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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剑雪无名

剑子仙迹独自立于风亭之中,心中一片豁然、坦然与诚然。

世间万象,诸多美好,静花香风,沁人心脾,除却…那偶尔混杂在风中的脂粉味,那偶尔飘荡在眼前的粉红­色­,那偶尔传入耳中的少儿不宜的话语……剑子仙迹认真地思索着迁徙的可行­性­……

“呼呼~花前月下,佳人相伴,剑子,你的福气真是如影随形啊~”清朗的声音伴着清明的微风欢愉地传来。

仙姬一脸受用地回身福礼,“药师谬赞了。”

剑子无言,心中大叹:凉薄,真是太凉薄了!

“药师前来,定是有要事相商,”剑子走出风亭,看一眼慕少艾,再转身对仙姬道,“仙姬姑娘,还烦请回避吧。”

“我不能听吗?”仙姬问慕少艾道。

“这嘛…”慕少艾怀抱水烟管,笑意盈盈地看向剑子仙迹,终于在一连串恳请的目光中“委屈”妥协,“事关一等机密,知道越多,危险越多,仙姬姑娘,剑子这是关心你呀!”

“这是真的吗?剑子…”仙姬闻言,立马扑向剑子仙迹。

“我……”剑子惊惶躲避之下,欲辩无言。

待仙姬离开,剑子终于长长松了一口气,看向一边偷笑不止的慕少艾,很是汗颜地说道:“药师,你真残~”

“哎呀呀~娱乐大众嘛,前辈何必计较呢~”慕少艾悠然道。

“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是一名医者该有的行为吗?”剑子反问。

“仙姬相伴,尚有抱怨,得陇望蜀,是一位修道人士该有的涵养吗?”慕少艾应答毫不费力。

“不要曲解我的话语。”剑子忍住扶额地冲动,努力吐字清晰道。

“那就是没有抱怨,既然满意,你还痛苦个什么劲?”慕少艾连连摇头,看着剑子的目光,盈满你真是不可理喻的深意。

“药师口德,剑子拜服,咱们还是谈正事吧。”剑子丢盔弃甲,举手受降。

“好啊,”慕少艾一转手中烟管,尤带笑意开口,“抢劫需要有力的流氓,缺你剑子前辈不行啊~”

剑子先是一阵迷惑,转而即明白慕少艾的想法,口中却又掀风潮:“耶~药师本­色­演出,剑子怎好争锋?”

“呼呼~何必谦虚呢~”慕少艾转身迈步,一派从容。

西漠,贫瘠的土地,荒无人烟。

醒恶者手拄权杖,独自漫步前行。

忽然间,遥远的天际,云层翻卷,飒风凛凛,强烈的气场,夹杂万钧之势,远远袭来。

“何须剑道争锋,千人指,万人封!”

清朗的诗号,清隽的身影,道者丰神俊采,于广袤天幕飘然现身。

“万丈勋名孤身外,百世经纬一樽中。”

凤凰浴火,孕化旭日身姿,苍穹无垠,药师足下尽显一世豁达。

“慕少艾,剑子仙迹。”醒恶者看着凌空出现的两个人,脸上神情变化莫测。

“看到三教最强的流氓,不够流氓的你,交出魔心吧。”慕少艾负手身后,口出轻松言词。

“耶~天下第一的慕少艾在此,醒恶者,识时务者为俊杰。”剑子不逞多让接口。

“哈哈哈哈!”却见醒恶者闻言,不急不慌,只是爆出一连串狂笑,笑毕,眼神一变,蓄满­阴­冷之光,“慕少艾!慕少艾,是谁呢?”再出声,权杖已直指慕少艾。

冷声冷气,冷言冷语,是恶者眼中之毒,是恶者心中之恨。

“不就是江湖中庸人一名。”慕少艾抱臂静观。

“好一名庸人,好一张伪善的面皮,好一副­阴­险的心肠!”醒恶者开口越发狠毒,“虚伪的慈善是否已洗净你丑恶的过去?翳流主宰——认萍生!”

“嗯……”神­色­一正,慕少艾收敛玩心。

翳流,轰动一时的翳流,认萍生,灭绝至亲五伦,杀人不眨眼的魔头。醒恶者语出何意?与慕少艾又有什么关系?一旁剑子迷惑了。

沉气不沉­色­,慕少艾一如既往的平静,单手负后,微侧过身去,慕少艾波澜不惊地开口:“恶者还是一点没变,喜欢揭别人的短,难怪至今,仍是孤家寡人一个了。”

……强烈的怒火,遇上一捧冷水,被淋个透凉。醒恶者顿时嘲讽不能,咒骂不能,是说慕少艾有资格说他吗?更为甚者,是说现在的情况应是这样的反应吗?!

“慕少艾,想要魔心,就亲自去找他吧,那个所在,你心知肚明!”一阵气结,醒恶者径直言道,语落,化光走人。

嗯~剑子欲要拦阻,却见慕少艾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喽,魔心是真不在他身上了。”

剑子收回脚步,询问道:“醒恶者意有所指,那个‘他’是谁呢?”

“这嘛…心知肚明,理解不能……”慕少艾看着无垠的天际,似是喃喃自语,着上微微的茫然……

三十九 南宫神翳

“少年无端爱风流,老来赋闲万事休。万丈勋名孤自外,百世经纬一樽中。”

子夜星寒,点染冥冥天幕,远山绵延,勾勒浮沉世态。万籁俱寂的时分,是夜雾扰人,亦或是俗人污染这清圣的自然呢?

“少艾…”迷迷糊糊的声音,带着朦胧的睡意在身后响起。

“阿九,你怎么起来了?”慕少艾急忙转身,揽过阿九问道。

“少艾,你不开心。”柔­嫩­的小手,揉着惺忪的双眼,阿九抬头,是肯定而非疑问。

“哎呀呀~大概是许久没和九少爷在一起,若有所失,心中开始计较了吧~”慕少艾认真思考道。

“咿,看你年纪一把,还像个小孩,你真是…哪一天我要是不在了,你要怎么照顾自己?”阿九往慕少艾怀中拱一拱脑袋,小大人般说道。

“我啊~那也只好是放给它烂了啊!”慕少艾摸一摸阿九的脑袋,曲臂将他环住。

“少艾,我们这么久没有回去,鱼爷爷会不会想我们?”阿九舒服地偎依在慕少艾身边,开口问道。

“哈~蠹鱼孙吃不上阿九做的馒头,一定想到哭鼻子。”慕少艾轻笑道。

“那我们什么时候回去?”阿九又问。

“……等到崖上的事情结束,我就带你回家。”

“那崖上的事情什么时候结束?”

“这么…总有那么一天吧……”

“嗯,那你说话算数哦。”

“哎呀呀~你这么聪明,我怎么敢骗你呢~”

“哼~知道就好~”阿九得意地翘起尾巴。

低微轻和的谈心,如温煦的暖阳,丝丝柔化浮躁的心灵。稚子天真的言语,是爱之深,忧之切的表露,不染尘埃的关怀,明净到让人忧伤……

“阿九,我开始怀念你的焦饭米糊了。”慕少艾轻声说道。

香甜的睡颜,回应的是均匀轻浅的呼吸。

“哈~这样就睡着了~”慕少艾溺爱一笑,抱起阿九走向卧室。

风动帘摇,轻纱薄幔毫无感知地相互摩挲,无声冷寂。

夜冥中,一人独自坐在桌边,双腿交叠架上桌面,烟雾缭绕之际,映现出一张淡泊观世的容颜。

突然间,徐徐的微风乍然疏狂,烛火摇曳,转瞬即成灰烬,唯余青烟飘渺,淡如灵魂般虚无。

借着星月的光辉,一道身影骤然出现于琉璃仙境之外。

如水波光,如幻真颜,在这久违的世间,一切似梦非真。

“彼时披甲戮征途,君临天下谁与共?萍生负尽枭雄义,南宫袖手空余恨!”

一步一句,一句一顿,衣襟翻飞,黑发飘散,掩映来者面容,只余双眼明视,漆如点墨。

不闻不问,不念不想,非是往事如风……慕少艾缓缓睁开双眼……只是,有的事,自行沉淀,然后凝结,成为一种剔之不去的宿疾,在不期然的时刻,突然发作,令人隐忍不能。

“认萍生,久见了!”手按额间长发,来者站定,看着那桌边的人影,缓缓沉沉开口。

一声久见,恍若时隔千年,旧时诸般情景汹涌而来,慕少艾不由动容,心中是莫名的苦涩。

“是怎样?我千里迢迢而来,你不起身迎客吗?”平和的话语,不是仇人之间的憎恨相对,却似久违友人的叙旧。

“琉璃仙境不是笑蓬莱,我也不卖笑,有必要迎客吗?”一句话,压下百般纠结,慕少艾终是起身,转眼看向南宫神翳,“…你……”

神在而形已灭,南宫神翳就这样空落地站在慕少艾眼前,触手可及,却遥不可及。无来由的辛酸,伴着瞬间的恍然大悟,慕少艾忽觉心中闷痛。

“你一点没变,”南宫神翳上下打量慕少艾一番,定案道,“仍是——‘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

“耶~怎比得上教主——‘皓齿乍分寒玉细,黛眉轻蹙远山微’。”慕少艾摇头谦让。

“萍生,莫要谦虚。”南宫神翳摆摆手。

“是教主承让啊。”慕少艾回声有礼有节。

“哈~是说我们一定要这样相互吹捧,相互恶心下去吗?”南宫神翳负手一笑。

“但随教主意愿。”慕少艾答道。

“时隔许久,笑梦难忘,只可惜…”南宫神翳看着慕少艾空空的肩头,有些落寞地开口。

“铁铮我寄放在朱痕那里了。”慕少艾淡然道。

“喔,那个狼狈为­奸­的。”南宫神翳回忆道。

“是里应外合!”慕少艾严肃纠正。

“哈~”南宫神翳掩嘴,笑得欢畅。

“……我们出去走走吧。”看着南宫神翳的笑容,慕少艾蓦然凄楚。

“嗯…是要与我私奔吗?!”南宫神翳兴致顿时高涨。

“是哟!乘着天­色­未明,抓紧时间吧!”慕少艾单手负后,径直举步。

道狭草木长,夕露沾晨衣,两人的脚步不急不缓,错落有致。

远观山水一­色­,夜空澄明。皎洁的月光下,一者华发韶华,一者墨发玉颜,皆为凡尘非凡人。

“都说‘苦海无涯,回头是岸’,”南宫神翳着眼于面前的身影,慢慢开口,“我站在奈何桥头许久,却总也等不到往生的船只。”

“哎呀,若知你如此凄惨,早几百年我就去为你超度了。”慕少艾一脸追悔莫及的表情。

“果然是坏朋友,坏相处。”南宫神翳揪心大叹。

慕少艾一怔,“朋友啊……教主,你是专程来让我愧疚的吗?”

“愧疚、懊悔就不是认萍生了。”南宫神翳揶揄道。

“喂喂~”慕少艾郁闷至极。

“…真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看着慕少艾佯装的恼意,南宫神翳轻轻喟叹一声。

慕少艾无言侧身,“…复活的机会,你…不把握吗?”

“唉!”南宫神翳长长一叹,一手滤过鬓间长发,开口抱怨,“虽然北辰元凰样貌不错,不过,比起我,还是差了那么两三分。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机会选择自己重生的相貌,重­色­轻友之如我,怎能容忍自贬容姿。”

“…你也真是一名稀世人才!”慕少艾顶礼膜拜道。

“嗯?怎讲?”

“这个世间,比你还要自恋的人实在不多了。”慕少艾叹服道。

“哈哈哈~”南宫神翳不禁开怀大笑,这一瞬,朗月繁星,黯然失­色­。

“萍生,小我与大我,你如何取舍?”笑毕,南宫神翳负手问道。

“又是这个问题。”慕少艾转身,再度迈步。

“我的执着。”南宫神翳紧随其后。

唉…慕少艾轻轻一叹,“在慕少艾心中,小我与大我并重。”

“是慕少艾而非认萍生么?”

“认萍生已是过去,”慕少艾停下脚步,“遗憾既在,我无法偿还,唯求今后,不再后悔。”

“很有的长进,”笑意浅浅散开,南宫神翳抬眼看向夜空,“你曾经说过,天上每一颗星都代表地上每一个人,其中也包括我么?”

“当然~”慕少艾也举目远眺,“那个高悬夜空,发出耀眼光芒的一定就是教主你了。”

“哈~我也这么认为~”一声轻笑,南宫神翳自顾自地说道。

慕少艾彻底语结。

“萍生……”

“嗯?”慕少艾静静等候南宫神翳接下来的话语,许久的沉默,却只有一句“萍生”。

慕少艾转过身去…子夜般的瞳眸中,有流星划过,如烟花的绽放,然后凋零、败落……

“…珍重……”最后一眼,仍是笑意不减,南宫神翳的身形随着那声珍重,一起慢慢淡去,如云如雾,散尽一切负累,复归鸿宇八荒。

再见你,杀与赦,我已无力思考,只想与你一起静静走完这一程。所以,萍生,珍重…少艾,珍重……

“啊…”慕少艾怔然而立,最后的话语,最后的道别,犹如犀利刀锋,屠戮心脏。说不出口的言词,说不出口的遗憾,悲恸如丝缠绕,紧密到令人窒息。

山谷石门,轰然洞开。

朱痕茫然地看着自己触碰机关的手掌,是什么原因使他沉闷?又什么原因,让他想要走出落日烟一观?

迷惑、不解,蓦然抬首间,却见不远处,有人安静地站在那里。

真假虚实,似是而非的情形,让人莫名的凄怆。

“慕少艾?”朱痕迟疑地开口。

来者闻言,似是一愣,接着转过身来,笑容之下难掩凄迷,“朱痕,我忽然想唱笑梦风尘了。”

山渺渺,云渺渺,八方风雨止今宵;

情渺渺,仇渺渺,风尘一梦任逍遥。

江波啸,烽烟招,兴来病酒罢琴箫;

世情笑,人寂寥,壮怀谁留向晚照。

四十

“屈世途,药师可在?”

剑子仙迹一早便来到了琉璃仙境,魔界派人传来傲笑红尘遭受酷刑的信息,救人已是迫在眉睫之事。

“我一大早就没见到药师,”屈世途摇摇头,问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事关傲笑红尘…”剑子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屈世途顿时焦灼上脸,“这这这…这可真是十万火急,药师啊,这种时候,你到底是去了哪里啊?”

就在两人心焦如焚无暇分心的时刻,琉璃仙境外,一股淡淡的气息瞬间远去。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怕谁!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映。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朱痕斜倚在门边,反复擦拭着手中的西洋笛。落日烟的山­色­一如既往的明净,隔离尘嚣,安静宁和。

那时,慕少艾说,“朱痕,我想唱笑梦风尘了。”

朱痕不言不语,一运气,铁铮应着节奏飞出。

那时,慕少艾说,“朱痕,我想喝酒。”

朱痕默然无声,一翻掌,冷冽清香倾泻而出。

那时,慕少艾说,“朱痕,吹一曲来助兴吧。”

朱痕终于拧眉、沉­色­,“我为什么要认识你?!”

“哈!”一笑朗笑,慕少艾灌下一大口酒,“我记得有人贪杯,恨不得能遇到拼酒的人呀!”

“哈~当初看你长得秀气,想不到酒胆豪气是一等一的。”朱痕也舒展了眉梢。

“呼呼~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嘛~”慕少艾洋洋得意道。

“好酒­色­、好气魄,只可惜脑筋不怎么聪明。”看着慕少艾一副飘飘然的模样,朱痕再接一句中肯的评价。

“哎呀呀~以诽谤别人来掩饰自己心中的嫉妒,朱痕,你的气量真小。”慕少艾不以为意道。

“我也正在反思,”朱痕的目光集中到慕少艾手中的酒壶上,“其实,我的气量可以再小一点……”

“哎呀呀!”慕少艾赶紧护着酒壶侧过身去,“虚怀若谷慷慨豪爽正气充沛,朱痕,你简直比大侠还大侠!”

朱痕额角太阳|­茓­跳了几跳,终是拿出自己的西洋笛。

清越的曲调飘散在落日烟的上空,映衬着清朗的月­色­,慕少艾一边喝酒,一边望天…

在这样的景­色­下悲春伤秋,真是有违药师的美学啊,慕少艾心想,想着想着心中的­阴­霾便淡了,跟着淡去的还有自己的意识…

然后慕少艾毫无顾忌地倒了下去,在自己的脑袋与金属乐器亲密接触的那一瞬,慕少艾心中顿生剑子仙迹曾有的感慨:凉薄,真是太凉薄了!

朱痕抽出隔在自己与慕少艾之间的西洋笛,看着那人当真肆无忌惮的睡去了,额角太阳|­茓­又跳了几跳,是说他慕少艾慕大神医慕大高人就这样在三更半夜饶人清梦之后安枕无忧地睡去,是无赖到可以了。

朱痕就这样看着慕少艾,看了一会儿,一声轻叹,“…真是阿呆…”

话出口,却不知道是说自己,还是说慕少艾了。

白发剑者在空谷之中独步徘徊,绵延的山脉,犹如一道屏障,隔开出世与入世的距离。

无声无息,紫红的剑穗在风中凌乱,越是走近,肃杀的气息在平和自然地对比下越是冰寒。白发剑者停下脚步,抬眼,眼前有的只是黢黑的山岩,冷漠沉重,亦如此时他的心情。

忽然,眼前的山岩开始移动,然后,一个异族服饰装扮的人从岩石后面走了出来。

两人从未见过面,两人却都知道彼此的存在。

慕少艾说他有一名挚友,名叫朱痕;慕少艾说他有一名损友,名叫素还真。

慕少艾定义挚友与损友的界限很分明:挚友是叫他欺负的,损友是欺负他的人。于是,有一段时间,慕少艾交了许多挚友。

此时此刻此地,朱痕看到白发剑者,看到他的徘徊与迟疑,心中忽然小小的平衡了一下,原来损友也是被人欺负的,慕少艾关于友人的定义还是模糊了。

“他在里面。”朱痕看着白发剑者,平静地开口。

白发剑者微一颔首,默默无言地走过朱痕身边,走进落日烟,不久就走了出来,背后还负着一个慕少艾。

擦身而过时,朱痕忽又开口,“第三次…”

白发剑者微微一震,片刻的恍惚,朦胧间,忽然觉得此时此刻的情景是如此的熟悉。第三次,他将慕少艾从清平的世界拉入浑浊的江湖,这样的场景、这样的感觉,熟悉到令人心生恐惧,是一种对自己的惧怕,对自己私心的惧怕……

心思急转,白发剑者犹豫了,这一步再也无法轻松迈出。

“呼呼~背着一个人,还扮雕像装酷,是秀自己够有力吗?”调笑的声音带着一丝喑哑响起,却也还算清晰,“药师我现在很困,到琉璃仙境在叫醒我吧。”

朱痕无言望天,末了,一句简明扼要地点评:“自作自受!”

“真是凉薄的坏朋友。”慕少艾打着哈哈道。

白发剑者终于迈步而去。

慕少艾并没有赖在白发剑者背上直到琉璃仙境,事实上,朱痕刚关上落日烟的石门,慕少艾就­精­神抖擞地跳下来。翻出水烟管,优哉游哉地吞云吐雾了几口,慕少艾说:“琉璃仙境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处理。”说完,便化光闪人了。

白发剑者看着那远远而去的身影,只觉怅然若失。

慕少艾是在回去的半途中被剑子仙迹拦截的。

“呼呼~剑子,看你如此雷厉风行,身后是有什么人在追赶吗?”慕少艾边说着,还边翘首远望剑子身后。

“别开玩笑了,事态严峻,详情听说。”剑子将傲笑红尘在异度魔界的处境细说一遍。

“嗯~看来我们得采取行动了。”慕少艾沉吟道。

“谈谈你下一步的计划吧。”剑子说道。

“剑子,说说你对醒恶者与魔心,魔界与醒恶者,这两层关系地看法吧。”慕少艾不答反问。

“听起来是大题目,其实都不离一个小关键——同流合污,利益分赃。”剑子分析道。

“言而简之,你是认为魔界与醒恶者可以同流合污、利益挂钩,而你我所处的位置,正是被两者所均分的利益吗?”慕少艾说出自己的理解。

“然也,要面对双重敌人,非药师你施出全力不可。”剑子道。

“以药师我的看法,有时同流合污也可以一试,”慕少艾略微思索,言道,“培养与拉拢第三势力,一者换回傲笑红尘,二者转移异度魔界的目标,最后咱们独占最大的利益才是好啊!”

“喔?所谓同流,你打算找哪一方进行呢?”剑子问道。

“孤家寡人,最是适合拉拢与合作。”慕少艾答道。

“醒恶者。”

“非也非也,药师的人选,是一只折翼的凤凰。”

“北辰元凰。”

“然也!”

四十一 北辰元凰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昨日山河,恢弘无垠,是非无常,已然沧桑。

北辰元凰独自一人呆在竹篁居内。茧之道的­阴­暗腐蚀,令他心生厌恶,还不如此处僻静,何况现在僰医人已经不在,这里真成了一个冷静思考的好场所。

“亡国之词呀,”忽然,一个清朗的声音打断原本的清静,“背得如此深情,是已然接受无望的现实呢,还是王者之心奋而不灭?”

“慕、少、艾!”北辰元凰立马警觉,瞪着大摇大摆,悠然靠近的某人。

“哎呀,别紧张、别紧张,药师不过是想来与你谈一个条件,救两条­性­命。”慕少艾停下脚步,继续悠然道。

“哦~?我不认为我们有合作的空间,也不认为你握有与我谈条件的筹码。药师慕少艾,或是,该叫你认萍生。”北辰元凰冷然道。

慕少艾闻言,不为所动,只是一双眼略微仔细地打量着北辰元凰,半晌,才开口道:“关于翳流,你也知晓不少。”

“我有双耳可以听,有双眼可以看,也有脑袋可以判断,不是任人摆布、利用的傀儡。”

“那么,关于你身上的龙气对翳流的重要­性­,僰医人之所以沒落蠱控制你的原因,以及要复活的翳流教主,你知道多少?”慕少艾淡然问道。

“哼!你又知道多少?!”北辰元凰傲然反问。

“呼呼~正好比你多出那么一点点。”慕少艾一转水烟管,神情是一派散漫。

北辰元凰看着慕少艾,忽然­唇­瓣勾起一抹讥诮,“南宫神翳会因你而功败垂成,真是讽刺!”

“出言挑衅一个能救你命的人,不是智者所为。”慕少艾烟管依旧转得熟练,声音依旧淡的平静。

“单单这样的讯息不足以构成谈判的条件,你无更有力的筹码吗?”北辰元凰负手转过身去。

“那药师就从你身上的龙气谈起,僰医人救你,又为你打开身上|­茓­脉的原因,就是要用你身上的龙气来复活翳流教主,”慕少艾一步一句条分缕析道,“你现在是孤家寡人,危在旦夕,要想留得青山在,就需要有人帮助。”

“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只为换回一个傲笑红尘,不是很聪明的做法。”北辰元凰沉敛道。

“我有我的考量与压力,”慕少艾一脸无奈的表情,“连续的惨败已让正道中人不满,眼下,我只能尽最大的力量去减少牺牲。”

“慕少艾,你的演技真是天衣无缝,不過,我讨厌刻意示弱,故意演戏,这会让我联想到算计、利用。”

“就算你真正看穿,也不用去拆穿一个人苦心编排的戏码,那也是心血啊,”慕少艾很受打击地说道,“你这人,也真是无趣。”

“废话少说,你打算怎样进行?”不想挑战自己气度的北辰元凰直奔主题。

“复活的要素之一是咳羊茎,我会先提供这样东西,与醒恶者进行交易,然后就看你的演技了。”

“醒恶者是一名不好与的对手。”北辰元凰凝眉思考慕少艾轻描淡写之下计划的可行­性­。

“哎呀呀~恶者曾今也是一名耿直的人啊!”慕少艾闻言,不禁替醒恶者叫屈。

北辰元凰挑眉看向慕少艾,却见慕少艾一副陷入回忆的表情,片刻,挥挥手,“罢了,罢了,以后在他面前,你能伤就伤,能残就残吧。”

北辰元凰的眼角,突然就那么抽搐了一下。

“还有,好意提醒,亡国之词读太多,不利身心健康,小心一语成谶啊。”慕少艾最后忠告道。

“不劳费心!”北辰元凰冷然一甩衣袖。

就在慕少艾回转之时,却见远远地天际一道烟火冲天而起,是追影!

慕少艾脸­色­突变,立马化光而去。

匆匆返回琉璃仙境,却见阿九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眼见慕少艾回来,拍手叫道:“回来了!回来了!”

慕少艾顿松一口气,同时一种脱力感袭来,几步上前,敲一下阿九的脑袋,“用追影来玩,很有趣吗?!”

“唉哟!”阿九摸着自己的脑袋,立马撅起了嘴,“少艾,你越来越凶了,是到了更年期吗?”

“药师啊,是我拜托阿九用追影联络你的。”屈世途忙上前说道。

“出了何事?”

“是……”屈世途正要开口,却见剑子仙姬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

“慕少艾,快……快,剑子在豁然之境被魔界围杀!”

迅行的身影,立马化光而去。

“慕少艾等我……”仙姬又沿原路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

“少艾……”阿九站在原地,看着慕少艾离去的身影,忽然间,鼻子就酸了。

豁然之境,一地紊乱,只留血染的古尘与断臂。

“断臂!古尘!剑子!唔!”仙姬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不要哭了,不见剑子遗体,他应该已经脱险,只是情况可能不乐观。”慕少艾安慰道。

“你叫我怎能不哭,剑子他……剑子他一人独力对上魔界三大高手,根本是九死无一生。”仙姬悲戚道。

“我的耐­性­沒剑子好,仙姬,还沒有肯定的事情,你不要隨口定论。”慕少艾无奈皱眉。

“断臂在此,你要我怎么不做定论?古尘落地,你要我怎么不做定论?慕少艾,不是你心爱的人,你当然可以冷靜!”

和她说话真的很累,这是慕少艾的认知,转身捡起剑子的断臂,包好,Сhā上银针。

“你做什么?!”仙姬怒喝。

“捡起来,带回去,浸泡好。”慕少艾有条不紊地说道。

“不准碰,那是我的!”仙姬闻言,立马上前欲抢回剑子断臂。

“师太!请你理智一点!”严厉的声音冷然响起,仙姬蓦然怔住。

“你没有看到眼下的状况吗?现在要做的就是速速追查剑子的下落。你还是快快离开豁然之境,已免魔界杀手又回头。”

“我要在这里等剑子回来,我要与剑子生同世,死同|­茓­!”仙姬毅然决然道。

“唉!那你自己小心,有问题在来琉璃仙境吧。”一声叹后,慕少艾举步离开。

四十二

“申屠东流?!”半路,慕少艾看着找上他的人,一时的不解。

“林主让我来告知你,剑子仙迹现身在残林。”申屠东流转身陈述道。

“啊!如此,我总算能放下心了,”慕少艾长叹一声,“快带我去吧。”

白衣染血,华发凌乱,道者浑身是伤,静坐蒲团。紧拢的眉目,是难以压抑的痛苦,滴落的冷汗,是无法尽泄魔气的摧残。

忽然,胸口一暖,融融的气流潺潺灌入,瞬间的清明,心口流淌和煦,苦痛顿减。

神识未明,剑子睁开双眼,朦胧中,一人正为他运功疗伤。

看不清的面容,辨不明的身形,只是,那熟悉的药香,却忽然让人安心,恰若累世许久的平静,剑子终于松懈下来,倦然入睡。

“你动怒了?”看着慕少艾不发一言地扶着剑子躺下,皇甫笑禅问道。

“异度魔界,真是令人火大的存在。”慕少艾为剑子曳上被子,转而言道。

“关心则乱,目前的局势,需要的是冷静与淡定。”皇甫笑禅上前一观剑子面像,“伤势沉重,命悬一线。”

“以他现在的情况,承受不了接臂的痛苦,”慕少艾沉吟道,“林主,这段时间剑子就劳烦你照顾,等他伤势好转,我再来探视。”

“在残林一日,就是残林的责任。”皇甫笑禅承诺道。

“那我就先行来去了。”

辞别残林之主,慕少艾一路沉思:魔界找上豁然之境,看来是采取各个击破的战略,逐渐削弱正道的力量,嗯~谈无欲!

猛然一惊,慕少艾不再迟疑,转身往无欲天而去。

甫入无欲天,却见满目狼籍,残存的魔气,让原本澄明的天空笼上阵阵­阴­霾。

慕少艾凝神巡视一周,不见任何生机。

心感不妙之际,天外飞来一封书信,慕少艾打开一观:“谈无欲已被无悼一人庸救下,嗯……”

将信收好,慕少艾不禁沉眉思索,接下来的目标,就是要找到异度魔界的入口。只是,圆教村的惨亏,也证明了魔界的狡猾,想要正确寻得异度魔界的方位,却是一件极为不易的事情。

恰在此时,皮鼓师一脸沉抑地来到无欲天。

“看这情形,谈无欲也是凶多吉少啊。”放眼一观,皮鼓师不由感慨。

“皮鼓师离开瀚海,来到无欲天,真是稀客呀!”慕少艾眉染几分怀疑,看着皮鼓师道。

“客套话省起来,吾今天来是要告知谈无欲一件事,既然他行踪不明,和你说也是一样。”皮鼓师生冷道。

“喔?何事劳皮鼓师跋涉至此?”

“你们费尽心力寻找的魔界入口就在瀚海原始林。”皮鼓师陈述道。

嗯?慕少艾一挑眉。

“怀疑我将是不智的选择,”皮鼓师­阴­森道,“异度魔界潜入瀚海,对我来说是一件极为麻烦的事情,只要你们能完成我的条件,我就带你们直捣黄龙,深入异度魔界的中心。”

“嗯哼,让我翻译一下,”慕少艾抱着烟管悠悠转上一圈,“是说你皮鼓师被魔界追杀,逃出瀚海寻求救援来了。”

“随便你说!”皮鼓师一甩手,“毕竟异度魔界再来的动作,首当其冲者将是你们!”言毕,皮鼓师不再多做逗留,径直离开。

慕少艾微垂了眼睑,低眉沉思,片刻,终于做出决定,毅然离开无欲天。

人的相遇是很神奇的过程,因缘际会之时,慕少艾仰天无声悲壮慨叹:“苍天有眼啊!”

再看一下周遭莺莺燕燕,然后是被莺莺燕燕包围住的人——高人前辈大先天的形象十二万分生动鲜明。

慕少艾怡然自得地绕过人山,优哉游哉地徜过人海,仙风道骨地飘进笑蓬莱,“华羽火­鸡­,蝴蝶君还在吗?”

“走了!”华羽火­鸡­扒着门框言简意赅立意明确我现在很忙有事没事不要打扰。

慕少艾朗然喔了一声,打消拐卖蝴蝶的心思,转个身,无视之路,行将下去。

犀利的眼刀漫无天日地砸了过来,逾演逾有毁天灭地的气势,“慕!少!艾!”

“哎呀呀!这位华丽的客人,万花丛中真是艳福不浅。”慕大药师停下脚步,三分惊叹七分欣羡十分欠扁。

“哼!”疏楼龙宿不愧为三教顶峰高人高人高高人,自适应与外适应的速度皆以光速飙升,是以,当慕少艾道貌岸然地进行明乐暗乐偷着乐的时候,他只是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以示自己的不屑不摇不以为意。

于是慕少艾一时徘徊在是应该帮疏楼龙宿“解围”还是“解脱”之间……

“呼呼~儒门龙首大驾光临笑蓬莱,当属千古奇谈,来来来,”路边茶铺,慕少艾殷勤递过一杯香茗,“喝口茶,平平气,顺便为小百姓我普及一下不为人知的内幕。”

紫龙扇上下翻腾地很欢乐,紫白衣襟、紫白丝绦、紫白发丝、紫白珠链,交相辉映,满目琳琅,一片紫海滔滔。龙宿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很直白的肢体语言——懒得理你!

慕少艾毫不气馁,给自己倒上一杯清茶,颐然抿上一口:“龙首大人,要换一把芭蕉扇么?”

“蝴蝶君现在何处?”过了一会儿,龙宿终于能心平气和开口问话。

“嗯?你也是来找蝴蝶君的,你们之间有何仇怨?”慕少艾好奇问道。

“不是每个人都有汝之本领——一言开启仇端。”龙宿挥扇道。

“这真是冤枉啊,”慕少艾起身走上几步,“药师我识书达理、敦厚温文,待人是一等一的真诚,龙首大人,你对我的误解真是太深了。”

“是、吗?”龙宿一字一顿,尾音绵延不绝。

“咳嗯,其中虽然有些出入,不过大致如此啦。”慕少艾嘘咳一声,接着问道,“你找上蝴蝶君,可是为了宁暗血辩之事?”

“汝知道吾不少事情。”龙宿闻言,微眯了眼。

“不多不多,只此一桩而已,”慕少艾连忙否决,“不过,蝴蝶君虽然曾经翻译过宁暗血辩,以他的个­性­,时隔这么久,也应早已忘记那本鬼册,你找他不会有什么结果啦。”

“嗯…有无结果,总要一试,他身边还有一个公孙月。”龙宿说出心中所想。

“这嘛…”慕少艾微侧过身,心中一番计量,思定之后,又转向龙宿。

“眼珠乱转,眉目上挑,‘­奸­’字写脸上,说出汝之算计,吾帮汝参考参考。”忽然放大的面孔,龙宿似笑非笑,不知何时已站到慕少艾身侧。

吸一口冷气,后退三步,慕少艾连道,“没、没有啊…”话语好不心虚。

“既是如此,那就告辞免相送!”语落,龙宿飒然转身。

“咦?你不找蝴蝶君了吗?”慕少艾压下心虚,开口追道。

“汝知他在何处?”龙宿头也不回问道。

“以我对他的了解,离开笑蓬莱,他应该是去了那个所在…”慕少艾老神在在,伸手凌空指向一处,心中却万般哀怜——此番探查瀚海,真是不成功便成仁了!

四十三

纷纷林影,遮天蔽日,寒风凄凉,拂面带过丝丝冷酷。

接近瀚海边缘,龙宿停下脚步,紫襟翻飞,渺苍茫一­色­,紫龙扇半掩面颊,微露血­色­星眸。

“咦?怎么就停下脚步了呢?”随后而来的慕少艾闲散问道。

“欺骗别人汝就不会良心不安吗?”龙宿远望瀚海,摇扇而言。

慕少艾呼呼一声,问道,“那你相信了吗?”

“哼!汝以为吾是笨蛋么?”龙宿冷声哼道。

“所以所以,即便我有良心,也不用感到不安。”慕少艾理直气壮,一派安然。

“汝!”龙宿一个转身,狠狠瞪向慕少艾。

“哎呀呀~别凶别凶,华丽无双的景致看多了,偶尔换换风格也不错嘛。”慕少艾以手加额,遥望瀚海,“如此原始、如此生态的山林,不可不谓苦境一大奇观啊~”

“那汝慢慢欣赏,恕不奉陪!”龙宿负手踏步,欲往反方向而去。

“哎呀呀~正义凛然一腔赤诚惩恶扬善的先天高人真要临阵脱逃、弃手无寸铁的小百姓与不顾吗?”慕少艾连声哀叹。

“汝形容之人正在异度魔界纳凉。”龙宿不冷不热道。

“喔,调查的真够清楚,”慕少艾斜眼看一下龙宿,悠然走上几步,“想当初,傲笑前辈被某人揍得真凄惨,现如今,和好的机会来了,不懂把握时机的人也真是傻得可以……”

“嗯…”血眸暗沉,龙宿缓缓转过身来。

“当然,拥有大智大慧的儒门龙首自是不在愚者行列!”慕少艾话锋疾转,一脸肯定。

龙宿轻哼一声,脸上露出几许思量,片刻,“汝还要在这里站多久?!”

“哎呀呀!龙首真是好气魄!”慕少艾乐然一笑,紧紧跟上潇洒迈进的背影。

“这片密林,暗无天日,进去之后,汝有办法出来?”伸手扶开隔空横贯的枝杈,龙宿颇为不耐烦地问道。

“有啊,据说跟着月光的移动就能走出瀚海…咦?怎么又停下脚步了?”慕少艾话说一半,顿住,不解地看着再度止步的身影。

“…如果吾没有记错,今夜好像是朔月!”龙宿一字一顿,乌云压顶之际,脸上黑得暗无天日。

“哎呀,哎呀呀~失误、失误~”慕少艾也抬头看一眼天空,挥一挥衣袖,不沾半点忧心道。

“…相信汝之言,是吾一生最大的错误!”努力抑制额角不断迭起的青筋,龙宿咬牙狠瞪慕少艾一眼。

“耶~何必这么自暴自弃呢,你的一生还很长很长~”慕少艾摇头不赞成道。

“哼!”龙宿一甩袖,转过身去。

就在此时,两人所在之地突生异变。重重浓雾,铺天盖地袭来,风卷残云,浑浊的瘴气恣意蔓延,视线模糊之际,只见满目昏暗,如天地初开般混沌。

“只身探入瀚海,你倒是好胆识!”­阴­翳沧桑的声音从空中传来,是魔者轻嘲的言语。

“哎呀呀~算术不过关,明明有两人,”慕少艾说着,看向一边不动声­色­的龙宿,“龙首大人啊,你被华丽地无视掉了哦~”

紫龙扇抡出半个优美的弧度,龙宿轻然一笑,“哦?吾不是来看风景的么?”

“哎呀呀~”慕少艾以水烟管轻敲额角,“非常时刻,内战稍歇,我们暂时一致对外如何?”

“好啊,等会儿吾一定会留下替汝收尸。”龙宿回答得好不悠哉。

“就这样说定了!”慕少艾选择­性­接收前两个字拍案道,转而面对无形的魔威,一身正气,“抗魔统一战线已经达成,魔物,你们悲剧了!”

是说吾的话被无视了么?龙宿理解不能,言语不能。

“哈哈哈哈!”猖狂的笑声随着慕少艾的言语顿时爆发,“语出挑衅之词,魔界又岂会让你们失望!”

“自封家门,藏头露尾,说实话,我不以为你们还能让我更加失望。”慕少艾眉眼轻挑,无谓的笑颜散入风中,拂过瀚海各个角落。

“无上魔威会让你一尝口舌争锋的苦果!”隐身之魔厉声怒斥。

“光说不练,我是该鄙视你呢?还是该鄙视你呢?还是该鄙视你?!”慕少艾做出为难抉择状。

“你!”对方似乎背过气去。

片刻,“儒门龙首真要趟这趟浑水么?”话出却已是转向疏楼龙宿。

“吾么…”眼眸流转之际,龙宿忽然冷魅一笑,“存在此等疑问,吾是该嘲笑汝呢?还是该讽刺汝呢?还是该讥诮汝?!”

“你!!”对方又背过气去。

“哈哈!龙首不愧为三教先天,先天高人,高人一等啊!”慕少艾膜拜道。

“比之汝,吾不过是‘小巫见大巫’。”龙宿格外客气。

“哪里,哪里~”慕少艾分外谦虚。

一声惊雷,刺目的电光,夹杂无尽的怒意直击而下,苍穹尽裂,丘峦崩摧。狂风席卷万丈风沙,气流尽化无形刀锋,寸寸犀利刺骨。

“哎呀呀~这下大头了~”移形幻影之时,慕少艾看着蜂拥而出的魔兵,扶额叹道。

而龙宿却早在电裂苍穹之时,已然跃出战局,化光的身形,瞬间追着声音传出的方向来到瀚海深处。

手高于顶,扇隐剑出,紫龙显威,琉璃鳞姿掩盖天地清华,“紫龙卷怒涛,喝!”

迅捷的攻击,是蓄势已久的谋略,魔者不查,待回神,已遭重创。

坚固的结界如受凌迟,寸寸碎裂,眼前渐露清明。

却在瞬间,一道烈火破空袭来,沿路焚烧一切。

嗯…龙宿人在空中,不及退避,举手欲运气抵挡,却见身前光壁乍现,刹那手臂一紧,人已被拉出战局。

“呼~”慕少艾长吁一口气,倚树而坐,“总算逃过一劫……龙首大人,你再转悠也不会找到出口,不如稍作休息,等到日出天明再做打算。”

“哼~”龙宿轻哼一声,视线落到慕少艾手腕之上,止住下面的话语,挥手聚集一团枯枝,引燃火苗。

蹿升的火焰,映的慕少艾的脸­色­越发苍白。

“嗜血者拥有不灭之身,汝是多此一举。”龙宿平平淡淡开口道。

“嗯,还真是方便哪。”慕少艾忙着为自己手腕缠上绷带,随口应道。

龙宿看着慕少艾一脸不在乎的神情,心中不由烦闷,走上几步,一挥紫龙扇,道,“吾来替汝疗伤!”

“哎呀~还真是瞧不起我,”慕少艾歪头看一眼龙宿,“我无大碍,只是被龙首身上的珍珠晃得眼晕,走来走去,你不累么?”

“汝还是别开口比较好。”龙宿说着,背对慕少艾坐下。

“哈~”慕少艾轻然一笑,拿出水烟管,却不料手臂一麻,水烟管直接掉到地上,“哎呀呀……”慕少艾突然无言。

“是又怎样?”龙宿背身问道。

“…我在想,一名剑客如果握不住自己的佩剑,他的结局将会是怎样的悲哀。”慕少艾声­色­沉重道。

“一根水烟管,引发汝如此赋有哲理的思考,这次落地,它也是值了。”龙宿闲闲接口。

“呀呀呀!难得你竟然对我示出善意,龙首转­性­喽。”慕少艾一脸受宠若惊的表情。

龙宿索­性­闭上眼睛。

慕少艾笑笑,收起水烟管,身体后仰,本打算靠在树上,却不料直接撞上龙宿的肩膀。

龙宿摇着扇子的手顿了一顿,却也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而慕少艾也在树枝与疏楼龙宿的对比之间,欣然接受了后者作为靠垫。

“身为儒门龙首,一定没有露宿荒野的经历吧?”慕少艾合眸问道。

“听汝之言词,似乎颇有体会?”龙宿反问。

“呼呼~那是久远的一段年少轻狂啊……”慕少艾睁开双眼,瞬间的迷蒙,似穿越时光,回到从前,意气风发的时刻,谁能想到,终有一日我们会笑看少时,淡泊黯然?

“…从什么时候开始,时间对吾们来说,变得毫无意义了呢?”龙宿心中微动,颇有感触般开口,似是疑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大概是从忘记自我开始吧,”慕少艾清淡开口,“将自己抛入这繁芜的江湖,忘记几身、几心,固执的追寻沦为随波逐流的赝品,回首再也看不到自己的踪迹。”

“…有多少时候,我们是在为自己说话?又有多少时候,我们说话是给自己听的?当一个人的定位被人抬高,他的眼界再也不能狭窄,包罗万象的同时却也失了明察秋毫的乐趣……”

“吾是这样的人吗?”龙宿反问,却也是自问。

“…但观几心…”慕少艾说着,声音逐渐稀疏下去。

在这篝火阑珊的暗夜,忽然的乏了,累了,困意就这样慢慢侵蚀,慕少艾毫不抵抗地溺于其中。

四十四

疏楼龙宿睁开双眼的时候,天……依旧是灰蒙蒙的。

他的身上盖了一件披风——很薄,

他的周围设了一层结界——也很薄,

他身旁的火堆摇曳着几簇将息未息的火苗——怎么看怎么薄凉……

回顾从前,结合现在,展望未来,龙宿心中顿悟——慕少艾实在是一个薄凉的人而且将来有将此等品质继续升华的趋势!!

保持着倚树而坐的姿势静默一会儿,龙宿终于站起身来,摇晃着那华丽的紫龙扇一步一步慢慢走出那凉薄的结界,一阵冷风拂面,让人清醒不少,却也让人迷茫不少。

然而这一阵迷茫在龙宿抬眼看到瀚海树林的时候以转瞬成烟的态势直上九霄云外。

满枝丫布襟迎风招展,比起那块“欲访剑子仙迹由此去”的木块有过之而无不及地令人汗颜!

有这样自娱自乐的闲工夫为什么不将他直接叫醒?!是说慕少艾的心智已经低到地面挖坑负增长了么?!龙宿紫眉抽搐哭笑不得地怀揣那件很不华丽的披风依着布襟指引的方向离去……

琉璃仙境之内,屈世途一脸无可奈何地站在桌子旁边。

“阿九,我们来下棋。”屈世途微笑着说。

九少爷唬着小脸将头扭向一边。

“阿九,我们去买麦芽糖。”屈世途换个方向再接再厉。

九少爷眼都不抬地将脸扭向另一边。

屈世途脸上苦闷,内心吐槽:“阿九终于对麦芽糖不感兴趣了,药师,你圆满了~”

就在屈世途挖空心思讨九少爷欢喜的时候,令人怀念的气息终于又若隐若现地漫漫散入仙境的空气之中。

“药师!”屈世途激动地奔向款步走入琉璃仙境的身影。

“哎呀呀!几日不见,就这样想念我,”慕少艾单手负后,怡然自得地说道,“阿屈,是说药师伟大而光辉的形象终于感染你了么?”

屈世途嘴角抽搐,欲辩不能。

“哈哈哈!”慕少艾朗笑几声,绕过屈世途,走向阿九,“九少爷,我回来了~”

阿九跳下椅子,直接上前紧紧地抱住慕少艾。

“哎呀呀~药师的骨头都快被你撞散了~”慕少艾摸摸阿九毛茸茸的脑袋,“九少爷不生气了?”

“大人不计小人过,我是大人,不跟你计较。”阿九抬头,眼睛一亮一亮地说道。

“哟!我又变成小人喽。”慕少艾说着,从身后摸出一块麦芽糖,“一根麦芽糖能换回我大人的身份么?”

“你真笨……真笨啦!”阿九拽着慕少艾的衣袖不依不饶道,“我,我怕……少艾,我们回去崖下好不好?别跟别人打架。”

“哎呀呀~对我有点信心好吗?我是九命怪猫哦。”慕少艾柔声哄到。

“一点都不好笑!”阿九别过脸去。

“哎呀!又生气了~”慕少艾故作苦恼地一手抱头,“连麦芽糖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嗯哼,那只有交给朱痕了~”

“少艾,我不懂,明明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就算你再努力,别人也不会感激你。”阿九仰着小脸开口道。

“有许多事情不是为了别人的感激而做,”慕少艾再摸一下阿九的脑袋,“阿九,以后你就会明白。”

慕少艾带阿九离开琉璃仙境的时候,只留给屈世途一句话——“我要带九少爷去度假,阿屈,琉璃仙境就拜托你了。”

屈世途双目圆睁,“什么?!才刚回来就又要离开,到底你是屋主还是我是屋主?这样做不会显得太不负责任吗?耶~我话还未说完,人呢?…也不好好听别人说话,也不好好…休息一下……”

“少艾,傲笑红尘是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侠吗?”

“是啊。”

“真好!那我以后也能成为一个很厉害很厉害的大侠吗?”

“当然!看教你的人就知道了呀~有一天你的成就一定在我之上。”

“有一天是什么时候?我很厉害可以保护你吗?”

“哎呀呀~真是瞧不起我~”

晚风拂林,软化心中点滴,星辉柔美,羽化暗夜冥冥。山道之上,牵手相随的人影,是江湖中不可期的宁静。远离喧嚣红尘,是非烟云尽散,稚子明眸,是世人无法企及的纯真,也是慕少艾心心念念的执着。

“阿九!我是一个非常自私的人,我赌上一切只想看到你能够自由学武、快乐遊玩,就算要逆天、就算要与全世界为敌,你要记住!你的命我不放弃,你也不能放弃,好吗?”

“打钩盖印章,不可骗人哦。”

“你这么聪明,我怎么敢骗你呢~走吧,没耐心的朱痕不会等人。”

其实朱痕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单看他足不出户,蜗居落日烟就可以窥测一二。只是,每一次慕少艾来的时候,朱痕的眼皮就会上下止不住地跳。

今夜,朱痕的眼皮又开始跳跃起来,于是,朱痕也不睡觉了,直接拎着柴刀去劈那好像永远也劈不尽的柴和。

慕少艾抱着阿九,推开落日烟的石门……

朱痕的手抖了抖~

慕少艾笑靥如花,语落圆润,“哎呀,朱痕,好友啊~”

朱痕手不抖了,伊直接将眼前的木柴当成慕少艾的笑脸劈得七零八落~

醒恶者是一名耿直的人——这是曾经。

醒恶者是一名不好与的对手——这是现在。

姑且不论实际情况如何,今天,导致醒恶者从“耿直”到“不好与”这种质的飞跃…咳嗯,是突变…的罪魁祸首正一脸慨然的站在茧之道的入口。

“是你!”醒恶者满脸黑暗­阴­翳地看着面前的身影,咬牙切齿,十二万分悲情…呃…是悲愤。

“乌云蔽日,­阴­风啸动,茧之道上,黑­色­的死亡缓步悠悠而来。只见醒恶者双眼警戒、全身蓄力,蓄势待发,滑落的冷汗、颤抖的四肢,无一不显示他内心的局促不安。紧张紧张紧张!危急危急危急!这肃杀的气氛,是何人如此强势出场呢?!……”

“住口!!”醒恶者额冒青筋,有秒了某人的冲动。

“哎呀呀~气质、风度、冷静,别一见面就这样咄咄逼人嘛~”慕少艾悠闲吸一口水烟,笑眯眯地说道。

“慕少艾,敢独自一人来此,你的胆识让人钦佩,不过……”

“不用钦佩,我自己也为自己大无畏的­精­神而感动。”慕少艾打断醒恶者的话语,谦虚地摆摆手。

“……好胆识也救不了你的­性­命,明年的今日……”

“我会去坟头拜祭你,当然,前提是你有墓碑的话。”慕少艾再次打断醒恶者的话语,很义气道。

“不要打断我的话语!!”醒恶者恼火之极,趋于抓狂。

“哎呀呀~我也不乐意,谁叫你一直在废话,不但废,而且还很疯,我实在不忍心听下去。”慕少艾一脸真诚的无奈。

“我……”醒恶者一手抚住心口。

……事实证明,与慕少艾动手,很不明智;与慕少艾动口,显然,更不明智……

慕少艾抱臂观看一番形势,觉得已经将人刺激够了,遂拿出咳羊茎,“咳羊茎可以换来和平的对谈吗?”

“开出你的条件。”醒恶者有些脱力道。

“爽快!交易很简单,你要让翳流教主复活,我要救回傲笑红尘,魔心与咳羊茎就是互利互惠的条件。”慕少艾明朗道。

“确实简单明了,你真不畏翳流日后清算吗?”醒恶者­阴­声问道。

“呼呼~教主复活,自有他的皇图霸业要打理,小小一个慕少艾又怎入得了他的眼。”慕少艾自我解嘲道。

“人说翳流南宫教主毒霸天下,却半分已比不上你的冷情!”醒恶者冷声道。

“对邪恶仁慈是对善良的残忍,既然劝不了他对霸业的迷恋,那也只好割袍断义,对不起他了。”慕少艾面­色­从容道。

“哈~你我好久不見,你还是与当年一样的狡猾善言,与当年一样的心机深沉。认萍生,你应该是在黑暗中遨翔的毒辣鸠鹜,不该是伪装在光明之下,虛有其表的凤凰。”醒恶者讥讽道。

“多谢你的赞美,接下来我是不是该说一声——合作愉快!”慕少艾丝毫不受影响,坦然应对。

“但看你的诚意。”醒恶者背手侧身,以眼角余光注视着慕少艾的一举一动。

“我做人一向大方,拿去!”慕少艾爽快地扔出咳羊茎。

醒恶者一把接住,然后,放在眼前细细观察,似是确定咳羊茎的真假,又似是怀疑慕少艾的动机何在,一时间,脑中千般念头,杂糅而至。

“哎呀呀~露出这样的表情…正直如我,到底是哪点让人不可信?”慕少艾一脸大受打击的模样。

“过往现在以及未来,认萍生,你就是让人怀疑的存在。”醒恶者想都不用想地说道。

“唉哟~这可真是大大的误会,大大的冤枉啊!”慕少艾一转手中烟管,悠然踏上几步,“想当年你防我防得甚为艰辛,见我总是一副疑神疑鬼的模样,药师心地善良,不忍心见你过早地患上被迫害妄想症,于是便让你求仁得仁了,唉~我也很无奈啊!”一边说着,还一边摇摇头,营造出一种好意被曲解的悲凉气氛。

醒恶者顿觉气血翻涌,呼吸不顺,内心的暴力因子一路飙升。

慕少艾侧身掩口暗笑,须臾转过脸来,“咳羊茎已经给你,等教主复活之后,魔心归我,这段时间,大家还是免动­干­戈为妙。”

“好、走、不、送!”

“呼呼~请!”慕少艾一扫前期­阴­霾,心情大好地转身离开茧之道。

番外——纯粹番外

与四分之三初战的结局便是损兵折将。

龙宿走在路上,觉得有些头晕目眩,头晕目眩的直接结果就是转身,想着不如回去与四分之三来场惨烈至极鬼丽至极不分生死决不罢休的决斗算了,即便铩羽,也不枉自己华丽无双一生一世。

然而在他转身之际,却有两人阻了他的道路。

其实那两人不是故意拦路的,只是这荒山野径谁也没有规定某时某刻它一定只属于谁。

苦境人口很多,游手好闲的人更多。在那江湖血雨满目纷飞的时代,总有一些人是优哉游哉不问世事的。

就这么一刹那的停顿,龙宿的脑中那颇为意气风发的想法便迅速抽离了,好像只是为了发泄一下心中的愤懑而已,颇有一番回味年少轻狂的臆想味道在里面。

龙宿站在那里,身不动,眼也不动,在这满目­阴­霾的天地之间,眼前的身影十分模糊,看不真切。

一条窄道,三个身影,彼此相顾无言,气氛着实有些怪异。

前面的路人摇摇手中的羽毛扇,终于开口了:“嗯哼,这位先生,能否行个方便,让个路?”

……被问的人无声无息,还是站在那里,风扬紫襟,气场十足。

路人甲后退一步,侧身问向自己的同伴,“看这情形……我们是不是遇到打劫的了?!”声音三分惊异五分惊讶十二万分惊喜。

“呼呼~”身后之人白目望天,“你一无财二无­色­,劫你不如去劫城边那乞丐。”

“耶~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满腹经纶,怎样评估都很有被打劫的价值啊。”声音洋洋得意,语调得意洋洋,怎么看怎么一副欠扁的架势。

“皮厚是一门艺术,你已经将其锻炼到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境界了,我真是甘拜下风。”身后之人顶礼膜拜道。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有今日之造化,都是源于亲近好友你啊!”

“哎呀呀~你嘛也真是谦虚,是男人就该凸显自己的风格,发扬自己的品­性­,面厚三尺也非一日之修炼,你又何必如此韬光养晦呢?”

“阿弥陀佛,出家人,修口修口。”羽毛扇举手投诚。

“哈~破戒如你,总有一天会被佛祖召唤哉~”

两人斗嘴斗得很欢乐,谈话谈得很趣味,丝毫未觉现场还有外人存在。

龙宿站着,看着,听着,然后就觉得奇了,稀奇、惊奇,这种相处方式,似乎有一些似曾相识…但也只是奇了一会儿就开始黑线了,是说这两人根本就忘了眼前还有一个大活人了吧?

不过还好,虽然眼前两人都有些脱线,但还算不那么离谱,嘴皮子也只是磨了半个时辰,目光又都转移了过来,只是,接下来的话语却让龙宿有“一荡山河满江红”的冲动。

“嗯哼,能支撑到现在,是一名高人。”羽毛扇重新对眼前人做出评估。

“呼呼~在挖坑与救人之间,你选哪一样?”另一人闲闲问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话语是说得诚恳的,扇子是摇得欢乐的,脚步是站得稳实的。

“佛祖啊,你带他走吧!”身后之人指着羽扇诚心祷告。

龙宿心中开始默默寻思,还是祭出紫龙剑吧……

龙宿醒来的时候,周遭的景象实在…很不华丽…好吧,其实他更想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荒山野岭、枯枝堆叠,自己就躺在那一片落叶之中,龙宿捂上心口,心中闷痛——是郁闷的。

眼珠转了一圈,旁边有一堆升起的篝火,摇摆不定的火苗,晕上层层朦胧的光圈,有丝丝暖意透了过来。龙宿捂着心口坐了起来,然后就看到了那火光之后侧卧的人影。

那人一身秋衣,暖得就像是为了配合那跳跃的火焰而存在一般。只见他一手托了脑袋,就这么慵懒地睡在火堆旁,神情姿势,无不安然,无不超然。

龙宿胸口又开始痛了,这次是伤势发作,嘴角牙龈发痒,隐隐有嗜血的冲动。流溢的鲜血总需要补回,龙宿微眯了那暗红的瞳眸,看着眼前睡得安稳的人影。

龙宿奉“邪”,不奉“恶”,邪与恶总有那么一些差别,比如说现在。

龙宿想:吸血,有负恩人,因为伊救了自己。

龙宿想:不吸血,还是有负恩人,因为伊救了自己而自己却为了要还伊之人情没有让伊救彻底。

龙宿想:唉!真是为难难为啊!

一边想着,一边已经向那注定要负的恩人靠了过去。

龙宿走出的脚步很重,一根一根地踩断许多树枝,实在是有意故意刻意提醒了,可是侧卧者依然雷打不动安枕无忧,龙宿仰天无声长叹:这样的情景,不负汝也实在是对不起汝呀!

龙宿摸一摸嘴角露出的尖牙,慢慢倾身下去,淡若抽丝的药香,若有若无沁入鼻中,有些安恬之意,在离安睡者脖颈一毫米处,龙宿的动作忽然地就顿住了……许久,默默地站起身来,隐了那嗜血的尖牙,走到一旁坐下,龙宿想:华丽无双的疏楼龙宿确实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一边想一边为自己感动~

就在龙宿起身的那一刻,侧卧者的眼睫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却终是继续高枕无忧没有睁开眼。

当龙宿自我疗伤结束,再次睁开双眸的时刻,面前就多了一碗汤——醴红的液体,浓稠着药香。

“这是…”龙宿有些怔忪。

“山凤丹血汤!”前期睡神已然一身仙风道骨地模样出现在龙宿面前解说道。

龙宿抬眼看着眼前那颇具神韵的脸,接着就看到了那脸上颇为鬼魅的黥印,罪恶的象征,嗯……

“为何救吾?”龙宿问道。

“呼呼~救你只需一个碗,埋你却要一个坑,你说呢?”那人歪头反问。

龙宿语结,忽觉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眼前之人口才缺德成这样实在是欠拍。

龙宿紫眉一挑,邪魅一笑,继而一叹,“吾实在是不介意坑中多个同眠者。”那语气那腔调似是千分懊悔,万分可惜。

“哎呀呀~我被瞧不起了。”医者扪心自问,深入思考,觉得自己若是挖坑埋人还真有可能成为被埋的那一个。医者挥一挥衣袖,很大度地说道,“你是伤患,我不跟你计较。”

“哈~”龙宿清朗笑出,笑声中又似重温了那共饮逍遥一世悠然的感觉。

饮完那碗山凤丹血汤,龙宿的意识就有些模糊了。

医者常用的劣质手段,龙宿不屑地评价道,心中却又有些隐隐的不甘,似是不甘就这样睡去,然而为何不甘?

龙宿纠结着这个不怎么要进的问题,迷迷糊糊地似是又被人移回了那堆很不华丽的枯叶上。

“独食!好友啊!你竟然在吃独食!”那位闲僧走跳回来之后,第一动作就是一手压心,作悲伤状。

“耶~出家人茹素,好友啊,我是在为你积德~”守着烤架的人不赞成地摇摇头。

“嗯哼,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坐。”闲僧取下烤架上的食物,“这只山­鸡­仔说,很愿意让我为它超度。”

“呼呼~人有‘人棍’,神有‘神棍’,好友,你很有成为‘佛棍’的潜质。”

“好说、好说~”闲僧毫无愧疚道。

酒足饭饱,临月听风,何等快意?

山僧摇着羽扇,微侧身来,看眼龙宿,开口道:“此人非正非邪,你打算如何处理?”

“这嘛…看来也是一位先天大高人,要不,你带回去度化度化?”被问之人好声建议道。

“嗯哼,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我的天命,了未了之事,解未解之缘,实在□乏术,”山僧条分缕析,理由充足,然后斜了眼看过来,“倒是好友……”

一个白目过去,“你都能想得这么开,我会是一个想不开的人吗?”

于是,我们可以说,疏楼龙宿在两位路人有雄心没雄胆的情况下被完整无缺的算计着丢下了。

“夜揽山风沁心怀,抱守明月安自在。好友,我将远渡红尘,你不为我践行么?”过了一会儿,山僧又开口道。

“哈~不就为了此事而来么。”医者应声,拂手化出铁铮。

“夜客访禅登峦峰,山间一片雾朦胧。

水月镜花,心念浮动,空不异­色­,­色­不异空。

寒山鸣钟,声声苦乐皆随风,君莫要逐云追梦。

拾得落红,叶叶来去都从容,君何须寻觅僧踪。”

龙宿重上征途的时候,耳中还在回响着那夜的曲调,清越空灵,浮生若梦的感觉。

不过,还好有那“山­鸡­仔”三个字,时刻提醒着他,现实往往是很残酷的……怨念莫名加深……

但是,龙宿抬头看天,仰观白云苍狗,真觉自己被这江湖染黑了。

龙宿想:唉~还是不玩了吧~

这种想法持续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久到……霹雳兵燹之刀戟勘魔录第一部第二十二集时期——

疏楼西风内。

“华阳初上鸿门红,疏楼更迭,龙麟不减风采;紫金箫,白玉琴,宫灯夜明昙华正盛,共饮逍遥一世悠然。”

“主人,”穆仙凤走进西风亭,“我已照主人吩咐,集合了儒门众人,现在他们正在龙门道静候主人命令。”

龙宿缓缓回神,“那就走吧。”

龙门道,疏楼龙宿紫华现世,众人齐拜。

“龙首!”

“今日,疏楼龙宿卸下儒门龙首一职,尔后,汝等自行其事,需当谨慎,切不可辱没儒门声名。”龙宿波澜不惊,声­色­从容道。

“这…龙首…”众人大骇。

再抬头,却见龙鳞异彩,光华万丈间,华丽无双之疏楼龙宿已洒然消失。

“君言江湖多愁事,何不无聊胜有聊?哈哈哈……”

四十五

离开茧之道,慕少艾沿路买上一壶好酒,直往落下孤灯而去。

苍茫大地,白­色­依然,在这冰冷的地域,每一样生命都承载无言悲戚。

慕少艾微低了头,一步一步向前,忽然,风中传来丝丝血腥的味道。

嗯…慕少艾微感诧异,立刻疾步行至风亭,“这是……”

只见满地红雪,蜿蜒盘绕,刻画出死亡图案,在这片血­色­的修罗场中,羽人非獍驻刀而立,冷酷肃杀。

“…羽仔?”慕少艾担忧开口。

风过,扬起刀者额前长发,羽人转身,收刀背后,“是罪恶坑。”

“罪恶坑!”慕少艾一惊,旋即走近羽人,“羽仔,你可有受伤?”

“我无事,”羽仔微摇头,解说道,“公孙月进入罪恶坑赎罪,许久未归,我便帮蝴蝶君去里面一探情况。”

“这条路是公孙月自己的选择,虽然走得艰辛,却也让人钦佩。”慕少艾严正道。

“犯过错的人,渴望的是赎罪的机会,”羽人缓缓开口,语音有些沉抑,“只是,世人的刑责却往往让悔悟者望而却步。”

慕少艾闻言,转眼看向羽人,“悔悟,由心而生,需要的也只是‘有人’理解,而不是‘世人’理解,无关紧要的眼光根本就无实际意义,而公孙月希望以无罪之身面对的,也只有­阴­川蝴蝶君一人而已。”

“…是‘有人’理解吗…”羽人听完慕少艾的话语,不由抬头,看着这漫天风雪,喃喃道,“那我呢?”

风雪疏狂,回以冷冽的呼啸。

慕少艾看着眼前略显单薄的背影,忽然的就有些不忍。上前一步,抚上羽人的肩膀,“哎呀呀~羽仔、羽人非獍、羽公非獍大侠,别人满心欢喜去赎罪,你在这里愁落深许凑什么热闹?”

肩头忽来的暖意让羽人微怔,而后便是莫名的安心,内心压抑的愧责刹那抽离,此时此刻,只余平静安宁。

静默须臾,羽人微侧过脸去,冰冰凉凉的接口,“慕少艾,想要相杀吗?”

“哈~”慕少艾拿出带来的酒壶,“羽仔,要陪药师喝上一杯么?”

“有何不可?”羽人拍开封盖,仰头灌下一口,然后就见慕少艾摇头哀叹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你想说什么?”

“如牛饮水,可惜了这美酒。”慕少艾叹惋道。

羽人思索一下,点头赞成,“是不若姑娘家斯文。”

慕少艾忽然语结,半晌,方才挤出一句话,“……羽仔,你变坏了,是跟朱痕学的吧。”

“哈~”

冰封万里,朔风凛冽,酷寒,可以使人麻木,忘却悲伤。­干­冷的酒,流过咽喉,一路滤去无常的世事,然而,行走江湖,终有清醒的一刻。

慕少艾放下酒壶,开口说道:“羽仔,对上罪恶坑是一件麻烦的事,以后,你自己要多加小心。”

“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些?”羽人问道。

“当然…不是!”慕少艾朗笑一声,拿出水烟管,“我来只是为了看一看我那凉薄的朋友是否还好好活着~”

“无聊!”羽人转过身去。

“哈!君言江湖多愁事,何不无聊胜有聊?”

谈笑间,一道劲风掠过落下孤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封天外飞信。

慕少艾接过书信,打开,略微浏览一遍,向来处变不惊的脸上也在刹那间生出几丝变端。

“何事?”羽人疑惑问道。

“哎呀,一些小事,”慕少艾将信收起,重又恢复轻松自在的模样,“近日中原杠上魔界,战争趋于白热化,羽仔,不久的将来,可能就要你隆重登场了。”

“嗯…”羽人不应声,依然满面疑云。

慕少艾以手加额,“少年人,每日多宽心一次,多欢笑一回,才不枉费了这大好青春啊!”

羽人皱皱眉,侧过身去。

“哈~好了,我来去了。”慕少艾朗声笑道,挥一挥衣袖,不沾半点风雪。

待人走远,羽人重又回过身来,默然的神情有着异样的思索。

“唉呀呀,一步入今生了断,轮回來世,好一道吃人的黃泉之门,我到底是要进,还是不进?”葬尸窟外,慕少艾走三步退两步,略有余闲地打量着这曾经熟稔无比的地界。

“哈哈哈哈!”

张狂的笑声,如雷憾苍穹,从洞口传出,然后,三千华丝漫盖双眼,慕少艾只觉周身猛然一紧,再抬头,却已是­阴­阳之隔的遥想对望。

“真是特殊的会客方式——北辰元凰。”悬于半空,慕少艾看着眼前的枯骨,一字一句铿然说道。

“北辰元凰?我是吗?萍生,你有十足的把握肯定吗?嗯?”

这一声“嗯”意义深远,语音悠长,恍若隔世的熟悉,慕少艾看着,听着,忽然就笑了起来,笑得没心没肺、天理难容……

“笑什么?!”缠人的丝线蓦然紧上几分,声音染上几分恼火。

“我笑,是因为我发现原来你也很有童心——教、凰!”慕少艾三分严正,笑意不减道。

……北辰元凰立马觉得南宫神翳死得冤屈,就为了这么一个寡情薄义无情无义忘恩负义的人袖手河山,这是有多么的无稽,多么的不值……

而慕少艾却一直一直看着眼前的枯骨,边看边想,若是南宫神翳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会是什么样的神情,一定是抓狂暴怒外带吐血三升吧……越想越觉得喜感,然后便任由喜感慢慢啃噬自己的心脏,一阵一阵抽搐着疼痛……

各怀心思的两人,各自神游虚无的空间,一时默然无语。

直到一阵冷风,扬起慕少艾的白发,萧萧索索,遮住了他的双眼,慕少艾才又清冷地开口道:“教凰,接下来是否该轮到你示出诚意了呢?”

慕少艾的声音让北辰元凰有瞬间的惊愕,再回神,却只是看到一如既往轻松淡然的神情,北辰元凰不禁开始迷惑…其实除了功体以及翳流教主的头衔之外,南宫神翳什么也没有留下。以前的一切,北辰元凰无法触及、无法揣测。

解开茧丝,北辰元凰逼出体内魔心,本想终结交易,不再废话,却在慕少艾包好魔心的时候还是说道:“这个躯体一向都是顺从你的要求,魔心拿去吧。”

慕少艾果然不负所望地动容了一下,只见他幽幽地抬起眼,很是诚心诚意诚恳诚挚地开口:“创业维艰,守成不易啊!……你怎能如此八卦?”

“……”

羽人非獍置身远处高崖,面向葬尸窟立了很久,从慕少艾进去,直到他出来,再到他走远…

羽人说不出这是怎样的一种的感觉,没有谁注定一生只能关爱一个人,况且慕少艾心系着整个中原,只是,在今夜,在这漫空­阴­云,风过无情的时刻,羽人觉得,自己有些淡淡的……嫉妒了……

四十六

屈世途略微好奇地歪头打量着慕少艾带回来的小包裹,“药师,这里面装着什么?”

“魔心。”慕少艾波澜不惊地回答道。

“啥?!”屈世途双手一颤,魔心应声而落。

慕少艾四平八稳将魔心接住,笑得意味深长,“这可是魔界君主之心啊,敢将其随便乱扔,阿屈,你的胆识真是让药师佩服~”

屈世途顿觉脖颈后面­阴­风阵阵,“药师,你忙这么久一定很累,我去帮你泡茶……”

话未说完,就被慕少艾散散堵住,“呼呼~老人家的确很累,接下来的瀚海之行就只有有劳胆识过人的屈世途先生了。”

“啥?!”屈世途二度震颤,颤得万分悲壮,“药师……”

“药师相信,以你的智慧一定能够完整无缺地归来,”慕少艾直接绕过茶几,热情地将屈世途扶出琉璃仙境,“即便不能归来,也算是杀生成仁,舍生取义,到时除魔墓志铭上一定少不了你的大名。”

屈世途前脚踏出,后脚紧收,乌云压顶之际,满脸黑线地转过身来看着慕少艾,“药师,你确定是在劝我去瀚海?”

慕少艾挥一挥手中烟管,笑得天地坦然,“早去早回,药师我等你回来泡茶~”

屈世途瞬间扶额叹气,无语凝噎,琉璃仙境为何总出祸害?!

欢声笑语,曾几何时变成可望而不可及的期盼?慕少艾独自凭栏,山­色­飘渺,浮动累世尘埃。一个人的心境,安静却也凄寒,风肃夜凉,在这只掌楼宇,默默看尽多少世态浮沉。

“满目河山空念远…”慕少艾轻轻地垂睑,缓缓地沉吟,因何执念?奈何执念?只因他也懂,所以更添无奈。

“小慕哟!”蠹鱼孙冒出头来,吐出几颗泡泡。

“嗨,蠹鱼孙,好久不见。”慕少艾睁开双眼招呼道。

“你个没良心的,我不和你说话,我要找阿九,阿九。”蠹鱼孙掉转个方向,以鱼尾朝向慕少艾。

“哎呀呀~”慕少艾扶额沉思,“我又是哪里惹得您老生气?”

“来到崖上这么久都不回来看我,崖底是有吃人的老虎在等你吗?”蠹鱼孙歪头说道。

“呼呼~老虎是没有,黑心莲花倒是有一朵,药师怕被人带坏。”慕少艾眨着正直的双眸,万分纯良地开口。

“你谦虚过头咯!”蠹鱼孙拍拍水,游近慕少艾。

“哈!劳驾鱼孙这么晚出游,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吧?”慕少艾试探问道。

“崖底很闷,你走了之后没人和我斗嘴,我已经无聊到捉跳蚤看它们互咬的地步了。”蠹鱼孙拍着两翼抱怨道。

“仙境后山有座莲花池,我不介意你过来安家落户。”慕少艾应道。

“免了免了,我还不想时刻提心吊胆,就怕有天被人捉去烤鱼­干­。”蠹鱼孙连连摇头道。

慕少艾无声一笑,看来这里还真不适合正常生物居住……

“哦,对了,素还真叫我送来一样东西。”谈笑片刻,蠹鱼孙像是记起什么,转身潜入水中,即刻又浮出水面,头顶多了一篮东西。

“这是…”慕少艾取下蠹鱼孙头顶的篮子打开,一时怔忪。

“素还真这个破小孩很不厚道,一边前辈前辈的叫我,一边又熟稔无比地使唤我,唉!遇上你们这样的邻居,我真是歹命!”蠹鱼孙犹自大不幸地唉声叹气道。

“嗯,”慕少艾手握篮筐点头赞成,“相同的遭遇,我能体会你的心情。”

“你你你…你又欺负我,我不睬你了。”蠹鱼孙说着,横慕少艾一眼,摇摇头顶尖角,慢慢涉水而去。

待蠹鱼孙远去,慕少艾稍敛轻闲神情,看着手中的提篮,一时无语无言。

“我们之间最不需要的就是这样的问候。”幽幽莲香,丝丝轻柔,却又染上劫灰之殇。慕少艾提篮转身,看着无声走近的身影说道。

白发剑者默默垂睑,分化的形体,有的只是空白的过往,空白的未来,唯一的填补,就是心中的牵挂,因为太过浓厚,所以无法藏私。退去一切的枷锁,这是最单纯的感觉,单纯的人唯有的温柔感觉。

“唉!算我怕你了~”面对无言的剑者,慕少艾最终只余一叹,转身坐到桌边,“我们打一个赌如何?这次与魔界交易,你猜我是能全身而退,还是尸骨唔…”

嘴突然被手捂住,冰冷的寒气冻结人心,面对白发剑者突如其来的动作,慕少艾瞬间愣住,一时的惊愕,两人同时凝滞。

片刻时光,慕少艾悠悠释然,拍开白发剑者的手掌,轻然一笑,“你这样关心药师生死,那‘全身而退’的这一方就由你来押注好了,剩下一方,药师下注…不说话就是同意,若我输了,”水烟管轻敲额角,慕少艾思考一下,道,“就帮你化解一场­干­戈,怎样?不说话就是同意…接下来是该笑纳素还真美意的时候了……”

竹盖掀起,水润之气扑面而来,清新香甜的气息,是独有的南菱之香。

在这片氤氲水雾之中,慕少艾独霸美食,不亦乐乎。

白发剑者却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影,再看着自己的手掌,刹那的回忆冥思,隐约的了悟,他终究不是素还真,所以慕少艾才能够笑得云淡风轻,雁过无痕……

冷夜別无声,静谧引肃杀,公开亭上,魔界重兵屯聚,妖云蔽天,魔风四起。

赴约前一刻,鬼知与冥见铁板定案:夺心、杀人!

……赴约进行中,鬼知秉承计划赶不上变化之规则灵活变通既定方案:夺心、伤人!

……赴约结束,鬼知手捧魔君心脏,眼环四处残骸,眺望慕少艾背着傲笑红尘离去的身影,觉得自己又被实在地噎了一下。

“鬼座,其实我们可以拦一拦。”阎屍缸拖着那从不离身的瓦缸轰隆隆地驰到鬼知身边,建议道。

“的确,”鬼知颇有城府地点点头,眼见阎屍缸兴冲冲地拖着那瓦缸就要追上去,又缓缓开口,“要是远处那棵古木顶端没有那名剑者,再远一点的峰顶没有那位刀者,再再远一点的那位药师没有露出如鬼般的眼神的话。”

阎屍缸立马灰了脸,话说中原正道不带这么不厚道的啊!

鬼知摆摆手,安慰属下顺带自我安慰一番,“魔心已经取回,傲笑红尘的内力也全归魔主所有,慕少艾再有通天之能也难回天了!回转魔界。”

于是,零星的残余魔兵带着一丝小小的庆幸皆暗暗松了一口气。

四十七 傲笑红尘

江湖不归路,不归江湖路。

十丈软红尘,生死度化外。

曾经执正惩恶的双手如今却握不紧半世不离的武器,傲笑红尘无言而立,看着眼前的十三名剑,是痛心,更是无奈。

“傲笑红尘,你觉得如何?”门外响起明朗的慰问,慕少艾踏步而入。

傲笑红尘敛起神伤,转身道:“已经好多了…慕少艾,我想回篙棘居静养。”

“这…”慕少艾一顿,诚然说道,“我希望你能留在琉璃仙境静养。”

“谢过,傲笑红尘去意已决!”傲笑红尘却是无比的坚持。

慕少艾慢慢徘徊几步,“我明白你有淡出江湖的意念,只是,人欲静,红尘难静。傲笑之名,可能会为你惹来风波,慕少艾岂能放任?”

闻言,傲笑红尘无声一笑,“远避人迹隐遁,傲笑不过只是虚名,你的心意我领受了。”

“既是如此,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吧。”眼见傲笑红尘的执着,慕少艾也不再强留,开口说道。

“嗯。”傲笑红尘微一点头,转而看向桌上的名剑,迟疑犹豫,是恐有负剑之圣名的动摇。

“不问剑在不在身,只问剑在不在心。”慕少艾看傲笑红尘一眼,清朗明言。

一句话,道破剑者执迷,傲笑红尘不再迟疑,将剑负上肩头。

山幢幢,路漫漫,回首已是百年生,莫道世途太凄凉,白云千载尘世间。

一生坚持公理正义,一生追求武林净土,到头来却仍是卸不下对武林的责任。即便想要抛却这扰人的江湖恩怨,开口间,却已习惯苍生为先。

“因为我的缘故导致魔君复活,傲笑红尘无力扭转,十分愧疚。”踟蹰一段路,傲笑红尘内疚开口。

“在慕少艾心中,小我与大我并重,所以你无需自责,”慕少艾安然走在一侧,率直说道,“不单单是因为你,今天换成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做,相信你也是如此。”

“今后,你有何应对之策?”

“我有一名朋友说过,每一项人事,形成一条线,每一条线形成不同的构局,生与灭,本來就是一体的两面,魔君既生,覆灭的可能­性­也隨之诞生。”慕少艾从容说道。

“方法何其难求,又需要多少的失败累积。”傲笑红尘叹道。

“如果我找到一百条失败的方法,那就表示,我离成功那条更近。个人一时的胜利虽美,耕耘永久的胜利更甜。”慕少艾悠然回答,丝毫不见气馁之­色­。

傲笑红尘慢下脚步,默然思索,片刻,侧身看向慕少艾,“你跟素还真非常不同。”

“过去我曾听闻你与素还真不睦,今日我相信只是流言。”慕少艾走出一步,一脸明了道。

傲笑红尘甚为疑惑,“因何这样说?”

“其实你们两人在某一部分非常相近,你们的心太过柔软,所以为人间追求是非黑白、公平义理,你们的固执,你们的坚持,皆是因为这种的不忍仁,只是,表现方式不同。”慕少艾平缓解说道。

“我明白我的固执,有时非是人人能接受的。”

“人,只要活出自己存在意义。择善固执的傲笑红尘,才是傲笑红尘呀!我相信如果有机会,你与素还真,必定是很好的朋友知己。”慕少艾断言道。

傲笑红尘再度默然,半晌,才低低开口:“从来不曾有人这样说过。”

慕少艾乐然一笑,“我非常荣幸是第一人。”

转眼渡口已到,揖身辞别慕少艾,傲笑红尘踏上隐遁的船只,“临走之前能够结识药师,也是傲笑红尘的荣幸。”

“哎呀呀~好说好说,一路顺风~”慕少艾含笑眺望船只远去。

眼见江面已无红尘踪影,隐身一旁的白发剑者终于慢慢走出掩蔽的树林。

“虽说药师不是小气之人,你也不要这么频繁出现好不好?还是说药师的威慑力不如傲笑红尘?”慕少艾转身显得十分不解。

白发剑者却只是静了心,眼中露出微微的感激之意。

“哎,是说高人,是说大侠啊,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有够惊悚。”慕少艾紧紧衣襟,作出恶寒状。

白发剑者依言侧过脸去。

“哎呀呀~这样听话,”看着一脸温良的剑者,慕少艾顿觉适应不行,“此情此景,真让药师觉得自己罪大恶极,罪该万死,罪无可恕…”慕少艾转身远目,“傲笑前辈,你带我走吧!”

返回琉璃仙境,却有意外之人在此等候。

慕少艾驻足望天,一番甚微观察。

“药师,你在看什么?”九方墀略微困惑地问道。

“无,我只是看一看今日的太阳从哪个方向升起的。”慕少艾手抱水烟管,一脸探究的表情。

九方墀一时语歇,而同来之人也不由黑线盖头。

“看这位道者风骨不凡,应是玄宗之人吧?”玩笑一刻,慕少艾绕过栏杆进入楼阁问与九方墀站在一处的人道。

“伏琴太一黄商子多谢药师救助之恩。”一身素黄的道者手持拂尘上前一步施礼道。

“看二位的架势,不像是访亲探友?”慕少艾探问道。

“前日瀚海发生强烈震动,玄首有所感应,知是魔君顺利复生了,特让我们前来助药师一臂之力。”九方墀解说道。

“哎呀呀!玄首真是有心了,慕少艾感怀五内。”慕少艾万分感激,继而又说道,“不过有魔心为制,短时间之内,他暂且不能动弹,我们尚有时间拟定反击计划。”

“你没有这个机会了!”慕少艾语音甫落,楼外却有人接口,­阴­沉的语调,寻衅的意味,宣泄不世嚣狂,再转眼,吞佛童子优雅迈进琉璃仙境。

气氛瞬时紧迫,一遇昔日宿敌,九方墀、黄商子立马弦器在手,蓄势待发。

“呼呼~说人人到,讲鬼鬼就到,吞佛童子,单身前来有违你一贯心机深沉的作风哦?”慕少艾挡在二玄之前镇静开口,心中却也提起万分警觉。

“哈!”吞佛童子凛然一笑,“汝既然如此期待,我又怎会让你失望呢!”

语落,却见苍穹渐暗,乌云团簇之际,雷鸣电闪,撕裂的空间,赦道再临世间。

“哎呀呀!这真是一场硬战了!”慕少艾语出轻松,脑中却开始思考退敌之策。

冰雪山麓,羽人揉弦,冷风中尚存血­色­的死亡气息。

无视眼前残骸,无视修罗杀场,来人神­色­漠然,轻捷的身法,迅疾掠过凉亭,刹那的兵刃交接,激出冰蓝的光焰。

焰光中,羽人收刀而立,冷漠开口:“你不该来。”

“死亡遮掩不了真相,忏悔抹杀不去罪恶,”冰凉暗沉的语音幽幽浮动,苍白的容颜掩映在棕黑的衣帽下,向日斜微微侧身斜视羽人,一字一句,锋利无比,“你的罪孽永远赎不清。”

“我的做法,你的想法,毫不相­干­。”羽人转身,任风雪一扫周身晦暗。

“呵呵呵…”向日斜低沉而笑,“外面的世界只是教会你自欺欺人吗?”

“只需有人理解。”羽人神­色­不动,平静依然。

“‘有人’理解…哈!”向日斜以袖掩口,“你明白‘认同’与‘同情’的区别么?”

“嗯…”

“对于罪孽,世人的眼光只有厌恶,毫无例外,避而不谈并不代表接受,只是一种虚与委蛇的伪装。”向日斜顶风道。

“你很少废话!”羽人转身冷冷地看向向日斜。

“你会看到废话成为真话的那一天。” 向日斜说完,一甩袖,转眼消失于落下孤灯。

不明的言语,是试探或是暗示?羽人满心茫然,茫然中却又夹杂着一些落寞,一些惶惑……

四十八

本以为可以避开死亡的怨殇,却奈何生杀予夺皆不由人主宰。

慕少艾站在荒芜山峦,放眼山脚­阴­霾层叠,身后,九方墀抱着身体逐渐冰冷的黄商子,无语悲催。

无边落木,簌簌而下,凭吊亡者孤魂。

慕少艾黯然长叹,转过身来,“九方墀……”

“药师,不必多说,这一切都是天命,与魔界对抗,我们早有牺牲的觉悟。”喑哑的声音,自悲伤中育出坚定。

“唉…”慕少艾又是一叹,上前拍拍九方墀的肩膀,竟也无语相慰。

生命的易逝,恰若指间流沙,握不住,徒惹凄寒。

沉默一会儿,慕少艾开口说道:“九方墀,你受伤不轻,让我来为你疗伤吧。”

“我要带黄商子去见玄首。”九方墀抱着黄商子举步欲行,是一刻也不想耽搁的急切。

“隐忍会使人变得坚强,越过这个尺度,却会让人丧失理智。九方墀,药师希望身边每个人都能快乐无忧,而作为六弦之首,苍剑定然也有这样的愿景。逝者已矣,生者却要熬过漫漫艰辛,所以,九方墀,痛哭一场吧,然后拿出你的坚定,不要再让六弦伤心。”慕少艾看着九方墀略显单薄的背影温声说道。

九方墀定了定脚步,没有回头,只是眼前的道路却逐渐朦胧开来,淡淡的水雾慢慢氲化,自眼底至心头。

静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九方墀微颤着开口:“药师,多谢你的开解…若是有机会,若是我们都……药师,能拜托你一访玄首么?”

“若是有机会,若是你们都齐聚一堂,药师自会备上美酒前去拜访。”慕少艾认真承诺道。

落日烟是个好地方,天青云白,山岚明朗,仿若浊世的方舟,承载一掌清明。

朱痕半倚在门边,慢慢摩挲手中长笛。

木门“吱呀”辗转,慕少艾轻声走出屋外。

“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我想到一句话…”朱痕错开几步,凉凉开口。

“我可以选择不听吗?”慕少艾小心合上门转而歪头道。

“你心知肚明,不想听就算了。”朱痕一甩袖,负手转身。

“哈!人生嘛,难得求一回糊涂狂醉。”慕少艾仰头饮一口从屋中顺出的甘洌,砸吧几下嘴说道。

朱痕嘴角一抽,静默一刻,终是无奈一叹,“逆天转命,你不后悔?”

“生里来,死里去,不怕无常,只怕遗憾。”

“他的将来你无法陪伴,也是遗憾。”朱痕沉声道。

“看在笑梦风尘,我相信你会照顾它。”慕少艾笑得毫无愧意。

“你就没有别人可以烦了吗?”朱痕扶额,“比如说那只鸟人。”

“他也是一名劳心的无间人,唯有你,清净逍遥啊!”慕少艾振振有词道。

“不忍劳烦他就说,你是十足偏心之人!”朱痕中肯评价道。

“哈!知我者朱痕呀!”慕少艾也不反驳,直接将酒扔给朱痕。

凉的酒,冰心透骨,却生出些许苦意,咽下难以倾吐。两人对饮,无声默契,无言平静,不知风过几何,不知日落几时。

慕少艾轻轻摇晃手中酒壶,低低喟叹,“一日之内,我的身边有人亡,有人生,生命的无常,真正叫人无奈悲催。”

“这些,你不早就明白。”朱痕淡然道。

“是明白,却依然无法坦然,”慕少艾说着,再续一口酒,“离家出走多时,也该回去了。”

朱痕默默看着慕少艾转身,“是谁多事入江湖?眼也累苦,心也累苦。”

“是君无聊又糊涂,不在江湖,偏问江湖。”慕少艾随声应和,转眼开朗。

“哈!”

荒山野径,林层暗密,静、止,空自萧索。忽然间,两股疾风席卷而过,风扫之处,飞沙走石,惹尽万物崩摧。

骤停的脚步,骤凝的身形,相遇的两人,相同的去向。一者白衣似雪,一者青莲如许,片刻的相视,白发剑者径直转身离开。

羽人看着远去的剑者,心底某处莫名寒凉,那是比落下孤灯的雪更有的寒凉。

“羽仔!呼呼~是担心药师特来接我了么?”半路乍见羽人,慕少艾有些惊喜地问道。

羽人慢慢地回头,看着慕少艾不曾磨灭的笑容,有些微温地开口:“你没事就好。”

“你去过琉璃仙境了,情况怎样?”慕少艾又问道。

“全数魔化了。”

眼中闪过一丝晦暗,慕少艾止住脚步,微侧过身去,“哎呀呀!这回崖下那位可有的笑了。”

羽人闻言,看着慕少艾,然后,又转眼无声看向白发剑者离开的方向,袖中的手握了握,却只觉寒意更甚。

慕少艾偕同羽人走进了无之境的时候,无悼一人庸正在卜卦,几枚铜板自龟壳中掉落,响当当地撒在桌面。谈无欲、叶小钗、屈世途站在一边观看卦象。

慕少艾聊有兴致地凑过去一个脑袋:“这卦象怎样?”

“这卦象显示我快点闪人会比较安全。”无悼一人庸想也不想便答道。

“哎呀呀~”慕少艾抱了臂,“以前我怀疑你是神棍,如今我正式确定,哪有每一卦都是相同的寓意经久不衰的?”

“没办法,”无悼一人庸摇摇头,“谁叫总是遇到同一个人呢。”

“哈~”慕少艾朗笑转身,看向谈无欲,“谈无欲,你身体无恙吧?”

“我无大碍,倒是你?”谈无欲问道。

“哎呀!我无事,比起黄商子的惨死,一点皮­肉­之伤又算什么?”慕少艾自嘲道。

“琉璃仙境的战事本就是你始料未及,打起­精­神来吧!就算面对再大的困难仍是从容不迫,这才是慕少艾的作风啊!”谈无欲真诚地说道。

“生命之沉重,慕少艾也有力不从心的时候。”慕少艾坦然而言。

“生死轮回,归本朔源,万物皆然。”无悼一人庸开口道。

“好了,接下来我们该讨论将来的战略。”慕少艾决定收起这不甚明快的话题。

“嗯…这位是羽人非獍?”谈无欲这时看向一直默不作声的羽人非獍开口问道。

“名副其实,货真价实。”慕少艾笑道。

羽人微朝众人点头施礼,转眼一脸沉闷地看着慕少艾。

“咳咳…”慕少艾立马敛了笑,正经道,“如今魔君复活,我们必须有更强劲的后援才能与之周旋。”

“你是指…当年封云山一战,一掌打得魔主之心离体,使封印大成的先辈高人,萍山练峨眉!”谈无欲说道。

“正是。”

屈世途惊讶开口:“萍山遗址都快成古迹了,练云人更是踪迹飘渺,要如何请她再度红尘?”

“这嘛…”慕少艾微眯了眼,“山人自有妙算……无悼一人庸,再度卜卦,你又得出什么‘神’断?”得意到一半的慕少艾见无悼一人庸又捧了龟壳再开卦象,有些黑线地问道。

“了无之境以后由你自由使用。”

“好友啊!”

“我立志远游参佛,需要切断一切尘缘。”

“什么时候的决定?”

“刚刚。”

“……”

四十九 月不全孤独缺

“月不全孤独缺,孤是定孤支的孤。”

孤独缺肩扛缺刀,一步一踏,于众伤者跟前站定,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都说是定孤支了,你们竟然群殴,我平生最讨厌没有信用的人。”

“孤、孤独先生,我们…只是奉命来监视,并无恶意。”一人俯身在地,手捂断臂,面容扭曲,声音颤栗道。

“月不全孤独缺,独,是独来独往的独。监视我?你有够胆!”孤独缺竖起大拇指,顺带补上轻松一刀,“…也有够无脑!”

剩余众人皆煞白了脸,匍匐着连连后退。

孤独缺也不屑追击,只是斜了眼,半侧了身,极痞极诡异地看向后方之路,那里,正有两个人影慢慢走来。

崇山峻岭,风凛凛,落木萧萧,天涯尽头,向来柳叶别枝故人离。

羽人非獍停下脚步,看眼狼狈窜逃的众人,然后落落寡合的视线移到孤独缺身上,“你还是来了?”

孤独缺一甩头,指间颇有节奏地敲着刀柄,很大爷地踱步到羽人跟前,“狂龙起肖,要我加班。虽然不想鸟他,不过,身为罪恶坑的一员,我当然要有互坑的觉悟!”

“看你出手…多年未见,你的功夫没有落下。”羽人又道。

“惭愧、惭愧,我年老体衰,对付几个毛贼竟然用了孤刀,真是有够丢脸。”孤独缺昂首阔步地遗憾反省道。

“毫无说服力的一句话。”羽人中肯点评。

“不说我,倒是你,听说你改名了,是想逃避过去么?”孤独缺扬声问道。

“我没想逃避过去,再回罪恶坑就是想斩断过去。”羽人答道。

“我也是你的过去,连我也要一起斩断么?”孤独缺回身看向羽人,“我讲羽仔……”

羽人皱眉,“我说过,别这样叫我。”

“唉,我们都这么熟咯,随便随便啦。”孤独缺上前搭上羽人的肩膀。

羽人晃身甩开肩头的手臂,眉间川文更深,“是不是你们这种人都爱装随和?”

闻言,一旁路人甲许久哈烟兼看戏的慕少艾终于有些不自在地挑了眉,看一眼羽人非獍,却恰好碰上孤独缺瞥过来的目光,当即收了烟管,上前一步谦和一笑,“羽仔,这位是?”

“月不全孤独缺,我以前提过的恩师……”

“这样正派的名头,一点都不适合我,”未及羽人说完,孤独缺便打断了他的话语,一走一颠地来到慕少艾身前,“你叫他羽仔,看来你也和我一样,很随和,很好相处。”

“好说、好说。”慕少艾应道。

“又是一句毫无说服力的话!”羽人直白而言。

“咳咳…”孤独缺与慕少艾同时掩口虚咳。

“……看来我们不只一点的相同,此情此景,不相交可惜了,”孤独缺熟络地拍拍慕少艾的肩膀,“怎样?有兴趣来罪恶坑发展么?”

“这嘛…”慕少艾抬起水烟管轻敲额角,“以药师的坑品怕坏了罪恶坑的坑风,孤独先生的好意暂时记下了。”说完,转身看向羽人非獍,“羽仔,你和孤独先生许久未见,不如陪他去饮一杯。”

“嗯…那你呢?”羽人问道。

“哎呀呀~笑蓬莱这边是熟门熟路,免担心啦。”慕少艾摆手道,接着又转向孤独缺,“孤独先生,我暂时有事,先行告辞。”

“好走不送。”孤独缺挥刀作别。

慕少艾独自一人来到笑蓬莱,转眼环视,却见蓬莱繁华,更甚从前,心中不免开始疑惑。

此时华羽火­鸡­一脸殷切地迎了出来,“慕药师,楼主等你很久了。”

“嗯~华羽火­鸡­我问你,笑蓬莱近日异常富丽繁盛,可是又推出了新曲景?”慕少艾随意问道。

“正是!”华羽火­鸡­万分得意地开口,“你是不知道啊,想当初倾君怜从良辞职,凤飘飘‘变­性­’离开,还顺带牵走了笑蓬莱的另一头牌­色­无极,笑蓬莱可是陷入了空前的危机。幸好天无绝人之路,随着优伶五­色­妖姬的加入,才有了今日的胜景。”

“哈!这样讲,小心蝴蝶斩怀念你喔。”

“哎呦!”华羽火­鸡­立马摸上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瑟缩,“不说这些啦,快去见楼主吧。”

行至一段路,绕过几个香阁,慕少艾忽然止住脚步。

“是又怎样?”华羽火­鸡­不解问道。

“我有一位朋友,也来到此处,还希望华羽火­鸡­帮我好好招待他一下。”慕少艾含笑而言,掩映在灯火之中的双眸染上诡谲深意。

“哦?要怎样招待?”

“附耳过来。”慕少艾招招手,对华羽火­鸡­耳语一番。

“哈!简单,这事包在我身上,你随我来。”听完慕少艾的话语,华羽火­鸡­一拍胸口,打包票道。

“有劳了。”慕少艾负手甩袖,悠然地跟上华羽火­鸡­的步伐。

华灯异彩,辟出幽密黑暗的角落,欢声笑语,隔开荒芜凄凉的空间,在人声月影的彼方,有一人肃立成影。

高处窥视,只见慕少艾随着华羽火­鸡­走进一间屋子,不久又走了出来,仔细观察了四周确定无人之后,转身没入绵延的长廊。

人如影,身如影,鬼魅之姿,捉摸不定,窥探之人微垂了睑,瞬间追上,如影随形。

前面的身影在一间厢房前停下,然后推门进入,不久,明亮的灯火渐隐渐消。

跟随者无声而立,凝神静守,房中毫无动静。

嗯…跟随者一拧眉,径直隐身闪入屋内。

浓郁的芳香扑面迎来,正当跟随者愣神之际,忽然有人从身后一把扑上。

“你是……”

而此时,在笑蓬莱最金碧辉煌的大堂内,慕少艾正一脸笑意盈盈地与笑蓬莱之主金八珍商量除魔大计。

“小慕,这段时间我也听闻魔界作为,如今见到你还是这样从容乐观,我也就放心了。”金八珍如长者般关怀道。

“呼呼~身在低谷自然要寻一些调剂,这也是为保我老人家活力长存啊!”慕少艾悠闲地转着水烟管,十分轻闲地开口道。

“对于你所说之事,我会考虑。”金八珍又道。

“金八珍,我知道你的担忧,如果可以克服练云人本身体质的这个困难,萍山有可能落地吗?”

“这……这个问题我也不是沒研究过,但是始终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而且,就算你找到解决的方法,我……唉……”

“嗯…还有其他的问题吗?”慕少艾问道。

“练峨眉曾经告诉我一句话:萍山不落地,狂龙不出关。这句话,也是我不愿意放出七彩云霓,让萍山落地的原因。”金八珍答道。

“狂龙?!哎呀呀~牵涉到此人就真是天大的麻烦咯。”慕少艾微正了­色­,若有所思道。

五十 向日斜

向日斜觉得自己在罪恶坑呆了很久,久到喜怒哀乐皆可以用一个表情来诠释——面无表情。

向日斜又觉得自己在罪恶坑其实也没待多久,眨眼转瞬,往事如昨,依然清晰可见。

真正在罪恶坑呆久了的人,如狂龙、如破玄奇、如孤独缺,会独树一帜开辟自己的境界——入坑之狂,经时间过滤,心中若有了悟,然后是更加的疯狂。这就像一般修行者的参悟过程: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到最后,看山还是山。

向日斜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处于看山不是山的状态,然而然而,虽然与狂龙还有那么一段差距,但也不至于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向日斜静立在枯木之下,垂睑不言。

山岚琐碎,林荫皲裂,黑­色­­阴­影张牙舞爪,勾勒出触目惊心的惨象。

向日斜立在那一处,黑暗、黑影,竟不能分辨究竟是谁吞噬了谁。

不久之后,林风轻动,淡淡的药香混合着烟草气味丝丝蔓延而至。

“呼呼~夜半赏月,阁下好兴致。”慕少艾脚步轻快,语音朗彻,手中烟管转得悠闲,浑身上下散溢出淡淡的慵懒散漫。

一瞬间的沙尘飞扬,慕少艾忙不及抬手微护住自己的双眼,等放下手臂,却见向日斜已贴近身后。

“哎呀呀~”慕少艾退开一步,“现在是怎样,少年人都流行走神出鬼没的路线吗?”

“你……”向日斜刚要开口,却觉一阵头晕,当下扶额站稳。

慕少艾暗自一笑,背手身后,转眼关切道:“哎呀,你是怎样了?嗯…闻你身上的香味…年轻人的确­精­力旺盛,不过也要适可而止,纵欲过度劳心伤神啊!”

“你…该死!”向日斜动怒了,全身上下乃至每一根发丝都在宣示着自己的怒火中烧。

对于这种转变,向日斜表示十分迷惘,因为他不知道这到底算是进化到了第三阶段,还是退化回了第一阶段。

慕少艾捏了捏烟管,“打打杀杀真正不适合我老人家啊。是说兄台,我们素未谋面,你这是怒发冲冠为哪般?”

“哼!”向日斜扭了头,秀出一个标准的冷酷背影。

“兄台,如果无事,药师可要先行一步了。”慕少艾继续闲散地说道。

向日斜煞然转身。

君子动口不动手…向日斜张张嘴,然而看到慕少艾一张很值得天诛地灭的笑脸,终是没忍住,一甩袖,刀芒毕现。

寒光乍破的瞬间,慕少艾身移数丈,刚站定,身后已然杀气罩顶。举臂以烟管挡住刀锋,慕少艾惊讶于眼前之人的速度。

短促的兵戈交接,激荡的劲道连带疯扫周遭一切。

慕少艾心中提神,口中哎呀呀连叹,“以德报怨却还要被人追杀,这真是天道不仁啊!是说这位仁兄,继续运功不觉吃力吗?还是要选择血战到底?这也不适合你一身黑暗的风格呀!”

向日斜隐于兜帽中的面容微动了动,就是那一瞬的动摇,忽觉眼前一阵堂皇,林叶纷纷之间,向日斜看到自己的刀上有几簇银丝滑落,从未有过的清晰。再抬眼,是慕少艾退去戏谑笑意的双眼,以及眼中——兜帽掀起,白面墨黥的自己。

那横跨印堂的线行黥纹,狰狞扭曲成一条毒蛇,是噬心饮血的存在。

“哎呀呀~”慕少艾忽然失了言语,那黥印……

慕少艾不自觉地伸手抚上自己的眼角,只眼看着向日斜抑制不住颤抖地拉上自己的帽子,一种负罪感莫名而生。

“等一下。”慕少艾出声拦住准备漠然离去的向日斜。

“你,还想做什么?!”酷寒的声音,是怒极,恨极。

“我并无恶意,只是对不知名的跟踪者开个小玩笑而已,”慕少艾从袖中拿出一瓶丹药,走近向日斜,“拿去,解你身上那不成气候的小小迷|药。”

“哼!”无视慕少艾递过来的药瓶,向日斜径直迈步。

“不~领~情?”慕少艾幽幽抢身站到向日斜面前,微侧了身,一手平握水烟管,斜眼眯视,“是要我送你进笑蓬莱休养么?”

“你!”

于是向日斜被威胁、被吞药、被疗伤了……

返回了无之境,恰遇上谈无欲外出翳流归来,飞扬的神采,是马到功成的映衬。

慕少艾笑逐颜开,轻快地迎上前去,“谈无欲,观你神情,翳流之行应是获益匪浅。”

“嗯,观你神情,你的收获也应颇丰。”

“唉!”慕少艾闻言,敲敲自己的肩膀,愁眉一叹,“不行咯,久未走跳江湖,说服力日益减弱,为得萍山重现尘寰,药师我是费了好一番­唇­舌啊!”

“哈?”谈无欲挑眉一笑,“你能说出一些让人信服的话么?”

“哈哈~”慕少艾悠然抱臂,“如今前奏已然打响,接下来就是要考虑怎样一举歼魔的问题了。”

“台面上的势力不足确实是一大隐患,嗯…”谈无欲轻拢眉梢,“慕少艾,你没有朋友吗?”

“哎呀呀,朋友是有,但能帮得上忙的倒是…也许……”慕少艾若有所思道。

“魔君现世,生灵涂炭也许就在片刻,情势已不能再拖,我会去联络万圣岩,至于其他方面……我们需要考虑尽可能的变数。”

“呼呼~”慕少艾转眼浅笑,“谈兄如此大义,慕少艾又岂能小气?那位仁兄就交给你了。我那位坏朋友就交给我,我先行一步了。”

“君子信诺,你既然不计较,为何不亲自说呢?”谈无欲看着化光的身影郁结道。

五十一

慕少艾刚出了无之境就被一阵朔风止住了去路。

慕少艾扬手闲闲拍着身上的尘埃,眯眼淡淡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背影,脑中很自然地就想到了魔化的琉璃仙境,于是慕少艾稍稍有些理亏,驱人的气势转弱三分。

“好剑客,好气场,不过,你不觉得自己太过明目张胆了么?”慕少艾用商讨的语气述说自己的不满。

幽幽莲香,默然如夕,白发剑者转身稳然一步向前。

慕少艾以相同的速率后退一步,继而侧身,抱臂,“哎呀,兄台,给个提示。这样冷森森,­阴­沉沉,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人。”

白发剑者稍一思索,觉得慕少艾言之有理,于是白发剑者君子动手不动口了。

被人牵手很正常,被一个男人牵手也…算正常,被一个坚决不与其同流合污的男人牵手化光狂飙几十里地且挣脱不及抗议不及……

慕少艾满面温良地站在春霖境界之内,和煦地看着白发剑者,平静地征询意见:“我可以将你抽飞么?”

目标鬼梁兵府,任务招募外援。

看着府外宽阔的教场上聚集的门客,慕少艾微正了­色­:鬼梁兵府之内卧虎藏龙,是很好的助力,嗯~

白发剑者隐于几丈之外,等慕少艾进入府中复又安全出来,才稍敛了眼中的­精­锐。

慕少艾若有所思,埋首沉思,直到察觉等待之人的气息,才回过神来,手指慢条斯理地滤过眼角长眉,忽然的一笑,灿烂至极,也诡诈至极。

白发剑者:“……”

转身,毫不犹豫。

“咦?你要走?!”慕少艾赋雅风流地跟上某人的脚程,“既然出手相助,又何必闹别扭?放心,药师我气量大,对于你先前死掐我的手再先前违背信诺江湖趴趴走再再先前扔下剑子让我劳心劳力再再再先前骗走我的麒麟|­茓­…我都不放在心上,不、放、在、心、上!”

白发剑者骤然止步,毫无表情的脸上硬生生落下几道黑线。

“这才对嘛!”慕少艾满意地转到白发剑者身前,“依你白发剑者高手高手高高手的高深实力,闯进魔界探查这种超重要的任务,当然非你莫属。”

白发剑者闻言,心中忽然有些恍惚,却又不知这种恍惚源于何处。再回神,却见慕少艾已然悠闲地负手迈开了脚步,一时间,竟连他的背影也恍惚了。

日落月升,又是一日轮回,却是万古永恒般地重复了千万次。细微的变故在这浩瀚的时间洪流中渺不可寻,执着于斯,蓦然有着几分可悲可笑可叹,然而世人痴梦,梦迷世人,若无这一切,我们又因何而活。

幽冥月­色­,凄冷至凉,错落的脚步,踩出一道阡陌。

慕少艾忽然想起曾经与破戒僧月下畅饮的情景。

慕少艾说:“隐居迷谷百年,所有应该看开不应该看开的,我都看开了。”

破戒僧晃着酒壶:“好友,总有一天你会因为你的‘看开’而去谒见佛祖。”

慕少艾说:“不要抢我的台词。”

破戒僧便很“佛棍”地笑了……

而此时,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

一种物是人非的沉重,一种天意如此的惘然,于路之尽头延伸无际,无际辛酸。

从落下孤灯到了无之境是一段可有可无的距离。

几次匆匆往返,羽人难得想要一步一步踏地而行。沿途风景入眼成空,总似蒙着纱幔,层叠未明。或许他想看的从来都不是风景,又或许他看到的风景从来都不是这放眼寂静的荒芜。

就在失神的当会儿,谈无欲迎面走来,看到羽人非獍,停下脚步。

谈无欲纳闷问道:“是羽人非獍,慕少艾没有去找你么?”

羽人微微一愣,继而转身抿了抿­唇­,“没有。”

“嗯…”谈无欲不由疑惑起慕少艾口中所谓的坏朋友究竟是谁,“你来的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

“何事?”羽人清冷地问道。

“不久之后,中原与魔界将有一场大战,我们需要你的协助。”谈无欲解说道。

“嗯~有何计划?”这一问便是应下了这个承诺。

“照如今形势看,魔界最难应付的对手一者复活的魔君,二者吞佛童子,三者魔界昔日守关之人。依照魔君强悍好胜的­性­格,新起的翳流之主必能吸引他的注意力,关于吞佛童子,此人属火­性­,叶小钗的刀狂剑痴渊深沉定,足可对敌。剩下的守关者以及六先知与阎屍缸等魔兵鬼卒,我和慕少艾正在讨论对战方案。”

“讨论放一边,我已有定案。”谈无欲话刚说完,便又有声音穿Сhā而入。

羽人微抬了眼,慕少艾就那样自在的站在了几步之遥,在他身后,腾起一片细碎的尘埃,点滴刺目。

“刚才那个人……”谈无欲感觉似乎有道身影一闪即逝,不由疑惑。

“嗯?什么人?”慕少艾装蒜装得天地坦然。

“算了,你刚才说已有定案?”谈无欲不作深究问出正题。

“嗯。对于三道守关者,别见狂华反叛,三道去其一不论,至于用刀者元祸天荒,根据之前的对战经验,此人属­性­如风,善于变化与力量乱敌克敌,利用速度与灵巧应战,交由羽人非獍,三道可再灭其一。其余六先知与阎屍缸等魔兵就交由你谈无欲以及鬼梁家的兵马应付。”慕少艾条理分明道。

“赦生童子呢?你准备由谁对付?”谈无欲问道。

“放心,我自有安排。”慕少艾一转水烟管,高深莫测地轻笑道。

“羽仔,要陪药师饮一杯么?”待谈无欲离开,慕少艾方转向羽人非獍问道。

“好。”羽人答应一声,沉然在前面迈开了脚步。

孤独缺的出坑,对羽人来说的确是一件坏事,看着羽人变本加厉地愁落深许,慕少艾只觉担忧。

朋友多情,知交患难,挣扎在命运的轮盘下,何时才能放开?慕少艾无声轻叹,是怜惜更是无奈。

“羽仔,此事之后,你便专心处理自己的事情吧,不必在为我分神。”路边驿站,慕少艾为羽人斟上一杯酒,认真说道。

名曰神醉,入口醉神,走一遭旖旎世间,得与失,皆染一丝悲­色­。

“这就是所谓的关心么?”

“嗯?”羽人似是而非的问话让慕少艾有些不解,“羽仔……”

就在此时,遍地枯叶忽然卷起,寒风意凉,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有人落落大方地走了过来。

羽人手按腰间刀柄,语出冷漠:“向日斜。”

慕少艾惊讶:“羽仔,你们认识?”

向日斜边走边缓慢开口:“我是为报恩而来。”

五十二

慕少艾习惯­性­地用烟管抵着额角,脸上依然是懒散淡定的微笑,口中不怎么认真地辩解着:“这位半生不熟的朋友,故作深沉什么的最讨厌了~”

羽人听着听着便出刀了。

这一刀有些莫名令在场有关人士都有些措手不及,向日斜看着沿着自己鬓角掉落的发丝,蓦然有些严寒。

慕少艾惊然起身,一手搭上羽人的手腕,“羽仔,你…醉了?”

羽人垂睑,片刻,冷静下来,微微挣脱慕少艾的手掌,沉声说道:“我无事。”

嗯…真是出事了!慕少艾心中断定,却又不知这症结究竟在哪里。继而转身看向向日斜,眼神就有那么一些冷了,能让羽人率先出刀的人,绝不是他们一道的。

就在慕少艾微微张嘴想要问些什么的时候,一向寡言的羽人又再度主动开口:“慕少艾,在你心中是不是每个人都是同样?”问题依旧似是而非,有些虚晃。

慕少艾心中感慨:孤独缺真不愧为羽仔的师父,才出现多久,直接将伊的­精­神异化了~

吐槽归吐槽,慕少艾还是担忧起羽人来,在茶桌上放上一锭银子,慕少艾温和道:“羽仔,我送你回落下孤灯吧。”

向日斜被无视至零。

“哈~”羽人轻笑出声,“我认识回去的路,你安心处理自己的事情吧,等到除魔的那一天,我会准时赴约。”

话音中总有那么一些落落空寂的感觉,慕少艾看着羽人离开的背影,微拧了眉,是他多心了么?

“想要知道原因么?”一旁落单的向日斜终于说话,“我可以给你答案。”

很好心的建议,就这么­阴­沉沉的出口成调了,慕少艾重重一叹:“阁下­阴­暗得如此昭然,相信你,也真是对不起我的智慧。”

基于初次不怎么美好的会面,向日斜面对慕少艾总存着几分戒备,于是对于慕少艾入座的邀请,向日斜迟疑了很久很久……

关于罪恶坑的规矩,慕少艾曾从羽人口中听得零星半点,不能相信任何人,尤其是至亲至近的人。于是,看到向日斜很认真地怀疑着自己面前的桌子凳子餐具杯具是否有毒的时候,慕少艾第一次觉悟到原来自己的气场还真的很合罪恶坑的味。

“阁下三番五次地找我,究竟有何目的?”慕少艾问道。

“给予一个答案,寻求一个答案。”向日斜的脸庞掩于帽中,连带声音也似藏于帽中。

“喔,一对一的交换,十分公平,”慕少艾悠然一转水烟管,“只是你怎么知道我能回馈你所要的答案?”

“中原自许正义者居多,你是个中翘楚。”

“还真是感谢抬爱。”慕少艾谦虚万分。

“孤独缺此次是为清理门户而来。”向日斜直接说道,同时微抬了眼,暗自观察慕少艾的神­色­。

慕少艾眉峰微动,神­色­却是毫无波澜,饮一口茶水,声音清朗透彻:“师徒相残,人间惨剧,狂龙一声笑,罪过哟!”

“你不担心?”没有预料中的反应,向日斜脱口而问。

慕少艾缓缓起了身,站定,怀抱双臂,“与其担心,不如相信。”

“哈!相信?好一个推脱­干­系的伪善借口!”向日斜冷笑道。

“你的心理真黑暗,罪恶坑还真是一个荼毒苦境花朵的存在~”慕少艾摇头叹惋道。

“你!”向日斜觉得肚中又在冒火了。

“好了好了,我的疑问,你的问题已经全部说完,药师还有重要的事要去办,不克奉陪了!”慕少艾说着就要走人。

“什么?!”

“咦?你刚才不是问我担不担心么?我已经很明确地给了你答案。一对一的交换,少年人说话要算话,不要欺负老人家啊。”慕少艾好心提醒道。

“……狡诈!”

“耶~我不介意你换另一个词来形容,比如说——聪慧~”

向日斜二度内伤……

当九方墀抱琴而归,带来苍的预言时,慕少艾知道,这场人魔之战,终是拉开了兵燹之章。

世事对错,谁能定夺?血染疆场,成败皆是悲哀。

面对魔军逼境,慕少艾心中竟是平和,如日落而息的平和。

分散的战地,分散的力量。

九方墀协助谈无欲对抗魔界六先知,叶小钗战吞佛童子,羽人非獍战元祸天荒,而远在另一侧,则是慕少艾对上了赦生童子。那处变不惊地微微一笑,却让同伴尽皆心惊胆战了去。

“慕少艾……”谈无欲凤眸凛冽地看着眼前的魔兵,咬牙对九方墀说道,“的确是个不怎么聪明的人!”

很中肯地评价,传到慕少艾耳中,后者虚怀若谷地一笑:“药师我受之有愧呀~”

彼方魔城,一座空城。

白发剑者微倾了耳朵,似乎听见了什么,又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远方连风声也变得稀薄,一步一步,却是空落得厉害。亦如当日的恍惚,总觉得自己身边应该有着什么,又或者某个地方应该有着自己,某个地方……不是这个地方,不是这座空城……

某个地方,那个人在……

刺耳的警报召回神魂,让人清醒,白发剑者剑气连发,犀利锋芒,除尽围剿魔兵,却也在这一刻终于明了心中的恍惚。

依循模糊地记忆,拾得熟悉的感觉,情愫蔓延,附骨食心。

化光而驰的身影依稀隐现熟悉的眉角,风散莲香,朦胧可闻愠恼一叹:“慕少艾,你怎能如此笨!”尾音只余轻颤……

五十三

战,乱。

白的雪,红的血,互相辉映,彼此纠葛,醴艳成殇。

天地尽晓,举目皆非,无情的兵燹如丝成茧,将人禁锢。

生、死,只在一瞬——一瞬的无情,一瞬的断魂,过往与未来,现实与虚幻,交叠相应,朱红飞溅,灌溉满目沙华。

世如浮云,瞬息万变,曾经生而取义,如今舍身为人,荼蘼花开,韶华凋敝。

慕少艾负手身后,款款而行,一步涟漪,步步留恋。

前方道者停下脚步,抱琴回身。

霜雾染鬓,白发蒹葭,清秀雅言,亦如初见,“药师,你该止步了。”

“九方墀…”慕少艾微微开口,却是悲不自胜,似梦非梦,落雨如珠。

“莫要忘了我们的约定。”九方墀温婉叮咛,一字一句,如烟消散,如云化无。

“我…啊……”说不出的是满心苦涩,道不明的是满腹悲愁,究竟何为,才是正确?奈何江湖情仇,总将人生凌迟。

“一切有为法,尽是因缘合和,缘起时起,缘尽还无,不外如是。”有声音响起,入耳如此熟悉。

慕少艾茫然四顾,深邃的世界,彼岸相隔,一道久违的身影若隐若现。

“好友……”

“…玄…莲……”

“茶泡久了不香,酒饮多了无味,只这一面已是足够,好友,回头吧。”

“回头是岸么?”

“心之所归,便是岸之所在。”

“我…累了……”

“我知道。”

“可我知道…他…更累。”

彼岸渐渐淡化,玄莲苍然一笑,“所以,回头吧。”

九方墀说:“药师,回头吧。”

黄商子说:“药师,免送了。”

声声规劝,念兹在兹,慕少艾缓缓转身,天坠大霖。

岘匿迷谷,暗夜星子疏朗,点点昭然苍穹。

寂寞的夜空之下,一个静默的灵魂,依湖而栖,肃立成影。月凉如水,清冷的冰湖,散着浓浓的严寒,白雾蒸腾,霜附薄裳。

“素还真,人还未醒吗?”谈无欲提着屈世途准备的食盒走入谷内。

“是呀。”素还真淡淡应道,声音透着丝丝疲惫。

谈无欲顿了顿脚步,放下餐盒,“素还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嗯…请问?”

“你和慕少艾认识多久了?”谈无欲神­色­认真道。

“…为何有此一问?”素还真微侧了身,三千华发,切断皎皎银辉,使他的脸瞬间朦胧。

“朋友合该分忧解劳,肝胆相照,然而我不明白,究竟是有多深的情谊,能让你素还真也害怕了?”谈无欲微抬了眼,越过那耀眼的银丝,看向顶空明月。

“害怕……什么?”

谈无欲放低视线,直视素还真,忽然厉了声­色­,“若九方墀没有搏命为慕少艾挡下致命一击,若慕少艾昏迷从此不再醒来,若世间再也没有慕少艾……”

“够了!”未等谈无欲说完,素还真不由怒声喝道。

“哈~真是够了~”谈无欲隐忍一叹,微微摇头,继而提了食盒,“这是屈世途叫我交给你的。”

“我吃不下。”素还真推拒道。

“不是给你,是给房中那个人,”谈无欲略略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像你这样的高人,一杯茶就足够了。”

“…哈!好友,多谢你。”

“口头说谢诚意不到,将你那半边天拱手让我,我勉强可以接受。”谈无欲一甩拂尘,傲气道。

“哎!非是素某小气,是世人不愿啊!”素还真无辜慨叹,一脸无奈。

就在此时,屋门被人推开,慕少艾脚步略显蹒跚地走出屋外。

“慕少艾!”素还真忙上去将他扶住。

“我无事,”慕少艾有些力不从心地说道,转眼看向谈无欲,“谈无欲,看到你安然无恙,我很欣慰,其他人呢?”

“叶小钗与吞佛童子五五持平,羽人非獍破了天荒道,斩杀元祸天荒。在我们缠斗之时,萍山练云人及时出现重创了其余魔者,一切都按计划进展,除了……”谈无欲音­色­逐渐低沉下去。

“…九方墀…他现在何处?”慕少艾沉痛问道。

“我们暂时将他安置在了无之境。”谈无欲答道。

“啊!…我要送他回去,两位暂别了。”慕少艾说着,长身揖别,一步一步向谷外走去,对于重回迷谷,已是再无心情计较。

天波浩渺,独亭映月,沧浪衔云,冷寂清寒。

倚筝凭栏观寰宇,参商阔别黯星痕。

怒沧玄音悼魂客,白浪淘沙涤乾坤。

“药师,请入内。”清冷音­色­,清越身姿,风荡清华,是山的沉稳,是水的悠远。

“玄首,对不住,慕少艾又让你失去一名同修……”慕少艾抱着九方墀走进天波浩渺。

一声低微的喟叹,紫衣道者沉然转身,伸手接过安息的同修:“…天命已尽,无须强求。接下来的道路,就由吾来代行。”

坚忍、持静,玄首为名,守的又岂止是整个玄宗。

慕少艾肃然而立,安静地看着苍将九方墀葬于怒山之麓,青山埋骨,不得归途……

慕少艾忽觉面上一片冰凉,伸手,水珠由指尖滑落。

人死至悲,总该有人殇逝,眼底的,心底的,道不出,锦瑟无端,玄音至哀。

静默片刻,慕少艾拿出九方墀的­阴­阳镜仪,“玄宗之物,物归原主。”

苍看一眼­阴­阳镜仪,并未接过,却只是淡了声音:“浊世染尘,使命终焉,归去来兮亦是不错的选择。”

慕少艾抚眉静笑,“有朝一日,出得尘时,自是再来叨扰。”

揖身告离,终是没有带出­阴­阳镜仪。

五十四

“若慕少艾昏迷不再醒来,若世间再也没有慕少艾……”

素还真站在广袤的夜冥之中,华发如雪,衣若琉璃,偏是一­色­的纯白,透着薄薄的寂寥,连带清幽的莲香,也似愁非愁地萦绕不散。

耳畔传来彳亍的脚步声,眼中的光与影,始终勾勒着同一个身形,模糊、清晰,辗转交替,一眼千年。

慕少艾的步伐迈得极缓,仿佛岁月流光只是那样安静而悠然地漫漫而逝,平淡宁和,回首什么都不曾改变。

落脚,枯叶奏出凋零的绝响。

“你、在等我?”

水烟管轻旋出灵巧的弧线,慕少艾看着素还真,带着似是而非的散漫与洒脱。

夜风摩挲衣襟,发出沙哑的轻吟,素还真一手负在背后,目光温润,声音清雅,道,“慕少艾,你做得已经够多……”

“素还真,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人能够失去?”突兀地截断未完的话语,慕少艾眼中有着细碎的伤痛,“所以,不要劝我。”

言断于此,慢慢酝出苦涩,素还真微侧身,任三千银丝,迷绕双眼,“慕少艾,对我,你总是这般无情。”

“…贪的越多,失去越多。”慕少艾低低咀嚼道。

“贪的越多,失去越多…哈哈…”素还真忽然发笑,转而掠身一把钳住慕少艾的肩膀,“慕少艾,我求不得么?!一个人执着于自己的感情,是贪婪么?!那你告诉我,什么才是正确?”

“素还真!”慕少艾侧身绕开素还真的钳制,“你心系天下,挂怀苍生,你贪的是整个武林的和平,站上这样的高度,你还期盼其他什么?”

“我甘愿一生劳碌,只求上天怜见能实现我卑微的祈求,慕少艾,为何你还是不明白?”

“慕少艾只是一个庸碌的凡人,担不起这样的重诺!”

“慕少艾!”

“素还真,你重大义,我重小我,我们两人所走的路并不相交。你执着的只是一个假象,早点清醒吧。”慕少艾转过身,不再面对素还真。

“假象?清醒?哈~”素还真踉跄一步,“情之一字,如你如我,会是看不明白的人么?”

“既然如此,何必纠结?”

“或许今日的坦然,能让我放下心结…”素还真看着眼前冷漠的背影,酸涩落入眼底,溶入心脏,“慕少艾,从相识相交到相知,我在你心中是怎样的存在?”

“……”

“难以回答么,那我告诉你,从相识相交到相知,我对你心存爱慕,与日俱增。”

“……我不爱你,也不会爱上你。”

“…至交绝情,”素还真不禁捂上心口,艰难开口,“这份痛让我清醒,慕少艾,你知道么,纵然你表面如何温煦,你的内心仍是一个狠绝残绝的人。”

慕少艾无言无语,丝毫不为所动地伫立在冷风之中。

“哈哈哈……”素还真忽然笑得惨淡,“我败了,这一局我真的败了……慕少艾,这份情我会让它烟消云散,对于你,以后种种,我素还真绝不再过问!”

“…多谢成全!”

简单四字,似是耗尽一身气力,慕少艾抬腿迈步,绕过素还真,径直远离。

曾经相持相扶,曾经相望相伴,如镜花水月,随着远去的身影,寸寸皲裂,支离破碎。

“客官,我们小店要打烊了,客官……”店小二奋力地摇晃着趴在桌上的买醉人。

“…我们身边还有多少人能够失去?…你说……”买醉人一把拉住店小二的衣袖,醉眼惺忪,口齿不清问道。

“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呐,不过,我身边有我老婆,有我宝贝儿子,他们都是不能失去的呢。”店小二挠挠头,莫名其妙道。

“对啊…所以,要保护他们,好好保护他们,因为我不想失去…任何人……贪的越多,失去越多…哈哈…我也是一个贪婪的人啊……”

“客官啊,你醉了…客官,喂,你醒醒啊!”店小二无奈地看着醉得不醒人事的客人呼唤道。

此时,一道身影慢慢地走了过来,看一眼趴在桌上的人,略一迟疑,将人扶起。

一条路,越走越长,举目无尽,醉者半倚在来人身上,­唇­齿翕合,倾泻酒香,连带吐出的话语也晕染迷蒙,“你说…我们身边还有几人能够失去?”

“嗯~”

“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离去…我哭不出…我只想留住你们……”

“…我、们?”

“我只求身边每个人都快乐……你为什么不快乐?”

“我……”

“你在我身边,你就在我身边…”醉者忽然一把抱住来人的肩膀,“我真的不想失去你们…不想失去你……”

来者怔怔地站住,半晌恍若片刻,抿­唇­死死地看着肩头的容颜,“…慕少艾…你说你不想失去我…”

回应他的是某人脑袋的滑落。

“…记住你说的话。”来人生硬地将慕少艾负上肩头,眼底深处那一丝莫名的异彩,却是再也无法遮掩。

羽人非獍收到孤独缺的生死状,一字一句,锐利如剑,毫不留情地割裂师徒之情。

人生命格,三大劫,七大限,一生无爱,羽人忽觉这个世界残酷的真实。

脚步不停,心中却是毫无方向抉择,羽人想就让自己的脚步带着自己去往它想去的地方吧。

这样想着的时候,羽人看见了慕少艾……

羽人是先看见慕少艾的,山岚茫茫,慕少艾安然自在地坐卧其间,天地鸿宇成为一幅壮阔的剪影。

羽人呆呆地看了良久,然后目光偏移……一旁迎风而坐的向日斜便进入视线。

羽人第一次看见向日斜衣帽下的面容,冷若冰霜,那显眼的黥印,异样的刺眼。

向日斜轻轻拂开散在慕少艾墨绿黥印上的发丝,然后转眸,看向羽人,徐徐问道,“羽人,我们是不是很像?”

这个世界真是令人生厌!羽人非獍如是想。

向日斜咯咯地笑开,刹那的癫狂,“羽人枭獍,你所能拥有的不过薄弱如此!”

羽人一言不发,看着慕少艾,然后狠狠地转过身去。

五十五

“药师,你有心事?”

剑子看着端坐在旁边托腮沉思的慕少艾问道。

残林之中,简朴的小屋之内,一簇温火,不紧不慢地酝酿着生机,馥郁的药香从炉架上的砂锅溢出,静静地弥散整个房间。

慕少艾闻声,微微挑眉,看一眼剑子,头顶一片愁云惨淡,“剑子,提问。”

“呃…可以不回答么?”剑子小心翼翼地问道。

“若是有人在你面前醉酒,你会怎样做?”

“那要看是什么人?”剑子思索道。

“毫无关系的陌生人。”

“这嘛…道法自然,自然而然。”剑子一脸深沉。

“有说等于没说,”慕少艾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过嘛,我还是决定原谅那个将我丢在荒山野岭的店家。”

“啊哈!”

“嗯~这声笑,剑子你幸灾乐祸。”

“是羡慕药师年少轻狂啊!”

“哼~哼~哼~”慕少艾也不恼火,只是抱了臂,将剑子上下一番细细打量,“剑子,看你如此欢快,我决定告诉你一件喜上加喜的美事。”

“可以不听么?”剑子没来由一身冷汗。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仙姬姑娘将你的断臂送来以后,说要回去她的庙观请求还俗。身为一个女子,如此坦荡磊落,作为男人兼高人的剑子前辈当然不能失了风范,所以这段时间你要好好静养,一旦复原,你们之间的事情还是赶紧办一办吧!”慕少艾脸上堆起十二万分的诚意进言道。

“你真正希望我安心静养吗?”剑子郁卒。

“当然当然,这只握着古尘的手,是多少人的盼望与期待,不将你治好,我终生不安呀!”

“你的口气,听不出诚意。”

“哈!是吗?”慕少艾乐然一笑,站起身来,“接下来的过程有些痛苦,你要做好准备哦。”

“对药师的医术,剑子十分信服。”剑子真诚道。

“哎呀呀~这句话真是说得我心花怒放,既然如此,那药师就以你的人品起誓,保证不会修坏你。”慕少艾信誓旦旦道。

“……我可以收回刚才那句话么?”剑子默默黑线。

筋骨分裂,骨­肉­相连,断臂的磨合,是生生将血­肉­重铸的痛苦。

不消片刻,剑子与慕少艾皆是满头汗水。

“中原…与魔界现在的局势…如何?”苍白的­唇­角慢慢挤出一句问话,剑子企图以此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萍山练云人再渡红尘,中原这边的后台很硬,暂时无惧,你可以安心。”慕少艾答道,同时手中动作不停,却更是小心谨慎。

“魔殿主实力不容小觑,你可有制敌之策?”

“挑大梁的重担就搁在你剑子先天的肩上,所以,你要快快好起来。”慕少艾玩笑道,却是不愿剑子过分­操­心的说辞。

剑子张张嘴,还想再问些什么,忽觉断臂之处,一股温和的热量逐渐蓄起,痛楚顿时大减。

剑子略低头,只见慕少艾一掌凌空覆于伤臂之处,掌中运起源源不断的内力,柔和的光晕将伤口笼罩,丝丝缕缕,如春风化雨,催动创伤愈合。

剑子很少见到这样的慕少艾——心无旁骛,专注至极,剑子忽然觉得心安。

沉默片刻,剑子轻轻一叹。

“为何叹气?”慕少艾头也不抬问道。

“这一叹,是遗憾剑子没能早点结识药师。”剑子看着慕少艾道。

“哈!”慕少艾清朗一笑,“那我应该庆幸?”

“哦?为什么?”

慕少艾收了掌,慢走两步来到药炉前,“想当初这边是魔头一枚,不想给你的古尘增添压力。”

“剑子的古尘绝不可能指向你!”剑子突然正了­色­。

“呼呼~”慕少艾将药倒进碗内,然后才又闲散开口,“真是不枉我们交情一场啊!”

“…哈~的确。”剑子有点欢喜地点头认同道。

慕少艾的药依旧是珍贵无比的,却也苦得人难受,今天的这一剂尤为重口味。剑子饮完,觉得自己连吐槽的力气都没有了。

偏偏慕少艾还一脸纯良地欣赏着剑子有些僵硬的表情,片刻,才轻轻扣着自己的水烟管,悠悠说道:“这一剂药是为了让你记住今日的苦涩,以后受伤之前,千万要三思啊~”

“呃……受教了,反省之后有额外的补救吗?”剑子嘴角略微抽搐,问道。

“有!”慕少艾答得脆朗,转眼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

剑子看着那亭亭玉立的麦芽糖,心情无比沉痛。

夜晚的风总是多凉,又夹杂着一些失意,凄清、茫然,似乎总是不期而至。

皇甫笑禅一人靠在风亭中独自沉思,耳畔传来落拓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夜风被挡去大半。

皇甫笑禅开口唤道:“药师。”

“夜风沁凉,一个人若满怀心事,外在的抵御就会减弱,在这里久坐很容易生病哦。”慕少艾说道。

“哈~满腹心事的又何尝只有我一人。”皇甫笑禅答道。

“咦?难道这里还有第三者?”慕少艾故作不解。

皇甫笑禅站在来走上几步,无视慕少艾的刻意遮掩,意味深长道:“急流也许该勇退。”

“承诺在身,还不是时候,聪明人太多固执。”慕少艾稍敛了玩笑,“林主,慕少艾对生死看得很开,但也不会轻易放弃,因为我与某人还有承诺在。”

“帮的上忙,让我尽力。”

“多谢,剑子前辈请你多多偏劳了,接下来我要走访萍山一趟,慕少艾就先行告辞了。”慕少艾揖身辞别道。

“保重。”

“请了。”

五十六

萍山之巅,云雾缭绕,练峨眉静坐蒲团,自然仙姿,超尘脱俗。

谈无欲、金八珍等人聚在一处,商讨除魔之策,此时,慕少艾负了双手,步伐款款地走了上来。

“小慕,见到你无恙,我很欣慰。”金八珍上前一步说道。

“金八珍,多谢你的关心,我来是为了兑现我的诺言。”慕少艾摆手道。

金八珍闻言,欣喜道:“小慕,你确实很有心,没忘了这件事,好姊妹,慕少艾如我之前所讲,乃是当今苦境一等一的神医,医术非常­精­良,你身上的那个症头,就交给他,绝对没问题。”

练峨眉睁眼看向慕少艾,平和问道:“哦,确实?”

“没错没错,你仅管放心。药师慕少艾这个名,也不是红假的。”金八珍连连担保,接着转身向慕少艾,“小慕,你是不能枉费我的保证呢~”

“我了解,那请练云人配合了。”慕少艾说着,拂袖扬丝,悬线诊脉。

片刻,金八珍问道:“小慕,听得如何?”

“嗯~大概有眉目了。”慕少艾抽回丝线,“我有几项药方需要去找寻,就先行告辞了。”

“多谢你,小慕。”金八珍感激道。

“耶~咱们都多少年的交情了,说谢实在是见外~”慕少艾微摇头道。

“哈!”

“慕少艾,我与你同行。”谈无欲说着便揖身向练峨眉辞别。

“嗯,走吧。”

两人一同离开萍山,谈无欲微缓一步,一直走在慕少艾身后,目光直视前边背影,毫不偏移。

看得久了,慕少艾终于停下脚步,“谈无欲,你有话要说?”

“无。”谈无欲摇头。

“那就是…想用你那锐利的眼神将我无声凌迟咯?”慕少艾说着幽幽转过身来,“我说谈兄,有话不直言可不符合你的个­性­。”

“只是不知从何谈起。”谈无欲侧身走上一步说道。

“那就从你感到疑惑的地方说起。”

“…素还真……”

“停,你可以继续疑惑下去了。”慕少艾说着,悠然地拿出水烟管,闲闲吸上一口,喷出一团迷蒙雾霭。

“…一定要这样小孩子气吗?”谈无欲无奈问道。

“是呀!都年纪不小了,却还要赌气发疯,你说他是不是很小孩气?”慕少艾顺延道。

“呃…你很没有自知之明。”谈无欲答道。

“哈~”

就在此时,天地忽现异样之兆,明朗的晴空,刹那排布乌云,黑暗吞噬日之光芒。

“忽来日食,不祥之兆,嗯~”谈无欲掐指一算,“死劫临身!”

“哈哈哈!你们有气魄面对它吗?谈无欲、慕少艾!”肖狂的笑声逼近,山峦为之震颤。

“哎呀呀~连魔君都出动了,我是该感到不幸,还是该感到自豪?”慕少艾揉额苦恼。

“杀两名智者,比杀一群废材快意!”

阎魔现身,荒神降临,每一步的踏出,带动每一步的毁灭,只是转眼,四周便已夷为平地。

谈无欲与慕少艾皆紧了神­色­,全心应战。此一时,刀光剑影,无悲无情,兵燹杀戮,只余生与死的挣扎。

谈无欲:“月影千锋!”

慕少艾:“鸿飞冥冥!”

阎魔旱魃:“阎魔神荒!”

三招交汇,慕少艾、谈无欲两人合力挡住魔威之际,却也频频受伤了。

“慕少艾,由我断后,你速往萍山!”紧急十分,谈无欲对慕少艾说道。

“哈,我是一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啊,”慕少艾挺身挡在前面,“趁我绊住他,你快去找援兵。”

“慕少艾!”

“你若死,我就愧对崖下那个了,快走!”

“想走也要征得本座的同意。凶燕回翼!!”阎魔旱魃并不给两人喘息机会,极招再出,刚猛劲道顿时劈天裂地。

谈无欲祭起背上神兵,凤翼冲天,异彩万丈,“凤流啸天!”

双招互冲,解开死劫却脱不了极创,就在此时,阎魔斩化出千层叠影,其中一刀直接划向一旁的慕少艾。

“嗯?啊……”

血淋如雨,自腰际喷薄而出,华发顿染殷红。

“慕少艾!”谈无欲冲忙扶住委身倒下的慕少艾。

阎魔旱魃一声冷笑,手握阎魔斩,准备直取二人­性­命。却见天际华彩乍现,一道雄浑的掌力携天地裂变之势直击而下——是道流萍踪!

“凶神斩!!”阎魔旱魃挥刀劈落,极招对决,地貌顿改,遍地沟壑纵横,深不见底。

“走!”谈无欲乘着一刹那的空隙,带慕少艾化光而去。

“道流萍踪!练峨眉!本魔君期待与你的会晤,哈哈哈!”阎魔旱魃不怒反笑,战意越发凌人。

林间荒野,慕少艾为谈无欲疗伤,醴红的鲜血不断从伤口流出,连带体内功体的流失,身躯越发的寒冷。

“呃…噗…”随着银针的抽回,谈无欲吐出心头淤血,转眼看向慕少艾,“你怎样了?”

“哎呦,无妨,这点伤势尚难不倒……”慕少艾说着,忽然眼前一片漆黑。

“慕少艾!”谈无欲大惊,一把接过倒下慕少艾,“你撑住,我带你去医治!”

一路匆匆疾驰,奈何背上之人的体温却是越来越低,一贯沉着冷静的谈无欲也开始显出忧乱。

“…谈无欲……”好一会儿的死寂,慕少艾终于幽幽转醒。

“慕少艾,不要开口说话,我带你去找素还真。”谈无欲脚下不停道。

“哈……通常这样的时刻…沉默…便是死亡的…前兆……”

“你…好吧,你说吧,一直讲下去我也不会嫌烦。”

“哈…谈无欲…你真是…善解人意,这样…即便我身死当场…也能瞑目了……”

“说什么疯话!”

“……我们都是同样的人…执着于身边每一个生命……知交亲友,生离死别…这种难以言喻的悲痛,素还真遭受太多、太多……谈无欲,活着,便能减少他的痛心,所以千万不可让他…失了你……”

谈无欲忽然紧了十指,“……慕少艾,说出这样的话,你是想置身事外吗?”

“我啊……我不能让他执着……”

“慕少艾…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很像在托孤。”谈无欲咬牙狠狠道。

“哈哈......我现在还不会死,带我去残林吧。”

“残林?”谈无欲慢下脚步。

“相信我,在那里我会得到很好的医疗。”

“…好吧。”谈无欲应声转道残林。

五十七

皇甫笑禅一连写下十几副药方交给申屠东流,然后转身面向慕少艾,平声静气道,“药师,你伤势不轻,这段时间还请好好休养。”

慕少艾默默看着申屠东流手上的那一叠,忽觉这厚厚的白纸黑字逐渐汇聚重合,最终积成了一个大大的“苦”字堵在眼前,慕少艾瞬间惊悚了一把,抬眼挤出一个不以为意的微笑,“这点小伤,只要调养一下便好,不需要如此劳民伤财呀!”

皇甫笑禅居然点头赞同,“嗯,药师只是一眼便知服下这几帖药再调养一番伤势便可痊愈,真不愧为中原第一神医啊!”

慕少艾觉得内心纠结了……

诚然慕少艾并没有纠结多久,在顺带养伤的日子里,收集全炼丹所需的药材,便包袱款款地又步出残林了。

慕少艾觉得这一遭走得特别神清气爽,心情好的时候难免想找个朋友聊一聊,是去落下孤灯还是去找羽仔呢?慕少艾抱着烟管边走边思考着~

一路默默,气温更迭,直至熟悉的胡音不期然徜徉入耳,慕少艾的心头却好似突然被什么堵住,说不出是欣喜还是凄伤。

“羽仔,我又来看你了……”慕少艾说着迈上冰封的石阶,脚刚踏出一步,忽然一道凛冽的刀气压逼而来,眼前的石阶顿现裂纹。

“离开!”羽人头也不抬,掌刀而言。

“羽仔?!”

“落下孤灯将成为杀戮的战场,无关人等请离开!”羽人神情淡漠冷然道。

慕少艾忽生一种被冰砸中的感觉,半晌,“羽仔,是我理解错了么?你这句无关人士好像是专门为我而造啊?”

“你要这样理解,我不反对。”

“你你你……”慕少艾顿时语结,再看羽人丝毫没有玩笑的意味,慕少艾犹豫问道,“羽仔,你心情坏,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哈,自己的事情顾不上还有闲心去管别人吗?”

“羽仔!我……”眼见说不通,慕少艾急上心头,口中一顿,乍觉一股腥味潺潺而出。

静默的时刻,羽人侧身垂睑,心存莫名恼火,又存一丝期盼,期盼一个解说,或是一声安慰?然而开口之人却再无下文。

“慕少艾!你…受伤了?!”察觉慕少艾的异样,羽人终于抬眼,却是惊见洁白的雪地之上,朱红斑驳,刺目生疼。

一个闪身,来到慕少艾跟前,羽人看着脸­色­隐隐发白的慕少艾,恼意顿成懊丧,“慕…少艾……”

“咳,”慕少艾毫不在意地擦一擦嘴角的血渍,歪头瞥羽人一眼,佯装哀怨道,“是有被某人气到内伤。”

“我没……”羽仔正要反驳,却见慕少艾摇晃一下,急忙伸手扶住,转眼拧了眉,道,“你受伤沉重!”

“是啊,枉我身负重伤还不辞劳苦千里迢迢翻山越岭来探望你,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的寡情寡义寡凉,这个世界太无爱了!”慕少艾毫不客气地将全身重量压在羽人的肩膀上喋喋不休抱怨道。

等到被人扶进风亭,慕少艾才止了话,懒洋洋地往栏杆上一靠,摸出随身烟管,看一眼羽人,嘻嘻一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受伤轻了?”

“是!”羽仔咬牙切齿诚实点头。

慕少艾拿出自己带来的酒,一壶递给羽人,一壶留给自己,拍开封盖,幽幽的清香,醉得风雪茫然。

多久没有这样共品共饮了?还有多少次能够这样共品共饮?思维发散,仿若穷追不舍要探出彻底的哀伤。

羽人安静地看着慕少艾,看得久了却越觉得看不清楚,或是看清了却倏尔陌生了,然后徒增一种无处着力的恐慌。

“慕少艾…”这种恐慌便由声音中露了出来。

“嗯?”慕少艾回眼。

羽人张张嘴,只是说道:“孤独缺要与我决斗。”

“这…嗯…”慕少艾此刻也不知该怎样去评判孤独缺这个人了。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羽人又问道。

“羽仔,最了解孤独缺的人是你自己。”

“我曾经也这样认为。”

“你再去问他最后一个问题。”慕少艾轻声建议道。

“嗯?”

“你问他,当初为何要教你武功。”

羽人沉默着灌了一口酒。

“羽仔,”慕少艾起身走到羽人身边,拍着他的肩膀,“羽仔,你要相信自己的判断。还有,不管发生何事,我都会站在你这一边。”

“慕少艾…”

“是朋友感激的话就不用多说,”慕少艾一摆手,“不如陪我一醉吧。”

“也是一个好办法。”

离开一处冰山雪岭,又来一处冰天雪地,明明是个暖秋之人,却偏偏喜欢和冰雪打交道,来到雪原探视的谈无欲说,“慕少艾,你真是一个怪胎。”

“耶~不及某人万一呀!”慕少艾习惯­性­的刺回。

谈无欲冷眼一瞪,然后伸手搭上慕少艾的手腕。

看着谈无欲神情凝重的模样,慕少艾心下感动,口中却还是轻忽得可以,“嗯、嗯、嗯,谈兄可有觉出异样?”

“脉象缓和,不过…”谈无欲观视慕少艾面容,“你气­色­很差。”

“有吗?”慕少艾摸摸自己的脸,“在残林的那段日子,我天天参汤鹿茸,灵芝雪莲,可是补了又补,养了又养啊!”

“这句话,很有深意。”

“哈!闲话不谈,我在此处炼药,台面上的事情就只有劳烦你了。”

“除魔卫道,我们共筑一心,只是现下倒是遇到一个难题。”谈无欲微拢了眉道。

“嗯…何事?”

“我们打算利用萍山地势一窥魔界究竟,却苦于无法寻得高空俯瞰之物阿那律眼的下落。”

“这嘛……向你推荐一位老前辈。”慕少艾眼睛转一转说道。

“哦?谁呢?”

“那只住在崖底的老鱼孙啦。”

番外——【素/慕】夜魅花

故事背景:架空于霹雳狂刀,素还真为救黑白郎君身入魔域中夜魅花之毒的时期,那时素还真白天正常,晚上兽化,第二天清醒会忘记头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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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只角的果然有比两只角的好么?”蠹鱼孙绕着冰湖游了一圈,不甘心地冒出水面嘟囔道。

湖畔,慕少艾正在抚琴,很安静的曲调,很平和的弦动。

蠹鱼孙看不清慕少艾十指的动作,却看见了风拂弦音的细腻。

慕少艾的腿上枕着一个脑袋,一个兽的脑袋,漆黑的面孔配上头顶三只嶙峋的犄角,却连着一个人的身体。

蠹鱼孙三百六十度一个大翻身,水花溅起,凌空抛出几分凉意,却见慕少艾仍是坐在那里,一滴­射­向兽头的水珠半空被弹回,湖面复又平静。

蠹鱼孙打个哈欠,有些讪讪却是十分认真地问道:“慕少艾,你重口味么?”

“咯啦——!”

琴音不出所望地走调,慕少艾抬眼微笑,声音极轻极柔,“明天不给你馒头吃。”

“你今天也没给!”

“后天也不给。”

“呜……哇!你个没良心的!枉我为你苦守迷谷数十载,才刚回来,竟然就欺负我!天理何在?!人心何存啊?!”蠹鱼孙大受刺激地嚎啕起来。

兽人被惊醒,一下弹跳起来,躲到慕少艾身后,然后,小心翼翼地探出一个脑袋,瞄一眼湖面,又缩了回去。

“啧啧啧~”慕少艾咂吧着嘴,拾琴起身,“蠹鱼孙,看你凶残的~”

“你你你……”蠹鱼孙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生,转眼怒视慕少艾身后的罪魁祸首,“三角的,我要和你决斗!慕少艾你不要拦我!”

“不拦,不拦,自是不拦。”慕少艾一边说着,一边带着(或是说被带着)兽人远去。

“慕啊少艾!你是又要到哪里去啊?还有,那个怪物是在哪里捡到的啊?!”身后蠹鱼孙的凄嚎绵延不绝。

不知名匆匆回到琉璃仙境,没有看到期望的身影,心中忧急更是重上几分,转身正要往他处寻找,却觉一丝若有若无的药香混着清幽的莲香飘渺而来。

“爹……素还真!”不知名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慌乱唤道。

那个身影却似一惊,然后迅速向后躲去。

这时不知名才察觉,在素还真身后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素还真!”不知名慢慢迈开脚步,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悲戚。

兽人紧紧地从后面抱着慕少艾,瑟瑟发抖的身形,无言地抗拒着来人的接近。

清冷地月光从密林筛落,入眼斑驳,慕少艾看着眼前哀伤的孩童,体味着身后之人的惊惧,突有一种窒息的感觉,然而内心深处莫名的钝痛,却是另一种的催人清醒。

“你是谁?”不知名打量着来人,虽是初见,却总觉得没来由的亲切。

慕少艾敛了自己的心绪,转眼微笑道,“不如由我来问,你是谁呢?”

“我叫不知名,是…是七彩云天的住持。”不知名如是说道。

“不知名,不知名啊…”慕少艾轻声念叨着,片刻,说道,“既是不知名,又何必执着他人姓名呢?”

“这…前辈说的是,只是不知道前辈是怎样遇到素还真的?”

“我在林间走啊走的就遇上了。”慕少艾认真解说道。

“……”

“素还真又中毒了吧?”静默一会儿,慕少艾开口问道。

“素还真中了夜魅花之毒,需要去魔域取回整朵夜魅花让他服下,才能解毒。”不知名说道。

“魔域?…”慕少艾若有所思地沉吟道,“人已带到,就交还给你,我先走了。”

慕少艾说着,就要拉开一直紧贴着他的素还真。

“前辈!”不知名忽然问道,“前辈可是要去魔域?”

“嗯?为何有此一问?”慕少艾挑了眉。

“只是一种断言,不知我猜得对不对?”不知名看着慕少艾道。

“这嘛……”慕少艾揉一揉自己的额角。

“不知名恳请前辈答应我一件事。”

慕少艾疑惑地看向不知名,“何事?”

“请前辈能在这段时间内照顾素还真,夜魅花不知名会想办法取回。”不知名朝慕少艾深深一揖道。

慕少艾呆了呆,“你照顾也是一样。”

“每当夜晚毒­性­发作,素还真都会变形兽化,此时一旦有人靠近,他都会胆战心惊避之不及,只有你,只有你能让他平静,所以,我恳请前辈能照顾他一段时间。”

“我……”

“而且,不知名也相信前辈一定能很好地照顾素还真。”

“哈~又是一种断言吗?”慕少艾轻笑道。

“不知名谢过前辈。”

言毕,不知名转身离去。

“…不知名,好孩子,你…受苦了……”慕少艾低低轻叹。

随风入耳的话语,让不知名忽然酸了双眼。

“什么?!不知名去了魔域?!”素还真难以置信地问道。

“素还真,请冷静,以不知名的武功和智慧应该不会有危险。”黑白郎君劝慰道。

“不行,我不能让他为我冒险!绝对不行!”素还真抢身绕过黑白郎君,化光而去。

“素还真,稍等一下!天快黑了,你不能随便乱跑!素还真啊!”黑白郎君急忙追上。

血渊暗沉,渡不过亲情心忧。素还真站在深渊一侧,看着彼端诡谲的魔域,满眼的焦灼与无奈,“不知名,吾儿啊……”

暮­色­四合,又是毒发的时刻,素还真身心顿时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疼痛,整个人就像要炸裂一般。

“吼!!”野兽般的哀嚎响彻整个荒野,撕心裂肺。

“啊!素还真!”等黑白郎君赶到,却只能看到兽化的素还真仓惶逃走的背影,“素还真,稍等一下!”

一路跌跌撞撞,本能的逃避与躲闪,心中不知方向,眼前不见出路,环视四周茫然凄惘,素还真不禁痛苦地叫出声来,沙哑、悲怆,又有几人能明其中惨痛。

“素还真、素还真。”远远传来急切的呼唤。

素还真瑟缩着将自己蜷成一团,藏在树后,然而兽­性­的低吼却是抑制不住的从喉咙中发出。

“素…还真。”有人负琴而来,空气中飘荡着丝丝温和。

慕少艾抿紧了­唇­,缓步上前,“素还真,是我,我们才多久没见啊,你就变成这样……”

“吼……”

“……素还真,你说过我们是朋友,再认不出我,我就赖掉这笔交情喽。”慕少艾面­色­微微发白道。

“吼……”素还真看着伸过来的手,怯懦退开几步,然后摇摇头,凝眼看着慕少艾,忽然蹿身扑上前去。

“哎呀呀~这下真的头痛了!”慕少艾惨兮兮地仰躺在地上,伸手想要揉一揉自己被磕疼的脑袋,“素还真,你看我们两人现在的情形,像不像传说中的——人兽?哈~开个玩笑,素还真……”

“呜……”一声混杂着嘶吼的呜咽,蓦然痛击慕少艾的神经。

有冰凉的液体砸落,一颗一颗,划过慕少艾的脖颈,原本伸出的手僵持了一下,然后转个方向,拍上素还真的肩膀。

“没事了,素还真,没事了……”

素还真醒来的时候依然是睡在琉璃仙境,一切都很好,身上被子盖得很好,桌上茶水沏得也很好,空气中有着白日阳光的温度,很好闻的味道,素还真头一次萌生了赖床的心意。

然后,闭眼,一种熟悉到令人想哭的温暖借着冥想回笼而来,或许这只是一个梦,梦里一个人,隔着缭绕的雾霭向他伸出手来,然后笃定又安然地对他说,“没事了,素还真,没事了……”

梦醒之后,却什么都没有了……

黑白郎君焦躁地冲进琉璃仙境,扯着嗓子大喊,“素还真!你无恙吧?!”

素还真有些怔忡地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黑白郎君连连发问,“你是一个人回来的么?还是有遇到什么人?到底是谁呢?”

“…是啊,到底是谁呢?”素还真的声音有些虚幻,比声音更虚幻的目光越过了仙境,探入了深不可测的崖底,静默片刻,又黯然收回:那个人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离开了啊……

“小慕哟,这些天你昼伏夜出,是在玩什么啊?”蠹鱼孙吐着泡泡问凉亭中闭目休闲的慕少艾道。

“呼呼~佛曰:‘不可说’。”慕少艾老神在在地答道。

“哼哼~你不说我也知道~”

“哦?”

“是幽会,一定是幽会啦~!”蠹鱼孙快乐地拍打着水面叫道。

慕少艾微微眯了眼,“明天不给你馒头吃。”

“你今天也没给!”

“后天也不给。”

“你你你!”蠹鱼孙囧囧有神地看着慕少艾,“你是小孩嘛?每次都用这招?”

“呼呼~既然一招百试不爽,我又何必费神多做思量?”慕少艾嘴角微扬,略带得意道。

“你你你!我不睬你了!”蠹鱼孙赌气沉入水底,只是片刻又憋不住冒出水面,“小慕,你不会再走了吧?”

“这嘛~很难说。”

“哪里难说?”

“听闻西苗那边有邪派组织横行于世……”慕少艾若有所思道。

“那关你什么事!”蠹鱼孙接口道。

“是啊,不过作为一个一等闲人,看到别人忙碌,我也眼馋啊~”

“你就尽管忽悠鱼孙我吧。”

“哈!”

五十八 狂龙一声笑

“阿那律眼…嗯…”往崖底而去的路上,谈无欲若有所思地喃喃自语着。

忽然眼前掠过一团黑影,接着一物由高空抛下,谈无欲忙伸手接住,定睛一看,“这是?!”

“你要的阿那律眼。”有些虚空冰冷的声音洞穿四方树林,突兀而至,简洁明了。

“这,”谈无欲有些惊讶地看着手中之物,问道,“敢问阁下是谁?”

却见风过叶落,当下再无半点回音。

“有心襄助,却不愿显露真容,嗯…疑问。”谈无欲微拧了眉,带上阿那律眼负手而去。

而此时,静默已久的罪恶坑却传出了惶急难耐的躁动。

以污浊之气熏染殿堂,以不见天日点缀栋梁,脚踏千尸万骸,口食珠目万千,罪恶坑之主狂龙一声笑此刻正扑滚在地砖之上,嚎啕痛哭:“呜呜呜!我伤心!我心痛!小太阳进入叛逆期喽!我心情很复杂!呜呜呜!”

“大仔!你又是在哭丧啥?!”破玄奇一手捧着个脑袋,半蹲在狂龙一声笑面前,十分不解地问道。

正纳闷时,却见向日斜沉默着走进了大殿。

“哇!小太阳你总算回来喽!大仔在为你哭坟呢!”破玄奇一看到向日斜立马凑了过去。

狂龙一声笑翻个滚爬了起来,一把推开破玄奇,一掌搭在向日斜肩头对破玄奇道,“你懂啥!这是看到待嫁女儿的阿爹的心情啦!呜呜呜!小太阳,你说是不是,哈?是不是?”

向日斜只觉肩上忽坠千钧之力,几乎要压碎他全身骨头,脏腑移位,一口腥甜直接涌上喉咙。

“呜呜呜…你不说话,不说话……”狂龙一声笑趴在向日斜肩上,用袖子擤了鼻涕,“一个在眼前的不说话,一个会说话的跑去泡妞,呜呜呜,你们过得这么惬意,不如你们来当老大,我当小弟好不好?好不好?!”

“大仔,我是小弟,我可不可以也出去?”一边破玄奇闻言挠头想了想,积极举手发问。

“好啊!要不要也带点礼物出去,小龙龙打包奉送,怎么样?怎么样?!”狂龙一声笑跳到破玄奇眼前兴奋问道。

就在狂龙一声笑抽手的瞬间,向日斜似被一股强力压逼,径直向前跪倒,殷红的鲜血也慢慢从苍白的­唇­间溢出。

“哇!大仔,小太阳被你气到吐血!”破玄奇一眼看到向日斜嘴边的血渍,立马叹为观止。

“啊?!被我气到吐血,呜呜、呜呜,小龙龙脾气这么好,怎么可能!呜呜呜……”狂龙一声笑见状,迅速掩面痛泣道,“小太阳,要不这样,我去将慕少艾抓了来向你赔罪,好不好?好不好?!”

“罪、首。”向日斜耐住全身剧痛,低下头去。

“啊!不要我出手,那你去,你去将慕少艾抓回来,”狂龙一声笑蹲到向日斜面前,很长辈地说道,“收了罪恶坑的聘礼,人就要入住罪恶坑,我在这里给你们盖座新房,哈哈、哈哈哈哈……!!!”

随着振聋发聩的笑声响起,四舍屋宇顷刻房倒墙倾,散落遍地残骸。

“大仔,慕少艾是谁?”破玄奇捂着自己的双耳问道,“可有长得很漂亮?”

“慕少艾是谁?哈!是谁娶回来不就知道了!”

“罪首。”向日斜语中隐隐透出恳求。

狂龙一声笑一把将向日斜拉起,“这是我给你的殊荣,让你亲自去,呜呜~~小龙龙就是这么善良,呜呜呜~~我被自己感动了……你还不快去!”

向日斜微晃一下身体,艰难退出大殿。

“破老三!接下来我们来准备给慕少艾风光大葬!”待向日斜离开,狂龙一声笑立马卷了袖兴致盎然­干­劲十足道。

“不是风光大娶吗?”破玄奇歪头疑问。

“你懂什么?!婚姻是爱情的坟墓,就是风光大葬啦!”

“哦!原来是这样,老大你真是博学!”破玄奇瞬间顶礼膜拜之。

孤峰岭,寒木萧萧,遍染荒凉。

一眼无波,一场决斗,雪落血亦落,红­色­成全凄艳的伤亡。

向日斜站在高处,有些心不在焉地看完羽人与孤独缺的决斗,师徒情、朋友情,曾经陌生至极的字眼,如今却成勃发之势盘桓脑中,挥之不去。

“你疯了吗?”身后有人慢条斯理地走来,打着漫不经心的问候。

“在罪恶坑,疯才是正常。”向日斜冷淡地回道。

“这个觉悟倒是不赖,只可惜它来迟了几十年。”来人踱步到月光处,手中羽扇半遮了脸,只露出一双隐含狡诈的眼。

“封千机,罪首需要情报。”向日斜转了身道。

“这!…哈!我们也算同僚,何必这么不近人情。”封千机轻摇了羽扇道。

“只是提醒你,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眼见向日斜不为言语所动,封千机暗自一转心肠,忽然问道:“你认识慕少艾?”

“是,又怎样?!”向日斜语气冷硬更甚。

“耶~不要这么戒备,我无恶意,只是有点为你不平…”封千机说道,同时斜睨向日斜一眼,见他不答话,又接着说道,“羽人枭獍同我们一样,都是出自罪恶坑,却因为他那悲剧的命格而博得许多人的同情。然而,在罪恶坑,比他凄惨凄苦的人比比皆是,凭什么就只有他能得到包容!”

向日斜沉默地看过来。

封千机继续道:“表象容易使人迷惑,谁又知道煞星之命数不是他理所应受?所以真正冤屈了的是有苦难言的我们啊~”最后一句的悲情直接演出来了。

“哼!夸张够了没?!”

“是有些夸张,不过我说的都是实话。正义是人虚夸的,罪恶是人诋毁的,然而同出本源,谁又会比谁高尚许多?”封千机侃侃道。

“你到底想说什么?”

“与其问我不如问你自己,羽人枭獍——非死不可。”封千机说着,泰然地负手背后,“作为同僚,我自然会帮你。”

金匮大吉,不避凶忌。

鬼梁兵府广发请帖,众客备礼,以贺少主新婚之喜。

作为中原领袖,慕少艾自是欣然赴宴,临走不忘拖上自闭的羽人。

慕少艾说:“这是一次观摩历练的好机会,走过路过绝对不容错过!”

作者有话要说:预祝大家中秋快乐!!!

五十九

百花娇艳,争媚天下。或纷扰撩人,或香艳熏染,图今朝灿烂,他朝凋敝亦是不足惋惜。

然而,花中自有嗜杀者,爱极了人心,如吸血的蝙蝠,百般挖掘人心的黑暗,颜越佳,毒越深。

花容上等,花品下级。常人见之无异,若是心有隐伤,郁结难解,那么见此花,如坠地狱!

封千机乐呵呵地向鬼梁天下侃侃而谈婚宴上的装饰花卉,“当然,这只是一些传说,传说而已。”

鬼梁天下饮了一口酒,眉梢沾上喜气,颇具看到子女成家立业的家长应有的老怀欣慰,对封千机的话也只是随­性­地应着。

另一边,早已是宾朋满座,言笑晏晏……除却这一角……

“羽仔,你知道这世上有一种责任是你无法规避的吗?”慕少艾砸吧着嘴,语重心长地开口。

“无法规避的责任很多,你是指哪一种?”羽人认真思考着问道。

“哈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啊!等一下张大你的眼睛,仔细观摩学习吧。”慕少艾乐淘淘道。

羽人瞬间拢了眉,“要我讲几次,我与西风只是朋友。”

“耶~我泛指的是传承这项责任,不是你跟西风的关系。当然你的对象如果是西风,那就更好了。”

“慕少艾!”羽人咬牙。

“是、在,我是认真的。”慕少艾捧着酒杯淡定道。

“…你不在乎?”羽人看着慕少艾,眼中竟有一瞬的落寞。

慕少艾一愣,就在这当会儿,羽人拿起自己的酒杯,沉沉道,“要我观摩学习,那另一方你是不是要来扮演?”

“呃…啊,谈无欲,我去找他商量一些事,你自己先喝着。”惶惑间慕少艾有些别扭地转了话锋,寻谈无欲而去。

羽人微抬眼看着慕少艾的背影,只是静静地将酒饮下,复又沉默。

丝竹管弦,吟唱百年好合,一页甜腻幸福的曲谱,洒落柔软的温馨。

红烛灯盏,映照众人醉酒不知愁几许的神态,是祝福,是祈愿,愿白头偕老,愿世间同庆。

世人总能在煎熬中寻出释怀的方法,因此世人永存,而那些深陷的,走不出,郁积成狂。

羽人不看喜宴,不闻喜乐,视线着落处,一人成影,奈何却是如此疏离。

所有的人都是疏离的……羽人茫然环顾,仿佛忽然察觉般,心里有股凉意涌上来,耳中回响着的却是孤独缺临走前的问话——“羽仔,一个双手沾满鲜血的人,退到哪里才是解脱?”

“羽仔,你只是不敢面对,你想通过帮助别人来减低自己的罪恶感,那只是一种逃避!”

没有!我没有逃避!羽人一手抚上自己的额角,蓦然的烦乱沉痛无限膨胀。

“慕…少艾…”羽人抱头看向不远处,乍然却见­阴­暗潮湿的黑屋,是令人作呕的熟悉,“这是……”

“你个死小子!又来坏老娘好事!”尖锐的声音响起,红衣女人伸出细长的手指,掐了过来。

“啊!别过来!你别过来!”羽人惊惶地后退。

“死小子,为什么你还活着!”惨白的双手,鲜红的指甲渗出血来,慢慢延伸逼近,怨恨、诅咒、死亡。

“别再过来!!”羽人下意识地拿刀。

寒光一现,杀意顿生,血流如注,生命成殇。

“羽仔?!”话音随着手中杯盏一同坠落,却还是迟了一步。

“杀杀杀人了!羽人非獍杀了少主!”

“少主被羽人非獍杀了!!!”

“可恶啊!快围起来!围起来!!”

一时间人声鼎沸,拳掌交汇,桌椅尽碎,已然不分敌我。

“啊!羽人非獍逃走了!快追!”

“先去看少主情况!”谈无欲抢身拦下愤怒的门客。

慕少艾为鬼梁飞宇诊脉,只是片刻,便黯然放下他的手腕,紧追羽人而去。

“慕少艾…”谈无欲看着仓惶奔离的背影,一贯镇定的神­色­也出现担忧,微一思索,辞了鬼梁天下,转道离开。

“羽仔!”慕少艾一刻不停地追着前方乱冲乱撞的白­色­身影。

迷乱的心智,茫然无感,只有逃离、躲避;踉跄的脚步,凌乱无章,唯求遮掩、庇护。

羽人在密闭的树林中晕头转向,不知该往何方,不知意欲何为,只是不停地跑、不停地挣扎,似欲冲出被黑暗污浊的世界。

慕少艾看着羽人杂乱的步伐,心中一动,转道另一个方向……

几经绕转,羽人终于抵达出口,却有一人守在那里。

羽人直觉挥刀,冰冷刀锋,卷起遍地沙尘,扑向挡路者。

“羽仔!”华发三千,风中凌乱,慕少艾迎刃而上,一把将羽人拦腰抱住,“羽仔!羽仔!”

一时的风尘,落了两人一身。

羽人眸­色­骤冷,内力猛增,毫不留情地要将腰间的桎梏震开。奈何慕少艾却是死死不放,“羽仔!醒醒!快醒一醒!”

羽人怒而以气驭刀,天泣盘旋着划出绚烂的光华,直追慕少艾后颈而下。

“羽仔!”慕少艾看着羽人坚持唤道。

熟稔的声音,熟悉的眉眼,拨云见日,在万重雾霭之中逐渐明晰,羽人心中忽然一痛,接着脑中轰然,天泣似有所感,再离慕少艾一指之处顿住、回落。

“羽仔!”

“…慕…少艾…慕少艾、慕少艾!”羽人一把抱住慕少艾,一遍又一遍地呼唤道。

“我在、我在。”慕少艾拍着羽人的肩膀,缓缓道。

似梦非梦,无错之人错杀无辜之人,遗憾总生。

慕少艾看着颓靡的羽人,只觉心痛,“羽仔,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担心。”

就在此时,一阵­阴­风携带着浓浓的血腥而至,然后,一物被抛掷羽人脚下……

“这是……”

未及慕少艾看清,羽人刹那惨叫出声:“啊!!!!!!!!!!!!!!!!!”

是孤独缺的首级!

“羽仔!”慕少艾惊痛,连忙抓住似要再度疯狂的羽人。

“师父,你怎么了?师父!”羽人颤抖地捧着孤独缺的首级小心翼翼地询问着,“师父?”

“羽仔…”慕少艾忽然地就不忍看下去,也不忍说下去了。

“月不全孤独缺,独是独步天下的独!师父,你怎么了?”羽人继续问着,眼底的伤痛却已满溢。

“我要报仇。”羽人忽然转眼看向慕少艾。

“…好。”

“我要去杀狂龙。”

“…好。”

“不要拦我。”

“不行!”

羽人紧紧地看着慕少艾,眼中仇恨早已喷薄成焰,眼看又要失控。

此刻,却有一道身影瞬间逼近,出手快如闪电,直取羽人非獍后背。

羽人心绪不宁,无法及时察觉,慕少艾迅速侧移,一下将羽人挡在身后。

来人生生定住,转而看着慕少艾,“羽人现在心智混乱,根本就听不进你的道理,我只是要暂封他的|­茓­道,让他冷静。”

“羽仔要自己清醒,自己清醒!”慕少艾看着来人声­色­俱厉。

“哈哈哈哈哈!”羽人也看到了来人,一念迷失,目光突转寒冰利剑,刺骨三分,“我要报仇!拦我者、死!”

话未落,人已远至无影。

“羽……”慕少艾还想再追,却是一口心血勃然喷出,先前硬接一刀,再受气劲冲击,此时终于已到忍耐极限。

“慕少艾!”来人急忙上前一把将他扶住。

幽幽莲语,华容隐伤,温雅从容,一朝解破。

“……你为何要来此啊,素还真……”慕少艾苦笑着闭上双眼。

“……吾亦不知……”素还真说着,抱起昏迷之人,一步一步,唯有沉重。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十一玩得开心XD~

六十

慕少艾熬了一碗上好的药,苦味伴着药香袅袅飘出,娉婷般萦绕在鼻尖。

慕少艾神情恹恹地看着那碗药,鄙视,再鄙视,最后…视死如归地喝下。

慕少艾瞬间热泪盈眶,道:“我此生从未这样清醒过!”

素还真不动声­色­地看着慕少艾,“想说什么就说吧。”

慕少艾转转烟管,“我要去罪恶坑……”

“哐啷!”一声,什么碎了,又是破败的一章,尘烟四起之中,素还真恨恨地看着慕少艾,“我此生从未这样愤怒过!”

“看出来了,”慕少艾摸摸鼻尖,声音轻得落不下地,“可是除了我,世上还有谁能帮得了羽仔?”

“慕少艾,你不信我?”素还真狠厉的神情转眼沉痛。

“相信,我当然相信你,可是你又为何不肯相信我呢?”慕少艾负手微侧过身去。

逆了光的睫羽投下两行淡淡的黑影,莫名的孤寂,凉了,薄了,徒增心中酸楚。

素还真真正硬不下心了,要说的要劝的话只在舌尖滚了个边,便全数吞咽了回去。

素还真苦笑着上前,忽然地就将慕少艾圈住,他枕在他的肩头,闻着他身上的药香,终是无力地开口,“走上这条路我无怨亦无悔,可是却有遗憾,一种深深的遗憾……慕少艾,接不接受都无所谓,我只求你好好活在这个世上,即使是我看不见的地方也好,活着,陪我一起活着。”

慕少艾闻言似被铁锤狠击心脏,怔怔地立在原地,任由心底一阵一阵抽搐着痛,无能为力,无可名状。

许久许久,慕少艾终于淡淡地吐出一个字,“好……”

狂龙看到羽人非獍先是兴奋的,然后是热血的,最后就起肖了……

“靠!你阿姆的!竟然比我还疯!”狂龙摸一摸胸前淌血的伤口,“这事老子绝对不允许!!”

吼完,又提着逆鳞冲了上去。

绝杀的逆鳞,带着冲天的戾气,盘亘于夜空。

超越极限的六翼刀法,对决狂龙逆鳞之招,结果竟是——败!

羽人半跪在地上,鲜血染红了衣襟。凛冽逼杀的逆鳞残酷地穿透胸口,连着将羽人的意志一起摧毁。

“啧啧啧,虽然你很坏,但是我比你更坏。”狂龙肖狂地开口,“带着孤猫的头颅来,是想要给他报仇啊?呜呜呜…...真是使人感动…呜呜呜哈哈哈……结果是给你师父看到你是怎样死的,这就叫做人生的无常!”

“可怜喔!不过要说到惨,孤猫死的时候才叫凄凉,脚筋手筋被挑断,月不全孤独缺,缺是断胳膊缺腿的缺!哈哈、哈哈哈……”

“住口!!”羽人怒吼道,布满血丝的双眼满是愤恨、满是不甘。

“哎呦喂!真凶!吓到我了!”狂龙拍着胸口故意退上大步,“不过吓我的人通常都死的很惨,你也不例外!”

手起刀落,逆鳞亟待浴血,却在此时,一道光影闯入,刹那打乱逆鳞招式,带走羽人。

“不自量力!死来!”狂龙想也不想,只一回手,逆鳞划出半个弧度,转了方向,直­射­来人。

一场血雨,洒落满地尘沙。

狂龙收回逆鳞,举步欲追,却被一人挡下脚步。

“罪首!”向日斜跪在狂龙面前,兜帽压得极低,语气却是兀的坚决。

“你!”狂龙一顿身,脸­色­变了变,终是敛起暴戾之气,“哈哈!你是我的好小弟,小龙龙为人最慈悲,哈哈哈哈哈……”

慕少艾背着羽人吃力地穿行在丛林之中。

虽然躲过了狂龙的追杀,却仍是躲不开鬼梁兵府的围剿。

放眼望去,周遭的一切血雾蒙蒙,一团迷乱。

慕少艾回看羽人一眼,“羽仔…支持住,我们快到水晶湖了,一切都会过去……”

然而四周的爆破轰鸣声却昭示着,前方的路还是那么遥远,咫尺竟是天涯漫长。

一路逃亡,死劫洗礼,等到达水晶湖,两人皆是被鲜血浸透。

恍恍惚惚,宛如一场清醒的迷梦。从来无雨的水晶湖,自慕少艾的眼里,撒落一场朱红雨艳。反反复复,撕裂崩溃的痛楚,一步一步,随着冷雨洗淡欲散的意识,不能倒下,他绝对不能倒下!

慕少艾强撑着将羽人安置湖中,全身的气力快速流失,出口的话语却是一如既往的轻而坚定,“羽仔……没事了、没事了……”

慕少艾、慕少艾!羽人看着慕少艾,忽然痛苦地哭不出声,只剩呜咽,嘶哑的呜咽…

“…羽仔…欢迎回来!”慕少艾揽过羽人的肩膀,将他圈入怀中。

水晶湖,清澈明净的水晶湖,医得了身上的伤,却医不了心底的痛。

“曾经看过红雪吗?那一天在落下孤灯,有一场红雪停住了我的脚步,我听见天地皆无红雪悲凉的颤音……”

淡淡的回忆,淡淡的胡音,淡淡的……烟消云散的悲怆……

“羽仔,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吗?我想,明明是很动听的乐声,为什么这么悲伤?明明是不知比我年轻几岁的小鬼,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忧愁、不快乐?羽仔,认识你这么久,我还是只看见你的不快乐……”

飘渺的药香,飘渺的微笑,飘渺着……不着痕迹的凄清……

“羽仔,困吧,等你醒过来咱们再来商量,如果有一天你遇到…哈,个人有个人的造化,哪里又管得了那么多…暂别了……”

少时听琴楼台上,引觞歌啸眷疏狂;不信江湖催人老,皇图笑谈逐尘浪。

六十一

“慕少艾!你还敢出现在鬼梁兵府!”

“慕少艾!交出羽人枭獍!”

“我只想求见鬼梁府主。”慕少艾恳求道。

“想见府主,可以!先过百棍阵!!”明镜秋霜断喝一声,门人瞬间将慕少艾团团围住。

棍杖加身,血路开途,蹒跚的步履,似踩踏出妄想的荒谬……

“住手!”鬼梁天下闻声出府,“你们这是辱没鬼梁兵府的门风!”

“府主,”紧随其后的封千机出言劝解,“他们也是为少主的惨死抱不平,情有可原,请府主见谅。”

鬼梁天下冷哼一声,转眼看向慕少艾,“慕少艾,你无恙吧?来人,快去请大夫!”

“府主…”慕少艾有些脱力地开口,“在下为羽人非獍赔罪而来,请府主网开一面。”

“慕少艾,羽人枭獍这般恶徒值得你如此牺牲吗?”鬼梁天下问道。

“慕少艾,羽人枭獍出自罪恶坑,杀戮成­性­,恶魔行径,你身为中原中流砥柱,为了维持你个人名誉,应该与他划清关系才是。”封千机摇扇说道。

“枭獍非獍,府主,请你念在忠烈王笏政,给羽人非獍一条赎罪的活路,在下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慕少艾再度恳求道。

“慕少艾,我要的是羽人非獍付出代价,非是你,如果他真正想赎罪,那就一命偿还吾儿一命!”

“府主……”

“不可能,你别再说了!”鬼梁天下甩袖转身。

“府主!”慕少艾再唤一声,然后毫不犹豫,屈膝下跪。

这一跪很真实,跪在血路漫漫之上,汹涌而出的皆是悲壮。

鬼梁天下有些震住,封千机也有些震住,而在很远很远……很远的高处,有人却是骇然,皆因傲骨铮铮之下毕现穷途末路的决绝。

鬼梁天下安静了很久,评估了很久,终于开口,“慕少艾,你对羽人枭獍的情义让人感佩,老夫就答应你给他一个赌命的机会。只要他愿意出面接我一掌,我愿意将冤仇化消。”

慕少艾慢慢站了起来,一字一句道,“明日子时,落下孤灯,一掌了结仇怨。”

“如果明日再有人Сhā手,老夫誓用余生追杀他羽人枭獍!”

“一命换还,绝不有人Сhā手!”慕少艾郑重承诺。

落日烟又下雨了。

没完没了的一场雨。

堆在墙角的柴禾都湿了,淅淅沥沥地往外沁着水,怕是晒­干­也不能用了。

朱痕放下横笛,心想什么时候天气好了再去砍一点吧,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朱痕转念,这天气恐怕是永远也不会晴朗了……

慕少艾安静地看完阿九的留言,笑得跟没事人似的,道:“阿九真是贴心,知道药师我近来忙得厉害,不愿让我有所牵挂。”

朱痕丢过去一面镜子,“看看你现在的表情吧。”

声音颇为诚恳、沉重。

“哈!”慕少艾左右看了两眼,“朱痕,帮我做一件事……”

“慕少艾,你应该在岘匿迷谷吃菱角噎死,或是在你的风铃店淡看风铃茫茫而死,为人代死一点都不适合你。”朱痕忍了半天没忍住,前半句咬牙,后半句切齿。

“朱痕,拜托了。”

“……”

子时,星光依旧,不见阑珊。

落下孤灯一如既往冷得彻骨,细碎的雪花,盘旋而下,簌簌有声。

该说安静吗?

胡音萧瑟,空荡荡的不闻回响。

苍茫大地,入目尽是寥落、渺然。

“羽人枭獍,敢依约前来,你的气魄值得钦佩。”鬼梁天下赞叹道。

羽人不言不语,平静地演奏着未完之章。

“血债血偿,你转过身来,亲眼看这段仇恨的了结。”

羽人依言默默转身……

掌起、掌落,劲爆的气流纳毁天灭地之势,直击而出……天降红雾,血染苍茫……

“慕少艾!!!!!!”

银丝流泻,融入雪­色­一片,非颜非真,血花映照出岁月留迹的脸容,是慕少艾。惯常轻笑的­唇­瓣微挑,满是平和,满是欣慰……

“一命…偿还,仇…仇恨终止,戡魔之刀……已死…答应我,切记……”

“不对!我要的不是你的命!不对!”鬼梁天下全然失措,“我不要你死,慕少艾!水晶湖,水晶湖,我带你去水晶湖!”

记忆随着血流慢慢褪­色­,寸寸焦黄…逝去的,留不住,无谓回忆……

慕少艾心中安然。

“……我死之后,将我火葬吧…什么都不要留下……然后,就说……慕少艾已经离开,抛下一切…没义气地离开了……”

“……慕少艾依然鲜活于世,只是…世上…再也见不到…慕少艾这个人罢了……”

鬼梁天下闻言,实实在在地惊住了,“我……”

慕少艾缓缓抬眼,视线穿越风雪,落在远方,不知名的远方……

最后一眼,虽无牵挂,遗憾总生。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知交不负卿?

凌晨落了一场大雨。

残林内的树木禁不住倾轧,上下颠簸,摇摇摆摆,奏出一些负重的声乐。

是因为天气的关系吧,剑子觉得手臂的结合处隐隐作痛,抬手揉上一揉,剑子问皇甫笑禅道:“最近好像没怎么见到慕少艾?”

“还在忙着吧。”皇甫笑禅猜测着,将手上的药膏处理好,然后为剑子解开绷带、换药。

“嘶!”突如其来的锥心之痛让剑子倒吸一口冷气。

“怎么了?可是我下手太重?”皇甫笑禅忙问。

“啊,不是,”剑子忙摇摇头,也颇为费解地说道,“只是刚才不知怎么突然痉挛了一下,现在好了,一点事也没有~”

“哈!那你好好休养,我先请了。”皇甫笑禅说着,收拾好药膏绷带就准备离开。

“林主……”

“嗯?剑子前辈还有事?”

“呃……无,只是倘若慕少艾来了,一定要让我知道,我要当面向他道谢。”

“嗯~~药师来了,定会来探望前辈。”皇甫笑禅笃定道。

“哈!也是!”剑子笑道。

桌上的古尘安静地躺着,剑子忽然忆起慕少艾身负古尘而来的模样,很帅…很流氓……

“哈哈~”剑子蓦然失笑,上前一步,手握古尘,“古尘,你愿意为谁天下无双!”

声音沉缓有力。

“谈无欲,我看到你的红鸾星了哦。”慕少艾八卦着一张笑脸靠了过来,那时他们正要去闯圆教村。

“慕少艾!”谈无欲怒目,一挥拂尘,慕少艾顺势甩去很远。

“哎呀呀~别凶、别凶!”慕少艾好整以暇地弹一弹衣袖,“我是想要告诉你,从你的红鸾星我得知,你的另一半不是­阴­无独哟……咦?唬着一张脸,是不开心。哎呀!莫非…难道…原来你对­阴­无独大姐是真心的!”

“慕少艾!”谈无欲瞬间狰狞。

“咳咳…谈无欲,淡定……”慕少艾很违和地安抚道。

“在你面前,我能淡定么!”

“哈~”

……今天是适合追忆的日子么?明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却为何想起来似是过了几个轮回?

谈无欲抬眼仰望天空,白昼无星。

“我是一只老鱼孙唷,嗷呜嗷呜嗷嗷嗷嗷嗷慕少艾!”

已是夜半,蠹鱼孙心情大好丝毫没有扰民自觉地嗷着歌,嗷到一半卡带,看着从它眼前走过却不瞟它一眼的身影瞪大了眼睛。

“慕少艾,回来都不跟我打一声招呼,真正没意思呢。”蠹鱼孙不满地咕哝着,却依依不舍地沉入水底。

素还真坐在慕少艾惯坐地凉亭内,面前是一张石桌,桌上是一壶茶,两个杯子,交相叠放,静静地映成一幅画。

慕少艾踏着悠闲的脚步走入凉亭。

“你回来了,嗯…这是……”素还真看着慕少艾带来的物品,微感讶然。

“这是你相信我的嘉奖。”慕少艾噙着一抹笑意,卸下肩头的铁铮。

“慕少艾!”素还真有些欣喜地看着慕少艾。

“素闲人,上茶!”慕少艾却是坏心地说道。

素还真泡出来的茶总带着那股淡雅雍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飘渺着洁身自好、净世出尘。

慕少艾就着茶香,挑开了琴弦。

那是一首歌,和着唯美的乐,唱着真挚的辞——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素还真听得痴迷了。

夜间的月光,全被隔断,唯有慕少艾,认真地吟唱那古老的传说。十指珍惜地谨慎地滤着丝弦,一下一下,直至天荒地老,直至海枯石烂。

有水滴落的声音,夜空晴朗无雨。

慕少艾看着素还真,笑得安恬,慕少艾说:“……”

“什么?”素还真觉得自己知道慕少艾在说什么,可是一想,又觉得自己根本没有听到慕少艾的声音。

“素还真。”

“嗯?”素还真睁眼,泊寒波带来了羽人非獍。

素还真耳朵轰鸣,然而又听得真切了,却是慕少艾那句话……

“还真,珍重。”

这是广而告之!

我只是想说,到这里确实属于一个结点。

总结起来,可以算是少艾的江湖人生吧~还好人物不是走形得太厉害~~~忠于原剧(或喜欢BE = =||)的读者,可以就此停留,不过......

身为少艾本命,剑雪墙头的我,

墙头都安然退隐了,本命怎么可能悲剧呢???

所以,作者已经开始写后续。

新开了一个坑,[划掉]其实是找新鲜感[/划掉],文名是《[慕少艾]隐之卷》(多么与时俱进啊...)

献给我最爱的少艾,以及最亲的道友!

欢迎阅览、[加重]品评[/加重]!

完结

---书香门第【flxs】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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