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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贬斥

皇帝拥抱他的时候用的力气很大,不过卫衍没有动弹,由着他紧紧抱着自己。不知道过了多久,卫衍睡了过去,又不知道什么时辰,听到旁边传来唏唏簌簌的声音。睁开眼睛,发现皇帝正在穿衣。

“陛下?”

“没事,还早着。”景帝见他醒来,摸了摸他的头,示意他不要起来,“朕只是肚子饿了,出去用点东西。”

“嗯。”卫衍本想起来,不过见皇帝神情坦然,不疑有他。只想到皇帝既然有胃口了,心情必是有所好转,便没有坚持,闭了眼继续休息。

景帝见卫衍很放心地闭了眼,显然是对他随口说出的话深信不疑,愣了半晌,嘴角才慢慢绽开一个无声的笑容。出了殿门,高庸等一并众人还候在外面,见到他出来,明显松了一口气。

“朕出去走走,不要去吵他,让他歇着。”景帝朝内殿看了一眼吩咐道。

众人应了声是,留下了几个人候着伺候卫衍,其他人跟在皇帝后面向外走去。

景帝要去的地方是安泰殿,就是原打算要给皇长子居住的宫殿。此时离天亮还有一二个时辰,不过月­色­尚好,景帝没让人打灯,率先走在前面,后面的人都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一堆人无声地行走在寂静的路上,有一种非常诡异的感觉。

幸好安泰殿离景帝居住的正殿很近,不过是几十丈远的距离,很快就到了。众人那种诡异的感觉也就早早结束了。

“朕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守在外面。”景帝不让人跟进来,吩咐高庸守着门。

“是。”高庸很怕皇帝在里面触景伤情,但不敢在这时候罗嗦,更不敢在这时候阳奉­阴­违让人去叫醒正在休息的卫衍,只能寄希望于卫衍能早点醒悟寻过来。

景帝一个人慢吞吞地在安泰殿里面踱步,一处一处仔细看过来。这里面的每一个居室每一件摆设都花费了他无数心血筹措,可惜瑜儿连看都没能看到,或许,那孩子果真是福薄吧。

最后走累了,景帝仰躺在游耍室的地板上,注视着高高的殿梁,脑中闪过的俱是­阴­冷的念头。为此事,他的母后已经处置了大批人,除了灭口之外就是要他息事宁人。但是,他还是觉得不够。母后,那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不心疼,但那是朕的儿子,朕绝不会让他冤死。

景帝对着高高的殿梁冷冷的微笑着。

方才卫衍努力想要用体温来温暖他,若卫衍日后知道皇家子弟连血管中流动的血液都是冰冷的,不知道会不会失望。不过就算他失望,他也不会放开他的。

景帝忍不住要去想卫衍必是这世上最倒霉的那个人。卫衍第一次好心想要温暖他,结果却让自己躺到了他的龙榻上,从此以后吃了无数的苦头。卫衍第二次好心想要温暖他,却让他有了日后食言的打算。

不过,若朕日后变成一个大胖子,必是卫衍他太笨的缘故,所以让卫衍负责到底应该是非常名正言顺的事情。景帝此时一点也没有羞愧之心,直接得出了这个结论。

皇帝出去后,卫衍不知道又睡了多久,才发现不对劲。皇帝要是真饿了,唤人进来伺候便是,哪需要穿戴整齐跑到外面去。而且就算是真的要去用膳,也不需要这么长的时间。

没察觉不对的时候睡得很安稳,发现了不对劲卫衍就躺不住了。

外面伺候的人都细心留意着,听到里面有了动静,赶紧都进去伺候,很快卫衍也穿戴整齐来到了安泰殿前。

高庸见到他过来,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进去小心安慰,才帮他拉开殿门。

安泰殿内没有点灯,不过有秋夜的月­色­从窗格子映入室内,照得室内一片惨白,还是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轮廓,倒并非是漆黑一片,何况今夜的月­色­还不错。卫衍勉强就着月光在里面找了一圈,终于发现皇帝正躺在游耍室的地板上。

“陛下,起来吧,地上凉。”卫衍走过去,小声劝慰。

“不要像老头子一样罗嗦,过来陪朕躺一会儿。”景帝根本就不为所动,只是向卫衍伸手示意他过来。

望着皇帝向他伸出来的手,卫衍没办法,四处张望了一下,没找到毯子之类的东西,只好脱了自己的外袍铺到地上。

“秋日到了,地气凉。陛下好歹在地板上铺点东西再躺下,要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朕哪有你这么娇贵?况且这里的地板墙壁都是有夹层的,冬暖夏凉,保证冻不着你。”景帝见卫衍这么煞有其事,不由得好笑。从来只有他教训卫衍的份,难得竟然会有被他教训回来的这一天。不过卫衍这么煞费苦心,他好歹也得捧捧场,便从地板上挪到了卫衍的外袍上,又怕卫衍穿少了冻着,半解了衣服将他严严实实裹在怀里才算完事。

“卫衍,你说瑜儿是不是真的福薄?”景帝想到那个无福享受这一切的孩子,忍不住再次叹息。

“臣幼时在谭家村学艺,夏日里纳凉时听村野民夫说起。他们说小孩子夭折往往是由于生来就有慧根,故被早早接到西方极乐世界做了佛祖跟前的童子。所以小殿下不是福薄,只是因为生来就有佛缘,与父母没有什么缘分而已。”

“卫衍,朕要说你什么才好?这话你也信?子不语怪力乱神你知道吗?”景帝听了他的话,真不知该说什么好。说他不会安慰人,偏偏他真的安慰起人来还有模有样的。说他会安慰人,这种明显是骗小孩子的话他竟然也会去相信。

“臣只是觉得他们的话也是有点道理的,姑且信之也没什么不好。陛下不要太过伤心,若小殿下知道他让父母如此伤心,想来走得不会安稳。而且陛下和淑妃娘娘都还年轻,日后必然还会有很多子嗣。”

卫衍说完这段话,就听到皇帝狠狠地说了两个字“闭嘴”,然后再也没有声息。过了很久,他才听到皇帝小声说“对不起”,还伴随着莫明的叹息声。

他不明白皇帝的这声“对不起”是不是在对他说,也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

到了天明时,景帝终于拖着卫衍出了安泰殿。

“封起来吧。”

随着景帝一声令下,这座花费了他无数心血无数热情的宫殿从此就被封了起来。等到这座宫殿迎来它的新主人已经是弘庆八年,年仅九岁的六皇子景珂成了这座宫殿第一任也是唯一一任主人。

不过那位只存在了短短数十日最后以福薄盖棺定论的皇长子景瑜或许是唯一一位以烈帝儿子的身份降生存在的皇子,就算日后世人以为备受烈帝宠爱的六皇子景珂,也在多年以后对着自己心爱的人小声叹息过,烈帝于他而言是君父,他于烈帝而言是儿臣。君父君父先为君再为父,儿臣儿臣先为臣再为儿,这便是天家的父子亲情。

或许是因为早就有了预感,或许伤心过后心肠更硬,当淑妃最终没有熬过丧子之痛不幸亡逝的时候景帝已经非常冷静。

望着被伤痛熬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女子,景帝只是冷冷应下了她最后的请求,然后冷静地看着她咽气。

天启二年的冬天,皇后谢氏终于如愿以偿。皇帝在冷落了她整整一年以后,突然回心转意,对她百般宠幸起来。

至此后,皇帝独宠中宫,朝野皆知,天下皆有所闻。

齐远恒因为新婚因为准备着要还皇帝的恩情,一直忙得很,等他终于忙完一阵子,才发现卫衍许久不见踪影。他虽然那日想着要把卫衍列做不受欢迎的客人,那也是想想而已,怎么可能真的那么做。不过卫衍这么久不上门,难道说是他那日直接端茶送客让他生气了?齐远恒想到这种可能,虽然知道卫衍不会这么小心眼也还是有点不放心,这么多年的交情他可不希望因为这点小事完蛋,便直接上卫家去找他。

上了门才发现,卫衍不在府中,而卫府的人对他此时在哪里什么时候能回来个个语焉不详,好像是另有隐情。

卫家的人嘴巴个个很紧,齐远恒没法撬开,不得已只能去找孟九。

“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听说他这次好像因皇长子之事所累,皇帝一怒之下打发他去西山行宫守大门去了。”孟九家久居官场,消息肯定是有的,不过这件事没人敢多问,多嘴探听卫衍下落的那几个下场都很惨,好像卫衍这次真的把皇帝气得不轻。

皇长子夭折的事情这么大齐远恒当然知道,不过卫衍怎么会因此事所累被贬斥齐远恒就怎么也想不明白了。

其实,不要说别人,就是卫衍本人,目前大概也是想不明白的。

57

因为那个传说中被皇长子之事所累皇帝一怒之下将他贬斥到了西山行宫看守大门的某人实际上是高高兴兴地踏上了去西山行宫的路程的,如果他听说了这个传言,大概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得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他目前压根就不知道外面还有着这样的传言。

入秋以后,田太医重新祭出了调养大法,给卫衍灌汤灌药忙得不亦乐乎。皇帝陛下又将他看得死死的,再说皇帝的心情一直­阴­晴不定,若卫衍私下的小动作被他发现,也不会怎么严厉训斥他,却每每会在晚上下狠手折腾他,怎么求饶都不管用,直抱到他第二天直不起腰来。

有此雷霆手段,卫衍愣是被管得服服帖帖的,就算再难喝的药,再腻味的羹汤,也不得不闭着眼睛吞下肚去。所以当初冬的时候,皇帝有日突然心血来潮对他说要让他去西山行宫住段时日的时候,卫衍的第一个反应竟是松了一口气,心里想着老天爷果然还是听到了他的请求,总算大发善心要让他过段不用被皇帝管头管脚的逍遥日子。

一时惊喜过度的卫衍生怕皇帝反悔,马上着人收拾东西准备启程,美美地幻想着在皇帝看不到的地方,他一定要过这个也不要吃那个也不要吃的自己作主的日子,偏偏就是没想一想皇帝为什么要打发他去西山行宫而不是打发他回家。

卫衍高高兴兴地来到了西山行宫,刚开始的几天没人管束,日子的确过得非常逍遥自在。每天所做的事不过就是早睡早起,习武练剑,泡泡温泉,吃喝玩乐。

可惜,乐极生悲,这样幸福的日子在田太医来给他请平安脉的那天结束了。田太医把脉以后,皱着眉头说了几句这次跟来负责伺候他的内侍头领福祥,也就是高大总管的二徒弟,然后又有了无数的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卫衍在田太医面前当然是老老实实听着乖乖应是,反正田太医又不会住在这里,等他走了以后再自由行事不就好了。

卫衍的如意算盘打得不错,但是也要伺候他的人肯配合才行。否则的话,就会出现让他非常头痛的局面。

比如他哪天一时兴起练剑多了那么一盏茶的功夫,就会有一堆人来劝,若他不听劝继续磨蹭,必然是一堆人全部跪到了地上苦劝。比如说没事的时候泡泡温泉的确很舒服,但是每天在什么时辰泡温泉该泡多久都有规定的时候,这件很舒服的事情就没那么舒服了。而且只要他稍有一点不听劝,就会看到身边伺候的人全部跪下去求他怜惜。

卫衍不想为难他们,就不得不为难自己,这日子便开始越过越郁闷了。

皇帝陛下果然知人善用,挑选的人个个聪明伶俐,连用什么方法能够迅速逼他让步都一清二楚,这是几次三番以后卫衍得出的唯一结论。

在行宫里面的日子郁闷到过不下去,卫衍就想着要出去散散心,只是还没到大门口就被人拦了下来。领头拦人的那位姓赵,是“燕山听涛图”东窗事发以后皇帝调来他身边看着他的那几位的头领,专门负责牢牢盯着他并且定时向皇帝打小报告汇报他的一举一动。

卫衍平时对他客客气气的,一点都不敢得罪,就怕他的小报告让皇帝不满意,因为一旦皇帝不满意就意味着他要大吃苦头。皇帝陛下让他吃的那些苦头件件行事手法刁钻古怪,又全部是在不足为外人道的事上,让他有苦也无处去诉说。

不过他这些天过得很郁闷,便没有多好的声气,直接问他:“赵大人这是什么意思?”

卫衍隐约知道皇帝调来看着他的这几位也是侍卫,不过近卫营的花名册上并没有他们的名字,曾经猜想过也许是暗卫,后来也没有多加追问。皇帝想让他知道的事通常会直接和他说,若皇帝不想让他知道,他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好处。

“大人请回吧。”那位赵侍卫非常客气,但是姿态很强硬,摆明了就是不让他过去。

“赵大人是想和我动手吗?”卫衍盯着眼前面无表情的男子,暗地里计算能不能硬闯出去。四下里隐约有不少呼吸声,显然布置了不少人,打赢没有胜算,不过要闯出去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属下来时接到了圣谕。陛下命属下在西山行宫好好守着大人,若有差池,提头去见陛下。属下上有老母下有妻儿,还望大人怜惜。”

卫衍看到那位赵侍卫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一口气差点上不来。这些人,个个要他怜惜,就没人肯怜惜他吗?

“陛下是打算将我软禁在这里?”终于,他的脑子想到平常人早就应该想到的东西。

“陛下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希望这个冬天大人能在这里好好调养身体。”

没听他说完,卫衍就愤愤地转身走了回去。鬼才相信他的话,软禁就是软禁,还用什么调养身体的借口。

只是,他到底做了什么错事,要被软禁在这里?

卫衍怎么也想不通,所以温泉也不肯泡了,药也不肯吃了,晚膳也没胃口,福祥等人跪着求他也当没看见,早早上床休息一个人生闷气,当然是越想越气。

好不容易睡着了,却被外面的说话声吵醒。正想开口让他们走远点,却听到了皇帝陛下的声音,福祥的声音也交Сhā在其间。卫衍听到他们说到今天的事,忍不住将脑袋钻进了被窝。

承认这点也没什么可耻的,他就是怕皇帝,打从心底里害怕皇帝最近染上的一个新毛病,那就是每次皇帝生气到极点就会微笑着对他说他该受点教训了然后缓缓拉开他的衣襟。以前皇帝就极喜欢用床事来惩罚他,自打皇长子夭折以后,皇帝­阴­晴不定,在这上面更是变本加厉,要是不幸被他抓到由头,每每会折腾到他哭也哭不出来。

外面的说话声告一段落,卫衍听到了掀帘的声音,随即,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来人在床前停顿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卫衍,你打算让朕多一个惩罚你的理由吗?”

“臣知道错了。”卫衍迟疑片刻,终于还是将头探出来,老老实实地认错。

“你睡了一个下午还没够?起来替朕宽衣。”

卫衍心里很不情愿,却也不敢有异议,只能乖乖爬起来剥光了皇帝,顺便又剥光了自己。既然这番惩罚今夜怎么都逃不过,只能早死早超生。

桌上的烛火渐渐低下去,卫衍的苦难还没完没了。

“陛下,饶了臣。”卫衍一遍遍求饶,也不知道求了多少次,最后有些失神,只是下意识地哀求。

景帝听到他的声音里面已经带上了哭意,额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滴,鬓角早就被汗水润湿,估摸着他是真的到了极限,便拉起他的脑袋,在他嘴角亲了亲,加快了身下的动作。

今夜他很放纵,肯定累得卫衍够呛,不过如果有下次,他还是不会轻饶他。反正在卫衍面前他不需要保持冷静也不需要戴上面具,所以他放纵自己的身体沉湎于­肉­体欢愉。

结束以后景帝累得不想动,只是抱着卫衍,顺势躺下来。

“陛下,出了什么事?”卫衍见他神情中有掩不住的疲惫,忍不住出声询问。

“没事。不要动,让朕抱一会儿。”景帝没有对卫衍诉说的欲望。他要面对的那些东西,离这个每天只会烦恼药太苦怎么样才能少喝一口,膳食吃得腻味了想出个什么样的理由可以不吃的人太远太远,况且他也不希望卫衍为那些事情­操­心,只好打发他来这里,除了调养身体以外正好避开宫中的那些龌龊事。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去想他怀中的这个人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真正长大,会做些与他年龄相符的事情,还有这个人整天烦恼那些有的没的是不是太悠闲了,有时候又想着卫衍永远保持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笨蛋也有笨蛋的好处,看他每天为那些东西愁眉苦脸也是人生的乐趣之一。

卫衍见问不出什么来,而且自己也很累了,便拉过被子盖住了彼此,闭眼休息了。

天未亮的时候卫衍感觉到皇帝悄悄松开了他的身体,猛然间想起他到现在还没追问皇帝要将他软禁在这里的原因,就睁开眼睛,打算好好问一问。

“陛下……”

“乖一点,不要闹脾气,好好待在这里调养身体,朕还有事赶着回京,等过几天闲了下来再来看你。”景帝见他醒来,凑过去在他脸颊上亲亲,掐了他的话头抢在他开口前说道,“京里事多,天气又冷,朕想住这里还没得住呢。你要是一个人住得闷了,下帖请朋友来玩玩也无妨。只需记住一点,不许一个人到处乱跑。”

“啊?”卫衍傻了眼,这里是皇家行宫,可不是他卫家别院,让他以什么名义请人来玩?偏偏皇帝那口气就和这是卫家别院差不多,他无话可说,只好不说话了。

“你家里朕已经派人知会过了。你安心住在这里,等到了年前朕就接你回去。”景帝想了想,又交代了一番乱七八糟的事情才离开。他昨夜接到密报,说某个笨蛋终于发现自己是被困在这里,正在发脾气,有点担心他会胡思乱想,便没有惊动任何人,只带了些近卫出了城,现在要赶在天亮前回宫去。

等皇帝走了以后,卫衍才发现,他要问皇帝为什么要将他关在这里的话还是没问到。

又过了两天,有内侍来报,说他请的客人到了,卫衍再次傻了眼。

58

客人?他请的客人?

他可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下帖请过客人,怎么会突然冒出客人来?

“或许是陛下怕大人一个人在这里闷得慌,代大人下帖请的。”福祥见他一头雾水,在旁边小意提点,“既然人已经到了,大人就不要多想了,赶紧换了衣裳去见客为好。”

福祥召人过来,取了见客用的衣裳,帮卫衍穿好。行宫里面很暖和,虽然早已入了冬,京城里面雪都下过好几场,但在这贺鸣山上的西山行宫里面,室内还仅需着单袍,室外换夹袍而已。

卫衍还没进客人所在的长兴殿,就听到里面传来孟九的怒喝声:“卫七呢,他既然敢做怎么到现在还不敢来见我?”

“我做什么了?”卫衍接下了他的话头,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孟九公子了。

“问问你的属下都­干­了些什么?有你这么请人的吗?这到底是请人还是绑票?”

他的属下?卫衍不明白孟九所谓的他的属下是指哪位,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过去,终于看到了毕恭毕敬站在下首的赵侍卫。

那些是皇帝陛下的属下好不好,他一个都使唤不动的。卫衍在心中为自己辩解了几句,把目光转向那位赵侍卫,示意他解释一下目前这个状况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也很好奇他们到底是怎么请人的,会把孟九公子气成这样。

“属下以为,这里是皇家行宫,虽然宫中的贵人们年前不会来,大人还是小心一点为好。所以属下是秘密把人接到这里来的,当然孟公子的家里属下派人去知会过了。”赵侍卫对孟九的指责毫无愧意,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请问这位大人,我家里你是怎么知会的?”孟飞对卫衍有一肚子怨气,但是经过一路上的对峙,对这位侍卫大人已经没脾气了。所谓秘密把人接到这里就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从玉澜阁里把他劫走,扔上马车直接拉到这里,他已经不敢想象他家随从发现他失踪后,报回家去会引起的混乱了。当然,如果这位侍卫大人派人去他家知会的理由极其混蛋的话,等他回去以后就得自己去面对那团混乱了。

“渭川之南有美,携友同访,不日即归。”

听了这位侍卫大人的回答后孟飞久久不能言语。

“卫七,你这个混蛋,指使下属败坏我的名声,我要杀了你。”沉默了良久,孟飞终于爆发了,扑上去做势要掐死卫衍,手还没碰到卫衍的脖子眼角就闪过一片寒光,伴随着茶盏碎裂的声音,然后听到卫衍沉声说道:“赵大人,这不过是个玩笑。”

“这样的玩笑孟公子还是不开为好。”那位侍卫大人单手执剑,指着孟飞的手臂,声音中没有一丝波动。

孟飞猛然间醒悟到自己的手臂刚才差点就要离身体而去,顿时冷汗淋漓。

“卫七,我不要待在这里,你放我回家去。”孟飞直接扑到了卫衍身上哀求。这个地方实在太危险了,保不准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人砍了脑袋糊里糊涂做了冤死鬼。

“赵大人你辛苦了,下去休息吧。”卫衍一边抓着孟九,一边赶紧打发人下去。他对这位侍卫大人也很头痛,虽然明白他刚才的动作是条件反­射­,那是在皇帝跟前待久了以后就会养成的习惯动作。如果有人要掐皇帝的脖子,卫衍的第一反应也绝对是拔剑,直接砍了那人的手臂。但是这里不是皇宫,他也不是皇帝,需要这样反应过度吗?

卫衍当然不会知道这位侍卫大人从一开始调到他身边来领的皇命就是“若事有紧急,当便宜行事,可先斩后奏”,也就是说如果有人危害卫衍的安全,他以及他所带的那些负责保护卫衍安全的人都可以自己判断是不是需要便宜行事,先斩后奏。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孟九公子的担心是非常有道理的。对于领了那道皇命的这些皇家暗卫而言,除皇帝之外的所有人都在这个便宜行事的范围里面,遇事只怕反应不及时,根本不需要为反应过度担心。

“好了,别装了孟九公子,你现在哪还有名声?这种事我们以前做得还少吗?现在装正人君子早就晚了。”见人终于下去了,虽然知道暗处还有人,卫衍还是稍微松了口气,将某人从自己身上扒下来,扔回椅子上,很好心地劝他不要逃避现实。

卫衍很同情孟飞,却不得不承认,那位赵侍卫用的这个理由虽然极其混蛋,但是非常可信。他们年少时不知­干­过多少类似的或者说比这更荒唐的事,孟家的人绝对会相信的。

“不要说得好像不关你的事一样。”孟飞愤愤地拿起茶盏。

“本来就不关我的事。”卫衍很冤,很可惜,他的冤屈无人知道。

“携友同访?”孟飞玩味了一下这四个字,突然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这么说来,倒霉的不只我一个?”

一个人倒霉总是让人痛不欲生,但是,倒霉的人够多的话,心情就会大大的不同。所谓朋友就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这个理论,孟九公子一向深以为然,遇事贯彻得很彻底。

卫衍拿起新换上来的茶盏,对于这个话题只是喝茶不搭腔。他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不过他相信以那位赵侍卫的办事能力,会有更大的惊喜在等着他。

“最近,京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吗?”说了一些闲话,卫衍突然想起那夜皇帝疲惫的神­色­,以及凌晨匆匆而去的身影,很想知道京里到底出了什么事。他被关在这里,周围全部都是皇帝的人,什么消息也收不到。

“没什么大事,也就是年关将近时的那些事。不过礼部这阵子估计要忙翻了,除了年末的祭祖大典,皇帝还要在新年的时候进封‘贵、德、贤’三妃,还有皇帝的冠礼,还有万寿节的准备。”孟飞扳着手指头在那里帮礼部数要准备的事情。

“‘贵、德、贤’三妃?”其他的事都是下面的人在忙,但是这事却是皇帝私事。以常理推论,光是人选的决定,后宫朝堂就要争来争去争个不停,想必皇帝是一直在为这事­操­心吧。

“淑妃刚逝,那位就要进封新人。这个果然就是最是薄情帝王家吗?”孟飞撇了撇嘴,对皇帝很不屑的样子。

卫衍没有说话,他想起夭折的皇长子还有亡逝的淑妃娘娘。不过短短数月,关于她们的一切马上就要被喜事冲淡。或许,对于皇帝而言,留着安泰殿内所有的东西,留着淑妃的名号,就算是对她们呣子最后的思念了。

等到了下午,事情果然如孟飞所愿,该有难同当的人全部都到了。

“本来以为你是可怜兮兮地被贬,没想到你竟然是躲在这里逍遥自在。不过看在你是要把我们弄来这个地方的份上,就原谅你的属下用这么欠扁的请人方法好了。”林睿林小公子逐美之名在外,根本就不怕那个理由让家里人抓狂,自然乐得大方一下,做个顺手人情给卫衍。

再说他的话也有一定的道理。贺鸣山是个好地方,可惜贺鸣山及其山下百里之内俱是皇家禁地,除了随驾到此外,平常人不可能进来。卫衍把他们弄进来,肯定是要担一定的风险的,所以用些遮人耳目 的方法也就不奇怪了。

“卫七,不会出问题吧?”还是齐远恒稍有点正常人的担忧之心,那几位公子哥儿从小到大什么不能做的事没做过,当然一点也不当这是大事,只有齐远恒觉得擅入皇家禁地,被人发现可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不妨事,各个关节我都关照过了。”虽然这事和卫衍一点关系也没有,但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卫衍就算满身是嘴也是说不清楚,只能承认下来,努力圆谎,把这事当成是自己的主意。

正好这时候有人来报,说宴会已经准备好了,卫衍便请他们入席,避开了这个话题,免得继续说下去会露馅。

宴会自然少不了美酒佳肴,丝竹美女。

这一闹就是闹到半夜,众人都有了些酒意,齐远恒出了殿门吹冷风醒酒,突然看到殿内的一幕,随口问他身边的孟飞。

“孟九,这里的女子都是行宫里面的宫女吧?”

“这是当然,卫七胆子再大,也不敢弄些优伶艺妓上山来。”就是因为知道旁边伺候的女子都是行宫里的宫女,所以这几位才个个端正守礼,就算是酒后也不敢太过放肆。

齐远恒没有再说话,只是注视着殿内。

那边卫衍大概酒意上来,觉得热了,顺手拉开了衣襟。有个年长点的宫女领着两个小宫女进来在帮他换衣服,一边换一边似乎还在数落他。卫衍张着手由着她动手伺候,似乎小声辩解了点什么,然后又被她说了几句,就不敢再吱声了。

旁边目睹这一幕的众人个个神态正常,显然丝毫不觉得有什么突兀。

能把皇家宫女当自家侍女使唤还如此坦然处之,到底是他们脑中缺根筋还是自己太少见多怪了?

齐远恒苦笑了一声,被自己脑中想到的东西惊到了。

59

第二日,齐远恒早早就告辞了,原因当然是因为赵侍卫给他家送去的也是那个极其混蛋的理由。

齐远恒新婚以后就开始修身养­性­,秦楼楚馆之类的地方早就不再踏足,纵使常常被这帮唯恐天下不乱的公子哥儿讥笑为家有河东狮也丝毫不肯动摇半分,绝对堪当浪子回头的典范人物。

岂能料到天有不测风云,端坐家中也会有祸事上门。辛辛苦苦维持这么久的良好居家形象竟然因为那位赵大人的一句话就此毁灭,看在他是卫七下属的份上又不好随便翻脸,齐远恒真的是有苦无处说,再被那几位一番危言耸听,实在待不住了,赶着回去哄老婆呢。

至于其他人等,既来之,则安之,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便计划着要多住几天,都不急着走。

“卫七,送我一程吧。”齐远恒有话想和卫衍单独谈,却始终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在行宫门前同众人告别后示意卫衍跟上来送他一段路。

“好。”卫衍应了一声,走上前去和他并排往山下走。

两个人在山路上行了良久。齐远恒回首望了一眼,看见那个赵侍卫带着几个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在他们后面,就知道妄想甩开他们是无望了,只好死了那份心。

“卫七,你最近还好吧?”既然有人跟着,齐远恒只能隐晦不明地问他。

“还不错。齐兄为何要问这个?”卫衍有些不解齐远恒问这话的用意。

还不错吗?齐远恒再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卫衍一番。面­色­不错,神情也不错,好像是没什么不妥。或许,真的是他太少见多怪了。毕竟卫衍身为天子宠臣,常伴君侧,有宫女内侍伺候也是很平常的事。

“没事就好。倘若有什么为难或者委屈之事不要一个人闷在心里,无论怎么样,我始终会站在你这边的。”

“我知道的。”

载着齐远恒的马车渐渐远去。卫衍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弹。

为难或者委屈之事吗?难道说齐兄也察觉到什么了?

卫衍细细回忆了一遍自己的言行,没有发现有不妥的地方。或许,是他想多了,齐兄也就这般说说而已,并不是真的发现了什么。

其实,那些事,最不堪的时候是想找个人诉说的,只是在当时的那种情况下,卫衍很明白诉说以后的后果极有可能是不堪设想,怎能拖父母家人或者亲朋好友下水。至于如今吗?算得上是不错吧。除了皇帝时不时要将他当小孩子看待的行为让他头痛和哭笑不得之外,其他的其实习惯了也不算什么了,反正不过是三年五载的事。

卫衍想到那个三年五载,心中却莫明异样起来。

“大人,外面风大,赶紧回去吧。”

卫衍还没开始在那边伤春悲秋,赵侍卫就上前来很是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好。”卫衍点头回应。那些事,反正不是他能决定的,就算他想也是白想。有空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和孟九等人好好筹划筹划该如何消磨这山中岁月为好。

在卫衍等人山中不知岁月逝,把这日子过得风生水起逍遥无比的时候,景帝的日子却过得极不舒坦。

自打景帝大婚以来,皇后之下“贵淑德贤”四妃的名号始终空置着。几月前皇长子降生,刘婕妤母凭子贵进封为淑妃,在当时那个普天同庆的氛围下无人敢有异议。但是如今皇帝要进封“贵德贤”三妃,所用的理由却不是那么禁得起推敲。本着后宫一有个什么风吹草动,朝堂上随即就会有无数利益变换的事实,试图Сhā手其中的人自然就不计其数了。

不过景帝并不是因为Сhā手此事的人过多而头痛。

“不怕他们Сhā手就怕他们不Сhā手。”这是景帝对此事持有的唯一态度。这是一场博弈。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以弱胜强不过是痴心妄想,但是试试以多胜少却也无妨。四妃之位与皇后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而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境的。如此这般,有很多事情不需要他出手就能达到目的。

既然景帝不是为封妃的事头痛,自然是在为别的事头痛。而卫衍已经被他关在西山行宫,又命人弄了人去陪他,自然不需要他时时刻刻挂心,那么能让景帝此时头痛的也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陛下,沈大统领还在外面候着呢。”高庸今日已经是第五次进来帮沈大统领禀告了。

“和他说朕忙着,让他改日再来。”

“陛下,求您饶了老奴吧。这个理由你已经用了十余日每天用无数遍,就不能换个新的吗?”高庸很无语。

皇帝陛下自知理亏,却妄图逃避现实,以为不见沈大统领就能把这事搪塞过去,须知,在沈大统领眼里,这世上绝无这样的便宜事。皇帝陛下敢做就要敢当,逃避不见根本不能解决问题的。

“和他说朕头痛,让他改日再来。”景帝不是假装,而是真的头痛。一听到沈大统领在外面候着就开始头痛,要是真的召见了,还不知道要头痛成什么样呢。

“难道说是臣让陛下头痛?”沈莫在数十次求见失败后,还是没能忍住,推开将他拦在外面的人,直接跪在殿门外,“臣沈莫恳求陛下召见。”

“大统领快快请起,赐座。”景帝打眼­色­让人扶起沈莫,待他落座后又命人赐茶,然后在茶艺上兜了半天的圈子,就是不问沈莫的来意。

“陛下不是正忙着吗?臣不敢耽误陛下处理政事,陛下只需将臣的人还给臣,臣马上告退。”沈莫要被皇帝气疯了。一开始要把人调到他手下来历练的也是皇帝陛下自己,结果呢,人还没到他手里几天就开始三天两头不见人影,一个不高兴可以把人关个数月,为了哄人开心可以给人一个月的假期,如今可好,卫衍做事刚上了手,皇帝陛下却­干­脆将人贬去了西山行宫看大门。若真的是贬也就算了,就怕又是什么掩人耳目的花招,要不然,不过是一个看大门的侍卫,需要京西大营将贺鸣山四周全数戒严吗?需要调用最­精­锐的暗卫去给他做护卫吗?

“他是朕的人。”景帝下意识的要向沈大统领主张自己对卫衍的所有权,不过很快想到沈大统领绝对不是那个意思,便有些汗颜,“当然,目前他是大统领的人。朕当时只是一时气愤,现在想来处罚的确有些过重。不过既然下了令朕总不好朝令夕改,好歹等到了年前朕再将他调回来。”

景帝估摸着到了年前,封妃的事情也就折腾得差不多了,就算卫衍回到京中来,各显神通各找各路的朝臣们也不会再想到要从他那里走路子,也就达到了不希望他接触到这些龌龊事的目的。

“既然是陛下的人,等调回来以后陛下就留在身边自己调教吧。臣无德无能担当不起这样的重任。”沈莫决定不奉陪了。以后皇帝陛下将人摆在自己身边,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他眼不见为净。

“大统领不要生气,朕保证是最后一次。此事全是朕的错,卫衍何其无辜,大统领请不要迁怒到他身上。”景帝老老实实地认错。他这事的确做得很不靠谱,实际上在卫衍这事上他经常在做不靠谱的事情,沈大统领会生气是理所当然的,所以他非常诚恳地认错。

“陛下此话当真?这是最后一次?”沈莫很怀疑皇帝陛下此话的可信度。皇帝历来的表现,让他此时的话很没有说服力。虽说金口玉言,君无戏言,但是在亲近的人面前,皇帝也很喜欢玩耍赖这一招。

“朕保证。”景帝信誓旦旦地保证。反正该保证的时候他就大力保证,至于以后遇事的时候该怎么处理,那就另当别论了。

“臣就再信陛下这一次。陛下确定是年前?”年前年后是一年中最忙的时候,也是近卫营责任最重的时候,沈莫逼着皇帝确定到时候卫衍一定能回来。

“朕确定。”

最近宫中为了封妃的事情闹腾不已,连带着太后的慈宁宫也热闹起来,各宫来请安的后妃络绎不绝,有着各种利益牵扯请求觐见的诰命老臣也不在少数。

太后该见的见,该听的听,该说的却不说。事到如今,她不想­操­心这事,由着他们闹。皇帝不想弄脏自己的手,搭了个台子看人做戏,她也就提起兴致坐那里一起看看好了。

独宠中宫却无嗣,下面又有那么多的高位妃子虎视眈眈,皇后以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很好过。不过皇后明知皇帝子嗣单薄却依旧能狠心下手,的确也该受点教训了。

只是,后宫不宁非社稷之福,皇帝一定要做到如此地步吗?

太后此时并不知道,皇帝要做的还不止于此。

60

“陛下,臣以为此举不妥。”

太傅柳泽生再一次重申他刚才的观点,然后从软墩子上起身,恭恭敬敬跪在皇帝的案前,用的是苦谏的姿势。

随着亲政日久,年轻的皇帝在军政国事上处置手腕愈发娴熟,只是,在更多的时候,皇帝独断专行的倾向也日渐严重。就如皇帝此时和他讨论的事情,虽然只是皇帝的后宫之事,但是帝王无私事,后宫朝堂江山社稷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对于皇帝只凭个人喜好就如此行事柳泽生实在不敢附和。

“太傅不必多言,朕意已决。太傅着人准备吧。”景帝从殿上走下来,亲手扶起他。

太傅以为他要对付皇后是因为皇后的胆大妄为是因为容不下皇后这个人。其实,他真正容不下的是皇后身后的势力。若身后没有势力庞大的家族做倚仗,皇后又怎么敢如此胆大妄为?所以就算没有这件事,也会有其他的事,结果与现在不会有多大的不同。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天下,岂能容他人来指手画脚。

权势熏天又如何?他的治下,也许会有宠臣,却绝对不会允许权臣的存在。

这才是此事背后的本质。

“贵德贤”三妃的名单已经确定,年末祭祖的事项也对柳太傅一一交代清楚,景帝终于想起是时候去接回卫衍了。

十二月二十那日正好是旬休,景帝便在午后带了一众人等,直扑西山行宫。

西山行宫据传是前朝所建,到如今虽然已有数百年的历史,但是因历来是作为皇家离宫使用,里面的建筑大都保存得完好无损。景帝在正月里来过之后,又命人大肆翻修过,所以其内部的奢华程度并不比皇城逊­色­多少。

不过,景帝很怀疑,卫衍整天只顾着吃吃睡睡,大概根本没注意到这里与他上次来时有什么不同。

对于后者,景帝绝对是料错了。那些不同,卫衍一来就注意到了,那是作为一个近卫的本能。卫衍一来就会打量四周的环境,自然注意到了那些改变。

对于前者,倒是的确如他所料,卫衍每天的日子不过就是吃吃睡睡发呆走神。孟九他们不可能常陪他早就回去了,皇帝虽然已经不禁他出行宫,但是偶尔出行一次就弄得赵侍卫大动­干­戈布置护卫,直接浇灭了他再次出行的热情,所以卫衍目前的日子过得真的是很无聊。

景帝到的时候卫衍还在午睡,便摒退了伺候的众人,一个人悄声入了内殿。

在这里将养了一段时间,榻上的人下巴明显圆整起来,大概因为睡觉盖得多了,面­色­也是一片红润。

景帝走上前去,坐在榻边,将手伸进锦被里在他全身各处摸了一遍。

“陛下?”卫衍在皇帝进来时就感觉到了动静,不过听出是皇帝的脚步声也就懒得动弹。此时被皇帝这般上下乱摸一通,再也装不下去了。

“继续睡吧,朕不闹你。”景帝上上下下都摸完了,终于心满意足地收手。卫衍不但面­色­红润,身上各处也都多了一丝­肉­,不枉他圈着养了这么久。

“臣不困。”卫衍一个人住在这里,没了在皇宫里被皇帝每夜例行的折腾,睡觉的时间何止多了一点点。而且山上安静,行宫里的一切规矩从简,睡得肯定是比皇宫里面舒坦。

至于歇午觉的规矩却是在皇宫里面养成的。卫衍在自己家里并没有这样的习惯,在宫中被皇帝逼着被众人提醒着才有了这习惯。到了西山行宫,实在是因为整日无所事事,又被身边伺候的那帮人说怕了,卫衍才每日到了时辰乖乖上榻,等到了时辰再乖乖起来。很多时候并没有睡着,只是闭着眼睛养养神。

“这话朕怎么听着好像有让朕陪你做点什么的意思。”景帝轻笑出声,脱了外袍后钻到卫衍身边,贴上去在他­唇­上亲了亲。

温暖的体温一触就退,很久没有这样的亲昵动作,身体或许比理智更留恋那些温暖,在皇帝稍微退后一点后,卫衍下意识地也跟上去亲了一下,待看到皇帝眼里的笑意,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脸上顿时一热,表情尴尬起来。

“朕错了,朕的确不该冷落你这么久。”景帝叹息着扑上去。本来只是想调笑几句,抱着他一起歇个午觉,结果却被他一个无意识的动作点燃了欲­火­。为什么连这样傻傻的动作表情也能挑逗到自己,莫不是真的因为很久没有碰过他,所以那些累积的欲念已经到了一触即燃的地步?

“陛下……”卫衍讷讷叫了半声,后面的话被皇帝的­唇­舌堵了回去。

皇帝的动作很急迫,犹如饿了很久的人看到美味食物摆在眼前,直接扑上去又咬又啃。

卫衍还沉浸在刚才自己为何会主动去亲皇帝的疑惑中回不过神来,有些反应迟钝,不过久旷的身体却非常老实,很快就在皇帝的挑逗下做出了应有的反应。

“原来卿也这么想朕。”

卫衍摇了摇头,可惜他硬起来的欲望正被皇帝握在掌中,以至于他的反驳一点也没有说服力,在皇帝眼里大概还成了欲拒还迎的有力佐证。

“乖,腿再张开些。”景帝不理卫衍的那些违心之举,在他腰下垫了个软垫,示意他将双腿张得更开好方便他的动作。一手握着他的欲望捋动,一手沾了脂膏探入他的体内。

隐秘处的|­茓­口因为很久没有被疼爱早就恢复了紧窒,景帝虽然急迫,却怕伤着他不敢粗暴行事,愣是忍耐着开拓得差不多了,才顶上去慢慢压入。

坚硬的欲望一寸寸进入身体,疼痛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但是那种奇异的违和感却怎么也抹不去。卫衍摒住呼吸,忍耐着被皇帝初初进入时的不适感。

“不要用那种表情,那会让朕忍不住想欺负你到哭的。”景帝非常好心地提醒他。卫衍那种半是忍耐半是认命的表情,最能引发他心底最恶劣的那些东西。

配合着他的话语,他加快了身下的动作,直接一推入底,顶到了卫衍最有感觉的地方。然后伸出手指在他瞬间绷紧的小腹上按了按,转而移到卫衍因他刚才的激烈动作而忍不住渗出液体的顶端上挑了一下,把湿润的手指挪到卫衍眼前给他看。

“朕提醒你了还不听,看,吃到苦头了吧。不过看你现在的反应,好像很享受这些苦头?”

卫衍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样的表情能让皇帝满意,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能让皇帝少欺负他一点,好像无论他怎么做,皇帝总能找到欺负他的理由。而且在这种情况下,他的脑子根本无法保持清醒,很快就在欲望的快感中沉沦。

当然,他并不知道,对于皇帝而言,他被欲望征服沉浸在快感中的表情,以及随之而来的表达索取意味的各种动作,就能让皇帝满意。从一开始的忍不住想要欺负他转到想要好好疼爱他。

不过,对于卫衍来说,欺负和疼爱其实就是字眼上的不同,本质上也没多大的区别。欺负到哭也是哭,疼爱到哭也是哭,前者是他哭着哀求皇帝给他一个痛快不要再欺负他,后者是他哭着哀求皇帝放过他不要再疼爱他,就最后的结果而言,都是被皇帝抱到直不起腰来,所以真的没多大的不同。

等到皇帝终于满足卫衍的骨头都不知道被拆了多少遍,连动一下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由着皇帝带他去清洗,又由着皇帝抱他回来后将他团团搂在怀里有一下没一下地亲着。

“陛下,卫大人的药膳到了。”

皇帝闹了这么一出,卫衍该起来的时辰早就过了。不过众人都知道皇帝在,没有传唤不敢私自进来。现在卫衍每天午觉起来后要吃的药膳送到了,便在外殿隔着帘子向皇帝请示。

“送进来。”景帝看到卫衍的眉头在听到药膳这两个字后瞬间皱成一团心情不由得极好,让人将药膳赶紧送进来。

本来田太医开的调养方子一直是汤药,不过景帝见卫衍实在是讨厌吃药,每次都要去弄些小动作,怎么教训他都不听,又怕他汤药喝多了坏了胃口,本着药补不如食补的想法,命田太医寻了些古方,整了药膳出来给他进补。

虽然药膳比汤药的确是好多了,不过卫衍东西吃多了便腻味,现在听到药膳两字就开始头痛。

景帝顺手扒拉了几下卫衍皱起的眉峰,笑着接过内侍送上来的药膳。

今日的药膳是和着粥一起煮的。景帝拿起调羹尝了一下,味道还好,只有淡淡的一丝药草口味,若不是仔细辨别,还分辨不出来呢。而且宫中有些膳食也会用到药草做佐料,那时候怎么就不见卫衍厌恶成这样?估摸着他大概是习惯­性­的逆反心理,听到药这个字便开始有抵触情绪,所以现在才会把眉头皱成这样。

“你呀,好东西也不知道珍惜。要知福惜福懂不懂?”这些东西不知道用了多少人力物力花了多少心思才整出来,这个人还一点也不领情,还只当别人都是整日里闲着没事做挖空心思想着要怎么为难他,真是好心被人当成了驴肝肺。景帝责备了他一句,不过心里也不是真的很在意。就算被他宠着的那个人并不领情,但是就算是对方苦恼的样子,他看着也是一种乐趣,那还有什么好在意的。

“臣又没病为什么整天要吃这些东西。”被皇帝责备不懂知福惜福,卫衍觉得有些委屈。皇帝说得倒轻松,他自己怎么不试试没病却被人逼着天天吃药一连吃个几个月到底是什么滋味,到时候如果皇帝没有一句怨言的话他以后再也不会抱怨,随便他们整出什么来他都乖乖地吃下去。

虽然觉得委屈,但是皇帝把调羹伸到了他嘴边他也不敢不吃,不过皇帝偶尔也会把调羹放到自己嘴里,分散了他委屈的程度减少了让他委屈的东西,讨厌的东西也就没那么让他讨厌了。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这盅药膳很快就见了底。

景帝将空了的药盅放在床边,倒了些清水让卫衍漱了口,又拿了条布巾过来仔细帮他擦­干­净了脸,收拾完这一切才轮到自己。

“陛下,臣什么时候能回京?”卫衍想着皇帝上次与他说年前就让他回去,现在算来时间也该差不多了。

“刚才说你不懂知福惜福你还觉得委屈。在这里将养着你待不住,难道一定要回到大统领身边被他指使得团团转你才觉得开心?”

“大统领他……”卫衍变了脸­色­。突然想到这次他又是什么交代也没有就莫明失踪,沈大统领大概要被他气疯了,回去以后怎么可能轻饶他。

“放心,大统领已经来骂过朕了。朕把所有的错都担下来了,你可一定要好好谢谢朕。”景帝见卫衍一听到沈大统领就瞬间惶恐不安起来,很是无力地安慰他。卫衍现在才想到不安真的太迟了,沈大统领早在八百年前就找过他的麻烦了,现在都已是事过境迁,根本不需要担心什么。

“本来就是陛下的错。”这次,卫衍很快反应过来,小声嘀咕了一句。皇帝真当他是笨蛋吗?虽然他来的时候是没想那么多,那也是被皇帝整天盯着吃那些东西吃得快崩溃了才会没想到别的地方去。所以,真要细细论究起来,当然是皇帝的错。那么他为什么要为本来就是皇帝的错皇帝担下来了而去感谢他呢?

“真的是朕的错?”

看到皇帝微笑着凑上来,眼角眉梢全是威胁的味道,卫衍很没骨气地马上改口了:

“是臣的错。”

既然卫衍承认是自己的错,皇帝要收取谢礼就非常名正言顺了,所以到最后他还是没能逃过。

61

沈莫最近很忙。

到了年末,诸事繁忙,出入皇城的人和物大幅增多,营中众人也因新年将近人心有所懈怠,所以他近来在各处都盯得很久。而且,年末祭祖大典新年中皇帝将要参加的各项仪式的防护事宜都需要早早做好准备,要处理的事情有一大堆。卫衍这个时候终于能回来理事,也让他小小松了一口气。虽然卫衍资历尚浅经验不多还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是多个人跑跑腿处理处理琐事也是好的。

再说,那些事情,只要不是脑子太笨,跟着做了一遍有了经验日后也就会了。所以这些日子他尽量带着卫衍,将这些事情的流程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重点之处多加提点,随后又命他去处理一些具体的事项,顺便考察考察他的处事能力。

总的来说,卫衍这个人的确不懂取巧不过真要说他笨实际上也笨不到哪里去,做事有板有眼细致有条理,该注意到的地方也能注意到,除了有些世家子弟惯有的小毛病,欠缺的不过就是资历经验这些经过历练可以弥补的东西。

最最主要的是,他做事能让人放心。其他人放不放心其实也是无所谓的,最主要的是能让皇帝放心。皇帝的放心,是别人求也求不来的恩典,饶是其他人聪明伶俐又如何,若皇帝觉得不放心就算再有才能也没有意义。但是这份信任,卫衍却轻易得到了,反过来说这也是他的长处吧。

十二月二十五那日,沈莫带着卫衍等人去和柳太傅敲定二十八祭祖那日最后的一些细节问题。

“大统领怎么不劝劝陛下,就由着陛下这般胡闹?”等所有的事情都商议完了,柳太傅却冒出了这句话,显然对沈大统领在此事上保持沉默意见非常大。

“太傅这话说得就奇怪了。自古以来内外有别,沈某身为内臣,只该着眼于内务,国事当由众位大人­操­心才是。”沈莫喝着茶,将柳太傅的抱怨轻松挡回去。

皇帝的后宫之事到底是皇家内务还是国家大事向来是件扯皮的事。永远都是公说公的理,婆说婆的理,需要的时候争来抢去,不需要的时候踢来推去,还不是由着众人的嘴皮子说。

沈莫始终认为,每个人努力做好自己的份内事就是恪尽职责效忠陛下了,至于要去­操­心那些份外事的人通常都是吃饱了撑的闲得慌,没事要去找事做。再说皇帝的后宫之事向来是有着无数利益纠葛在里面,相关者要去­操­心理所当然,无关者又何苦要去­操­那份闲心,所以他一向坚决不去趟那种浑水。

而且,说到胡闹,皇帝虽然年轻,胡闹的时候也是有的,但是沈莫却不觉得此事皇帝是在胡闹。所以对于柳太傅的抱怨,他一点也不以为然。

“这事你也不要在陛下面前多嘴。咱们身为近卫,好好护着陛下的安全就是了,不必去­操­心那些不该­操­心的事。”沈莫被柳太傅提醒了,想着也该在这事上提点卫衍一声,免得他呆头呆脑的在皇帝那边乱说话,惹得皇帝生气再随便将他往哪里扔个一年半载的。要是这样下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他对卫衍的调教哪天才能到尽头?

“属下不明白大统领说的是什么事?”卫衍听沈大统领和柳太傅在那里说了半天也就在说这事那事,根本就不知道他在指什么事。

沈莫看他一脸茫然的样子,显然是真的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事。以卫衍与皇帝的亲近关系,本应该早就知道这件事,那么他不知道的原因只有一个——皇帝不希望他知道。沈莫略想了想,也就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这个世上从来不缺敢于在君王面前直言不讳、据理力争的诤臣,很多君王在大多数情况下也会做出乐于纳取诤言的姿态,但是在君意已决的时候,能用诤言改变君王意志的臣子自古以来也没几个。

皇帝自幼就不是一个能被旁人轻易左右的人,特别是在皇帝亲政以后,能以己力改君意的人基本上不存在。就算尊贵如太后,在皇帝亲政以后也在小心地避开这个忌讳,就算皇帝做的事让她不悦也只会旁敲侧击小心提点几句。说到底,君王的意志不容任何人左右这样的观点也是太后自幼灌输给皇帝的,自然不会自己去开那个头。

不过,这世上还是有人能够改变皇帝的决定,或者说,就算一时改变不了也能让皇帝犹豫不决。沈莫可以确定眼前的人就是一个。皇帝大概也是隐约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在事发前早早将人关起来,直接将他与那些事隔开来,并且直到现在还将那些事瞒着他。什么都不知道就不会随便开口,不开口就避免了让皇帝为难。皇帝果然是未雨绸缪到了极点。

“不明白就算了,反正你马上就会知道的。”

卫衍还是听不懂沈大统领的话,不过他那点小小的好奇心很快就被一堆琐事磨得一­干­二净,也就没心思去探究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十二月二十八那日,卫衍早早就到了宗庙,合着众人最后检查了一遍各处的防务。待会儿皇帝将带领文武百官宗室诸王祭告天地祖宗,整个皇朝最有权势的人都将汇聚在此,安全方面不允许有一点错失。

宗庙外面三条街内皆有禁军布防,里面更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两边屋顶的高处都有弩弓手隐在暗处,这些都是例行的布置,还有一些暗中的布置连卫衍也不清楚。皇帝的防务有两大部分组成,明卫那边有沈大统领负责,至于暗卫,到底有哪些人,除了皇帝之外大概谁也说不清,或者是某个路人,或者是某个官员,都有可能。

卫衍巡视完例行的布置后,就候在官员进入的边门看人检查。近卫营一向被朝臣指责为跋扈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就算是一品大员宗室亲王,要进这个门也要被他们彻底搜身,没有一丝通融。

今日这样的大场面当然也会有几个自恃身份忍不下这口气要拿那几个搜身的近卫做筏子的官员,不过后来看到卫衍没有表情的站在那边,都收敛了不少。若论圣宠,如今谁也比不上这位刚被贬过回来后圣宠依旧的一等侍卫。何况外臣要与得宠的内臣斗,是怎么都讨不到好处的。

卫衍并不知道他现在已经有了震慑别人让人不敢轻举妄动的架势,虽然借的是皇帝的威势,但是也让人不敢小觊。其实他站这里只是因为沈大统领对他说过在圣驾到来前这里是最关键的地方,让他有空多用点心思在这里,所以他空下来就来这里看着了。

至于没有表情,除了偶尔会有认识的世伯世兄路过需要打声招呼,其他人他又不认识,­干­嘛要对人笑脸相迎?

抱着这样的想法,卫衍自然是面无表情地盯着那些依次入内的官员,他那目光深沉不苟言笑的模样愣是让经常会有摩擦出现的检查之地顺畅起来,比预计的时辰早了许多就完事。

过了一会儿,圣驾也到了。百官迎了圣驾,等时辰一到,由皇帝带着开始祭拜天地祖宗。祭祖大典是一年中最隆重的盛典,中间的种种繁琐礼节不必去细说。

只说皇帝念完了祭文以后按照常规应带着众官再次行礼,不过皇帝今日并没有按往年的规矩来,念完祭文以后又有内侍捧上了一卷黄绫。

众人虽然不解这仪式怎么与往年有所不同,不过只跪在下面用眼神交流,倒也不敢喧哗,只等着皇帝念那黄绫上的内容。

然后,众臣因听到的东西傻了眼,待回过神来后再也忍不住,小声交谈起来,有几个大臣公然出声反对:

“陛下,此事万万不可。”

黄绫前面的内容还算正常,皇帝不过是祭告一下他要纳妃,然后念了一下此次要册封的“贵德贤”三妃的名字,此事虽然不合礼仪,不过郑重祷告天地祖宗,也算是对三妃的恩宠。三妃以后的内容才让人惊悚。皇帝因帝后伉俪情深,今为皇嗣而纳妃,深感有愧于后,遂向天地祖宗为誓,自此以后,永不纳妃。

听到这里,下面众臣喧哗起来,不过马上有近卫过来,将带头喧哗的几个拖了下去,剩下的人虽然不满还是乖乖安静下来了。毕竟,扰乱祭祖大典这样的罪名谁也担当不起。而且,看场中的形势,皇帝的那几个近臣重臣显然都是知晓此事的,肯定早已做了种种准备。

在这样的重重弹压下,天启二年的祭祖大典勉强顺利完成。

当然,热闹显然才刚刚开始。

都察院第一个发难。御史大夫带领手下各御史当天下午就跪在了乾清门前,言此举不合祖宗家法,恳请皇帝收回誓言。

皇帝没有召见他们,只是派人来问话:君无戏言,更何况朕是在天地祖宗前发的誓言,请问诸位大人朕该如何收回?

礼部尚书谢正德,也就是皇后谢氏的父亲,在祭祖完成以后就请求皇帝召见,皇帝是在傍晚的时候才召见的他。君臣二人具体说了什么无人知道,后来有风声传出,说谢尚书在皇帝寝殿前跪了一夜,至天明才被人送回府中。

至于其他的朝臣,因二十八那日已经封朝,没有皇帝召见根本就见不到皇帝,除了上些对皇帝来说无关痛痒的折子之外,就算想要劝谏也是无从下手。

众人都以为太后会因此事去训斥皇帝,不过太后听说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什么话也没说。

62

“事到如今娘娘也不要着急。陛下还没有明诏天下,或许还有挽回的余地。”谢夫人收到这个消息后马上入宫来劝慰女儿,“你父亲已经去恳求陛下收回此誓,事情也许会有转机。”

“女儿不妨事,母亲也不要过虑。虽说专宠非福,隆恩难承,不过以我们谢家的威望,这样的恩宠也不为过。”皇后到了此时,却很冷静,并没有急着要去皇帝那里自辞。

“若娘娘膝下有子,一切自然不同。”谢夫人叹气。

皇家以多子多孙为福。然则皇后与皇帝大婚近两年,膝下依旧空虚,市井甚至已有皇后不孕的传言流出。诚如皇后所言,以他们谢家之势,专宠不算什么,隆恩也堪承受,但是专宠而无嗣,却是一个连他们谢家都担当不起的大罪过。再加上皇帝那个永不纳妃的誓言,不但直接将皇后放在了一个备受诟病的位置上,而且也就此将他们谢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之上。难怪他家老爷一听到这个誓言就大惊失­色­,急着求见皇帝试图挽回。

“女儿会有子嗣的。陛下总是需要继承人的,难道他能一辈子无嗣?”她到现在膝下依旧空虚,还不是皇帝搞得鬼。自从察觉以后,她在膳食方面一直小心翼翼,只要皇帝的宠幸不绝,她就不相信皇帝能永远让她无嗣。而且就算皇帝不愿意她有嗣,她也会让皇帝别无选择的。

“不需要一辈子,陛下只需拖个一二年,就可以用这个理由废了娘娘。”谢夫人不明白皇后的自信从哪里来。很明显,皇帝就是因为忌惮谢家的势力,才让皇后大婚两年始终无嗣。如果皇帝到时候要用无嗣这个理由来废后,会得到许多人支持的。

“陛下是绝不会废了我的,至少几年之内绝不会。”皇帝好不容易借此机会将她打造成了那人的挡箭牌,怎么可能会轻易废了她。只要皇帝不废她,不管皇帝的专宠是真是假,她就始终是这后宫除太后之外最高贵的女­性­,其他的后妃想要越过她拥有皇帝的子嗣想也不要想。想到这里,皇后在心中冷笑不已,既然皇帝不肯怜惜她的子嗣,她又何必要去怜惜皇帝的子嗣。要怪,只能怪那些孩子福薄。

至于那个人,皇帝真以为他能护得住?也许她是不能把那个人怎么样,但是皇帝不要忘了这世上还是有人可以把他怎么样的。皇后望着慈宁宫的方向平静地谋划着。太后如今之所以没动手大概是顾忌着与皇帝之间的呣子亲情,不想逼皇帝太过,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没有把那个人当作一回事。不过,皇后很清楚,有些事是太后绝对不会容忍的,只要能让太后震怒,觉得那个人万万留不得,到时候就算是皇帝也照样护不住。

“大人,夜深了,赶紧进去吧。再这么着,陛下真的要怒了。”高庸苦口婆心地劝着跪在外殿的青年。这两位,真的就不能行行好吗?这样三天两头的闹,要众人的日子怎么安生下去?

可惜,他的苦心又是白费了。无论他怎么好说歹说,青年根本不为所动,依然端端正正地跪在地上。

高庸说得嘴巴也­干­了还是不能让他起来。没办法,只好起身向内,准备从皇帝那边下手。

内殿,皇帝正倚在榻上看书,只是手里的书好像还是高庸出去时的那一页,也不知在看些什么。

“陛下,卫大人已经在外面跪了一个多时辰。陛下就算要罚他也该够了,还是让他起来吧。”

“是朕让他跪着的吗?”景帝横了高庸一眼,语气中怒意难抑,“他爱跪着就让他跪个够,等到受不了了自然会起来的。”

一个两个用跪求来吓唬他,真以为会起作用?他们爱跪就都跪着吧,跪多久都行,景帝愤愤然地想着。

“天寒地冻的,老奴就怕卫大人跪久了寒气上身,身体会受不住,到时候陛下怕又要心疼。卫大人的脾气陛下也是知道的,说这些话也是无心之过算不上什么大错,陛下就饶他这一回好了。”高庸注视着皇帝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提醒。

其他人跪着景帝虽然心烦,却绝对不会心疼。但是轮到卫衍身上,景帝虽然心中恼怒,最后还是会心疼,所以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起身走了出去。

外殿,卫衍正端端正正的跪着,纹丝不动。

景帝早就预料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况,所以早早把人扔到了西山行宫,封锁了一切消息。什么都不知道的最大好处就是不会多嘴。没料到,到最后他还是要面对这个局面。

“跪了这么久,膝盖不疼吗?”景帝站到他面前,无奈地发问。

跪着的人没有反应。

“好了,不要和朕闹了。时辰不早了,进去歇息吧。”景帝俯身扶他起来。

跪着的人还是不肯动。

“好吧,你到底要怎么样?”景帝的耐心很快告罄。

“臣恳请陛下收回成命,不要胡闹。”卫衍再一次重申。刚才他劝谏,结果皇帝一怒之下就扔下他进去了。既然现在皇帝出来了,他还是刚才那句话。

祭祖大典上发生的事情让他愕然,反复思量以后却更加茫然。若说皇帝真是宠爱皇后到了要永不纳妃的地步,显然是一个笑话。这种话可以骗骗不知情的外臣,但是要骗他们这些随侍在侧的内臣显然是不可能的。那么,皇帝为何要这么做?

卫衍思来想去,没有头绪,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皇帝是在胡闹。皇家以多子多孙为福,皇帝只是为了不让皇后好过就意气用事在祭祖大典上发下此等重誓,不是胡闹又是什么?

“卫衍,你是以什么身份说这句话?”任何人都可以说这句话,只是这句话从卫衍嘴里说出来却让景帝很火大。

卫衍从不介意他后宫的那些事情在某种意义上的确让他很轻松,若是卫衍也争风吃醋起来肯定会让他很头痛,会让他有种不知道该去怎么哄的无力感。但是,反过来说,卫衍不介意,摆明了就是他根本不在意,从头到尾就没在意过。既然对他这个人根本不在意,当然就不会对那些事介意。

这个事实,显然比那句话更让景帝生气。所以景帝在听到他劝谏的时候,才会这么恼怒。这件事本来不全是为他,所以也不需要他来感激,本来一直是抱着这样的想法,但是等到真的看到卫衍对那些事情统统都不在意摆出那副诤臣的嘴脸来劝谏的时候,景帝才发现根本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确不需要他来感激,为什么他就连沉默都不肯?他的诤臣行为却要将自己的那一片心意置于何地?

一旦明白了这一点,景帝怎么能忍住怒气,当下就挥袖而去。

“臣只是在尽臣子的本分。”卫衍并不觉得以他的身份说这句话有什么不妥。君王德行有亏,每个做臣子的都有劝谏的责任。虽然沈大统领提醒过他内臣不要过问国事,但是在明知皇帝是在胡闹的情况下,要他沉默不语,他做不到。

“臣子的本分?原来你是在尽臣子的本分。”景帝玩味了一会儿这几个字,突然笑了起来。也不再多话,将他抱了起来,直接进了内殿,往榻上一扔。

很快,旁边的帘幕被放了下来,遮住了里面的春光,却遮不住那些时断时续的呻吟。

“所谓臣子的本分,就是在朕身下乖乖张着腿,由着朕宠幸?”

皇帝一字一句诘问他,声音中充满了讥诮和嘲笑。

卫衍无力反驳,只是将手背盖在了眼睛上,不去看皇帝此时的表情,也不让自己那些马上就要忍耐不住的不堪透过眼睛涌现出来。

“所谓臣子的本分,就是在朕的身下牢牢地缠着朕,不停地向朕索要?”

皇帝并没有因为他的沉默而放过他,依然用恶毒的言辞嘲笑他身体的反应。

原来已经到了欲做臣子也不得的时候了吗?不过皇帝说得不错,君王和臣子之间不会有这样不堪的关系。

卫衍痛恨自己的身体在那样的情况下还是有反应,但是他没有办法,被皇帝调教过的身体根本不受意志控制,完全按照皇帝的心愿向他屈服。而且皇帝到了那个地步还是不肯轻饶他,直接拉开他的手掌,伸出舌尖在他的眼角滑过。

“卫衍,你不是朕的臣子。你是朕的枕边人,是朕要宠爱的人。”景帝看到卫衍眼角的泪滴就心软了,再多的怒意也抛到了九霄云外。以前他没有认真考虑过卫衍于他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后来他潜意识里明白卫衍对他很重要但是嘴里绝不会承认,如今他却发现原来这个人已经重要到只要一想到这个人对他根本就不在意他就忍不住要怒火冲天。

卫衍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一个君王绝对不会对臣子不停地做那种事。那种事,若是猎奇或者泄欲的话,一次就足够,然后须立即处理­干­净,这才是为君者应该做的事。

一个君王也不会宠爱一个臣子到如此地步,满心眼都希望他好好的,不能看到他受半点委屈,若他觉得痛他也会感同身受。

“卫衍,告诉朕,朕是你的谁,你是朕的谁?”景帝细细地在他额上,脸颊上,­唇­上亲吻,诱哄他开口。

“陛下是臣的君王,臣是陛下的臣子。”

过了良久,景帝终于等到了卫衍的回答,可惜,绝对不是他想听到的话。

景帝对他的回答很不满意,惩罚­性­的在他|­乳­尖上咬了一口,听到他倒抽了一口冷气才稍稍好受一点。

“很好,原来这就是你的回答,朕希望你能一直坚持下去。”

他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卫衍竟然还敢死鸭子嘴硬坚持要做臣子,这不是明白着给他欺负他的借口吗?既然如此,他倒要试试看卫衍到底能嘴硬到什么程度。

接下来的事情如景帝所愿,卫衍的确做不到宁死不屈,在他的床上,卫衍屈服的速度一向很快。但是他要听的话,却始终没能听到。

大概过了子时,在景帝的反复宠幸下,卫衍早就嗓子都沙哑了,身体在他的碰触下开始不由自主的战栗,景帝终于大发慈悲地放他休息。

就算卫衍现在嘴硬又有什么关系,反正有一辈子的时间让他慢慢调教,直到卫衍肯说出他爱听的话为止。

天启三年正月十八,烈帝将天地祖宗前的誓言明诏天下。自此后,烈帝不曾纳过妃嫔,未来的宣帝一生唯一后,两帝治下近百年的时间,内务府除了按例选过宫女外,再无采选之举。这样的结局,或许是经过了后宫朝堂数度博弈才成定论,期间弥漫着无数明争暗斗腥风血雨,但是对于民间百姓而言,终是幸事。

63

“陛下,臣不要了。”

卫衍双臂勾着他的颈项,头凑上来难耐地贴着他的面颊磨蹭,沙哑的求饶声中带着浓浓的鼻音,听上去似乎有着几许撒娇的味道。

“骗朕。”景帝在他耳边轻声反驳,身下残酷的拷问并没有停止,依然保持着慢进慢出的动作,让快感无限发酵却始终少了沸腾的那一点力道。

那一招示弱求饶的方法卫衍最近用得太多,早就失去了一开始的功效。

“陛下,放过臣。臣真的不行了。”为了能从情yu的折磨中得到解脱,卫衍根本就没有余裕去考虑说这些话会不会丢脸这种问题。反正在皇帝面前,他再狼狈的时候都已经有过。

“说朕爱听的话朕就放过你。”景帝不肯放过他,执拗地哄他开口,“乖,告诉朕,朕是你的谁,你又是朕的谁?”

从去年年末开始直到新年过完二月来临,景帝百般努力,还是没能听到他想听的话。卫衍虽然平时没啥脾气任他搓扁揉圆很好欺负,偏偏­性­子上来以后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怎么着都不肯让他如愿。景帝在这件事上同样不肯让步,以至于这床事每每都要做到彼此­精­疲力竭腰酸背疼才肯罢休。

“陛下是臣的君王,臣是陛下的臣子。”如同前面的无数次,这是卫衍唯一的回答。

“你不肯说朕爱听的话,朕就和你耗上一辈子。”好不容易终于完事,景帝将人搂在怀里,一边揉着他的腰让他舒服点,一边恶狠狠地威胁他。

“陛下说过以后会放了臣的。”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人,听到“一辈子”这三个字却迅速睁开了眼睛,从他的怀里挣脱开来,提醒景帝他曾经还许过那样的承诺。

这个人真的很会煞风景,景帝再一次确认。

很想出言纠正,他当时说的不是以后会放了他,而是厌了以后才会放他,若他一辈子不厌倦那么就有可能一辈子不放他,照目前的趋势来看,肯定是后者。而且事到如今卫衍还抱着那样的念头是不是太没有良心了?他这么宠他,已经把话说到那个地步了他竟然还整天想着要跑,真的很想剖开他的脑袋看看里面长得是不是稻草。不过他忍了又忍,磨了磨牙,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扣住他的后脑勺,将他的脑袋重新用力按入怀里,准备用沉默搪塞过去。

这句话无论怎么解释都讨不了好。若他现在说这句话只是戏言,以卫衍非常死脑筋的“君无戏言”的认识,既然这句话是戏言,那么他所有的话都有被卫衍当作戏言的可能,从全盘肯定到全盘否定大概只需要一瞬。况且他当日说的时候并不是戏言,不过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才会成为戏言的,硬要他认下这一开始就存心欺骗对方的罪名他也觉得有些委屈。但是若他现在承认依然会有那么一天,那么他此前所说的那些甜言蜜语就全部成了笑话。

此时此刻,什么叫做出言不慎,什么叫做悔不当初,景帝终于深刻体会到了。

“陛下?”

可惜就算他想搪塞过去对方也不肯让他如愿。见他沉默不语,在他怀里的脑袋不肯安静下来,拼命再次挣脱出来望着他,硬是要他给个回答。

“放心吧,朕什么时候骗过你?”景帝再也不敢把话说得太满,免得日后再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只好用模棱两可的话来打发他,并且凑上去在他鼻子上亲了亲。

听了这话,对方略想了想,大概是没找到景帝曾经骗过他的事例,遂放下了心,又怕景帝亲来亲去会亲出另一场床事来,便老老实实将脑袋重新贴回到他胸前。

“臣累了。”

大概是真的累惨了,很快卫衍的呼吸声变得轻缓起来。

景帝却了无睡意,只是将下巴埋入他的发际,默默地想着他的心事。仔细想来,与这个人的纠缠也不过是一年左右的时间,他却感觉好像已经过了一辈子。

算了,卫衍坚持要做臣子就由着他吧。反正他也不是准备大张旗鼓示于人前,不过是私下里要一个口头的名分而已。就算卫衍嘴上再不肯承认,事实上怎样,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而且,就算私下里再怎么宠他,在外人面前,也必须让他维持臣子的模样。若硬逼他改过来,他不会人前一套人后一套的露了什么破绽也是麻烦。

有好多事目前还不能做,也就不急着要他改过来了。景帝蓦然想到了太后还有其他一些人。他们之所以对卫衍的存在始终保持着沉默,真正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他对他始终是宠而有度,从不曾为他荒废过其他正事,所以也就只当是他一时的荒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若他们知道有朝一日他会为卫衍做的那些事,怎么可能容得下他,不过,到那时候,也由不得他们了。

“朕不会让你受委屈的。”景帝亲着他的发丝,暗暗发誓,日后必要让这个人用最尊崇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站在他的身边。

此时,年轻的烈帝并不知道卫衍终其一生都是他的臣子。

他在计划那些事情的时候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卫衍是否愿意以那样的身份站在他的身边,或者说卫衍用那个稻草脑袋考虑问题时会不会觉得他的计划是在胡闹是有碍君王声名的行为。如果卫衍觉得此事不妥,他的计划再周详也不可能见效,因为在卫衍的执拗面前率先低头的肯定是他自己,除非他能忍受无休止的冷战和别扭。很可惜,他忍受不了,所以到最后只能向对方的坚持妥协。

当然,年轻的烈帝更不知道有朝一日他须大开杀戒只是为了能让卫衍做回他的臣子。

自卫衍与他的关系无法再掩饰下去示于人前,种种笔诛口伐就不曾绝过,不过因着齐远恒的关系以及他的压制一切才在可控制的范围内,而且那个人在他对着那些折子发火的时候,每每都会笑言“臣又不介意那些虚名”然后用别的话扯开去,所以他的怒意始终没有真正爆发过。

那些非议在齐远恒逝后开始失控,等那人身后则到了极致。史官们并不在乎他为国为民做了些什么,妄幸和娈宠就是他们为他盖棺定论时唯一的评价,至于他的功绩在那个身份的衬托下则显得可有可无,不过是寥寥几字一笔带过。对于史官们而言,并不是他个人的才华能力而是因为他与帝王的关系才能让他做到那些事,换了其他的人也差不多。而世人也不会对事实的真相感兴趣,他们唯一有兴趣的就是皇家秘辛帝王私隐。

那个人一生恪尽职守,忠贞不一,为国为民,到最后,却因为与他的关系,在史册上只能留下如此污名。烈帝震怒之下,屠尽史官,抹去所有的痕迹,只在史册上留下“甚得帝宠”这四个字,将所有的真相用血迹掩去。而在烈帝百年之后,他的继任者宣帝则用更多的血让世人对那段历史保持沉默,直到一切的一切都湮没在时间的长河中,再无处可寻。

64

天启三年三月,崤山居士齐远恒因不愿好友卫衍无端为他的婚事欠下景帝的恩情,呕心沥血数月后向景帝进献了一份长达数百页的陈表作为景帝成全他和红玉姑娘婚事的谢礼。在这份陈表中,齐远恒洋洋洒洒倚马万言地对民生河工军政等等国事发表了他个人的意见,这些意见有些言之有物颇有新意,有些则是在炒前人的冷饭,不过其中最引人注目的却是一个“广纳民智”的建议。

景帝收到这份陈表后并没有因齐远恒在开头写了些诸如此后恩义两清之类的言论而生气,而是仔细披阅后着中书门下参议,随后又命人誊写了几份分发给数位重臣,然后将那个“广纳民智”的建议提交朝臣讨论,朝堂上顿时为此事炸开了锅。

景朝的官僚体系基本沿袭前朝,同时也继承了前朝民不议政的传统,不过景朝自开国之君开始就对民间舆论保持着一种比较宽容的态度。但是宽容是一回事,要让平民百姓参与到政事中来却是另外一件事。朝臣们听了这个建议后哗然不已,大部分朝臣都以此举有违祖宗家法历朝惯例表示反对,就算是景帝的心腹重臣也隐隐表示了此举会有乱政之虞的担忧,只有极少部分朝臣认为这个建议值得纳取。

景帝虽然觉得这个建议有点意思也是犹豫不绝始终下不了决心。“广纳民智”固然是有一定的道理,但是历朝历代都是官民各司其职各尽其责,此举一开,的确怕会有乱政之虞。

景帝本人都摇摆不定,这朝堂上的辩驳当然就更热闹了。偏偏支持这个建议的那几位朝臣虽然在人数上不占优势,但是在口才上却占尽上风,再加上景帝的立场经常偏来移去,导致了这场辩驳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整整辩了数日还是没有定论。

“陛下为何事烦恼?”卫衍睡了一觉醒来,却发现身边的皇帝竟然还没有睡下,眉头皱在一起,不知道在为什么事情而烦恼。本来是不想多嘴的,但是看到皇帝最近经常皱着眉头,显然这事让他为难了很久,忍了很久还是忍不住多嘴了一句。

景帝见他有兴趣,便将此事对他详细说了一遍。

“其实,齐兄的意思不就是希望陛下能够多听听民间不同的声音吗?”卫衍不懂皇帝到底在为难些什么。齐远恒不过是建议皇帝专门设立一个衙门接收民间的言论,汇集整理以后呈送给皇帝阅览。但是根据皇帝的那段话来判断,目前在朝堂上争论的东西好像已经超出了齐远恒一开始的建议。

“朕是想既然要设这么一个衙门‘广纳民智’,就不应该让民智浪费在漫无边际的地方,自然须指定些东西让百姓来议论议论才是。只是朕很犹豫,此举一开,民间议政之风大涨,万一偏离了一开始的目的,只怕到时候事态会很难收拾。”齐远恒的建议注重的是“广纳”,到了景帝手里后却变成了要如何尽最大可能的利用“民智”的考虑,当然还有其他的一些目的。只是,请神容易送神难,这议政的风气一开,以后要想禁止就要花很大的一番力气了。

“臣觉得此法甚妙。议政之风要想完全禁止是不可能的,还不如给百姓一个可以议论的地方让他们能够畅所欲言尽情议论,朝廷也可以从这些议论中挑选一些值得纳取的意见。”卫衍也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至于陛下为难的事,只要小心掌控应该不会出什么大乱子。说到底,不管民间怎么议,到最后做决定的那个人还是陛下。”

“既然连你也说好,看来肯定是好的,朕就不犹豫了。”连卫衍用那稻草脑袋思考都能发现其中的好处,景帝相信此举肯定还有些他目前还没想到的好处。

天启三年四月,景帝下令设置民议司专门负责民间议政事宜,并且明诏天下对齐远恒进此善言大力褒奖。

景帝此令开了朝廷允许民间议政之先河,后来因种种原因朝政虽有些变动,但是对民间议政的宽容以待并没有改变,这一仁政很明显是为未来的弘庆盛世奠定了基石。

而景帝对齐远恒的褒奖则让齐远恒很快声名大振,自此后俨然执天下士林之牛耳。关于这个举措景帝一开始得到的好处是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皇家、朝廷与士林的关系前所未有的缓和甜蜜,至于更有价值的好处,要过很多年他才能体会到。

在这般举国百姓都将目光放在这个民议司上面的时候,却有乌云从西南之处弥漫过来。

景朝的西南之处为戎州,戎州以南有一夷国。时因夷国国内国君昏庸,朝臣腐败,民不聊生,民怨沸腾,夷国朝廷为了平息民怨,转移视线,将这主意打到了景朝的身上。天启三年四月末,草长莺飞之时,夷国军队悍然越过边界,进入了景朝境内。

因夷国军队乃不宣而战,戎州的边境守军措手不及之下竟然连失数城,一退再退,退守到了云城。

云城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它遏制着边关通往内地的交通要道,两边都是险峰峻岭,易守难攻,是戎州的重城之一。一旦云城失守,后面则是无关可倨,无险可凭的平原内陆,夷国军队就能长驱直入,驰骋千里。戎州知州在反应过来后迅速调集军队增援云城,并向朝廷急报求援。

当时陈天尧大将军正镇守在西北滁州,压制西北蛮族的蠢蠢欲动。西北大营离云城最近,若从那里调军增援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赶到云城,不过景帝考虑到将陈大将军调去云城可能会引发西北蛮族异动,便没有动用他,只抽调了他手下的一部分将兵增援云城。

这样的考虑从理论上没有问题,可惜增援以后依然没起多大的效用。这战事一连打了数月,送来的战报上却始终没有能让景帝稍微舒展一下眉头的消息。戎州守军与夷国军队在云城城外开始了漫长的拉锯。而且因为夷国在先前占据的城池中开始扎根下来,让这场战事愈发艰难起来。

时景朝势强,夷国势弱,却出现这样的战局,是有许多原因的。其一是由于太平的日子过得太久了,以至于朝中无善战之将,军中无会打之兵。自先帝朝开始到太后摄政时期,近三十年景朝的边疆不曾有过这样大的­干­戈,以至于景朝的将领官兵只会纸上谈兵沙盘演练,不曾有过真正的实战,一开始的频频失利就不足为奇了。

其二却是由于朝廷实行的统兵政策造成的。先帝时不去说他,到了太后摄政时期,因女主视政,隐于后宫,无法将军权真正握到掌中,太后为免军权旁落,臣强欺主,对于军队的将领统兵采取的是文武互相监控遏制的用法。武官带兵却无调兵之权,文官有调兵之权却无可调之兵,互相监督遏制,确保军权不会旁落。

这样的统兵政策,在没有战事的时候或许不会有多大的问题,一旦开战,就开始矛盾频频,内耗严重,以至于这仗还没开打就已经输掉了几成。

天启三年十月,景帝在与太后密谈整夜后于第二天早朝之上宣布他即日将御驾亲征,朝中诸事由太后决断。

三日后,景帝带领十万援军前往云城,开始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亲征。

这场战争史称云城之战,共历时三年。

此战后,景朝拥有了第十州——云州,囊括了从云城到边境以及夷国三分之一的土地,并且在随后的十余年景帝又多次用兵,最终将整个夷国都收入版图。此战后,景帝真正将军权握到了掌中,并且训练出了一支铁血雄师,为他日后的征战打下了基础。此战中,景军中涌现出了一批骁勇善战之将,日后景帝用兵时再无刚开始的捉襟见肘之痛苦,战后论功行赏,封侯者无数,卫家更有长子和幼子同时封侯,一门三侯,荣宠至极致。

但是,这场云城之战对景帝来说也有许多不利因素。他在云城三年,对京中诸事鞭长莫及,无法继续收缴权力的动作,因为太后重新摄政,在有些方面甚至有了倒退,以至于许多事情,不得不在回京后从头做起。而且很多矛盾并没有因为过了三年而有所缓和,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严重,比如说帝后之间的暗流,比如说,帝无嗣。

恶搞番外

景宣帝在景史上是一位颇具争议富有传奇­色­彩的君王。在他治下,其父景烈帝开创的盛世到达了颠峰,但是他对士林清流的无端杀戮严酷镇压也让他在后世很得诟病。

据传景宣帝幼时很得烈帝宠爱,八九岁时就由烈帝亲自教养,后来多次跟随烈帝出征,少年从军,戎马半生,最后以烈帝幼子且庶子身份继位。

景宣帝一生唯一后,他与皇后卫氏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在史上亦是一段佳话。据传在他未继位前,因太子妃卫氏多年不孕后继无人,他的储位一度很不稳,朝中逼他纳侧妃的舆论喧嚣于尘。他曾在烈帝跟前直言为了美人宁愿放弃江山,当然到最后还是江山美人兼得,不过无论那个传言是真是假都让他在史上留下深情之名。

景宣帝从军多年,处事­干­练果断,其铁血手腕与烈帝相比毫不逊­色­,或者说在某种程度上更胜一筹。据传他在烈帝崩后不顾皇后苦劝阻止,不顾朝臣非议哗然,悍然下令将十年前亡逝的烈帝生前宠臣永宁侯的骨骸从卫家祖坟起出,陪葬于烈帝陵寝之中。纵使此举让他承受了朝野无数谴责,纵使帝后因此失和经年亦不曾后悔。

这样一位颇受争议的君王,身上自然有许多世人说也说不清楚的神秘之处。比如说,景宣帝为何始终会对烈帝宠臣自幼教导他弓马骑­射­的太傅近卫营大统领永宁侯卫衍执父礼相待。比如说,为何在景史上,关于景宣帝的母妃为何人始终语焉不详。

后世有史学家夏柏在故纸堆里翻了一千零一夜,翻遍正史野史以及种种逸闻秘录,又花重金请来一­精­通西洋秘术的女子,于每年的七月十五那日施展招魂秘术,招来烈帝寝宫中专门负责听壁角的内侍宫女百余人兼明卫暗卫无数,经过十余载呕心沥血辛苦考据,终于发掘出了这个惊天大秘密。

夏柏童鞋在还历史于本来面目后满心喜悦喜极而泣,虽然景烈景宣二帝试图用无数杀戮来掩盖史实,但是在后世史学家废寝忘食不折不挠的挖掘之下,真相终于有了水落石出的这一天。

以下即为夏柏童鞋考据出来的史实:

话说某年某月某日,景烈帝觉得日子过得太无聊了需要找点事情出来做做。通常无聊的时候欺负欺负卫衍这日子就不无聊了,但是日日欺负月月欺负年年欺负也会腻味,所以决定换点新花样来欺负。

他想起某年秋狩的时候,卫衍被众人灌醉以后在床事上主动万分,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可惜后来卫衍日渐位高权重,敢在宴会上灌他酒的人越来越少,这样的风味就再也没尝过了,当下就有了重新回味回味的打算。

既然想到了就马上去做。景烈帝一声令下,膳食美酒很快统统摆上,在外巡视防务的卫衍也由人找回来了,然后开始了灌醉卫衍的艰巨过程。

卫衍的酒量不好也不差,但是真要灌醉他还是有点难度的,不过在景烈帝的刻意逼迫有意耍赖之下,他终于还是醉了。

醉后的卫衍真的很可爱。景烈帝在卫衍自动扑上来亲吻他的时候这样想,不过亲着亲着就感觉不对劲了,因为卫衍在使劲拉扯他的衣服,硬起来的欲望不住地在他身上蹭。

“你想要朕?”景烈帝挑起眉头问他。

若卫衍清醒着,肯定回答臣不敢。但是此时卫衍醉了,所以只是循着本能在他身上寻找可以舒解欲望的地方,嘴里还嚷嚷着“臣要。”

卫衍想要的东西景烈帝什么不肯给,当然也不吝于自己的身体。不过卫衍这番醉醺醺不清醒的状况下,再加上他从来没有做过主动的那一方,可以想象要是此时真给了他自己会遭多大的罪。景烈帝想到这里顿时满头黑线,偷­鸡­不成蚀把米显然说得就是他。

只是卫衍难得说要,怎么样也要满足他的心愿,而且目前他这种酒醉的状况下显然也指望不了他能帮忙,所以到最后景烈帝只能自己取了脂膏,润滑扩张以后引导着他进入自己的身体。要一个酒醉的人控制自己显然是一件很有难度的事情,景烈帝虽然尽量配合,到最后这事依然有点惨烈。

等到卫衍发泄完毕沉沉睡去以后,景烈帝召人进来收拾­干­净才敢休息。

“朕上辈子肯定欠了你许许多多的债,所以这辈子要来还。”景烈帝对枕边餍足以后睡得很舒坦的家伙低声说道,声音中满是无奈偏又充满了溺爱。

第二日,景烈帝因为身体不舒服醒得很早,见卫衍醒过来了本来想调笑他几句,与他讨论讨论房术技巧问题,却发现他在醒悟发生了什么后脸­色­渐渐发白。

“臣罪该万死,请陛下惩处。”

对于捧着剑跪在他床头的人景烈帝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他早就知道卫衍在醒来后肯定不会对他轻怜蜜语柔情四溢,但是也用不着跪下请罪吧。

他还在郁闷之中,床下寒光一闪,卫衍见他没有反应,竟然试图拔剑自裁。

“你做什么,朕恕你无罪。”景烈帝情急之下,翻身握住了他的手腕,因动作幅度太大,牵动了身后的伤口,顿时痛得倒吸了一口冷气,“朕难受,你给朕滚上来揉揉。”

最后,景烈帝又是骂又是逼还扬言日后定会找他好好算这笔帐,在他没算完帐之前不准他伤害自己才让卫衍放弃了自裁的念头,乖乖上床来替他暖床揉腰。

自此后,卫衍再不敢喝酒。

如此这般过了两月,有一日用膳的时候景烈帝突然感到恶心反胃。田太医很快被召进宫来。

田太医给皇帝把脉以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到最后擦着冷汗跪下给皇帝请罪:

“臣罪该万死。”

随后,景烈帝去西山行宫住了一段时日,数月后,皇六子景珂出生,即为日后的景宣帝。

用同人女的话来简单归纳这段考据就是:卫呆酒后乱­性­,小景壮士了,小小景因此而出生,OVER。

以上史实由夏柏童鞋考据整理,默默仅负责执笔记录,对其真实­性­不做任何评价。

65

天启七年,正月。

“侯爷,您看这座金佛怎么样?若侯爷看得上,价钱好商量。”采石斋的主人将卫衍迎进里面的库房,走到一座盖着红绸的金佛前,拉开红绸示意他上前细看,“小的不敢欺瞒侯爷,这金佛本来是安王世子为他家老爷子六十大寿准备的,后来因事没用上。京里用得上这金佛的富贵人家统共也没几个,只好摆在库房里面蒙尘。”

那座金佛乃一弥勒佛像,约有七尺多高,赤金所铸,工艺­精­良,一眼望去佛光宝相,明亮耀眼,显然不是凡品。

卫衍围着佛像转了几圈后负手而立,沉吟良久,最终摇了摇头。

今日他是来置办皇帝万寿节的寿礼的。

皇帝去岁末班师回朝,他们这些随驾三年的臣子回来后除了忙于与久别的亲人团聚之外,还要回各自的衙门述职,再加上后来的论功行赏,分封诸将以及年前年后种种庆典宴席,诸事繁琐芜杂。卫衍被种种琐事弄得焦头烂额马不停蹄,直到了这离万寿节还剩十几天的功夫,他才抽出空来置办进献给皇帝的寿礼。

若是往年在京中,他自然是早早打发人准备好了。现如今都到了这个时候,家里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东西,不得已才到这京城最大的珍物店采石斋来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珍品。

采石斋的主人给卫衍看的这座佛像不可谓不好,这么多年始终无人问津只能摆在库房里面蒙尘却是有缘由的。安王世子给他家老爷子准备的寿礼,其他人家用便有些逾制的嫌疑,况且安王一支因“逆王案”被贬,京中很多世家大概也存着不愿触这霉头的想法在里面,所以这金佛直到如今还没能出手。

若是买下进献给皇帝,逾制的担忧是没了,只是……卫衍望望眼前金灿灿耀花人眼的金佛,若真买下它拿去进献,万寿节那日摆在一众贡品中必十分打眼,又想到父亲在他们兄弟二人封侯以后对他们的谆谆教诲,思虑再三,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采石斋的主人做这珍物行当,多与豪门巨族打交道,消息无比灵通,知道今日来的这位侯爷圣眷正浓,又因是要置办贡品,必是要寻些真正的上品,开始就存了今日要让这金佛脱手的打算,此时见他看不上,立即打起十二万分­精­神,舌若莲花,说出千种好万般妙,一定要让卫衍改变主意。

“侯爷,这里既没有什么好东西,要不换一家?”跟在卫衍身边的赵侍卫见他被说得头痛,很体贴地开口帮他解围,顺便还冷冷瞟了那采石斋的主人一眼。

“不不不,既然侯爷看不上这金佛,鄙店还有很多珍藏,小的马上带侯爷去看。”采石斋的主人被赵侍卫瞪了一眼后,擦了擦额头上看不见的冷汗,很识相地转了话头,带卫衍去看别的东西。

经过千挑万选,卫衍最后看中了一架屏风。这是一架单扇Сhā屏,以紫檀木为骨,用玉石镶嵌出了一龙凤呈祥之图,算不上顶好,在行家眼里最多得个不过不失的评价。卫衍如今要的就是这不过不失的效果,定下后却又觉得差了点什么,便和那采石斋的主人商量后决定在这屏风上用上好红珊瑚嵌上“万寿无疆”四个字。采石斋做这行,店里面很有些能工巧匠,很快议定了嵌哪里怎么嵌用何种规格的红珊瑚镶嵌,到最后作价时发现整个屏风还没嵌那四个字所用的红珊瑚贵重。

定好了十天后来取货的约定,卫衍也算是放下了一桩心事,又顺便各处逛了逛才回府去。

卫衍如今虽已封侯,却还是住在父母的宅子里。

他的长兄卫泽在云城之战中骁勇善战军功赫赫,皇帝战后分封功臣的时候,封了个“忠义侯”的爵位,官拜参将,隶属西南大营,另赐了宅子开府建制。

卫衍这三年随驾在侧,主要是负责皇帝的安全防务,虽没有沙场杀敌之功,但夷国屡有高手潜入云城意图刺驾,妄图借皇帝的死亡来扭转战局。皇帝的安全不容有失,他的责任也可谓是重中之重。他属下的近卫营众属曾多次挫败这些潜入的夷贼,皇帝论功行赏的时候当然也少不了他们的份。皇帝班师回朝后近卫营随驾众人皆有丰厚封赏,卫衍更是因此被封“永宁侯”,升任近卫营副统领,母亲柳氏加封二品诰命夫人,另赐下财物无数。

皇帝对卫衍的封赏不可谓不丰厚,奇怪的是封爵后却没有赐宅开府,也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为之。卫家人接了这道封赏的圣旨后,研究了很久也没摸清皇帝的意图。若是皇帝忘了卫家自然可以自置宅子为卫衍开府,但是若是皇帝是故意为之的话,如果逆着皇帝的意思行事就怕会大大的不好。

卫老侯爷如今虽已告老辞官,但是这爵位还是可传之子孙的,所以算上卫老侯爷的爵位,卫家如今一门三侯,其他子辈也各有官职,可谓荣宠至极致。

不过凡事未雨绸缪总是不嫌多,卫老侯爷对着这道有违常理的封赏旨意思虑良久,还是决定一动不如一静,在皇帝的意图没摸清之前还是谨慎为好。

卫家如今这般势盛,虽然是皇帝多年来的有意栽培提拔,只是此一时彼一时,怕就怕现在卫家如此势盛会让皇帝有别的想法。而且长子年后还要去领军,军权不比其他的权力,很容易就会犯到皇帝的忌讳。幼子虽然御前得宠,但是这恩宠的由来却有着种种无法诉说的苦衷,再说幼子如今已过而立之年,这恩宠怕也是维持不了几天。

卫老侯爷想到这里,便谆谆教诲家中诸人,从今往后行事须更加小心谨慎方可,凡事切忌招摇出头,韬光养晦才是长盛之策,当然府中的下人更是要严加管束,切不可让他们在外面用主家的名头惹事。

老父既然发了话,卫衍自然是老老实实地继续窝在父母府里。

以卫衍的­性­子,家里万事都有人打理得好好的舒舒服服的窝着也没什么不好,再说实际上他在皇宫里面住的日子比在家里还要多,所以就算皇帝没有赐宅开府,他也没多大想法。

但是,其他人却不作如是想。封爵以后没有开府总是让人有些别的想法,加上卫衍的听力又好,便让他听到了好些不想听到的话,再加上老父的教诲,以至于现在给皇帝置办份贡品也是要小心翼翼。这寿礼,厚了会遭非议,薄了要被指责,如何不过不失就很考验他的能力了。

幸好这三年在外,好多事须自己打理,让卫衍在人情处事方面也稍许有了些长进,好歹尽力将这事办了下来。

景帝回朝以后就被政事缠身,再加上在外的这几年卫衍行事越发稳重,对着外人很有些­干­练的唬人模样,以至于过了好久他才发现卫衍的异样。毕竟,稳重和小心谨慎、循规蹈矩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若不是枕边人,若不是卫衍在他面前还装不出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做派,他大概会被蒙蔽更久呢。

卫衍肯在外面稳重处事,行事前用他的稻草脑袋多考虑几遍再做,这样的好事景帝是很欢迎的。但是若卫衍在他面前也稳重起来,凡事要考虑再三才出口,做什么都小心翼翼地就怕一不小心会犯到他的忌讳,这就让他极其不悦起来。

说实话在云城的那三年,殚­精­竭虑,很是辛苦。不过当时外敌在前,云城里面又经常有夷贼闯入,卫衍忙于巡防守护,根本就没空和他闹些有的没的,偶尔闲下来也会乖乖陪在他的身边,虽然因为御驾在外,一切仪仗从简,很难做到严密隔离,亲热很不方便,常常做到一半因卫衍发现有人靠近而草草了事,但是景帝却觉得这日子过得比任何时候还要舒服。

可是,一回到京城,一切好像又回到从前。不,比从前还不如。至少以前,卫衍不会在说话前想了又想再开口,也不会明明满腹心事还要装作没事的样子。

“卫衍,朕不是你肚中的蛔虫,猜不到你在想些什么。你有心事要对朕说知道吗?”景帝想不出自己做了什么要让他忌惮到这个地步,实在是对这个样子的他非常无奈。对这个人打又舍不得,骂也舍不得,只能哄着让他开口。

“臣没事。”卫衍在皇帝胸前靠了靠,努力想要搪塞过去。

他担心的事,怎么能对皇帝明言?难道他要问皇帝是否在忌惮他卫家权势过盛,所以才对他封爵以后没有开府之令吗?这种问题,除非真的是脑袋被驴踢了,否则的话怎么也不会问出口来吧。

66

卫衍那里问不出话来,景帝只能自己想办法去查明他到底在担忧些什么。

其实早在“燕山听涛图”事件后,景帝就在卫衍身边放了一群人,派人过去的那日便实打实地对他明说了是要让人看着他不准他胡乱行事,所以但凡卫衍做了点什么事情,景帝总是会很快收到密报。

当下他把前段时间收到的密报拿出来全部翻了一遍。密报是从回京后重新开始的。云城那三年他们基本上都在一起没有汇报的必要。

卫衍回京后做的事情都琐碎无比,景帝拿着密报一桩桩琢磨过去,费了半天功夫,也没看出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最后他的目光停在报告卫衍去采石斋的那一页上,上面记录了卫衍那日在采石斋里先看了什么后看了什么最后定下了什么。

卫衍最后定下的那架屏风万寿节过后就摆在了昭仁殿景帝日常办公的地方,也就是此时他待的地方。虽然景帝私下曾对卫衍的品位表示了万分鄙夷,但是这不影响他每每在披阅奏折的间隙抬头看到那架屏风时良好的心情。

“采石斋么?”景帝眯眼望着那架屏风,手指在案面上敲了敲沉吟起来。

他收到的有关卫衍的密报都是那种一板一眼的行文格式,诸如何时何地何人发生何事,叙事不带任何感情描述或者妄加猜测,亦没有拖泥带水的细枝末节。这样的行文格式好处是不会让观者有先入为主的观点影响阅后的判断能力,坏处是无法从各方面预测行事人当时的心理活动,只能凭空想象。

总的来说,这些密报实在是简练到极点,仿佛多写一个字就有浪费公孥之嫌,景帝根据这些东西根本无法弄明白卫衍当时这般挑来拣去最后却挑了一个俗到不能再俗的屏风做寿礼的原因,只能寻来密报的撰写人,卫衍身边暗卫的总负责人赵石赵侍卫来问个清楚。

赵石很快应召而来,开始事无巨细地回答皇帝的问话。

赵石任暗卫十多年,刚开始接到这道保护卫衍的圣谕的时候,还以为卫衍是一名须严密保护同时又让皇帝很放心不下须严加监视的宠臣。虽然暗卫向来都是在暗中监视,这样光明正大地直接调到人身边看着还是第一次,但是他以为这不过是皇帝与卫衍两人为了让彼此放心表明绝对不会“君臣两相疑”的姿态,才会有这种暗卫出现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监视的场面,当时也没觉得有多大奇怪。至于后来,则完全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了。

赵石领命后,第一次上密折,按照的是暗卫一向的规矩行事。虽说按规定被监视人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都要上报,但实际上汇报的时候还是有取舍的,诸如卫衍早膳吃了什么晚膳吃几碗饭这般芝麻绿豆般的琐事就根本没有上报的必要。结果皇帝接到密报后很不满意,很快就召见他去问话。

皇帝那次问话到底说了些什么赵石已经记不清了,反正他们每次的对话都会着眼在一些非常莫名其妙的地方。按惯例很容易会遭皇帝忌讳的东西诸如朝臣和谁谁谁往来甚密之类的东西皇帝虽然也同样关心,但是皇帝最感兴趣的还是那些生活中的琐事,诸如卫衍饭有没有好好吃汤药肯不肯好好用有没有穿太多会不会着凉是不是在闹脾气之类的东西才是皇帝最想知道的东西。

他的密折后来繁琐了几次,加上了皇帝很想知道的那些内容,但是皇帝并没有放过他,依然会定期召见他,继续拿那些绝对会让暗卫这个职位蒙羞的琐事来折磨他,偶尔还要让他去­干­些打家劫舍拦路抢人坑蒙拐骗的活,以至于最后他的密折越写越简练,反正不管他写得怎样详细,皇帝还是会召他去细问。

如此这般数次以后,赵石终于明白皇帝对卫衍真的是很不放心,非常非常地不放心,不放心到需要调用最­精­锐的暗卫去替他死死保护牢牢看着,就怕他行差踏错不准他逾矩半步顺便还要对他嘘寒问暖照顾得当。

每次被问完话后他都很想对皇帝直言。其一,卫衍不是无知幼童,该知道的那些事情还是知道的,皇帝能不能不要不放心到这个地步。其二,他的本职工作是暗卫,真的不是替皇帝照料孩子的管家奴仆,这种明显是照看孩子的活可不可以不要让他来做。

当然,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在皇帝面前乱说话却不会有事的通常来说只有他奉命看着的那一位,其他人在皇帝面前回话时还是把话在脑子里转几遍再出口为好,直言不讳也罢,据理力争也罢,还是以皇帝能够接受的程度为佳,否则的话后果不用明说大家都知道。所以这样的话赵石只能在脑中转转,绝不敢说出口来,只能继续迥然地从事他这份暗卫兼管家奴仆的活,并且随着时间的流逝,开始被皇帝牵着鼻子,越来越向后者靠拢。

此时,赵石不厌其烦地向皇帝陛下描述了那日在采石斋中发生的种种细节后,很淡然地漠视着问话又向无聊的方向滑去。

“赵石,你说,卫衍他最近心事重重到底是为哪般?”终于,景帝觉得琐事问得差不多了,又重新回到原先的话题。

这个问题如果本着臣子的身份,其实很好回答。卫家此时如此小心行事,连带着卫衍在皇帝面前也谨慎起来,不过是古往今来所有的功臣良将都不能摆脱的担忧,怕就怕功高震主以至于结局叵测而已。大凡贴心的臣子,处在卫家如今的声势,大都会低调行事主动让皇帝释疑,卫衍如今的行为其实非常正常。

不过,皇帝显然要的并不是这样的答案。皇帝自己可以对卫衍行诛心之论,以种种莫须有的罪名来为难他,但是绝对不会允许任何人诱导他对卫衍的行为得出不好的看法,所以这个问题为难住了赵石。

“臣猜想,卫侯爷或许是对臣在他身边管头管脚有些不满?”皇帝问了,不回答又不行,赵石只能小心翼翼地挑了一个与事实有些偏差但细究起来又有些关联的答案来回话。

卫衍封侯以后,赵石等人明面上已经转为永宁侯的属官,当然彼此都心知肚明他们真正的主人是皇帝陛下。卫衍表面上从来没有对他们的存在表示过不满,但是正常人都应该对这样的严密监视有些想法的,若卫衍心里一点也没有反弹的情绪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他能有什么不满?朕不过是对他行事不放心,所以才会着你们去守着他。”景帝这话很顺溜地说了出来,回过神仔细想了想,才发现问题就出在这个“不放心”上面。

他和卫衍两重身份纠葛在一起,使得这“不放心”三字也有了两种解释。他自己觉得这不放心只是在表达对他的关心,但是在卫衍那里这不放心却极有可能被他理解为是君王对他的不信任。

他以前没有派暗卫随时守着卫衍也是这个原因,就是怕被他发现后让他生出这份不信任的感觉,后来实在是放心不下,怕他胡乱行事惹来麻烦,才会直接调了人守着他,并且和他说了个明明白白为何要这样做。卫衍当时虽然不是很愿意但最后还是乖乖接受下来了,为什么到现在才会觉得这是对他的不信任?

“他的反应是不是太慢了一点?”景帝很无奈,调赵石他们到卫衍身边整整四年,卫衍现在才有这些想法神经真的是粗到了一定程度。不过景帝很快想到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卫衍的身份卫家的声势都没有到如今的地步,自然不需要过于担心他的信任问题,而现在,这份信任却变得异常重要了。

君臣两相疑已经是麻烦事,还要加上他们之间的关系,让这份信任更加复杂,这麻烦就不是一点点了。

景帝摒退了赵石,很头痛地考虑着要不要撤回赵石等人来表明他对卫衍是绝对的信任,不过仔仔细细想过之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比起他的安全来,很明显他的不满只是小事,若撤回人以后出了什么事他才会真的后悔莫及呢。

这样斟酌来斟酌去,景帝回到寝宫的时候已经华灯高照。

卫衍并没有候着他,而是早早上床了。

景帝站到床前,看着床上那个用被子把自己牢牢裹成一团明显是在装睡的人笑了起来。

他最近是有些索取过度。不过谁叫卫衍有心事也不肯对他说,自然需要用身体好好拷问拷问。当下也不多话,伸出手,将人剥茧子一样从被子里面剥出来,压在身下细细温存。

被皇帝这么一闹,卫衍想装睡也装不下去了,只好睁开眼睛,老老实实地抱住身上男子­精­壮而有力的腰,由着他亲吻。皇帝陛下刚刚过了二十四岁的生辰,正是最年富力强的年纪,在床事上便有些无节制了点。不过卫衍这些年早就习惯了他在床上的种种手段,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折腾得够呛,以至于为了能让他早点罢手会早早讨饶,但事后其实也没有多大的损伤。

此时,自然如往常一般由着皇帝胡闹了一阵,直到皇帝满意才罢手。

“卫衍,你不信朕吗?朕这么多年的苦心你真的不能明白?朕绝对不是对你放心不下才会让赵石待在你身边的。不对,朕是对你放心不下,但绝不是那个放心不下,你能明白的是不是?”

卫衍在昏昏欲睡的时候却听到头顶传来皇帝的声音,永远都是从容万分的皇帝此时声音中充满了不甘和无奈。

“臣明白的。”皇帝的话虽然很混乱,但是卫衍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多年在皇帝身边,虽然好像很多时候已经把他所有的宠爱都视作了理所当然,但是他还是能够明白皇帝­操­心这个­操­心那个对他罗里罗嗦诸事管头管脚后面的种种苦心的,“这事和赵侍卫无关,陛下想到哪里去了?”

虽然赵侍卫是皇帝的人,虽然赵侍卫每次一板一眼起来都很让他头痛,虽然赵侍卫从来不罗嗦但是若被他盯着卫衍那些这个少喝一点那个少吃一点的小动作再也不敢多做,虽然赵侍卫每次为他做事都要说“属下一切只是奉皇命行事”,但是赵侍卫对他的一片赤诚之心却是勿庸置疑的,这一点,卫衍从不怀疑。况且,他是绝不会做让皇帝那个放心不下的事的,就算皇帝真的放心不下,要着人看着,他也不在意的。

“既然不是赵石的事,你现在这个样子又是为了什么事?”

“这个……那个……”卫衍张口结舌起来,不知该怎么说才好。

景帝拉过他的脑袋,亲了又亲,哄他。

“乖,和朕说说,到底是为了什么事?”

“这个……臣听说封爵以后……那个一般都会开府的……”卫衍被亲得有些昏头昏脑,明明知道那种话不该说,还是说了出来。

“这个啊……那个……”这次,轮到景帝结巴起来。

如卫衍所言,封爵开府是惯例,其他人封爵以后若是没有自己的府第景帝都赐宅了,唯独在卫衍这里故意没提。因为卫衍开府以后永宁侯府没有女主人岂不是很奇怪,景帝很怕赐宅开府以后,卫家会重提卫衍的婚事,索­性­便压下了这事。

这样的缘由,自然不能对卫衍明言,这个话题顿时让景帝有些汗颜起来。

景帝还在思忖着到底要用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无宅可赏这样的理由还是要用别的理由搪塞过去,却听到卫衍又说道。

“臣那样说并不是在向陛下讨赏赐,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而已。”

很明显卫衍对刚才说了那些话在后悔不已。

“朕知道。其实朕圣旨里面没提是因为朕是觉得现成的宅子都不够好,打算新起一座宅子给你做府第,最近有些事多,忘了和你提起。”受卫衍的话启发,景帝终于想好了该怎么对付这个问题。

既然不可能永远没有永宁侯府,那么就新建一座侯府好了。一座新宅子,从选址到建造再到里面的布置,没有几年功夫是完不成的,那样的话,卫家那里能交代过去,卫衍也能安下心来,其他觉得奇怪的人也不会再觉得奇怪,可谓是一举数得。

“陛下不需要这么做,臣家里可以自置宅子。”卫衍没想到皇帝竟然是存着这样的心思,顿时觉得他们先前那样揣测皇帝的用意非常对不住他,同时心里也有些感动。

“胡说,你的府第怎么能马虎。等过两天朕闲下来了你就和朕一起来选址。”景帝见卫衍此时有了感激之意,更是对自己的随机应变非常满意。

67

景帝那夜随口道来要为卫衍新建一座永宁侯府实际上不能算是哄骗他的谎话,第二天内务府就接到了筹建新侯府的旨意。不过,因为景帝的吹毛求疵,导致这件事情的进展异常缓慢,整整三个月的时间过去,单单是选址都没能定下来,其他的事就更不用提了。

卫衍一开始还很有兴致地和皇帝讨论他的新府邸到底要座落在哪里为好,还在皇帝的撺掇下于公事闲暇之余陪皇帝一起溜出宫去实地考察,不过接下来在被皇帝因这个理由否决那个理由推翻多次后,热情迅速减退,过了三个月基本上什么意见也没了,只求皇帝能早早做出决定把地方定下来,好歹能让他看见一丝动土开工的可能。

整个春天君臣二人就在有关新侯府的种种设想中渡过,日子于他们二人始终是悠哉游哉着缓缓过去。

天启七年的春末对很多人来说是灾难的开始。

春末,朝廷收到消息,说荆州有幽王余孽作乱。

这场动乱其实波及的范围并不广,因发现得早,动乱爆发地官府反应迅速,很快就调军镇压下来。但是这场动乱的后果却影响深远,在随后的几年,陆续有朝臣被牵连,最后砍下的脑袋,或许并不比“逆王案”风波初始少多少。

此事首当其冲的就是荆州知州。幽王余孽在荆州隐藏了数年,招兵买马,收拢人心,犯上作乱,荆州知州事前没有察觉一丝异样,事后又没能将逆贼一网打尽收拾­干­净,怎么样都逃脱不了被朝廷治个玩忽职守之罪。而知州以下的官员,也因种种原因,很快就被牵连进来。

虽然这桩案子闹得动静挺大的,但是与卫衍,与卫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所以卫衍的日子还是如往常那般琐碎而平淡的一日日过下去。

那年入秋以后,卫衍又一次被皇帝赶到了西山行宫静养。卫衍现在领的已经不是闲职,若是像以前那般动辄消失个数月,他下面的那些人怕是要乱套,所以他坚决不同意皇帝的做法。好说歹说之下,皇帝最后让步,让他去住上十天半月意思意思就算数。

卫衍是在西山行宫见到方明生的。方明生并不是什么大人物,他只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的一名清贫书生。一介布衣,要想进入皇家禁地,接近堂堂永宁侯并不是易事,但是有卫家子侄相陪的时候,这事就变得容易了。

在见过方明生的那一夜,卫衍彻夜没有合眼。第二日,他回到了京城。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景帝见到他有些讶意,按他们说定的卫衍至少还要在西山行宫住上十来天,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回京,“难道说是想朕了?”

皇帝的声音里面有淡淡的调笑味道。

“臣收到一份万民请愿书,呈来给陛下过目。”

景帝对跪在下面将手上的锦帛高举过头的人无奈地摇头叹息,这么多年过去,卫衍始终不解风情也不懂他的心意,实在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他手里的锦帛接了过来,顺手扶起他。

“拿来给朕吧。你回来了也好,内务府刚送来了新府邸的图样,快过来和朕一起参详参详。”很快,两人的话题被景帝诱导着开始围绕新府邸打转。

第二日,卫衍下差回宫后问起那份万民书的事,景帝回答他“在看”。

第三日,卫衍又问起,景帝回答他“还在看”。

……

第不知道多少日过去,卫衍再问,景帝终于回答他“看过了”,然后再也没有下文,转而用别的话题扯开去。

“陛下。”卫衍没有想到什么也不做就是皇帝看完那份万民书后的决定,在他面前长跪不起,“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事。”

“卫衍,此事与你与你卫家并无多大­干­系,你将它呈到朕面前就是尽力了,何必要追着这事不放。”那份万民请愿书上的案子由荆州上报刑部审核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裁决,早已成定局。景帝就算现在知道了这里面有冤屈,也不想再重提此事,真要彻查下去,经手此案的一连串官员怕都是要有些麻烦。

“朕一直以为你讨厌他,才将他远远打发了,没想到你竟然会为了他要和朕闹。”景帝没法让卫衍起来,只好蹲在他面前,和他好好说话,“听朕的话,这事你已经尽到力了,不要再管了。”

这个案子一开始只是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此案的案犯是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孙柯是天启二年的状元,本来很得景帝赏识,新科及第后就调任中书门下参议,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后来不知何故景帝看他越来越不顺眼,终有一天寻了个由头将他远远外放了才算了事。

当年春风得意的中书门下舍人就这样被打发到了荆州最南端的某个小县城任县官。这位孙状元的人生在经过那样的大起大落以后倒没有就此颓废下去,而是在痛定思痛以后开始在那个贫瘠的小县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地做起了父母官。在他的­精­心治理下,这个每年都要伸手向朝廷要救济的小县城很快富庶起来,也算当得起“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评价。

只是,因为多年前的某个缘由,吏部的那些官员又很会揣摩圣意,他虽然年年绩效评定都为优,却始终升迁无望。三年之后又三年,他终于明白了这一点,也就绝了升迁的念头,安心在他任职的那个小县城捣腾。

但是为官这种事情,大多是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你若太好岂不是显得别人很不好,所以孙县官虽然清廉勤政之名显赫,却很是被合丰府属下的其他同僚排挤。

五月,幽王余孽刚被平定,孙柯就被人参了个渎职之罪。因参本上隐约提到幽王余孽是由垅安县脱逃,隐入深山密林无法再追寻,借着朝廷彻查幽王余孽的东风,这桩渎职案的审定速度异常迅速,没几日就由合丰府判下,报荆州知州府,然后经刑部大理寺复核最后呈到景帝案前,御批秋后处决。

官场上的水很深很深,稍有不慎就会溺水而亡。但是百姓心头却自有他们的一杆秤,他们才不管这里面的无数利益纠葛,对于他们来说,孙柯清廉勤政,爱民如子,真正当得起“父母官”一词。孙柯含冤入狱后,垅安县的民众就自发上合丰府为他鸣冤。后来此案判下后一路北上,很快到达御前,垅安县那几个被万民委托替孙柯鸣冤的书生也一路北行,在刑部大理寺受挫后,就起了要把这状告到御前的打算。

平民百姓要把状告到御前根本就没这可能,连靠近宫门都会被守卫宫门的将兵驱赶开来,后来经过种种磨难,由人指点,才辗转着寻到卫衍跟前,恳求他将这万民书代呈御前。

卫衍何尝不知道这里面牵连众多,这案子一审再审最后能到御前私下必然有无数猫腻,只是在看到那份累累血手印的万民书后他考虑整夜还是无法置身事外。他的良知不允许他无视这样的冤屈,若今日他当作没有这回事,他日他必定会后悔。

“陛下,臣所侍奉的君王,当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卫衍不能允许自己置身事外,同样无法忍受皇帝竟然有将错就错一错到底的打算,将头抵在地上,再次恳求,“臣恳请陛下下旨彻查此案。”

“卫衍,到现在你还不明白吗?朕从来不是你所希冀的君王。你说的那个人只是你心中的幻想,朕永远都无法成为那样的人。”景帝沉默了良久,才回答,“起来吧,这事到此为止,不要惹朕生气。”

卫衍沉默不语,始终不肯起身。

秋夜漫漫,景帝和卫衍君臣二人一个殿内一个殿外,数着那更漏声暗暗较劲着。

宽厚仁慈爱民如子心如明镜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吗?景帝从来不知道在卫衍心目中他是那样的人,或者应该说卫衍希望他成为那样的人。可是,他以前不是那样的人,以后也没法成为那样的人。那么,卫衍他难道打算日后稍有不如他意的地方就这样逼他吗?用他对他的心疼宠爱来逼迫他。显然,如果第一次就让他得逞,日后必然还会有无数次相同的事情,所以第一次就当狠下心来拒绝他的无谓请求。

景帝理智上那样想着,但心里却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秋夜凉意上来,他会不会冻着,跪久了膝盖会不会疼,晚膳也没用会不会饿着他。不去想还好,这一想担忧的东西就越来越多。

“起来吧,你赢了。”到最后,景帝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狠下心来和卫衍硬熬到底,还是向他低头,“朕明日就下旨彻查。”

天启七年十月底,景帝下旨彻查荆州合丰府垅安县知县孙柯渎职一案。这道圣旨,从明面上而言,是日后无数杀戮的开端。实际上,有些事情,早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初现端倪。到了那时,不过是水到渠成,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爆发出来而已。

68

后来,景帝曾在无数个漫漫长夜黯然思索,若他能预料到他下旨彻查以后,事态会急剧发展,最后恶化到连他都无法控制的地步,一开始就狠下心来拒绝卫衍的请求,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当然,这个问题永远都不会有答案。

那时候,景帝的朝堂上不乏耿直忠义之臣,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有御史风闻上过奏折言明其中有些蹊跷,恳求景帝下旨重审,不过因种种考虑,景帝始终留中不发而已。所以第二日他下旨以后,朝中的那些忠臣有了皇帝撑腰,顿时占据了压倒­性­的局面,很快议定三堂会审重新审议此案。

然后,如滚雪球般,一桩小小的渎职案,最后审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渎职案,从荆州到京城,不计其数的官员被牵扯其中。

景帝收到那些审定上报的奏折,表面上当然是怒不可抑,摆出要严惩的姿态,实际上已经在头疼这事最后该如何收场。

帝王的权谋之术很重要的一条就是均衡。这事牵扯过多,而且眼看着还会有更多的官员被卷入其中,于人心稳定朝局平衡上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再说就算这些官员真的全部都有过错,也不可能杀到朝中无可用之臣。况且对于景帝来说,就算是贪官妄臣也有其存在的必要­性­,若他的朝堂上全是整日想着如何为国为民的大忠臣,他这皇帝的日子想来也不会很好过。

在另一方面,这事也隐隐有了某些很不好的征兆。

景帝下旨之初,并没有说明他是因卫衍百般恳求才会下令彻查,而是拿他收到的御史奏折起的头。他从一开始就预料到这事可能会涉及到一大批官员,当然不愿意卫衍牵扯其中得罪那么多人,所以从头到尾就没在朝堂上提起过他。

偏偏,市井很快开始流传因永宁侯代呈万民书,并且长跪请求皇帝才让此案能够重审。民间百姓听闻此事当然拍手叫好,对永宁侯的义行大加赞誉。但是收到这份密报的景帝却变了脸­色­,责令暗卫追查这风声的源头,并且命高庸对他身边伺候的人仔细盘查,若有窥探圣意私传消息者全部杖毙。

天启八年一月底,孙柯渎职案的重审工作进入尾声,景帝按律惩处了一批涉案官员,后来又法外开恩赦免了大部分官员,代以或斥责或停薪或降爵之罚,留职以期戴罪立功。

这事刚刚平息下去不久,有一日,忽有御史上奏,提起一桩为官妓脱籍的陈年旧事,言语中暗指永宁侯行为不端。

景帝何尝不知道三法司上上下下都因孙柯渎职案被他狠狠削了一顿,几位主官虽然无大错也因此案脸面无光在朝臣面前抬不起头来,现在自然是把在他面前为孙柯翻案的卫衍恨到骨子里去了,没错都能被他们找出些错来,更何况卫衍当年还确实做过此事。故他接到这份上奏,当下也没有客气,明旨斥了卫衍一顿,罚他闭门思过三天。

景帝的这种处置方法是他往常做惯的,也就是所谓的板子高高扬起,轻轻落下。既给了三法司一个大大的面子,又让卫衍没受到什么实质上的惩罚。明眼人知道皇帝最多也就意思意思处置一下,得了个甜头也就罢手了。但是那名御史并没有罢手,继续拿着一些有关永宁侯的­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奏。

卫衍担任近卫这些年,大错算不上,小错总是有一些的,被人这样盯着一桩一桩的翻旧事也不是个事情。况且有朝臣见皇帝始终没有重责过那名御史,揣摩着皇帝脑中是不是有些别的念头,开始跟风上奏。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众人推墙倒,就算卫衍是圣人也经不起被这么多人横鼻子竖眼睛的挑错。

到此时,景帝才真正进退维谷。御史有风闻上奏之责,所以他一直没有严惩那名御史。至于一开始没有摆出明显向着卫衍的姿态是不愿因那些许小事激化卫衍和三法司上下诸臣的矛盾。到后来才明白过来原来是有人打算借这机会生事。不过,他的人他要护着,又有谁能动得了,所以他虽然恼怒,也还没有认真当一回事。

如此这般,终有一日,景帝震怒,当廷杖责了那名生事的御史及跟风的几名臣子一顿。当天下午,他就收到了那份显然是­精­心准备多年的奏折。

卫衍自二月以来就一直在家闭门思过。其实早在去年年底,卫老侯爷听到传言,说孙柯案中他出了大力,就罚那名带方明生来见他的子侄跪了一夜祠堂,并且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后来过了年节,他被罚在家闭门思过,卫老侯爷又将他骂了一顿,责令他不准乱跑,自己则开始请客赴宴与亲朋旧识联络感情交换意见。

那一日,卫衍是在半夜接到宣他入宫的圣谕的。

这种时候,宫门早就落匙。卫衍不知道皇帝这个时候急诏他到底是为了何事。匆匆入了宫,才发现已经过了子时,昭仁殿中依然烛火通明。

他像往常一般对端坐案后的皇帝恭敬行礼。皇帝却没有像往常那般让他起身,始终沉默不语。卫衍跪了片刻,疑惑地抬头,才发现皇帝正凝视着他,没有表情的脸庞在烛火的映照下显得隐晦不明。

“不知陛下宣臣来是为何事?”这样的皇帝让卫衍觉得好陌生。一霎那,他猛然醒悟,这样的表情这样的姿态才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侍奉的那个君王,至于后来的那个君王,却仿佛是披着那个君王皮的另外一个人。

“今日下午,朕收到一份奏折,然后朕仔细查了一些陈年旧事。现在宣你来,只是想听你自己说一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景帝扬了扬手,一份奏折就被丢到了卫衍膝盖前的地上。

卫衍捡起来,慢慢翻看,看到最后手腕开始抖动。

“臣不明白。”他不明白什么叫做“私纵幽王余孽,意同谋逆”,难道皇帝竟然会相信这种无端指责?

“你不明白是吧。其实朕一开始也不明白为什么幽州的事和荆州的事会联系在一起,后来查了一些旧档,终于明白过来了。朕问你,当年你去幽州宣旨监刑,是不是买过一名叫绿珠的没官婢女?”

“确有此事。”

“朕再问你,那名婢女后来去了哪里?”

“臣不知。”

“你不知道,朕却知道。朕告诉你,如今那名婢女正在荆州的深山老林里面,与那幽王余孽在一起。”景帝撑住额头,默想了片刻,才继续问他,“卫衍,现在告诉朕,你当年为何要那样做?”

卫衍根本不可能认识那名婢女,那么他在幽州无缘无故赎了一名没官婢女这事便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否则的话就只能坐实奏折上的那些指责。景帝虽不愿怀疑他,却也想不明白他为何会莫名其妙去赎了一名婢女,半路又将那名婢女放走了。

“臣当日是奉旨行事。”卫衍还在消化皇帝先前那些话,猛然间发现皇帝的话中似乎有怀疑他的味道,急忙为自己辩解道。

“奉旨行事?”景帝听到他的话,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终于上涌,“到了这个时候你还不肯和朕说实话。你说你奉旨行事,朕问你,你奉的是谁的旨意?朕的旨意吗?朕可不记得朕下过这样的旨意。”

“臣当日奉的是太后懿旨。”

“住口。”

案上无数的奏折被皇帝扫在地上,卫衍听到皇帝­阴­冷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

“卫衍,仔细考虑清楚再回答朕的话。你说你奉的是太后懿旨,是明旨还是口谕?若说是明旨,圣旨在哪里?若说是口谕,你要和太后去对质吗?”

卫衍当年奉的是太后的口谕。不过皇帝此时要他住口却是为他好,因为他根本不可能和太后去对质。只怕他这话一出口,就是个攀污太后的罪名,只能让他死得更快一些而已。卫衍突然明白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陷阱,他那时踏了进去,就注定了今日的万劫不复。

“陛下不信臣吗?”他仰视着眼前的男子,终于被无尽的绝望笼罩。难道他衷心以对的君王也在怀疑他的忠诚?

“朕信你又有什么用?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就算朕信你,也没办法为你翻案。”

景帝用手掌遮住了自己的眼睛,不忍心去看卫衍此时绝望的表情,示意人将他带下去。

景帝第一次开始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在卫衍说出他奉的是太后懿旨时,以及结合暗卫追查到的放出那些风声的源头,他终于明白这次原来是太后和他的皇后一族联手而为。这些年来他始终小心翼翼,却还是及不上太后多年前的处心积虑,还是无力扭转皇后一族在此事中的推波助澜。

有他母亲在后面坐镇,明日刑部大概就会在朝会上向他要人,在卫衍得罪整个三法司的前提下,这案子就算疑点重重,最后肯定也能被定罪。而且以卫衍的脾气,定是不肯招,审案的时候会吃的苦头怕是数也数不清。

“人证物证?”景帝重新扫了一遍奏折上提到的那些证据,脑中的念头已然有些疯狂。如果没有所谓的人证物证,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审?

“陛下,老奴亲自去安顿的,一应用具都是侯爷原先用惯的,屋内火盆什么也都放置好了,不会让侯爷有一点不适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景帝听到高庸的回话才回过神来,想了一想,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着人小心伺候着,不要让他受了委屈。”

“陛下放心,都是原先伺候侯爷的人,知道该怎么伺候。”

69

卫衍抱着膝盖坐在床上,木然地注视着殿内众人忙碌的身影。

刚才他一片茫然,并没有注意到被带到了什么地方,现在回过神来才发现这里不是皇帝常住的东暖阁,大概是寝宫中的某间偏殿。

“侯爷,夜深了,早点安歇吧。”高庸去皇帝那里回话完毕转回来,见他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有动弹,悄声叹了口气,上前去替他脱了衣服,将他塞入被中压好被角,“老奴就在这里守着,有什么需要侯爷尽管吩咐。”

卫衍点了点头,没有出声,只是将脑袋慢慢埋入被中。

床上的被褥是往常惯用的柔软暖和,殿内也早就安置好了火盆,可他还是觉得很冷很冷,无法抑制地将身体蜷缩成一团。

他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为什么太后要在多年前就用心险恶的设下这一陷阱?为什么皇帝不肯相信他的话?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需要太后如此大费周章地对付他?这些年来,他自问行事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唯一的错事或许就是和皇帝的关系,但是太后难道不明白在这件事上从来就由不得他。

难道说他当年怕祸及家人,苟且着活了下来就是他的错?难道仅仅是因为君王失德,便是臣子的错,所以他在多年后依然要为这个错误付出祸及家人的代价?

脑中纷纷扰扰,无数个念头在打转,却始终理不出个头绪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稍微平静了一点,才发现殿内除了他之外还有好几个人的呼吸声。

皇帝让这么多人守着他是怕他轻生吧。

卫衍苦笑了一声。

“私纵幽王余孽,意同谋逆”那是要诛九族的罪名。如果能够以死明志的话,他当然不吝于自己的­性­命。不过眼前的境况怕就怕他死了也逃脱不了“畏罪自尽”的污名,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又怎么敢轻生?

只是不知道若过堂审问后,他认罪伏法,太后肯不肯放过他的家人?还是说,太后原本就是要打算将他及卫家一起置于死地,他认与不认其实结果都是一样的?

卫衍睁着眼睛,一夜无眠。

与此同时,昭仁殿中的烛火也是一夜未熄。

景帝为了帮卫衍脱罪,试图抹煞对他不利的证据,仔细筹划下来便知道这件事很有难度。

要坐实对卫衍的指控需要证明两点。一是卫衍确实私纵了那名叫绿珠的女子,二是那名叫绿珠的女子的确是幽王余孽,两者皆能被证明才能以此罪名入罪,偏偏这两点他们都能提供人证物证。

物证有二:一是当年卫衍在幽州赎人时亲手签押留下的手迹,二是幽王同党的花名册,那名叫绿珠的女子赫然在册。至于人证,则不计其数,当日与卫衍同去幽州监刑的官员,幽州掌管刑名的官员,荆州与幽王余孽有过接触的百姓,都可以被找来作为人证。

景帝在看到奏折上罗列出来的证据以及物证誊本时,心里就很清楚根本不需要过堂讯问,光凭这些证据就足够定罪。如果卫衍敢辩驳他当日是奉太后懿旨行事,不过是罪上加罪,让他死得更惨而已。

若不是他太了解卫衍的品­性­,看了这些所谓证据后,恐怕连他都会信以为真,大概根本不需要他们来逼迫,他自己就会动手了。

看来,为了对付卫衍,他的母后和他的皇后显然是花了大力气。

景帝眯着眼睛考虑,抹煞这么多人证显然不现实,一来他这里没有详细的证人名单就怕到时候会有漏网之鱼,二来动静太大恐怕会引起朝野非议,最好能够从物证入手。没有物证光有人证的话这案子就能变成口水仗,慢慢拖下去,一直拖到他能找到恰当的方法反击。

只是想要抹煞物证也不是件易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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