偷了这雄钥?”
萧焰摇头笑道:“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这雄钥,是几日前我才潜进东阳王宫,趁乱取走的。”
秦惊羽想起一事,好心提醒道:“对了,我前些日子在沁城见过你的手下,他们看起来很着急,到处找你。”
萧焰应道:“我比他们晚了一日到沁城。”
秦惊羽听得点头,难怪那黑衣侍卫首领在沁城找不到他,原来他是落后一步,忽然警惕道:“你怎么知道我在新叶,又怎么知道我需要这雄钥开门?”
萧焰微微一笑道:“要查到你的行踪并不难,而这一路上,我倒也想通了那黑龙帮主的身份,李一舟成了东阳驸马,那雌钥便是唾手可得,既然雌钥在你手里,我便去取了雄钥来备着,或许有朝一日用得上,却没想到......后来的事态发展,已不受我控制,或许只能用心有灵犀来解释了。”
秦惊羽哼了两声,对这人惯有的厚脸皮实在无语。
萧焰含笑又道:“这门也真有意思,雌钥能进,雄钥能出,一把钥匙配一把锁,丝毫不能勉强。其实人心也是如此,一个人的心里只装得下对的那个人,不对的人就是想尽办法,削尖脑袋,也是钻不进去,无法匹配,替代不了。”
秦惊羽听他絮絮叨叨讲这一通,不由嗤笑:“还心有灵犀呢,绑错了人都不知道。”
萧焰听出她的讥嘲之意,问道:“你说什么?”
秦惊羽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问你,你把轩辕清薇绑去做什么?”
“轩辕清薇?谁说我绑她?”萧焰挑眉。
秦惊羽看着他镇定的面色,慢慢觉出不对来:“难道那晚在驿站......不是你?但是那人明明是穿白衣服,武功又高,而且我的神剑也是出声警告......”啊,坏了,神剑......出声警告!
难怪她一直觉得哪里不对劲,自己前思后想,却没察觉出了这样大的一个纰漏,之前萧焰几次三番明里暗地纠缠自己,可是琅琊神剑从来就没有响过,那是你因为他对自己从来都没有恶意,那么,在驿站那晚出现的神秘人士,并不是他!
还有,他说他比那群黑衣侍卫晚一日到沁城,然后又趁乱入宫偷盗雄钥,据此推算,他当时还在王宫,根本没有掳人的时机!
白衣服,武功高强,神出鬼没......不是他,却又是谁?
秦惊羽心头一凛,厉声道:“萧冥来了东阳?”
萧焰面色微变,抿唇道:“大哥一直在苍岐协助处理政务,脱不开身。”
不是萧冥就好,秦惊羽暗舒一口气,对这个曾经将自己掳作人质百般羞辱的死敌,心底除了满腔愤怒与仇恨,还有种十分的奇怪的,说不出来的感觉,在决一死战之前,她甚至不愿看到他,与他碰面。
“怎么,轩辕清薇被人掳走?那人还扮作我的模样?”萧焰反问。
秦惊羽摇了摇头,正要说话,就听得外间人声嘈杂,不由得欢呼一声,奔了出去。
脚步声声,小队人马踏进院子,肃立行礼:“见过殿下。”
秦惊羽上前查看,见雷牧歌扶着一名侍卫进来,看样子是腿上有伤,而其余人等均无大碍,于是放下心来,朝他投去个眼神,口型询问。
雷牧歌会意,低道:“葬在山上了。”
两人都沉默了下,正在自责缅怀,却见萧焰从房间里出来,环顾四周,不住摇头:“你这点人手,实在不够用。”
众人刚经历一场劫难,又痛失战友,想起之前他袖手旁观的行径,纷纷对他怒目而视,雷牧歌剑眉一轩,冷然道:“萧二殿下管好你自己就行,我们自己的事,不必你来指手画脚。”
萧焰被他抢白一顿,不怒反笑:“那好,我就来看看,雷将军怎么把这宝藏从新叶运回天京。”
雷牧歌哼了一声,开始安排人手将石门内的珠宝搬来院内,先是清点造册,再有序装箱,全部金银财宝满满当当装了六只大铁箱。
秦惊羽看了看那整齐摆放的铁箱,每只都是重量不轻,又都装的尽是稀世奇珍,须得两人小心搬抬才行,再点院中人数,撇开萧焰,连同自己与雷牧歌在内,一共也才九人,不得已,只好又拿出那张地图来,摊在地上仔细研究。
“就走南麓吧,虽然有些绕路,但地势相对缓平,运送起来难度小些。”雷牧歌指着地图一处道。
秦惊羽看得点头:“也只好这样了。”回头望向萧焰道:“萧二殿下既然讨了我的人情,现在跟我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有什么高招也别自己藏着,都使出来吧。”
萧焰瞥见雷牧歌脸上一丝狐疑之色,哈哈笑道:“果然瞒不过你,我就实话实说了吧,山下我有十余人手,十余快马,还有三驾马车,都可以随意调用,只不过这段下山的路程要靠雷将军自己解决。”
“有萧二殿下这话,我就放心了。”雷牧歌沉声说着,在院子内外转了一圈,回来的时候手里却是握着一柄锈掉的斧头。
秦惊羽唇边噙着一丝笑意,看着他将斧头随手抛给一名侍卫,那侍卫找到一块光洁青石,盛来半碗清水,手法熟练,没一会就磨得铮亮生光。
好个雷牧歌,手持斧头跃出高墙,没一会,山林里便传出丁丁当当砍伐树木的声音,但见那参天大树一颗接连一颗,应声而倒。
“大夏第一勇士,果然名不虚传!”萧焰轻叹一声,掩不住眼底一抹激赏,与斗志。
雷牧歌在外间兀自忙碌,其余人等也没闲着,从屋里搜出有用物事,什么绳索啊,铁钉啊,木板啊,尽数送出门去,器材不够,秦惊羽甚至是指挥砍去了一根柱头,又拆下数扇房门,圆木做轮,木门做架,一个多时辰之后,三架奇形怪状的大车宣告完工。
将铁箱搬上大车,秦惊羽回头看看那被拆的支离破碎的主屋,不由得微微蹙眉,看了看灰暗的天色,喃道:“看样子今晚要下大雨......”忽然有一个大胆的念头冒出来,要破坏这盗宝现场,不失为一个绝佳办法。
“方才大伙在厨房里找出来两大桶桐油,倒是可用,近日天干物燥,山火频发并不足为奇。”雷牧歌在旁接道。
“正是,等到宅院燃尽,大雨即下,一切痕迹都能冲刷得干干净净,隐患消除,也不会殃及林木活物。”萧焰笑应。
秦惊羽气恼回头,狠狠瞪眼过去。这两人,将她心思猜得丝毫不差,当真是属蛔虫的么?
当下都忙活起来,由雷牧歌指挥人等将石门封死,仔细掩盖,又在房前屋后各个角落细细浇上桐油,一切检查无误,秦惊羽一声令下,数支火把掷出。
大火点燃,冲天而起,一行人押着重宝,头也不回离去,一路艰辛自不必说,终于在天明之前下了山,与萧焰的人马汇合,看着铁箱完好无损搬上马车,秦惊羽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马车慢慢朝沁城的方向驶去,秦惊羽斜靠在车壁,正闭目思索接下来的行程,忽然听得有人惊咦一声,扬声叫道:“停车!”正是雷牧歌的声音。
“怎么回事?”秦惊羽掀开车帘,却见他站在路中央,仰头盯着天空出神,那里,一抹银白色的焰火划过半空,光芒一闪,瞬间无痕。
“这是什么?”秦惊羽奇道。
雷牧歌也不作声,面容肃然,策马朝焰火发动之地飞驰而去,倒是萧焰立在车下,若有所思:“看起来应是大夏军中的紧急联络之法。”
秦惊羽看看一干侍卫的神情,知他所言不假,不由得心头一沉,难道......出事了?
没过一会,又听得马蹄得得,雷牧歌飞奔回来,马背上还负着一人,一动不动,灰白色的长衫上血迹斑斑,秦惊羽目力超常,瞪大了眼,啊的一声叫出来:“一舟......”
“李副将!”待得雷牧歌驰近,众人都惊呼着涌上前去。
秦惊羽慢慢滑下车来,心怦怦直跳,忽觉不敢举步,萧焰在旁哼道:“他还能放出焰火求救,哪那么容易就死了!”
雷牧歌跳下马,将李一舟抱了过来,平放在地,剥开他的上衣,但见那肩头不知被什么锐器所伤,血肉模糊。
有人掏出金疮药出来,洒在创面,李一舟痛呼一声,原本紧握的左手松开,一小撮细小的白毛掉落下来,面色苍白,嘴里喃喃作声。
“不......不是......萧焰!”
朕本红妆 王者归来 第二十四章 掳人真凶
在雷牧歌指挥下,众人将李一舟抬上马车,秦惊羽把先前坐着的位置让出来给他,自己挪去边上,看着手里一撮细长的白毛发呆。
当初在驿站的房间里也寻到类似的白毛,现在李一舟人昏迷不醒,手里又是紧攥这个,两者之间必有联系。
时值初秋,天气还不太冷,东阳又是近海炎热之地,没人会穿着裘皮之物招摇过市,那么这毛发当从何而来?
想起神剑的示警声,不由心头一动,难不成这掳人的疑凶,不是人,是......兽?
可是记得老师韩易说过,这东阳乃是繁荣富庶之地,境内安宁太平,并无异兽出没。
带着这样的疑惑,思来想去不得其解,而此时马蹄声声,车轮滚滚,车队小心行路,已经绕过新叶城,前方出现一处路口,左右分岔,各不相干。
秦惊羽感觉到马车速度慢下来,掀开车帘,正好行在前方的侍卫向雷牧歌请示方向,说是左边的道路通向沁城,右边的道路却是去往鱼凫。
鱼凫?秦惊羽略一沉吟,迎上雷牧歌回首询问的眼神,心里已有主意,点头道:“右行。”先将宝藏从水路运回大夏,卸去这烫手山芋,再做打算。
“右行!”雷牧歌提高声音,前方队伍得令,将车马带向右方道路。
行在马车后方的黑衣侍卫默然跟上,那黑衣首领微皱眉头,朝他旁边之人低声抱怨:“主子出力不少,还冒险潜入王宫盗取玉钥,到头来宝藏都是他国之物......”
萧焰已换了身衣装,由素白变为碧色,此时策马缓行,闲散一笑:“我的便是她的,她的便是我的,不分彼此。”
黑衣首领不满又道:“还有啊,明明是我们带来的车马,倒成了姓雷的来指挥,真是厚颜无耻!”
“有人指挥好啊,我们也乐得清闲,什么都不用想,只管跟着便是。”眼见自己与马车距离拉大,他双腿一夹马腹,追了上去,寸步不离。
“主子,小心伤口!”黑衣首领着急叫了声,赶紧跟上。
“我说你啊,也别那么鸡婆......学睡不好......偏生去学那个雷牧歌......”一句话被风吹得断断续续,飘散而来。
“我......鸡婆?”黑衣首领望着前方扬起的尘土发呆,他有吗?
但见那马车前后,雷牧歌一身湖蓝,俊朗阳刚,干练自信,而萧焰一袭碧衣,温润如玉,清雅出尘,两人便如这青松杨柳,各擅胜场,难辨高下,不过在他眼中,自然还是自家主子容貌气质更胜一筹——
车队行了半日,到了一处青翠山谷,雷牧歌怕她车马劳顿,身体吃不消,于是下令就地停驻歇息。
两队侍卫各自出列,牵了马儿去往附近溪流饮水,秦惊羽在车上坐得太久,只觉周身酸痛,刚跳下车想活动下筋骨,就见两只水囊一左一右同时递到面前。
“喝口水吧。”不止动作一致,就连说的话都是半点不差。
美男献殷勤,那是好事,只是一人刚刚好,两个人就有些吃不消了。
秦惊羽笑了笑,向萧焰伸手过去,接过他的水囊,打开塞子,下一个动作,却是回去车上,给李一舟小心喂水,喂过之后抛还给他,再接过雷牧歌的水囊,连灌好几口。
对这明显厚此薄彼的做法,萧焰似已见惯不惯,掏出一方布帕将囊口拭擦干净,雷牧歌斜睨他一眼,拿起水囊也喝了好几口,唇边抑制不住自得笑意。
“雷,殿下......”车上传出细微的低吟声。
秦惊羽愣了下,赶紧打开车门爬上去,连声唤道:“一舟,一舟,你醒醒?”
李一舟喉咙动了动,眼皮跳了几跳,继而缓缓睁开,延伸茫然:“这是哪里?”
“这是去鱼凫的路上,新叶......已经办妥了。”秦惊羽简单回答。
雷牧歌也一步跨上车来,拉开他的外衫看了看道:“血已经止住了。”
“雷,扶我坐起来,我以前留给你们的那一堆药瓶,帮我找找,有个系绿绳的,是治外伤的药;系红绳的,是内股的药......”李一舟被雷牧歌扶坐起来,抬眼就见那车门外的人影,不由诧道,“这人怎么阴魂不散,又追来了?”
萧焰听在耳中,倚着车门似笑非笑:“我命大,你那一剑准星不够,须得回家再练练。”
秦惊羽闻言一怔,却见李一舟转向雷牧歌,唉声叹气,大摇其头:“哎,雷,看来你这大夏第一勇士的称号,名不符实啊!”
“哦?”雷牧歌轻笑,静待下文。
“真正的绝顶高手,在这里——”李一舟指着萧焰,叹道,“你没见人家这金钟罩铁布衫的功夫已经练得登峰造极,脸皮真不是一般的厚哪!”
“的确......很厚。”雷牧歌肃然回应。
秦惊羽张了张嘴,被他们一唱一和的情态逗得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还是个伤员呢,就少说两句吧。”
萧焰抄着手,面不改色,淡淡含笑:“惹上了大麻烦,居然还能若无其事开玩笑,真是佩服,佩服!”
秦惊羽收了笑容,挑眉:“什么大麻烦?”
萧焰伸手过去,修长的手指捻起车板上那撮白毛,放在阳光下一照,白毛透出点点淡金:“就是它......掳走了轩辕清薇?”
此话一出,秦惊羽直觉朝李一舟望去,但见他眼睛盯着那撮白毛,脸色微微泛白,不由问道:“伤你之人......也是它?”
雷牧歌已经将两瓶药找出来,一瓶给他肩上撒了,一瓶喂他服下,秦惊羽看着他吃了药,精神略好了些,便问道:“你不是在驿站等人吗,怎么会受伤的,还追到这里来了?”
李一舟瞥了萧焰一眼,见秦惊羽无意让其回避,也不好说什么,答道:“我当初留在驿站等那刁蛮公主回来,左等右等没见着人,我看驿站背后有座山,看起来云雾缭绕,林木茂盛,便想着上去瞧瞧,顺道采点药草什么的。谁知到了山脚下,我走进林子,一眼就看见那树枝上挂着一截布片,颜色面料看起来有丝眼熟......”
“殿下的披风?”雷牧歌反应极快,低叫。
李一舟点头:“没错,我当时也认了出来,心道也许是萧......那疑凶带着人跑不快,或许就躲在这山上,我就顺着草叶被压的痕迹寻去,一路上又发现几缕布片,到了最后居然找到个山洞,刚到洞口就闻到股血腥气,我躲在石壁后,听见吱吱呀呀的怪叫声,后来又听得那刁蛮公主在哭,我还道是......是那疑凶在欲行不轨之事,就提剑冲了进去,准备救人。”
“只怕你当时首先想的不是救人,而是抓现行吧。”萧焰笑着打断他道。
李一舟脸色红了红,自己当时站在洞口,确有几分私心,认定这掳人者必是萧焰,自己闯进去,最好是遇见两人都衣衫不整,这样不仅自己有理由退亲,用不着娶那刁蛮公主,而且这抓奸在洞,证据确凿,自家殿下也可看清萧焰那厮的龌蹉嘴脸,可谓一举两得!只是没想到,这冲进洞去,看到的竟不是那么回事......
“我一踏进洞去,就听得公主惊呼一声,一团白花花的影子朝我扑过来,动作快得出奇,一下子就到了我的背后,然后我就看见轩辕清薇,她面容有些憔悴,哭得眼泪汪汪的,可身上衣服穿得好好的,手里还抓着那件披风,脚下有一堆血肉模糊的东西,看样子像是什么活物被开膛破肚,好生骇人。我就只看得这么一眼,赶紧调转身子,朝那白影一剑刺去,没想却刺了个空,那白影竟然窜上洞顶,我知道遇上强敌,不敢怠慢,拉了那公主就跑。”
雷牧歌听得皱眉:“你的轻功不如对方,再带上一人必定吃亏。”
“可不是,刚出了山洞,那东西就追了上来,就跟闪电一般,一双爪子尖锐得像钢锥似的,一爪就在我肩头戳了几个血洞,不过它也没讨到好,被我一剑削去了两根爪子,打斗中我也不知怎么地,一个没站稳就从那山坡上滚下来了,给摔昏了过去,等我醒来再回去找,那洞里已经没人了,只剩我之前看到的血淋淋的一堆,我仔细看了下,原来是只死了的豹子,内脏都被掏空了。”说起当时情景,李一舟还觉心悸不已,自己也是脑袋被门夹了,看清形势就该悄然离去搬救兵,而不是稀里糊涂乱打一气,这不,险些送命不说,还弄得一身是伤,医者反成了伤患,丢脸啊!
“你看清那怪物模样没有?”秦惊羽问道。
李一舟摇头道:“它的动作实在是太快了,我根本看不清,只觉得比我高一个头,浑身白花花的,长满了这样的长毛,我掉落山坡的时候,还从它身上揪了一把下来。”
秦惊羽又问了他几个细节,方才点头道:“这个轩辕公主倒是不笨,知道撕了披风留作记号,引人救援,可是这怪物是什么来头,为何单单抓走她,而不是别人?”
沉思之际,静默了一阵的萧焰忽然开口:“你说,那豹子的内脏都没了?”
“正是。”李一舟道。
秦惊羽看着萧焰的神情,低问:“你想到什么了?”
萧焰笑道:“我在想啊,会不会是那怪物自己喜好吃野兽内脏,以为这轩辕公主也喜欢,于是就捉来活物,挖出来给她吃,不想却将公主吓哭了,它不懂人语,心里着急,只是哇哇怪叫.......这就是李副将在洞口听到的声音。”
雷牧歌似是想到什么,迟疑道:“你的意思是,这怪物对公主没有恶意?”
“不仅没有恶意,反而是在努力示好。”萧焰说着,望向李一舟道:“它生性和善,对公主没有恶意,对你李副将也没有,只在被激怒之后,才对你出手。”
李一舟想了想,倒也是,自己进洞之后,那怪物一直闪躲,只是在自己拉走轩辕清薇之后才紧追不舍,混战中忽悠损伤,但看到自己掉落山坡,它也就作罢离去,并没有穷追猛打,再追溯到驿站那晚,除了吓晕那名东阳官员,掳走轩辕清薇之外,也没见有所破坏伤亡。
但这生性和善,怎么理解?
秦惊羽眼珠转动,叫出来:“你知道这怪物的来头?”
萧焰不慌不忙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还需进一步证实。”
秦惊羽懒得与他周旋,瞪着他道:“少卖关子,快说,这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萧焰轻咳一声,难得见她流露出几分女儿娇憨之态,配上这身少年公子的行头,并不觉怪异,却很是相衬和谐,感觉到另外两道目光冷冽射来,不由唇角上扬,悠然笑道:“几位听说过雪兽吗?”
“雪兽?”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骤然惊道,“雪兽不是北凉特有的异兽,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绝迹了吗?”倒是听老师韩易简略提过雪兽的由来,一身长毛,行走如飞,喜食野兽内脏,这些特性也都吻合,但老师也说过,雪兽乃是在极北苦寒之地,巴彦大雪山一带出没,怎么会跑到这炎热的东阳境内来?
“说它绝迹,是北凉朝廷的一面之词,雪兽生性纯良,浑身是宝,且忠心耿耿,本身数量就稀少,若是各国都派人去捕猎,再多的数量也会被猎得一只不剩,所以北凉如此一说,直接断了念头,也是件好事。”萧焰叹了口气道,“昔日我父皇提出丰厚条件,想向北凉换取一只雪兽,都被婉言相拒,其珍贵可见一斑。”
“可它为何回来东阳,掳走东阳公主?难道是风如镜有什么阴谋?”秦惊羽越想越是兴奋,北凉是南越的盟友,若与东阳翻脸交恶,却是天大的好事!
不过,风如镜没那么笨吧,明知轩辕敖爱女如命,还主动制造事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疑点谜团接踵而来,一个连一个,这厢事情刚了,那头风波又起,真有些无法招架。
秦惊羽叹了一口气,便听得萧焰轻笑道:“怎么这些稀奇古怪的事情,总是被你碰上?”
“本殿下人长得帅,连老天爷都偏爱,怎样?”
秦惊羽没好气回他一句,心里却在盘算,这档子麻烦事,自己是当管不当管,若是管了,胜算多大,利弊几何。
休息一阵,眼见李一舟起色好了许多,车队又继续前行。
一路加快速度,又行了两日,远远望见鱼凫城的城墙,秦惊羽目力超常,一眼看见那城门上有人驾着高高的竹梯在将白花拆下,而城下一大堆人围在一起,看着墙上张贴的布告,均是彩衣光鲜,欢天喜地。
“去问问,出了什么事。”
听得雷牧歌沉声吩咐,一名侍卫飞奔过去,没一会就折返回来,禀道:“回殿下,将军,是轩辕国主昭告天下,说是幸得世外高人搭救,不仅是国主死而复生,就连卧病在床十余年的王后也得以痊愈,恢复如常,是以全国休沐五日,发放赏钱,大肆庆祝!”
秦惊羽闻言笑道:“想不到本殿下竟成了世外高人,这个称号甚好!”想必轩辕敖按照自己策划的苦肉计行事,已经取得那离宫出走的宁王后的谅解,这心愿得偿,大功告成,此时定是关在寝宫,述尽柔情蜜意,相思之苦,自然无暇其他,趁他还没来得及顾上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办事,完毕之后还得回趟沁城亮个相。
哎哎,天生一幅忙碌的命!
在鱼凫城里溜了一圈,车队太过打眼,也不敢在城里停驻,只购买了些日用之物,又带足了干粮,匆匆又往城外码头而去。
等到六只大铁箱尽数搬运上船,秦惊羽这才舒了一口气,望着船底荡起的浪花,又有些犯难,李一舟受伤,自己又走不开,雷牧歌须得随性保护,这押送财宝之人,该钦点谁比较好?
忽然听得舱外传来哗哗水声,似有大船开进,有人叫道:“啊,是黑龙帮,黑龙帮来了!”
刹那间鸡飞狗跳,乱作一团,不管大船小舟,驶进驶出,都一个劲往岸边码头躲避,秦惊羽哪里还坐得住,赶紧出舱查看,正好碰上雷牧歌过来,两人险些撞在一起。
“怎么了?”
“来了几艘大船,船上有黑龙帮的标记,正往这边驶来。”
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秦惊羽心头一喜,随他去到甲板上去,定睛一看,远远地,为首那船风帆鼓起,势头正猛,船篷上独角龙的标记偌大醒目,正朝己方驶来。
船上有两人,一站一座,站着的那人黑衣裹身,鬼面狰狞,正是那黑龙帮少帮主魅影;而坐着的那人,一身文士青衫,须发花白,气度高雅,老天,他是......
秦惊羽一瞥之下,立时跳了起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师?”
卷六:雪原长空 第二十五章 神族血祭
老师韩易昔日足迹遍布赤天大陆,五国二岛,但如今年事以高,自从再次出任太傅,已经有好多年没出过天京城了,没想到此时竟会前来东阳,难道……出什么事了?
眼见那大船越来越近,船山之人的身形样貌也更加清晰,雷牧歌看清来人,自是喜出望外,赶紧叫船家划出艘小舟,与秦惊羽一道迎上前去。
小舟划到大船跟前,雷牧歌已经按耐不住,飞身跳上甲板,迎面拜倒:“弟子见过老师!”
韩易站起来,又惊又喜:“牧歌,怎么是你?”
“老师眼里就只有他,都看不到我呢。”秦惊羽嘻嘻上得船来,跟着拜倒。
韩易一手拉起一人,上下打量,满眼欣慰:“还好,我没来迟,你们俩都平安无事……”
“老师忘了么,我有神剑护身,福大命大,哪里能有什么事?”
听她说得满不在乎,雷牧歌在旁直撇嘴,从大夏到南越,又从西烈到东阳,哪一次不是让人心惊胆战,就说这次,差点就困死在地洞中了,再多几把神剑都是枉然!
“对了,老师怎么到东阳来了?又怎么……”秦惊羽朝那边的魅影投去一瞥,续道,“跟他同船而行?”
韩易瞧着她的神情,眉毛一耸:“你们认识?”
秦惊羽干笑两声道:“算是吧。”
“你们有所不知,为师这会来得匆忙,雇的那船家是个新手,所乘的船只在半道撞上礁石,船底破开一个大洞,幸得这位少帮主相救,要不然这把老骨头可就葬身鱼腹,跟你们阴阳相隔喽!”
“老师说什么呢,您是老当益壮,洪福齐天!”哪就那么轻易就挂了,秦惊羽在心里补充一句。
“就你嘴巴甜。”韩易意外遇见爱徒,心情大好,乐呵呵牵着两人过去魅影面前,笑道,“既然认识,我也不用给少帮主介绍了,我来东阳就是为了寻找他们,不想还没下船就碰到,真是太好了!”
“韩先生客气了,叫我魅影便是。”
清淡的话音,引得雷牧歌侧目而视,这位冷酷绝情的鬼面少主,何以对老师与众不同,隐隐含着丝尊敬之意,还千里迢迢一路护送而来?这闲事未免管得太过了些!
“既然韩先生已经找到要找之人,我就不多打扰了,就此告辞!”魅影也不看两人,直接朝韩易抱了抱拳,转头就要往旁边船上跳过去。
“喂,等下!”秦惊羽一声高呼,屁颠屁颠追了过去,她心里一直惦记着他,既然得见,哪里肯轻易放他走!
魅影停下脚步,却不回头,只淡淡道:“阁下有事?”
秦惊羽转到他跟前,自从确认他是程十三,对这冷淡的态度还有些不习惯,讪讪笑道:“谢谢你救了老师。”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那个,有一阵没见了,找家好点的酒楼,我请你吃饭吧……”
“殿下现在很闲吗?”魅影目光在她之前的那艘船上打了个转,低沉道,“怎么,要打道回府了?”
秦惊羽摇头道:“哪里,只是在东阳买了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怕放着不新鲜了,打算先给家人捎回去。”
魅影哦了一声,仍旧那样冷冰冰地站着,没说走,也没说不走,倒是韩易由雷牧歌陪着走过来道:“都不是外人,既然碰上了,好歹坐下来喝杯酒,吃顿饭,不知少帮主意下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魅影也没坚持,只道,“也不必上岸找酒楼了,我船上就有好的厨子,酒水也是备好的,诸位,请!”
“少帮主请!”秦惊羽是个厚脸皮,扶着韩易就紧跟过去。
一行人随他进了船舱,在案几前两两对面而坐,秦惊羽与雷牧歌相邻而坐,对面是韩易与魅影,没一会,就有人送上酒水与鱼干煎豆之类的佐酒小菜。
秦惊羽毕恭毕敬给韩易倒了酒,想了想,又给魅影也倒上一杯,对老师那是尊敬,对他,却有几分殷勤讨好之意。
雷牧歌受了冷落,笑了笑,也明白她对那人深感歉疚的心思,自己斟了酒,举杯去敬韩易,压低声音道:“老师到底因何到东阳来?”
韩易途中被魅影所救,又听雷牧歌简单说了其身份,对他也不避讳,直言道:“我夜观星象,算到东北将有大乱,特地赶来给轩辕国主报讯。”
“大乱?什么意思?”秦惊羽与雷牧歌对视一眼,皆是不明所以。
“还记得我讲授北凉地理之时,提到过的摩纳族吗?”韩易问道。
摩纳族?好似见过这么个词,那阵她因为门中事务,频频出宫,回来翻了翻昭玉在课堂上做的笔记,晃眼看到这个,还没顾上细看,也不知里面说了些什么。
“摩纳族,是北凉境内一个神秘而古老的名族,他们常年住在雪域高原,以打猎和放牧为生,信奉雪山之神,自称是神的传人,与北凉朝廷从来都是互不干涉,相安无事。”雷牧歌简明扼要解释一番。
“牧歌记性不坏。”韩易点头称许,正色道,“不过我当时怕你们年轻气盛,容易闯祸惹事,授课时有所保留,隐瞒了一点,那就是摩纳族一直以来都居住在……巴彦大雪山。”
秦惊羽愣了下,惊道:“巴彦大雪山,那不是雪兽的出没之地吗?”
韩易点头道:“没错,这天下人无不热衷的异兽,其实正是摩纳族所养,最繁荣时期多逾数十只,后来遭遇变故,数量锐减,现在顶多也就十只左右吧。”
“什么变故?”秦惊羽好奇问道。
“我只听说在十多年前,北凉国主与北凉王在雪原狩猎,不巧遇到雪崩,坐骑受惊坠崖,国主与王爷双双重伤,当时摩纳族派出雪兽前往营救,过程无比艰险,雪兽折损大半,才将两人救活,送回北凉都城凌兰。”
秦惊羽听得韩易这话,隐隐觉得哪里没对,却一时也说不上来,想了想,从腰间摸出那撮白毛呈上去:“老师,你看看这个,可是雪兽身上的?”
韩易接过,对着舷窗的阳光看了许久,方才惊疑道:“确是雪兽身上的毛发,你们是从哪里得来的?”
秦惊羽如实答道:“前些天在沁城以外的驿站,我们就与这雪兽不期而遇,雪兽趁夜掳走了东阳公主轩辕清薇,还抓伤了李一舟,这是一舟从它身上揪下来的。”
“什么?雪兽来了东阳?!”韩易惊得站以来,险些撞翻面前酒菜,喃喃道:“怎么会,怎么会这样?”
“老师!”秦惊羽不解低叫。
雷牧歌眼疾手快按住碗碟,只听得韩易长叹一声,颓然坐下:“看来我还是晚来一步!”
秦惊羽心头一动,试探问道:“老师可知,这雪兽为何要掳走轩辕清薇?”
韩易道:“上回轩辕祈前来天京,带来了轩辕公主的生辰八字,我后来偶然在陛下的御书房看到,这才知道,原来这轩辕公主可巧竟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我唯恐出事,特向陛下请示,一路匆忙赶来。”
秦惊羽听得一头雾水:“这个,跟雪兽有什么关系?”
“这摩纳族自诩神族,族中明文规定,每百年举行一次天神祭祀,祈求雪山之神保佑,天下太平,以血祭之。这祭品并非寻常牲畜,乃是九名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未婚少女,而那雪兽身怀异能,嗅觉超常,通常都是由它来外出寻获祭品,带回雪山之中。但是过去数百年,每逢祭祀,雪兽都是在北凉本宫寻找祭品,足迹从未步出北凉地界,这回却不知为何会在东阳出现,还抓走了东阳公主!”韩易说罢,又是一声叹息。
雷牧歌揣测道:“兴许是北凉地广人稀,雪兽没能找够人选,只得出境寻觅,而轩辕公主又恰在该处出现,被它嗅到了气息,机缘巧合给捉了去。”想想又问,“老师,这祭祀什么时候举行?”
韩易道:“下月二十八。”距离现在,也就一个来月时间。
秦惊羽低着头,听着这前因后果,心里暗地自责,那轩辕清薇若不是追随自己到得驿站,也不会落单被掳;而自己如果不是那一念之差,能向轩辕祈及时告知真相,一众人等齐心协力四处寻找,以雷牧歌的武功与神剑之威,要从雪兽手里救回她来,也不是难事。
虽然对她的纠缠不清有些头疼,但也没想过让她无端送命,想着那样一位娇滴滴的小美人成为活祭,从此香消玉殒,怎么也是于心不忍!
一人做事一人当,自己制造的麻烦,改由自己来解决,全力以赴,绝不瑟缩!
想到这里,便是下了决心,站起身来,朝着韩易拜倒在地:“老师,弟子有事相求。”
韩易赶紧起身来扶:“做甚这样客气,你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我想去老师帮我传讯给父皇母妃,就说我与牧歌暂时不会天京,要帮轩辕国主找回公主。”秦惊羽说完,微顿一下,又道,“那边船上是我带给父皇母妃还有元熙的礼物,还请老师帮忙带回。”
“你要去北凉?”一直沉默的魅影忽然开口,声音冷冽,眸光直射过来,“仗着神剑在手,便真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无所不能的神仙吗?”
“我没这么想,我也知道辞去艰辛,但此时是因我而起,也该我前去援救。”秦惊羽说得清淡,其实心中也没什么把握,不过有神剑护身,又有雷牧歌在身边保护,就算救不到人,人身也没什么凶险。
但若是能救出轩辕清薇,便是奇功一件,不仅有利于两国联盟的稳固,而且日后就算轩辕敖对宝藏之事有所了悟,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不好意思再予追究了。
所以说,此次北凉之行于情于理,在名在利,都绝对值得前往!
韩易想了一会,轻轻点头:“你在西烈的所做作为,陛下与我都听说了,陛下很是欣慰,朝中大臣也是赞叹纷纷,倒是一雪此前被囚南越皇宫的耻辱。你资历尚浅,确实应该多加磨砺,积累人脉,此举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你务必多加小心,凡事尽力就行,不可贪功。”说罢看向雷牧歌,叮嘱道,“有你在,我也放心,殿下的安全,我就全交给你了。”
“是,弟子一定竭尽全力,护得殿下周全!”雷牧歌肃然应承。
“实在不可理喻!”魅影忍无可忍站起,对韩易道,“韩先生就是这样纵容弟子为所欲为,肆意胡闹吗?”
秦惊羽听得咋舌,他这话什么意思?是指责她,还是关心她?
“少帮主言重了,殿下身为一国太子,自当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雷牧歌盯着那鬼面上泛着怒意的双眼,眸底闪过一丝兴味,“少帮主若是担心雷某能力有限,何不加入进来,助殿下一臂之力?”
魅影落座,眼光闪烁几下,却是逐渐恢复淡漠:“有雷将军在,我这粗陋之人,又做得了什么?”
雷牧歌迎上他的目光,笑道:“少帮主勿要妄自菲薄,若说护送老师从水路返回天京,顺带押送礼物,为殿下解决这后顾之忧,少帮主乃是当仁不让的第一人选!”停顿一下,又补充道,“这些礼物乃是殿下对父母家人的一片心意,实在不愿落入这芷水上的江湖宵小之手,是吧,殿下?”
秦惊羽听得正中下怀,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也知道此事费时费力,奈何确实分身乏术,无暇兼顾啊。”
魅影沉默一阵,方道:“你真打算去北凉冒险?”
“也不算冒险了,更离奇古怪的地方我都去过,还不是照样好好的,完整无缺。”秦惊羽念着那运送宝藏的大事,心不在焉答着,又继续游说,“我也不会让少帮主白干,我愿意付给贵帮纹银千两作为报酬,不知少帮主……”
“成交。”魅影站起,随意丢下一句,迈步推门出去。
“不是吧?”秦惊羽张了张嘴,原以为还会费上一番口舌,没想到竟然这样容易就答应了,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话还真有几分道理,那白花花的千两纹银,任谁听了都不会无动于衷,更何况是这以打家劫舍谋生的江湖帮派,芷水是他的地盘,这钱赚得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何乐而不为!
雷牧歌说得对,护送重宝去往天京,他确实不二人选!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秦惊羽赶忙转过头来,握住韩易的手,着急询问:“老师,我父皇母妃他们在宫里过得好不好?还有元熙,他还时常生病不?”
“都挺好的,五皇子被穆老先生调养得很好,也少有生病了,陛下叫我给你带话,说他与穆妃娘娘很惦记你,不过有牧歌陪着你,他们很放心。”
言者无意,听着却是有心,雷牧歌俊脸含笑,已经掩饰不住得意,秦惊羽瞪他一眼,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实在难抑激动,低道:“老师,那地图上的宝藏,我得手了!”
韩易大吃一惊:“真的?”
秦惊羽不迭点头:“真的真的,装了整整六只大铁箱,锁得严严实实,还请老师先帮我运送回天京,暂不声张,等我回去再做打算。”
听完她对寻宝过程的一番叙述,韩易又是摇头,又是叹气,真是哭笑不得:“你呀,就在人家眼皮底下,把人家的祖产挖得一干二净,也太胆大妄为了!”
秦惊羽笑嘻嘻挽着他的手臂道:“那宝物藏在地底就是一堆废物,到了我手里,才是变废为宝,物以致用。”
玩笑归玩笑,韩易知道这宝藏的底细,不敢大意,随她回船仔仔细细检查妥当,再由雷牧歌指挥人手逐一运上黑龙帮的大船,这才稍微安心。
眼见大船上风帆扯起,浆手归位,韩易找来纸笔,修书一封,言明利害关系,由秦惊羽带去呈给轩辕敖,也算是解释她失踪这几日的原因——恩师莅临,总该亲往迎接吧?
当下师徒三人依依不舍告别,韩易又拉着雷牧歌叮嘱一番,这才登上船去。
秦惊羽站在岸边,目光在船上各处搜索一圈,没再见得魅影,心底有小小的失望,回过头来,正对上雷牧歌了然的眼神:“当着未婚夫的面,一个劲看别的男人,你还真没自觉!就不怕我吃醋?”
“我才不怕呢,最好酸死你,我另外再找。”秦惊羽哼道。
“你敢!戴了我送的戒指,就算是套牢了,不准反悔!”雷牧歌语气狠厉,眼底却是一派笑意,对她没否认未婚夫这一说法,心里那是满意得不得了。
“呃,你不是头一天认识我吧,要知道,我说话是从来都不算数的。”秦惊羽呵呵笑着,与他这么一斗嘴,心情倒是好了很多。
黑龙帮的船队一走,躲进码头的大小船只这才陆续开出,船主们凑拢一推小声议论,慢慢变为大声说笑,妇人们闲聊着花布香粉,江面上又开始热闹起来。
两人沿着岸边缓缓朝前走,江风吹拂,凉爽宜人,而心头一桩大事了结,脚步也变得悠闲自在起来。
这样,算是压马路拍拖吧?
不远处,那黑衣首领抱着那个小小的孩儿,姿势古怪,身体僵硬,面色紧绷却又带着丝可怜兮兮的意味:“请问二位,会不会带孩子?”
卷六:雪原长空 第二十六章 君子报仇
秦惊羽看得扑哧一笑,哪有这样抱孩子的,跟捧着个花盆似的,难怪那婴孩哭的地动山摇,能舒服才怪了!
“给我试……”边说边是伸手过去,待看清那萧景辰的样貌,忽然噤了声。
数日不见,这孩子的五官长开了,虽不够圆润,倒也眉清目秀,有丝熟稔的感觉,对了,都说外甥随舅,那眉眼与叶霁风还真有几分相似,但不知为何,看着这稚嫩的小脸,心中隐约生出丝莫名的烦躁与不喜。
那黑衣首领见她缩回手去,也没在意,将孩子朝雷牧歌递过去,紧绷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雷将军帮个忙,帮我照看下,我去附近渔家给小世子讨点吃食。”
“孩子的爹呢,该他来照顾的。”见雷牧歌站着没动,秦惊羽冷淡提醒。
黑衣首领恭敬答道:“主子准备车队以后的吃喝用度去了。”
秦惊羽哦了一声道:“不是先前寄养在农家的吗?”
黑衣首领解释道:“是的,不过要换地方,自然要接回来跟随车队一起。”
秦惊羽随口道:“这是要回南越了?”
黑衣首领像是看异类一般看她:“殿下要去南越?”
秦惊羽脸色一沉:“我去南越做甚?”她当人回去南越,只不过不是现在。
“殿下不去南越,主子自然也不会回去。”
秦惊羽总算是听明白了,不由挑眉:“怎么,他还要跟着我们?”宝藏已经送走,这趟合作就算是完结了,这萧焰还带着个襁褓之中的孩儿,还死皮赖脸跟着自己做什么?!
“主子做了,今后殿下去哪儿,主子就去哪儿。”黑衣首领答得顺畅,毫不脸红,说话间又将手中的孩子朝雷牧歌送过来。
雷牧歌对这孩子并无好感,摇了摇手,刚要出声拒绝,就见他的手向上一抛,竟将那孩子直直朝自己跟前掷来!
怔愣间,出于身体的本能反应,雷牧歌长臂一捞,将那孩子稳稳搂在怀中,再看那黑衣首领,已经掠去两丈之外,呵呵一笑,“拜托二位,我去去就回——”轻飘飘丢下一句,便是如泥鳅般溜走了!
“喂,站住!回来!”连唤几声,对方根本不理,在人群中几个穿梭,转眼不见踪影,雷牧歌抱着那哇哇大哭的孩子,丢也不是,留也不是,真是哭笑不得。
本来还打算送走老师,那家伙也该启程去沁城了,被他这样一折腾,哪里还走得了!
“殿下,怎么办?”瞪着怀里那张眼泪汪汪的小脸,之前的好心情全都消失殆尽,他敢说,这人肯定是故意的!有其主必有其仆!
“有什么办法,等呗。”秦惊羽扶额,头疼不已,带着个奶娃娃还怎么赶路?毕竟是南越皇帝萧远山的嫡长孙,未来的世子,要是路上有个什么闪失,可怎么了得!
听他哭的凄惨,又眼见雷牧歌的动作比那黑衣首领也好不了多少,秦惊羽想起远在大夏皇宫的秦元熙,只觉得心头微软,也没多想,伸手接了过来:“我来抱吧,我好歹带过元熙,比你更熟悉小孩子。”
说也奇怪,不知是闻到她身上的淡淡幽香,还是感觉到那不同男子的温软胸怀,那孩儿哭声渐渐小了,被她低低哄了几句,小嘴一抿,竟然破涕为笑。
“还是你厉害,竟把他逗笑了!”雷牧歌笑道。
“那是当然。”秦惊羽话音刚落,却见萧景辰嘴巴扁了下,又呜呜哭了起来,查看了下裹在襁褓中的衣裤,微微皱眉,“怕是真的饿了。”
雷牧歌环顾四周,见前方就有一户人家,嘱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大步而去,没过一会从院门出来,手里已经端着只冒着热气的瓷碗。
“这是什么?”秦惊羽见那碗里似粥非粥,闻者有股细细的甜香,不由问道。
“是人家自己舂的米糕,用开水调散了,还加了点白蜜,说是这么大的小孩子最爱吃。”
秦惊羽点点头,找个石墩让雷牧歌抱着萧景辰坐下,自己一勺一勺小心喂食,那孩儿当真饿了,没一会就吃了小半碗,打个哈欠,眼皮耷拉着,看来是困了。
等雷牧歌将碗勺洗净归还,两人又等了一会,没等来那黑衣首领,眼看天色不早,只得抱着萧景辰就躺在她的臂弯里已经睡着了。
从码头到客栈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两人漫步而行,进店上楼,推门而入。
李一舟被勒令留在驻地修养,正仰躺在床,百无聊懒,见她抱着个孩儿回来,腾的坐起来,眼睛瞪得溜圆:“不是吧,就出去半天,孩子都生出来了?!”
雷牧歌关上房门,过去对准他的胸口就是一拳,哈哈大笑:“谢你吉言,日后殿下跟我若是有了孩子,认你做干爹!”
“不是你的?”李一舟凑过去左瞧右看。
“当然不是!”秦惊羽懒得理他,将熟睡的孩子放在软榻上,解开襁褓,将那小手小脚放回来透透气,又拉了薄被过来轻轻盖上。
这些都是以前在明华宫做惯了的,此时坐起来也是轻车熟路,却把那房中两人看得个心驰神往,眼中哪里还有什么少年皇子,完全就是位贤妻良母的高大形象!
“看什么看,眼珠子都不动了,喜欢孩子,就自己生去吧!”秦惊羽站在跟前,巴掌拍得啪啪作响,两人这才回神。
“我才不喜欢小孩呢,动不动就哭,还得伺候他拉屎撒尿,麻烦死了!”李一舟捏了捏那孩子的小脸,忽然认了出来,“咦,这个孩子我怎么看着那么眼熟……这不就是萧焰那个宝贝儿子吗?”
秦惊羽轻哼一声,没有否认:“随随便便就丢给别人,也没见他有多宝贝。”
李一舟眼睛亮了亮道:“你们把他儿子绑架了?”
雷牧歌摇头解释道:“当然不是,是他的手下硬塞给我们的。”
李一舟显然不信,想了想,兴奋道:“对了,我前一阵研制了一种新型毒药,无色无味,十分隐秘……要不要在他身上试试?”
秦惊羽着实无语:“你当我们是谁?七三一部队?”虽然她对萧冥恨之入骨,对萧氏全家都没甚好感,但是要用这种卑劣手段对付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孩,她自认道行不够,只有萧冥那灭绝人性的疯子才做得出来!
“七三一部队?这是哪国的军队?”雷牧歌皱眉低喃,对于这些时不时蹦出来的新名词,实在有些头大。
李一舟倒不在意,嘿嘿一笑,瞥了眼雷牧歌,忽道,“不过殿下,那萧焰把这么小的孩子交到你手里,对你也真够放心的,难道就不怕你虐待他儿子?对你的性子就掐算得这么准?”如愿见得某人眉头拢起,脸上简直笑开了花,这小子最近春风得意,老是在自己面前耍威风,这会也该被挫挫锐气了。
雷牧歌不是傻子,自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那个人对她那么放心,相反,她潜意识里对其又何尝不是如此?危机重重,不可轻敌!
秦惊羽哪里知道这两人的心思,托着腮坐在桌前,看着榻上熟睡的婴孩,实在想不通,自己怎么就成了个专职保姆了!
大概等了半个时辰,才见那对主仆一前一后进来,手里还提着大包小包的物事。
“睡了?”萧焰往榻上淡淡扫过一眼,转过头来看她,温文含笑,“辛苦你了。”
“没事,举手之劳。”秦惊羽摆摆手,指着软榻道,“赶紧抱回去吧。”
萧焰点头,手却没有动,倒是那黑衣首领走上前来抱起孩子。
“对了,天气转凉,准备了些衣物,你看看喜欢不?”萧焰说着,将手中包袱放在桌上。
秦惊羽看也不看,冷淡道:“我有衣服的,萧二殿下不必挂心,拿回去自己用吧。”
萧焰解开包袱,一样一样取出来,笑道:“都是按照你的尺寸购置的,我也穿不了。”
雷牧歌看着他的动作,什么毡帽,披风,裘袍,中衣,长裤,全是男子衣物,布料做工都是一等一的好,翻到最后,就连内衫都有,一时俊脸微沉,不知在想些什么,李一舟见状,低哼一声道:“萧二殿下也太偏心了,大家总算是相识一场,我和雷却连张帕子都没有,如此厚此薄彼,着实不地道!”
“你那日暗下黑手,害主子受伤,还好意思找我们要衣物?!”黑衣首领站在门边冷笑道。
“原来是为这事。我都不记得了,难不成萧二殿下还耿耿于怀?”李一舟摸摸面颊,笑道,“切磋武艺嘛,难免一时失手,萧二殿下不会是这样小气之人吧?”
秦惊羽向来护短,也不管是非黑白,帮腔道:“既然是切磋,挂点彩也是正常。”对那黑衣首领杀人般的目光直接无视。
“殿下都这样说,此事就过去不提了。”萧焰笑了笑,朝雷李二人道,“不过不好意思,今日只顾给殿下准备,对你们二位确实是忘记了,这样吧,我明日一早就派人去补上。”
“若是真心,哪需要等到明日,先在就该去。”李一舟越说越是放肆,眼珠一转,忽然瞅见那黑衣首领手上还拎着一包衣物,脱口叫道,“瞧,这不是还有吗,还藏着掖着呢!”
“大胆,这是我家主子的衣物!”黑衣首领喝道,无奈他手里还抱着萧景辰,有所顾忌,动作反应自然慢了一拍,只一眨眼,包袱就被李一舟夺了过去。
萧焰也不生气,微笑提醒:“我的衣物,是比对我的尺码购置的,别人穿着也不合适,尤其是雷将军这样的伟岸身材。李副将稍安勿躁,还是耐心等明白……”
“雷穿不了,我可以穿啊,我俩身高也差不多,绝对合适!”李一舟打断他的说话,拿起衣物摸来揉去,不住比划,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不错不错,这些衣服颜色式样都好,正和我心意,这辈子还没穿过这样华贵气派的衣服,萧二殿下,谢了哦!”
“真是不要脸!”
黑衣首领气得脸都涨红了,抱着孩子就要过来论理,却被萧焰伸手按住:“算了,李副将喜欢就那去吧,不过我话说在前头,不是自己的衣服,穿出来不会舒服的。”
“没事没事,我喜欢!”李一舟笑道。
“主子……”黑衣首领低唤一声,似是心有不甘。
“时间不早,我就先告辞了,殿下也早些回房休息。”萧焰朝房中几人拱了拱手,平静离开,那黑衣首领瞪了李一舟一眼,悻悻然跟着走了。
雷牧歌看了一眼桌上的衣物,面色沉静,默然无语,秦惊羽瞧着他的神情,笑了笑,过去随意裹起,随手丢出窗外。
李一舟看的心疼连连:“哎,怎么丢了,这崭新的衣服,拿去当铺可以换银子呢,要不施舍给街边那些个乞丐,积善行德也好啊!”
秦惊羽哼道:“你知道什么,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那包,要不要一齐扔了?”
李一舟后退一大步道:“我的不扔,这样好的布料,可不能浪费了!不是说什么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吗,这可是皇子穿的衣服啊,咱老李也来试试,看穿出来是什么模样!”说罢抱着衣物,喜滋滋朝内室走去。
秦惊羽见劝他不住,也不强求,只道 :“随便你。”转头见雷牧歌盯着那空无一物的桌面发呆,便笑道,“我衣服都丢了,你还不高兴呢?在想什么?”
“哪里,我只是在想,我答应了老师要好好照顾你,可这头一天就没做好。”
“哈,我这么大的人了,哪需要你来照顾……”
秦惊羽话音未落,就听得内室一声怒吼:“这该死的萧焰——”
雪原长空 第二十七章 诸兽之怒
“哎哟,雷你下手重点,别跟挠痒似的,用点力气!”
“鬼叫什么,谁让你那么贪心爱美,中了人家的道,折腾了一个晚上,真是话该!”雷牧歌没好气说着,用布条包住手指,蘸了药膏在他周身使劲涂抹。
李一舟赤裎上身,胸膛颈项手臂上到处是抓掐的红痕,苦着一张脸道:“这怪得了我么,我那还不是看他不顺眼,故意跟他对着干,哪知道他竟设下圈套让我去钻,这可恶的家伙,他就算得那么准,万一我当时没上当呢?”
“没上当他就把衣服收回去,也不损失什么。”雷牧歌抹完药膏,眼露担忧,“你这药膏效果好像不太好,要不要紧?”
“我能忍,不用担心。”都是他一时大意,没察觉那堆衣物上事先悄悄抹上了分量不小的痒痒粉,这痒痒粉对正常人原本是起不到什么作用,但他之前与雪兽一番搏斗,除了肩伤之外,身上还有些细碎伤痕,那萧焰就是算准了这一点,伤口沾上药粉,奇痒无比,那种痛楚,真恨不得立时死掉!
他自己也学医,对毒物之类甚是小心谨惧,这痒痒粉乃是江湖中人所不屑的伎俩,哪想到萧焰身为一国皇子,竟然会使出这不入流的手段,布下圈套,一步步诱他上当;更加气愤的是,半夜里他与雷牧歌将鱼凫城里大大小小的药铺都敲开,却发现能治选个痒痒粉的几味药草都被人提前买走,而他自己所带的只是普通药膏,只能稍减症状,治标不治本!
“喂,你们好了没有?出来吃早饭了,抓紧时间,吃了还要赶路呢!”秦惊羽在门外叫道。
“好了,好了!”
李一舟几下套上外衣,束好腰带,雷牧歌见他收拾完毕,这才打开房门。
秦惊羽一见两人眼睑下的青晕,话脱脱两只熊猫眼,再看李一舟脸上颈上的红痕,不由得打趣道:“不是自诩医术高明吗,怎么连个解药都配不出来?”
李一舟心头憋屈,沉着脸没作声,被雷牧歌推着往前走,见他情绪不佳,秦惊羽也没打算再逗他,几人漫步往饭厅走去。
见他们进来,饭厅中原本坐着的大夏侍卫纷纷站起行礼,秦惊羽摆了摆手,拉着两人坐到窗边位置,对面不远坐了几名萧焰的手下,那名黑衣首领也在其中,正抱着萧景辰,略为笨拙地喂他喝牛|乳,许是还在记恨她昨晚的那句话,明明看见她落座,却视若无睹。
此时店家端了热粥过来,乃是地地道道的鱼丸粥,秦惊羽端起碗喝了一口,但觉滋味鲜美,正待出口称赞,一抬眸,却见对面的李一舟眉头皱起,唇角微微抽搐,神情看起来难掩痛苦。
“店家,你这粥里除了鱼丸,还加了些什么佐料?”
那店家呵呵笑道:“味道甚好,是不是?不是小人自夸,这粥是上好的稻米,加上鱼丸,还有鲜贝、虾仁、羊肉、干笋、香菇切成碎末,葱姜去腥,再加上本地特有的绯豆,小火慢熬,我家婆子守着整整熬了将近两个时辰才出锅,客人们都说好吃,吃了还要添呢!”
“是谁……让你加这些的?”李一舟声音发颤,快要控制不住。竟然都是些发物,尤其那个绯豆,更是会加重症状!
那店家想了想,答道:“是一位年轻公子,昨夜特地来找小人吩咐的他自称姓李,名叫……李一舟!”
“他长什么样?”秦惊羽问道。
店家啧啧赞叹:“那李公子,长得真是一表人才,俊俏得跟画里的人似的,小人活了这几十年,还从来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儿!”
李一舟听得咬牙:“好你个萧焰!”抢先买走药草不说,还暗地让店家在这早餐的粥里放了大堆相克的发物,没吃两口就觉得浑身瘙痒难受,苦不堪言!
秦惊羽已经明白其中原委,当下将他面前的粥碗挪开,换上白面馒头:“吃这个吧。”
李一舟黑沉着一张脸,听得对面不时传来的讥笑声,哪里还吃得下!
雷牧歌看着他微傲发红的脸颊颈项,皱了皱眉:“一舟你若是不舒服,就先回房去……”
李一舟点点头,忍住周身不适,转身住房间走,没走几步,就听得背后有人哼了一声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正是那黑衣首领的声音。
“你——”李一舟回头冷笑,“堂堂一国皇子,竟使出这下三滥的手段,也不怕辱没身份,为世人耻笑吗?”
“你们乘人之危,突施暗算,手段也光明不到哪里去。”黑衣首领清淡回应。
“欺人太甚!”李一舟衣袖一拂,这边的大夏兵士腾的站起,拔刀相向,那方黑衣侍卫们也是毫无惧色,冷面以对。
“好端端的,都站起来做什么?都坐下好好吃饭,把力气给我留着等会赶路去。”秦惊羽做个手势,示意雷牧歌将李一舟与大夏兵士安抚下去,自己却是朝着那黑衣首领走去。
“萧焰人在哪里?”她问。解铃还须系铃人,看来不碰面是不行了。
面对她,黑衣首领脸色援和了些:“主子在房间里,我这就带殿下过去。”将萧景辰交给手下,他转身朝背后的长廊走去。
秦惊羽随他穿过长廊,站在转角处的房门前,黑衣首领轻轻叩门,低唤:“主子,殿下来了。”
门里轻应一声,似是对她的来访一点也不觉讶异:“请殿下进来。”
黑衣首领做个请的手势,知趣退下,秦惊羽大步踏进,对上屋中那道清俊儒雅的身影。
“殿下找我有事?”
明知故问!秦惊羽在心里暗骂一句,直截了当道:“我来讨那个痒痒粉的解药。”
萧焰闻言轻笑:“李一舟刺我一剑,我还他一痒,这桩恩怨就算两清了,我实在想不出给他解药的理由呢。”
秦惊羽撇下嘴:“你想怎样?”
“很简单,亲我一下。”萧焰指着自己的唇瓣,说得风轻云淡。
秦惊羽望着那张笑得牲畜无害的俊脸,勉强忍住想要一掌挥去的冲动,冷淡道:“我没有去亲一只猪的习惯,还麻烦萧二殿下换个条件。”
“哦。”萧焰也没坚持,点头道,“那好,叫李一舟自己来找我,当众给我道歉,若是态度诚恳,我可以考虑给他解药。”
“当我没来,告辞。”秦惊羽耸耸肩,转身就走。李一舟那个毒舌男,心性甚是清高,要他来当面道歉,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殿下就这么走了,实在不像殿下的性格啊,就不再听听我的第三个条件?”萧焰在背后笑道。
“什么?”秦惊羽停住脚步,来见他的目的就是为了解药,没必要耍大牌,李一舟是队伍中唯一的大夫,也是雷牧歌的得力助手,此去北凉前途凶险,尽快治好他才是当务之急!
萧焰凝望着眼前少年明媚轩秀的背影,眸光转柔,勾唇一笑:“说来也不难,殿下要去北凉救轩辕公主,我也想去北凉猎一只雪兽给我母后做床褥子,咱们结伴同行,强强联于,殿下觉得如何?”
秦惊羽听得心中了然,先前那两个条件都是陪衬,可有可无,这第三个条件才是核心所在,说穿了,他就是想继续跟着自己!
可是跟着自己有什么好处,爬山涉水,餐风露宿,她可不认为他真是对自己用情至深,可以如他所说抛却一切无怨追随!
“当然,若是殿下不答应,我也不会强求,这北凉我总是要去的,天地虽大,有缘自会相遇。”
萧焰这话说得很是随意,听在秦惊羽耳中却有另外一层意思,她不答应他明里跟着,那他暗中相随也是极有可能,这从东阳到北凉,都是在别国境内,她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
与其如此,倒不如暂时答应下来,先拿到解药,途中再想法甩了他,毕竟他还带着个体弱多病的奶娃儿,那北凉乃是冰封雪飘不毛之地,不管他有何居心,总不能拿他亲生孩子的安危去冒险吧!
主意已定,秦惊羽转过身来,手掌摊开:“好吧,解药拿来。”
萧焰含笑从袖中摸出个瓷瓶递给她,看她小心收起,忽道:“那些衣物,穿着还合身吗?”
“呃,还好。”秦惊羽含糊应了一声,那包衣物她压根没看,刚一丢出窗户就被楼下的行人分捡了去,合身与否,她哪里知道!
对于萧焰又要一路同行的事,雷牧歌与李一舟表面没说什么,心里肯定是老大不爽的,两人都是沉着脸收拾行李,一声不吭。
秦惊羽看在眼里,也是没有办法,此去北凉至少需要十天左右,再到巴彦大雪山还要个三五日,也就是说,救人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二十来天,人生地不熟的,又是古怪神秘之地,谁知道会有些什么情况发生。虽然已经派人赶往沁城王宫报讯,包括老师的那封信都是一同送去,但这时间紧迫,她是等不到东阳方面的人手增援了,现在除了加足马力一门心思住北凉赶,她再顾不上其他!
车队还如之前,分成前后两队,大夏军士簇拥着秦惊羽的马车行进在前,萧焰带着南越侍卫尾随在后,那个小小的孩儿也随队同行,被黑衣首领抱着,时睡时醒,一路颠簸。
车队从鱼凫出发北行,途径几座边陲小城,在重金雇请了一名北凉男子做向导之后,队伍穿过北凉边境,朝着赤天大陆的最高峰,巴彦大雪山慢慢行进。
这一晃就是十来天过去,自从进入北凉,天气逐渐阴郁,脚下的土地也是日益荒芜,开始还有些小镇可以歇脚,随着离白雪皑皑的高山越来越近,村落也越来越稀少。
一眼望过去,远处绵亘无际的高山,就是巴彦大雪山。
这巴彦大雪山只是一个统称,山中有上百座山峰,成千座山谷,据那向导窦岩说,这些山峰大多数是从来也没有人到过的,有的甚至连个名称都没有,而那些有名字的山峰,名称也颇为拗口,多是当地的土话重叠而成,实在不好记,秦惊羽勉强记下了几个,便是再无兴趣。
越靠近雪山,气候也越加寒冷,这里面以她武功最弱,身体也是最差,雷牧歌已经将自己的裘皮披风给了她,却还是有些抵挡不住寒风凛冽,坐在已经加厚了车帘的马车中瑟瑟发抖。
当夜,行至一片荒野,两队人马都搭起营帐过夜,离高山已经极近了,估计只有一天的旅程。
营帐前升起了火,众人喝着热水,烤着干粮,显得很是兴奋,唯有那向导窦岩坐在火堆前,不时望望头顶黑沉暗淡的天色,再看看不远处的高山,绷着一张脸,沉默得吓人。
“在看什么?”雷牧歌随口问着,一掌拍在他肩上。
窦岩惊了下,险些跳起来,一见是他,唤了声雷公子,嚅嘬道:“今晚有些不对劲……”
雷牧歌听得皱眉:“哪里不对劲?”
窦岩摇摇头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有种不安稳的感觉……唉,要不是为这银子,我真不该来!”
雷牧歌只道是他嫌酬金太少,笑着安慰道:“放心吧,等把我们送到目的地,我这酬金再给你多加一半!”
窦岩勉强笑了下,还是愁眉不展,也不去营帐睡觉,一个人去到营地边上,时而伏地倾听,时而坐起沉思,不知在做些什么。
守着大队人马,雷牧歌也无暇顿他,走去马车旁边掀帘一看,只见秦惊羽倦极困乏,已经和衣而眠,睡得正香,车旁一左一右驻扎着两座营帐,形成严密的屏障,周围还有大夏兵士轮流巡逻,李一舟肩伤初愈,正亲自督促检查。
而对面,也是搭起两座营帐,帐内帐外人影闪动,时不时还响起婴孩的啼哭声。
秦惊羽正值酣睡,无奈听力超常,又是寂静野地,那婴孩的哭声一旦入耳,便是惊醒过来,之后虽然外间声音逐渐平息,却再没法睡熟,闭着眼睛,昏昏沉沉,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忽然听得一种极为奇怪的声音,令得她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那种声音,朦朦胧胧中听来,由低到高,好像是有成千上万头野兽张开大嘴,一起在吼叫,实在骇人之极!
若是她没听错,那可怕的声音,正是从雪山之上传来!
雪原长空 第二十八章 风雪无悔
只听得窦岩的声音在帐外嘶声狂喊:“是雪山之神……雪山之神发怒了!”
秦惊羽伸手扶住车窗,哗的拉开布帘,但见那一堆堆篝火正剧烈跳跃,摇摆得厉害,再听那声音,俨然就是风声,狂风大作的声音!
两边的营帐都在左右摇晃,入耳皆是啪啪的声响,一时间马嘶人叫,乱作一团,帐中之人纷纷奔出,有两条身影奔在最前方,正朝着她所在之处冲将过来。
“殿下,你没事吧?”雷牧歌头一个冲到车前。
“我没事,你们也不要惊慌,这只是变天而已!”秦惊羽冲他叫道,琅掷神剑没有半点异状,说明这只是大自然的力量,跟妖魔鬼怪无关!
雷牧歌应了一声,吩咐她在车内坐好,又唤了李一舟过去营帐那边盯着,以防异常。
又过一阵,风势好像越来越强劲,马车也是开始微微摇晃,秦惊羽哪里还坐得住,赶紧裹好披风跳下车,与雷牧歌站到一起,但闻那风声愈发狂烈,紧得像是有许多钝刀在刮着四周所有凸出的事物,原本拴得好好的马匹,此时也扬蹄嘶叫,听起来很是凄历,仿佛是世界未日到了一般。
“雷公子,雪山之神发怒了!我们回去吧,不能再前进了,否则将有大祸降临!”窦岩跌跌撞撞奔过来,哭丧着脸道。
雷牧歌皱眉喝道:“你胡说什么!”
窦岩抓住他的手臂,不死心嚷着:“真的,是真的,雪山之神知道我带外人侵入,要严惩我们!趁现在还不算太晚,快退回那边山坳里去!”
雷牧歌一把甩开他的手:“把嘴巴给我闭紧,要是再妖言惑众,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这随随便便的力道,就将他掼在地上,窦岩见劝止不得,歪歪倒倒撑起身来,捶胸自责,喃喃道:“都怪我,不该贪婪钱财,罔顾族规,请神宽恕我吧……”
雷牧歌刚下令让两名兵士看住他,就见对面阵营中迎面奔来一人,衣袂飘荡,正是萧焰。
“天气太坏了,不能再往前走了,还是听向导的话退回去吧!”
秦惊羽抿着唇,有些犹豫,偏偏李一舟冲过来道:“没人拿着刀逼你同去,你若是此时撤退,我们求之不得!”
萧焰也不看他,只朝秦惊羽道:“你认为,天气会在短期内编号?”
秦惊羽摇摇头,干涩答道:“我不知道。”
倒是那地上的窦岩爬过来,面色惨淡道:“不会变好的,神既然已经发怒,就决不是在十天半月之内能好起来的,再往前走,雪山之神的怒气迁将更大,天气也会更糟!”
在这样坏的天气之中,进入亘古积雪的高山,会有甚么样的结果,实在是人尽皆知,而且,他们还要在这雪山之中,找到神秘的摩纳族人,救出被掳的轩辕清薇!
想起来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怎么就偏偏落在她的头上了?!
马儿的凄厉嘶叫,仍然在持续不停,越演越烈,就像是用尖剌在戳着众人的心,有兵士急匆匆过来禀报:“将军,马儿很是烦躁不安!”
雷牧歌听在耳中,沉声道:“传令下去,把马匹都看好了,围拢一堆,不得有误!”
秦惊羽不禁皱了皱眉,马群如果奔散的话,在这茫茫雪原,单靠双脚行走哪里能行!正要再叮嘱一句,突然间,听得一声刺耳之极的嘶叫声,那禀报之人刚转过身去,还没迈出一步,见得眼前情形,即是张大了口,陡然跳了起来!
篝火照耀下,地面一阵震动,营帐突然倒塌,一匹高大的骏马疯了一般冲过来,横冲直撞,那些还没来得及聚拢的马儿犹如入了魔似的,挣脱绳索的束缚,狂嘶着四处逃散。
这些马匹本是在东阳购置,仅是脚力之用,自然比不上长期驯养的战马,遇到这恶劣天气,竟是受惊发狂,根本不受控制!
帐倒马散,一切来得实在太突然,所有人都是一愣,倒是雷牧歌与萧焰率先反应过来,几乎在同时出手,朝她扑来。
也就在那一刹间,套在马车上的两匹最为服帖的马儿嘶叫一声,也是扬起四蹄,发力狂奔,秦惊羽看得真切,惊叫一声就要去抓,忽被身后两股力道一扯,一十不稳,被生生拉开,按在一处土丘之后。
风大得几于睁不开眼,夹杂着沙土雪末击打在身上,群马奔逃,黑影交错,这生死关头,三人躲在土丘后方,极其难得的抛开嫌隙,紧紧相偎,四处飞沙走石,暗无天日,此情此景,令她竟似有一丝异常的熟悉感,不知身在何处,疑似梦中。
“乖……很快就过去了……相信我…我们会没事的……”低喃声从风中传来,带着愧疚与担忧,低低地,轻轻地,誓言般回响在耳边,那竟是……她自己的声音!
秦惊羽闭了闭眼,恍惚间,仿佛看见阳光炙热,黄沙漫天,一道单薄乏力的身影盘坐在地,怀抱着名赢弱不堪的男子,正暗自垂泪祷告,简单破败的场景,却让她有种心酸想哭的冲动。
又来了,幻觉又出现了!
她抱紧神剑,用力甩了甩头,幻境消失,重回现实,却见自己被那两人一前一后护着,在狂风怒号中始终安然无恙。
“你怎么了?”雷牧歌扯开嗓子吼道。
“我没事。”秦惊羽摇摇头,只觉得身心劳累,而她的手,却被另外那人紧紧握着,默然无声,亦挣脱不得。
也许只是短短一刻钟时间,却像是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终于,风声减弱,雷牧歌头一个跳出来:“大家清点人数,看看有没有少了谁?”
秦惊羽甩开萧焰的手,随他站起,看着凌乱冷清的场地,心头一沉,哑声道:“还有马匹和装备,也一齐清点!”
在他们身后,萧焰也唤出那黑衣首领,布置同样的任务。
无数人头从各处冒了出来,顾不得拍去脸上身上的尘土,径直列队,一番清理下来,人数没少,受伤也不算严重,但是,马匹和装备方面的检查结果,却是非常糟糕。
经此一吓,马匹跑掉了大半,马鞍上挂着的物事也被一并带走,秦惊羽所乘的那架马车也跑得不见踪影,营帐尽数被狂风刮坏,就只剩下了一顶还算是修复可用。
萧焰那边也好不到哪里去,伤了几名侍卫,帐篷破裂,所幸马车正好夹在两座小土丘之间未受损坏,萧景辰被黑衣首领包裹得严严实实,绑在胸前,虽然大声嚎哭,却是毫发无伤。
这都不算什么,最倒霉的是,狂风过去,那个向导窦岩,就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打死都找不到人了!
随着寻人的小队一队一队回来汇报,秦惊羽的心逐渐下沉,等最后一队汇报完毕,终于忍不住苦笑出来:“看样子,他是丢下我们自己跑路了!”连即将到手的银子都不要,看来这北凉人敬畏神灵,已经到了痴迷癫狂的地步!
事情在突然之间,发展到了这一地步,实在是远远出乎想象。
折损了马匹装备,又没了向导,天气又那么恶劣,接下来的路扰如盲人摸象,那是全靠运气了,旁人都还好,她却不能让伤患与婴孩跟着一同去冒险!
风哗啦吹着,还没真正停下,秦惊羽躬身走到前方一块大石旁,背风而坐,感觉呼吸顺暢了不少,这才招呼雷牧歌与李一舟过来,想了想,又朝萧焰那边也招了招手。
“都过来,一起开个会。”
见萧焰与那黑衣首领大步过来,李一舟哼了一声,扭头就要走,秦惊羽眉毛一挑,在他手背上根掐一把:“观在是一条船上的难兄难弟,个人恩怨暂且放下,听到没?”
萧焰远远见得她的动作,眸色暗了暗,站定笑道:“殿下找我有事?”
“对,找你商量下,你那里不是还有架马车么,你回去的时候行个方便,顺带帮我把几名伤员都驮回之前的村子去吧。”
说是商量,其实就是一副命令的口气,求人办事偏还说得这般轻描淡写,萧焰听得好笑:“谁说我要回去?”
“你那宝贝儿子哭得这般厉害,难不成还拖着他往前走?这样的天气,大人都受不了,何况是个小孩子!”
萧焰轻轻点头:“不错,原先是我估计不足,如今看到这样的风暴,确实不能再带着他了。”
“那好,马车由你带走,附带三匹马,食物按人头均分,其余装备都留给我们,包括那顶帐篷。”
她觉得很公正的分配,却被他摇头拒绝:“不好。”
“那你想如何分?”雷牧歌不动声色问道。
萧焰想了想道:“八匹马,三成干粮,一顶帐篷,以上留作进山装备,其余物资则由回返人马带走。”
秦惊羽心思轱动,觉得还可以接受,当即点头道:“好,就这么说定了!”
“我话还没说完昵——”萧焰笑着补充,“八匹马中,我三你五。”
话音刚落,李一舟率先叫出来:“怎么,你还要跟着?”
那黑衣首领也是不甚赞同叫道:“主子!你的腿……”
萧焰瞥他一眼,止住他接下来的话,朝秦惊羽正色道:“人手太多,目标也大,你们三人,再带上两名得力的侍卫也就够了,而我,也只需带上两人,其余人等合并成一队,都回去村子里等消息。”
秦惊羽转念一想,时间紧迫,只能轻装上阵,听起来倒是在理。
“我反对!”李一舟冷笑一声,指着萧焰道,“我们此去乃是救人,所以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而你就是为了区区一头雪兽,竞然罔顾生死,这样的理由也太牵强了!这里面肯定有大大的阴谋,殿下你可不要被他蒙蔽!”
萧焰闻言轻笑:“我为母亲求取一张御寒的褥子,一片孝心,无关名利,自然比不上你们大张旗鼓涉险救人。”言下之意,却是在暗指他们此行乃是利益驱使,并非本心。
“你……”李一舟还要反驳,被雷牧歌按住,轻轻摇头。论口才,他哪里是这萧二殿下的对手!
倒是那黑衣首领凑到萧焰跟前,急道:“主子,让属下跟着你去。”
萧焰摇头道:“你得看好这孩子,不能有任何闪失。”
黑衣首领听他说得郑重,只得点头应道:“是。”
秦惊羽没再说话,见她默许,雷牧歌与李一舟也不再说什么,几人背靠大石又坐了许久,好不容易等到天亮,风势小得多了,过后不久太阳升了起来,将大地照得一片亮堂。
趁着整队分配之机,秦惊羽去到前方一座小山坡,向不远处的雪山看去,但见山中升起了白茫茫的一片,似雾非雾,记得窦岩曾经说过,北凉境内时常下雪,如果遇到强风,积雪被风吹向山中,在半空中裹上一层细小的冰粒,便如迷雾一般,那比下漫天大雪更麻烦,令得进山之人根本看不清眼前的景物,如遇强敌,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必须趁着风雪还没大起来的时候,抓紧时间赶到山脚下,至于萧焰……
无论武功心智,他都是一等一的高手,不管他安的什么心,至少现在看起来,他的加入对己方那是有利无害的。
如此说服自己,正待回头,却听得背后沙沙作响,有人悄然靠近。
“殿下……”
那声音并不陌生,秦惊羽蹙眉:“你?”
黑衣首领窜到她面前,怀中还抱着层层包裹的婴孩,躬了躬身道:“小世子须得送回村落,主子有命,我不得不从,但我想求殿下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秦惊羽淡淡道。
“请殿下念在我家主子千辛万苦追随相护的份上,能对他好一点,主子心里苦,我都看在眼里,他其实……”他顿住,声音微哑,叹了口乞,忽朝秦惊羽一抱拳,转头飞身而去。
秦惊羽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想起,见过这么多次,自己竟还不知他姓甚名谁,也从来没想过要去询问知晓,也罢,都是不相干的人,主子如此,属下也不例外。
等回到营地,两队人马装备都己分配完毕,一队由她、雷牧歌、李一舟、萧焰与两回侍卫共计八人组成,骑马进山,另一队则是由那黑衣首领率领大批人马回返村子,原地待命。
回返的队伍逶迤而行,距离越来越远,马蹄声渐渐不闻,秦惊羽看着远去的人马,忽视临行前黑衣首领投射过来的隐含期冀的一瞥,素手挥起,一声令下。
“出发!”
--题外话--
亲爱的殿下们,节日快乐!爱你们每一个人!
雪原长空 第二十九章 温泉故梦
阳光过后,紧接着便是风雪交加。
八骑朝着雪山行进,越往山里走,积雪就越多,行进的速度算不是快,黄昏时分又刮起大风,火把根本点不着,只能就地扎营。
靠着四处搜集来的枯枝,雷牧歌指挥一行人等在山崖下方燃起了两个大大的火堆,入夜之后,寒风呼啸,一顶单薄的帐篷哪里抵档得住,只能是围坐在火堆周围,不住地烧水,喝着滚热的汤来御寒。
到这个时候,秦惊羽才有些后悔,早知今日,当时断不该意气用事,将萧焰送的那包衣物给丢了,就算是留下个一两件,也好过这生生捱冻。
记起那不经意一督,包袱里的衣物那柔软而暖和的面料,如果穿在身上,一定会很舒服。
唉,很多时候,人总是很自以为是,以为对自己做了最好的决定,却不知,也是导致处境悲惨的决定……
一身傲气,何苦来着?
到第二天,队伍又继续向前走,地上已经根本没有路,全是高低不平的石冈子,这是山地,也别想有平坦大道来策马畅游,雷牧歌面色愈发沉郁,号令众人加快速度,只盼着在雪化成冰之前,快些到得那山脚下去,寻得一处落脚之处,否则若是再遇上狂风,便是一任蹂躏,连个遮档物都没有。
第三天晌午,队伍总算是置身在山中,四面望去,除了高耸雄峻的雪峰之外,几乎没有别的任何东西,山道狭窄,却又曲折崎岖,不得已,只好牵着坐骑慢慢朝高处走,歇息时偶尔回首望去,但见来处萧瑟,一片净白,空寂无人。
这雪域高原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是一团和气,此时却呼呼吹起风来。
大风把地上的积雪带动飞起,冰粒像是浮沙一样地滚动,雪地上的脚印瞬间无痕,虽然众人将衣领竖起,帽檐拉低,包裹得严严实实,但那细小的冰粒仍然从一切缝隙中钻进来,每一颗冰粒进入衣服中,就像是被谁轻轻刺了一针似的,令人不由自主要发抖。
站在高坡的雪地上,四面查看,眼望茫茫群山,秦惊羽发现了一个事实——
他们,迷路了。
一开始目标都是明确的,冲着那巍峨耸立的雪峰而去,可是埋头走过一座又一座山坡,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就那么一眨眼,那雪峰竟然没影了!
走来走去,四周尽是积雪的山峰,高高低低,错落屹立,雪末被风卷得在空中打转,满耳都是风声,入目皆为雪色,前途茫茫,不辨方向。
还没瞧见要救之人的影儿,却将自己困在这无边无际的雪山之中。
怎么办?怎么办?
找到一处背风的山石,拂去积雪,火堆点起,好歹驱走些许寒气,秦惊羽棒着小脸,仰望被迷蒙雪雾笼罩的天穹,有点点金光,从云层空隙中折射下来,落在这皑皑白雪的山头,带出七彩的美妙的光晕。
忽然觉得,周围太静了些。
不止是现在,自从大部队分散之后,她的周围就少了很多鼓噪声。
很安静,也太安静了些,有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怪异的平静。
然而她来不及多想,随着风声减弱,但觉一道低低的,细细的,几乎是不可能的声音从雪山深处飘了过来。
没有听错吧?
秦惊羽跳了起来,死死盯着那传出声响的高山,原本纠结的眉宇渐渐舒展,红唇一抿,扯出个难得的笑容。
是流水,细微却又真实的流水声!
暂不论这雪山之中怎么会有流水声,至少于走投无路的他们而言,此时此刻听来,便如天籁一般!
一刻钟之后,一行人由秦惊羽带路,牵马下了高坡,继续前行。
眼见天色阴沉,风势又大了起来,这步行的队伍紧赶慢赶,是力争在天黑之前要到得她口中所说有着“小溪流水”的仙境。
“殿下没听错吧,这冰天雪地之所,会有潺潺流水?”李一舟疑感发问,与生平痛恨之人为伍,他的脾气忍了又忍,已经快要超出底限,即便对她,口气都好不到哪里去。
“我说有,那就有。”秦惊羽沉着回应。她的眼神耳力,不容置疑。
“听殿下的。”雷牧歌简单一句,稳健跟在她身旁,只一肩之距。
秦惊羽听着那低沉的嗓音,忍不住侧头看他一眼,歉意一笑。萧焰一行跟在队伍里,他表面如常,心底肯定是不高兴的,只是权宜之计,希望她不说,他也能明白。
而萧焰那边,就跟那隐形人似的,一声不吭,却又紧紧相随,甩之不去。
走着走着,眼看前方又是巍巍高山,忽一人叫道:“啊,快看,那是什么?”那是一名大夏兵士,他的手,正指着一处绝壁。
众人只看见山崖上点点石青色,有一点莹白之光,颤颤闪动,落在秦惊羽眼中,却是一株玉白带绿的花朵,恰好生在冰川石缝当中,裹着层淡淡的绒毛,枝叶如羽,花形如莲。
是……雪莲花!
这只在书本中读到的奇花异草,不想竟在这里得见,令得她情不自禁叫出名来,叹道:“好美!”
可惜,那绝壁离地面恐有百丈之高,只可远观不可近赏。
秦惊羽望着那雪莲看了好一会,不经意垂眸,却见雷牧歌已经在弯弓搭箭,堪堪对准绝壁方向——
以他的箭术,击中目标那是没有一点问题,但是这样远的距离,又有狂风不断,要想花叶无损,断茎而落,想来也不容易,是以他虽然已经瞄准,却在迟疑,未有下一步动作。
雪莲花这东西,想来这雪山之中到处部有,这株生得高,指不定下一株就在地面,弯腰可得。
“算了牧歌……”秦惊羽正待阻止,忽听得身后风声骤起,一人白衣飘飘,直飞冲天。
“二殿下!”那两名南越侍卫同时出声,朝着萧焰跃起的方向奔去。
不得不说,这个萧二殿下,武功高深,轻身功夫更是绝妙,凭借那山崖上凸出的山石,东一点,西一蹬,如灵猴般借力上窜,明明险到极致,偏生他的动作做出来又是那么优雅流畅,让人心惊胆战之际,却又赏心悦目。
须臾间,萧焰已经攀上绝壁,手指一勾,便将那株雪莲花连茎掐断,转身跳下。
“二殿下,当心!”两名南越侍卫吓得脸都白了,比脚下白雪还白了三分,一见那人玉树梨花般轻缓降下,顾不得欣赏,赶紧迎上前去。
“我没事。”萧焰摆摆手,却是朝她大步过来,温柔含笑,双手奉上,“给你。”
秦惊羽瞧着那雪莲花,粉白中带着丝丝碧绿,晶莹剔透,着实可爱,不由得伸手接过,萧焰看在眼里,笑意加深,轻声道:“路上若是还有,我再给你多摘些。”
“多谢萧二殿下!”李一舟从背后转出来,呵呵笑道,“我最近在炼制的药丸,正巧就差这一味雪莲,真是天随人愿啊!”说着就要来她手里取花。
萧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没看到他的动作,连半个眼神都没投给他,仍是微笑淡淡,注视着秦惊羽。
被那水波一样的眸光凝望着,秦惊羽忽然有丝歉疚,不单是为了那包随手丢弃的衣物,还有此前种种殷勤种种讨好种种相助,都从心底涌了出来,
心念意动,那捧着花的手,适时移开两寸,令得李一舟的手抓了个空。
“你!”李一舟急了。
“这花……看着讨喜。”秦惊羽思索着措辞,以求两边都说得过去,“等我玩够了,再给你做药。”
“好了,天色不早了,继续赶路吧。”雷牧歌恰到好处冒出来,拍了拍李一舟的肩,催促众人上马前行。
风声呼啸,秦惊羽仔细辨听着夹杂其中的流水声,带着队伍时快时慢不住驰骋。
顺着她指示的方向,雷牧歌一马当先冲在最前面,又行了一阵,突然扯住缰绳,挥手喝道:“停!”
秦惊羽定睛一看,却见一道又宽又长的山涧挡住去路,下方并无流水,已然干涸,踢一块石子下去,好半晌才听得极其细微一声,显然深不可测。
雷牧歌走到边缘地带,居高临下看了看,又目测下宽度,舒了口气:“大家都退后,照我的法子过去。”说罢飞身上马,策马朝来处奔出一大段,然后调转马头,忽然一夹马腹,马儿嘶吼一声,发力狂奔,蹄声得得,疾驰到得山涧,一个扬蹄便从那缺口一跃而过,轻松落在对面实地!
秦惊羽看着那山涧,想着自己稀松平常的骑术,有些为难,却听得雷牧歌在对面喊遵:“一舟,你带殿下过来!”
李一舟答应一声,推她上马,自己也跟着跨坐上去,也是助跑一阵,顺利越过山涧。
那两名大夏兵士依样画葫芦,都骑马跃过,到得对岸。
“还磨蹭什么,该你们了,快些过来!”李一舟不耐朝那边的三人叫道。
萧焰轻应一声,策马后退,也是与雷牧歌差不多的距离,随后疾驰过来,待奔到山涧边缘,猛地扯起缰绳,马蹄扬起,刚到半空,下一瞬,却扰如断了线的风筝,连人带马一同坠落!
这一变故,令得在场之人皆是傻了眼,那两名南越侍卫惶然下马,奔到山涧边张望,哪里还看得见人,怔愣一下,立时抬头怒目而视,神形俱裂:“是你们,暗箭伤人!”
李一舟无奈摊手:“别冤枉好人哪,我好好站在这里,动都没动一下。你们那殿下方才不是去悬崖上摘花来着,力气用尽,所以控制不住马儿,不慎失足,却怎么能赖到我们头上?”
那两名侍卫狠狠瞪他一眼,无暇多说,慢慢从山涧边上攀援而下,前往寻人。
秦惊羽看着那面色坦然的两人,轻声道:“真的是失足?”
李一舟不迭点头:“就是就是。”
雷牧歌没有说话,只从唇边扯起一抹久违的笑客,望着她目光炯炯:“天快黑了,我们是在这里等,还是继续行路?”
秦惊羽瞅瞅他,再看着李一舟,怎么看怎么诡异,难怪这一路上两人如此沉默,原来是在暗中酗酿好戏!
想来也不复杂,萧焰为她攀岩摘花之时,那两名南越侍卫担心主子也离开了岗位,这样好的机会,要动点手脚,那是十分容易,李一舟身上那些个金针银刀,瓶瓶罐罐的,也许动不了萧焰,可动动他的坐骑,令其在关键时刻失控,只是举手之劳,没有任何问题!
说是两人合谋,恐怕更多的,是雷牧歌的主意,他对萧焰的仇视与敌意,比李一舟更甚,作为文武双全的少年将军,那张灿烂笑脸之后,其实隐藏着深沉而坚决的心思。
“殿下?”见她久久不答,雷牧歌剑眉微扬,墨黑而锋锐,逼人心魄。
等,还能等来什么,一具鲜血淋漓支离破碎的尸体?
秦惊羽微叹一口气:“当然是……继续行路。”怀里还揣着那朵雪莲,被细细的绒毛扎了下,忽然觉得有微微的疼。
如此也好,不留余地,她心软,便由他们来帮她做决定。
怪只怪,他姓了萧,注定是敌非友……
一路无话。
天黑之前,他们终于来到了那群山深处,眼前的景致,令得所有人都呆住了。
没错,她没有听错,确实是流水声。
只不过,这不是普通的流水,而是一处……温泉!
在那光秃秃的岩石上,有一条狭窄的山缝,石缝中长满了青草与灌木,温泉水正是从这样的缝隙中涌出来,形成一条一尺来宽的小溪,蜿蜒向前流着,形成一个又一个的温泉池,汩汩冒着热气。
没有一丝风,没有一丁点寒冷,只有暖暖的泉水,温暖如斯,宁静如斯,在这样的崇山峻岭之中,竟有如此美妙的地方,简直就是仙境!
又来了,那种怪异的熟悉感又忽然冒了出来。
只觉得那池边青草多了些,池里泉水黄了些,比不得她记忆中的那处,那艘繁花似锦,缱绻如梦——
春波碧草,暖泉深处,相对浴红衣。
到底,是不是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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