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开封府衙前击鼓的正是红玉。
宋江带着红玉一路急行赶到开封府,在门前二人下了马匹,宋江倒是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去办了,在这时代他还从来没有打过官司。开封府甚大,也不知道该是个怎样的顺序。抬头一看,大门口两旁站着几个衙役,正好去问上一问。
宋江牵着马走上前对着守护大门的衙役拱手:“请问府尹大人今日有无在堂?可否通报一下,云骑尉宋江求见。”
衙役看看时辰,一转眼又看见宋江身后的红玉了,红玉他们都是认得的,这几天是开封府衙的老熟人,日日前来探监诉状,大家对这个女子是烦不胜烦。
再看看时间,平日这个时辰大人该早就回去休息了,府尹大人自上任来就不大愿意管事,面前这人不过是个云骑尉,七品的爵位而已,还没有实职。要是为了这种人吃了大人的排头,大大的不划算。
衙役心里想着,手上也在还礼,毕竟眼前也算个官,礼数还是要的:“宋大人,我家大人已经下堂,还请明日早些来访。”
宋江心中犹豫,这衙役虽是阻拦也算是有礼,他正想着是不是等那几路援兵到了再做打算。
红玉见到宋江和她一样受阻,心中焦急万分。倒是不管哪许多了,轻车熟路抢上前去,拿起鼓槌便击打起来,那两个衙役见她又要击打登闻鼓,都是心中流泪,这下大人又要发火了,该当我等倒霉,遇见个这等死缠烂打之辈。
守门的衙役心里怨念丛生,不过也不敢过去阻拦,这敲击登闻鼓朝廷御命是不能阻拦的。
鼓声“咚咚”巨响,守门的衙役急急的派人进去报信。没多时,开封府衙中门大开,有衙役出来带宋江二人进去。
宋江二人随着衙役往里面走去,红玉倒是在这里熟悉的很,只管直直前行。宋江还是第一次来到这后世鼎鼎大名的包龙图断案之处,满眼四处张望,新鲜的很。
门楼进去,是一个大大的广场,广场另一端有座大殿,殿前立了一块石碑,宋江越走越近,碑上书写几行大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再看落款,竟是宋太宗御笔亲题!
衙役前边带路,领着二人上了公堂。这公堂齐整肃穆,正中一张高台,两边两排公差肃立,手中持着水火棍,顿着青石铺就地板,一片威武声中,一位高冠峨带的大人步步走上公案,端坐在那正大光明的匾额之下。
王鼎正坐公堂之上,见手下差役带上一男一女二人上堂,那女子当堂跪下,男子却站着只是微微躬身。
王鼎一拍惊堂木:“你们便是击鼓之人?报上名来,有何冤情?”
宋江身后摇手示意红玉不要说话,自己施礼答道:“下官云骑尉义勇先锋军统制宋江,见过府尹大人。”
“哦?你是宋江?”王鼎有些惊讶,宋江是何等人他是知道的,这可是最近京城里的风云人物,朝中前阵子还封他做了北上伐辽先锋,不想是这般书生模样。
他还知道宋江和蔡相来往密切,自己尽量不要招惹到这种是非人物。只是宋江怎么会来他开封府击鼓鸣冤?可别是和朝中哪位大臣闹起来了,到这来难为我。
王鼎语气柔和了些:“原来是宋大人,却不知道宋大人有何事需要来开封府击鼓?”
宋江拱手道:“启禀大人,下官有一朋友,前几日被人诬告现关押在开封府里,所以下官这才冒昧前来,还请大人恕罪。”
王鼎略微松了口气,原来是朋友之事,这倒是好办了:“宋大人不必多礼,你我一朝臣子,敢问你的朋友尊姓大名?是因何事被羁押?”
宋江依然恭敬得很:“府尹大人明鉴,下官这朋友名叫周安安,前几日被人诬告偷窃之事被羁押在开封府,还请大人明察秋毫还她一个公道。下官感恩不尽。”
“周安安?”王府尹对这个名字依稀有些印象,却又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就这几日的事情不该忘得这么快法。王鼎正在回忆,边上师爷靠上来小声提示:“大人,周安安就是那个花魁安娘,就是肃王告的那个偷金杯之人。”
王鼎这才恍然大悟,安娘他是知道的,可是周安安这名字叫的人少,他也只是开堂审理只是看过两眼罢了,怪不得记不起来。
想起安娘,王鼎有些坐蜡,这案子原告是肃王,人证物证俱在,这几天用刑也是不少,不过那安娘死活就是不认,正打算明日再次开堂用刑,不想现在有人出来鸣冤了,来的还不是普通人,是当今天子颇为赏识的宋江!
要是其他的官员,别说一个小小的七品云骑尉,就是六品五品官员王鼎也不放在心上,这案子原告是秦王殿下,人证物证都是齐全,就算有什么差错也怪不到他的头上。再说开封府尹可是正三品的大员,与六部尚书也只差了半级而已,何须卖什么面子给七品的闲职?可是偏偏今天站在堂上的不是个普通的七品官员,是得了官家赏识,与蔡太师过往甚密,据说与郓王殿下也是交好的这么个七品官。这就让他着实有些头疼起来。
王鼎心中犹豫,秦王不好得罪,宋江也不好得罪,这可是怎么办?他眼睛瞟了瞟师爷,看看他有什么主意。
师爷见自家大人犹豫,便知道这堂中站着的七品闲职云骑尉定不是好惹的人物,不然大人至于这般矛盾?
师爷脑子一转,有了主意:“大人,既然被告一方的家属来了,何不请原告一起来当堂对质,今日便将此案给结了?”
王鼎一想这却是正理,你们两家我一个都不想得罪,关着得罪这头,放了得罪那头,我干脆让你们两家当场对质,谁赢谁输你们自己来,要是输了也只能怪自家没用,怎么也怪不到我的头上。王府尹立刻派遣公人,前去肃王府中报信,请王爷派人前来应对。这边再吩咐下去,去提犯人安娘,等待召唤准备上堂。
宋江见府尹安排下去,也安心了些,起码这位府尹大人并未偏帮那边,自己便有了几分信心。
一时间大家都是在等待原告到来,王鼎叫人搬来把椅子,请宋江坐下,二人随意的闲聊攀谈。宋江素有词名,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士子,王鼎倒也不介意和他谈些诗词一类,至于其他,王大人都是装作不知,甚至连义勇军来汴京是为何事都是只字不提。
二人聊的还算融洽,再加上师爷在一旁偶尔『Сhā』科打诨,倒像是饮茶待客一般。
正说着,外面有差人来报:“启禀大人,户部尚书侯大人来了。”
十一节 带人犯
忽然差人来报:“启禀大人,户部尚书侯大人来了。”
正说着,就听见公堂外传来候蒙的声音:“王大人,老朽下朝路过贵府,忽然想进来坐坐,这不请自来,还请王大人见谅。”
王鼎闻声急忙起身迎了出去,候蒙乃是三朝老臣,现在主掌户部是朝中清流的主脑,资历是非同一般,他怎敢坐着。
候蒙进到大堂,宋江也是起身恭迎,候蒙却像是不知道宋江在此一般,讶异问道:“文启,你怎么会在此处?怎么不在营中准备,明日陛下可是要去你营中亲自送行的。”
宋江虽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但还是顺着他的话接了过去:“见过侯相公,宋江在此只是因为有一朋友被人诬告关押在府衙,故前来向府尹大人鸣冤。”
“哦?”候蒙惊讶:“三郎不是京西济州人氏么?怎的在汴京还有朋友?不知道是什么案子?”这最后一句却是对着王鼎问的。
王鼎是个什么人物,能坐到正三品光禄大夫权知开封府哪里有省油的灯?这一下就明白了候蒙的来意,原来这侯相公是帮衬宋江来的!
王鼎陪着笑脸:“告与侯相公知晓,前几日肃王府管家来本府上告,说有歌伎安娘在他府中献唱,宴后发现遗失了金杯一只,肃王府中有家人指认是安娘所为,便告到本府,经差役搜检安娘居处,确实发现秦王府金杯一只,故将此女带回本府审问。”
候蒙心里顿时老大的不愉,这宋江的朋友竟然是个歌伎,行的还是那盗窃之事,人证物证都有,这个忙怎么帮法?要是偏帮那不是丢了我一世的英名,以后见人怎么抬得起头来。
一直站在边上一言不发的红玉听府尹这般说,大为着急,跪下磕头道:“大人明鉴,我家姑娘不曾行那盗窃之事,我家姑娘也是汴京城里的行头班首,不说家资有多丰裕,可也不至于沦落到去偷窃一个金杯的地步,这定是有人陷害,还请大人明察秋毫!”
王鼎哪里会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不过原告是亲王,被告不过是个歌伎,他只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听了红玉的话只是笑而不答,候蒙倒是看了红玉一眼,心道这小姑娘倒是有些胆大忠心。
红玉此话一讲,候蒙已经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只要这安娘真是冤枉的,自己帮帮忙也不为过。
候蒙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王鼎:“王大人,这小娘子所言可是实情?”
王鼎心中大骂,你来不就是为这帮他出头的,还要明知故问。可脸上只能苦笑:“此案尚未定案,下官也不好定论,我已经派人前去传召原告,侯相公如是有兴趣,不妨在此听听案情如何?”
候蒙抚掌而笑:“甚好,老夫自归汴京,久不曾坐堂审案,今日能听听倒也是好的。”
不用吩咐,自有差役搬了椅子上前,王鼎也不再坐案桌,陪着候蒙在堂上坐着闲聊,等待肃王府中人到来。
这边三人还没说得几句,又有人进来报说:“大人,蔡绦公子来访!”
“蔡绦?!”王鼎惊得立时站起,这位爷可更不简单,看似他无官无职一介布衣之身,可谁不知道他是老公相的爱子和左膀右臂,人称影子相公!他来到开封府和蔡太师来开封府又有什么区别?
王鼎心里顿时打翻了苦水,不用问蔡绦也定是为了宋江而来!
王府尹心中悔恨,早知道这样一开始就卖了了宋江的面子,把那安娘给放了多好,还能讨个人情!这肃王得罪便得罪了,不过一个不能理会朝政的亲王罢了,对自己也没太大的影响,要是因为这事情自己被宋江给恨上了,这前途可是堪忧。
想归想,他的脚步一刻不停的接出去,不到一会就见蔡绦神清气爽的踱了进来,王鼎恭敬的退后小半步在他身后跟随着。
蔡绦进来见到候蒙略微有些惊讶,不过转瞬即逝。
蔡绦上前给候蒙见了个礼,便走到宋江身边,大笑着拍拍宋江的肩膀:“三郎啊三郎,原来你今日是要为红颜知己出头来了,怎的也不早知会愚兄一下,愚兄自会关照于她,何苦闹得现在这样?”
宋江倒是一下给他说红了脸:“二公子见笑了,我和周安安只是数面之交、朋友之谊,也是今日听得此事才来为她请冤,不想还惊动了二公子,倒是宋江罪过。”
蔡绦呵呵直笑,促狭的对这宋江眨了眨眼,也不再取笑宋江,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这三个人安坐如素,谈笑风生,只是苦了开封府尹王大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这话也接不上,只有干坐在一旁陪着笑脸。堂上的衙役们更是站得挺直,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生怕惊扰了那几位说话的雅兴。
几人聊了快小半时辰,这秦王府的人还是不到,蔡绦有些不满问道:“王大人,这原告怎么还不到场?肃王府到此不算远啊,这眼见天『色』不早,岂不是要误了府尹大人的休息?”
天『色』的确是不早了,日头已经落了一半,天都快要黑下来了。
王鼎见蔡绦问话,把心一横暗道:秦王,你这可怪不得我了。接口道:“要是原告迟迟不到,也是可以判的,请几位高坐,本府现在便开始断案。”
蔡绦见王鼎主动说出要开始审理此案,微微点头,这王鼎还算识趣之人。
不想候蒙却有异议:“王大人,原告缺席审理并不合适,不过现在时辰的确不早,你再派人去知会一下,我看这样,咱们再等一会,如是原告不来再开堂审案也不迟。”
宋江也点头道:“侯大人说得不错,咱们再等等也无妨。”
宋江所思倒是另外的心思,要是肃王府中无人到场便判了案,那定是断安安无罪无疑的,可这无罪的判定是因为自己请动了这两位大人所致。自己马上就要北上,要是在北边有个什么意外,候蒙与蔡绦谁会去管一个乐姬的死活?那时候要是肃王翻了口,再拿此事做做文章,安安可就更惨了。
蔡绦见宋江都如此说,他更是没有意见了,冲着王鼎点头道:“那就再等等吧,再等一刻原告不到便审案吧。”
王鼎或者算是历任开封府尹中干得最憋气的一个了,只有唯唯诺诺的份。
夕阳已经下山,天『色』渐暗了下来,大堂之上已经燃起灯火。
王鼎心中默默祷告,肃王府的人就别来了,要是原告不来,他随随便便几下便可把案子重新审完,不至于耽误时间,这个时间了大伙儿想必都未曾饭食,在这干等着还不如请这几位到后堂用些酒菜,这些可都是等闲请不动的人,今天也是难得的机会。
站班的衙役们心里更是腻味,堂中的几位大人都是坐着喝茶说话,时辰还好打发些。可怜他们可都得站着发呆,哪个不是两腿发麻饥肠辘辘。
眼见时间便要到了,亲王府中尚未有应对人来,王鼎心里安定了些,向在座的几位环了个礼,往公案走去准备升堂断案。侯蒙蔡绦叫人把椅子搬到一旁坐下听审,宋江依旧站回到红玉身边。
王鼎坐好向几人微笑示意一下,拿起惊堂木往案桌上轻轻一拍:“带人犯安娘!”
堂下站着的衙役等这刻都等得焦了,急忙高声喊话:“带人犯安娘上堂!”
十二节 惊人的阵势
衙役高声喊话:“带人犯安娘上堂!”
不到片刻,两个公差便扶着周安安进了大堂。红玉看见周安安被扶进来,眼泪簌簌的落下,手捂着脸不敢哭出声音。
周安安身上倒是整洁,衣裳也是簇新的,发鬓整齐,要不是脸『色』苍白无半点血『色』,压根就不像在牢里关了几天还受过大刑的人。
安安能有现在这样整洁,可都是师爷的功劳,这几位人物一到,任是谁都知道这安娘定是要无罪开释了,做师爷的定是要去给老爷分忧的。
众人在大堂聊天之际,师爷就偷偷去了后院寻了夫人帮忙。府尹夫人听得此事,连忙带着几个丫鬟将周安安整理干净,上好了伤『药』换了新衣。
周安安见府尹夫人亲自出来与自己谈笑,语气中略略带着解释之意,便明白自己这事情定是有了转机,只是疑『惑』究竟是谁在偏帮自己。能为了自己这样一个乐姬去得罪秦王,周安安实在想不出能会是谁,直到现在上了大堂,她见到宋江与红玉站在堂上,这才恍然大悟。
倒不是周安安没有想过宋江,只是宋江当时不过一介草民,她并不认为开封府怎会因为宋江去得罪一位亲王。更何况宋江远在河西,也想不到他那儿去。这下见了宋江在场,周安安心中倒是觉得自己这几日受的苦都是值了。他为了我宁愿得罪秦王,我为他受这些苦也是应当。
周安安压抑心中的激动和喜悦,俯身下拜:“民女周安安拜见府尹大人。”
王鼎借着火烛向下看去,周安安一张精致的瓜子脸,明眸皓齿、云鬓高耸、皮肤白皙,嗓音婉转犹如黄鹂一般,当真是个绝『色』美人,怪不得宋江肯为了她请了两位如此人物前来说情。
王鼎按下心思,缓声问道:“前几日肃王府中官家投了状子,说你盗窃王府金杯一盏,你可是做了此事?”
周安安仰着脸落泪道:“启禀大人,民女素来清白,哪里会拿别人家中的物事,再说民女在丰乐楼中献艺,虽不敢说有多大身家,可一个金杯倒是也不放在眼里,怎会为了区区金杯而坏了自己的名声,还请大人明察!”
王鼎点点头道:“嗯,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过那金杯确是在你院中寻到,这也是要问问详细的,你先站起来答话吧。”他挥手示意边上公人将周安安扶起,接着说道:“来人,召那日前去丰乐楼清查的人等上堂!”
门边衙役急忙出去找人,那些人也都不必找,早早就在外面等候,现在府尹大人传召,立刻整齐的走了进来见礼。
王鼎看着这些人有些头疼,要是想****前判,那就必须在这些人中寻个替死鬼出来。可自己刚执掌开封府不久,就这样对待下属岂不是寒了手下的人心么?
他正犯难之时,门外又有人高声通报:“启禀大人,郓王殿下和茂德帝姬驾到。”
王鼎有些**的站起身,今天他已经是再吃不住惊吓了,这郓王与茂德帝姬可不是等闲亲王可比,乃是官家最疼的两位,今日怎么这么晚了还有这雅兴到我开封府来?莫不又是为了这安娘?
只是这二位是为哪边出头的?要是为了肃王而来,我今日可就真要头疼了。王鼎眼神惊疑不定转出公案出去迎接,侯蒙与蔡绦也站起身恭迎亲王与公主到来。
郓王赵楷大步走进开封府的大堂,茂德好奇的在后面跟随,乌黑的眼睛四下打量着,一下瞥见了宋江,眉眼立时弯了,一丝喜悦飞上脸颊。众人上前恭迎二位殿下,众人相互见礼之后,王鼎小心问道:“二位殿下今日怎么有幸过来?”
茂德并不说话,像是对大堂里的摆设好奇的很,眼睛四处『乱』看,只是偶尔扫过宋江时略略停留。赵楷也是四处稍事打量一下,呵呵笑道:“我与茂德从此路过,忽然想起还从未来过这开封府一观,便好奇进来看看,还望不要打扰了王大人。”
王鼎连连摆手:“不曾不曾,难得殿下来此一次,正巧我正升堂审案,还请殿下旁听如何?”
茂德击掌喜道:“好啊好啊!我还从未见过公堂断案,今日正好大开眼界。”
郓王微笑点头:“既然茂德要看,赵楷也只有打扰几位了。”说话间,公堂之上又摆下两张椅子,赵楷施然坐下。
福金却不安坐,只是在大堂上四下走动,一会走到周安安身前上下瞧了一会,低声叹道:“这小娘子倒是貌美如花,我见犹怜。王大人,不知她是犯了什么罪过被人告来?”
王鼎心中苦恼,知道这戏肉来了,可公主问话不能不答:“回禀帝姬,此女安娘是汴京丰乐楼中乐姬,被肃王府管家申告她盗窃王府中金杯,故羁押在开封府。”
福金“哦”了一声,眼睛一瞥看见宋江站在一旁,眼睛定定的看着自己,舍不得离开片刻。福金心中甜蜜非常,口中轻笑:“我看这小娘子长得乖巧的很。倒不似那作『奸』犯科的人,大人你审案吧,我一旁听着就好。”说着往边上一站,恰恰站在宋江的身边,两人相隔不到三尺之远。
王鼎惊字早去,唯有一个疑字,茂德如此说话,谁还听不出她的意思?王鼎心里对宋江更是高看三分,这宋江真真是了不得,既得官家欢心,又有太师撑腰,朝中清流主脑亲自过来帮衬,现在竟然连郓王和茂德两位殿下都来助威,这等人物谁惹得起?莫说一个肃王,就是十个肃王爷,在面对这样阵容前也只有落荒而逃的份!
王鼎心里嘀咕,宋江是如何得了这许多人的看重,这一个个往日见上一面都是难得的人物,现在为了个歌伎大黑天的全跑到我这府衙里来。虽然来的人每个都说是从门口经过进来随意看看,可这种话估计连傻子都不会去信。现在这案子还审个什么?赶快找个替罪羊结案了事。
王鼎坐在公案之后,俯视着下面几个公差,心里犹豫着到底拿哪个来顶包。见他犹豫不决,师爷凑了过来低声说道:“用那个搜到金杯之人!”
王鼎听了暗暗点头,转即心头火起,不拿那人还去拿谁?定是他受了肃王府的贿赂才给本老爷惹来了这天大的麻烦!
王鼎心中怒火升腾,手中惊堂木狠狠的一拍:“那天是你们几个前去丰乐楼检查的?”
几个公差见大老爷脸上不愉,忙跪下答道:“正是小人们去的。”
王鼎见下面倒是有个自己脸熟的,眼睛盯着他问道:“那你们前去检查,可发现有什么异状?是否搜出证物?”
那公差见大老爷眼睛瞪着自己,上堂前他也已是得了师爷的指点,现下哪会不明白。这人连忙叩头:“大人明鉴,小人们在丰乐楼并未查出证物,可是小人却是看见了另一件事情。”
王鼎大声追问:“什么事情?还不速速讲来?”
那人不敢抬头继续说道:“小人看见刘庆将一个金杯偷偷从身上取出,藏在房中床下,然后假装搜出栽赃陷害。”
王鼎佯装大怒:“真有此事?你为何不早早讲出来?”
那人泣道:“刘庆见小人看见,便威胁小人,小人一时胆怯便瞒了下来,今日再也不忍见大人受了蒙骗这才说出真相,请大人恕罪!”
跪在最边上一人闻言急急叩头道:“大人,绝无此事,他与小人宿有仇怨,今日陷害于我!”
王鼎恼急,这小子太也不识相了,这时候还不乖乖的认了让我早点结案。
他心中大恨,狠狠说道:“他与安娘从无往来,要是真无此事何至于告发你?我怎的没有听说你们往日有怨?看来不用大刑你定是不会认了,来人,大刑侍候!”
差人刘庆一听到大刑二字身如筛糠,自己身为公差自然是知道上刑是何等滋味,给别人用刑意犹未尽,要是给自己用刑那怎么可能挨得过去?
周庆一咬牙,听着府尹大人这口气今日是铁定要翻案了,自己早些招了还可少受些皮肉之苦,想到这里周庆磕头如捣蒜:“莫要上刑!小人招了!招了!”
王鼎见他认罪心里宽了一些:“还不赶快从实招来!要有半点虚言免不了皮肉之苦!”
周庆张嘴正要讲话,就在这时,门外站班衙役又报:“禀报大人,肃王殿下到了!”
十三节 庭院深深深几许
周庆正要讲话,门外站班衙役又报:“禀报大人,肃王殿下到了!”
大堂内众人听到肃王到了,齐刷刷的转头看着门口。
王鼎心中苦恼,肃王啊肃王,你怎么这个时候又来了?这不是要我当面落你的脸面吗?心里再不情愿,接还是要接一下的。大堂里除了赵楷和福金,其余人等都准备迎接肃王到临。
肃王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门外传来呵斥声:“你胆敢借本王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好大的胆子!”语音未落,门外转出一个人来,只见他头戴方巾,腰缠玉带,足蹬履靴,年纪不到二十来岁,手上还牵着一根绳子,绳子另一端绑着一个蓝袍老者,边上还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小厮。正是当今官家四子肃王赵枢殿下。
肃王刚一进门就瞥见了赵楷和福金急忙上前招呼:“三哥安好,四娘怎的也在?”然后冲着蔡绦侯蒙等人点头示意。
赵楷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四郎,你如此这般是做的什么?”
赵枢施礼道:“三哥,小弟今日得家人禀报,这厮借着我的名义,在外面胡作非为败坏我的名声,所以现在特意押来见官。”
福金白了他一眼:“白天怎的不来,这都天黑了才到?”
赵枢赔笑道:“四娘,为兄不也是刚刚得知么?立刻就带来了。”也不等福金再接话,他自个走到王鼎面前,一把将老者拽了过来:“王大人,我听说这厮假借我的名义,诬陷丰乐楼的周大家行窃,现在特意将他绑来送官。”
这事情来的突然,堂上的人们都是愣住。王鼎呆了一呆,方才反应过来挥手示意,过来两个公人将老者押到一旁。
其实肃王府的管家早就到了开封府,刚刚进门就得了相熟的公人相告,说是为了安娘的案子,户部尚书侯相公和蔡太师的二少爷蔡绦都到了,看这架势是来保安娘的,管家吃了惊吓赶快回王府报信。
赵枢得知蔡绦和候蒙都『Сhā』手此事,顿时有些着慌了,这两位可都不是一般人物,在他们身后可都是一群人。自己虽是贵为亲王和这些朝中大臣向来没有交集,虽也不惧这些事情。只不过这件事情自己也不占理,要是被御史台奏上一本,自己可就麻烦之极。
当下他就想出了这么个主意,反正这官司怎么看都算是输定了,开封府怎么可能为了自己去得罪那二人?与其让人家到自己府上抓人,干脆自己绑了送过去,等风头过了再托个人情放出来便是。
肃王赵枢的算盘打的什么主意,在场之人都是明了。不过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他铺好了台阶,也没有人会做那扫兴的事情。
既然肃王自己都把人交出来了,主动认了是诬告,这也不必再多审什么了。王鼎立刻判下,周安安无罪开释,肃王愿赔五十金给周安安赔罪,这肃王府管家诬告,公差周庆构陷,俱判流一千里,发配河北。
判决一下,周安安和红玉抱头痛哭,其他人倒是把这结果没有放在心上,他们本就不是为了这个安娘来的,不过是卖个面子给宋江,至于怎么判法,只要宋江同意他们自不会有意见。
侯蒙与肃王等待判决一下,随即和众人告辞。
然后赵楷也是拉着福金过来和宋江话别,福金许久未曾见宋江一面,心里大是不舍。可是天『色』已晚,再不回府怕是明日御史们又要说话了,在赵楷百般的暗示之下,这才依依不舍离去。
蔡绦倒是不急,和王府尹不紧不慢的聊着天。宋江见蔡绦并不离开,知道他定是找自己有话说,或者就是为了北伐之事,这可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宋江低声嘱咐着周安安:“听说这几日你吃了不少的苦头,现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我现在还有些事情处理,便不能送你们回去了,一会我忙完了再去看你。”
周安安见了今日的场景,到现在犹自心惊!知道宋江这次为了救她算是卖了天大的面子,感动无比:“安安谢过三郎搭救,也不知何以为报!三郎有事只管去忙,安安晚间等你便是。”
蔡绦等的有些不奈,和王府尹敷衍的更是无趣的很,咳嗽一声。宋江知道他在催促,连忙嘱咐红玉搀着安安先行离去,王府尹更是殷勤的派了两个差人送二女回家。
蔡绦见宋江已经忙完,也不再多说,只是和王府尹拱手告别。王鼎殷切挽留奈何蔡绦坚持要走,无奈之下只好亲身送出开封府门。
出了开封府的大门,蔡绦见宋江牵马站在一旁,洒然一笑,接过从人递过来的马缰,翻身上马而去,竟是一言不发而去。
宋江一愣,转即想到他大概是不想让人见到两人同行,故而先走。于是宋江先在大街上随意逛了一会,这才上马向太师府而去。
开封府衙到太师府不远,骑马而行要不了一刻时间就到。宋江策马缓行眼见将到太师府邸,忽见路边有人招手示意,那招手之人眼熟的很,好像是蔡绦的随从中的一人。
宋江奇怪的驱马靠了过去,那人并不说话,只是用手指指另外一侧小巷子。宋江不明其意,疑『惑』的看着他。那人才简洁说道:“侧门。”
宋江恍然大悟,拨转马头钻进了巷子。
巷子很深,两面都是高墙,一面是内城的城墙,另一面是太师府高高的院墙。宋江行了好一会,才见这边院墙边有一门洞,门洞敞开着,门边站着一个家丁不断向着自己这方向张望着。
宋江走到刚一下马,家丁仔细看了他面目一眼也不多问,顺手便接过缰绳,引着宋江走了进去。
门内还有一人,见他们进来随即关上后门。一个人留在这看管着踏雪,一人在前面引路,宋江心中佩服,不愧是蔡京府邸,将下人**得当真是严谨的很。
后门进去是一条不算宽的小径,两边看起似乎是下人居住的房间和厨房库房柴房一类,前面引路的人默不作声走的极快,三转两转,宋江便转的没有了方向,晕晕乎乎也不知道到了何处。
太师府当真是大的出奇,宋江跟随那人在里面走了一会,这才到了一个院门之外。隔着院门可以看见院子里面屋内窗子透出灯光,影影绰绰印着不少人影,院子倒是不太大,院中也站着不少丫鬟婢女,门口立着几个魁梧的护卫。
引路那人止住脚步,笑对守着门口的守卫说道:“老爷请的贵客到了,烦劳几位进去通报一声。”
门前守卫看了看宋江二人,略微点点头,一个守卫转身进去通报,宋江对其他几人笑笑,站在门口等候。
没过一会,那护卫引着蔡绦走了出来,宋江正要施礼蔡绦上前止住,也不多说,领着宋江便往里走。
十四节 一个改变历史的契机
宋江跟在蔡绦身后,进了院子。
穿过院中长廊,来到滴水檐下。蔡绦止步对房门口侍候而立的丽人使了个眼『色』,那丽人推门进去禀报去了。
不到一会,就见房中鱼贯而出了不少的靓装女子,似乎是姬妾侍女模样,手中捧着各种物事,出来之后并不离去,而是站在门外两边的走廊中,排成一排在外面候着。
蔡绦目不斜视带着宋江走过去,先把他让进了房内,自己再回身轻轻的关上门。
宋江这一路着实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他到宋朝这么久还真没见过这么香艳的阵势。光看院中年轻靓丽的丫鬟婢女便有好几十个,手中拿着的各式各样的东西,像是在随时等候召唤一般,后面又出来十几个姬妾侍女,个个都是美貌出众,气质非凡。
直到现在门已关上,宋江才算从那脂粉香味中醒了过来,抬眼看去正中一张大大的卧榻,一堆锦垫上靠着一个眯着眼睛面『色』红润的老者,正是权倾大宋统管三省的太师蔡京!
宋江不敢迟疑,急忙上前躬身行礼:“宋江见过老公相!”
蔡京略微睁开眼,看到宋江仿佛有些笑意:“宋三郎,咱们现在已经是第三次见了,上次你来我府中正巧那日我身有微暇不便见客,还请你不要放在心里。”
宋江急忙说道:“公相言重了,宋江能见公相一面都是福缘,上次冒昧打扰实在是失礼。”
蔡京呵呵笑了几声,或者是时间有限不愿意再这么客套下去,直话直说了:“宋江,你可知道我这次请你来所为何事?”
宋江见他开场直白,自己也不需要藏着掖着绕什么圈子:“如果小子没猜错的话,公相想必是因为北伐一事召小子前来问话。”
蔡京点点头,脸上『露』出笑容:“宋三郎果然是个直爽『性』子,不错,我正是为的此事。”
宋江屏气凝神不敢『Сhā』话,只是微微恭着身子听蔡京说话。
“我知道你心中或有疑问,为何我会点头让你带几千民军孤身北上辽国,这件事情倒不是我的主意,是侯蒙”蔡京说着瞟了宋江一眼,“是侯蒙出的主意,三郎和侯蒙是旧识吧!”
宋江心中一凛,这终于是说到正处了,蔡京现在提起候蒙是什么意思?将此事和侯蒙联系在一起,莫非他怀疑我和侯蒙勾结到了一起,故此才答应的,宋江知道现在这个时候,格外需要朝中之人帮衬之时,万万不能得罪了眼前的老人,否则就算自己安然从北地返回,恐怕也不会再有自己的容身之地。眼下正是要撇清他的怀疑的时刻:“小子与侯尚书见过两次,第一次是去年在梁山水泊中巧遇,当时小子并不识得侯尚书的身份。第二次是上次来汴京之时,小子得张子建之邀去潘楼赴宴,侯尚书与宗泽俱在场。”宋江从蔡京话中已经感觉出些什么,现在朝中正是靠着蔡京的时候,反正自己和侯蒙相见只要有心便能查出,还不如自己直说的好。
“哦?”蔡京一点也不显得惊讶,面无表情问道:“那么,这北上之策倒是三郎你的主意了?”
宋江苦笑说道:“公相,小子怎会想出这陷自身于如此险境的法子,但这事情我倒是知道些的。”宋江当下把那日的事情简单述说一遍,自然把一些不该说的删减了去,最后沮丧说道:“小子当时也是无奈,那二位都是长者,我也得罪不得,唯有借其他的理由应付过去,不想他们另走蹊径,去鼓动童贯等人促成此事,造成今日这种局面。”
蔡京听着微微点头若有所思,他在考虑着宋江这番话是否真实可信。
推己及人,从他的角度去想,宋江的话倒是象真的,有谁会嫌自己命太长,为了这种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的事情,自己巴巴的跑去送死?他现在有些后悔了,要是宋江真的和侯蒙没有什么勾结,只是碍着情面说了些豪言壮语,自己倒是错怪了他。
宋江这去了北边要是回不来的话,蔡京也是损失不小,起码手中少了一枚有用的棋子,以后牵制童贯便找不到得心应手的人了。他原来也是对此事有些怀疑,怎么也想不通怎么宋江自己会出这么个几乎等于是去送死的主意,现在宋江一说原委,他倒是信了九成。
事实上宋江说的的确也是事实,他又不疯不傻,谁去主动干这送死的事情?更何况这事情办好办差对宋江的理想都没有太大的帮助可言,毕竟只有那么几千人,就算再骁勇善战,又能真正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更不可能真正的改变什么,最多让辽国之内惊慌一段时日而已。
蔡京心中有了悔意,可是到现在木已成舟已是无法再改,只有去想想怎样让宋江可以全身而退了,要是宋江能再次带来意外惊喜更是件大好事。
虽是蔡京一言不发,宋江也是不再说话,该说的自己已经说清楚了,自然要等着蔡京表态。
宋江等得并不久,蔡京很快就开口了:“这个事情我已经有了打算,前几日在书信中和二种将军也商议过了,他们定会尽力配合于你,三郎你的想法究竟是怎样?侯蒙所说之事能不能成?”
宋江终于等到了自己最想听的话,只要有西军的配合,自己的成算又大了许多。
宋江欣喜说道:“公相,我的想法是北上之后,先抢下一座城池,然后还请西军迅速前去接应,要是接应的快,最差也是拓土之功。如能继续扩大战果,这收复燕云的功劳就不会让童贯得了去。”
蔡京思量一下,不置可否:“那你是想取哪座城池?守不守得住,要是真的能成自然是好事,要是万一接应晚了,你不是危险的紧?”
宋江没料到蔡京是如此反应,也不知道他是如何想法,小心的说道:“我的想法是从河北直上辽国南京道,转而向西过蔚州取怀仁,怀仁乃是西京与应朔二州联系要津!离我大宋也并不算远,不过四五百里的路程,我军占了此地后立即通知西军北上接应,可将辽国西京道一分为二,只要能守住怀仁主动权便在我手,到时进退自如,进可夺得西京之地,退可取应朔二州。”
蔡京没料到宋江如此大的胃口,竟然谈起夺取辽国西京道来,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看他:“三郎有几分把握?”
宋江沉『吟』一下:“要是西军来得快,夺取西京当有七分把握!”
蔡京一下坐了起来!这个答复让他惊喜交加!要是宋江和二种把西京一域夺下了,还用担忧什么童贯?这可是泼天之功!
这个险值得去冒!蔡京坐直身体,眼睛不再是眯着了,炯炯的看着宋江,沉声问道:“三郎此话当真?你要西军多少时日赶到增援,你才有把握守得住?”
宋江见他终于认真起来,看来自己已经是成了一半,长出了口气:“公相,要是西军能在十五日内赶到,小子必能守住怀仁,还能趁胜而上攻占西京!”
要是二种真的能接应及时,宋江还真的有可能去改变历史。要知道现在辽国为金国压制,只剩下南京西京之地掌握在手,国内大军大部都陷在了中京各自为战,这边空虚得很。
十五节 各怀心思
夺取西京!
蔡京心中波澜起伏,宋江描绘的前景美好无比,要真能做到他所说的,不,只要能做到一半,什么险都是值得冒的!
兴奋之后的是担忧!辽国会如此脆弱?宋江几千人真的可以夺下怀仁,并守上半月?蔡京不太敢去相信,可又忍不住想着收复西京之后给他带来的巨大声望!说不定那时候封王的便是自己了!不管怎样,试一试总是不会错的。
蔡京考虑良久,心中辗转不定,最后转回思绪下了决心,不管怎样试上一试业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反正陛下也在童贯梁师成之辈怂恿之下跃跃欲试,只要自己再推一把必然能成,只是自己要小心一些不要教人抓到把柄就好。至于宋江,只要能成自己肯定不会亏待于他;要是败了想必也是回不来了,就当自己亏欠他的,关照一下他的家人就好。
蔡太师颤悠悠下了床榻,亲自给宋江斟了杯茶:“三郎,你有什么要求只管提,本相必助你达成鸿鹄之志!”
宋江双手接过茶杯,恭敬说道:“公相,要是不出意外此事出不了什么差错。可小子目前担心一件事情。童贯乃是枢密使掌发兵之权,万一小子夺城之后,那厮从中掣肘,不教西军顺利北上该当如何?他也不用阻止,只要拖了一些时日,我义勇军兵少定是守不住的,只能落个兵败身死的下场。”
蔡京抄着手在屋内走了两步,忽然对屋外喊道:“约之,取地图来。”
门外蔡绦应了一声,不一会推门进来,手中捧着一叠地图。蔡京顺手接过地图,铺在了书桌之上,用手指着地图说道:“三郎,你给我讲讲你的计划!”
宋江靠了过去查看地图,这图精细的很,河流山川一应俱全,比宋江军中的详细得多了。
宋江感叹:“原来老公相早有安排,对北边下的功夫可谓是极深,怕是连辽国都没这么仔细的图。”
蔡京抚须自得:“此图是老夫参照唐代地域图而制,还算是过得去。”
唐代?宋江哑然无声,一会才醒过神来,开始依图讲解。
蔡家父子俯着身子,眼睛随着宋江手指处移动,不时发出惊叹之声。
宋江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很多东西也要依照当时的实际情况而定,所以只是略略的讲解一下自己的大概战略意图,以及需要西军如何接应。草草讲完也不过是片刻时间,宋江一边讲一边看着蔡家父子反应,蔡京苦苦思索,蔡绦脸『露』兴奋之『色』。其实这父子两个对兵事都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不过纸上谈兵的事情人人都是会干的。
宋江刚刚说完,蔡绦便提出了疑问:“三郎,我看你的计划,你从河西北上再转而向西,途中跨越千里奇袭怀仁,风险可是大得很,你可有把握?”
宋江目光坚定侃侃而谈:“二公子,我也知路途遥远风险极大,不过既然不得不北上,与其只在南京府走上一圈还不如向西,要能取下西京道,这才不负公相的重望!这关键之处并不在我,而是在二种将军的接应。你请看”宋江点了点河东路最北边的代州,接着说道:“从代州到怀仁,最多不过四百里路程,要是二种将军能在代州提前备下一军,等我一旦攻下怀仁便派人南下代州报信,从代州起行骑马的话不要三天定能赶到,届时可以兵分两路,一路骑马增援怀仁;一路直接攻取应州,只要怀仁在我手,应州得不到西京的支援,只靠他几千人守城,几万大军要攻下此处应该不难。应州一下,朔州便被我军团团围住,指日可破!”
蔡京仔细听着宋江的话语,看着地图频频点头:“三郎的计划倒是不错,只是西军何如提前运动去河东,这倒是件麻烦事。”
宋江也有些无奈:“公相,我可在北上途中拖延时日,按照我的计划,大约能有一月的时间让二种将军行军。”
蔡京有些顾虑:“一个月?关键是如何可以避开枢密院,让西军先行赶赴代州等候。要是西军北上之事为童贯所知,他必要在官家面前进言阻止,这要瞒怕也是瞒不住,几万大军的开拔非同小可,他在西北多年军中党羽众多,真的是为难的紧。”
宋江倒是把这些首尾早都想好了,他继续比划着地图说道:“其实这也不难,老种将军帐下四万大军镇守环庆宁三州,小种的三万军马在保安与延州。去岁西夏被我大宋击败,今年无力再南下,正好可暗地抽调几万人沿边奔赴代州,路程也不算远,不过五六日可到。行事小心些定可瞒住旁人,只是瞒不住河东路折家。小子一旦在辽国打开局面,便提前发回战报,公相可持战报面见陛下,请官家准了西军北上攻取辽国西京道之事,只要小子能占下怀仁,再有公相出面,想必官家也是乐见成事的。”
“折家?”蔡绦脸上浮出喜『色』:“折家好办,折家和童贯不是一心。”说着巴巴的看着自己父亲。
蔡京却是久久思虑下不了决断。蔡京思量的倒不是折家会向童贯告密之事。他思虑的是宋江究竟有几分的把握能够拿下怀仁城,并坚守半月。要知道宋江手下只有三千人,深入辽国境内还要坚守半个月时间太难。这事情关键就在宋江的身上,要是宋江能守住,一切好说,要是守不住那西军擅自调度北上,那会是什么罪名?
蔡京不敢冒这种风险,擅自调动几万大军,这个罪名太大了,说是阴谋造反也不为过!
蔡京考虑良久终于出声:“三郎,如果是河东军北上增援你,你能再守住半个月么?”
宋江看着地图,有些疑虑:“公相,河东军折家军人少,不过一二万人,其余都是禁军,都是三衙直属,怕是不会来救我。”
蔡京干笑道:“三郎莫要顾虑,我可向陛下事先禀明,到时先发河东折家全军北上与你会师,只要你们能再多守半月,二种必到!西军先行潜行河东甚是不妥,要是被童贯发现定会从中阻挠,几万大军的开拔若要不为人知几乎是不可能的。我只能是先行知会二种准备好一切,待朝廷军令一到立刻上路。”
宋江仔细考虑一下,蔡京所说的也是事实,童贯本就是要置自己义勇于死地的,禁军北上增援自己是不用考虑,童贯也不可能二种的西军顺利北上,折家军如果能到也算可行。再说要是西军自行开拔的确瞒不过人,或者蔡京的计划才是现实一些,可以实现的。反正自己也未必就是干等朝廷兵马到来,要是半月不到的话,自己按原来所想的游击战术去就是了。想到这里宋江当即点了头,应了下来。
蔡京见他应承下来,脸上才真正『露』出笑容,赞赏的朝宋江点头说道:“若是三郎能够守住,待功成而回,老夫定不叫你失望!”
宋江哪里会去管他这虚无缥缈的承诺,现在要紧的是把蔡京和自己绑的再牢一些,起码自己不会有后顾之忧!
宋江恭敬的答道:“公相,若要功成,小子还有一事情相求,还望公相答应。”
十六节 利益与交换
宋江说道:“公相,小子还有一事情相求,还望公相答应。”
蔡京正是需要宋江之时,哪里还有不应之理:“三郎不要过于客气,有事尽管说来。”
宋江当真是不客气了,现在也不是客气的时候,连命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我义勇军所备****均为轻弩,三十步外便不能透甲,且做工极差不到几矢多有损毁。义勇立军时间尚短,未曾习得弓箭,要是对阵辽军骑军无有其他的法子,小子听闻军中有利器神臂弓,可达二百四十步远,透重甲,就是想求些神臂弓,以便北上却敌之用!”
蔡京还以为宋江有什么为难之事相求,没想到只是这等小事,答得爽快得很:“三郎北上为国征战,这本是应有之物,不过明日午时你就要开拔,这时间上倒是有些急促了,也罢!我连夜命人去兵部帮你准备,明日一早便送去你营中,你需要多少只管报来。”
宋江喜不自胜,这时候不多要些更待何时:“义勇军不过现在不过五千人,小子留了些刚刚入军之人留守营房,现不过带了三千多人北上,只需三千五百具便够了!”
“三千五百具!”蔡绦在一旁吸了一口冷气,“三郎莫不是把神臂弓当做了普通物事?这可不是个小数目。”
宋江只是听说过神臂弓的威力,还从未见过实物,的确不知道神臂弓的难得。普通军中神臂弓很少,多的只是普通的轻弩,『射』距不过七八十步,不能透重甲。神臂弓是一种复合****,以脚上弦,长不过三尺(约合现在一米左右),宽两尺五寸,对材料的要求很高,偏偏对箭矢又没有太大的要求(箭木质,长20厘米左右),制作起来甚是难得,可谓是战争利器。
蔡京见宋江脸上有些失望,也不愿这事情上寒了他的心,当即说道:“三郎也莫灰心,我一会命人去清盘一下,有多少便都送你营中去,就算略有不足也不会差的太多。”
宋江估计蔡绦说的也是实情,这等利器也不可能太好制作,能有一些算一些吧,自然答谢了一番。
三人又就北上的事宜谈论一会,正说得有些意犹未尽之时,宋江倒是又想起件事情来:“公相,小子想请朝廷派员同义勇一同北上,一则也好记录我义勇军在北边的战况,二则我军夺下怀仁也可由他回来请援,不教某些人说我谎报军情,到时求证起来要耽搁时日。”
蔡京听得宋江这话也是警醒,这件事情确有道理,要是朝中无人跟随,就算义勇发来战报,万一童贯等人坚持不信,等到再派探马求证之后,时间拖延滞后,也是要功亏一篑的。
蔡京点头欣慰:“三郎思维缜密,当真是个人才,就依你之言,明日早朝之时我便把进谏此事。”
宋江又道:“公相,此次北上大臣,最好是较为中立之人,不能分属两边,否则朝中纷争起来,军国大事耽误一二天也都是决定成败的。”
蔡京哈哈一笑:“三郎,你尽管放心,老夫在朝几十载,这种事情还能看不通透么?你不必再顾虑什么,只管做好自己本份便可。”
几人再议了一阵,将这事情前后盘算了个彻底,这才算是结束。
蔡京年岁也大了,今日难得议事这么久,已经疲倦不堪。蔡绦宋江见状齐齐告退,蔡京也不挽留,只是把刚才议好的事情交代蔡绦去办,亲自将宋江送了出来。
宋江走出院门口与蔡太师躬身话别,看得满院的姬妾们都是惊讶万分!
这可是万分难得之事,这么些年她们还极少见到老爷会把客人送到院门口,得此殊荣者无不是朝中难得的一两人,最近几年别说没有送到院门,就是送到房门的都是难得了,这相貌英挺的年轻人究竟是什么来路?难道是当今的亲王不成?
就算是亲王来了也不能让老爷送到院门啊,院中齐齐站立的姬妾们纷纷窃窃私语。见到蔡京送走宋江转身回来,姬妾们又急忙涌了上去。
蔡绦陪着宋江往后门走,一路上对宋江比从前更多了些亲密。现在他们铁铁的算是一路了,一起做下这外人决不能知的事情。现代有句话说的好:跟着领导干一百件好事,不如跟这领导干一件坏事,也是同理。
蔡绦心里已经是把宋江当做自己人来看待,是以说话也没有太多的顾忌:“文启,淮南一役听说你斩获颇多,你可要小心有人会阴谋报复,在淮南你的对手的是刘延庆的西军吧?”宋江早知道这事情瞒不过知情人,只有点头默认。
蔡绦得了准信,心中畅快:“虽是我未亲见战场,可是听人来报说,刘延庆在洛阳驻留之后,只带了千人回去秦州,我便感觉其中有些不对,上月得闻刘延庆之子刘光世只带了数百人回返,且不少人身上带伤。那时我才明白过来,这刘光世定是去偷袭你去了,对不对?那时我真为你高兴了一阵,真想去为你庆功,只是知道你受了伤不想打扰你的休养故而未能成行。”
宋江感激答道:“多谢二公子记挂,我也是战后才得知对手乃是西军,难怪此战打得如此艰苦,侥幸还是胜了。”
蔡绦现在看宋江的眼光不再像从前那般俯视,而是把他看做朋友般和自己平等对待了。上次得了这情报,他偷偷的压住不教自己父亲知道,他对宋江是越发的看重了。
他与蔡京有些不同,对朝廷只有怨恨,没有归属感。他家在朝中权倾一时,父亲是总领三省的公相,本朝绝无仅有的太师;长兄蔡攸得官家的宠信,现是宣和殿大学士节度使离相位只一步之遥;三弟蔡翛初以恩泽为亲卫郎,秘书丞,现在即将拜礼部尚书;幼弟蔡鞗现是宣和殿待制驸马都尉,官家曾想配与茂德帝姬,被茂德坚辞后尚多富帝姬。偏偏唯独他,竟被陛下御笔所批:“蔡绦向缘狂率,废黜几年。”自此事后,蔡绦心中对朝廷多有愤懑。
自家人知自家事,别看他现在靠着自家老父尚在大权在手,朝中之人都要看着他的颜『色』行事。可是蔡京现年已经七十多岁,去日无多,一旦哪日西去他又能依靠谁人?更可恨他大哥三弟最近结为一党,又伙同童贯王黺与老父相互攻讦起来,想要扳倒自家父亲,自己跻身相位,现在的形势已经是很不妙了。
蔡绦现在开始在给自己寻条后路,他自己不过是个布衣,朝中党羽不多,就算有也是庇荫在蔡京门下,一旦蔡京不在立刻就要树倒猢狲散。
现在他重视宋江也就不足为怪了,毕竟他与宋江结识二人都是布衣,他眼见宋江这步步向上走,虽是现在位卑可是步履坚实,更妙的是官家对宋江极为赏识,而宋江在朝中无依无靠,与童贯一伙又势同水火,可不正是天生的盟友么?
蔡绦对宋江算是寄予了厚望的,否则今日开封府那事情,他怎么可能亲至?随便打发一个管家过去也是足够了。
蔡绦和松江一路谈笑风生送出了后门,在后门守候的家丁已经把踏雪牵了过来,宋江接过马缰,向蔡绦告辞。
蔡绦亲热抓住宋江的手掌道:“三郎放心,我这便连夜去兵部有司办理相关事宜,明日一早就让他们把所有义勇所需之物给你送去,只要有我在一日,必不叫你吃了苦头!”
宋江多少有些感动,他与蔡绦认识也只有几月光景,虽是不敢真正的深交,但蔡绦给他的扶持也是不小。
到了这世,宋江的心中现在善恶的观念和前世已经发生了很大的转变,前世认知中的英雄也好、『奸』臣也罢,对宋江来说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谁对他好,谁对他善!当然宋江也知道蔡绦对他的照顾并不是什么无私之类,他也并不在意。这世界上本就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和恨,有的只是利益和交换罢了。
宋江拜别了蔡绦,有些心绪不宁的牵着踏雪慢慢行走。
他对自己现在的所作所为越来越『迷』惘,自己现在和历史中的『奸』臣打得火热,整日重复着无数的谎言,打着民族大义一类的幌子给自己的行为找着借口,也不知道后世之人会对自己如何评说?六贼改为七贼么?
宋江哑然失笑,自己到底这胡思『乱』想些什么。
太师府很大,这条巷子很深,现在已经是夜半了,月亮高悬在中天,已经不再是弯钩了,渐渐丰满了起来,洒下白茫茫的荧光,整个巷子半影在高大的院墙的影子下面。
宋江思索着慢慢牵马而行,忽然停住了脚步。
因为前面巷子正中站着一个人,全身黑衣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挂着一块黑纱挡住面容,那人安静站着,手中横握着一把没有出鞘的三尺长剑。
宋江一眼就认出了他的形象,是他!
十七节 也是个太监
宋江忽然停住了脚步,身体僵直。
因为前面路中站着一个人,黑衣蒙纱,手中横握着一把没有出鞘的长剑,眼眸很亮,冰冷明亮。
这个人很眼熟,宋江很清晰的记得曾经有一个人,用手中的利剑刺入自己的后背,就是他!宋江不会忘记这双眼睛,在剑刺入体的那个瞬间,宋江回头看见的便是这双眼睛!
宋江急退一步,身体微微隐在踏雪之侧,右手已经紧紧握住了挂在马鞍旁的刀柄。那人看着宋江退后,没有丝毫的反应,只是清冷的目光注视着他。
宋江左手慢慢的把骑刀从马鞍上取下,右手依旧握住刀柄,眼睛盯着那黑衣人,不敢有丝毫的懈怠。直到刀已取下,宋江才敢微微的挪动一下身体,感觉自己状态已经恢复,这才微微的松了口气,七月流火之天竟然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只觉四周冰凉!
两人再次对视,宋江在那人眼中看不出丝毫的波动,就像是一湾湖水,平静无波。
“童贯派你来杀我?”宋江还是忍不住了,他很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有一种直觉,要是那人真的想要杀他,他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那人没有回答,也没有什么反应,宋江在朦胧的月『色』下似乎看见他蒙着的面纱抖动了一下。
那人终于说话了:“我的剑在你那,把它还给我,我这次可以饶你一命!”语音很怪异,就仿佛是压着嗓子在说话,不想别人听出他的声音一般。
宋江脑子转得飞快,这人只是为了那把剑来的?他自是知道这人说的是什么剑,那把剑宋江一直带在身边,那是一把好剑,极其锋利!那把剑差一点要了他的『性』命!
宋江冷笑:“那剑不是你的,为何要给你。”他不太相信这人只是为了一把剑而来,要是真的重视那把剑的话,又如何会飞掷而出去伤人?
那人依稀扬了扬眉,向前小跨一步,手中剑鞘一斜:“我要杀你,你走不了!要剑还是要命?”
宋江忽的放松下来,不再象刚才那样如临大敌。他侧了侧头,『露』出一个笑容:“你根本就不想动手,或者不能动手,何必要来装出这副模样?”他是在赌,赌童贯不能杀他,起码不能在这里杀他。现在他即将北上送死,这种时候要是死在汴京城里,定要引起轩然大波,童贯不会也不敢做这种蠢事的。
那人一愣,不知道宋江缘何如此确定自己不敢动手,再想出声恐吓又乏了底气,真要动手又是不能,顿时僵在那里。
宋江见他僵在当场,心中大定,果然是被自己猜中了,那人一定是得了命令不可伤害自己,所以才现身出来恐吓,希望拿回宝剑。
“那把剑对你很重要?要是你告诉我这其中的缘故,我不是不能把它给你。”既然知道了那人不能动手,宋江已经在考虑如何摆脱此人了。
不料那人并不回答他的问话,只是冷冷的说道:“你不需要得意,我只是这几日不能杀你,过得几天你出门的时候最好注意些。”说着转身便想离开。
“等一等!”宋江心中有些不忿起来,“只要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把剑还你,否则等我去了辽国未必能回得来,如果我战死了那剑落到了辽人手上,到那时你要寻回它怕是难了。”
那人刚刚转身没走几步,听着宋江的话脚步慢慢停了下来,最后站住也不回头:“什么问题?”
宋江表情庄重起来:“以你的身手何不从军报效国家,何必要做别人手中的刀,过着不能自己的生活?”
那人呆立一会,发出几声冷笑:“报效国家?这个国家给了我什么?它不值得我去为它拼命。反是你们,你们这些朝廷重臣得了这个国家的无数好处,你们又真正的报效国家了?除了勾心斗角争权夺利之外你们这些人还做了什么?”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高,越来越尖,竟然有点似女声。
这是个太监?宋江第一个反应便是这个人竟然是个阉人,难怪话语中有这么多的怨愤。
“这位公......大侠”宋江及时的把自己的话头转了回来,他差点就把公公二字喊出了口,此人既然乔装打扮肯定是不想别人知道他的身份,自己没必要去无端招惹祸事,“你说错了,我可不是什么朝廷重臣,不过是个草民罢了。”
那人一转身,脸上蒙着的黑纱摆动一下:“我的剑你不想还?”
宋江有些啼笑皆非,这差点要了自己的命的人现在还像是自己欠了他的债一般。可不知道怎么的,自己对这人提不起丝毫的恨意。
他想了想,反正自己也不懂剑术,那把宝剑自己也就是能带着身上做个装饰,真正上阵靠的还是刀:“可以还你,不过你要发誓不能再用那把剑来对付我,这个要求不过分吧,我只是不想再被你的剑刺一次。”
那人当即答道:“可以,我下次杀你的时候用这把!”说着把手上的剑扬了扬,宋江哭笑不得,这人的脾气也是太过古怪了些,像个孩子似的。
宋江翻身上马,轻轻一催,踏雪撩起蹄子前行。那人愣住,不知宋江一言不发而去是什么意思,又无法阻拦与他,只好避开一旁。
路过那人边上时,宋江挥手和他作别:“等我进入辽境之时你再来找我取剑,另外替我转告童太尉,这些恩怨来日必报!你也一样。”说着双腿一夹,踏雪一声嘶鸣奔了出去。
巷子里又安静下来,只剩下那人孤零零的站着,胸膛起伏,也不知是喜是怒。
那人木立一会,忽的发出一声尖叫,右手一抖一道白光闪过,边上太师府院墙内斜伸出的树枝高高的掉落下来。
“你躲不了的,不管到哪我都要拿回它!”那人低声自言自语,语气坚决无比!
周安安半躺在绣垫上,百无聊赖的用手搭着心爱的瑶琴,指尖时不时的拨动一下,发出“铮铮”的清脆琴声。红玉跪坐在她案几边,细声劝说着什么,她只是摇着头执意不肯。
这时,院外一个小厮推开柴门,急急的走了进来。红玉见有人进来起身迎了出去,那小厮看见红玉连忙禀报:“外面来了一位宋大官人,说是要见安娘,红玉姐姐,让不让他进来?”
话还没说完,屋里“啊”的一声,接着又是一声“铮”的琴声。红玉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自家姑娘听见了小厮说的话。
红玉点头说道:“你快将他迎进来,那是姑娘的恩人,不可怠慢!”
小厮应了匆匆的出去,红玉回头见安安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出门,急道:“姑娘,你身子不适就不要起来了,我在门口候着宋公子就好。”
安安却是笑容满面,精神也像好了不少:“不用你多说,我怎能坐在这儿等他,太过失礼了。”
说着慢慢往外边走着,红玉无奈只好抢上前去扶住,二人走到院门口不断向来处张望着,不到一会,就看见宋江出现在小径前端。
宋江刚刚拐过弯,一眼瞧见安安主仆二人已经站在院外等着,快步上前。安安见宋江真是来了,脸上浮出一片红云,缓缓下拜:“奴家多谢公子大恩!”
宋江急忙过来搀住,嘴里责怪:“安安,你怎的如此见外,大家都是朋友无须这样客气,”接着对红玉说道:“还不快扶你家姑娘进去休息。”
红玉撅着嘴哼道:“早教你在里面等着就好,偏要出来迎,现在两个又客气来客气去,也不怕人笑话。”
安安朝宋江笑笑,转头瞪了她一眼,红玉一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忙搀着安安进门,宋江心底轻笑,跟着他们走了进去。
十八节 意外
安安迎了宋江进屋,分宾主落座。
勉力行了段路,她身上刚刚敷好的伤口又挣裂了不少,觉得浑身疼痛难忍,不觉额头布满汗珠,眉梢轻轻抖动。
红玉见状又气又疼,嘴上嘀咕:“自己都这般模样,叫你在里面等着偏不听,非要出门现在可好了。”
宋江也觉察出不对,关切问道:“安安,你这是怎么了?”
安安轻轻摇头:“我无甚大碍,或是刚才动得急了些,拉到伤口了罢。”
红玉向宋江告着状:“公子,我家姑娘在开封府吃了好些苦头,回来才是敷过『药』还不能走动,刚才非要出去接你,怕是伤口裂开了。”
宋江吃惊:“那你还不赶快扶她进,这时候要卧床将歇,怎的还坐在外面。”
红玉气鼓鼓的怨道:“我说过了她不听我又能怎的?”安安瞟了她一眼,转脸摇头说道:“奴家不要紧,三郎不必担心,不过些皮外伤罢了。”
宋江见她口中说不没事,脸上依旧冷汗滴落,怕是在勉力支撑,心下感动,知道她是怕冷落了自己。
宋江不再说话,只是起身过来把安安搀扶起来,温柔低语:“不要强撑身体要紧,我扶你进去躺着,你要乖乖听话。”
安安大羞,连脖梗都是红了,半倚半靠着由着他把自己搀进卧房。宋江半抱着将她轻轻放平,红玉已经是拿好伤『药』在一旁等着了。宋江放开手,安慰安安几句,示意红玉上前,自己先避开出门,在外面等着。隔了一会,红玉已是料理好了,出来唤宋江进去:“公子,姑娘已是好了,请公子进去说话。”
宋江点头应了,迈步进门。安安侧卧在床,身上盖了条薄巾,床上的纱帘已经放下,灯火已经调暗了些,淡淡映照着如花娇颜,朦胧玉人安眠画图一般。
宋江轻轻在床边绣墩坐下,两人隔着纱帘相视,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烛光闪烁一下,烛芯爆出一个火星,暗又复明。
“安安”
“三郎”
两人竟是同时开口,又同时止住,相互对视,会心而笑。
宋江见她笑时眉头蹙着,知道她身子依然疼痛,不忍心再打扰她的休息,便说道:“你早些休息罢,这几天将养将养,把身体养好再说。”
“三郎,听说你明日就要北上辽国,是不是真的?”安安见宋江说完转身便想要离开,急忙叫住。
宋江转过头来疑『惑』道:“恩,你是如何得知的?这等军国大事你在哪里听说的?”
“这件事情汴京城里都已经传遍了,”安安更是奇怪,这事情早就传开了,宋江如何还会不知道?
“啊?”宋江瞪大眼睛:“这事情早就传遍了?怎么会这样?太荒唐了!”
安安奇怪问道:“三郎,你何故如此气恼,这事情倒是正常啊,历来都是如此,朝中之事向来是瞒不住的,不过此次似乎传得早了些,往常一般是出兵之日才告之于众,这有什么不妥么?”
宋江长叹一声,回身坐下:“君不密失其国,臣不密失其身。这等北伐军国机密大事,竟然可以提前传得沸沸扬扬,朝野皆知。这次北上怕是艰险得很了。”
安安正想发问,宋江摇头止住她反问道:“安安你想一想,要是辽国知道了我即将北上,会不会提前做好应对?那我北上之途该会添上多少险阻?这等事情当是秘而不宣之事,待到真正跨入辽境才可公之于人,现在市井皆知,我这一去还有什么把握在辽军戒备之下成功?”宋江本也不该对安安说这些的,不过一下听闻此事,心神激『荡』按捺不住心里的怨气,发泄一番罢了。
安安略略一想,便明白了宋江的意思,不禁脸『色』苍白,惊慌起来:“三郎,你意思是说有人故意陷害于你?故意传出此事想让辽人做好防备,陷你于险境。”
宋江不置可否答道:“我也不知道,或者是或者不是,不过此事传开朝廷也不警觉,想必是历来的习惯了,怪不得每每征战都不得大胜。”
安安望着宋江缓缓问道:“那这一去,三郎不是凶多吉少?这该如何是好?”
宋江呆立一会,哑然说:“尽人事听天命吧,只希望辽人不要太在意这事情就好。”这话说得他自己都是不信。
辽国现在受女直人困扰,国土已丧去一半,最怕的便是南北夹击,在这汴梁城里也不知道有多少探子,密切关注着大宋朝廷的动静,这事情传成这样,说不定已经在调集军马准备围歼义勇军了,还是要提前做出准备才好。
想到这里宋江反是冷静许多,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自己再怎么生气也是无济于事,只能是想想如何避开辽军才行,看样子这北上的线路要细细斟酌,说不定自己北上这一路,都会在辽国探子的眼皮之下。
安安关切的看着宋江,只见他木立着脸『色』阴晴不定,忽喜忽忧,知道他在想事情,不敢打扰。
宋江想的出神,想找出地图来参详一下,四处寻找之时,这才发觉自己是在安安的房内,并不是自家营中。宋江惭愧冲着安安笑笑:“抱歉,我走神了。”
安安语气有些凄凉:“三郎,你过来一些说话。”
宋江依言坐了过去,安安从纱帘下伸出双手,轻轻握住宋江的手,眼神『迷』离:“三郎,你此去一定要小心些,奴家帮不上你什么,只能日日去大相国寺上香祝祷,愿菩萨保佑你能平平安安的回转。”
宋江反手握住她的皓腕,知道了她的心意,心中更是有些柔情『荡』漾,想到自己此去前途未卜,或许便不能再回,心中还有什么顾忌,两人脉脉相对良久,宋江终是忍不住叹息:“我这一去,万一不回,秦王许是还要再找你的麻烦,你养好伤后还是先避一避吧。”
安安摇头:“不,我会在这儿等你回来。”
宋江并不理会她的言语,接着说道:“我明日一早便去替你赎身,你可去济州我庄中住下,也可暂寄京师,要不我写一封信,待我走后,你去茂德府中暂避,万一有事她也能护得住你。”
安安凄婉一笑:“三郎不必『操』心于我,我本就是自由之身,来去都可自便。我哪儿也不去,只在这等着你回转。再说寄人篱下的生活我也是不会习惯,你就不用管我了,只要你能平安回来吾愿足矣。”
宋江见她坚决,只有无奈摇头,再看安安,竟是睡了过去,安安这几日饱受苦刑,早就是勉力支撑,现经悲喜反复,再也撑不住了。
十九节 剑名霜雪
安安几日饱受苦刑,现在再也撑不住了睡了过去。
宋江轻轻的挣开她的手,将她手拢起用薄巾盖好,坐在一旁细细的端详着熟睡的安安。
自古有云:楼上看山,城头看雪,灯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是一番情境。这灯下看美人更是一种异样的美景。在柔和温暖、摇曳跳动的火苗下,宋江瞧着安安宁静的呼吸,乌黑的秀发披散在枕头上,洁白似透明般的俏鼻一张一欷,偶尔长长的睫『毛』抖动一下,嘴中喃喃的呓语,让他的心情也宁静非常起来。
房中安静极了,只有偶尔吹进来的风拂动着洁白的纱帘,飘『荡』着。
宋江坐在那,像是痴了一般。他享受着这种难得的安宁感觉,闭着眼睛可以闻到房中有种淡淡的清香。墙壁上的身影随着风摇晃着,一会儿大一会儿小。
“你这么喜欢破坏别人的心情么?”宋江无奈的叹气,眼睛下意识的瞄了安安一眼,生怕她被吵醒了。
屋角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黑影,双手环抱搂着一把长剑。那影子一声不吭,直勾勾的盯着宋江。宋江被他注视得有些脊背发凉,坐立难安。
再这样下去可不行,宋江勉强笑道:“目光是杀不死人的,你就是看上三天我也不会死。”
影子忽然出声了:“我真要杀你,你躲得了嘛?”
宋江叹息,这个人像阴魂一样跟着他,到底是为了什么?真的是那把剑吗?那把剑有如此重要?难道是倚天剑,里面放了一本九阴真经?他想了想问道:“能不能告诉我那把剑叫什么?”
“霜雪”影子低声答道。
“霜雪?”宋江喃喃自语,继而缓缓『吟』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影子微微动了动,低声接道:“不错,此剑名便是取自侠客行。”
宋江呵呵一笑:“可惜了这好诗好剑好名字,可惜啊!”
影子微怒:“你此话是甚么意思?”
“呵呵”宋江轻笑,“剑是好剑,配得上这个名字,可惜剑的主人嘛却是......”
“主人配不上那把剑是不是?”影子声音高亢起来,忽的又安静下来:“你想激怒我,我不会上你当。”
宋江正『色』道:“我可没有激怒你的意思,我说的话自然也是有我的理由,只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听听?”影子默不作声,似乎在等着宋江继续说下去。
宋江左右看看,却不接着说下去,只是懒洋洋的半靠在床头斜望着窗外,若有所思般道:“今日的月『色』当真不错,要不要出去赏一赏?月下闲聊另有乐趣,不过要是阁下只喜欢藏在暗处那也无妨。”
影子“哼”了一声,几步踏了出来,当先走出门去,宋江笑笑,站起来回头看了看熟睡的安安,跟了出去。
宋江刚刚出门,就听见外面一声尖叫,却是红玉的声音。他急忙两步闯了出去,只见红玉站在过道上,手持铜盆水洒了一地,犹自胸膛起伏不定。
影子站在院子当中,依旧是环抱剑鞘,悄然无声。
红玉见宋江出来,连连高声呼唤:“宋公子,有贼人进来了!”
宋江苦笑安慰道:“红玉莫怕,这人是一个熟人,不是贼。”
红玉惊疑不定,影子这装扮实在有些另类,全身俱黑,头上戴着一个斗笠,斗笠上挂着黑纱,手中还抱着长剑,怎么看也不象是来做客的。
宋江无法解释,这影子可是动辄伤人的杀手,虽然说这几日他是不能动自己,可谁能保证他不会去伤害安安和红玉?宋江冲红玉摇着头:“这位是我的朋友,你不必大惊小怪,你看看你家姑娘,她已经睡过去了。”
红玉惊魂未定的“哦”了一声,慌张的收拾一下,急忙端着铜盆进了屋子,临进门前还不忘对那影子瞟上一眼。
宋江慢步走到院中,在一块石头上安然坐下,指着另一块石头手一摆:“影子兄请坐。”
影子一动不动,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语,丝毫不理睬他。
宋江也不以为意,自嘲的笑笑:“怪不得影子兄走路神速惊人,原来都是这般站出来的。”
影子头一扭,语气冰冷:“目光杀不死人,说话一样气不死人的。你不必再行那激将法,我要站便站要坐便坐,与你无关。”
宋江板起脸摇头说道:“怎么与我无关?我这人最不喜欢的就是仰望别人,你这一站不是要我仰望你么?两人一高一矮,怎会有说话的兴致?”
影子嗤笑一声:“你觉得我站着比你高,不要看我就是,哪里有这种无聊的理由。”说是这么说,却走到那石头边慢慢的坐了下来。
宋江见他坐下,脸上『露』出笑容:“这才是说话的样子,何必总要高人一等的说话?”影子对他的痞赖似是无奈至极,只侧开头去不再看他。
宋江饶有兴致问道:“影子兄,你一直跟着在下不知有何指教?”
影子胸膛起伏,被他明知故问的这句话问得心情起伏,恼怒不已。不知道怎么的,他现在异常的讨厌宋江这副有恃无恐的表情,要不是童贯千叮咛万嘱咐,他早就按耐不住一剑刺过去了。
影子平息一下自己的怒火,冷森森的说道:“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只是瞧这屋子的主人不太顺眼,想让我的剑沾沾血罢了。”
宋江被他说得一噎,转既醒悟,这影子是在威胁他。宋江学起老学究的姿势,摇头晃脑:“非也,非也,影子兄此言差矣!”
影子斜眼看着他表演,一言不发。宋江继续说道:“影子兄的宝剑取名自侠客行是也不是?”
影子冷冷答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宋江肃容道:“剑是好剑,名是好名,可是剑的主人配得上侠客二字么?”
影子冷笑:“我配得上配不上,你说了便算吗?你当你是谁?”
宋江望着外面,月『色』笼罩着院子,照得院中一片朦胧。外面远远的传来丝竹之乐和男女的调笑之声,幽幽问道:“我说的自然不算,那请问在你心中,什么是侠?做什么事情称得上侠?无故的迁怒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便算是侠了?”
影子沉默一会,有些讥笑之意:“宋三郎对这个歌伎还真是情深意重啊,念念不忘给她开脱,只可惜我承认自己不算侠客,就是小肚鸡肠之人,现在她的生死都只在你的一念之间,你自己可要考虑清楚了。”
“这有什么好考虑的?我不是答应了你,一踏入辽境便会将那剑还你?”宋江紧盯着影子面前的黑纱,似乎他的眼神可以穿透看见影子的面容一般。
二十节 昨夜雨急风骤
影子端坐在石头上,姿势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宋江越瞧越觉着心中有些不适,泛出阵阵的恶心之意。影子冷笑,声音更显得尖锐起来:“我也不与你绕弯子,这两个人的『性』命和我的宝剑,你自己选一样罢。”似乎他已经看穿了宋江的心中忌惮,不再愿意和他多说。
宋江也不回答,自顾自的问道:“你刚才不还是自诩侠客么?怎的现在就不做侠客了?有本事便冲着我来,不要迁怒于别人。”
影子转回头看看宋江:“你竟然为了一把对你无用之剑,愿意舍弃两个人的『性』命?”
空中起了丝风,天上也多了些云,一弯新月已经半隐在了云朵之后,四周暗了下来,周围草丛中虫儿叫的愈发的响亮。
宋江耸耸肩,勾头用脚尖在地上随意的划着,声音也低沉起来:“不管你是真的还是假的要用伤害她们来威胁我,我都同意和你交换,不过我也有一个要求,希望你可以答应。”影子默不作声,没有任何表示。
他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但我想你应该是汉人,也许这个朝廷伤害过你,但是你不能将对朝廷的仇恨强加到普通人身上。我宋江不算什么大人物,不敢说自己有多么的伟大崇高,但起码我有一颗良心,为国为民的良心。”宋江停顿一下,看了看影子,他依旧没有动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宋江顺手在身边拔了一根草杆,在手中『揉』捏着:“我知道你武艺高强,可我也不怕你,平常的日子里你要伤到我恐怕很难。你说对不对?”影子现在就象恒古便在那一般,要不是风吹过时他的面纱依旧摆动,宋江甚至会以为那儿根本坐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块石头。
“我的要求很简单,我即将北上辽国,我不希望自己在这个时候还要分心防备你,这也就是我为何要踏入辽境之时才还你剑的原因。如果你还是一个汉人的话,我希望你能够答应我。”宋江把话说完,便注视着影子。时时刻刻要提防一个杀手的感觉实在不好,特别是在即将踏上征途之时,宋江无法想象自己需要竭心全力作战之时,还要去提防别人的刺杀。
尽管阵阵清风依旧拂面,气氛却像是凝固起来,宋江屏息静气的等待着影子的答复,他的手已经悄悄的握住了腰中的刀柄。只要影子表示出一丝不肯的想法,他便要立即扑上前去,趁着这个影子不能伤他的唯一时机。他不求能将他一击毙命,只要能伤到他便可以了,起码自己能够全心全意的投入进这一次北伐之役。
忽的,影子微微动了动,语气依旧冰冷:“你不必拔刀,你伤不了我。”
宋江见他说破自己的想法,知道他已经有了防备,心下微凉,手却一丝也没有松开,把刀柄攥得更加的紧了。
影子仰面看着天,脸上蒙着的黑纱随着风轻轻拂动,良久才说道:“你记住你说过的话,只要一踏入辽境,便要把剑还我!”语气中带着说不出的凄凉之意。
说着他站起身往外走去,宋江愣愣的望着他的背影,不知他怎么忽然变得如此好说话。
走到门前影子忽然停住脚步,并不转身闷声说道:“我并不是怕你要和我拼命才放过你的,只希望你不要负了自己说的话才好。”语音未落,他手中长剑“叮”的一声瞬间出鞘,一道电光般闪过,他面前的柴门竟然悄无声息的变成数截,影子慢慢的走过散落地上的木块,往黑暗中行去。
“我踏上辽境之时,如何将剑交到你的手上?”宋江在他身后高声问道。
“你不必问,到时候我自会来寻你!”黑暗夜『色』中传来影子的声音,余音袅袅不绝。
看着躲进云层中的那点月光,宋江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梦,今夜的遭遇让他有些恍惚。高度紧张中忽然变得放松,象虚脱一般坐倒在石上的他,似乎才真正的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身处宋代,一个即将战『乱』血雨腥风的年代,或者说已经是危机四伏动辄流血的年代。
或许今日是他第一次冷静的面对着一个冷血杀手的缘故,他能够清晰的感到那生死之间的无力。这个年代的死亡实在太简单,只要别人轻轻一剑,没有所谓的热血和ji情,只有冰冷。
或许他根本就还没有彻底的融入到这个时代,总有种自己是在玩游戏的感觉,一个征战天下的游戏。在他的潜意识里面,总是觉着这世界是那么的不真实,看这世界的人就象看着从前网游中的npc一般。今天,他终于醒了,在直面一个冰冷的杀手之时,他终于醒悟到自己现在是一个真实人,一个脆弱的人,一个有血有肉的人。他的周围也都是活生生的人类,不是什么游戏中的npc!
宋江捂着胸腹弯下身子,他忽然感觉到很恶心,可是干干的什么也吐不出来。自己这双手上究竟沾上了多少人的鲜血,那可都是真正的生命!这些生命本是不应该消亡的!宋江不敢从怀里把手掌拿出来,他很恐慌,他害怕看见自己双手满是鲜血的样子,虽然他现在的手掌很干净,非常干净。
“公子,你怎么了?”一个略带惊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宋江依旧弯着腰,不敢抬头,他不敢见人,不敢看见所有的人!
一双纤弱的手掌扶住她的肩膀,那个声音继续响起:“公子是否身体不适?我扶你进去休息一下。”
宋江摇晃着肩膀,恐惧的大声吼道:“不要碰我!放手!你不要碰我!”
那个人惊呼一声,退后两步,有些呆呆的凝视着他。
宋江知道是谁,他的直觉告诉他,那是红玉,不是别人。可是他只是想一个人安静一会,只是一个人!
“你先进去吧,我要想些事情,一会就好”宋江蒙着头无力的说道。
红玉听见宋江说话,感觉如此的沙哑,满是苍老的味道。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月亮已经完全被遮住了,院中一片漆黑,风大了起来,带来了丝丝的凉意。
要变天了!宋江终于直起了腰,大风刮着他的脸庞,他能感觉到风中偶尔夹杂着豆大的雨点,击打在他脸上。
我是宋江!他告诉自己,忘记以前的种种,真正的做一个有血有肉的宋朝人!
雨点从稀松散『乱』开始密集起来,打落在地上发出“啪啪”的声音。宋江伸出手掌,让雨水尽情的洗刷,他知道已经满手的鲜血是洗不干净了,可是他还是想要试一试。
雨点忽然消失了,宋江奇怪的左右看看,雨并没有停,反是越下越大,只是头上上响起“哗哗”的响声。
宋江回头看看,厅中亮着灯火,门边倚着一个人,是安安。身后站着红玉,一声不响的撑着雨伞帮自己遮蔽着雨点。
宋江呆了一会,微笑着站起来接过雨伞:“我们进去吧”
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澡,宋江换上干爽的新衣服,坐在安安的屋里喝着清茶,这种感觉很温暖。
安安侧在榻上,目不转睛的看着他,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寻着什么。宋江禁不住『摸』『摸』鼻子:“我脸上有花?”
安安轻笑:“没有,只不过想知道你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宋江呵呵一笑,避而不答。安安从始至终都没有再问他北上之事,两人静静相对,享受着雨夜的寂静。
烛光渐渐黯淡下来,烛台上已经燃烧到了尾端,滴滴的烛泪连成一串,越来越长。
宋江张了张嘴,有些不舍打断这宁静,可还是出了声:“夜了,睡吧!”
“嗯!”安安有些娇羞的想要起身帮宋江宽衣。
宋江上前按住她:“你不要动,小心伤口,我就在你边上躺躺就好。”
安安乖巧的往边上挪了挪身子,让出大半。
宋江和衣轻轻躺下,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长出了口气闭上眼睛,『迷』『迷』糊糊的开始入眠。
朦胧间,一双芊芊细手环住他的腰,一张粉脸贴在他的胸膛。
一夜无话。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的快,不到五更,天『色』就朦朦亮起,今日又是一个艳阳天。
二一节 北上
天『色』微亮,宋江就已经醒了,满腹心事的他,一夜都睡不实在。
安安静静的伏在他的胸膛,一呼一吸间睡的格外香甜。
宋江悄悄的起床,出到院中活动一下四肢。昨夜和衣而卧,四肢关节都有些酸麻了。
红玉向来是早起的,现在已经在准备早食,见到宋江起来,连忙打了清水过来帮他洗漱。洗漱完毕,用罢朝食,宋江便要离去了,今日是义勇启程之日。
走出门口,宋江认真对红玉嘱咐道:“等安安醒了,你告诉她,如果我此去不能回来,叫她立刻南下过江,最好是入广南东路居住,切记切记!”说罢走了几步尚是觉得有些不放心,又转回身说道:“万万不可忘记了!要是安安不肯,过得几年,官家改元靖康之时,你便是绑也要将她绑走,明白不明白?”
红玉傻愣愣看着宋江,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宋江知她定是一头雾水,可这事情也不能说的太明白,只有一再嘱咐,直到她牢牢记住为止。直到红玉连连点头,言道必按公子所言办理,这才安心离去。
红日刚升起时,宋江便回到自家大营。这个时辰义勇军都早已经开始『操』练,营内喊声震天。宋江驻马营门,远望营内生龙活虎的军士,豪气顿生。
已时,兵士来报,说是有兵部库部司员外郎押运器械进营,请统制大人示下是否放进来。
宋江喜极而起,应该是神臂弓到了,急忙忙赶了出来,去大营门口迎接。得到大营门口,放眼一看,可不正巧,又是一位熟人,库部司员外郎曹傪曹大人。
两人相视大笑见礼,宋江将他迎进营内,命人端茶二人坐下交接。
曹傪拿出册表递了过来,宋江接过细细查看,粮草若干,神臂弓二千具,这个数字,已经超出了宋江的预期了。
宋江昨日狮子大开口,向蔡京索要神臂弓三千具,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个数字并不好办,神臂弓不比普通的轻弩,是一种复合弩弓,体型轻巧可『射』程高威力极大,可洞穿双层铁甲,『射』距达二百四十步之远。而普通的轻弩一般只有百十步,且威力不高,距离远了皮甲都未必能穿。
曹傪见宋江翻过表册后是大倒苦水,昨天夜里,蔡绦便亲自去寻了兵部相关人等,发胥吏连夜统计汴京中的神臂弓库存,清晨便开始装车起运,这一趟算是把汴京城里的神臂弓搬的一干二净。更别说弩箭每支神臂弓便配了五十支箭矢,盘点起来更是费神。
还好这神臂弓所用箭矢比之普通箭矢小巧许多,长不过七寸,钢头木羽,携带极为方便。兵部中关联人等均是一夜未睡,不眠不休忙到现在。宋江哪会不知其意,自然奉上不少钱财,以感谢曹傪等人的辛苦劳累。
曹傪大大方方收下,他家资丰厚这次伸手倒不是为得自己,这年月每个衙门不管做些什么都要有些钱财来路,不然手下人也不服。现在宋江既然能够理会他的意思,想必自己司里的人再不会有什么怨言。于是殷勤问道义勇军还缺少些什么物资,趁着现在时辰还早,只要是简单些的,运来不消得个把时辰。
宋江现在最需要的是什么?无他,箭矢尔。神臂弓的箭矢与别的****均不一样,现在不多要些还等何时?神臂弓义勇军还从未用过,多要些箭矢路上也好训练。曹傪听说不过多要些箭矢,自然是拍着胸脯保证下来,立即告辞而去,回兵部办理去了。
义勇军将兵部运来物资归拢好,其实粮草倒是不算多,毕竟只三千人马,这一路北上均可就近补给,也不需要老远从汴京城中带着。主要的还是****,每套****各分四具,弩套,弩具,箭囊,和箭矢,一车不过能装二三十套罢了,二千套神臂弓足足装满一百余车。
****一到,宋江便做了分配,否则总不可能也随军拉上一二百部骡车北上。除却骑兵,其余人手一部。神臂弓是脚踏弩,骑军无法上弦,故是用不上了。
还别说,兵部有司人等办事效率还是很快的,不到一个时辰,便又运来十几车的弩箭,盘点清楚,足有十万支,现在平均每支弩弓可配上箭矢百支,该是足够使用了。
一个上午,除了分发新装备外,义勇军都忙于整理行装。还好现在正是夏天,义勇都是轻装上阵,出了必须应用之物都是刀剑武器,收拾起来快得很。
日近中天,终于有人前来宣示,官家带着群臣已经前来宣慰众军,为北上送行了。
徽宗皇帝对此次义勇军的北上极为看重。早在义勇军到达汴京之前,蔡京、童贯等人依候蒙与宗泽之计,各与官家提议雷同之事。便用义勇假借北上侦测敌情之名,行偷袭之实,要是能一举成功,当为后事大举北伐奠定下坚实的基础。徽宗自然是满口答应,欣然从事。否则就义勇这几千人北上,何至于官家亲到送行?
可惜此事甚是机密,朝中唯有数人知晓,大多人等都是以为义勇军真是北上刺探敌情,试探辽国反应,就连宋江自己到现在还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不过,他很快就要知晓了,因为官家就要到了。
义勇军整顿好军马,已经整齐战列,等候天子仪仗到来。宋江站在排头,心『潮』也是澎湃,自己或者将是近百年来第一个北上攻伐的宋人了吧。
两刻时间之后,大营之外,天子仪仗已到。为了彰显此次对义勇军的重视,徽宗陛下钦命为义勇先锋军制旗一面,宋尚火德,故所制红旗,上面陛下亲题“义勇先锋”字样!大宋立朝百年,由当今陛下亲手题写的军旗,还只有义勇军的这独一份,可见徽宗对此次北上之看重,或者说他对成就一代帝王之业的看重!
未几,仪仗已经进了大营,官家率领群臣上点将台高坐。枢密使童贯亲自宣读官家圣旨,骈四俪六洋洋洒洒好长一通,不过宣慰义勇军兵士气,鼓励将士奋勇向前之类。不过也有些实际的嘉奖,宋统制又高升了,北伐还未成行便从正七品的云骑尉升为从六品飞骑尉。此外给义勇军加派了一个人手,这人在朝中乃是籍籍无名之辈,可对宋江来说却如雷贯耳,此人正是殿中侍御史李纲!
好一阵子,童贯才算念完,宋江带着义勇全军跪倒山呼万岁,算是接旨。童贯之后,官家亲自宣宋江上台,又是好一阵的夸赞。官家今日心情大好,白皙脸上透着兴奋之『色』,都快要和身上所穿龙袍一种颜『色』了,额头上汗珠密布也丝毫不以为意。
宋江给陛下行了臣子之礼,徽宗陛下将自己手绘北上军事要图交到他手上,吩咐他要依照图册行事,力求功成!要能立下功勋自然不会吝惜赏赐。要说到徽宗皇帝的为人,在帝王之中算是比较厚道的,对自己的臣子向来顾念旧情,算得上有功必赏,有过也不怎么罚。不过什么是功什么是过,这个便是看徽宗陛下自己的判断倒是也别人有些不同,象高俅陪他踢球踢得尽兴,对他来说也算大功。
宋江接过官家手中阵法图册,直若有千钧之重,终宋一朝,皇帝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排兵布阵,每每大军远征都要赐下阵图。这次也不例外,阵图之外,还多了张行军线路图!这是做的什么,难道行军的线路还要定死?
宋江狐疑接过徽宗所赐之物,叩谢过了天恩,下得台来整军备马,将陛下钦赐军旗竖起,一片鼓乐声中,大宋义勇先锋军整齐而出北上燕云!
二二节 黯然销魂者
大宋徽宗宣和二年七月,义勇军誓师北上。
出了陈州门大营,三千义勇军绕城而行,在万众瞩目之下,踏上了征程。
宋江行走中军,看着路旁喧闹围观送行的人群,直皱眉头。这个声势的确是大,可是义勇军怎能承受得起?这么大的声势,只要辽人不疯不傻,早该知道了,几千的军马这样大张旗鼓的北上,不是送死又是什么?更何况,宋江捏了捏怀中官家钦赐的锦囊,心里更是发苦,他千算万算,把徽宗陛下自以为是的心思给算漏了,现在发下北行线路和阵法,到底照不照办?
宋江眼角余光扫了扫在他身侧不远正享受着百姓欢呼的随军宣赞舍人李纲,肠子都悔青了,要没有这个人跟着,怎么做还不是自己说了算,现在自己算是把自己给绑死了。要是真按照徽宗的谕令行进,宋江不用去想也知道自己的下场,那么,只有找机会和李纲商量一下了。
大军行进很快,小半个时辰就从南到北过了汴京城,这还是沿途围观人众太多的缘故,不然战马飞驰,哪里需要这么多的时间。
大军绕过了城池,又拐回了大道上,中军刚过陈桥门不久,前军有人来报:“启禀首领,前面郓王殿下在路边等候。”
宋江一听,知道定是赵楷带着福金前来送行了,一催战马向前驰去。与他远隔着七八个马位之处,李纲一脸狐疑的看着他远去的背影,郓王?
宋江纵马前驱,片刻越过中军,远远的看见前面路旁一座驿亭之内,一高一矮两人矗立,亭子周围十余小厮仆役丫鬟环绕着。宋江双腿一夹,踏雪会意加速过去到了近前。宋江甩蹬下马,把缰绳交给后面紧跟过来的亲兵,迎着二人走进亭中。
赵楷看着宋江迎面走来,心里也是感慨万分。眼前这个二十岁的斯斯文文的年轻人,现在竟然要去做先锋北伐辽国,成为整个大宋最为瞩目的人物。这要是在此之前,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信的,现在看见宋江,他更是多了三分佩服,还有七分的惋惜。因为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宋江此去恐怕是回不来了。
赵楷看着宋江过来正想上前说话,他身侧的福金抢先一步迈了出去。福金心中无比的悔恨,恨自己当时的犹豫不决,要是当时她果敢一点,早些向官家说明自己与宋江之事,也不会弄得现在的光景。福金自看见宋江的身影出现,泪水便没有断过,宋江刚刚上了台阶,她就冲了过去,直直扑进他的怀里,嘤嘤低泣。
宋江心中也是酸楚,自前天夜里到了汴京,他便一直想和福金一聚,可惜一直忙碌着也寻不到时间。以茂德帝姬的身份更不可能去营中寻他,两人除了再开封府衙草草见了一面,直到这离别之时才算真的契阔相逢。这临别之时,无数的话语涌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宋江搂着福金的肩膀,只有不停温柔的安慰着。
数千双眼睛看着长亭中的这一对即将分别的男女,心中各有凄凄。行进中的将士们都自觉减缓了速度,希望让自己的首领能停留一会,能多一些时间和自己的爱人话别。大队人马中的李纲更是目瞪口呆注视着这一切,这一刻,他心中好几个谜题得到了解答,怪不得朝中有人盛传郓王和宋江来往密切,怪不得茂德帝姬会坚辞了陛下要她尚宣和殿待制蔡鞗之意,原来这便是一切的原委。
李纲正凝视着亭中的二人,忽然发觉视线受阻,本来行在最边上的他,外侧又出现了一队兵士,正好挡在了他与宋江之间,这队人走得不紧不慢,恰恰是压着他的步调行进,将他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李纲心头一怒,知道是义勇军士不想让他再去关注宋江之事,故而有意过来阻挡。可是心里再有火气他也无法对着几个兵士发作,这队人最大的也只是个队正,李纲身为朝廷进士出身的殿中侍御史,自然拉不下脸面去训斥几个粗蛮兵丁。不过他也不是什么气量狭小之辈,倒也没有什么记进心里秋后算账的心思。
宋江抚慰了好一阵,福金才算是止住了悲声。赵楷都已经是急得团团直转了,可是又不敢上前劝解。这半月来,他已经被福金冷落依旧,就因为他阻止了福金去父皇那禀明实情。可赵楷心里的苦处谁又能知晓,要是福金对徽宗一五一十全都说了,谁知道官家会迁怒给谁?万一把这事情怪到他的头上,岂不是冤枉死了。所以昨日一得宋江的消息,他便命人去喊福金一同前往开封府,两人关系才算缓和了一些,要是他现在大煞风景的上前,不是自讨没趣?
义勇中军已经走过,后军都已经走过半数了,福金在宋江无数甜言蜜语和信誓旦旦的保证下心情才算好了些,这时才发觉自己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和爱郎拥在一起,急忙退后两步,臊得抬不头起来。
赵楷这时总算可以接上话了,过来和宋江惜别几句,命人斟上酒水给他送别。宋江端起酒杯与他同饮,两人互道了几句珍重,赵楷自觉的走到一旁,再给妹子一些时间,说不定这便是最后一别了。
福金也顾不上害羞了,自家的情郎就要北上沙场,前途未卜,还有什么放不开。
宋江凝视着福金,心中也是万般不舍,分别数月匆匆一见又要离别,千种柔情盘绕在心中,只能付之长叹。福金端起酒杯,衣裙摇曳款步姗姗来到宋江跟前,轻轻抿了半杯,脸『色』含羞却又目光坚决的将剩下半杯酒递了过来。
宋江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入愁肠化成寸寸离情愁绪。福金轻轻靠进他的怀里喃喃述说:“三郎,你一定要回来,我会一直等着你。”
宋江用力的点点头,声音同样有些梗咽:“福金,我有件很重要的话要和你说,我所说的你要牢牢记住。”
福金仰面望着他,眼眶中蕴满泪水:“你说吧,我一定记在心里。”
宋江无法再看着她的眼睛,哀婉凄『迷』,让人忍不住心疼的眼神。
“要是我这一去不能回来,你要牢记一件事情,若是几年后太子登基,改元靖康之时,你让三哥立刻找个理由带你出京南下。你可以告诉三哥,如果有那么一天,他按照我今日所说的去做的话,他的愿望或者可以实现,如果不听,当有杀身之祸。”宋江感觉自己的声音似乎来自天外,显得特别的不真实。
今天,他已经连续对两个人泄『露』了本不该泄『露』的事情,可是他又怎能眼睁睁看着她们以后走进万劫不复的地狱而一言不发?管他呢,这个贼老天既然让我来了,总是要我改变什么的。
福金瞪大着眼怔住了,她不明白宋江的意思,真的不明白。几年后太子登基?父皇现在四十岁都未到,身体康健得很,怎么可能几年后太子哥哥就能登基?改元靖康?三郎竟然说太子哥哥登基之后年号为靖康,他是怎么知道的?
福金脑袋晕晕的,她不知道该怎样提出自己的疑问,三郎为何会说这样的话?
宋江看出了她的疑『惑』,伸出食指轻轻按在她的嘴唇之上:“福金你听我说,有些事情是不该去泄『露』的,不要问我任何问题,只要牢牢记住我说的话。你现在不信没有关系,到时候自然就信了,你可以把我的话和郓王说起,但是记住除他之外其他任何人都不能再说,此事只能你们二人知晓。否则必遭天谴!”实在巧合得很,就在宋江最后一句刚刚说完,朗朗晴空中响起一声霹雷,震动四野!
福金听得入神,被这个惊雷吓得浑身一颤,惊叫出声!宋江也是惊奇,难道这老天真的有眼?
宋江恋恋不舍的放开她,自己也是该上路的时候了,大队已经走得不见人影了。宋江朝着亭子一角站立看着外面的赵楷大声告别。赵楷闻声这才转过身来,宋江长了个肥诺,干脆利落的大步走了出来,接过亲兵递过的马缰。
他回头最后注视着依旧怔怔**的福金一眼,扳鞍上马,马鞭轻轻一甩,踏雪一声嘶鸣一骑绝尘而去。
亲兵们紧跟在后面,催促战马扬起阵阵风尘,奔向北方。
二三节 可怜的李纲
赵楷见宋江远去,福金依然木立发呆,心里恐惧,这妹妹是怎么了?
过来轻推福金肩膀问道:“四娘,宋江已经去了,你怎么了?”
福金这才惊醒过来:“三郎走了?三郎走了!”福金急忙撩起裙脚,一路小跑奔出长亭,远望着远处的直道上,唯有战马驰过掀起的烟尘,再也看不清人影了,自言自语说道:“三郎,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
宋江追了不到个把时辰,便追上了大队。路仲达领军已经在陈桥驿埋锅造饭,顺便等待宋江前来。
陈桥始建于五代,后晋时已有其村,相传,有一小桥失修,陈姓捐资修复,故名陈桥。后周时,设驿站,名陈桥驿。当年宋太祖便是在陈桥黄袍加身,开创了此朝,史称北宋。从开封向北,有两条重要道路,一条是开封、陈桥、长垣、澶州、大名、河间至雄州,谓之东路;一条是开封、陈桥、滑州、相州、洛州、深州至雄州,谓之西路,均可达到辽国的南京。因此陈桥成为北通燕赵的咽喉要道,宋治清明,来往客商越加增多,这又是咽喉要道,更加有黄河渡口,经百年太平盛世,再不复是从前驿站,已是一座小城池了,有城墙四门,分南北道、东西司。
过陈桥驿后便要渡黄河进入河北,草草吃罢午食,宋江拆开官家的锦囊,官家指定的线路是沿东路北上至雄州,然后过白沟绕易州涿州,然后渡过高粱河赴辽国南京转而向东从平州转回雄州,竟然要宋江将沿途山川地形城池状况细细打探出来描绘清楚,以作北伐之用。不得不说,这图画得煞是漂亮,线路也是详尽。倘若这北上是郊游的话决不担心『迷』路。
宋江看着道君皇帝的御笔连连摇头,官家也太看得起自己这几千人马了,从白沟北上到燕京还要绕道查探易涿二州的地理图形,起码有千里之遥,难道真的辽国便无人了?由得自己数千人大摇大摆在境内随意驰骋,再看这路线倒是画得整齐,哪里有这般照着线路行进打仗的法子。边上还批了几句话,言称北地之民亦是汉家子民,万万不能行劫掠之事,此次是王师北上,如有心向大宋的子民归降,要好生对待。
宋江对着这张官家费尽心血画成的北上行军图,只有一种把它彻底撕碎扔进火堆烧为灰烬再挖个十米深坑把灰烬掩埋的冲动!这哪里是北上刺探军情?摆明了就是去送死罢了。他现在终于知道以煌煌大宋的财力物力人力,为何屡战屡败的原因了,这样作战不败才怪!
其实相比起其他的将军们来说,宋江的确格外的痛苦一些。其他将领出征,皇帝陛下一般只授阵图,至于你如何行军打仗那就不管了,只要能赢万事好说。
可是宋江此次出征目的不同其他,是直奔失去百年的燕云十六州去的!在梁师成的暗示下,道君皇帝怎么舍得放弃这伟大的指挥收复燕云的丰功伟绩?在童贯等人不断的灌输下,在他的眼中,辽国已经腐朽已极不堪一击,北伐之举便如同郊游一般的轻松,说不定大军尚未北上,燕云各州都会自动归附。是才花费了一整天的宝贵时间精心绘下这么完美的路线图录。按照他的想法,宋江只需沿着他所指定的路线游行一圈,把自己光复中华故土的决心宣扬到了,自然沿途州县就会纷纷来投,重返中华正朔。
没有人知道的是,在宋江看到此图的一天之前,就已经有人带着同样的图北上去了辽国,当然那张图极为简单,只是标明了义勇军北上经过的几处要点,和官家所绘的精细详图比起来有天壤之别。
宋江看着这张精美图画,几行瘦金体之下,竟然还印着当今天子那独特的“天下一人”的画押!这张图纸要是到二十一世纪依旧能够存世,定然是稀世之珍,他当会珍藏起来作为传家之宝。可是现在,宋江真的恨不得先往上面吐几口唾沫,再扔到地上踩上几脚才算解气。
宋江正在生着闷气,李纲远远疾行了过来,身边亲兵急忙提醒道:“首领,那朝廷官人到了。”
宋江把图纸一收,抬头看去,李纲已铁青着脸走到了他面前:“宋大人,你为何要派人辱我太甚,我李文纪可是不曾得罪过你。”
宋江愕然:“李大人,你此话何意?我军中向来纪律严格,怎会有侮辱上官之事?”
李纲愣住,宋江的表情倒不像是作伪,难道此事并非宋江授意?李纲有些糊涂起来:“宋大人,我方才准备进食,兵士竟然在大桶中帮我盛与他相同饭食,我虽不算朝中要臣,也是进士出身,此次北上军中宣赞,怎能自污身份与军兵同食!”
宋江哑然,复而起身命亲兵去打饭食过来,指着自己的饭食对李纲说道:“李大人休要动怒,并非兵士对你侮辱,这是我军中的规矩,所有人等一同进食,并无官兵之分。”说着自己大口吞咽几口,再解释道:“要是李大人不信,这北上时日颇多,自可和我一起饮食便知。”
李纲本也不是这般挑剔的人,只是今日在陈桥门外便受军士阻挡,便心里压着一点火气。中午又得了这种待遇,大宋开国到今,哪个军中都是官兵饮食不同的,能知道义勇军中会有这种规矩,当然是以为义勇军故意给他脸『色』。他又生『性』固执,故而义愤填膺汹汹而来。现在见到宋江如此解释,再看看四周,似乎当真全是一样的饮食,并看不到哪处有不同,立刻讪讪起来。
宋江对这千古名臣自然是没有恶感,吩咐亲军再去盛来一份,拉着李纲席地而坐,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可怜李纲头榜进士出身,这半生讲究的便是法理气度,这还是头一次如此不雅坐在军中端着饭盆饮食,呆呆坐了一会,叹息一声,开始细细的品嚼起来。
等他开始进食,宋江已然吃罢,看着他细嚼慢咽的模样,哈哈大笑:“李大人,现在可是军中,若是军情紧急之时,象你这般慢法,那不是整天都要饿着肚子?事急从权这几字李大人可明白?”
李纲不理不睬,至若未闻,依旧慢慢腾腾。宋江知道一下要让他改掉文人习惯怕是很难,李纲已经算是不错的了,要是换个别人来,说不定该如何闹法呢?也不再说,只是吩咐几个亲兵,从此在李纲身边守护,这才起身四周走走。
二四节 变化之道
翻看过徽宗手绘行军图,宋江感到了莫大的危机,这次北上恐怕比自己原先想的更加危险,稍不注意就要掉入万丈深渊。
当今官家最宠信的是谁?所有人都知道,是梁师成。梁师成与官家向来是形影不离的,官家画了这图,梁师成必然知道,那么童贯呢?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童贯不可能会放过这个机会,这张图有很大的可能会被泄『露』!宋江惊出一身冷汗!要是自己的行军线路都泄『露』了,辽人只需要在自己行进途中布下一个口袋,那就是瓮中捉鳖!
宋江越想越怕,寻到值日军官,下令全军暂歇半个时辰,急忙喊来路仲达、吴家亮一同碰头商议一下此事。
三人见面,坐下谈话,宋江把自己的顾虑一说,那两人也是吃惊,怎么这行军打仗还有这种事情,这个线路是万万走不得的。可要是不按路线走,万一官家知道了,怪罪下来怎办?
几人商议一会,最后决定,未出大宋疆域之前按着行军线路北上,至于到了辽境之后,该如何行军打仗那就不去管什么官家的指示了,别说道君皇帝,就是道君老祖的旨意也顾不得了。
宋江命路仲达先带百名精骑快马先行进辽境打探实情,要是辽境之内有所防备,那就证明线路的确已经泄漏。路仲达在辽境纵横驰骋年余,这等打探军情的小事情自然轻松得很。打探清楚辽境内的底细,再回雄州与大军会和。宋江再命自己的亲兵旗牌持自己手书调令回济州,着宋义带千人迅速北上雄州接应,务必于二十日前赶到!
两边命令一下,路仲达领了令牌点了十名先锋哨探上马疾驰而去,宋江这才命令开始启程北上渡河。
李纲心里很不舒服,今日上午在朝堂之上,蔡太师向陛下进谏,言称凡军马出征必要有文官随军,此次也不能例外。陛下也是深以为然,故要朝臣相互举荐谁人随军。朝中谁不知道这次义勇军北上是凶多吉少,哪个会自己冒头出来送死的,唯有自己『毛』遂自荐愿意从军北上。自己舍了『性』命加入义勇军北上辽国,不想在军中得了这种待遇,换了谁心里不会难受?更不用说现在时刻两个宋江的亲兵贴身跟随着他,他只觉不是保护,倒像是随时监视。
李纲是个直『性』子,在朝堂之上,不过从七品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的他就敢面参当朝的相公。现在有了隔阂他也是藏不住事的人,大军渡过黄河,刚到卫县扎下营地,当即便来找宋江。
他要当面把这些事情质问清楚,为何要把他隔离起来,为何军士们看他都是视若无物,军官们对他所问更是毫不理睬!
李纲耐心的在中军帐外等候着,宋江的亲卫们老远就把他挡在外面。他不断的告诉自己要冷静冷静,这支军队不过是民军罢了,根本不识朝廷法度。
不久,帐帘一掀,一人走出来匆匆离去,亲兵才放李纲进去。李纲到现在也没弄清楚该怎样去区分义勇军中的阶级,所有官兵的服饰都是一模一样,全身黑『色』的紧身衣裤,头上戴着怪模怪样的布帽,只是胸口花纹略有不同。李纲现在唯一分辨官兵之别只有在下令之时,发令的必然是官。
亲卫掀起大帐布帘,李纲干咳一声,这才施然走了进去。
宋江背对着门口,站在桌前仔细查看的地图。他现在已经没有了从前看见历史人物时的激动,早已经麻木了。
他头也不回的吩咐亲兵端茶,然后请李纲随意找地方坐,他现在没有心情和这历史中的著名人物聊天,只是一心思考着如何避过眼前的困境。他一边查看着地图一边在心中衡量着那条线路最为稳妥,竟是把李纲抛之脑后去了。
李纲枯坐了一会,茶已经喝了两杯,宋江依旧凝视在地图,没有转头看他一眼。
就算泥人也有三分脾气,李纲怒火上涌,心说你虽是从六品的飞骑尉,可不过是个没有职权的勋官罢了,怎能够置朝廷的正七品随军宣赞舍人于无物一般?
李纲再也按不下心中火气,开口讽道:“我早就听闻济州义勇军威鼎盛,果然宋大人的官威也是不小。”
宋江听见后面有人说话,语带讽刺之意,这才想起李纲来了!宋江心里有些惭愧,忙转回身施礼:“抱歉抱歉!我刚才研究军情入了神,还请李大人原谅则个!”
李纲见他态度还算恭谦,也不再多说什么,毕竟以后还要相处,只轻哼一声了事。
宋江见李纲这样子,知道他还是余怒未消,转过话题说道:“不是我故意慢待李大人,实在是军情紧急,故而失态。”
李纲感觉有些好笑问道:“我在京中听闻人们传说,宋家三郎文武双全,才高八斗,为人豪迈热忱,怎今日却来诳我?今日大军始出,离辽境尚有千里之遥,你便说军情紧急,那我倒是想听上一听是何等紧急的军情,可以让拼命三郎失神至此。”
宋江看看他那张写满不信二字的脸,反正李纲现在随着大军同行,更改行军线路的事情也不可能瞒得了他,迟早都是要说的,不如今日就说了也是一样,要能得到他的支持是再好不过。
宋江微笑道:“正好还要向李大人请教,请李大人来此一观。”说着宋江往旁边一侧,示意李纲前来观看地图。
李纲也不谦让,起身便来到桌前细细观看,这地图不过是辽国南京道的详图,画倒也细致的很,没有半点异常之处,这就是宋江所谓的紧急军情?李纲疑『惑』的看这宋江,等着宋江解释。
宋江笑笑从怀中取出官家的锦囊,拿出那张行军图纸,平铺在桌上:“李大人再看看这个。”
李纲低头一看,有些吃惊:“这是陛下所画?”
宋江苦笑:“正是官家钦赐,要我军依图行事。”
李纲虽只是个文官,可也算知识广博,孙吴兵法,李公问对等等也是用心读过。看到这行军图纸,隐隐的心中觉着有些不对起来。
宋江又道:“陛下要我军须得按图上行军,沿途宣喻,李大人觉得是否可行?”
李纲张口结舌,想说不行可这又是陛下钦命,不可杵逆;要说行的话不过是自欺欺人,唯有闭口不答。
宋江叹息道:“李大人身为文官,也能知道此事必不可行,何况我这草莽出身的上阵之人?刚才失态便是为的此事。”
李纲有些明白了宋江的难处,但还是不以为然,开口辩解道:“宋大人也不须如此为难,我看官家此图也不是不可行,只要我军迅速,也是能够完成陛下重任的。”
宋江无语看了他一眼,低头再看看此图,无奈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李大人,咱们北上可不是去郊游踏春,是去上阵打仗,要是拘泥路线,我怕更不能完成使命。”
李纲也知道自己方才所说实在勉强,战阵之道最是变化多端,要的是审时度势、随机应变。象这样条条框框先行圈定的,想要不败都难。见到宋江焦急,他也是无可奈何,总不能说吧朝廷法度官家谕旨置之不理,只有借故告辞出来,让宋江自行考虑。
二五节 马场
夜『色』渐深,夏日到了夜晚照样酷热,尤其是在野外宿营,蚊虫滋扰,苦不堪言。
李纲和衣而卧辗转难眠,这野外扎营帐篷内进不来风闷热无比。可要他像寻找兵士一样在外面『露』天而睡,他又拉不下这脸面。更多的是,他一直在思考宋江晚上和他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说他想抗旨自行其事?
李纲又想起中午时分的那一幕,宋江与茂德帝姬紧紧相拥,这可是天大的新闻,他们是何时在一起的,驸马......领兵!李纲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这可不是好事情,自本朝开国起,吸取唐及五代经验,驸马是万万不能领兵的。这宋江与茂德帝姬之事秘而不宣,难道为的便是领军?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李纲翻来覆去,满脑子的疑问,当然他不会去猜想宋江图谋造反之类,毕竟宋江不过一介草民出身,虽是窜起飞速,也算毫无根基之人,就算在朝中结识了几个大臣,也生不起什么事端。
再说此次领军北上,也不过是去辽国为国征战,乃是生死一线之事,和造反是万万不搭界的。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就不会有!李纲思虑着,这些事情等回到朝中定要直谏官家,宋江此人胆大无比,怕是不能再这般纵容下去。要是说出他和茂德帝姬之事,让他做个驸马都尉又似乎委屈了他这人才。李纲迟疑不定,下不了决心。
义勇军北上走的是东路,由陈桥、长垣、澶州、大名、河间至雄州。这条路是大宋有数的干道之一,宽达四丈有余,路上车马人群熙熙攘攘。义勇军一路大张旗鼓北上雄州,雄赳赳、气昂昂人马精神,引得经过之处百姓都是纷纷围观赞叹!陛下钦赐的义勇先锋军旗打头,后面整齐队列一路疾行,整个队伍都是骑军,到雄州不过才花费五六日时间。
义勇军到达雄州之后,并未在城内扎营,而是在离城北面二十里之处,白沟驿站旁安下大营。从义勇军营再往北行走不到两里,便是鼎鼎大名的拒马河,不知道多少将士埋骨之所的白沟界河!
义勇军刚扎下大营,就一面遍出探马开始巡边警卫,一面派人前往雄州府催促粮草,大营内所有步军开始紧张整训。
这时候兵士们苦练的正是神臂弓!这可是此次北上作战的利器之一,不抓紧时间习练是派不上大用的。从汴京到雄州。经过这千里的磨合,义勇军中的绝大部分兵士们总算是适应了长途跋涉的马上行军,剩下无法适应而病倒的将士们,等到宋义前来,便接回济州大营回去修养,不再北上了。
宋江焦急的等待着路仲达与宋义的到来,这一路五六日的煎熬,他终于下定了决心,把徽宗的旨意抛到九霄云外去,他心中已经草草的拟定了一个计划,就等着他们到达之后,再看具体的情况商议一下。
在义勇军到达之后,雄州的肉食商人们算是发了一笔小财,宋江给他们下了三万斤干肉脯的订单,要在十日内完成。这么多肉脯起码要十万斤的鲜肉才能制成。宋江在制备义勇的军粮,长途跋涉的作战,潜入敌国的境内,要生火做饭时难之又难,且易暴『露』自己的方位,他这是参照后世的蒙古人的法子。几日之内,雄州域内猪肉被一扫而空,幸好现在是盛夏,不然要在十天就把肉干制好,也近乎是不可能的。
宋江到达雄州的第五天,宋义带着千人也赶到了。雄州城北义勇军的营地内训练更是热火朝天起来,整日号角不断,喊声震天。不出宋江的意料,近日不少巡边的哨探纷纷上报,说白沟界河对岸现在出现了辽军巡骑,为数不少,日夜窥视大营。
宋江嘱咐军中巡逻骑兵不得向对面辽军挑衅,任由他们窥营,但绝不能放一个辽兵过河。当日宋江更是下令:除当值巡哨及后勤之人外,军中任何人等不得踏出营地一步,违令者斩!义勇兵士闻令而从,自此之后再来围观的民众,只能闻到营中金鼓声不断,却看不到一个士兵出入。只有每日的粮车依旧是络绎不绝。
第十天上,路仲达终于回来了。
十几天没有洗澡,蓬头垢面的路仲达带来了一个宋江最不想听到的消息:“辽军已经有防备了。”还有一个更不好的:“在宋江要经过的几个地方都有重兵驻守,少则三五千,多则上万!”
虽然这个消息宋江早就猜到,可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现在路仲达证实了他的猜想,现在只能兵行险招了!
宋江拉着路仲达询问此次北上经过,路仲达大略描述了一下,辽国南京道现在戒备的甚严,尤其是雄州北上的涿州新城固安境内更是侦骑不断。路仲达带人小心翼翼夜行晓伏,花了十几天的时间才算是把涿州探了一圈,再往北上要更加艰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查探了。
雄州北上到南京道析津府距离太近,不过二三百里。这么小的地方放上几万大军,在已经泄『露』消息之后,别说突袭,就算军马移动一下,也瞒不了辽人的耳目。
宋江忽然问过辽境内的情形,忽然和路仲达聊起往事来:“大哥,你从前在北地劫掠,可是知道哪里有辽军马场?”
路仲达从前做的就是这种买卖,对此当然是了如指掌:“界河对面就有几处,不过都是不大,小的只有千余马匹,大的不过三五千匹。”
宋江摇摇头再问:“那何处有大些的,五千匹以上的马场有几处?不管哪个地方都行,只要在南京道。”
“这个,”路仲达想想说道:“南京道大的马场倒是有几处,一处在景州,平州也有,只是离得甚远,三郎想要去截取马匹?”
宋江细细对应着地图直摇头道:“不行,这些太远,且深入腹地,有没有离边界近些的?”
路仲达仔细回忆着,迟疑着说道:“要离边界近些,南京道却是没有,西京道蔚州府倒是有一处。”
“哦?”宋江比对着地图问道:“在何处?”
路仲达也站起身,指点着图纸:“就在飞狐城北约莫五十里处有一处马场,记得当年我也曾去『摸』过底子,战马起码过万,不过此处距离蔚州城也只有四五十里,守护兵众有数百人,那时我们人少没敢下手。”
宋江比划着距离,心中盘算一下,一拍桌子:“就是这里了!咱们从这突进去!”
南京道析津府西南隅原子城,乃辽帝行宫。今年五月,完颜阿骨打率军明行六百五十里破上京,上京留守耶律挞不野降金。天祚帝惧而立弃中京而逃至南京,文武百官亦是随驾而来,只留副都统耶律余睹为中京留守。
天祚帝仆到南京,便封耶律大石为辽兴军节度使统南京军事,耶律淳为南京留守统民事。随后闻金军并未南下攻打中京,即恢复常态,十几日前便带着亲近大臣侍卫亲军前往涿鹿山围猎去了。命四军太师萧干、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南京留守耶律淳、南府宰相张琳共监国事。
二六节 意料之中的圈套
天庆十年七月二十日上午未时,弘政殿中,南京留守皇叔耶律淳居中而坐,四军太师萧干坐在他的下手,对面是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与南府宰相张琳,四人正在商议国事,议论的正是义勇军即将来袭之事。
耶律淳是个胸无大志胆小怕事之人,加上现在年岁大了,更发的没有进取之心。现在大辽形势危急,东京上京都已陷落,全国州县半数已经落入金人之手,前年他领怨军与金兵在东京一战,大败而归仅以身免,从此再不『操』心朝中之事。他越是这样,天祚帝越是对他放心,把朝中政事尽数交与他统管,他是避无可避,只有坐在朝中当个泥塑木偶。大小事务俱是让萧干与耶律大石等人『操』持,今日议政亦同往日,他老人家闭目襟坐一言不发。
另外三位和他截然不同,议得是热火朝天。
昨夜四军太师萧干又接涿州报,宋义勇军依旧屯兵白沟一线,不见动静。萧干心中郁闷,几千宋军北上,又不过境,可偏就牢牢拴住了八营的怨军,现在金人又咄咄『逼』人,哪有这许多的闲工夫和宋军空耗?是故拿着战报在殿上吵着要退军。
耶律大石却是坚决不肯,他已得宋廷消息,这义勇军战力非凡绝不可小视,要是一个疏忽要这几千人冲了进来,在自己腹地之内翻江倒海,到那时要悔之晚矣。
二人正僵持不下之时,张琳说话了:“萧大王、大石林牙,你们都不必再争了,现在争论有什么用处?两位说的都有道理,可是现在宋军占了主动,咱们只能想个法子如何改变着局势。”
萧干冷哼道:“要不是金人在北面牵制,我早就领军南下,还等宋国嚣张?这些没胆之辈也就只能虚张声势,量他们也不敢北上送死。”
张琳劝道:“萧大王稍安勿躁,大石林牙可有法子让宋国退军?”
耶律大石叹息摇头:“近一月前,便有消息称宋国即将派军北上,在十日前,又有人送信与我,竟然是北上宋军行军路线图。图上标记的正是从雄州出发,此次他们倒没有打攻伐我大辽的主意,只是要查探南京道山川地形,以便将来全力北上时用,故而只派了数千人来。可能是见咱们已经做好准备,所以才按兵不动吧。”
萧干惊讶问道:“大石林牙,怎的前几次你都未曾说出此事,只说是我朝的探子侦知?”
耶律大石婉转道:“萧大王,非是我故意隐瞒,此事有些蹊跷,当时送信前来之人不肯透『露』姓名,我也不知他所说是真是假,又不敢大意,后得在汴京探子传回的消息证明确有此事之后,我才敢告诉三位大人。”
张琳疑虑道:“那为何有人可送上行军图?这可是非同小可之物,会不会有诈?可不要宋军行那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可就糟了!”这话说出,人人动容,就连一直闭目假寐的耶律淳都睁开了眼睛。
耶律大石却哈哈大笑起来:“各位放心,此事应该不会有假,我已经打探到了实情!”
众人都是表情怪异的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耶律大石此人翰林出身,素来喜怒不动于『色』,今日竟然在大殿上失态真是难得。
耶律大石笑了几声说道:“我已经查清,此次北上的不过是宋国京东路的民军,号义勇。这义勇军建起不过半年,也曾剿过次水匪,不知怎么得罪了童贯。被派到咱们这边送死来了。”萧干闻听怒道:“大石林牙,既然你已经知道那些只是民军,那怎么不同意将怨军撤回?”
“萧大王莫急,我自有原因,”耶律大石叉手说道:“我收到行军图纸之时便把送图之人扣下了,那人果然招认说是童贯着他送来,同时他还说了另外一些事情,这南朝正在商议趁我朝危困之时大举北伐,这支民军就是前来试探的先锋军!”
在座众人都是一怔,这可是天大的坏消息!
“这支民军虽不是什么大患,可是他的身后才是心腹之患,要是让义勇军轻易北上自如逃脱,那南朝会如何看我大辽?到那时南朝大军必要北上,北有金、南有宋两面受敌,该如何支撑局面?”耶律大石越说脸『色』越难看。听者众人也是深以为然。
张琳说道:“那大石林牙的意思是?”
“我昨夜才得到完整的消息,所以今日才敢全盘托出,不知道萧大王有何想法?”耶律大石避而不答,反是去问萧干。
萧干思虑一下:“这几千人进又不进,退又不退,要不然我领军过河把他们杀散了事,也算给南朝一个震慑!教他们知道我大辽虽然现下样有女直之患,可也不是任谁都能欺辱的。”
这时难得发话的秦晋国王耶律淳说话了:“萧大王不可,现在我大辽正是危急时刻,怎可以擅自与南朝再结仇怨。他南朝本无借口北上,你带兵过界不正是授人与柄?”
耶律大石也附和道:“现在的确不是和南朝结怨之时,反之还要稳住南面,这样才好全力对付女直人。”
萧干冷笑:“你们觉得南朝会因为我朝一时忍让就会放弃北上?我倒觉得唯有以雷霆之势才能让南面小儿们放弃心里的杂念!”
谁知耶律大石竟然又附和说道:“萧大王此言不假,我也是这般想的。”
几人都不明其意,怎么今日大石林牙如此反常,前言不对后语?
耶律大石见众人不解,这才说出自己的主意:“我觉得现在局势微妙,不可自动越境去攻,萧大王想一想,那些不过是些民军,就算萧大王一举将它歼灭,南朝也不心疼,反是有了兴兵北上的借口,是也不是?”
萧干沉『吟』着点点头,大石又道:“我倒有个想法,与其把这民军拒之门外,倒不如放进来一举扫平,到时候既威慑了南朝又不落人口舌,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了,张琳率先击掌而道:“大石林牙果然好计,这样办再好不过。”耶律淳也是点头,觉得这个法子稳妥。
萧干却还有些疑虑:“大石林牙,据说义勇军都是骑兵,要是不小心漏了些回去,岂不显得我大辽无用?”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绘草图摊开说道:“各位请看,这是南朝天子所画的民军北上行军图,咱们只要在这几个点布下罗网,量他们『Сhā』翅也是难逃。”说着用手在图上几处点了一点。
三人围上去细细观看,均是点头不止。
二七节 五回岭
东京汴梁,童太尉府。童贯阴沉着脸坐在书房,手中拿着一封书信。
这封信他已经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几遍。终于,他将信纸小心的折起,取下后架上一本书,把信夹了进去。然后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想着什么,良久才长叹一声回房休息去了。
与此同时,白沟之侧义勇军营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
帐外数十个亲卫将大帐四周团团围住,在亲卫外面还站着数百兵士巡逻守护着,端的是戒备森严之极。
大帐之内,侧面高悬一张地图,宋江站在地图前,手持木棍正在给帐中几人讲解自己的计划。下面只有四人在座,义勇军的路仲达等三人外加一个李纲,都聚精会神倾听宋江解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
宋江先把现在情势与自己的推测的结果讲述一遍,现在义勇军前进无路,涿州易州境内郭『药』师的怨军八营近三万人驻扎防备,只要向前一步,便是羊入虎口!听得人人『色』变。然后他再开始讲解自己定下的计划!一番话下来,足足讲了小半个时辰才算说完,说完之后,在座的众人都是目瞪口呆,谁也没想到宋江的计划竟然会如此的疯狂!
宋江的计划归拢起来其实很简单:首先沿边进河西过安肃军到定州北面,再弃马过境翻越五回岭,奇袭西京道蔚州马场。然后趁机偷袭蔚州城,如是能夺下蔚州便夺,夺不下就直接北上夺取奉圣州,夺下奉圣州之后把南京道辽军引到北面,然后再绕转南下南京道!之后便是没有具体的计划了,随机应变而已。真是一个疯狂的计划!不过宋江并非没有想过后继的计划,反是想了很多。不过现在说了也没用,到时候只能看当时的情形再走一步看一步。
这个计划讲出之后真算是石破天惊一般!四人坐着久久不能出声,这个计划太过骇人,三千人竟要北上在辽境转战千多里,穿州过府最后还要在辽国腹地之内和辽军兜圈子!这还只是北上之后的小半行程,已经凶险异常,只要稍不小心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这个计划讲起来是很简单,可做起来是难上加难!想当年太宗北伐几十万大军尚且止步涿州,没有一人能见到燕京一眼,现在就只靠着几千人就想纵横辽境,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别说根本不知现在辽国内情的他们,就连熟知历史,明白现在辽国内部空虚的宋江,虽是定下这计划,其实心里都没有太大的把握!
可是,这已经是宋江能想出的最好的法子,也是最安全的线路。宋江自然也谋划好了退路,要是北上之后要是甩不开辽军的话,那就只有再继续往北去上京,上京现在是金国手中,到得了上京的话就好办了,现在宋金结盟,到了那边有办法走海路回京东。也比现在进退不得强上许多。不过后路现在还是讲不得,先置之死地而后生,要是实在不行再引军北上就是。
现在宋江就等着众人表态了,要是有不愿意去的自然不会勉强,不然就算去了反而坏事。
路仲达惊醒过来,想都未想大声叫道:“我跟你去,这个计划正和我的口味,我早就想到燕京去看上一看,现在正要去瞧瞧辽国的狗皇帝长得什么模样!”
宋义却有些担心说道:“首领,这行动是否太过危险,你可不能把我打发回去,我要在你身边看着,有事也可替你挡上一挡!”
吴家亮思索片刻也说道:“照我看这个计划虽看似凶险,其实妙不可言,大有可为。宋老二,你老老实实的带人回济州去看家,这没你什么事情。”
宋义大急:“吴家亮,你这话可是不对,怎么就没我的事情?我也是义勇军中一员,凭什么你去得我就去不得?真正上了阵我会弱了你么?想当初在淮南......”
“好了”宋江见宋义开始口不择言起来,这里面可还坐着一位外人,有些事情可是说不得的。宋江大声喝道:“这有什么好争的?该谁去谁去,宋义你带人回济州去,枪兵一直是加亮统领,他比你娴熟些。”
吴家亮听了面『露』喜『色』,宋义顿时无精打采,又不敢反对,只好狠狠瞪了吴家亮一眼,姗姗的坐回原处唉声叹气着。
李纲已经看傻了眼,怎么这些人对这疯狂无比的计划都是如此热衷?帐中之人只剩下他还没有表态了,而他却又是最关键的一个,因为他代表着朝廷。他要是同意了,将来回到大宋也有个说法,他要是不同意,宋江等人就算立下什么功劳,也有藐视朝廷妄自出兵的罪名。更怕就是他不仅不同意,而且立刻向朝廷上报,那样的话便更加的难说了。
众人的目光都已经注视在了他的身上,路仲达的手已经悄悄的『摸』向了刀柄,要是李纲不去立时就要把他永远留在这里。他很清楚的知道,这个人是朝廷派来的,现在了解义勇军中这许多的事情,要是他回头向朝廷告上一状,宋江可就危险了。要是李纲不配合,不如早些斩草除根,立时扯旗反了更加省心些。自己做下了这事,就算宋江再怎么心有顾虑,只有举义旗这一路可走。他和孙俊真二人都是铁了心要保着宋江造反的,早便没把朝廷放在眼里,只是宋江一直举棋不定,直叫他二人徒呼奈何。
大帐内的气氛开始紧张起来,空气似乎都已经凝固,宋江也是焦灼万分,要是李纲不同意这样北上,那么真的不好办了。
李纲一样感觉到了这紧张的气氛,他环视一周微笑说道:“我虽是不同意这个法子,可这个计划也是眼下唯一的法子,既然众位都能一心为国将生死置之度外,我李文纪为何就不能?我身为参赞自当随军北上!朝廷那边我现在便奏折承报,就算朝中不允,那时候咱们已经在辽境之内了,也是鞭长莫及。”
李纲的话让帐内气氛为之一松,众人的表情都缓和了下来。宋江大笑握住李纲的双手:“文纪兄果然好胆略,宋江佩服!”
李纲也是笑道:“宋三郎哪里话,跟着拼命三郎同行,没有几分胆子怎行!”
众人相视一笑,都是有胆气的男儿,不需再什么小儿女状。
第二天中午,整个大营内忙碌起来,三千人开始收拾行装器械。白沟一侧义勇军大营四面广出侦骑兵,严密戒备对方探子出没。宋江命宋义将手下兵士分作两队,一队人驻守大营,一队人跟随宋江一起出发。等到了五回岭时北上队伍要弃马进山,他们要将军中马匹带回。
留守大营中的将士这几日须得辛苦些,既要装出几千大军依旧驻扎的模样出来,同时对白沟以北的戒备更要加紧防范,等待宋义返回之后,他们便立刻拔营南归!
下午申时,营中兵士都已准备停当,开始进食。
卯时刚过,天『色』已经全黑了下来。三千多人马悄悄的出了大营,人含枚马摘铃,贴着边境数十里处向着河西定州方向行去。
从雄州到定州五回岭边境不近,足有百多里的路程。这一路『摸』着黑又不能升起火把,虽是有道路行走,也不是什么大路。直到走了两三个时辰,离开雄州二十里外,宋江才命众军上马缓行,这样疾走了一夜才过了保州,方才行了七八十里,距离五回岭尚有三四十里路程。幸好保州附近山峦不少,义勇军隐在山中歇息了一天,到天擦黑再次启程。
宣和二年七月廿八日夜亥时,伸手不见五指之时,一支身穿黑衣的军队,静悄悄的钻入了五回岭中,跨进了辽国境内。
二八节 男儿心如铁
五回山,易州西南百二十里,亦曰五回岭。其相接者,曰狼牙峪,又为五回道。《水经注》:代郡广昌县东南有大岭,世谓之广昌岭,高四十余里。二十里中,委折五回,方得达其上。其南层崖刺天,积石之处,壁立直上,有五回道,下望层山,如蚁垤然。
自然,五回岭不可能有四十里高,这四十里指的是路程,从上山开始到山顶的路程,蜿蜒五回才能到达山顶,这个山顶只是群山中的最高一座。五回岭并不算大,南北不过五六十里,南面靠宋域,北面深入辽境四十余里,也算易州与蔚州的交界。
义勇军趁着夜『色』偃旗息鼓悄悄的进了山,进山之后寻了个有水源的山谷歇了下来。并不是义勇军不赶时间,委实是因为这漆黑夜里山中实在难走。五回岭为界山,没有什么樵夫出没,树林茂密连路都寻不着,山势又崎岖,一不小心就有掉落山崖之险,只有白天小心一些行军了。
不过明日白天定要穿过五回岭的,现在时间紧迫的很,宋义带人驱赶马匹明天下午就能回到雄州,他只要一回到大营,辽国的远拦子立刻就回知道情况有变。所以最迟明日天黑前必须穿过五回岭,然后乘夜奇袭蔚州马场,不然等到辽军有了戒备,这几千人马就只能退回境内了。
天刚蒙蒙亮起,义勇军便食过早餐出发了。路仲达便带着几个哨探头前一里外探着路,宋江带着大队在中间,吴家亮在后面一里外尾随,排成一条蜿蜒的长蛇在山中行进着。宋江看着两边陡峭的山崖,怪石嶙峋,危崖耸立,心中不由一阵恐慌,要是上面有辽军,哪怕只有数百,自己这边怕是要损失惨重。
宋江自己心中也是忐忑,这界山辽军会不会在此放下岗哨,按理说这是必然的,虽然路仲达事前说他从此山经过几次,都没有发现辽军踪迹,可还是心中担心不已。只希望上天能保佑我军平安穿过此山吧。
清晨出发及到正午,大军方才行了二三十里路程,都是累得快要脱力。每个义勇军战士身上装备齐全,可是也意味着不轻,骑军枪兵都有四五十斤重,陌刀兵更发的有七八十斤。幸亏日日都要训练负重行军,不然早就累得走不动了。
宋江见军士们都已经累得不行,下令就地休息半个时辰,进些饮食缓缓气力。众军得令如释重负,纷纷坐倒在树下阴凉处喘息不止。宋江与李纲也是在一棵大树之下各自坐下休憩,宋江还好些,李纲本是一个士子,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已经累得瘫软在地,这一路都是凭着一口气在支撑着,还是靠护卫着他的义勇兵士左拉右拽,方才跟上队伍,不教拉倒后面。他不想教旁人小瞧了他,躺下喘息几口,待气力稍微恢复些赶紧坐起身来吞咽午食。
宋江歇息一会进了些干粮清水,算是缓过了劲,正闭着眼睛想要小憩一会。哨探回来禀报:“前面五里之外山峰上,发现哨楼两座,路营长已经亲自前去打探。”
宋江当即惊起,这是他最担心的事情,要是被人发现的话,只怕再往前走难上加难!这山中如是有辽军防御,人数定然不会太少,兼之山势险要,易守难攻,与其强攻倒不如后退返回去。不过现在想什么都白想,也没有其他办法,唯有等待路仲达再传回情况,才能决定该如何去做。
两刻之后,又有哨兵来报:“路营长已经探明,两座哨楼都荒废已久,可以前行。”宋江暗道庆幸,真是天不绝我!兴奋之下,立刻命令大军立即开拔,天黑之前必须要赶到五回岭的最北面紫荆岭!
路过哨探所说的哨楼之时,宋江特意上去查看一会。这哨楼修在两座山峰之顶,视野开阔,不过看里面的摆设已经是蒙着积年的灰尘,也不知道荒废了多久了。看来宋辽两国承平近百年,这边界上的警戒,除了河东白沟三关之处还有些,其他的地方早就没了。
蔚州,属辽西京道,辽国初年废田为草,成为较大的产马之地。蔚州南下四十里处有一险关:飞狐口,是辽宋之间的重要关口。
自宋太宗北伐之后,蔚州已经百多年未经战火侵袭,此地驻军也是一减再减。现在蔚州城驻军不过二三千人,飞狐口要隘也只有几百人罢了,飞狐口的东北,蔚州城东南就是本州最大的马场暖泉马场,经年存有战马万匹之多。
暖泉马场和蔚州城、飞狐口正好是个三角形状,与两处各有三十多里的路程,长期驻扎于此看管战马的兵士马丁也不少,足有五六百人之多。不过都是些本地京州乡兵,一些部族之人统带罢了。
夜『色』深沉,约莫已经三更天了,正是人们最安眠之时。暖泉马场内一片宁静,只有嘹亮的虫鸣和战马偶尔的醒鼻声。
两个老军穿着陈旧的军服,手里都拄着根长枪,打着哈欠靠在辕门上闲聊着,说的都是家中琐事和些蔚州城里的趣闻。他们说得正是兴高采烈,却没有注意到不远处草丛轻轻的抖动,连边上的虫鸣声都已经止住了。
其中一个老兵正说着去年在蔚州城中寻到的一个婆娘,一边嘿嘿笑着一边讲得唾沫横飞,忽听得“啪啪”的连串声响,自己面前听得正是聚精会神的同伴似乎被人拿着大锤撞了一下一般,抖动一下直挺挺的到了下去!
老军正吃惊时,自己胸口猛的一疼,急忙低头看去,一截亮闪闪的箭尖从胸口冒出个头来,只觉全身力气象淌水一般流了出去,身子再也站不直,噗咚的倒在地上。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两个老军刚刚倒下瞬间,辕门外面十几丈外草丛中齐刷刷的站起一排的黑影,安静的大门冲了过来。再他们身后的夜『色』中,更是站起无数的人影,速度的向辕门疾跑。
与此同时,暖泉马场数个大门都在上演着同样的事情!
义勇军前哨解决了门口卫兵,砍倒大门护持着大门两侧,大队将士打起火把直接涌了进去!整齐有序的一队一队分开,将军营内的营房团团围住。
“什么人?!”在营中巡哨士兵大声厉呼!回应他们的只有一片冰冷箭矢!
上千只的火把映照下,整个军营亮如白昼。正在营中入睡的马场兵丁们纷纷被惊醒,有几人闻得外面惨呼之声,抱起刀枪就冲了出去,立时招来一顿强弓硬弩攒『射』,纷纷倒地不起只剩走在最后的一人连滚带爬逃了回去!
各个营房兵士们都已经被自己伙伴叫醒,齐齐涌到门口一看,直吓得魂不附体。只见屋外数千身着黑衣的军马已经把自己包围,无数寒光闪闪刀枪****指着自己所在之处。
每个营房的门前各有义勇军士不断喊着“降者不杀”的话语,几遍之后,大部辽兵见形势『逼』人,都只有放下兵器出来降了。只有少数几个房内,强硬一些的辽兵依旧不降,更是持起刀枪弓箭准备负隅顽抗。
对付这样的敌人,义勇军自有自己的法子!
宋江看着那几个一直紧闭的房门一挥手,上百军士各抱着一大捆干草迅即跑到离房子十步外,大力扔了过去。不到片刻,那几间房屋周围便堆满了干草堆,四面围住的义勇军齐唰唰后退十步。
宋江面无表情下令:“烧!”
手持火把的士兵开始从四面点燃草堆,正是盛夏时节,点火最是容易不过。火头四起,几息时间久连成一片,火焰瞬时升腾起来,把几座房屋掩在熊熊烈火之中。
已经投降的辽军,心有余悸的看着数丈高的巨大火焰,听着房内无助的挣扎声音和疯狂的嘶喊声,都是侥幸不已!幸亏自己聪明知道早些投降,不然也要像他们一样变成烤猪。偶尔可以看见有人冒着烈焰冲出房门,可立刻就被弩箭打翻,倒在大火之中化为灰烬!
宋江再不看那已经被烧红的房屋一眼,转过身看着这群蹲在地上的俘虏,冷冷的问道:“你们的头目是谁?”
这群俘虏基本都是北地的汉兵,都能够听懂他的话,大家都已知道眼前这个人看起来斯斯文文,实际上凶残的很,那么多人被他挥手间活活烧死。面对这么冷面心黑的将军谁也不敢说话,生怕惹得他一时不愉,会重蹈那些人的覆辙!
宋江见众人皆是低头不答,命人随意抓出一个俘虏带到身前,皱眉问道:“你们这管事的是谁?”
那人战战兢兢的不敢不答:“将...将军,管事的在房里没出来,想是该被烧死了。”
宋江看看那热腾腾亮堂堂烧的火红的房子,又继续问道:“那你来看看,这些蹲着的人里面谁的官最大?”
那人颤抖着四处打量,他的视线所及之处,人们纷纷低下头,生怕他会点出自己。
那人看了一圈略微犹豫的摇摇头道:“将军,我是刚来不久的,大多不认识。”
宋江微微一笑,这个时候了还要心存侥幸,宋江现在实在没有时间在这里干耗,这边办完还要立刻袭取蔚州。不管这人是真的不知还是假的不知,都只能算他倒霉了!宋江想到挥手召来两个兵士,淡淡吩咐道:“杀了,扔进火里去!”
两个士兵叉手遵令,一转身抽出手中的钢刀,一刀就把那人捅了个对穿。
那人被刀捅翻之时还犹自不信的看着宋江,脑子竟然还没转过弯来,他为何立刻就要杀自己?为何不多问几句?他想不明白,不过也不需要他想清楚,因为宋江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兵士用手握着钢刀在那人体内一搅然后拔出,那人嘴中“赫赫”出声眼见是不活了。两个军士把那人尸首抬到屋旁,直接扔进了大火之中,熊熊烈焰随即将那人身体吞噬。
宋江走了几步,站到俘虏们面前:“你们都看见了,我这个人的耐心不太好,只要你回答得我不满意,便和他一样的下场,你们要记清楚!”
数百俘虏蹲在地上噤若寒蝉,都低下头不敢再瞧他一眼。
宋江随手一指:“你,站起来。”身旁亲兵立刻进去将他所指之人拉了起来。
宋江微微眯眼,脸带微笑:“你告诉我,现在你们这谁的官最大?”
这次被他点到的是一个老兵,起码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鬓角都已经苍白。
老兵哆哆嗦嗦看看四周之人,带着哭音指点着答道:“是...是他,他是我们这的副管事,小将军之外就是他最大了。”
宋江点头道:“很好,那这里面还有没有能管事的?”
人就是这样,告密这种事,既然已经说了一个,也就不在乎多说几个,老兵越说越顺溜:“将军,有的有的,还有他、他,还有他,这几个都是分管几个马栏的管事。”
宋江嘉许的看了他一眼,叫兵士把几个被点出的管事拉到一旁审问,自己站在这若有所思的看着这些俘虏。
二九节 太监小娘子
宋江站着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这些俘虏。
几座火屋里面已经没了声息,屋外的干草也已经快烧尽了,空中到处飘散着浓浓灰烬,只有木板所搭成的屋顶依旧在燃烧着,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义勇军的骑兵和枪兵们都已经去挑选马匹去了,只留下陌刀营在这边看守着俘虏。
宋江有些焦虑的看着西面,那边是蔚州城的方向。这边烧起这么大的火焰,恐怕不久就会有人过来查探了。
他正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负责审讯的兵士们前来禀报,说几个军官都已经招认了,暖泉马场共有战马一万三千四百余匹,守军五百四十六人,里面马栏之中还有五十人今夜值班照料马匹。另外蔚州城现在空虚得很,只有三千之数的京州兵和五百控鹤军,蔚州刺史是奚人,名叫回讹里。
宋江听了当即一愣:“里面马栏中还有五十人?”
兵士恭敬答道:“正是。”
糟了!马栏那处只有自己军士选马的声音,根本没有传来打斗声,看样子那些人定是逃走了!
宋江心中着急面不改『色』说道:“再问问现在辽国内部的情况,然后拖到后面去杀了。”兵士敬礼遵命而去。
宋江开始头疼起来,要是那些人见势不妙逃走,十有八九是逃去蔚州,自己这边没有半个时辰完不了事,要是蔚州有了戒备攻不下来,下一步该如何走?
宋江皱着眉头思量片刻,命令亲兵前去传令,骑军和枪军不得再挑挑拣拣拖延时间,两刻钟之内,每人带三匹战马到营地之外集合,不得延误!
他再看看蹲得一地的俘虏更是挠头,这些人该怎么处理?杀还是放?
绕着俘虏们走了两圈,眼见已经有不少的骑军已经在营外开始集合了,宋江咬了咬牙,该下决断了!
宋江走到俘虏群外大声问道:“我现在需要几个人给我做向导,谁愿意的就自行站出来。”
俘虏群中立刻站起一人,正是刚才那个答话的老军:“将军,我愿意!”
宋江看看他,已经一把年纪了,有些担忧问道:“你对西京南京的地形熟悉吗?长途行军能不能撑得住?”
老军现在已经是无路可走了,刚才就是他把几个管事的全部指出来的,要是不跟着宋江走,等义勇军一走,他哪里能有命在?
老军见宋江似乎有些看不上他,慌忙答道:“请将军放心,我在这马场已经二十多年了,别说这边上的西京和南京,就是中京上京,我也送过几次马,都熟悉的很。”
宋江点点头,叫人把他带到一旁,再问道:“还有谁愿意的?”
俘虏们勾头蹲地没有一人应声,宋江奇怪问道:“我看你们都像是汉人,怎么都还想留在辽国不想跟我回大宋?”
几个俘虏悄悄抬起头来,一人怯怯问道:“将军,你们是宋军?”
宋江答道:“正是,我们是大宋义勇先锋军,要有想跟我们走的赶紧出来,要是不愿意走的,等我们走时自然会放了你们。”几个抬头的人相互望了几眼,大步走了出来,剩下之人依旧低着头不声不响。
宋江摇头无语,看来这家国民族的观念一百多年已经快被抹尽了,可这也怪不得他们,这百多年大宋朝也没有给他们半点好处,这些最底层的百姓又怎会对大宋有什么留恋。
营地之外已经是马匹嘶鸣,不绝于耳。骑军已经都到齐了,枪兵也到了大半,剩下的也在络绎不绝的骑着战马往这边飞奔。
宋江冲着那几个站出来的降军说道:“你们去看一看,这里面是不是全是汉人,不是的全部拖出来!”
那几人点头应是,奔进俘虏群中,不多时,就拉出来十几个俘虏。那些俘虏不敢反抗,只是一路求饶着,涕泪俱下!
宋江命亲卫拿了几口刀过去,淡淡说道:“你们几个,把他们全杀了!”
被拖出来的俘虏顿时瘫软在地,那几人也是吓得手足俱软,不知所措。宋江见状大声喝道:“快些动手,他们不死你们就死!”
就在这时一个半躺倒在地上哭泣的契丹人忽的跳起,推开站在他身前的降兵,向着人少之处撒腿就跑!没等他跑出几步,“啪啪”几声弓弦响过,便一头栽倒在地!
那个被推倒的降兵,一骨碌爬起来,看着四周义勇军士蔑视的眼神,脸『色』涨得通红,大叫一声抡起手中的大刀,没头没脸的照着跪在身前的俘虏身上『乱』砍。另外几个降兵也知道不杀怕是不行了,也学着他的样,红着眼睛砍杀起来。
义勇军士们站在边上看着他们把这些人全部砍死,若有遇见要抵抗的才上前帮一把手,足足几十息的时间,才算是完了,降兵之中倒是还伤了两个。宋江摇摇头,叫人带上他们过去一边包扎。再命骑军营西去五里提防着蔚州方向,枪兵在这看守着剩下的俘虏,自己带着亲兵队和陌刀营赶去马栏将剩下马匹带出来。
距离攻进大营已经一个多时辰了,义勇军已经全部集合完毕,每人三马,用马缰绑在一起,一匹马用来背负粮草装具,另外两匹换乘,这样可以在长途行军之时让战马歇歇脚力,陌刀营更发的一人四匹,以分担他们身上的装备之重。
宋江看着眼前的义勇军,由于马匹增多的缘故比北上之时看似庞大了不少。他现在心里犹自拿不定主意,是西去袭取蔚州,还是直接北上奉圣州。吴家亮见他犹豫,驱马前来询问。
宋江把自己心中想法说了,吴家亮也是顾虑,他想了想建议:“首领,要不这样,反正夜里行军也慢,不如等到天『色』明时,咱们再去蔚州城看看,要是没有防备他必要大开城门,咱们趁势就夺下来,要是不开门就是由了防备,再北上也不迟。”
宋江想想也对,再急也不差这个把时辰,于是令众军下马歇息进食,待天『色』亮起能看见道路之时,再西进蔚州。他自己也下了马匹,准备吃些干粮顺便喂喂马。
宋江刚刚坐下,一个哨探快马赶来急报:“启禀首领,我们队在南面困住一个人,那人说是和首领约好了的,说是来取剑的!队长叫我前来询问一下可有此事。”
宋江一呆,取什么剑?难道是那个太监?他有心不见,不过既然答应别人了,他也算费尽心血跟着自己到了辽境,也是该还给人家的。宋江示意哨探前去把那人带来,自己坐下继续完成进食大业。
这边宋江忙着进食,那边李纲却是忙着记录战果!他是随军宣赞,掌诏命及呈奏案章等事,这次北上徽宗便封了他这个职位,令他若遇见有心诚欲归附者,可先安其心,带大军北上之时举城来降,还发下一道谕旨,让他可以给投诚者宣讲。记录战果之事本不该他管,只是他见义勇军中都只顾着牵马整装,没有看见一人一旁记录,便好心帮宋江一笔笔记录下来,不过详细的他是不知道的,去问也没人理他,只能记下一笔:“七月三十丑时,破蔚州暖泉马场,杀敌数十,俘虏四百有余,获战马万匹。”
这一仗不过杀敌几名,还都是俘虏,对义勇军来说,的确没什么值得记录的。至于马匹缴获之类,现在还刚进北地,还不知道能带回多少,记了也没用。是以宋江根本就没有安排人去盘点缴获,现在打扫战场还来不及,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宋江食罢,正在和自己的战马亲近,哨探已经将影子带到了。影子还是和原来装扮一样,黑纱蒙面神神秘秘。宋江见他已是到了,命自己亲兵将霜雪剑送了过去。影子抽出长剑看了看,点头道:“没想到你还能守信,不枉我费了这么多的心思跟来。”
宋江也是奇怪,自己根本就没有按着官家的线路行走,他怎么还能跟得上来?好奇之下开口问道:“影子兄,你是怎么追上来的?”
影子拿回自家宝剑,心中喜悦答得也是爽快得很:“自然是一路跟着你们来的,不然还能怎样,我又不是神仙。”
宋江吃惊,他一直跟着大军行走,竟然自己还不知道,这样是辽人的探子一直这样跟着那还了得?问询带他过来的哨探:“你们一路前后巡视,都没有发现有人跟着?”语气已是僵硬。
哨探羞愧答道:“确是不曾发现。”
影子见宋江有些发怒,倒是不想这带他过来的兵士受苦,急忙解释:“你也不用怪他,我到了雄州之后便在你们大营边上守着,又雇人日夜看着你们营门,就怕你半夜忽然走了,见你们出营就在几里之外随行,你们行军都在夜晚,我又孤身一人你们怎么发觉得了?”
宋江想想也是,这人整日穿着者黑漆漆的衣物,在晚上能发现才是怪事。这下心中安了些,对哨探笑骂道:“你还不去谢谢人家帮你辩解,不然少说让你吃上几个军棍。”
哨探嘿嘿笑着挠挠头,转身对影子叉手谢道:“谢谢小娘子!”
小娘子?不是太监么?宋江惊奇的看着影子,这么凶狠的女人?
影子摇摇头摆手道:“不用客气,刚才还蒙你的关照,这也是应当的。”
不管这影子是男是女还是太监,宋江既然已经还了剑,已经算了结此事了,不想再牵扯下去。毕竟她是童贯的人,还是时刻准备对付自己的杀手,早早送走为好。
宋江想着向影子挥手道:“剑我已还你,你拿着剑早些回去吧,要是再要寻我,也记得你说的话,等我回了大宋再来罢,不送了。”说着示意哨探将她带走。不想影子却说道:“宋江,我的马匹在进山时弃了,不知道能不能去选一匹马?”边说边指指马栏的方向。
宋江疑虑道:“你现在不回大宋?”
影子咯咯笑道:“你怕我来偷袭你么?你放心吧,我既然答应了就会做到,要杀你也要等回了大宋才动手!”这时她说话再没压着嗓子,声音圆润的很,十足十一个女子的声音。
听说她是要来刺杀自家首领的,附近兵士都握住手中的兵器慢慢围了过来,准备扑上来将她擒住。刚才带她过来的哨兵更是在她的话还未完,就挺身站到宋江的身前,手掌已经攥住刀柄。
宋江对着这样一个女子,也是实在无奈的很,摆手止住围过来的兵士说道:“你如果需要马匹,可以自己前去随意挑选,我这边还有事情,就不送了。”
影子翩然转身,面对着无数双怒目而视的眼神怡然不惧,昂首从人群中走了出去。
三十节 疑云重重
七八月的早晨,风中带着丝凉意,天『色』已是入秋,虽然一夜未眠,只是刚才稍微休息了一下的义勇军将士,依然显得精神抖擞。
踏着晨曦,义勇军又迈上了出征的步伐。宋江与李纲居中,路仲达在后,吴家亮在前,各引军马向蔚州城驰去,一时间万马奔腾,大地都在颤动。红日初升之时,便已经到了蔚州城南十里之处。为了不惊扰城中的守军,宋江命令军马放缓脚步,悄悄潜行,至离城五里之处发现一个大大的缓坡,便勒住战马,全军在缓坡之后隐藏。再派出一队哨探换上契丹人的衣物,乔装改扮去蔚州城打探虚实。
出乎宋江的意料之外,蔚州城现在安静得很。他猜想的不错,当值的辽兵的确逃往了蔚州。只不过后面有了变化。那些马丁『摸』黑逃到蔚州城之时已经是天亮时分,等到喊话之后,守门兵士将此情向上禀报,下令开门将他们放入城中天『色』已经大亮,日头都快要出来了。马丁们一进城便急匆匆赶往州府报信,不想又被拦在了蔚州刺史府外。
蔚州刺史是个奚人,名回讹里。虽说大辽这几年烽火连天,上京中京『乱』成一片,但西京道向来平安无事,最多也只是几个盗匪偶尔生生事,只要军马一到立即望风逃遁。这种安生的日子里,刺史回讹里自然是夜夜笙歌,等闲难得早起。
本来蔚州一府紧靠南朝,按辽制当有侍卫亲军一千、控鹤军三千,再加京州兵一万两千。可是前几年东京上京几场大战下来,将西京道内的兵丁抽调一空,现在只剩控鹤军五百,京州兵三千人护卫州城。前两种军队,属宫帐军。这京州军,亦称五州乡军,徵集五京道各州县的汉族﹑渤海族等的壮丁组成。说白了,也就是和民兵类似,真正作战之时,不过是整修道路押运粮草的辅助兵罢了。
暖泉马场的逃兵,匆忙赶到了刺史府门外,上前通报说有紧急军情求见刺史大人,直接被府衙外守护的控鹤军挡在了门外。马丁们请卫兵通报一声,暖泉马场现在有盗匪劫掠,还请刺史大人速速发兵救援。义勇军服与大宋禁军截然不同,而且蔚州向来平安,近百年都无战事,谁也不会想到会是宋军,都当宋江等人不过是大些的马匪罢了。
刺史府衙门前守护的正是控鹤军,这支控鹤军都是回讹里族中的亲兵,是以不管如何征发人马赴中京上京,这五百控鹤军都是稳稳的安扎蔚州城纹丝不动。作为大人的亲军,哪里不知大人的习『性』。刺史大人每天都是夜夜晚睡,午时方起,要是这时候去惊扰了,少不得要吃上一顿鞭子。至于有盗匪抢劫马场,你去寻京州兵营就好,来此作甚?控鹤军兵士一顿辱骂,瞪起眼来驱散簇拥在门前求救的马丁们。
暖泉马场逃出的马丁们眼瞅着进不去刺史府,无奈之下只好再转去京州兵营。刺史府在城东,京州兵营在城西,等他们再赶到京州城西营房之时,又已过了大半时辰。
蔚州京州兵将军杨询卿也是刚刚起床,闻马场有盗贼袭扰,便吩咐人等,召了两个马丁进来问话。
马丁惶恐的将今日凌晨之事报上,更是将义勇军大力渲染一番,以脱自己不战而逃的罪名。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来犯的究竟是哪路人马,黑夜中也看不清有多少人,只知道大营被围了,起码有上千火把。远远看去服装怪异的很,不是南朝兵的打扮,便直接归到盗匪一路去了,就连具体有多少人马,也都是说不清。说多了怕京州军不去,便往少里说。
杨询卿细细的询问过情况,打发两人出去等候,吩咐有关人等击鼓升帐聚兵,准备前去看一看,到底是哪路的剧盗,竟然抢到蔚州府来了。
鼓响三通,蔚州兵不紧不慢的集合起队伍,杨询卿由亲卫簇拥着上了高头大马行在中军,帐下几个小将军前后催促着二三千步卒,穿街过巷出了蔚州城门,慢悠悠向着暖泉马场行去。
南京析津府,清晨城门刚开,一匹快马远远驰来,高高的扬起一溜尘土。马上骑士背『Сhā』红旗,将近城门时左手高举起通关令牌,老远便开始大声喝道:“前方紧急军情,速速让路!”本想上前查问的兵丁,急忙让开大路。路过城门,战马也丝毫不减其速,擦着路边不及躲闪的百姓冲了进去,引来阵阵惊呼之声。
奚王府里正厅,萧干看着信使刚刚送来的南线急报,眉头直皱着,似有不解难题。他翻覆看着手上奏报,忽然手掌一击,拍得边上茶几摇晃不已:“来人,备马,去内城。”
萧干匆匆赶到皇城寻到弘政殿,宰相张琳与耶律大石已经在座,正在商议着事情,耶律淳如往日般还没来到。
正在议事的二人听得急促脚步声响,抬头见是萧干匆匆而来,俱是微笑招呼。萧干不假辞『色』,从怀中掏出军情递给耶律大石:“大石林牙,你来看看这是怎么回事?你被南朝人给骗了!”耶律大石不明其意,连忙打开奏报查看,脸『色』一变再变。
萧干见耶律大石『色』变,继续说道:“宋军来时数千,返回只有千余人,剩下的人走了几天?到了哪里都不可知,说不定这时已经离南京不远。大石林牙,现在南京兵少,只耶律宁的南西行营两千余人,要是宋军忽然袭击,只怕是挡不住的。我决定去调居庸关驻军南下,你看如何?”
耶律大石看过奏报,心有疑虑说道:“萧大王,我看此事另有机关,你看奏报中说宋军难返只千余人,可马匹却有四五千。这多出来的马匹是如何道理。我想来想去只能是一种,有几千人弃马过境。”
萧干点头:“这个道理我知道,可是按照这上面所述,宋军人数不会少于三千,起码已经消失了三日!他们现在到了何处咱们一无所知,怎能不防?而且宋军单用步军入境目的何在?按照三日的脚程,要是行得快的话起码已经快二百里了!我怕他们是打定主意要来偷袭南京,所以先故意假装泄『露』军情,引诱我们将怨军调到涿州,然后趁虚而入!”
张琳听了惊道:“萧大王,要是这样南京岂不危在旦夕,那要速速叫人关闭城门,严防宋军偷袭才是。”
耶律大石被萧干说得哑口无言,毕竟萧干的言语确实有理,要是真的被宋军『摸』了进来,南京可真的有些危险了。
萧干看耶律大石闭目思索,有些不耐说道:“不管怎样,南京安全定要保证,现在不同以前,陛下后宫和各位殿下俱在此处,不能让几位殿下的涉险。”
张琳是连连点头,辽主后宫及众位亲王都在析津府里,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是丝毫疏忽不得的。
耶律大石左思右想,总觉得萧干所分析的有些不对,可又找不出到底问题出在何处,只好沉默不语。
萧干见二人都没有异议,立即派人下令,着郭『药』师统怨军二营守涿州,其余六营由监军萧余庆统领急速调回南京。从现在起析津府四门严加盘查,耶律宁带兵入城部署为四门总管,牛栏监军萧遏鲁副之。不得军令者一概不得出入。他自己亲引百余亲卫北上征调居庸关守军南下。
萧干做好部置,匆忙出了内城离京而去。耶律大石依旧百思不得其解,这支宋军到底是去了哪里,从何处潜进来的?他们究竟是想干什么?
三一节 霜刀首战
蔚州兵是驻州乡兵,防守为主,是以大部都是步卒,骑军极少。现在自家都统将军指挥下,慢腾腾的刚走出了城门,准备前往暖泉马场驱赶匪盗。
都统杨询卿也不傻,那暖泉马场也有不少的驻军,片刻就被马匪灭了。虽说可能是被偷袭的缘故,可也证明这伙马匪战力不差。自己可不能走得太快,要是正好撞见了,兵危战凶万一有个好歹,家中妻儿怎么办?是以蔚州军不紧不慢前行,这个速度走到中午差不多才能赶到马场。估计那时候马匪早就遁走了,正好可以打扫一下战场。
在蔚州城东五六里处,一个缓坡之后悄无声息停着一支军马,正是大宋义勇先锋军。兵士们都整齐站在自己的战马身旁,准备随时出发。
宋江端坐在马上,眼睛直勾勾看着坡上的哨兵,自家哨探已经在半个多时辰前,换了辽国的服饰前去打探城防了,他便是在这等着哨探带回的消息。
忽然坡上哨兵举起红旗向后挥舞,这是有敌军出城的讯号!宋江当即下达命令整装戒备,所有兵士开始套上板甲、戴好头盔,长刀出鞘、弩箭上弦,只待首领一声令下便上马杀敌。
坡上哨兵红旗再次挥起,敌军正向我处行来,距离三里,人数与我军相当。
现在两军相距不过三里,只是被缓坡挡住,相互还看不见而已。避是已经避不开了,只有正面交锋一途!
宋江下令全军上马,中军令旗急急挥舞,全军上下都已是等待许久,纷纷上了战马,固定好鞍韂,捉好兵器,整齐列队。枪盾兵居中,骑军分在两翼,陌刀殿后。
宋江拔出长刀向前一挥,中军令旗立刻前指,霎时间千军万马『潮』水般涌了出去。
蔚州兵出了城池,杨询卿自领着五百骑军在中间徐行,见前后步卒个个懒洋洋的,行走太过缓慢,照这个速度怕是要晚上也到不了暖泉,当即派人前后催促加快行军。向前行得不到二三里,忽然前面数里外传来阵阵战马嘶鸣,紧接着是“隆隆”的声音,犹若万千个闷雷同时响起,连大地都开始颤动起来!
蔚州军前后开始混『乱』起来,士兵们面面相觑,有些经验的老兵都知道,这是大队骑军冲锋之时的声响。
杨询卿脸『色』有些苍白,大声呼喝前锋上前打探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时已经不用上前查探了。前面两三里处一面巨大的缓坡上已经缓缓的升起一条黑线,黑线越来越粗。雷鸣般的马蹄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大。蔚州军目瞪口呆的看着前面忽然出现的没有旗号的大军,起码有上万人马!
义勇军慢慢匀速向蔚州军压去,待到一里开外之时,宋江一声高呼:“两翼冲锋!”中军大旗竖起,左右晃动。
左右两翼的骑兵得令开始加速,向已经慢慢聚拢的蔚州军两翼扑了过去!蔚州兵顿时一阵慌张,大家都不知道对面是哪里的军马,为何要冲撞过来,看样子来者不善。
蔚州军本来就只是行军的阵型,现在被骑兵气势一压更是不成章法,纷『乱』的往中间缩去。杨询卿心里咯噔一下,难道对面不是我大辽的军马?到现在他还没有弄清前面的是哪里兵马!
两军间距已经不到一里了,蔚州兵前锋已经看清楚了旗号,顿时大『乱』:“是宋军!宋军杀过来了!”
这个距离正好是骑兵冲锋之时,两翼的义勇骑军已经突前百步,象两把巨大的钳子一般夹向蔚州军。宋江拔出钢刀,大喝一声杀!军旗前指,三千义勇军杀声四起,战马开始加速冲锋!
杨询卿心底发凉,不是盗匪劫掠么?怎么又出现了南朝的骑军?他左右看看,自家军兵已经『乱』作一团,敌军左右两翼已经快冲到近前了。蔚州将军暗道不好,眼前宋军看着阵势起码不下万人,自己这几千步卒乡兵可扛不住几下!
他急忙下令后营向两翼展开,前营就地抗击,自己却领着中军骑兵向后退去。蔚州军中军令旗猛挥,本已聚集一团的蔚州军微微散开了些。杨询卿见身后『露』出一条空路出来,当即拨转马头,一鞭抽击在马股之上,战马吃痛向蔚州城飞奔起来,他身旁的骑军见自家的将军都已经后退,谁肯落人之后,纷纷驱策战马往后奔逃。
宋江远远望见对面军阵已经散『乱』,四周都是步卒,中军的骑兵都已经背转身开始逃窜向,心中大喜,这仗已经是赢了!义勇军旗再次舞动起来,两翼的骑兵并不冲击散『乱』的步卒,而是直接向已经开始后逃的骑兵追击。中间的枪盾兵一分为二,一左一右衔着骑军之后把蔚州步卒再次围在当中,手中长枪平举,并不上前。后阵陌刀军已经到了蔚州军阵前,路仲达一声号令,陌刀队纷纷下马,略略排成几列,陌刀放置身前地上,手中平端着神臂弓,对准『乱』糟糟挤做一团的蔚州乡兵。
宋江驱马上前大声喝道:“尔等将军已逃,降者可免死,胆敢顽抗者杀无赦!”
蔚州军中一阵『骚』动,兵士们四处打量,寻找着自家将军,亦有人高声大呼道:“将军已经逃了,咱们降了吧!”话音未落,他边上一个契丹小将军手起一刀,把他砍翻在地,大声高呼:“大家别『乱』,对面也不过几千人,只要咱们能够守住,自然会来援兵!要是有投降南朝者,小心家中妻儿受苦!”蔚州军中『骚』『乱』微微止住一些。
宋江见对面迟迟不降,现在时间紧迫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空耗,夺城最是要紧,吩咐一声:“杀!”
他身边旗手见首领下令,忙举起手中红旗挥舞起来。路仲达见红旗舞动,一声令下:“杀!”
话音未落,数百弓弦响处,聚集在一起的蔚州兵丁已是倒下一片。蔚州军中哭号之声顿起,又是一片大『乱』。
陌刀营『射』空弩矢,放下手中****,丈许长的陌刀竖起,大踏步向前跨去,霜刃耀眼,夺人心魄!
两军隔得不过几十步远,几息之间便靠在一起。陌刀营现已经散开,两两相隔一丈开外,一列百人,前后六列,每列相交,后列对准的是前列的空挡之处。
陌刀营第一列已经贴近蔚州军前锋,排头队长大声喝道:“杀!”一个杀字声响,百刀齐发,刀锋过处,有挡刀者俱为两半!也有运气好未挨上的,吓得魂飞魄散,身体僵硬不知所措。
第一列刀手并不理睬那些剩下的残兵,只是再次向前跨走一大步,在队长号令之下再次向前挥刀!第二列刀手跟上一声号令,剩下木立残兵立时倒在刀下。片刻之后六列陌刀都已经踏进了战场。就像一台巨型的绞肉机,所过之处一片血雨腥风,残肢断臂满地!长刀过处,没有挣扎,没有呻『吟』,没有一个活人!
两面围住的枪盾兵都已经惊呆了,虽说他们与陌刀队众人也是熟识,日常也是看过陌刀军训练的。可谁能想到这刀阵一出,竟然恐怖到了这般地步!不少人都是浑身发凉,每见一排长刀砍下,心脏就要悸动一下!
蔚州军已经疯了!吓疯了!前面转过头拼命往后挤,后面的却已经退无可退,混『乱』中前面的已经快把后面兵士撞到义勇枪兵的长枪尖上了!
眼见此情此景,宋江大喝一声:“停!”
刀阵立止!
中间的蔚州军已经是紧紧的挤成了一团,三面是明晃晃的长枪硬弩,另一面更是血淋淋的长刀!中间人挤人、人挨人,别说反抗,围在中间的人连手脚都移动不了,刀枪都不知道失落到哪里去了。
三二节 进城
蔚州军被义勇一个冲锋便惶惶欲败。
杨询卿急忙命步卒上前送死,自己则带着亲卫骑军逃了回去。
眼见前面快到城门,还不等他松一口气,后面亲兵惊慌大喊:“将军快走,敌军追过来了!”
杨询卿不禁回头一看,宋军两翼骑军并不纠缠,直接绕过中间的步兵阵,直接追着自己冲了过来,一大片的刀锋在初升的朝阳之下闪着耀眼光芒!杨询卿心胆俱丧,狠狠的抽打着战马,一马当先的跑在最前。
蔚州南门的守军早已看见远处的混『乱』情形,南门小校急令兵丁驱散门洞附近的百姓,速速拿好木栓,只待杨询卿一进城就可关闭城门。两支骑军一前一后向城门疾驰而来,前后相隔不到半里。
守门的什长紧抓着门边,看着象是已经紧挨到一起的两支骑队手心已全是汗水,要是等会一下疏忽,城门关慢了一点,怕是就活不过今日了!
看着背后紧追不舍的宋军,蔚州骑军拼命的抽打战马,速度竟然又提起了一些,终于拉开义勇军半里冲到了门前!杨询卿已到城门口稍微减速进了门洞,总算是长出了口气,再回头看看宋军还在半里之外,终于是逃回来了!
刚刚出了城门洞,他停下马匹正准备命令兵士赶快关门。就在这时,城内大街上驰来一队骑士,穿的各式各样,看不出是什么来路。这些人手中俱是持着明晃晃的钢刀正对着城门口冲了过来。杨询卿大惊,连声呼唤:“什么人!不得冲撞城门!”
那队骑士不理不睬,更是加快速度,转眼就到了门口,为首一人驱马到了他的面前,『露』出一口白牙笑了笑:“刺史大人派我等前来御敌!”
杨询卿一愣,刺史大人?刺史大人怎么就知道此事了?狐疑间松了手中兵器,正想发问时,那人大喝一声手中钢刀照头就劈了下来!刀锋闪过,身首异处!
为首的骑士一刀砍倒杨询卿,其他骑士齐齐发一声喊,向正在进城的蔚州骑军杀了过去!将众骑军死死的堵在了门洞里!城门中刚松了口气的蔚州骑兵措手不及,被杀得连连后退!前面的往后退,后面的往前挤,死死拥在一起。守门兵士眼见着宋军骑兵就要要到了,可城门洞里挤满了人,哪里关的上门?
守门什长高声大呼:“杀了里面的『奸』细,不然大家都别活了!”说着『操』起家伙就扑了过去。
拥在一起的蔚州军也反应过来,向着城里涌去。这堵着城门的,正是义勇军的哨探!
这支哨探乔装成辽国百姓的模样,刚刚进城不久,就听得城外有喊杀声。他们马上回头向后走,正巧看见自家的队伍追着辽军杀了过来。眼见辽军已经在进城,要是让辽军走完关上了城门,再要攻就难了!哨探队长当机立断便带着手下十几个兄弟杀了出来,生生把几百人堵在了门前。
幸好蔚州城不算大,城门也就并排能走下四五匹马,十几个义勇前哨都算是尖兵,刀马精熟,这才勉强挡住了这一波亡命的冲击,不过也倒下了好几个,只有七八个人了。
城门口窒碍这么片刻,义勇骑军已经赶了上来,和蔚州军的后队冲在了一起,喊杀声四起,钢刀过处不断有人掉落马下!
门楼上的小校正趴在城楼看着远处战事,见城楼之下已经混战城了一团,大惊失『色』:“怎么还不关门!”
边上有兵士战战兢兢答道:“大人,有人堵住了城门,现在关不上。”
小校转身走到后面城墙,扒着城墙往下一看,果不其然,七八个汉子用死马堵在门洞,挡着不让外面的人进来。小校大急:“来人!跟我一起去杀『奸』细!”
不过就算现在没有人阻挡,也关不上门了,因为城门洞内外已经是一片混『乱』了,两军已经交织在一起,后面还有源源不断的义勇军不断加入『乱』阵之中。
守城小校提刀便下了城楼,刚刚下楼要上去厮杀。不想原本堵在门口的几人已经让开了位置,从门洞中『乱』麻麻的冲出无数的人马,有些头也不回的往城中跑去,有些却慢慢在门边集合起来,这些人都是穿着一式黑衣,外罩板甲,头上戴着一个怪模怪样的头盔,义勇军已经进城了!
小校心中一紧,这城门守不住了!他也不再去做那无用之事,随便在旁边牵过一匹无主的战马,一下跃了上去,驱马便往城中走。
现在城门已经洞开,义勇军蔚州军混杂在一起涌进了城。蔚州军进城之后策马便跑,义勇军则不然,只是慢慢在门洞里面集中着看护城门。
宋江看着挤作一团已无力反抗的蔚州步卒,步卒们脸上『露』出惊惶之『色』,看着四周冰冷的刀枪,纷纷把手中兵器抛到地上,连声呼喊:“降了!我们降了!”
再看看『乱』成一团的蔚州城门,听着不断传来的喊杀之声,现在没有时间接受他们投降了!先去抢城要紧,宋江手臂一挥喝道:“放!”
“啪啪啪”无数弓弦响过,上千把****对准中间已经毫无战力的辽军无情释放着冰冷的箭矢!一轮****『射』过,千多辽军倒下了一大半,剩下能站立的只有二三百人。
“哗啦、哗啦”丢弃武器的声音依旧还在响个不绝,转眼间剩下辽军都已经将手中兵器丢弃一空。李纲眼见着许多已经没有反抗之力的士兵,被上千支弩箭钉死在当场,再也忍不住驱马靠了上来,一把抓住宋江的臂膀大声叫道:“停下!停下!”
宋江冷冷的瞥了他一眼,下令道:“陌刀队!杀!”说着拨转马头,手中钢刀向城门方向挥舞:“其他人等,跟我前去夺城!”众军群声和道:“夺城!”
李纲扳住他的肩膀死死不放:“宋江,这些不要再杀了,他们已经投降了!”
宋江毫不理睬,瞪着李纲身边的兵士大声喝道:“还不拉住李大人!”李纲身边行保护之责的亲兵立即上前一左一右牢牢把他架在马上动弹不得。
宋江一声长啸:“弟兄们,随我前去夺城!夺城之后饮庆功酒!”一马当先奔了出去。
众军一声欢呼,策马在后面紧紧跟随!
在他们身后,陌刀队变了队形,后面三列已经补上原来枪兵的三面位置,牢牢把辽军困在中间,正面的三列已经扬起手中大刀,一步步的向前迈进。
路仲达看着宋江背影,心里急得猫抓般的难受,总是自己打扫战场,这活干的真是憋屈的很!
李纲看着中间已经放弃了抵抗的辽军,再看看那渗人的陌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一把挣脱身边士兵的双手,策马挡在陌刀队列之前,双手一览:“他们已经放下了武器,你们要杀,就连我一起杀了。”
路仲达一皱眉,杀不杀这些人他倒没有放在心上,这些人已经没了胆气,杀不杀都一样。不过三郎下了令,可不能不守。可看着李纲紧绷的脸,竟然是泪水泉涌,双手撑开坚决得很,路仲达无奈的只能皱眉。
正在他犹豫之时,前面远远奔回来一匹快马,大声喊道:“首领有令,陌刀营速速进城!”原来是宋江回头见了这边的僵局,虽然对李纲这种做法不以为然,也不想把他得罪狠了,这才命人前来传令!
路仲达得了命令,开心得哈哈大笑:“弟兄们,上马进城去!”陌刀营的兵士一声欢呼,齐齐后撤上马,头也不回疾驰而去!
三三节 功名只向马上取
路仲达开心的引军而去,对仍旧站在中间的辽军再也不看一眼。
李纲长出了口气,自己总算是把这些人保下来了。从小受儒家正统教育的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种杀俘行为的。剩下活着的辽军依然站立不动,眼神呆呆着看着李纲,似乎不敢相信那帮杀人机器已经走了,生怕是只要自己动弹一下,又会把他们招回来。
李纲看着这些人,心中感到一阵悲哀,看这些人的模样应该都是北地的汉人,宋江怎么就下得去这般狠手。
他冲那些木立当场的辽军挥手大声说道:“你们快走吧,不要再停留了。”
这尸山血海般的环境,他自己也是一刻也不想再呆了。
数百辽军听他说话,面面相觑,再转头看看渐行渐远的陌刀营。这才醒了过来,自己这条命当真是捡回来了!
不少人当即伏下身子痛哭失声,更多人撒开腿四散奔逃,也不管是那个方向,只要离这儿越远越好,离那帮杀人狂越远越好!
等到辽军都已经跑远,李纲看着那一片血肉模糊的尸首,长叹一声:“做孽啊!不想我大宋也出了个如白起般喜欢杀人的疯子!”
“你这个迂腐之人又懂什么?大宋就是因为这样的人出少了,才会百年来饱受他人欺凌!”身后传来说话声,竟象是个女子的声音。
李纲转头看去,不远处停着两匹纯『色』高头大马,一白一黑,煞是显眼。白马之上坐着一人,全身黑衣,头上戴着一顶斗笠,面上蒙着黑纱,正是今日凌晨来找宋江的那个女子!
李纲摇摇头说道:“姑娘错了,想杀神白起一生不曾一败,征战三十七年,所杀者不下百万,算是为秦立下血汗之功,可他的结局是什么?我只是不希望宋江也会走上这条路,杀人太多,有伤天和,何况这些被杀之人已经放下兵器,已经没有威胁了。”
影子冷笑道:“我看就是因为你这种腐儒太多,才会有宋朝的一败再败,你今日在此心疼辽军,为何不去替那年年在边境被辽人屠戮的大宋百姓想一想?你能否保证他们中无人手上沾了我大宋子民的鲜血?能否保证这些人以后不会犯我边境伤我百姓?今日你为所谓的仁义放了他们,那他们手下的冤魂要向谁去讨公道?你么?”
李纲被她问得哑然,半晌才质问道:“按照你的这种道理,那岂不是要把能见到的辽人杀得干干净净才能罢休?实在荒谬之极!”
影子咯咯笑道:“我笑你实在没有见识,你们只这么几千人轻兵深入辽境,还想押解俘虏回大宋么?当真可笑!按你的意思是只要有人降了就该把他放走。莫非等着他下次再来杀你?难道辽人的命是命,你们兵士的命就不是命了?我倒想看看你要是降了辽军,倒会是个什么下场!说不定辽人会将你放回大宋也不一定!”影子说完,手掌一击马股,向着蔚州城奔去。
南京城中辽兴军节度使府邸,耶律大石刚刚下朝。今日自萧干离开之后,耶律大石依然忧虑重重,宋军究竟是从哪里偷过的境,目的又是什么?他实在是想不出。
耶律大石绝不相信萧干的推断,宋军只凭着几千步军,就会想来偷袭析津府,那绝对是来送死!就算攻入了城中又能怎样?就靠三四千人就能占下析津府,这是不可能的!
耶律大石翻出地图,细细的推敲着。不管是谁,做件事总是有目的,不可能单纯为了送死而来!必须留下退路,这步军深入境内目的何在,退路又在哪?他苦苦的思索着,仿佛抓住些什么线索,又找不到头绪。
辽国的耶律大石在困『惑』,大宋一样有人在困『惑』,还不止一个。
大宋河东路云中府衙中,折可求拿着蔡太师的手札一样的困『惑』,这是什么意思?
手札中蔡太师要他调集精锐,前往代州驻扎,若是有义勇军信使到,立刻北上增援。信中还隐约提到,目的地是辽国西京道要津怀仁!
难道义勇军已经准备攻下怀仁?要知道怀仁可是西京道的要地,一地控三州!怀仁若是能够拿下,立时就能斩断朔州应州和西京大同府的联系。
怀仁、朔州、应州,折可求在地图上一个一个标记着,老公相和宋江究竟计划着什么,难道准备打下西京不成?折可求越想越是觉得由此可能。
可是我折家军不过万多人,宋江更发只有三千人马,就凭着不到两万人,要攻下西京,无异于痴人说梦一般。那么,公相的倚靠又是什么?老种的西军么?可老种远在西北,要北上西京须得从河东走,起码也要十天的光景。折可求反复考虑着蔡京要他北上增援的用意,难道是要我去守怀仁城,老种攻朔州?要是这样的话,倒还有可能的。
只是宋江须得先把怀仁攻下,还要派人前来报信,再等我军北上,这一来一往起码要七八天,他那几千人马能守住这么久?折可求很困『惑』,他不相信宋江可以凭借几千人,守住这么个地方。可是既然蔡太师有此说,定然是他们有些把握,那我该不该去信他?要是宋江没有守住,而我又北上了,那不是要身陷重围?
这万多精兵,可都是折家的子弟,这个险值得去冒吗?折可求下不了这个决心,要是北上失利的话,折家军的种子恐怕都要丧在辽境之内了。
相比起折可求,老种和小种干脆得多。老种一接到蔡太师的信,就命人去把自家兄弟请来商议此事。小种闻得哥哥召唤,立即便上了路,没两天,兄弟二人就坐在一起商讨这有些荒谬之事了。
其实蔡京在宋江到达汴京之前,就向老种问过此事可行与否。老种答道,若是有精兵良将,或者可行。当时蔡京也只是含糊其辞,并未说出什么实际的东西,老种也一样是敷衍了事而已。老种压根就没想过蔡太师真的有此计划,不想现在这计划就摆在了他的案头,而且已经开始了!
事关重大,老种并未告诉小种是何等事情,直到小种赶到,才把他拉进密室将太师的书信交给他看。小种看过书信,和老种当时表情一样呆若木鸡。
隔了一会才犹豫的问道:“大哥,这是老公相的书信,你能确定真伪?”
老种有些感慨:“我当初也是不敢确信,后来慢慢才算想通,这是老公相所写,不过恐怕是宋江的主意。”
“不会吧”,小种不可置信,“宋江怎会置自己于死地?他想凭着三千人取下怀仁,还要坚守半月,怕是不可能之事。”
老种摇摇头,拍拍小弟肩膀叹息:“或许咱们都已经老了,宋江此人文才武略俱是不凡。他与童贯结怨,这北上之事,听说也是童贯和梁师成搞的鬼。我猜宋江这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行那釜底抽薪之计。”
小种不解问道:“大哥此话怎讲,怎么个釜底抽薪之法?”
老种对自家兄弟自然是知无不言:“我想来想去,唯有这个解释。童贯与宋江有怨,只要童贯在朝一日,宋江就难以翻身是也不是?”
小种点头,老种又说道:“童贯用计让官家征召宋江北上,这已是让他前去送死了。既然已是九死一生,宋江便想出这个法子。要是成了,可夺下西京,可立北伐首功,这种功劳童贯是压制不住的。”
小种疑问道:“那要是败了呢?我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法子能攻下怀仁还要守住半月。”
老种呵呵一笑:“我也想不出,可咱们还是准备准备,万一有奇迹也说不定!他本就是送死去的,怎么个死法很重要么?起码这样死法说不定还能名垂千古,自古有言:功名只向马上取。咱们便看看这马上的功名,他能不能取得到!”
三四节 涿鹿山
回讹里已经醒了。
城内『乱』起之时,不少蔚州乡兵在大街上奔走呼号:“宋军进城了!”
刺史府内也是一篇大『乱』,回讹里被家人叫起,满腹的怒气,但听得有宋军入城的消息时,第一反应这只是谣言而已,他任蔚州三年,别说宋军,就连宋人都没见过一个。可是刺史府外的确是不断传来人们高呼,也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待到自己亲领的控鹤军来报,的确有大队宋军打过来了,现在南门已经失陷,现在宋军往府衙而来。回讹里这才开始惊慌起来,等他穿戴甲胄出了房门,已经为时已晚,宋江带人已经把刺史府团团围住了。
宋江进城之后,分派军马,吴家亮领骑军控制四门,路仲达带千五百人围住城内的军营,自己带剩下兵士,围住了刺史府。攻城之役,先破外城再破内城,这个内城就是一城中枢。在蔚州,一城中枢当是刺史府无异。
蔚州是个大州,刺史府也不算小。宋江带人刚刚围住,堵住前后大门,就有不少府中的亲兵侍卫往外突围,被一阵强弓劲弩『射』了回去,只留下几具尸体横陈于外。
宋江骑着马围着刺史府绕了一圈,这样僵持可是不行,现在首要的是最短的时间抓住回讹里。只要抓住他,这蔚州城内的残兵便再没有底气反抗,到时事半功倍。
义勇军士已经在大门冲了两次,可是府中的卫士也是不少,门洞又小,都被打了出来。宋江心中思量,要从门冲进去损失定不会小,只有用别的法子。左右看看,这刺史府院墙都是砖砌的,并不算高,不过一丈开外!宋江想出了个法子,命兵士速去寻了些梯子回来,十几部梯子齐齐搭在院墙上。
等到梯子都已经搭好,宋江一声令下,前后门前义勇军士一手持刀,另一手持盾护住身体往大门之内撞进去。与此同时,被挑选出身体灵活些的兵士,迅速蹬梯翻墙而入,两面里应外合,总算是杀散刺史府大门内的辽军,冲进府内。
刺史府内喊杀成片,回讹里的亲兵也算是顽强,到现在依旧誓死不降!宋江静静的在门外等候,里面的喊杀声渐渐小了下来,终于停止。
一阵欢呼声响起后,不一会,兵士们架出一个蓬头垢面的黑胖中年人,满脸的络腮胡子,马场的老军一眼认出,急忙在一旁说道:“将军,这就是蔚州刺史回讹里!”
宋江上下打量一下,开口问道:“你是回讹里?要死还是要活?”
回讹里早已是吓破了胆,享受惯了荣华富贵的他要不是被人架着,怕是早就瘫软在地了,如今听面前将军的意思,似是还有活路可走,急忙扑倒在地:“请将军饶命,下官愿活!”
宋江见他是个没胆鬼,心中长出了口气道:“要活容易,你只要听我的话,自然可活。”
回讹里连连叩头,涕泪横流,刚才的鲜血已经把他吓坏了,这个时候他才知道死是多么的可怕。
有了回讹里的配合,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
宋江带着回讹里巡视全城,再到已经被义勇军控制住的控鹤军营,在回讹里的命令下,控鹤军无奈放下了手中刀枪。蔚州军的残兵更是简单,宋江还未到大部就已经降了,剩下极少强硬些的,被回讹里一顿训斥也只好投降归顺。
整个蔚州城都已经控制在义勇军的手中,宋江命吴家亮带着枪兵营分守四处,紧闭城门。路仲达则去清查城中的大户,只要不是汉人,一律抄没家产。珠宝之类随军携带,金银等贵重不易携带之物到城外寻个地方掩埋起来,做上记号。那些带不走的粮食等均分给城内的穷苦汉民。
至于李纲,宋江把他打发到城中贫民区域,也就是汉民的居住之地,去那里正好可以宣喻徽宗陛下的圣谕,也不枉他宣赞的名号。李纲对这事情倒是甘之如饴,急切的带着卫士就赶去了。
蔚州城里,现在分成两半,天差地别。东面半城富贵人家哭喊之声四起,西面半城贫民之居欢声雷动!
宋江在城中略微巡视一番,便回到刺史府衙,叫人把回讹里带来,细细的询问了现在辽国的详情。回讹里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连宋江不曾问过的东西,回讹里也是竹筒倒豆子一般说的干干净净。
诸多情报之中,竟然不少的要闻。其中最重要的一个情报竟然是关于天祚皇帝的,回讹里说天祚帝现在涿鹿山秋猎!宋江脸上装着若无其事模样,心里犹如惊涛骇浪一般,天祚帝在涿鹿山!涿鹿山在蔚州城北方,距离不过百里,骑军一日快马鞭可赶到。
要是能够擒住他,还有什么功劳能比这个大?就是抢下十座城也都比不上他一个人!
宋江好奇之下,细细询问回讹里的底细。没想到这个回讹里倒也不是小人物,他乃是辽国四军太师奚王萧干的堂弟,也算是奚部的一个小王爷。
宋江见到回讹里那堆满媚笑的胖脸,连连摇头。现在辽国的王孙公子比起从前是天差地别,不过这好像也是历史的趋势,每个王朝的必然。
宋江命人把回讹里押下去,派人请路仲达、吴家亮过来商议此事。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先不说能不能抓得住。就算能抓住,宋江也是犹豫的很。
天祚帝虽然昏庸,和宋徽宗两人半斤八两,可毕竟是辽人效忠的对象,要是把他抓住,势必引来辽军的疯狂反击。而且他更顾虑的是,要是天祚帝不在了,辽国内部必会四分五裂,到时候只能是便宜了女直人,对大宋并无半点好处!
吴家亮和路仲达听到这个消息,都是惊骇!天祚帝!难道宋江准备去捉他?不过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没有可能。根据回讹里的供述,天祚帝带着五千侍卫亲军在涿鹿山围猎。这涿鹿山在奉圣州境内,从蔚州东北百里便到,骑兵行军不过一天,有心算无心、三千对五千未必不能打赢!
二人开始由初时的惊骇变得激动起来,这个是泼天大的功劳!生擒辽主,这可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这要是做成了,定当是天下闻名!
真正的战士要的是什么?第一个便是名誉!谁能抵挡这种诱『惑』?他们不能,宋江同样不能!
要放弃诱『惑』是很难的,特别是这么大的诱『惑』!
宋江终于还是放弃了,他安静下来,虽然捉住天祚帝是一件万分诱『惑』的事情,更可以让他合义勇军名震天下,但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可以想象得到这后果,辽国本就是一个极不团结的国家,有皇帝的时候还总有人不断的叛『乱』,要是没有皇帝了,必然是四分五裂。唯一得利的就是女直人,辽国内部一分裂,女直人更是如鱼得水,他们定不会放过这种天赐良机!一旦女直人南下,到时候已经分裂的辽国再不能挡住,最终的结局只能是辽国覆没。再然后大宋便要遭殃了!
他不用去想,也知道女直人横扫天下的后果,他还没有准备好,没有实力可以挡住金人的刀锋。一将功成万骨枯!可这个万骨,宋江希望是别人的,而不是自己人的。所以他不能这么做。
宋江沉默了,沉默的看着路仲达吴家亮兴奋的脸孔,跃跃欲试的表情。宋江很冷静的告诉他们自己的想法,然后三个人一起沉默。
良久之后,吴家亮问道:“首领,咱们下一步怎么做?”
宋江点了点涿鹿山,“去涿鹿山,打辽主!”
三五节 一将功成万骨枯
去涿鹿山,打辽主?
路仲达和吴家亮心中满是疑问,不是说不能打吗?
宋江说道:“打辽主,但不能打死。咱们的目的是调动辽国精兵离开南京道,辽主正是一个最好的目标,你们想想,要是辽主被袭,现在辽人西京道空虚,中京道、上京道在和女直人混战,唯有南京道有兵,他们会从哪里发兵来救?就算明知道是个圈套,他们也不能不来!”
吴家亮疑问道:“就算他们来了,咱们也只是和他们混战,怎么甩得开追兵奔赴析津府?”
宋江沉默一会,淡淡说道:“有是有,不过极险,只有分兵!一路紧追辽主,一路继续北上偷袭居庸关,然后南下。”
“咝”二人倒吸一口凉气,分兵?本来就只有三千人,还要再分的话就太过冒险了。而且追击辽主的那一路必然是个饵,等到辽军勤王兵马一到,恐怕断无生理。
宋江说出自己的计划,便停下无语,他也知道这计策险之又险,不过在他刚才想出的几个计划中,这个是成功机会最大的。
好一阵子,吴家亮说道:“首领,这个法子的确不错,要是能把辽主压到这蔚州城便好办多了,这里靠近五回岭,等辽国援军一到,要是突不出去就往五回岭走,按来路步行回大宋。”
宋江眼睛一亮,这倒真是一个好法子。路仲达也『Сhā』话道:“那就直接把辽主赶到五回岭一带,看辽国援军怎么个来法,要是四面夹围,咱们便从来路返回,要是有空隙就钻出来,引他们继续西去!”
几人倒是越说越有了感觉,不断拾缺补遗,一会便定出一个完备的计划出来。
义勇军要离开了,蔚州城里的穷苦百姓听到这个消息又喜又怕。喜的是义勇军走了便没了战祸,怕的是义勇军将城中除了汉人之外的所有大户都洗劫一空,东西都分给了自己,要是他们一走,只怕自己就要倒霉了。
不过他们很快就没有了这种想法,因为在义勇军临走之前,宋江已经想到了这一点,他轻飘飘的下了一道命令:杀!
蔚州城中的控鹤军被全部斩杀!所有关押着的大户们被斩杀,除了北地的汉人,城中的其他人等被杀得一干二净!这一天,蔚州城内,血流成河!
宋江临走之前,在城墙之上用鲜血书写了几个大字:血债血偿,义勇先锋军宋江留书!
李纲是昏『迷』着抬出城的,因为他决不允许宋江这么做,所以他直接被打晕了,是影子出的手。
影子一直在城内骑着马闲逛,直到看见李纲正在城内向着百姓宣喻。影子觉得很可笑,与其说百姓们是在听李纲宣读徽宗的旨意,倒不如说是在排队领着义勇军散发的粮食牲口等物。义勇军的将士大多都见过影子,知道她与首领认识,是以并不干涉她的行动,随她在城内活动。
从那时起,影子便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包括义勇军最后的杀戮。
从蔚州城出来,已经是下午,义勇军马不停蹄的赶路,终于在太阳下山之时进入了奉圣州域内。
在距离涿鹿山大概四十里之处,义勇军在长城脚下开始宿营。按照道理,要是能够连夜突袭是最好的,可是义勇军太累了。昨天一夜几乎未眠,今日又是忙碌了一天,奔驰了百里,再不宿营,将士们都要在马上睡着了。
宋江将哨探远远放出二十里外,早早的让将士各自休息,养足精神。
宋江合上手中的战报,低头沉思着。攻蔚州,义勇军略有损伤,阵亡三十余人。这还只是个防守空虚的蔚州,明天就要和辽国最精锐的御帐亲军交手,不知道明日一战之后,还能有几人生还。再往后的战事......
宋江抚『摸』着手中阵亡将士的名册,心情异常沉重,所有的功名利禄的欲望倾刻化为轻烟,眼下的他希望自己能尽量多带些人回家。
将士们吃罢晚饭,倒头睡了下去,营地之内,呼噜响成一片。
宋江没有睡,他正坐在那恒古的城墙上,抚『摸』着青『色』的墙砖,默默的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里便是长城,上下千年中原抵御外族入侵的防线,可惜已经在外族的域内了。
宋代的星空很亮,宋江看着天上星星,忽然想起在另一个时空的家人,也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父亲的腰椎是不是好些,母亲是否一样的唠叨,自己的失踪他们是否到现在依旧伤神落泪?
夜风刮过,吹起他的衣襟,在冷酷坚强的面具背后,又有谁能看见他悄悄拭满掌心的泪珠?他也不过是一个普通人,一个有着七情六欲的普通人罢了。
一个声音随着风声传来,若隐若现就像随时会被风吹走一般:“真看不出,你这个杀神也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宋江不用回头,也知道这是影子在说话,有些寂寥的说道:“你当真是喜欢煞人风景!”说是这样说,还是挥手示意亲卫将影子放过来。
影子抱着霜雪剑笑『吟』『吟』的走了过来,“你不怕我是来杀你的?”
宋江淡淡的笑,不知怎么,他此刻特别希望能有个人陪着他说说话,就象朋友一样。他拍怕身边的垛口:“坐吧。”
影子也不谦让的坐下,侧着脸打量着他的脸,有些吃惊的问道:“你哭过?”
宋江不好意思的笑笑,并不说话。影子倒不好意思再讥笑他,两个人一起沉默着。夜『色』苍茫,城墙上面一片安静,山风缓缓吹拂。
影子忽然小声问道:“你害怕了么?”
宋江摇摇头:“想家了。”
影子噗嗤一笑:“多大的人了,还想家?”
宋江静静说道:“不管多大的人,都会想家,都会想家里的亲人,难道你不会?”
影子沉默了一会,语音有些异样缓缓说道:“想”
宋江看着远处茫茫的黑雾般的夜『色』,轻轻说道:“你明日不要跟着我们走了,早些回去,不要让家里人挂念。”
影子紧了紧怀中的剑,有些茫然说道:“不会有人挂念我,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对不起”,宋江道歉着。
影子奇怪的问:“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又不是杀害我家人的仇人。”
宋江苦笑,不知道该怎么答她,只有默然。
影子见宋江不再言语,轻轻一笑:“没什么,我已经忘记了。”
宋江看了看她,她依旧还是蒙着面纱,虽是有笑声,但眼睛里瞧不出一丝笑意。
宋江转回头,好奇问道:“你为什么总蒙着面纱?是不是长得太难看不敢见人?”
影子微怒,却又平静下来,冷声说道:“你这人总是这般说话,不把人气死不甘心?”
宋江耸耸肩:“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你若是长得好看自然不会在意,要是长得,嘿嘿,那我也没说错啊!”
影子依然冷着脸,可是说话却不再象刚才那么硬邦邦了:“你今日为何要在蔚州城里大开杀戒,就不怕辽人报复么?”
宋江想起今日屠城时的惨景,心中翻腾起来,可语气依然坚决:“我不杀人,人便杀我,这上千年的教训还不够吗?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即便我不杀那些人,他们就能心怀感激而退出中原?我既然来了,就是要告诉这些想要奴役我们汉人的异族,不止是他们手中有刀,我们手上一样也有,而且更快更狠!”
时间慢慢过去,山风愈来愈大,影子微微缩起身子,宋江双手一撑跳下垛口,拍拍身上灰尘:“夜了,回去休息吧,你明日不要再跟着我们了,前路的路太过艰险,你没有必要趟这趟浑水,回去帮我告诉童贯,他私通辽人之事我不会说的,他可以放心。”
说完,宋江大步的走下城楼,影子默默注视着他的背影,想要解释什么,却又欲言又止,只有轻轻叹息,这叹息声悄悄的随风而逝。
三六节 大宋义勇先锋军
清晨曙光初照,初秋的朝阳已经不是那么白光刺眼了,葱绿的草地已经凝结了『露』珠。辽主耶律延禧已经醒了,早上是野物到水源边喝水的时候,正是狩猎的好时间。
宫女侍奉着他穿好衣物,耶律延禧全副武装跨出大帐,萧奉先、萧德里底等一众大臣已经早在帐外等候。见陛下出来,众人急忙迎了上去,萧奉先弯着腰双手接过辽主的马鞭,萧德里低不甘示弱捧起天祚皇帝的宝雕弓随侍左右。辽主看着自己这两个最亲近的大臣彼此相互争斗模样,哈哈大笑:“走,先去小川溪『射』猎,回来再用膳!”
众臣连连称是,个个夸赞皇帝陛下此举深合兵法之意,纷纷上马准备随驾出行。
天祚帝乘御马起行没行得几步,却见远处尘烟扬起,几匹战马飞驰而来,御帐亲军都统萧德里底上前阻住大声喝问:“何人胆敢冲撞圣驾?”
那几匹战马快到近前纷纷减速,萧德里底一眼看去,却是自己帐下副都监孩儿虎。几人滚鞍下马半跪叉手而报:“禀报都统大人,接前军远拦子急报,南面十里遇数十贼,已经交锋一场,各有损伤!”
萧德里底大为惊讶,这奉圣州身在腹地向来安宁无事,连马匪都不没见过,怎么忽然跑出一群盗贼出来,还敢与御帐亲军交手。萧德里底问道:“可知道是何处的贼人?”
孩儿虎答道:“尚不知晓,末将恐贼盗惊扰了圣驾,特来先行禀报,待前军将贼子制服再送交大人审问。”
萧德里底点点头,孩儿虎还算晓事,转身恭敬对着辽主说道:“启禀陛下,前方有贼盗想是误入此地,前军正在围剿,不如陛下暂时歇息,待贼子剿灭再动身不迟!”
辽主还未说话,不想萧奉先抢先说道:“陛下,这些贼盗敢来冲撞圣驾,想必也是些穷凶极恶的歹徒,只怕萧德里底大人不能迅速剿灭,不如陛下亲临指挥,定能将贼人一鼓成擒!”
萧奉先倒不是真觉得小股的贼人很难消灭,只是不愿看见萧德里底讨功罢了,要是辽主亲临那便没萧德里底什么事情了。这两人之间大恶没有,却日日在辽主面前相互比较。
萧德里底也知道他的心思,心中恨恨不已,可一瞥见辽主听了萧奉先的言语,显得兴致高昂起来,也不敢出声反对。
辽主自上次上京弃城而逃,再未上过战场,现在听有几十盗匪正被围剿,大有兴致:“好,朕便亲往看看是哪路的马匪。”说着一催战马往前而去。萧德里底连忙命孩儿虎再前方引路,自己召集亲军跟上护驾。
孩儿虎并未说谎,他走之时得报的确是几十个不明身份之人往这边潜行,被自家的远拦子正好撞见,厮杀在一起。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那些并不是贼,而是兵,大宋义勇军的先锋探!
他更不知道的是,在他刚走不久,自家远拦子就败下阵来,毕竟人少,十几个对几十个,对方个个都训练有素、悍不畏死,岂有不败之理。
天祚帝的大队人马前行不到三里,便遇见败下来的远拦子。天祚帝得知自己御帐亲军的远拦子,竟然还战不过几十个马匪,心中大怒,口中诏谕将这几个败逃而回之人拉下去处死。更加催促战马向前,定要把那些盗匪生擒活捉,他倒要看一看是什么样的贼子敢和大辽的天子顽抗!
萧奉先心花怒放,在一旁煽风点火,更惹得辽主怒火熊熊。萧德里底心里暗暗叫苦,把孩儿虎在心中骂得狗血淋头,不就几个马匪?至于惊动陛下么?调集个几百人马上前,不就轻松解决。他顿时便忘记了自己刚才还在夸赞孩儿虎知晓大局,剿匪同时还知道及时过来报信,不至于让陛下受惊。
天祚帝脸『色』不愉,闷声骑马前行,一众大臣在旁边簇拥护卫着也不敢说话。前后左右御帐亲军纷纷在外围护持着,除了留守营寨之人,俱已经到齐,四五千人向南进发。
再向前行了五里不到,就已经看见远处确有几十骑稀稀散散的向这个方向慢行。天祚帝见到远处有人奔来,手中马鞭一挥问道:“谁去擒他们过来?”
萧德里底向孩儿虎使个眼『色』,孩儿虎应声而道:“陛下,臣愿替陛下擒了这些大胆贼寇!”
天祚帝马鞭虚击一记:“速去!”
孩儿虎接旨点了自己族众的勇士,三百多人拉开一条长线迎面而上,准备一举围住那些胆大妄为的杀才,以雪亲军的耻辱,让陛下看看自己的勇猛。
孩儿虎带人向前冲,怎料到那些人见到大队军马到来,竟然转过马头,掉头而走。众军都知道陛下就在身后观战,谁也不敢怠慢,都是奋起扬鞭打马直追。天祚帝见匪人闻风逃窜,心情才算好了些,大声喝道:“追!”率先纵马跟了上去。众臣子哪个肯落人后,纷纷驱马跟上,大队速度陡然加快。
追了不到四五里,远处马匪忽的在一处草坡上刹住脚步,再次转回身,静静看着这边。
孩儿虎心中奇怪,挥手示意手下将士略略放缓马速。天祚帝的大队也已追到两里之外,眼见这等怪事,都是心中称奇。孩儿虎奔在最前,离那些马贼不过里许,忽见草坡之后似有“隆隆”之声升起,慢慢升起一面红旗,再而是一片刀剑反照的光芒映出,不到几息时间,草坡上已经站列一排整齐军阵,军阵慢慢前行,其后还有兵马源源不断出现,似乎无穷无尽一般!
孩儿虎急勒战马,战马一声嘶鸣人立而起,原地踢动几下这才停住脚步。
前面起了变化,孩儿虎不敢造次,急忙带着帐下军马转回禀报。其实已经不需要他回来禀告了,相隔不到两里之遥,谁还会看不见那一行行闪亮的刀光?
草坡上那支不知名的军马已经站定之后,再无人马涌出。两翼前探的远拦子纷纷回报,前面草坡之后再无人埋伏,唯有战马近万匹。
一眼望去,缓缓的坡上人众约有三千之数,中间均是步军,两翼骑军约有千人。一杆红『色』大旗在中军随风飘扬,旗下立着数十匹骏马。
辽主左右问道:“速去探明前方乃是哪里军马?胆敢阻拦朕的去路!”
孩儿虎纵马上前,奔到一箭之地大声喝问:“来者何人?可知你对面是辽主驾到,还不速速跪迎!”
那军中红旗之下一人长声大笑:“我等的便是辽主!你回去禀告辽国皇帝,就说大宋义勇先锋军统制宋江,欲请辽主往我大宋汴京城中常住,还望他不要胆怯而逃!”
孩儿虎大惊,这前面是宋兵?这些人是如何到的奉圣州!这里距离宋境足有五六百里,难道南朝也已经大举北上了吗?
孩儿虎不敢迟疑,回马飞报天祚帝。天祚帝欲众臣都是大惊失『色』,宋军如何到得这里?
三七节 刀剑与口舌
前面是宋军!是什么义勇先锋军!
辽国之主耶律延禧与众臣都是惊异非常,这支宋军是如何潜入辽境这么远而不为人知的!起初他们第一个想到的会不会是宋军已经开始大举攻辽,可是马上就****了这个想法。若是宋军真的大举进犯不可能没有南京道战报前来!
正惊疑间,前方宋军阵中一匹战马飞驰而出,临近辽军阵前张弓搭箭『射』来一封书信。
拾得书信兵士忙呈递上去,耶律延禧示意萧奉先宣读,听听这宋军将领究竟说些什么?
“辽主陛下御览,闻听陛下曾率大军七十万却为女直完颜部二万兵马所败,死伤枕籍百里,陛下狼狈遁走。今岁金兵犯上京,陛下数百里外闻金兵将至而望风而逃,日夕数惊,是让我大宋臣民惋叹。陛下贵为天子,岂能如此奔波流离,是故我大宋派遣义勇先锋军北上,欲迎陛下南下汴京居住,不再复狼奔豕突之苦,日可安享其乐也。大宋义勇先锋军统制宋江、宣赞舍人李纲敬上。”
天祚帝越听脸『色』越青,萧奉先越读语音越小,不光辽主,就连附近陪王伴架的大臣们也是个个气愤填膺,难道一贯羸弱的南朝,现在趁着女直人猖獗之时,也想来趁火打劫不成?竟然放下这等狂言,想要擒拿陛下回去。是可忍孰不可忍!众臣纷纷大骂,南朝卑鄙无耻、不自量力!
“够了!”辽主怒不可遏,“南朝宵小之辈,安敢如此欺朕!萧德里底!”
萧德里底急忙纵马上前答道:“臣在!”
辽主看着宋军方向,目『露』凶光咬牙切齿:“你带人将这义勇军铲平!拿住着宋江和李纲前来见朕,朕倒要看看他们长着何等的模样,胆敢猖獗致斯!”
萧德里底朗声接令,又有着一丝犹豫问道:“陛下,兵危战凶,您是否暂避一时,待微臣将那二贼擒来见陛下?”
辽主脸『色』『潮』红,刚才宋江心信中正是嘲笑他胆怯,现在萧德里底竟然说要他回避,不正是揭他的短不打自招?
耶律延禧扬起鞭子,对着萧德里底没头没脸狠狠抽了一记,怒极而道:“叫你去便去,朕便在此观战!传谕三军,有敢退后一步者立斩!”
萧德里底好心好意,生怕天祚帝犯险,没曾想还被教训一顿,挨了辽主一鞭,这一鞭打得结结实实,脸上已是火辣辣的疼痛,又见萧奉先一旁冷笑,心中更是火气大增。拨马来到两军阵前,整整身上皮甲,大声宣读陛下圣谕,晓谕三军:“这前面是南朝的宋军,嘲笑我大辽无人,狂言要接陛下南下,你们答应不答应?”
大部辽军刚才已经是听见萧奉先所言,早就鼓噪起来,现在连宋猪都敢前来挑衅,着实可恶!要知道这可是大辽最精锐的部队,辽主的御帐亲军!
萧德里底一言而出,数千辽军挥舞起手中刀枪呐喊四起,战马齐鸣,都是一句:“杀光宋猪!”辽军将士个个整理身上甲具,捉好刀枪,等着都统大人一声令下,就要上前屠戮!
由于辽主此行只为狩猎,帐下亲军都是身着皮甲,毕竟铁甲沉重行走不便,围猎之时万万是不行的。不想这点小事,却是成就了义勇军的赫赫威名!
辽国奉圣州涿鹿山边,大战一触即发!
在大宋汴京城皇城宣德殿上,早已经是混战一片了!
李纲在义勇军临行五回岭之前,先行将奏折着人已五百里加急送交朝廷。这奏折其实前日晚间便已经到了汴京城,这等大事一到,还想瞒得住谁?奏折一到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更加上童贯等人有心将宋江悖逆官家圣旨、私自动兵之事坐成事实,现在别说朝廷之中,就连汴京城里的百姓都是风闻四起了!
一时间街头巷尾,勾栏瓦子,酒楼客栈,不管到哪都是议论此事之声。宋江顿时变成胆大妄为,肆意惹祸之徒。同样也有不少人夸赞宋江是少年英豪云云,各人有各人的想法。
唯一没出异声的只有这东京城里的五十家青楼,京师里面八大班头行首花魁都是异口同声言道:宋江是个有胆气,有担待的热血好男儿!更有不少当红姑娘声称要是宋家三郎能够回转,必将扫榻虚席以待!
这是什么缘故?这倒是因为安安之事而起。自然安安倒没有这偌大号召力,她虽是汴京城青楼之中花魁之一,可也请不动这许多的姑娘异口同声为宋江说好话。
只是上次宋江去开封府,不惜为了搭救安安而得罪亲王之事已经遍传大宋!经过口口相传,添油加醋,倒是失了本来面目,还被人演成一部口书:“周安安为情郎力俱秦王,宋三郎有情义怒闯开封!”
艺术加工之后,演绎出一段郎才女貌,才子佳人的佳话出来。这新鲜段子再加上是本朝炙热的人物,立时风靡汴京城里,唱响大江南北,就连岭南极远之地,现在也开始流传起来。
哪个少女不怀春?哪个姑娘不想遇见一个像宋三郎这般有情有义的好儿郎?安安不过一个伎乐,宋江为了她能奋不顾身,怎么教其他同病相怜之人不羡慕。现在宋江有事,青楼之中谁也不肯说他一句坏话,谁也不想见到这等有情有义之人落个骂名。
今日早朝刚刚开始,童贯、高俅、王黺等人便群起攻之,要陛下定不能饶过宋江这种欺君罔上之徒,李纲随军宣赞竟然随声附和宋江之行,也当同罪论处。
蔡京则是站出来为宋江申辩,蔡京已然知道事情原委,在李纲奏报传递之前,宋江已经写好书信,将此行原委以及辽国已有防范之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了蔡太师。蔡太师这个时候怎能让宋江有后顾之忧?
原本与蔡京不和的朝中清流这次倒是站在蔡京一边,和童贯党羽大声争辩。一时间宣德殿中比市集还要热闹,人生鼎沸相互攻击责骂,差一点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道君皇帝高坐龙椅上,愁眉苦脸的看着自己的这班重臣们撕掉平常温文尔雅的面具,唾沫横飞争吵一片。有年轻气盛些的竟然已经捋胳膊挽袖口准备开始动手了!几十年来朝中这还是首次激辩到如此凶猛地步!
徽宗不禁头疼起来,前日得梁师成连夜奏报此事,官家的确心中不爽,你宋江怎敢如此胆大妄为,视朕若无物!其实宋江攻辽之事官家倒无所谓,他愤怒的是宋江竟然没有按照他精心部署的线路前行!要知道那可是他费了一整日的功夫才想出的北上行军最佳路线,就这么被无视了!怎叫他心中不怒。
他本已下定决心,等今日朝会定要追究此事!不想昨日大早赵楷和茂德就进了宫,福金缠着自家父皇帮宋江说了不少好话,赵楷也是旁敲侧击,言下之意宋江必是有自己的难处,想叫他看在宋江为国不惜赴死之情上宽恕则个。
好不容易把泪眼婆娑的福金安慰好,打发他们二人回去,徽宗又接报说蔡太师,还有朝中不少大臣求见,徽宗头大如斗,匆忙忙溜出宫来到外面寻个清净,这出了宫也只有一处可去,李师师!
徽宗满心欢喜到了李师师处,希望能得个安静,不再去想宋江之事。可惜天不遂人愿,今日的李师师竟然给他唱了一段新曲,还是宋江的!徽宗心有所感倒是问询起李师师对此事的看法来。李师师向来是严守规矩,从来不过问朝中之事,今日也破例给宋江说了不少的好话。
徽宗皇帝心中火气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已经没有力气愤怒,只希望这事情就当没有发生最好,自己可以安安静静的和往常一样。
看着朝堂上的争吵,官家由衷的感到一阵腻烦!这些大臣们有什么到底在争得是什么?一边说宋江欺君罔上,是发配大罪!可是宋江现在身在辽国为国征战,这样做怎么可能,莫非当朕是傻子?另一边说宋江违命另有缘由,是以无罪。可要是此例一开,往后朝中将领个个学样,如何驾驭?
徽宗皇帝也是头疼万分,只好用上拖字诀,梁师成见官家有不耐之『色』,站前一步大声宣道:“众卿肃静,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殿内钟馨连连声响起,殿内这才平复些,两派大臣纷纷归位。官家有气无力说道:“此事暂且搁置,待再有战报回来再议!”
三八节 神臂弓威武
南京析津府,四军大王萧干已经领三千奚骑连夜赶了回来。
留守南京的辽国众臣这才算是松了口气,先是四军大王带奚骑赶回,中午时分都监萧余庆统带六营怨军两万余人也赶到南京城下。现在别说三四千小股宋军,就算来上三四万燕京城也可安然无忧。
众人这口气松开没多久,一个噩耗传来!南朝义勇军昨日辰时偷袭了蔚州,蔚州城已被宋军攻破!
这个消息是一个蔚州兵值守城门的小校连夜奔逃带来的,整个蔚州城三千五百人马,除了被李纲放走的那数百蔚州乡兵步卒之外,未曾逃出一人!
耶律大石等人接到这个情报时,简直犹如晴天一个霹雳,震得头脑发晕,谁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经再三的询问,这才算是确定,的确是南朝宋军所为。现在真相大白,原来南朝的义勇军忽然消失,是去了西京道!
耶律大石恍然大悟,自己一直觉着不对劲,宋军为何弃马步行而入,原来问题出在此处!他们一早便把主意打在了蔚州马场!骑军下马步战怎么可能?耶律大石悔恨莫及,自己早该想到此处才是!
蔚州城破,现在首要的是去想该要如何料理善后,从哪里调兵应对?再不能出现第二个蔚州!必须尽快把宋军消灭,再不济也要把他们赶回去。
耶律大石与萧干就此事再起分歧,萧干要自己带奚骑立刻先行前往蔚州,怨军再跟上增援,必要把宋军歼灭在蔚州域内,不能再让他们在境内猖獗下去。
耶律大石却有不同意见,他认为宋军的根本目的地还是在南京道,之所以去袭取蔚州城正是因为南京道守卫森严,所以才虚晃一枪先去西京道,用蔚州城来吸引南京兵至,然后趁虚而入。
二人火气都是不小,又开始争执起来,耶律淳和张琳一旁只有不断劝解,最后无奈之下,二人各退一步。萧干领军先去蔚州,再发公文征集南京西京二道乡兵协助守城,郭『药』师带两营八千怨军回来防守燕京。萧余庆统领六营军马西去蔚州剿灭宋军。
这也算是较为稳妥的法子。毕竟现在西京道兵少,要是宋江不来南京反去攻取西京,诸人皆是担心西京不稳,谁也不敢冒此风险,忽视此处。可是众人忙中出错,偏偏忘记了在蔚州城北上百里涿鹿山,辽主还是懵然无知。
也许是大家都认为宋军只能是向东或者向西,谁也没有想到宋江的目标竟然是北上。再说辽主身边带着五千的御帐亲军,对着只有三千的宋军自然是全然不惧。可不曾想,偏偏是这儿出了问题。不过就算他们想到了,也已经迟了,因为天祚帝和宋江已经开始交锋了!
义勇军今日天『色』微亮就已经启程,为的就是打辽主一个措手不及。可惜辽军远拦子放的太远,前军哨探在距离涿鹿山十里之外便被远拦子发现了。
既然已被发现,宋江索『性』大鸣大放前行,正好引辽主出来,还不需自己前去寻找。两军在涿鹿山侧对垒,为不让天祚帝退避,宋江还特意『射』了一封书信,希望能够激怒辽主。他的愿望实现了,所有一切都在向他希望的那个方向行走。
义勇军今日阵型是一个奇怪的阵型,步军居中,骑军在侧翼。步军中枪盾军将在前,陌刀队在后。一列百人,前后二十列,左右间隔丈许,却是一个松散的方阵。步卒这种阵型应对骑军,真是奇怪的很。
御帐亲军不愧是辽主亲卫,一个个身强体壮,弓马娴熟,纪律严格。战马不断嘶鸣,辽军兵将紧紧控住战马,只待辽主发令。辽军战法上百年来基本没有什么变化,一般是军分几队,轮流冲阵,一队不行再换一队,就象大海扑向礁石一般,一浪接着一浪强冲,要是敌军有溃败迹象再全体冲锋一鼓击溃。
今日也是一样,萧德里底一声令下,辽军阵型转换,一队千人护住辽主与众大臣作为中军,其余人马并列在前,分左中右。萧德里底见前面宋军在对阵骑军之时。竟然摆出鱼鳞阵法,这种阵法是最经不起骑军冲锋的,不由心底暗笑,今日便倒是我建功之时!
宋江远远看见辽军正在转换整形,知道他们这便要攻了,命人将战鼓架起,自己甩蹬下马,大步走上五尺高的击鼓木台。
“咚”
一声战鼓声响起,宋江大声喝道:“众家兄弟!我宋江今日便站在这,为尔等击鼓助兴!看着尔等如何杀敌立功!一刻不胜,鼓声一刻不停!要是今日败了,我与你们一同赴死!”
众军群情激奋,刀枪并举齐声和道:“一同赴死!”
萧德里底闻得对面宋军喧嚣,手中令旗左边一挥,左军千人骑队率先上前试探冲阵!左军小将军见令旗指向自己这边,心头大喜,这可是在陛下面前立功之机,自己定要带人一举冲溃对面宋军!
小将军拔出钢刀,一声呼喝,纵马开始向前加速,隆隆马蹄之声渐起。左军开始缓缓前移,速度越来越快,奔至义勇军前一里处,马速已经接近最高,尘土草屑飞扬,小将军手中钢刀摇晃呼喊:“杀!”
辽军齐齐呐喊着开始冲刺!千骑冲阵,威势壮观。
义勇军阵巍然不动,反倒是平静下来,鸦雀无声!
“三百五十步!”义勇中军小校高声呼喊!
义勇军将士前列的枪盾手迅速将手中枪盾放在一侧,架起神臂弓,脚蹬上弦。
“三百步!”中军小校再次高呼!
弩手凝神静气,目视急冲而来的辽军,弩弓平指前方微微向上。
“二百五十步!”中军再次高呼!
辽军已经从身后取出弓矢,纷纷弯弓搭箭,不过现在距离尚远,弓箭要在一百五十步内才算有用。
几个呼吸之后,宋江用力撰住手中鼓槌,用力击了下去。
“咚”!
一声鼓响!
第一列枪盾兵手中扳机重重一扣,一排利箭飞『射』而出,辽军前锋立时倒下数十匹战马,栽倒在地!
已经『射』完的弩手立刻转身捡起放在一旁的枪盾,沿中间空位后退。
紧接着鼓声再响,二列弩手『射』出手中弩矢返身而退。
辽军冒着不断飞『射』而出的箭矢拼命前冲,纷纷放箭还击。可惜现在距离遥远,唯有零星箭支能『射』入阵中,对义勇军没有任何影响,义勇军站的本就散『乱』,更发没有效果。
鼓声有序响起,一排排的弩矢连续不停,还未冲到百步之内,辽军左军便已经折损近半,神臂弓的箭矢也透两层重甲,更何况眼前的辽军只是身着皮甲,只要一箭就能把人『射』倒。这么密集的冲锋,义勇军连瞄都省了,对准方向发『射』便是。就连小将军自己也是手臂中箭,被一支弩箭钉在右手臂上,险些把骨头打断,鲜血飞溅,肆意横流!
小将军眼见事不可为,不说现在宋军尚有几列未曾『射』箭,现在自己军马折损大半,已经冲不过去了。就算能够冲到宋军阵前,怕也是讨不到什么便宜。他将受伤的右手贴着身子放在马上,左手高高挥舞,口中呼号几声,转过马头往左边驰去,剩下辽军跟随着绕往左边,避开弩手锋矢,灰头土脸逃回自家阵营。
两军阵前,一片肃杀,几匹战马孤零零的战立,不断拱着自己主人的尸体。几个伤兵勉力站起,左右摇晃似乎找不到方向,最后踉跄着脚步往本阵踯躅。
神臂弓!萧德里底深吸一口长气!这么着对面的义勇军有这许多的神臂弓,这仗难打了!
三九节 骑兵冲阵的气势
草原上秋风依旧,太阳已经跃过山梁,空气中弥漫着血腥气味。
两军阵前草地已经被无数的鲜血浸红了,一簇簇的战马和辽兵的尸体横陈,千奇百怪的倒在地上,几个伤兵,步履崎岖往回行走。
萧德里底心中有些微凉,这对面的宋军完全不像他印象中的南朝军队,在他的印象中,南朝的军队永远是看见骑兵之后,就只知道逃命的军队。最多也只能凭借着坚城守上一阵。
他清楚的记得,曾经无数次越境过去打草谷,几十上百军马押着成千俘获而来的宋人,驱赶数百辆牛车的战利品,从南朝城池旁边经过,城上数千的宋军都没有胆气出城一步,只能在城上看着自己的同胞被**鞭打默默痛哭!
这支真的是宋军?萧德里底心里打着突,他开始怀疑自己麾下的御帐亲军是否能够打赢今天的战斗。不光是他,包括天祚帝在内的辽国大臣们也是有些心中胆寒起来!
左军上千人,只一次冲锋,连阵前百步都未冲到便已经折损半数!这仗怎么打下去?这般打法能有多少兵马往宋军阵前填?
南朝的强弩大家都是知道的,可历来对阵南朝的弩弓向来都『射』不精准,怎么今日恐怖若斯!
其实这道理很简单,武器虽然重要,关键还是要人来用。从前宋朝禁军虽持强弓劲弩,但未战胆气先丧,箭还未『射』出,就想着如何后退,自然没有准头。
今日也是巧合,冲锋的不过千人,在上千把弩矢打击之下『射』倒几百委实正常,在千人之中,数百人算个大数字,要是在万人之中,便算不得什么了。如果今天一上来,辽军便全体疾冲,自然显不出这诺大的威慑!
辽军中一片静默,宋军阵中亦然。忽然宋军全体整齐高声喊起:“辽主速速逃走,否则必将遭擒!”
这句连呼几遍,声震四野,句句字正腔圆,这边听得是真真切切。耶律延禧脸『色』发红,更发怒不可遏!就算刚才有了些退意,现在说什么也不能退走了!不然以后还有什么脸面见人,还用什么来约束臣子?
辽主恼羞成怒,不光不退,反而要亲自领兵上前!众臣急忙拦住,大家都是知道此乃宋军的激将之法,就连天祚帝自己心里也明白,可这种阳谋是避无可避。现在辽国大军俱是转头注视着自己的皇帝,只要他微微『露』出一丝胆怯之意,只怕士气立刻便要跌落谷底!
天祚帝不顾众臣的阻拦,命人将自己龙旗竖起,大声喝道:“大辽将士们,朕便在此处看着你们杀敌报国!一步不退!”
辽军听得陛下之言,士气大振,山呼万岁!
辽主再道:“三军听令,有杀敌一人者,赏骏马一匹,杀敌三人者,赏骏马五匹,奴隶三人!擒宋军主将宋江者,官升三级,赏奴隶百人!”
当有随侍骑马行至阵前,将辽主的封赏圣谕通晓全军。
重赏之下,群情激昂,辽军士气更发高昂!
御帐亲军纷纷摩拳擦掌、擦抹刀枪,巴不得陛下立即下令,自己便可上前杀敌,博取功名富贵!
此次再不是萧德里底做主了,辽主亲自掌管令旗,他要一次冲垮宋军阵营,一定不能让宋江此人逃脱!
辽军变动,宋江自然看在眼里。令旗挥舞之下,此刻义勇军的阵营也已悄悄的变化。刚才退后到陌刀营身后的枪盾兵把自己手中枪盾整齐放在后阵,单持****上前,又恢复了刚开始的松散方阵。
辽军阵型再次转换好,不再有什么左中右三队,已经全军聚拢在一起,准备单靠人力也要突破宋军的弩阵。
阵形刚刚列好,天祚帝便大声发令,中军猛挥手中令旗,除去数百侍卫亲军留下护卫之外,其他三千多辽军蜂拥而出,快马加鞭像一片浓重的黑云般对着义勇军阵狂卷而来!
宽广的原野上,两支人数差不多的军队,两个极致般鲜明的对比。一支疯狂急速进攻,一支安静的原地等待,一动一静间,时间也仿佛停滞住一般。
辽主的御帐亲军,冲锋起来的气势非同一般,现在的冲锋更比刚才快了不少,两军之间的距离飞速的缩短,战马鼻中喷出白息,撩起四蹄;战士瞪大双眼,紧夹马腹,握住刀枪!
“二百五十步!”预警声响!
“咚”
义勇军战鼓声再起!
“咚、咚、咚!”
每一记鼓声都会伴随着一排冰冷的弩矢电『射』而出!
同样每一记鼓声敲响之后,都会有一排的辽军倒下!
鼓声跟随着辽军的脚步的加快而加快,等到十五列的弩手都已退到陌刀营身后飞速的重新组阵之时,辽军前锋已经到了百步之内!
所有人紧张的呼吸,最前面的刀手已经可以清楚的看见辽军前锋的模样!看见辽兵瞪大的眼眶,满眼的血丝,手中疯狂挥舞着的冰冷武器!
直面骑军冲锋,需要非常大的勇气!
千军万马冲刺的气势压迫之下,义勇军阵中空气为之一窒!
不少枪盾兵脚步都已经有些紊『乱』起来,再没有平常训练时的娴熟有序,早该编成的阵型迟迟不成!
就连站在前列,日常的训练就是与战马对冲的陌刀营,也不再敢直视前面冲阵的大军,大部刀手身体已经摇晃,脚步左右开始微微移动,持刀手臂轻轻颤动!
站在宋江身后,中军所在之处的李纲更是脸『色』苍白!他此刻仿佛能够听见自己的心跳之声,他的心似乎已经跟随在响彻天地的马蹄声一起跳动!他从来没有想过,所有从书上看到的什么残酷战事而想象出的恐怖场景,在今日迎面而来千军万马的冲锋之前,只能是不值一提!
他已经站不稳身形,只有退后两步,抓住后面的木杆,用尽全身力气才能支撑着自己勉强站住。
宋江心急如焚!
这一次才算是义勇军第一次打真正的硬仗!
以前都是面对本朝的步军,就算那次对西军的精骑也不过是行投机取巧之策。
此刻真正铁骑冲击而引起的『骚』『乱』,如果控制不住的话,必然导致后继的崩溃!
四十节 比比谁不要命
在辽军冲锋势下,义勇军的『骚』『乱』如果控制不住,必然导致后继的崩溃!
“咚!咚!咚!”
战鼓声响起!
宋江用尽全身的力气,唱起了热血的战歌:傲气面对万重浪,热血像那红日光,胆似铁打骨如精钢······
一个人、两个人、三个人、数十人、数百人、数千人慢慢的跟上了曲调,慌『乱』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热血和勇气!
枪盾军阵型在歌声迅速成型,三人一组的方阵,每隔几步三人并列下蹲,长枪斜空而起,盾牌抵住身前,一片长枪林立,前后左右均有防御。陌刀营的阵型也已经微微收缩,两两相隔间距变为五步,前后列间隔丈许宽,前后间隔而立,不再前后对应,后列对应前列中间空挡之处。
左右两侧的骑军早在辽军刚刚开始起步之时,就开始跑动起来,战士们控住自己战马,紧握手中长枪,高声唱着战歌,竟然避开辽军锋锐向两侧分开,把步军的两翼『露』了出来!
义勇军分成三队,中间两千步军固阵死守,陌刀营在前,枪盾军在后,在后面是数百枪兵圆阵围住的鼓台。两翼骑军向两边越行越远,竟然已经离开本阵里许之外,像是被辽军气势吓倒要临阵退走一般。即使这样,萧德里底也不敢疏忽,一声号角响起,向前冲刺的军马左右各分出数百人各自追击义勇两翼骑军。
说时迟,那时快。
这不过都是转眼之间的事情,陌刀营与辽军不过三十步远了。双方都已能看见敌人的绷紧的脸孔和泛红的眼珠!
陌刀阵路仲达站在正当中,三十步远,路仲达大喝一声:“离盾!”
陌刀营齐齐的往身边跨出一大步!他们原来遮住身形的大盾齐刷刷的向前倒下,上面已经『Сhā』满辽军箭矢。
二十步!十步!五步!
宋江鼓声忽然加重!
义勇军齐声喊到:“杀!”
随着一声“杀”字,数百人同时向前跨步,最前列百把丈许长刀整齐落下,刀锋之下,势如破竹,有挡刀者俱是人马两半,刀锋未及落地,再次闻得鼓声响起,阵中应鼓声又暴起“杀”声!霜刀斜斜向上撩起!
一步一个杀字,一步一片血光!陌刀营在辽军冲阵之下不退反进,大踏步撞进辽军冲锋阵营!
整齐的鼓点声中,整齐的杀声映衬下,霜刀齐发,所到之处所向睥睨!
后列枪盾兵借着陌刀营挡弱辽军马速之时,快步向前,一分为二,护住陌刀营的两翼,长枪疾刺马上辽军。
远处两翼的义勇骑军终于改变的行军方向,斜刺刺的全速冲向辽主所在的后阵中军!原本盯着他们的辽军急忙上前阻拦,两队军马直挺挺的撞在一起!
鼓声隆隆,杀声震天!
萧德里底一眼见到宋军两翼骑兵开始冲刺,便知道宋江打得是擒贼擒王的主意,心里也不慌张,陛下那边尚有数百亲卫护着,这两侧的宋军骑兵还被自己的人马挡住,哪有这般轻易过去?
倒是自己也不妨照搬他这法子,擒贼先擒王!
萧德里底打定主意,再吹号角,召集后队军马向两翼分开,直接绕过义勇军的陌刀阵直取宋江中军!
号角呼呼响起,被前面自家军马压住不得向前的辽军后队骑兵千许人,立刻拨转战马,分开左右,绕过义勇军的中阵,兵锋直指义勇军战旗所在宋江立足之处!
宋江所在中军,以鼓台为中心,一个圆阵在外面护持,不过二三百人!
宋江见辽兵千多人气势汹汹两路而来,不由浮出冷笑,他等的便是此刻!
以身作饵!宋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只不过这一次格外凶险罢了,他要拼的就是,他和天祚皇帝谁更光棍!谁更不怕死!
辽军已经扑到几十步外,照例的弩箭攒『射』之后,圆阵再次合围,密集的盾牌将军旗所在护得严严实实!丈许长枪根根斜斜冲天,就像一个刺猬一般难以下嘴!
鼓声再次急促起来,这次还是进军的鼓声!
两军之中数百长刀起起落落,千多长枪同样疾刺而出!一通鼓声,陌刀营杀穿了辽军阵营!
在他们的身后,已经没有一个辽军能够完整,原本六百条悍不畏死的壮汉,现在只剩下不到四百人!可是在他们的刀下,倒下足有上千的辽军最精锐的御帐亲军!
现在整个战阵已经分为四处,两翼骑军混战一起,战事胶着!
中间义勇军的主力已经占了上风,只剩下数百辽军依旧在和枪兵纠缠!
最后面的是义勇军的灵魂所在,中军战旗之下!这处也已经短兵交接开始混战,萧德里底已经见到中阵败了,现在只有自己这边一搏之力,自己这里要是胜了,全军便胜了!
自己要是一时吃不下宋军的中军,不管中阵的宋军向前还是向后,必败无疑!
不过如果是向前的话,陛下的亲卫能够抵住一阵,自己也当大胜!毕竟自己是以骑对步,况且人数占优!
这些形势宋江自然看在眼里,他丝毫不去关注身边的厮杀,尽管最近的辽兵已经突入到他身旁不住二十步!
“有我无敌!”
宋江大声吼道。
每一声鼓响,他都要吼上一声!
“有我无敌!”
路仲达跟着吼起!
远远的骑军中一样传出了这个吼声!吴家亮的声音!
这是一声呐喊,同样的这也是一个讯号!
所有的义勇将士都明白这个讯号的意思,就是不顾伤亡,直捣黄龙!
这个讯号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再没有武器的格挡,再没有伤亡的顾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一声声吼声回应在一起,义勇军疯了!除了护着几个主将的亲兵之外,全部发疯了!
什么样的军队是最可怕的,所有人最不愿意直面的是什么样的人?只有一种答案,疯子!
现在萧德里底面对的军队就是这一种!“隆隆”战鼓从未停歇过一刻,宋江的双臂早已经麻木,虎口已经震破!他现在完全是靠着手臂惯『性』在击打着战鼓!
鼓声中的将士们疯狂起来,一个个奋不顾身的向前直冲!在他们的眼中现在只有前面得敌人!左边右边统统交给战友!
两翼骑军疯狂的向前突击,终于杀穿了辽军突出来了!没有人再去看身后的辽军一眼,管他是不是正在追赶自己,管他是不是依旧挥动刀枪刺向自己后背,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前方的龙旗!
中阵的战事总算结束了,近两千辽军被斩杀殆尽!
“陌刀营回撤!枪兵营向前!”
路仲达的嗓子已经嘶哑,但是他的手臂依旧有力。
陌刀营齐齐转身,三百多把霜刀双手横直,陌刀营将士大步向中军回撤。
路仲达手中长刀一挥,带领枪盾军向着辽主所在直冲!
萧德里底捏捏手中四石的硬弓,稳稳的搭上箭矢,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员宋将!
四一节 一箭
萧德里底捏捏手中四石的硬弓,稳稳的搭上箭矢,他决定无论如何,也要留下这员宋将!如要是战事不利,那便抓住机会,一箭使他毙命!
萧德里底在本族中享有神箭之名,这不过几十步远,当能百发百中。
宋江全心全意击打战鼓,为正在奋战的将士助威,自身的安全已经全部交给了环卫四周的亲卫。
辽军在萧德里底呼喝之下越攻越急,不少人也是打得兴起,不再顾惜『性』命,驱马全力向义勇军大旗之处,不闪不避的冲撞过去。
义勇中军外围两军已经是犬牙差护,分不清界限一团混战。这『乱』军之中长枪已经不便使用,义勇军士都弃了长枪,一手持刀一手持盾贴近辽军骑兵开始『乱』砍。场上已经没有什么阵法招式可言,只有眼前的敌人,砍死一个算一个,至于自己是死是活,哪有功夫想这么多?
唯有数十个亲卫,依旧团团护持在鼓台四周,不过现在也只能是艰难的维持,不教辽军冲了进去。义勇军中军打得一团『乱』麻,辽军的中军也好不到哪里去。
吴家亮带左路骑军率先穿过辽军的阻挡,这短暂的交锋,五百骑军就倒下近二百人,可见战事之凶险!辽军伤亡也是不少,不过凭借马术精湛比义勇军略低一些。
等到这队辽军划过一个圈子再来追赶之时,吴家亮已经快要撞上辽军的中军了!这时右路骑军也突了出来,同样不管不顾的直奔前方的龙旗所在。
中间路仲达带的枪盾军走得慢些,毕竟统带的是步卒,不过场中到辽主中军不过里许路程,再是步军也慢不到哪里去!三路义勇军似三个剑锋飞奔而至,直指辽主耶律延禧!
辽主开始之时还能稳坐中军,高居御马之上与众臣指指点点,评判得失。不料转眼之间情势急转直下,两翼的宋军不顾损失摆脱己方人马飞驰而至,中路更是糟糕,已被完歼!三路人马虽都不多,可是面目狰狞、浑身浴血,像是要过来噬人一般!
义勇军人数不多,三路加起来也不过两千之数,可是辽主身边护卫之人更少,只有五百亲卫环侍左右。看着疯狂『逼』近的宋军,辽国众臣都胆寒起来。
萧奉先惊惶大急呼道:“陛下速退,回到大营便可坚守!”
一众大臣也是深以为然,宋军来势汹汹,断然不能以身犯险!团团掩住辽主,想要往后退去。
辽主刚刚萌生退意,还未来得及下令后撤,吴家亮就已经率军冲了进来!
天祚帝身边有五百亲卫骑军四面环卫,吴家亮知道不可恋战,只能是攻其一点,全力往龙旗之下猛冲,只有不断向前,方能撼动辽军打『乱』他们阵脚。
骑军本就不善守,哪里挡得起这般亡命冲锋!四面护卫的虽说都是天祚帝自己选拔得精锐之士,可是没能上过战场的勇士如何抵得住这些打疯了的嗜血之徒!
片刻之间辽军亲卫就阵脚大『乱』,义勇军最前端已经冲到距离龙旗不到二十步之遥!吴家亮已经能看见面目仓惶的耶律延禧正在准备拨转马头向后退走,这等良机如何能放!
吴家亮一刀砍翻前面的辽军,高声大呼:“辽主要逃!弟兄们冲过去!生擒辽主!”
生擒辽主!这是多少战士做梦时才能发出的呓语!现在这个不再是痴人说梦,辽主就在眼前!
义勇军爆出一声欢呼:“生擒辽主!”更发的不要命的趋马,不闪不避只要向前,不再有格挡,唯有一刀换一刀!
这一声欢呼声起,所有辽军气势为之一滞,俱是不由自主的看向这个方向,见到己方龙旗已是上下起伏摇晃不定,心中均是忐忑不安。
路仲达见吴家亮已经先到了,大急连声吼道:“兄弟们快些,不要把功劳都给他们占尽了。”说着发足狂奔起来,身后枪兵营何须他的催促,都是憋住口气拼命疾跑!几十步距离,将将就要赶到!
耶律延禧已经顾不得什么脸面了,现在自己危在旦夕,这些南朝的蛮子个个奋不顾身,已经杀透护卫军马就要到近前了。天祚帝迅速转过马身,急促促的挥鞭往身后就走,萧奉先和众大臣团团护在他的左右,一起夺路而逃。辽军中军大『乱』,十几个辽主的贴身亲卫再头前开道,偶有正巧挡在路上的辽军也被前面开路的众人砍倒在地。
萧奉先自己簇拥辽帝奔逃,还不忘催促周围亲卫们上前阻挡吴家亮和路仲达的追兵,幸亏这些都是御帐亲军,要是换了其他的军马,早就一哄而散各自逃命去了。
天祚帝仓惶的被众臣裹挟而出,好不容易挤出了己方军阵,打马准备往大营方向舍命逃窜!只要能回了大营,就安全的很了!吴家亮和路仲达见辽主已经逃了,按照原本商议好的并不急着追赶,先清理身前的辽主亲卫再说。就凭着耶律延禧的那几十人马想也只有回奔大营一路可选。
义勇军同时高呼:“辽主逃了!辽主逃了!”
辽军纷纷回头,果不其然,自己陛下龙旗歪斜着向后面急退。片刻之间,辽军士气瞬间滑落,人人顿时没了心思,左右看看都是寻找后路。义勇军自是兵威大振,手中的刀枪挥舞的虎虎生风。
不消片刻先是两侧的辽军骑军开始败退,再而辽主亲卫开始不支再也抵敌不住,纷纷向后。吴家亮和路仲达见敌军开始溃散,更是戮力向前,要一举击散当面之敌!
唯有一处辽军依然苦战不止,那便是宋江中军所在之处,萧德里底亲自统带的那一队人马。萧德里底见到辽帝退走,心中也有些退意,不过对着宋江他不想就此放弃,眼见自己折损近半人马,已经将鼓台边上的宋军清理干净,只剩下几十人马紧缩一起护卫着南朝将领,岂能在这个时候功亏一篑!
这次不能杀了这宋江,以后再找这样的机会就难了!萧德里底不退反进,大声呼喝手下众军继续向前攻伐,就算将这些人马再拼死一半,他也不能放过宋江!
在见到天祚帝溃逃之后,辽军士气已经低落到极限,宋江这边虽是人少,可辽军兵士再无战心,压力也是减低不少,更可喜的是陌刀营已经回身来救,马上就要赶到了。
陌刀之威所有辽军都是见识过的,霜刀一发,势不可挡,挡刀者都是身首两半!陌刀营已经赶到,刀锋所至,辽军纷纷避让,未有一个敢挡刀者。
看见陌刀营赶到,萧德里底心知大势已去,今日算是一败涂地了!他端起早在手中婆娑已久的硬弓,扣住箭矢瞄准正在张望着另一方向的宋江,趁着陌刀营进入战场引发『骚』『乱』时,围住鼓台的亲卫们向外扑击『露』出的一个空挡,手指轻轻一松。
“嗡”的一声弓弦响起,一支锋冷利箭瞬息到了宋江胸前!
宋江尚不自觉,眼见就要毙命当场!
就在此刻,一个黑影猛然扑出,把宋江撞翻在地,利箭贴着宋江的肩膀飞出,“哚”的一声正中旗杆,箭羽一阵急颤,入木三寸!
四二节 生擒辽主
萧德里底一旁偷袭,宋江猝不及防,要不是有人忽然从身后将他撞倒,只怕已经是一箭穿胸,毙命当场!
萧德里底心中感叹,功亏一篑!眼下这个情形事已不可为,再战下去唯有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一把将自己的硬弓套上手臂,大声呼喝驱马便走,辽军闻听他下了撤退之令都是争先恐后拨马而逃!
宋江忽然被人撞翻,尚且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身边亲卫将他扶起,他看着旗杆上险些贯穿的箭簇,心中也是后怕不已。撞倒他的那人却不是义勇军中之人,正是那个神秘的影子。现在战事要紧,宋江也没有时间说什么感谢的话,辽军正在败走,当即下令陌刀营去坡后备马,正是趁胜追击的好时候!
正在他思量着如何扩大战果,将辽主『逼』到蔚州城去之时!前方却出现了一个惊天的意外!
辽主被擒了!
天祚帝耶律延禧,算得上是一位命运多迭的可怜皇帝。想当年他亲率三十万大军,号称七十万讨伐完颜阿骨打,其他女直各族均是吓得战栗而不敢稍动,唯有完颜阿骨打不得不领自己两万人马前来迎敌。天祚帝本该一战功成,只可惜大军行到一半,就快要与阿骨打交锋之时,忽然后面传来消息,宗室大将起兵反叛,本就是一个庸才的他闻讯更行差步错,急忙命令回师平叛,大军掉转头来后被阿骨打从旁侧击,结果一败涂地,死伤枕籍百里,三十万大军一朝覆灭,自此一蹶不振,闻金如虎。
今日他更是走了霉运!
宋江已和吴家亮、路仲达商议妥当,辽主是抓不得的,必要把他放走!可是此事异常重大,除他三人之外其余人等一概不知,这个纰漏正好出在此处!
吴家亮、路仲达之前奋不顾身,为的就是迫使辽主逃遁,以败辽军士气,取得此战胜利!
这个目的已经达到,天祚帝见两人来势凶猛,立刻和大臣们一起望风而逃。可偏偏这时,义勇军的右路骑军冲破辽军的阻碍,到达了辽军的后阵。
大部辽主亲卫都已聚集起来抗击吴家亮的左路,剩下的正准备上前抵挡即将到达的路仲达的中路,骑营副营长徐爽见状,带领手下数百人稍微打了个弯子,准备绕到后面从后阵迂回。
说起来这也是宋江的责任,宋江对骑军极为重视,只要有空便要到骑营讲课。后世骑兵最战绩辉煌的非蒙古人莫属,这蒙古军队的战法最典型的就是这小队迂回,找出敌人破绽发动突袭战术!
现在徐爽正好活学活用,巧的是辽主正好在众臣的簇拥下退后,准备逃回营地,可惜没走得几步一头撞进义勇右路骑军的包围圈中。
护着耶律延禧后退的几十个人中,有大半都是整日声『色』犬马的高官显爵,真正随驾护卫的亲军只十几人,只冲一阵便纷纷被义勇军击落马下。徐爽带人打散外围护军,一眼瞧见前面龙旗之下一群人簇拥着一个四五十岁身着红袍的中年人,立时激动异常,那定是辽主耶律延禧!今日首功便是此时!
徐爽眼见耶律延禧就在身前,喜不自胜,一声呼喊,周围义勇军一拥而上,顿时将那几十王公大臣打落马下,只剩辽主一人孤零零的端坐御马之上。有义勇正要上前将他擒下,辽主大声厉喝:“朕乃大辽皇帝,尔等安敢无礼!”
义勇军士们面面相觑,眼前这位确是帝王之尊,均是不敢造次,只好将他团团围住请示首领再做打算。
徐爽立即命人前来报知宋江:“已经擒获辽主!”
前来报信骑兵老远之处便开始大声禀报:“禀报统制大人!我军已擒获辽主!”
义勇军兵们闻得此消息都是欢声雷动!
宋江却像是狠狠的被打了一个闷棍一般,呆呆的说不出话来!
站在他身后的李纲一个箭步窜了出来,紧紧抓住前来报信的兵士,手臂微微颤抖激动问道:“你此话当真?真的将辽主擒住了?”
兵士见是那个朝廷派来的文官问话,大大不以为然说道:“自然是真的,我义勇军何时会谎报军情?首领,现在辽主不肯下马,徐爽副营长派标下请示统领,该当如何处理!”这后面一句却是恭恭敬敬对着宋江说的。
宋江欲哭无泪,这怎么会弄巧成拙!
这个天祚帝也太无用了些吧,那么多人护着怎么连逃都逃不出?现在怎生是好,这么多人看着,想放都放不掉。
李纲确认不是自己听错,当真是已将辽主擒获,不由浑身颤抖眼泪簌簌落下!周围兵士都是**,怎么抓住了辽主,咱们这位宣赞大人竟然哭了?
李纲放开双手,颤抖着对着南方拜倒:“陛下,列位先帝,今日有义勇先锋军生擒辽主,我大宋光复燕云有望了!”说着“咚咚咚”的鼓台上叩了几个响头,这才擦干眼泪站了起来。
宋江还是僵在那儿,脑筋急转,不知该如何是好,要是刚才兵士不是说得太大声,悄悄放了也不是不可能,现在李纲都这副模样了,还怎么放?
李纲见宋江依旧傻愣当场,以为他是兴奋过度,欢喜得痴了,伸手推了一把:“宋统制,咱们赶紧过去迎接辽主才好!”
的确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虽然今日义勇军一直高呼着“生擒辽主”的口号,可谁也没想到真的能把辽主擒住!
就像后世买彩票的都是为了中大奖而去,等到真的中了奖又不敢相信。虽然宋江一直都没有准备当真为活捉辽主而来,可他的心中深处也未曾没有一点这个想法,等到现在真的抓住了,他的确有些做梦般的感觉。
宋江心里兴奋与懊悔交织,激动和担忧纠缠。现在抓也抓了,还能怎么样?李纲在场不算,还有一个童贯的杀手也在当场,要是他敢把耶律延禧放了,估计只要一踏上大宋的疆域,迎接他的只有囚车。
宋江也不上马,就这么大步向着前面走去,李纲和影子紧紧随在他的身后,亲卫们护在周围。
见到宋江亲至,徐爽骑队急忙闪出一条道路,宋江缓步上前,待到辽主马前,半跪叉手道:“大宋义勇先锋军统制宋江,恭请辽主下马!”
李纲同样躬身施礼:“大宋义勇先锋军宣赞舍人李纲,恭请辽主下马!”
耶律延禧长叹一声,松手扔开马鞭,在义勇军士扶持下,落蹬下马。
四三节 阴谋
四千辽国御帐亲军阵亡三千有余,萧德里底见辽主已经成擒,不敢返回大营,率手下数百骑军东去,现在奉圣州空虚,中京正与女直人四处交锋,唯有东去南京道搬取救兵!
宋江见萧德里底已逃,剩下的辽军被义勇军驱赶分头逃遁,于是整备军马,将所俘的辽国大臣全部缚起,只留辽主耶律延禧一人不绑,全军上马,挟着辽主直奔辽军大营。
片刻之后到了营外,由辽主亲自出面招降留守亲军。
留守人马见陛下与众位王公大臣俱已经做了宋军的俘虏,哪里还有战心。除开小部分人坚决不降,各自弃营退走外,余下大部打开营门放下刀枪列队而出归降。
时间已经快要正午,宋江安置好众多俘虏,立刻分发军马去打扫战场、收敛尸体、清点物资等等,李纲则去辽军帐中宣慰众位尊贵的战俘,陪耶律延禧说话以安其心。
是役,义勇军损伤不小,阵亡八百余人,重伤百余,轻伤者上千,几乎是个个挂彩,就连宋江都差一点死于非命。说起义勇军自成军以来,历经大战,向来是亡者多,伤者少,至于轻伤之类,几乎都是不计。
不过此次虽是伤亡惨重,但战果更是辉煌,五千辽军精锐,歼灭三千四百多人,俘虏辽主以下计七百多人,逃脱者不到九百,缴获帐篷物资等众多!
午饭时,宋江与路仲达、吴家亮碰了次头,三人都是嘘嘘不已。谁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状况,现在虽是拿了辽帝在手,可是却像是如鲠在喉。杀也杀不得,放也放不得,带在军中的话只怕要招来辽军全力抢夺,自己现在只二千人马,禁得起几战的消耗!
上午萧德里底遁走,看方向应该是奔南京道而去,自己调动南京道军力计划是要实现了,可是却意外的背上了个大包袱。亡命天涯之时,还得带上这帮辽国战俘,足足有七百多人,要是万一作战时,这些俘虏生事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宋江腹中『荡』来『荡』去只有一个“杀”字,可这些人毕竟是没有抵抗束手就擒的,他当真是说不出口。还有一个大问题,这个耶律延禧当真要带回大宋去的话,该当如何补救,才能不让辽国分裂?
宋江思索良久,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路仲达二人更是两眼一抹黑,对辽金局势这些事情一概不知,拿不出半点建议出来。
吴家亮见宋江困苦,倒是想出了一个折中的法子,咱们想不出,并不意味的辽人也想不出,要不叫几个辽国大臣过来询问一下,想必他们也不想看着自己国家分崩离析罢。宋江也觉得这办法算是可行,这俘虏中不正是有一位赫赫人物,说不定真能成事!说不得也只有试上一试,死马权当作活马医了。
实在不行,就瞅准个机会把天祚帝给放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回去就说『乱』军之中被辽人劫回去了!宋江坐在帐中等待路仲达将人提来,心里暗暗的发狠。此事非同小可,极有可能引起连锁剧变,影响当今天下的大势!宋江坐在辽主的大帐中心里一团『乱』麻一般。
第一个被提来的是辽主耶律延禧最亲信的大臣北枢密使,当朝国舅、兰陵郡王萧奉先。萧奉先在天庆年间可是了不起的人物,他出自萧氏后族,自己两个妹妹,萧夺里懒为天祚帝皇后,萧贵哥是元妃!
宋江请萧奉先落坐,亲手斟上杯茶递了过去。萧奉先受宠若惊般连忙站起身,恭敬接过茶杯。
宋江示意路仲达到帐外守候,这次所谈内容实在是旁人万万听不得的秘闻!是以大帐之外亲卫都已经散布到二十步之外,严密看顾着四周,除路仲达吴家亮外,不教任何人接近大帐。大帐门口,二人亲自一左一右在外守候。这种阵仗,看得自家义勇将士们都是咂舌不已,这门口守卫着的二位,可是义勇军除大首领之外,数一数二的人物!
萧奉先陪着笑脸站着,待宋江先行坐下,这才小心翼翼的坐下,这种阵势一出他知道宋江必有机密要事问他,他也不敢开口说话,只是安静等待。
宋江酝酿一下,开口说道:“听说萧王爷官任枢密使,是北朝重臣,想必是学富五车、胸有韬略,宋江帐下兵士粗蛮,先前有得罪之处,还请郡王见谅。”说着就想起身行礼致歉。
萧奉先现在小命都攥在宋江的手里,哪敢受他的大礼,急忙躬身而起,口中连称惶恐,牢牢挡住不让宋江下拜。宋江也并非真有这个意思,不过是为了找个由头往下说罢了。宋江借势回身再次落座,萧奉先强笑着不再坐下,只是毕恭毕敬的站着答话。
宋江想了一想,忽然问道:“郡王对眼下的形势怎么看?”
萧奉先不明其意,犹豫着问道:“宋大人是指?”
宋江轻轻啜了口茶,在杯口吹了吹,看似漫不经心的说道:“现在辽主在我军中,北朝不可一日无主,否则必要四分五裂。北面女直人虎视眈眈,要是见大辽分裂,必然乘机而起,这两百年的国祚危在旦夕啊!但陛下已经遭擒,放我是万万不敢的,唯有另立新主,呵呵,我可是听说南京析津府中,有好几个王爷。你看谁能继承大位?”
萧奉先面不改『色』,依旧是笑眯眯的答道:“宋大人说笑了,小王也不过身在囫囵,自己都是朝不保夕,哪里还有心去『操』心这些事情?”
宋江呵呵一笑:“郡王过谦了,我闻得令妹为耶律延禧元妃,生有一子封为秦王,且令弟萧嗣先为斡鲁朵都统,帐下兵马不少。要是这皇位被别人夺取,岂不是冤枉得很?”
萧奉先脸『色』微变,他未曾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南朝不入品级的武官,竟然把本朝的事情探得这般分明!言下之意竟然是暗指自己的外甥登上皇位之事!这怎能叫他不心惊?
萧奉先心中一动,这宋江说的未曾没有道理。陛下已经被俘,要想回去是千难万难,倒是不如就此和他合作,要是自己外甥登基,那朝中还不就是我萧奉先说一不二!
可他又怕宋江只是随意说说,试探他的口风而已,毕竟宋江的军马现在不过只二三千人,又深陷辽境。万一大军一到压迫他把陛下放了回去,自己不是自寻死路?这事情太过重要,便有心探探宋江的底子,看他到底方才的话有几分真心。
萧奉先笑道:“宋大人说笑了,我大辽天下向来是有德者居之,想我陛下文才武略皆是不凡,定会遇难成祥,潜龙脱困的。”
宋江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摇头笑道:“郡王爷当真是滴水不漏,我也实话实说罢,我已下定决心,若是我不能走脱出去,在我死之前耶律延禧必要比我先走一步!”
萧奉先低头沉『吟』起来,宋江此话斩钉截铁,说得是千真万确!刚才战阵之上,萧奉先也看过义勇军的勇武,这宋江倒不像是怕死之人,要真的如此的话······
萧奉先猛然抬头:“宋大人,不光是陛下,而且随军的各位大臣,要是把他们也放走,只怕事情会起变化。”现在图穷匕见之时,萧奉先也是直话直说了。
宋江略略点头,“你放心,我军中粮草向来不足,养不起这些人。”
萧奉先会意与宋江相视一笑,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既然对方是真心有此打算,萧奉先也不再藏私,开始用心思量此事起来。
过得一会,萧奉先缓缓说道:“陛下有六子,除燕王早丧,赵王习泥列为西京留守之外,各有秦王、晋王、梁王、许王,这其中,秦王、许王是我的外甥。梁王是不足一提,只是晋王却有些不妥,他自身为陛下长子,母亲文妃与中京留守耶律余睹之妻是为亲生姐妹,耶律余睹乃宗室雄才手握重兵,在朝中党羽也不少,只怕到时候纷争不断,本王毕竟是外人,要是他们宗室要保晋王,我也只有徒呼奈何。”
宋江思量着萧奉先的心思问道:“那郡王可是有什么想法?”
萧奉先当然是有想法的,故才有此一说,宋江既然问起,萧奉先自然和盘托出:“小王倒是有一个法子,只是还要辛苦宋大人,若是此事能成,秦王与小王必有重谢!”
“哦?”宋江见萧奉先办法先是不说,倒是先许起诺言来了,不觉心底狐疑,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兰陵郡王打的是什么算盘。
四四节 乱臣贼子
宋江与萧奉先各怀心机,议着后事,两人目的不同可又有些相似之处。
宋江忧心是为了辽国不会因为天祚帝的被擒而分崩离析,加速灭亡,导致金兵过早南下。
要知道今年十月,大宋东南方腊即将起事,一直要到明年的八月才算全部平息,要是这时候辽国忽然崩溃,宋朝必然是金兵的兵锋所向,内忧外患之下,何以御敌?
至于萧奉先,倒是被宋江提醒,现在正好可以抓住这个机会,扶持自己外甥登上皇位,到时位极人臣自然不在话下!
两人都是将心思藏的紧密,不过有些东西避也是避不开的,不过谁先开口谁要付出的多些罢了。
形势比人强,萧奉先现在是宋江的掌中鱼肉,也只有先开口了,毕竟宋江占着主动,要是他说不出实质『性』的东西,宋江舍弃他,随时可以再去换个旁人合作,到时候什么都晚了。
萧奉先终于将自己的想法先说了出来:“宋大人,若是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一旦小王成功必将重谢!”
宋江一言不发,不置可否,静静等待萧奉先的下文。
萧奉先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干咳一声继续说道:“陛下六子,除燕王早薨,赵王习泥烈为西京留守外,其他俱在析津府,要是有一支人马偷袭南京,进城之后其中两位亲王不幸遇难,只有秦王、许王侥幸逃脱,这事情便就简单了,秦王许王亲兄弟尔,且许王年幼,自可立秦王为新皇,旁人也无可争议。”
宋江万万没有想到萧奉先打的竟然是这种主意!“析津府......”宋江喃喃自语,想要攻下析津府谈何容易,就凭借着自己这二千多人,就要攻下析津府,还要占领内城将后宫人等全部擒获,简直有些异想天开。宋江不是没打过析津府的主意,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攻下此城,他那时想的是借攻南京来调动辽国军马,寻找战机。
宋江连连摇头:“兰陵郡王说笑,你也太看得起我宋江了,就靠我这二三千人要向攻下析津府,我自认没有这个能耐。就算我偷袭得手,只怕也没有那个能力将他们一网打尽。”
萧奉先目光灼灼看着宋江,转而轻笑道:“宋大人所言是实情,不过大人莫非忘记了本王不成?本王既然这么说,便是有把握促成此事。”
有把握?宋江疑问的看着他,却不知他的把握从何而来,难道他要里应外合?
萧奉先低低声音叙说:“宋大人刚才提及到了舍弟,舍弟萧嗣先为斡鲁朵都统,帐下宫帐军一万余人,现在驻扎在中京道北安州。要是大人袭取南京之时,守城的是舍弟的话,你看此事成功可是有望?”
宋江现在终于明白了萧奉先的算盘,要是他的弟弟驻守南京,那其余的亲王的确不可能有活口。之所以叫他去攻城,不过是将这个罪名安到义勇军头上罢了。估计就算那时宋江反悔,那几位王爷一样逃不了身首异处的命运。
要是真如萧奉先所说,倒是可以一试。可是宋江还是有许多顾虑,一则按萧奉先的计划,所费时日不短,自己现在掳了辽主在军中,日日都要担惊受怕,未必等得到萧奉先将事情筹备好。二则自己要真的和他合作,万一在成功之后他忽然反悔,将自己围在南京城中不得出,到那时该怎么办?
燕京城,是大宋所有战士的梦想,这个梦想现在就像无比美妙的诱『惑』摆在宋江的眼前。谁不想创下盖世的功劳,宋江也想,只是这些顾虑得不到解决,他不敢伸手。“郡王所说是有些道理,只不过宋江有些顾虑还要大王解答。”
萧奉先见宋江脸『色』忽喜忽忧变幻不定,心中也是忐忑,生怕宋江张嘴说出个不字出来,这眼前天大的机遇就付之东流了。
宋江并未直接拒绝,只是说有顾虑,此事便是成了一半,萧奉先急忙答道:“宋大人有何顾虑,尽管直言无妨,本王必将全力办妥!”
“第一,”宋江竖起手掌,弯出一个手指,“时间,你须得告诉我需要多少时间,你才能将诸多事情办妥。这第二,你要前去筹备此事,必要先行离开,那离开之后咱们该如何联络?”
萧奉先沉思着点头,宋江这些顾虑实实在在得很,这些都是要事先考虑清楚的问题。
“第三、辽主在我军中,你朝大臣必要倾力征调大军围剿,以『逼』迫我将耶律延禧放回,若是我在境内停留时日过久,定是逃不脱大军围困,在我四面受敌之时,你有无把握将我放出?”
这问题一个比一个难以解决,萧奉先皱眉苦思良久,宋江也不打扰他,只是自己安静喝茶,等待他的答复。
萧奉先迟久才缓缓说道:“时间问题倒是不大,只要有陛下的圣旨,只要十日我就能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至于联络之事更是简单,若有要事,本王定会派遣心腹家人带信物来与大人联络。只是这最后一条,倒是有些难办。要是在中京西京都有法子,只是南京道却没我信得过之人领兵。”
“西京?”宋江心中一动,“你在西京有人?”
萧奉先自豪一笑:“西京兵马都总管萧鞑靼便是我族中的兄弟,西京各州都有我族子弟任职。要是在西京行事自然方便得很。”
宋江精神一振,哈哈笑起:“要是这样,倒是好办了!”
萧奉先不明其意:“宋大人缘何发笑,可是有了计划?”
宋江铺开地图,像多年好友般拉着萧奉先一起观看:“郡王请看,这处是怀仁,距离西京七十里,我若带兵西进,攻下此城之后守上些时日,这些时间郡王可持辽主诏书将现在南京西京道兵马尽发而去救援,让令弟南下掌震燕京。时日一到,只要萧鞑靼能虚应故事让我军冲出重围,我便直接东来破燕京城以全郡王大计。”
“不对,”萧奉先说道,“该是成全宋大人的盖世武功才是!”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各自心照不宣。
“不过,”宋江忽然出声,“郡王还当给我一个保证,确保我军在析津府中的安全。”
萧奉先讶异说道:“宋大人何出此言,咱们即为盟友,何须有这等顾虑。”
宋江肃容说道:“萧大人,你我只为利合,自然本人要小心一些。我只需郡王爷手书此事于纸上,也可作为一份凭据,要是郡王守信,只待秦王登基之后,这文书就是一张废纸,若是郡王不遵诺言,我也只有将你我计划公之于众。何去何从,王爷自己考量。”
萧奉先略作考虑,他也知道此事对于宋江来说风险极大,宋江所为也是出于万全之策,且现在自己也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要合作便要写,不写的话将心比心谁也不敢如此从事,当即答应了下来。
宋江拿过纸笔,请萧奉先书写文书。萧奉先也不犹豫,一五一十将此事写得详详细细,最后签字画押。
宋江小心的将文书贴身放好笑道:“还请郡王爷见谅,宋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毕竟两千兄弟的『性』命都在本人手中。”
萧奉先故作大方:“宋大人不需解释,本王自能理会。现在我的『性』命也是交到大人手中了,也请大人不要反悔才是。”
宋江点头正『色』道:“郡王无须担心,现在就请郡王安排,你准备何时走,要带哪些人手,需要些什么东西,其余人等如何处理,郡王一言而决!”
四五节 杀俘
自从萧奉先进了大帐,路仲达便抱着自己的大刀守候在门口。
两人在帐中时间长久,足足过了两个时辰,宋江才亲自把萧奉先送到门口,交代路仲达陪着萧奉先去挑人,除了辽主之外,只要是萧奉先觉得需要带走的,尽可带走。
路仲达应声陪着萧奉先而去,宋江又让亲兵去唤吴家亮前来,他有事情需要交待。
吴家亮并不在营中,他带着人押着上百俘虏正在挖坑,义勇军此役阵亡的将士的尸首,是带不回大宋了,唯有就地安葬,待以后有机会再来迁回去。
得了宋江亲卫传信,吴家亮把现场事宜安排给看守俘虏的队长,自己匆匆赶回营地。
进了大帐,吴家亮看见宋江趴在案几的地图上竟然睡着了。他心中微微酸楚,首领这些时日实在辛苦,行军打仗与旁人无异,在别人休息的时候,他还要思考全盘的战略和下一步的行动。
吴家亮有些不忍心将他叫醒,宋江这几日的确是太累了,也该好好休息一会。可是他又不能不叫醒他,因为宋江唤他来定是有事情吩咐,现在这种危急的时刻,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分的危险!
宋江被吴家亮摇醒,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迷』『惑』的发了会呆,才想起是自己找他来有事要说。宋江叫人打来一盆清水,擦了擦脸这才算清醒过来,拉过吴家亮小声的叙说着,吴家亮连连点头,得了他的面授机宜,匆匆的又出门去了。
现在已经是下午未时,再过两个时辰就要天黑,这处大营义勇军是不能在此安营过夜的,刚才一战不少辽军四面逃走,最近的奉圣州到此不过两个时辰的距离,要是在这里过夜,只怕到了今天晚上,就会有辽国兵马前来。
宋江思量一会,传下命令:全军开始清点行装,一个时辰内必须集合上路。至于缴获的战利品,在不影响速度情况下,能带走的一律带走,不能带的全部烧毁。
大营中,将士们紧张的准备行装。距离营地三里之外的涿鹿山脚下,转过一个树林,可以发现六七百人正在同时挖掘着一个巨大的深坑。坑边密密麻麻堆着数千具尸体,这是战场上阵亡的辽军尸首,都已经运到此处准备掩埋。四周数百全副武装的义勇军兵士站在一旁监督着。
吴家亮看看天『色』,再看看那个大坑。应该是差不多了,足够用了。他大声令道:“停下!”
正在挖掘深坑的俘虏们纷纷停下手中的活计,抬头看着他。
“你们把尸体全部扔进去。”吴家亮挥着手,示意俘虏们快些做事,现在都过去半个多时辰了,再不快些就要耽误全军的行军时间。
俘虏们放下手中的工具,两两一组开始搬运起尸体。很快,尸首都给清理一空,俘虏们都松了口气,现在应该可以歇歇了吧。吴家亮点点头,退后两步大声喊道:“『射』!”
四周看守的义勇兵士早就准备好了,只等一声令下,纷纷扣动扳机,俘虏们顿时倒下一片,剩下的大部已经吓得傻了,有几个立时反应过来,宋军要杀俘!
生命的最后时刻,俘虏们爆发出惊人的勇气,赤手空拳就向周围的义勇将士扑了过去。可惜现在拼命已经太晚了,一杆杆长枪刺进俘虏们的胸膛,一把把大刀将他们砍倒在地,不消片刻,所有的俘虏全部倒在血泊之中。义勇兵士上前将这些俘虏的尸首扔进坑中,草草的填上泥土,匆匆返回大营集合。
宋江带着义勇军的将士,押着辽主和诸多大臣,在阵亡的义勇烈士墓前徘徊一周,洒下无数的泪水,再次开始了新的征程。
残阳如血,一支军马迎着落日向前驰去,漫漫草原之上,风声呼啸中、战马嘶鸣声里,不断有嘹亮的军歌前后响起。
影子跟在宋江后面,好奇的左右打量着这支军队。那夜宋江叫她离开,不再准许她在军中停留,不想第二日她竟然又远远的跟在了大军之后。宋江无奈之下,与其让她远远辍着,还不如带在自己身边。虽然她是一个杀手,可毕竟也是一个女孩子,要是这样扔在外面实在有些于心不忍。
宋江没有想到自己的这种临时起意,竟然在对阵萧德里底之时给自己捡回了一条『性』命,当真是始料未及。看来自己还是人品好,好事要常做,宋江如是想着。
大军之中,李纲阴沉着脸行进在耶律延禧身后。自从辽主被捉之后,他就变成了耶律延禧的影子,基本上只要能看见耶律延禧,就能看见李纲。不过这也无可厚非,耶律延禧是辽国皇帝,是这北上之行的最大战果,也可以说应该是大宋立朝百年以来,最大的战功!
到现在,李纲依旧无法控制自己心中的激『荡』,总会不由自主的跟在耶律延禧身边,生怕眼睛一眨,辽主就会消失不见。
至于他脸『色』不愉的原因,正是因为这支队伍中少了不少人,耶律延禧的亲军,那些投降的辽军们不见了!他心里明白,那些人应该是死了,被宋江杀了,他不相信宋江会把那些人放走。虽然他知道宋江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军的安危着想,可他始终无法去接受这个事实。
不光李纲发现了这件事情,耶律延禧和被押解在军中的辽臣们早在大军启程之时就发觉了。不过他们并不感到意外,要是他们自己也会同样处理。二千多人的队伍深入敌境,怎么可能带上六七百的俘虏行军?要是路上稍微出点差池,就是全军覆没的下场。放了更不可能,这些点人的队伍,最怕就是别人发现自己的行踪,这么多人放走,必然会暴『露』自己的方位。
相比起来,辽主耶律延禧和众臣们更关心的是萧奉先的消息。临走之前,萧奉先寻到辽主,对耶律延禧密言,说自己已经哄骗住了宋军的统领,宋江已经答应放自己回去,他与宋江之间有约,只要他能在十五日内筹集足够的金银马匹,宋江在离开大辽国境之时便会释放耶律延禧。
至于其他大臣,萧奉先没有言明,耶律延禧也装作不知,这宋军来一趟,多少总要带些战果回去,这种时刻,也顾及不了别人了,就当他们是帮朕消灾罢!
耶律延禧依着萧奉先之言,手书圣旨三份,着西京、南京、中京各处,所有兵马同归萧奉先调配,若有抗旨不遵或阳奉阴违者,萧奉先有先斩后奏之权!
萧奉先得了辽主的圣旨,内心暗喜而去,耶律延禧则是恋恋不舍的送出帐外,直至看不清他的背影这才泱泱的回帐休息。
四六节 机缘
今日已是八月初一,不知不觉,义勇军入辽有几天了。
入秋时节,草原上风已经大了起来,义勇军趁着天『色』尚未完全黑下来,还能依稀看见前路,在朔朔凉风中继续前行着。
大军已经马不停蹄的向西走了数个时辰,估『摸』着已经行进了不下四五十里,前军哨探回来禀报,前面两里之外已经到了桑干河畔,宋江这才传令下去,全军全速前进,今夜在桑干河边宿营。
“杳杳桑干河,悠悠沧海流”,桑干河在春秋战国、秦、西汉时被称为治水。东汉、三国、北魏、隋代被称为漯水。相传,这条河在桑葚成熟时,河水就干涸了,于是有了桑干河之称。桑干河起源西京武州府过燕京入大海,历来为兵家必争之地。
义勇军今夜便是在桑干河的南岸宿营,跋涉数十里之后人饥马渴,定下宿营之地,附近的河边,一批批的战马被牵去饮水,战士们在黑暗中饮着热水嚼着面饼肉干。匆匆饮食之后,将士们裹着行军的毯子,和衣而卧进入梦乡。
并非宋江做人刻薄,只是现在『逼』不得已,隐蔽自己行踪才是要务。要是几千人在平原上升起篝火,那火光冲天的架势,这平原上百里外都能把天边的亮光看得清清楚楚,所以只有委屈自家义勇军,不能吃到热食了。
义勇军将士将冰冷食物吃得开心,辽国众俘却吃得口中无味,难以下咽。这种行军干粮,只是为了能够充饥且方便携带,口味不可能好得到哪里去。不过就算味道不好,众俘虏们也无可奈何,看守他们的义勇将士也随便他们吃不吃,不吃得话还能省下不少行军口粮。
宋江一到宿营之地,还不等开始晚食,就一头钻进行军的小帐篷里面休息,这两日他也是太累了,整夜整夜的无法安眠,几千人的『性』命都压在他的肩膀,只要走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宋江并不知道,就在义勇军安歇之时,辽国境内已有两路兵马在赶往涿鹿山的途中。他更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他的临时决定和萧奉先的合作,使得义勇军免去一场大劫,以后的征途上轻松许多。
辽军已有两路军马赶到了涿鹿山辽主营地,一南一北。北面到来是奉圣州的军马,由州刺史萧海曙带领着,已经在半个时辰之前赶到了涿鹿山,现正在辽主原来的营地扎营。
奉圣州在涿鹿山之北,约五十里处。得残兵报信,刺史萧海曙并未立即发兵救援,而是派人去城中几家大姓和附近的部族召集人马。他这么做也是事出无奈,奉圣州原本兵马就少,大部还都是乡兵步卒,要是徒步赶去时间耽搁太久,况且乡兵疏懒训练并不能战,平常维持持续,休整街道这等琐事是可以的,要说冲锋陷阵那就强人所难了。所以萧海曙宁愿等待部族骑士聚合成军,也不愿意领着乡兵南下勤王。
其实就奉圣州到涿鹿山的短短路程,就算部族军马到的迟,也不至于晚间才能抵达。之所以这么晚到,是因为萧海曙还存了另外一个心思,据辽主御帐亲军的逃兵言讲,这支宋军骁勇异常,只三千多人对阵五千御前宫帐,竟然大获全胜!辽主亲军只有几百人逃出,这个战绩实在骇人听闻。
要知道这可不是投机取巧的战果,是硬碰硬打出来的!萧海曙心中衡量一下,就靠着现在自己征召来一两千的部族骑士,对上那支队伍只怕是送死的料,是故他也暗暗的拖延着时间,希望自己赶到的时候,宋军已经远遁而去。天『色』昏暗之时,他终于忐忑不安的赶到涿鹿山,幸运的是宋军果然已经离去。既然宋军已去,天『色』又黑了下来,萧海曙便在已被烧毁的营旁安扎了下来。
奉圣州军马扎营之时,又一支军马赶到了涿鹿山,这支正是四军太师萧干率领的三千奚族骑军!
萧干今日大早得了蔚州战报,心急火燎的带领昨日才南下析津府的奚骑飞速赶往蔚州。大军人不离鞍、马不停蹄过了六安山行至燕赵古长城时,正好撞见了败退下来的萧德里底。
萧德里底和萧干虽然都是姓萧,可并不是一路。萧德里底是契丹萧氏大族,萧干则是奚人,本名奚回离保,一名翰,奚王忒邻之后。这萧干不过是辽主赐姓为萧以后,改称萧干。
萧干身为奚六部大王,兼总知东路兵马事,与萧德里底这北枢密使虽是旧识,却没什么过往。概因萧干自身胆气过人、趫捷而勇,这官职都是自己一路拼上来的。而萧德里底此人,虽也有些勇武,却是靠奉承辽主、巧言令『色』从而得来的高官显爵。是以萧干向来瞧不起萧德里底与萧奉先之辈,自然和他们不会有过多的往来。
萧德里底带着数百人亲眼见到辽主耶律延禧被擒,匆匆忙遁走要去燕京城求援。不曾想慌忙之中出错,被义勇军稍稍追赶,一头闯进了西梁山。等到出了山再南下寻到大路,这已是浪费了几个时辰,这才阴差阳错的在长城边上撞见了萧干。
两人相遇之时已是下午,萧干得萧德里底哭诉,获知辽主及一应大臣被宋军俘获,直若云里雾里一般。他如何也无法想象,这五千御帐亲军,怎会被羸弱的宋人硬生生击败,竟然连陛下都折在里面去了。难道五千人马不是宫帐军而是百姓?怎么会挡不住三千宋军,陛下连逃都逃不出?
萧德里底也无颜应对萧干质问,只能闭口不言,不断催促萧干北上涿鹿山。待萧干大军开拔之后,他自己却并不随行,而是领着数百残兵先行退回析津府征调大军。
萧干一路北上,心急如焚,也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怎样他都无法彻底相信萧德里底的话。一路上都在思索,是不是萧德里底心生异心,或是女直人南下了?
直至他再次遇见萧奉先,这才算是完完全全的信了此事。萧奉先和他碰面也是猝不及防,刚刚带了几个自己亲信离开宋军南下,还走得不到几十里,就遇见了萧干的大军。
萧奉先见萧干所带均是奚族精锐骑军,心里反是有些着急。现在宋军人少且久战疲师,怕未必是萧干的敌手。这个时候他正是用到宋军之时,怎么能让这萧干坏了自己的大计?
萧奉先手持辽主耶律延禧的圣旨,下命萧干一路缓行,只可远远吊住宋军,切不可无端惹起是非,以防宋人无路可走之下,行不义之事伤害天子。
这圣旨一下,萧干满心不愿,但也只有唯唯听命。萧奉先想想还是有些不放心,生怕萧干阳奉阴违,留下一个亲信在军中看着,这才继续南下。
在萧奉先亲信严格监督下,这剩下的几十里路程,奚军足足走了有三个时辰才算赶到。赶到之时,营地已经化为一片灰烬,只有另一支前来救驾的队伍在边上宿营。
四七节 未卜前路
南京析津府,是辽朝最繁华的城市。
燕京城的夜晚不像大宋汴京城,到了依然也是笙歌不断,欢声笑语,晚上亥时之后,大街上已经宵禁,看不到一个行人,唯有偶尔路过的巡城士兵“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响和准点报时的清脆梆子声。
今天夜里的析津府却连续迎来了两批不速之客叩门而入,惹起无数深宅大院的『骚』『乱』。
三更时分,本该是春梦正酣,可是皇城大殿中,身在燕京的辽国众臣悉数到场,个个临危襟坐,面容严肃。萧德里底已经回来了,连夜入了燕京城,带回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辽主为宋军所掳!
大殿之内人头攒动,最上首坐的辽主文妃萧瑟瑟、元妃萧贵哥,身在燕京的诸王,晋王、秦王、梁王、许王也在座旁听。自秦晋国王以下文武依次排开,大殿之上纷纷『乱』『乱』,众人各抒己见,每每议论不同争吵成了一团。殿中上百的大臣分作几派吵吵嚷嚷,争执不休,已经过了一两个时辰了,还不能达成一致。
汉臣以南府宰相张琳为首一派,则是称辽主已经被俘,能否生还不得而知,现在首要的是另立新帝,以便号令全国,不让女直人和南朝有可趁之机。张琳的建议得大部辽臣的同意,可是在立谁为新主之事上,这些大臣又分作三派,晋王派最多,秦王派其次,还有几个大臣坚决要立梁王的,原因就是辽主耶律延禧曾说过要立梁王为太子。
而萧德里底为首的辽主亲近大臣,则合前面几排都不同,要立刻发兵营救辽主,不该在此罔议废立之事。
朝中众臣之首,秦晋国王耶律淳则一言不发,随他们去争吵不休,自己靠在椅背似乎睡着了,只做壁上观。
辽兴军节度使耶律大石也是站在一旁不置一言,他乃是辽国宗室,自是不希望这个时候还要因为废立之事再起内『乱』,这四派人马争得面红耳赤,各说各的道理。不过张琳一派却是渐渐占了上风,晋王年长聪慧甚是得朝野人心,他这派势力也是慢慢扩大,其余各派已经渐渐没了声息。看着朝中大臣慢慢都靠向晋王一派,其他本是观望着的也开始转变风向,支持晋王登上皇位,抢这从龙之功。
正在这关键之时,有宫使来报:枢密使萧奉先大人回来了!
闻得萧奉先回到燕京,大殿中刹那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禁转身看着萧德里底,不是说萧奉先也被宋军俘虏了吗?怎么他能回来,难道事情并非是萧德里底所说那般?元妃萧贵哥更是激动,萧奉先是他的亲哥哥!
萧德里底也是茫然,他亲眼所见辽主和众位大臣都被宋军俘获,怎么萧奉先能回得来?
在一片安静之中,萧奉先大步走进弘政殿。见到辽主后宫亲王以及众位大臣都在,萧奉先弯腰环礼,然后直起身大声宣道:“圣旨!”
殿中之人一阵惊慌纷纷跪倒接旨。
萧奉先扫视一周,大声宣读辽主旨意,这圣旨中耶律延禧言明,由兰陵郡王萧奉先暂管本朝军事,秦晋国王辖南府众臣署理民事,二人各自节制朝中文武大臣。
萧奉先读完圣旨,四顾而视盯着众朝臣阴测测说道:“此乃陛下圣旨,本王启程之时,陛下有口谕,若有不从者均为叛逆,人人得而诛之!”
此言一出,弘政殿上死寂一片,众臣面面相觑,这等杀意盎然的话语背后,想必是陛下已经猜到会有人会妄自轻言废立新君之事。谁又能知道,这话只是萧奉先杜撰出来的。
早在萧奉先进宫之前,他就事先寻到自己的宫中的心腹,以探听朝中之事,在得知已有过半朝臣都支持要立晋王为帝之后,萧奉先当即匆匆闯进宫来,拿出耶律延禧的圣旨,阻止此事。为刹住这废立之言,特意杜撰出辽帝话语,以便自己总揽大权以行后事。
秦晋国王耶律淳率先拜倒,口称遵旨,然后耶律大石等中立一派也是跪下接旨,愿听兰陵郡王的调遣。萧德里底本就不肯立什么新帝,一门心思想救回辽主,虽然他和萧奉先有些龌龉,可也是一族中人,事关家族利益,就算再大的心结也要先放到一旁去。
现在他也是放下心中的愤懑,跪倒听令。朝中大臣见这些手握实权的亲王宗室都已经接旨,知道大势已去,张琳心中苦叹,萧奉先一回,除非立秦王为帝还有商酌,否则唯有听命一途了。
萧奉先忽然携辽主圣旨回来,立时扭转朝中的局势。
他脸上面上虽不改『色』,心中却大呼惊险,要不是当机立断和宋江合作,只怕晚到一步,明日晋王就要登基,大事休矣!
宋江刚一宿营,未及用食就昏昏睡去,直到睡了两三个时辰,这才被唤醒。亲卫报说,路吴二位营长已经到了,还请首领前去议事。
这是宋江临睡前吩咐的,让路仲达和吴家亮,忙完营中事物,便到中军帐来议事。
路仲达和吴家亮二人正是见宋江累困已极,竟然一到营地便倒下休息,这才特意晚些来,好让他多睡一会。
宋江来到大帐,路吴两人都已经在座,正小声的商量着明日行军的一些事宜,见宋江到了,忙站起来迎接。宋江吩咐外面严加戒备,这才和两人落座。这急着商议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辽主和众辽国大臣的去向问题。
原本按照萧奉先的意思,宋江在破燕京之后,不能再留下耶律延禧和众臣的『性』命,应当斩草除根。
对于这个条件,宋江断然是不肯的。杀害一国帝皇的罪名实在太大,并且还在已经俘获的情况下,宋江万万不敢这么做,除非那时他已经被『逼』上绝境。
两人商谈之后,萧奉先也是退了一步,要求宋江必须把耶律延禧等人带回大宋,绝不能留在辽国境内。
现在宋江要和这二人商议的就是此事。此事看似简单,实际上并不容易。耶律延禧身份特殊,再加上一众大臣那个不是家中亲属部属众多,要想把这些人安然送回国境之内,难上加难。
耶律延禧等人数不少,足有二三十个,要是押解南下起码要数百人才能办到。现在辽国内部已经知道辽主在他军中,想必日后追兵日急,这种情况下要办到此事,必须要趁着追兵未到之时,悄然潜行或有可能。这样看来,也只有明后两日时间,必须要从事了。
行军的这一路上,宋江已经反复考虑过这个问题,有了一些想法,故而夜晚才找二人过来商议一下,看是否可行。
三人在帐中密议良久,直到深夜才散了。
宋江送二人出了大帐,看着阴沉的夜『色』,心中有事困扰,再没有了睡意,信步便往河边走去。
夜晚的桑干河畔静悄悄的,宋江走在河边,听不见一丝河水流淌的声音,眼前的这条河就像一个沉默的老人,踯躅前行从不左顾右盼。
宋江站在河边,鼻中闻着水流的气味,什么也不去想,脑子一片空白,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四八节 出塞曲
宋江站在河边,听着水流的潺潺,什么也不去想,脑海一片空白,他已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了。
“或许有快一个月了罢,”宋江默默想着。这一个月来,他日日研究这北上线路,思考会有哪些变化,如何可以全身而退,不曾想这些功课现在全部作废,当真是兵无常势,纸上谈兵是万万行不通的。
宋江同样也在庆幸自己的运气实在是好,每每事情发生变化之时,总有可以破解的办法。
“哗啦”声响,一块石头正巧丢在他面前的河中,这时他身后又传出争执的声音,宋江回头看去,依稀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在争辩着什么,是影子。
宋江无奈苦笑,影子的脾气执拗,又喜欢处处和他作对,时常弄得他哭笑不得。他已经无计可施了,唯有命令亲兵不准影子靠近自己。
影子声音并不大,远远传来,在暗暗的夜『色』中独显得莫名的感觉,宋江忽然感觉自己是否有些太冷血了,她一个女孩子,孤身跟着义勇军在这陌生之处,虽说曾经伤害过自己,但今天也救过自己一命,自己也该让让她才是。
宋江招呼亲卫,让影子过来说话。
影子似乎有一些落落寡欢,脚步走得甚急,走过来之后却又半天也不发一言,只是抱膝坐在河边发呆。
宋江大是惊奇,今日影子身上竟然没有带剑,真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看着河水缓缓的流淌,宋江和影子隔着两尺并排坐在河边,安静无语。
隔了很久,宋江才问道:“你今夜怎的没带剑出门?”
影子似乎正在发呆,隔了一会才答道:“忘记了”
宋江呆了一呆,忘记了?知道只是她的托词,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有继续沉默。
过的不久,影子忽然开口问道:“你是否觉得我很厌烦,总是跟着你们,是要打探你军中的消息?”
宋江被她说得一噎,宋江的确有过这种猜测,不过自从今日被她救了之后,倒没有再这样想过。
见宋江并不否认,影子有些失落,悠悠说道:“你放心罢,我明日便离开,你也无须再这样防着我。”
影子要走了,宋江一愣,心里意外的没有喜悦的感觉,竟然泛出一丝不舍来,难道是这几日已经习惯这个人在身边的缘故?宋江有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样。
影子侧过头,看着宋江,黑纱微动:“回去之后,我不会将你的事情和童贯说的,跟着你只是我想看看,你和旁的大宋军人有什么不一样。”
宋江奇道:“为什么你会想知道这个,那你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影子摇了摇头:“那日在汴京城里你气焰嚣张,我就想看看你有什么过人之处,可以让你那么理直气壮。”
宋江低下头,拔起一支草根放进嘴里轻轻咬着,含混问道:“那现在知道了吗?”
影子转回头,盯着眼前的河水,想了一想说:“我看你行军布阵,实属外行,统军也是半吊子。还总是喜欢以身涉险,你不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个道理么?”
宋江仰面躺下,望着深邃的黑夜缓缓道:“你说得没错,我总是拿自己的『性』命在搏,可你想过没有,我不搏命还能如何?我义勇军创业艰难,饱经波折。咱们是在双锁山相识,记得那次你还给了我一剑,差一点就要了我的命。”
宋江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腹部的剑伤,继续说道:“咱们算是认识时间不短,你该知道我一直都是劣势。对阵西军是如此,现在对阵辽军更是如此。谁喜欢置身险地,不得已罢了。若是可以,我宁愿寻个地方做个富家翁,整日里吃了就睡,身旁娇妻美妾陪着,那该多么幸福,谁又喜欢到这长城之外吃风?”
宋江说得感慨,影子却扑哧一笑:“瞧你说的,倒像是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你现在可是了不得的人物,年方二十就独领一军,武功闻名于世,词名也算昭著。虽是没有官职在身,不过也只是你丁忧之故。现在又拿住了辽主,立下这天大的功劳,只要你这往后小心一些,不要总是得罪人,一生富贵想必是不会缺了。”
说到这得罪人,宋江真是一肚子的苦水:“影子,我和你实话实说也不怕你笑话,我当真从来就没有得罪任何人的想法,只是总有些飞来横祸,叫我防不胜防。”
影子听见宋江诉苦,淡然说道:“这世界或者就是这样,总不能让你随心所欲,你我都是一样。”
宋江听得影子也说出这般老气横秋的话来,转头定定看着她,见她黑纱一皱,似乎笑了一笑。
“你有一首词,我很喜欢,你能否唱与我来听听?”
宋江问道:“哪一首?”
“便是那曲:问世间情是何物。”影子有些痴痴的看着远处,“我真的想不出,象你这般冷血不要命,杀人不眨眼的人物怎么能写出这么至情至『性』的曲子。”
宋江被她说得尴尬不已,老脸通红,幸好现在是夜里别人也看不见。影子这话到底是在夸还是骂,宋江实在不知。他轻咳一声,倒也不想反驳,这几天在他的手下的确死了不少人,说是杀人不眨眼也不为过。
“为世间情是何物?怎么会想听这个,这曲子我自己倒不大会唱,等回了汴京我叫安安唱与你听。”宋江实在是唱不出,他还算有些良知,盗窃来的东西羞于提起。
影子有些失落,悠悠问道:“听说这曲子是你赠予茂德帝姬的?”
宋江微微点头,想起了福金的似水柔情,心中禁不住有些空『荡』『荡』的。
“你...”影子欲言又止,宋江疑问的看着她。
“要不你随便唱些什么给我听听罢,我明日便要走了,就当是现在帮我送行。”影子声音低沉起来。
宋江想了想:“好罢,我给你唱首歌,是我从前听来的,曲调可能有些怪异。”
影子并不做声,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等着听他唱歌。
宋江清清嗓子,慢慢的哼起那熟悉的旋律:
请为我唱一首出塞曲
用那遗忘了的古老言语
请用美丽的颤音轻轻呼唤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那只有长城外才有的清香
谁说出塞歌的调子太悲凉
如果你不爱听
那是因为歌中没有你的渴望
而我们总是要一唱再唱
想着草原千里闪着金光
想着风沙呼啸过大漠
想着黄河岸啊阴山旁
英雄骑马壮
骑马荣归故乡
歌声唱罢,影子呆呆坐了一会,“这首歌我很喜欢,这是你北上的原因么?”
宋江笑笑并不说话,这首歌他也是临时想起的,倒是贴合他现在的心情。
影子看了他一会,缓缓站起身来说道:“这首歌我记下了,我先走了,你要注意些身体,每日早些休息。”说着转过身冲他挥挥手,再也不回首看上一眼,慢慢走进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宋江看着她孤单的身影慢慢消没在漆黑的夜『色』中,忽然有种把她叫住的冲动,话到嘴边又强忍了回去,只是怔怔的看着她离去的身影,不觉屏住了呼吸。
“记住,我不叫影子,我的名字叫馨楠,”夜『色』中传来影子的声音,声音渐渐远去。
四九节 局势
踩着秋天的晨曦,义勇军由桑干河边调头直转而下,沿着桑干河往西南方向行去。
在他们身后五十里之外涿鹿山,萧干汇聚了奉圣州的兵马,一面派出信使快马加鞭前往西京道各州县知会敌情,一面广发侦骑四面打探宋军的去向,自己则率大军匆忙起行,循着义勇军的足迹追了下来。
两百里之外的燕京城,又是另一番景象。以耶律大石为帅、萧余庆副之,率领两万怨军急速西行赶往蔚州。与此同时从城中各个城门,无数的信使骑着快马奔向四面八方。不到两日辽国境内风声鹤唳,南京道各州各府都紧急征召乡兵严加防备,宋辽边境戒备森严!
等到这个消息传到中京大定府,更是引起一片恐慌。辽军全线开始撤退,摆脱女直人的纠缠,退守中京一线。女直人也是极为不解,大为紧张起来,他们不明白辽军究竟在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大规模的行动即将发生?
在探知辽国中京道域内的所有军队都在向后移动集结之后,完颜阿骨打当机立断下令,全军后撤防守,任何人不得追击辽军,等到打探清楚情况再做决定。
同时,辽军在宋辽边境上的军马云集大举戒备,引起了雄州、霸州、安肃军、信安军、保定军等沿边诸将的警觉,边境之上烽火缭绕,无数匹五百里加急快报,疾驰向大宋中枢东京汴京城。
宋江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由于他小小义勇军的临时起意,竟然牵动起了三国局势,本该打成一团『乱』麻的辽国中京上京道,现在已经止住烽火,变得一片安静。本该平静无波的宋辽两国边境却是刀兵四起,两军遥遥相对一触即发!
义勇军行军很快,这得益于宋江的小家子气,或者说是对战马的痴『迷』。
义勇军现在的人马配比已经达到了一比五,一人五马!为了赶速度,宋江下令沿途不得休息,困了就在马上睡,饿了就在马上吃,马匹累了立刻换马而行。虽只是两千多人的队伍,但是跑动起来却是万马奔腾,行走气势大得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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