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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 贬斥

物证由幽州知州谢萌呈上后,按理来说此时应该是在刑部。不过想来这么重要的物证,他的母后未必会放心留在刑部,可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也未可知。退一万步讲,就算真的在刑部,保管肯定严密,他要动手脚也需要一定的时间。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他的母后根本不会给他时间布置。

他们谋划多年,而他仓促应战,已经输了一着,现在只能步步小心,谨慎行事。因为他输不起,卫衍更是输不起。

等景帝布置好人手往物证可能存放的地方查探的时候已经东方欲白,到了该上早朝的时辰。如他所料,他的母后根本就没有给他时间反应,当日早朝刑部尚书就对他发难,要求他将卫衍交与刑部讯问。大理寺和都察院也同时谴责他将罪臣拘在内廷不肯交与刑部讯问有包庇案犯之嫌。因为孙柯案的缘故,三法司在此事上果然前所未有的步调一致,个个都是为国为民严峻刑罚的忠臣模样。

就算当廷被指责昏庸也罢,无道也罢,景帝都不在乎,怎么样都不肯松Kou交人。在明知卫衍得罪了三法司那么多人的情况下,他怎么敢将卫衍交给他们。到时候屈打成招还是好的,若是有人横下心来,给他来个死无对证,就算日后他能诛尽他们,也无法挽回卫衍的­性­命。

那日午后,卫府卫老侯爷的内书房里气氛沉重。

在座的除了卫衍的几位兄长外还有族中的长者,他们已经收到了消息,正在商议这场风波中卫家该如何行事。

卫衍被参的罪名若被坐实,定会祸及九族,什么都不做坐以待毙当然不可行,要做什么该如何去做便须好好商量一番。卫衍的事明显只是表面上的原因,背后实际上是太后和皇帝的权力之争,皇帝后宫的势力之争。如今太后和皇后两族联手之下,皇帝明显势弱,就算加上他们卫家也没有赢的可能,那么他们卫家到底要站哪边就需要好好考虑清楚。

若站到皇帝这边,皇帝输了,太后肯定会逼皇帝第一个拿他们卫家开刀以达到削弱皇帝势力的目的;若站到太后这边,现在或许能逃过一劫,但是他日皇帝秋后算帐起来他们卫家又该如何自处?

“其一,小七是我卫家子侄,这种危急关头怎能舍他?其二,陛下扶持卫家多年朝野皆知,此时就算舍了小七,我卫家也摘不­干­净,根本就没有置身事外的可能。现在我们站在陛下这边,不求赢,只求陛下输得不要太难看,能多一点与太后讨价还价的余地。照目前的情况来看,陛下对小七信任依旧,并没有因此事而疑他。既如此,只要陛下肯护着小七,小七想来­性­命无碍。我们不妨忍一时之困苦以图日后,说到底,这天下总有一天是陛下的。”卫衍长兄卫泽的发言定下了卫家在此事中的立场。

对于长子的话,卫老侯爷颔首表示赞同,在座的众人也没有表示反对。既然卫家早就介入了天家的呣子之争,哪容得他们轻易脱身,此时就算明知会输,也只能输下去。

如同卫家预料的那般,就算卫家站到了景帝身后,他也赢不了,因为当朝太后他的母后根本就不给他时间妥善布置。

“听说陛下一直把那罪臣拘在内廷不肯转交给刑部讯问,哀家建议陛下须一步不离的守着他才行。”过两日,景帝按例去给太后请安,太后在那里笑着对他说了这句话。

“母后为何一定要置他于死地?”景帝听到这话就变了脸­色­,他当然不可能寸步不离的守着卫衍,别人或许无法从宫内将他带走,但是太后却有这样的能力,“这些年来,朕虽然宠他,但自问一没有荒废政事二没有疏于后宫。他到底犯了什么非死不可的过错让母后容不下他?”

“一没有荒废政事二没有疏于后宫?到如今陛下还敢说这话?没有荒废政事?这话说来也对,陛下并没有荒废政事不过是在被他左右政事而已。没有疏于后宫?若陛下没有日后疏于后宫的打算会有那永不纳妃的誓言?若陛下没有疏于后宫的话会到现在还没有子嗣?”对于太后而言,不需要其他过错,左右君王的意志以及累及君王无嗣这两条就足以让卫衍死无葬身之地。

“母后明明知道朕到如今还没有子嗣并不是他的过错。”景帝到如今还没有子嗣真的不能怪到卫衍头上来,更多的过错恐怕要算到皇后头上去,不过景帝与卫衍自云城归来后感情日渐深厚,而且他还年轻着,所以他也抱着没有就没有的态度始终不曾着急过,“至于孙柯一案,他不过是站在为臣者之位劝谏,是朕考虑欠妥,因他从不曾求过朕什么,一时头脑发热就应了下来。”

“他从来不曾求过陛下什么?哀家一直很想知道,陛下还要他求你什么?”太后对皇帝的这番辩解实在是无话可说,“这些年来,哀家始终看着,不需要他求,陛下已经把所有能给的不能给的恩宠全部给了他,连他的家人朋友也能福泽到,陛下觉得他到底还需要求陛下什么?”

“母后容不下他,自然连朕自愿对他好都是他的错。难道他真的罪不容赦吗?母后就不能继续看在朕的份上对他网开一面吗?”若他的母后一定要置卫衍于死地,景帝就算怎么防备恐怕也是防备不了,到了此时,他不得不承认,他目前还赢不了他的母亲。

“陛下,你是天子,你富有四海坐拥天下,想要什么样的人没有,为什么一定要如此执着于他,执着于一个根本就不爱你的人?”关于这一点,太后始终百思不得其解。就算皇帝喜欢男子,比他好上百倍千倍的男子也多的是,偏偏皇帝就是对他不肯放手。何况皇帝从前并不是长­性­的主,怎么会莫名其妙就为他改了­性­子。

“他爱朕的。”这话景帝说得斩钉截铁。虽然卫衍嘴上不肯承认,但是景帝相信就算在他怀里的是块石头这些年过来也该捂热了,卫衍对他怎么可能会没有一点感情,“母后,孩儿保证皇嗣很快会有的,日后对他也会更加严厉再不许他对政事多置一词,母后就饶了他这一回好不好。”

“孩儿”这样的称呼自皇帝登基以后就被监督着改口已经多年没用了,太后乍听之下恍若回到了很久以前,又见皇帝在她面前示弱到如此地步,神情中满是凄然,显然是伤心欲绝,终还是动了作为母亲的恻隐之心,松了口:

“他或者卫家,陛下择其一而留之吧。”

对于太后而言,没有卫家的卫衍根本不足为患,就算再受宠也不过是皇帝的娈宠而已,根本掀不起什么大风浪,她随时都可以拿捏。至于没有卫衍的卫家,又能势盛几天?到时候皇帝触景伤情看着碍眼,大概用不了几天就会自己处置­干­净的。

对于景帝而言,若没有卫衍,卫家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意义;若没有卫家,还是他亲手抹去的卫家,卫衍和他之间怎么还能如往昔般相处?

说实话,他的母亲给他这样的选择还不如不给。

一时间呣子二人都不再说话,殿内安静了下来。

“若陛下实在决定不了,不如把选择权交给他好了。既然陛下笃定他是爱陛下的,何不试试在他心目中,陛下和卫家到底哪个更重要?”

过了很久,太后再次给了皇帝一个建议,心里却已经存了看好戏的念头。人心从来就经不起挑拨比较,皇帝此时深情不渝,不只是知道如此深情被人践踏以后又会如何应对?

70

卫衍坐在窗边望着外面的景­色­发呆。平京城的冬天要到三月才算真正过去,这个时节天气尚冷,庭院里面的树木只余些光秃秃的枝桠,连一抹绿­色­都无处可寻。

自那夜被关起来以后才过了短短五天的时间,他却觉得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当门轴声响起,皇帝推开殿门进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花了眼,一时不敢置信。

两个人面对面愣在那里,长时间相顾无言。

皇帝目光忧郁神情疲惫,而他自己的脸­色­大概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四目相对沉默良久,皇帝终于走上前来,将他紧紧搂在怀里,沙哑着开口:

“母后说在你或者你卫家之间朕只能选择留一个。卫衍,告诉朕,你愿意留下来。”

原来这就是最后的结局吗?

在这五天里面卫衍反反复复思考,已经把所有的可能都预料到了,对皇帝此时的话并没有感到特别惊讶。毕竟这个结局比他预想中要好,太后并没有赶尽杀绝,还是给了他卫家一线生机。

他慢慢从皇帝的怀中挣脱出来,跪在了地上,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姿态已经把所有要说的话全部说了出来。

皇帝应该很明白,要他舍了全族­性­命苟且偷生下去根本不可能,何必到了此时还要来逼他?

“卫衍,这就是你最终的选择?”景帝注视着空荡荡的怀抱慢慢开口,情绪不明,声音有些飘忽不定。

“求陛下成全。”地上的人慢慢俯身,语调平稳不带半点异样。

“卫衍,你为了家人不惜赴死。那么朕呢,难道在你的心目中,朕一点分量也没有,可以这样轻易舍弃?”景帝不敢相信,这个人竟然就这样­干­净利落地做出了决定。

虽然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卫衍必定不会选他。虽然他在他的母后面前早就帮卫衍做了选择,但是他的心底到底还是存着一丝侥幸,想着或许卫衍会愿意选择他,就算最后不选择他,好歹也会多考虑片刻。但是卫衍竟然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一下就做出了选择。此时,就算卫衍肯假装着犹豫一下他的心里也会好受许多。难道在卫衍的心目中,他们这些年来的感情什么都算不上?还是说一旦牵涉到家人,他根本就不值得一提只能往后站?

或许到如今这个地步,还要去计较自己和卫家在卫衍的心目中孰轻孰重这种事情很愚蠢,但是景帝忍不住还是要去比较,当然比较以后只能让自己更伤心。

“臣为了陛下亦可以不惜­性­命。”卫衍沉声回答皇帝的质问。

如果有必要,他同样可以为了皇帝以身尽忠,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这与他此时选择赴死以全孝道有什么冲突。忠孝不能两全时为人臣子者才应选择尽忠,但目前的情况却是太后罔故他的忠诚他卫家的忠诚设下如此险恶陷阱千方百计地逼着他去尽孝。他别无选择,只能如此做。

景帝无言地蹲下去,重新将他搂在怀里。

为了他亦可以不惜­性­命吗?

他想起很多年前遇险时这个人以身挡在他的面前,他想起这么多年来这个人待在他的身边始终恪尽职守守护他的安全,很清楚卫衍的话不是虚言,如果有必要,卫衍的确也会为了他慷慨赴死。

可是这个人为什么到现在还不明白,他并不是在争卫衍到底是肯为卫家去死还是肯为了他去死,他只是希望自己对他而言已经重要到他愿意为了自己活下去。

只要卫衍愿意活下去,就算要用卫家满门­性­命来换他也不在乎。虽然理智早就告诉他那是不可能的。卫衍绝对不会做那样的选择,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若有以后的话,肯定也不会。

“朕不要你死,也绝不会让你死。”景帝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肯松手,只在心里暗暗发誓。不管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他都会让卫衍活下去,连同卫家一起活下去。

也不知道相拥着待了多久,景帝才把他抱去了床上。卫衍的眼睛里面都是血丝,肯定是好几天没好好休息。景帝守在他身边,直到他睡下后才悄声出去,示意外面候着的内侍进去小心守着他。

等到离门口远了点,他才吩咐:“宣肖越昭仁殿见驾。”

很快,户部尚书肖越应召前来,昭仁殿的内书房中,就此被一片难捱的沉默笼罩着。

肖越坐在皇帝下首的软墩上,不停的用袖子抹着额头上的汗滴。自刚才听了皇帝今日宣他来的用意后,他就开始额上冒热汗背后冒冷汗,冷热交加,不知该如何自处。他张了好几次口,却始终无法出声,不管是“臣不能”还是“臣遵旨”这三个字全部都重如千斤,无法轻易说出口。

皇帝要动用大笔银两,却不愿发明旨,示意他不要惊动任何人,暗中从国库中转出来,再把帐面抹平。这事听上去骇人听闻,实际上­操­作起并不是想象中那么困难。肖越掌管户部多年,当然有办法办成此事,也知道皇帝此时要这么多银两所为何事。

只是这种事,无论他做还是不做想来日后都不会有什么好处。如果不做,皇帝此时或许不会把他怎么样,但是他心腹的身份肯定保不住了,日后自然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如果做了,皇帝此时遂了愿,也许会念着他的好,但是他日皇帝回过神来,会不会要和他算这挪用公孥的帐呢?

“此事法理难容,朕不逼你,肖爱卿好好考虑清楚即可。”景帝注视着殿中的屏风,淡淡地开口。他知道肖越顾虑重重是为哪般,但是他不会给肖越想要的保证。

“臣遵旨。”肖越听见上首皇帝的话,突然醒悟过来这恐怕也是皇帝的试探,皇帝是在试探目前对皇帝不是很有利的情况下他的心腹重臣们对他的忠心到底有多少,赶忙定了定心神,跪下奉旨。人在朝堂,身不由己,他别无选择,只能赌一把,赌皇帝他日不会过河拆桥,为此事拿他开刀。

听了这话,景帝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

天启八年二月的幽州知州参永宁侯私纵幽王余孽案开始时来势汹汹,经过半个多月的较量,结局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永宁侯自始至终都被拘在内廷,没有押到刑部过堂讯问。三法司上下齐心协力,虽然在朝堂上逼得皇帝罢朝了好几日,还是没能达成将永宁侯收监的目的。

后来,宫中终于来了旨意,对此案的裁决做出了批示。刑部最后上的结案条陈上,删了“意同谋逆”的罪名,换以永宁侯“受­奸­人蒙蔽,乃无心之过,然罪行严重,当责以流刑”这样的结论。

当诛九族的罪名,最后却能以永宁侯被处以流刑,其家人贬官削爵就能得以了结。明眼人一看就明白这是皇帝、太后、皇后终于就此案达成了妥协的结果,至于皇帝到底付了多少让太后皇后满意的代价,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卫衍,活着回到朕的身边来。”

明日卫衍就要被押解出京,流放至幽州极北之地的荒山矿场服苦役,最后一夜,景帝抱着他低声交代。

“朕知道你受了委屈。但是倘若你回不来,朕很快就会忘了你,也不会帮你报仇,你的委屈只能白受了。”

“卫衍,如果你真的回不来,你放心好了,你不会孤单的,朕保证会送你的家人下去陪你。”

皇帝的话虽然听起来很像是在发疯,卫衍心里却很明白皇帝现在的话相当认真。如果他真的回不来,皇帝极有可能做那些发疯的事情。

“臣会回来的。”卫衍信誓旦旦地保证,实际上他心里根本就没底。

千里流放之刑,自古以来能回来的寥寥无几,死在路上就不计其数,至于在流放地死去的更是司空见惯,何况太后和皇后未必就能让他平安到达流放地,他此时的保证最后能不能兑现实在是个很大的问题。

不过,为了安抚皇帝,不让皇帝现在就发疯,他只能这么保证。或许,真的到了他死讯传来的那一日,皇帝已经淡忘了他也未可知。

71

“朕将他交给你了,未来几年好好照顾他,等京中诸事平定下来,朕就会召你们回来。”景帝向下面的人下令。

“陛下请安心,臣当竭尽所能,护得侯爷周全,定不辱使命有负皇恩。”赵石领命,收好皇帝交给他的银票,向皇帝叩首行礼。

“去吧。”

“臣告退。”

景帝盯着赵石远去的背影默想了片刻才回过神来。或许这个方法并不是最好,卫衍这一路北上必会受到种种委屈,但是他左右权衡之下,还是决定让卫衍借此机会离开朝堂,离开京城,离开未来注定要发生的无数腥风血雨。

这几年无论对他还是对卫衍来说,肯定都会很难熬,但是形势比人强,太后与皇后皆磨刀霍霍盯着卫衍,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眼前只能退一步以图日后。有句俗话说得好,兵行险着是为活路。

卫衍此去幽州,山高皇帝远,他的势力固然路途遥远鞭长莫及,太后和皇后的势力又何尝不是。虽然流放之路苦难重重,不过有着暗卫一路随行打点,卫衍应该不会吃到很大的苦头。而且他以卫家全族­性­命做威胁,以卫衍的­性­子想来无论遇到什么危险境况都不会再萌生死意,以他的身手,再加上暗卫的保护,就算太后或者皇后在路上还有什么后着,安全也不是太大的问题。至于卫家那里,只要能忍过一时之困苦,当有云开日出重新起复的那一天。

卫衍那边他诸事都做了安排,而他自己,目前则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

没过几日,幽州知州谢萌就被景帝以政绩优良出首有功理当嘉奖为由召回京来,担任文华殿大学士,官至正一品,协助皇帝处理政务。若从品阶而言,三殿三阁大学士位处文官之首,已经升无可升,自然可谓是晋升。但是谢萌从握有实权的地方大员升到这个看起来风光无比其实历代都是用来加封以示尊崇,表面上是协理政务实际上若皇帝以后没事情交代他去做只能沦为闲职的职位,就算别人不说,他心里也很明白皇帝这是在明升暗降,发泄他出首卫衍之事的怒火呢。

谢萌心里有万般委屈要对皇帝诉说,毕竟这事就算他不做,太后还是会找到人做的,皇帝第一个要拿他开刀真的很冤枉。不过古往今来,夹在天家呣子间的臣子恐怕都是他这样的下场,不管谁胜谁负,最后做人臣子的命运都差不多,所以他只能想开点,老老实实地谢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夹紧尾巴做人,免得一个不慎被皇帝抓住小辫子,落得和他那卫师弟一样的流放命运,或者更惨,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景帝将谢萌调到身边来自然是不怀好意。不过谢萌老­奸­巨猾,诸事都办得妥当无比,就算是他刻意刁难也能让他满意。虽然景帝很想要抓个由头将他千刀万剐,却也被事实逼得不得不承认他是个能吏。

如此这般过了一段时间,景帝一方面对谢萌的忠诚不抱任何希望,另一方面,却也不愿浪费他的才能,重要的事情不肯让他碰触,只拿些需劳心劳力,偏又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交代他去办,直将当日丰神俊朗的知州大人折磨得清瘦无比,一个头堪比两个头大,偶尔被太后召见就忍不住要去哭诉。

“你不想在皇帝手底下老老实实地­干­活帮皇帝分忧,还想去哪里­干­活?现在废话那么多,小心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说话。”太后听了他的哭诉并没有帮腔,只是笑而叱责。

谢萌当然明白太后话中的意思。兵行险着是为活路,这才是太后命他来出首卫衍的真正原因。

谢萌虽然出身谢家旁支,不过太后多年前就很赏识他,他也为太后效力多年,堪说是太后手下的一员爱将。太后摄政多年,亲信得力的臣子无数,就算没有卫衍的事情,他日皇帝大权在握或者太后百年之后,皇帝都未必容得下太后的旧人,对于手下的这些爱将,太后自然也要做些安排,以便日后能让皇帝容下去。

太后多年前就开始小心布局的这盘棋目前不知道饶进去了多少人,日后或许还会绕进去更多的人。皇帝,皇后,卫衍,谢家,卫家,还有朝中诸臣,恐怕都成了太后棋盘上的棋子,至于他,自然也只能乖乖的做一枚马前卒,在棋盘中冲锋陷阵努力表现,以求他日太后罩不住他的时候皇帝愿意给他一条活路。

不过,太后怎么知道皇帝不会被他气到随便找个理由杀了他,而是要把他弄到身边来一定要揪住他的痛脚光明正大理直气壮地剐了他。

“他是哀家生的,哀家怎么会不知道他会怎么做。”对于皇帝遇事的时候会想什么会做什么,太后基本上都能料到七八分,唯一的失算恐怕就是在卫衍的事情上,不过皇帝在对待卫衍的时候,行事与他在其他诸事上全然不同,太后摸不到头绪也就不奇怪了。

众人在看到天家呣子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似乎都忘了一件事,不管怎么说,他们始终是呣子。皇帝是太后唯一的儿子,太后今日所做的种种不过是在历练他,不会真的把他逼到绝境。太后是皇帝的母亲,就算皇帝有朝一日大权在握,不再受到任何掣肘,也绝不会留下让人诋毁的把柄,做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行为来。

皇家的确无亲情,或者说皇家人的亲情普通人根本就无法理解。这对天家呣子或许彼此之间矛盾重重,针锋相对,但是需要一致对外的时候却绝对不会含糊。若有人不长眼,以为趁着天家呣子争斗的时候能够渔翁得利的话,其结果就可想而知了。

早就明白了这一点的谢萌,也就继续着他那伴君如伴虎的日子,整日待在皇帝身边帮皇帝处理那些­鸡­毛蒜皮劳心劳力的繁琐事还兼与皇帝斗智斗力,为了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而努力。

只要到最后,连他这样对皇帝而说绝对是“罪无可赦”的臣子,也能因“可堪大用”而留下来,那么太后原先的旧人,基本上皇帝应该都能够容下来。

如果失败了,也就和原来一样的下场,不过至少努力过了,到时候遗憾应该能少一点。

“陛下,今夜打算驾临哪一宫,老奴派人先去知会。”高庸替皇帝换了一盏热茶,见皇帝阅了刚送来的密报后脸­色­有些铁青,小心地上前替敬事房的总管询问。

景帝看了他一眼,将密报放在烛火上点燃,扔到案头的小香炉里面,直到燃成灰烬后才缓和了神情,吩咐道:

“摆驾坤宁宫。”

在皇帝开口前,高庸隐约似乎听到皇帝咬牙切齿地骂了两个字——贱人。不过也许是他年老耳聋,听错了也有可能。

那一年,景帝是真正的独宠中宫,对皇后的百般宠幸没有夹杂一点水分。至于后族谢家,更是恩宠备至,一时无两。

那一年,景帝勤勉之君的声名开始在民间流传。至于事实,好像与传言也没有多大区别。他白天勤于政事,夜晚勤于后宫,真正当得起勤勉之称。

那一年秋天,皇后谢氏被诊出有孕,这是自多年前皇长子夭折以后景帝的第二位子嗣,自然是一件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后来几个月,又有妃子接二连三被诊出有孕,更是喜上加喜。

那年年末,景帝大赦天下,让天下臣民共享皇家的喜悦。

此时,政事顺畅,百姓安居,后宫祥和,后继有人。景帝仿佛终于忘掉了他曾经因某人的离去而伤心不已,心情开始好转起来。至于永宁侯卫衍,从那日后就无人敢再景帝面前提起,到了此时,更不会有人不长眼到旧事重提。

只是,在无人的时候,景帝偶尔会在处理政事的时候抬头望一眼昭仁殿中摆着的那架屏风,然后低下头去,继续处理他的政事。

只是,在无数个独眠的夜晚,景帝半夜醒来,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再也不会有人窝在他的怀里犹自好眠,才发现原来又一日终于过去,千般愁绪万般感慨到最后不过是化作一句“夜凉如水”。

72

流放,又称流刑,是降死一等重刑。景朝的流放地通常是幽州苦寒之地的荒山矿场。

在卫衍的认识里面,所谓的流放就是一堆犯人被穷凶极恶的差役提着鞭子驱赶着,披枷带锁徒步跋涉千里前往流放地。一般流放的季节都是选在冬季,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走得慢了后面就有鞭子唰唰唰地飞,再加上一路上缺衣少食,越往北天气越冷,老弱病残者就一个接一个地倒下来,就算是青壮年路上若有个头痛发热,无医无药的恐怕也是熬不到地头。至于到了流放地,就更不用说了,在那种服苦役的地方,种种磨难是家常便饭,虽然他那时在皇帝面前信誓旦旦保证他一定能回来,最后能不能熬下去他根本就无法预料。

不过真的到了被押解出京的那日,他才发现事实与他想象中有些差距。这北行流放的标准配备是差役两个,一前一后,一个带路,一个断后。犯人一个,也就是他,没有脚镣,没有枷锁,走在两人之间。没有皮鞭,没有叱骂,当然也没有交谈,就这样闷声不响地走了大概一个多时辰,带路的那差役带着跟在后面的两人拐进了路边一茶棚。

卫衍远远看到茶棚里面隐约的身影,眼眶就湿润了起来,紧赶几步越过了那带路的差役,进了茶棚跪在里面那中年美­妇­的面前。

“母亲……”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诉说,最后只留下哽咽。

世人都说,父母在,不远行。而他此次不但是远行,而且还是因罪被流,祸及家人,更是让父母伤心难过,不孝至此,无以复加。

“衍儿……”柳氏见丈夫已经将那两个差役迎到一边说话,心中虽然难过,也知道时间不多,况且私见流犯,送衣送食这种事若被人知晓,怕又是要参上卫家一本,惹来很多麻烦。此时只能强忍悲痛,摸了摸儿子的头,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带到另一边去小心嘱咐。

那边桌上放了个包裹。柳氏打开包裹对儿子一一交代。包裹里面除了衣物鞋袜还有些­干­粮碎银,至于银票则缝制在了贴身衣物里面。衣服鞋袜都是卫衍被判流刑的旨意下来后她带着侍女们一针一线亲手缝制。除了亵衣裤,还有夹袍棉袍以及几双千层底的鞋子。所有的衣物针脚密密麻麻做工考究,显然是费了无数苦心,料子却是平常百姓惯用的粗布。绫罗绸缎虽好,却是富贵闲人无所事事的时候穿用才适合,经不起一点粗活,随便碰一下就会拉开一道口子,只怕穿不了几天就不得用。这平常百姓家的粗布却不同,就算怎么折腾也能穿上好一阵子。

只是柳氏想到儿子自生下来就没有受过这等委屈,心中又是好一阵难过。不过她怕自己此时难过让儿子更伤心,仰头望了望外面的天空,才强忍了眼中的湿意。转过头来见儿子头发似乎有些散乱,便让他坐下来,掏出梳子为他梳发整理,又细细叮嘱他以后该如何照顾自己。

等盘好头发,那两个差役示意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这就要启程。卫衍又在父母面前好好磕了几个响头才依依不舍地与父母告别。

“慧娘,别难过了,不碍事的。这一路上我都打点好了,就算到了幽州也会有人照顾衍儿的,你放心好了。”卫老侯爷见柳氏望着儿子的背影伤心不已,拿话安慰她。

卫老侯爷本来就已告老在家,而且皇帝念他劳苦功高,并没有被削爵,不过卫家的其他人都因此事所累,被贬官的贬官,削爵的削爵,更有好几位子辈上书自请离京,皇帝都一一准许了。经此事,虽然卫家在朝中的势力大受打击,大概此后许多年会一蹶不振。不过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卫家经营数代,各种关系盘根错节,也不是能轻易摧毁的,虽无法替卫衍脱罪,但打点上下的能力还是有的。

“我就怕他照顾不好自己。”柳氏边说边用锦帕抹去了眼角的泪滴。

“不会有事的,他早就不是孩子了,会照顾好自己的。”卫老侯爷无奈地劝道。他对柳氏是这么说,其实心里面对这个早就成年多年的小儿子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同样一点也没底。

夫妻两人站在路边自家马车旁边望着儿子越来越远的背影说着话,却有一辆牛车慢悠悠的过来让他们的马车让路,等到自家的车夫把马车赶到了远处,那赶牛车的汉子推起帽檐说了声“多谢”也往那个方向去了。

“那个是……”柳氏在那人推起帽檐的瞬间瞧见了他的脸,脱口而出的瞬间又想到什么掐住了话头,转过头去用眼神向丈夫求证。

卫老侯爷暗中握紧了她的手掌,示意她不要多说话。在刚才交错的瞬间,他也认出牛车上的那人就是这些年来一直跟随在卫衍身边的赵侍卫。震惊之余很快就想明白,原来皇帝陛下同样放心不下,派出人来一路跟着北上了。这样的话,他们应该能稍微安下一点心来吧。

卫衍与父母分别后,就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机械地跟着前面的差役不停往前走。很快到了中午,正好路边有一个歇脚卖吃食的地方,就停下来吃了午饭。午饭不算粗陋,三个人都一样,五个­肉­包子,外加一碗清汤。大概他家老爷子打点过了,那两个差役对他很客气。卫衍走得饿了,也不挑不拣,没几口就吃完了,还感觉有点意犹未尽。

吃过午饭,灌满水囊,休息了一会儿,一行三人继续上路。

卫衍刚开始沉浸在离别的伤感中没注意到,后来等吃过午饭伤感过去重新开始走路,才发觉这样走路脚底心开始痛。领路的差役健步如飞,后面的差役也紧紧跟着,呼吸都没乱一下,显然对这样的赶路速度一点都不觉得吃力,卫衍自然也没好意思说让他们走慢点,只能让自己忘了脚底心痛跟上他们的速度赶路。

然后走啊走,走啊走,一直走到天黑才赶到一个驿站吃饭过夜。等洗脚的时候卫衍才发现脚后跟和小脚趾旁都起了水泡。

“刚开始走那么多路都这样,等多走几天习惯了就没事了。侯爷再忍几天,等我们出了京畿地区就不用这么辛苦赶路了。”行路的时候总爱跟在后面的稍微胖点的那个差役帮他打水过来,见他将脚浸入水里在那里呲牙,帮他用针挑了水泡,又拿出个小瓶子给他抹了点药。

等一切收拾好了,外面落了锁,人走远后,卫衍才钻进被窝。

其实不上锁他也不会逃的,如果他逃了,皇帝也许不会怎么样,但是太后肯定不会放过他的家人,他怎么敢逃?

驿站的被子是粗布的,不柔软,不过还算暖和。他埋首被窝里,手掌默默地攥住贴身挂在心口的那方暖玉,那是皇帝陛下临行的时候特地从身上解下来挂在他头颈里面的。

刚才那个胖差役给他上药的时候,掏出来的那个青瓷小瓶明显也是宫中的制式。

“陛下。”他在心中念了一声,不知道到了如今这个地步,该怪他还是要感激他。不过他没有想出个所以然,因为整整走了一天,他很快被疲累征服,见周公去了。

“咱们是差役,不是卫家的小厮,虽然收了他家的银子,一路上对他照顾些就好了,你­干­嘛这么用心伺候他?”那胖差役端了脚盆出去,倒了洗脚水,回到了房间,就听到瘦差役在那抱怨他。

“卫侯爷不是坏人,他肯定是因为那个孙状元的案子得罪了­奸­人才落得这个下场,能照顾一点就多照顾一点。”这是胖差役对卫衍被流案的理解,“他以前被人照顾惯了,现在一下子什么都要自己做,哪能一下子就学会,总要给他点时间适应。再说要是真没照顾好,卫家不会把我们怎么样,那位爷会放过咱们?”

听了胖差役最后那句话,瘦差役不做声了。这趟差事他们收获很丰厚,卫老侯爷打赏了他们每人二百两让他们一路照顾卫衍。其实在这之前,早就有人打赏过他们了,不过那位爷是一手银子一手刀子,他的确不敢得罪,便对胖差役近乎小厮的服侍行为当没看见了。

第二天继续赶路,卫衍的脚还是痛。

第三天继续赶路,卫衍的脚依然痛。

第很多天过去,等到卫衍的脚上起水泡的地方长了老茧,终于不痛了。那个时候,他们已经出了京畿地区。一旦出了天子脚下,不再担心会碰到啥啥御史官员之类的,那两个差役也就放松下来,不急着赶路了,两个人都走到了后面闲扯,让卫衍在前面带路,并且经常要他慢些走。

如果不能按时到达流放地,虽然可以用路上种种理由来做解释,也可能会有些麻烦。

卫衍很好心地为他们着想,却被他们笑话了一顿,一气之下就开始走走停停起来。

卫衍以前出门,不是骑马就是坐车,身边又跟了许多人,他就算对路边的东西有点兴趣,也很快会被人劝走。前阵子走路脚痛,又忙着赶路,自然不能东张西望东看西问。现在习惯了走路又兼行路速度明显减慢,就开始有心情对种种东西好奇起来。

那两个差役对这些东西知道很多,通常会对他解释。如果不知道卫衍也可以问路边的行人或者地里的老农,如此这般,走走停停,若不是路上经常路过些牛车马车顺路带他们一程,以他们这个磨蹭的速度,也不知道哪天才能够走出冀州。

73

四个月后,他们终于到达了流放地。

从京城到流放地的路程,就算队伍中有着老弱­妇­孺,三个月足矣。他们三人都是青壮年,却走了足足四个月的时间,是有很多原因的。一路上东张西望走走停停也就不去说了,耽搁的路程好歹有那路过的牛车马车帮他们赶上去,最最主要的原因恐怕就是后来带路的人变成了卫衍。

让一个不熟悉道路的人带路,其结果是可想而知的。在冀州时还好,官道通达,还不至于搞错方向。后来进了幽州,经过的地方多是荒山峻岭,走岔路就变成了经常的事,有一次甚至在山里兜了好几天,到最后连那两个差役也晕头转向,不辨东西。若不是后来冒出个打猎的山民帮他们带路,他们转得都快生出落草为寇落地生根的念头了。

如此这般,在赶路和迷路间反复了无数次,终于到达了流放地的某个矿场中。

交接后,卫衍并没有受到什么为难。管理矿场的官员小心翼翼地接下了他这烫手山芋,例行训话都变得非常客气,听那官员的言下之意,只要卫衍不找他们麻烦,他们也绝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出现这样的情况,当然是由于卫家的关系和皇帝的势力早就渗透了这里。这世上或许有人不爱银子不畏权势,或许有人会为了利益铤而走险,但是这世上的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在乎的东西。皇家的暗卫从设立之初做的就是见不得人的勾当,拿捏别人的弱点是他们的长处,赵石率领的众暗卫自然知道该如何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来达到目的。

矿场给卫衍拨了一个­干­净的单间给他居住,一路上一直在照顾他教导他种种生活琐事该如何处理的胖差役还帮卫衍收拾了一遍房间,又叮嘱了他一番才很不放心地和瘦差役告辞离去。

就这样,卫衍在这极北之地的矿场开始了他的苦役生涯。当然,比起其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放犯,他的活还是很轻松的。

这个矿场主要从事白玉的开采,另外还有一个小型的手工作坊做些白玉雕刻。卫衍一来就被分到手工作坊给一位老师傅打下手。

那位老师傅姓袁,手艺­精­湛,人也很和气。卫衍每天的工作不过就是帮他去搬运石头,打磨雕刻好的成品,打扫整理。这些事情卫衍以前都没做过,不过他人不笨,袁师傅也和气,教过一两遍以后卫衍也就能做得像模像样了。

过了两个月,卫衍在袁师傅的指导下开始学习雕刻。袁师傅的人生感悟是“家有金山银山不如一技傍身”,万贯家财也会有散尽的那天,学会一门手艺活的话走到哪里都会有饭吃,就算是流放,会手艺的流放犯也比不会手艺的流放犯处境要好。他观察了两个月见卫衍是个实诚人,做事认认真真吃苦耐劳不会表面勤快背后偷懒,对长者真挚有礼照顾有加,虽然不是聪明伶俐到一点就透,好在勤能补拙,应该不难教导,便准备收他做徒弟。

虽然皇帝说过以后要让卫衍回去,不过此一时彼一时,日后会怎么样谁也料不到,凡事做最坏的打算也未尝不可。此时见袁师傅厚爱,卫衍就郑重拜了师,开始认真学习手艺。袁师傅说得很对,有一技傍身,日后就算真的回不去在这里的日子好歹能够好过一点。

过了一段时间,有一客商订了一石狮,袁师傅看了好几块卫衍挑来的石料都不满意,卫衍就陪他去石场实地去挑。

“二号矿洞里有一块我估摸着合适,要不袁师傅进去看看?”袁师傅在这个矿场的雕刻师傅里面也算是排得上号的,见他进来,很快有相识的管事过来和他们打招呼,问了袁师傅的要求后,略想了想以后对他们说。

“师傅您在这里等着,我进去想办法把它搬出来。”二号矿洞很深,卫衍担心师傅的关节会受不了,自告奋勇要去把那块石头弄出来。

后来发生的事有些玄乎,众说纷纭,事实的真相除了后来负责审理的赵石外,大概只有皇帝心中了然。

那日卫衍进去没多久,外面就发生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岩石炸裂声,地动山摇的剧烈振荡竟然把二号矿洞的入口处给震塌了。

赵石收到这个消息后连想死的心都有了。皇帝心爱的人不明不白的折在了这里,皇帝怕是会失去理智的。他们这些跟着的人固然要下去陪他,至于这个矿场其他的人,恐怕也逃不过。

当下他不再顾忌会不会暴露身份,直接找上门去,亮明了皇差的身份,逼矿场的总管赶紧组织犯人去把人挖出来。

“大人,这是意外,矿场开矿出现这样的意外很平常。”矿场的总管战战兢兢地对凶神恶煞脸­色­铁青的赵石解释道。这种矿洞塌陷的事很平常当然是假话,不过几年有一次却是正常。

“是不是意外事后我会调查清楚,如果你现在不把人挖出来我保证你连解释都不需要了。”赵石冷冷地回答。不是他要危言耸听,而是事实就是那样。

外面组织起人开挖的时候,里面已经乱做一团了。这个矿洞里面有百来个犯人在开采。听到炸裂声,当时就有人想冲出去,不过已经是反应慢了,冲前面的那几个人被活活压死在乱石里面,后面的人退得快才捡回了一条小命。片刻之间,长达五百米左右的通道就被掉下来的石块堵了个严严实实。

卫衍当时在矿洞深处,只听到了声响,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等他听到众人喧哗的声音上来的时候,进来的路已经被堵死了。

旁边的人有的歇斯底里团团乱转,有的瘫倒在地绝望到无法动弹,有的聚在一起七嘴八舌讨论要怎么办,有的疯狂的要去搬那些乱石,还有些想去里面寻条出路。一旦遇到生死攸关的危险,每个人的表现都各各不同。

“大家不要乱,先商量个办法出来,再一起动手,人多力量大,这种时候分散开来怕是更没有活路。”卫衍从来没有被困在地底的经历,实际上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不过他此时的话含了内力喊出去,很快让乱成一团的众人安静了下来。

“怎么办?”

众人面面相觑,茫然了一阵后将目光落在了场中的长者身上。显然,这种不知所措的时候,年长者的经验比较重要。

“从塌的地方开始挖。”

“这样挖可能会继续塌,换个地方挖。”

“地下也许会有出路。”

“如果外面没人挖,光靠我们要挖到什么时候?”

……

可惜就算是年长者意见也没法统一,再加上各个支持者,场面顿时又乱成一团。不得已,卫衍只能又一次做了维持次序的人。

最后,总算商量好,派几个人去地下找路,还有几个人去弄水,其余的人分成几班开挖,不挖的尽量休息节省体力。挖的通道不需要太大,能够过人就可以,已经塌下来起支撑作用的石块都不能动,尽量从旁边钻孔打通。

里面挖挖塌塌,进展缓慢,勉强挖出了一歪歪扭扭的地道。外面又何尝不是边挖边塌,唯一的优势就是外面加固的材料比较多,挖的速度要比里面快。

饶是这样,被关在里面的人再一次看到阳光也是三天后了。

当最后一块石块被拿走,两头的犯人看到彼此的手时都欢呼了起来。这三天,无论是里面的人还是外面的人日子都不好过。里面的人因深埋地底而恐惧,外面的人则因为那个凶神恶煞的监工而恐惧。

赵石整整三天都没合眼,就算是吃饭也是在矿场吃的,里面的人一个个出来,一直没看到他在等的人,他的心就不停往下沉,以至于到最后看到卫衍扶着个人出来的时候他竟然连话也说不出来。

看到赵石的时候卫衍也万分惊讶,不过他很快就明白了过来。原来,这一路上,他一直是在被照顾着的。被家人照顾着,被赵石照顾着,也被皇帝照顾着。

“属下失职,让侯爷受惊了,请侯爷责罚。”好半晌,赵石终于能够开口,直直跪了下去。

外面的众人更惊恐了,惊恐的对象除了赵石外还多了个卫衍。能让青面獠牙的恶煞下跪请罪,这位怕是更恶吧。

卫衍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去紧紧拥抱了他。劫后余生,如果那人在眼前的话,他也很想紧紧抱住他。

“关于此事属下会给侯爷一个交代的。”赵石那时候郑重起誓,不过到最后他给卫衍的交代却是这是一场意外。当然,这世上多意外,所以后来矿场中有人意外而亡也就不奇怪了。

从那时候开始,赵石就明目张胆的跟在了卫衍的身边。小小的手工作坊中,经常可以看到袁师傅的两个徒弟面对面雕刻的诡异情景。

第二年新年的时候,皇帝大赦天下,很多人被减了刑罚,卫衍也在其中。到了那年夏末,皇帝嫡长子降生,再次大赦天下,旨意到达幽州后,卫衍开始了第二次长途跋涉。

这一次,他们的目的地是江南,同行的还有袁师傅。

74

天启九年、十年、十一年,皇室在九年夏末嫡长子景琪出生后,相继又有几位皇子公主降生。计有皇三子景瑛,乃周贵妃所出;皇四子景琨,乃郑婕妤所出;皇五子景玳,乃华德妃所出。另有三位公主分别是庄贤妃周贵妃安修容所出。

每逢皇室弄璋弄瓦之喜,自然需要普天同庆,与民共乐。于是在这三年里,景帝因皇嗣之喜共大赦天下八次。不知情的人因皇帝的宽厚仁慈而感激涕零,以为是明君仁君降临;知情者虽然明白景帝如此频繁大赦天下的原因,但是彼时卫家早已被驱逐出了权力中枢,就算那人能回来也于事无补,而且随着皇子们的先后诞生,宫中的局势开始变得微妙起来,早就无暇顾忌那个远在天边的人。

当年太后求皇嗣,皇后也求皇嗣,太后对卫家一门三侯荣宠备至甚感不安,皇后对卫衍蒙受圣宠多年不衰也是非常不安,两者利益一致,彼此利用,便联手摆了皇帝一道。皇帝措手不及之下,为了维护卫衍保住卫家,一退再退,将他们提出的种种条件全部答应下来,而且后来的所作所为也表明他并不打算食言。

很快,皇后如愿以偿地有了身孕,但是打击也随之而来。在皇后有孕前,皇帝独宠中宫,冷落后宫,但是皇后被诊出有孕的喜悦还未消散,皇帝就开始流连后宫,沉湎美­色­,后妃们相继被诊出有孕。

当年淑妃虽得皇帝宠爱,毕竟娘家式微,在宫中并没有多少势力,可以随便让皇后拿捏,而如今有孕的这几位妃子,每一个都背景深厚,娘家根深叶茂,表面上对皇后个个是谦恭有礼,实际上可一点都不好招惹。

而且太后求皇嗣,求的可不是皇后一人的皇嗣,有了多年前的皇长子事件以及后来的某些意外,自然对皇后在这方面的成见已深,那些妃子一旦被诊出有孕,居所饮食各方面的防范就变得异常严密。

“娘娘不需要过分担忧,只要娘娘生下皇子,地位自然稳固。”身边的嬷嬷见皇后不仅害喜而且忧心忡忡导致胃口始终不好,便极力开解她。母亲孕中思虑过甚,对未出生的孩子来说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我怎能不担忧?”在这深宫之中,没有分出胜负之前,谁敢有丝毫松懈。这些年,那些女人为了她身下的位子暗地里下的绊子又何尝少过。而以后,除了争夺她身下的后位,还要争夺储位,争夺皇帝身下的那把龙椅,各种明争暗斗只会更加如火如荼。

无论皇后心里是多么的不甘愿,在肚里的孩子出生前她的确消停了一会儿,原因倒不是她突然想通了而是因为一个意外。这世上多意外,宫中的意外更是层出不穷数不胜数,背后的原因谁也说不清楚。这一点皇后比任何人都明白,只是没有想到有一天意外会突如其来的落到她的头上。还好她肚里的孩子命大,在太医的努力救治下,并没有因母亲意外滑了一跤而不中用。

人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对于这个成形还没多久的孩子来说,却不知道该说是福还是祸。

太后知道此事后,赐药之余还派人来暗中传了一句话,大意是让皇后消停点,好歹为她肚里的孩子积点德。不过,真正让皇后消停下来的却是皇帝暗中对内侍说的那三个字。

皇帝自从皇后有孕后就开始冷落她,就算按例来她宫中也因她有孕在身坐坐即走,先前那般的宠爱就像从来不曾发生过。但是真要说皇帝在什么地方亏待她却也挑不出错来,皇帝所做的一切都是按例,都是宫规,冷落她也是为了她肚中的孩子着想。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若皇帝有心,就算不再宠幸她也绝对不会让她生出被冷落的感觉。说到底,还是因为皇帝根本就没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这里面的原因,皇后当然是心知肚明,无论是多年前还是早些时候的事情,早就让皇后想明白,他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再有什么郞情妾意举案齐眉,连相敬如宾也是奢望,不过是一个各得所需。只要皇帝肯让步,能让她生下嫡子,后位稳固,她根本就不介意从此以后和皇帝两人犹如这世上最好的戏子,专注的演好每一场帝后伉俪情深的大戏。

只是她没有想到,皇帝那日在听到汇报说她意外摔跤最终无碍后,竟然会对身边的内侍说“真可惜”。

听说皇帝对身边人说了那三个字的时候,她的心头掠过一阵寒意,止不住打了个冷战。她原以为虎毒不食子,不管怎么说,她肚中的孩子也是皇帝的子嗣,就算皇帝再不待见她,再对他们谢家的权势有所忌惮,好歹也会对这个孩子心存几分好感。

她没有想到皇帝不但从不曾期待过这个孩子的出生,竟然还会恶毒的希望这个孩子就这样因意外而消失,而且这场意外里面到底有没有皇帝的痕迹也无人可知。

“母后会保护你的。”皇后在收到那个消息后独自抱着肚子坐了半夜,一遍又一遍的告诉肚中的孩子,从此以后如同竖起颈毛的母猫,事事小心翼翼,一刻也不敢放松地专注于保护肚中的孩子。

这样一来,宫中好歹平静了一段岁月。

不过随着皇子们相继出生,慢慢长大,平静很快又被打破。

嫡长子周岁时,有朝臣上书请求景帝将嫡长子立为储君。嫡长子是当之无愧名正言顺的储君人选。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贤是亘古传下来的规矩,皇室为天下万民之表率,当然更应该遵守这个规矩。这样一份大义凛然无可指摘的上书,却被景帝以“如此着急催朕立太子,难道卿觉得朕一定会早死”这样的诛心之论驳了回去,当廷勃然大怒,要将那个朝臣推出午门斩首。后来在下面的群臣苦苦规劝哀求下,总算网开一面饶了那个上书的朝臣一条小命,就算如此,那朝臣也逃不过被杖责的处罚。

这样的事有了几次,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发生,比如说,皇帝每月只是按例去皇后宫中,但是他去周贵妃宫中的日子却不少,比如说,皇帝在家宴的时候曾经当众夸过三皇子,如此明显的偏颇举动一多,很快就有了皇帝不喜嫡长子更偏爱三皇子的流言传出。

朝臣们多是察言观­色­小心揣摩之辈,而且这些年,皇帝对后族谢家恩宠备至,谢家权势熏天,依附者众多,但是反对者也同样不少。朝中很多人对后族如此坐大的不安担忧由来已久,此时见皇帝明显是在打压嫡长子抬举三皇子,自然也就纷纷跟上。

一时间,无论是在宫中还是朝中,谢家的压力都很快变大。

有一日,皇后在中轩堂处理宫务,突然有人来报说皇帝驾临坤宁宫。

自打嫡长子出生后,皇后处处小心,日日防范,从不敢给皇帝一丝一毫单独和她的儿子在一起的机会,就怕又会出现什么意外。此时听了这个消息后,也顾不得还有别的宫妃在场,当下就站了起来,宣布诸事明日再议,命人摆驾回宫。

其他的宫妃见皇后如此失态,虽不知何故,恭送她离开后,却彼此对视一番,心照不宣地笑着告别。

宫中不该让人知道的东西绝不会让人乱传,但是皇帝和皇后之间表面情深实则暗地里芥蒂日深的事实到了如今早就成了公开的秘密,所有的人都在冷眼旁观着哪日这压抑了数年的怒火就会爆发出来。到时候,有些人怕是会尸骨无存。

有人落,便会有人起,这就是后宫。在这里,无数的女子踩着别人的尸骨上位,这是宫中的生存法则。有些女子在入宫前就明白的道理,另外一部分挣扎着存活了下来也就明白了,至于不明白的,早就消失不见。

皇后心急如焚地回到了自己的寝宫,一眼就看到负责照顾琪儿的女官紫砚正候在琪儿的寝殿外面,而其他伺候的宫女嬷嬷等人也被皇帝统统赶到了外面。

此时,皇后早就顾不得皇后该有的行为体态,多年的名门闺阁教养,凤舆还没挺稳就直接下来,甩开外面要来扶她的手,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寝殿。

“陛下。”

景帝听到外面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不紧不慢地收回刚才放在嫡长子脖子上的手,回头对皇后微笑:

“朕今日有空,过来看看琪儿,皇后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处理完了宫务?”

皇后一时间也不搭话直接上前去,将儿子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儿子只是在睡觉并没有什么损伤后那颗始终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放了下来,终于有心思应付皇帝。

“臣妾听说陛下驾临,怕下面的人伺候不周,故急急赶回前来侍奉。”

“皇后有心了。”

“这是臣妾该做的。”

这种场面话这些年来他们说得顺畅无比,别说是其他人,就算是他们自己,有时也要忍不住佩服自己,这谎话是越说越顺溜了。

皇后回来了,景帝无事可做,略坐了坐,很快就离开了。

当天晚上,嫡长子开始上吐下泻起来。

景帝半夜收到这个消息,眉头牵动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命人赶紧去宣太医。

75

陛下,不管怎么说,琪儿始终都是你的子嗣。纵使皇后再不好,对于嫡长子,你也须怜惜几分。”这些年,太后年事已高,早就隐于后宫吃斋念佛,对朝政不再关心,实际上该知道的事情她还是知道的,只不过皇帝这些年的所作所为还是能让她满意的,所以她听听就算数,不需要Сhā手。今夜,发生如此大事,整个后宫都被惊动了,作为后宫真正的女主人,她再也不能对此事不管不问。

对于太后的指责,景帝既没有承认也没有辩解,只是说起了一桩很久以前的事情。

“很多年前,朕曾经为那件事怨恨过母后,到了现在终于能理解母后的一片苦心。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成大事者,不吝于牺牲。”

皇帝话中含糊不清所指不明,太后却很清楚皇帝在说哪件事。那件事,是他们呣子生分的开端;那件事,是扎在皇帝心头的一根刺,时不时就会抽痛。

但是,太后始终没有为那件事辩解过事到如今也无须辩解,就如同今夜皇帝根本不需要辩解一样。无论是不是他们下令的有什么区别,所有的一切都是在他们的逼迫放纵下发生的。

杀戮总是需要一个正当的理由,将对方逼到不义的地步让己方占据正义的立场,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举起屠刀。很多年前,太后就是这么做的,如今,皇帝不过是在做相同的事情而已。

太后望着皇帝嘴角淡淡的笑容不再说话。

皇帝苦心布置多年,她此时再说什么也改变不了嫡长子可能被牺牲在这事里面的结果。

到如今,皇帝的意愿已经无人能阻。

或许嫡长子景琪真的是福大命大,或许事情并不是像所有人所想的那样。无论是哪个原因,到了天明时,他还是脱离了危险,如同多年前他在皇后肚中那样,坚强地活了下来。

皇后刚把心放回肚中,就得到了太后为这事训过皇帝,但是皇帝并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消息,显然,这件事与皇帝脱不了­干­系。

只要皇帝对这个孩子的憎恶之心不改,这样的事情就会接二连三的发生,在这深宫之中,防不胜防,说不准他们呣子两人什么时候就遭了毒手。

“娘娘,你的手……奴婢去叫太医来。”伺候的宫女在一切终于安定下来,服侍皇后安寝的时候,发现皇后的掌心都是斑斑血痕,忍不住叫出声来。

“不碍事。”皇后已经下定了决心,这点小事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天启十一年九月初五,有内侍在皇帝的茶水中试出剧毒,内务府层层追查下去,线索只指后族谢家。谢家眼看事情败露,铤而走险,意图逼宫,被早有准备的禁军一举击溃,几名首犯当场诛杀,亲朋眷属尽数入狱。

在景史上,天启十一年末发生的这桩谢家谋逆案,一直是被当作“逆王案”的延续,其中原因,不足为外人道也。

谢家事发后,在早就被多次大换血的三法司审理下,又一次与天启元年的那桩“逆王案”联系在了一起。三法司经过几个月的审理,找出种种人证物证,最后竟然证明谢家是幽王一党,多年前侥幸残留了下来,此次寻到机会再行谋逆之事,当诛九族。对于这个结论,整个朝堂都保持了沉默。

溜须拍马之臣是因为绝对不和皇帝唱反调的立场而保持沉默,至于耿直忠良之臣也保持沉默却是为了嫡长子在着想。

谢家毒杀逼宫谋逆犯上证据确凿罪无可赦,无论谋逆的原因是什么都罪当诛九族。但是谢家作为嫡长子的外家,因何而谋逆对嫡长子来说却至关重要。若谢家是为了让嫡长子继位而谋逆,他日嫡长子长大成|人之后该如何自处?此时皇帝授意三法司将此案往“逆王案”上面靠,显然是源于父子亲情在为嫡长子的日后打算。那些耿直忠良之臣也很明白这个道理,只会觉得皇帝此举宽厚仁慈,自然不会故意来破坏皇帝试图让嫡长子从此事里面脱离­干­系的计划。

只有皇帝的那几个心腹之臣,才隐约明白,皇帝硬要将此案再一次与“逆王案”联系在一起,嫡长子固然是一部分原因,但是最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恐怕就是要在族谢家之前先狠狠甩他们一个耳光,只为了某个远在天边的人。

谢家谋逆案牵连众多,谢萌身为谢家旁支更逃不脱这个命运。他入狱后,在狱中给皇帝上了一份长长的陈表,罗里罗嗦的好几页,阐述了他对皇帝的忠心耿耿以及对此事的毫不知情,最后说有要事禀告,以求将功抵过。

景帝看了这份陈表后,笑了起来。谢萌在他身边几年,做事认真用心,当得起能吏二字,而且这些年由暗卫盯着,确无不轨之事。此次牵连入狱,他不会杀他,但是惩罚肯定会有的,或许也要将他流放几年他才甘心。不过他很想知道什么要事能让谢萌觉得可以将功抵过,便让人将他从狱中提出来仔细问问。

“这件事,连太后也不知道,只有罪臣和她清楚。”谢萌将他知道的那件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然后等待着皇帝发落。

“原来是这样。”景帝盯着下面的人,脑子里面盘算着在这事中他是否能得到好处,再决定要不要将下面的人直接灭口以防此事泄密。最后他还是觉得利大于弊,终于开口,“的确可以将功抵过。”

听皇帝这样说,谢萌终于松了口气,稳下心神后才感觉得到后背上的凉意。

谢萌与景帝谈话时只有他们二人,当时说了什么则无人知道。

皇后谢氏自从案发后就被软禁了起来,整座坤宁宫,被禁军侍卫团团围住,只许进不许出。皇帝在吃穿用度上并没有亏待她,她依然可以维持后宫之主一国之母的仪表,只是能出去的人都已经出去了,还留在这宫里伺候的所有人都明白,这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此案审理结束,尘埃落定的时候,就是皇后的日子包括他们的日子结束的时候。

嫡长子景琪在软禁之初就被迁居他处,负责照顾他的女官紫砚得到皇帝特许,每隔几日可以入坤宁宫向皇后禀告嫡长子的情况。

“紫砚,我一向待你不薄,你为什么要下手害琪儿?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这一日,皇后听完她的汇报后,再一次愤怒的质问。这是她唯一想不通的事情。她一直以为琪儿遇险是皇帝下的手,却没有料到是自己身边信任的人做的。

“娘娘,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紫砚女官对皇后的怨恨已经习以为常。自从第一次来见皇后,皇后冲下来试图打她以后,她每次来都是隔着众人站得远远的,此时该说的话都说完了,她微微弯了弯腰,轻轻抚着隆起的肚子,安然告退。

她知道皇帝允许她见皇后的用意,她的存在她肚中孩子的存在是皇后身为妻子身为主子完全失败的最好证据,每见皇后一次就是在狠狠打皇后的脸,所以她非常乐意经常进来多打几次皇后的脸。而且她每次来除了嫡长子的情况外还会告诉皇后有关谢家的消息,然后以看到皇后扭曲铁青的脸­色­为乐。

皇后想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的原因,她永远不会告诉她,永远不会告诉她因为她制造的意外有多少无辜的宫女冤死,而她的妹妹就是其中之一。让皇后带着这样的不解怨恨死去才是对她最好的惩罚。

至于这个孩子,是她向皇帝要的奖赏,她现在还记得皇帝听到事成之后她要这样的奖赏时惊愕的神情。不过皇帝很快了然,没有多问什么就答应了下来。

皇帝或许以为她也像其他许多女子一样希望母凭子贵,一步登天吧。不过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必要解释。很快,牵涉其中的所有人都会烟消云散,她也不会例外,这个孩子,将是她存在过的唯一证明,哪怕她的名字永远不会存在于世,但是她的血脉将以这样的方式延续下去。

天启十二年四月,这桩谋逆案基本审定结束,菜市口的地皮再一次被染红了一层层。

在某一个深夜,皇帝终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坤宁宫。

“没有审讯,没有罪名,没有废黜,陛下就准备这样私下偷偷用三尺白绫了结你的结发妻子后宫之主一国之母?”皇后在几个月的软禁后,特别是在谢家被族后,早就明白了自己的下场,此时看到跟在皇帝后面的那两个内侍手上捧着的白绫,倒是一点也不惊慌,语气中充满了掩不住的嘲讽。

就算所有的人都认为她是罪有应得,她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唯一的错误就是最后她失败了而已。她是他的正妻,她是后宫之主一国之母,为什么她要忍受皇帝无休止的左拥右抱,皇帝凭什么剥夺她生育孩子的权力,她之所以沦落到要与一个男子争风吃醋要去为难一个男子还不是因为皇帝的错?

也许,身为谢家的女儿就是她此生最大的错。

“皇后,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琪儿着想。”景帝平静地望着殿上端坐着的宫装女子,从天启元年将她迎进宫到如今整整十年,他或许曾经亏待过她,但是到如今这个地步却不仅仅是他的错。皇长子,淑妃,卫衍,或许还有许多没有成形的小生命,最后是他自己。这么多债,总是要她偿还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她始终是他的正妻,是他嫡长子的母亲,就算要死也该以符合她身份的方式死去。为了皇家体面,为了嫡长子的日后,他的皇后可以因暴病而亡逝,却绝对不能因谋逆而被处决。

“为了琪儿?陛下你竟然说得出口要为了琪儿?你将他的外家屠杀­干­净,你逼他的母后赴死,你竟然还好意思说一切都是为了琪儿?以后,想必琪儿会代替我的位置,成为后宫争斗的焦点,这样,你心爱的人就算回来,依然可以置身事外过他的逍遥日子,陛下果然是好打算。”

皇后已经可以确定琪儿不会因为此事受到牵连,因为他有存在的价值。一个拥有嫡子身份却没有外家支持的皇子与许多身为庶子却有外家支持的皇子,这储位之争可以预见将会斗上无数年。就算日后皇帝与那人的关系掩不住,一个不可能生养孩子的男子在激烈的储位之争中简直可以忽略不计,依然可以置身风暴之外。到了此时,皇后不得不承认,皇帝的这盘棋果然是高明。

“皇后果然是了解朕。”景帝并没有否认这一点,“时候不早了,皇后请赶紧上路吧。”

“陛下等了这么多年,想来不会介意多等那么一会儿。”

皇后慢慢站起来,唤人入内去帮她整装。

换上大红的宫装,梳起高耸的云鬓,Сhā上繁复的凤钗,薄施粉黛,淡扫蛾眉,轻描红­唇­,犹如要去出席需要盛装打扮的场合,每一处都力求完美。

画眉时,宫女的手都在发抖,皇后却依然镇定无比,接过来自己动手打扮。完成后,她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终于满意地点头微笑。

皇帝说得对,就算要死,她也该以符合自己身份的方式死去。

“景骊,你会得到报应的。爱情是这宫廷里面最奢侈的东西,就算你是皇帝,也不可能得到。你心爱的人终其一生都不会回应你的爱情。”

这是皇后谢氏临死前对她的丈夫最后的诅咒。

76

景帝独自一人站在殿外,没有去看那个女人最后的景象。

半空中悬挂的残月将地上所有的一切都覆上了一层惨白­色­,犹如他此时的心情。权臣已除,大局已定,皇后也得到了她应有的下场,他终于可以用这样的方式告慰瑜儿和淑妃的在天之灵,但是他此时却没有一点快慰的感觉。

“……终其一生都不会回应你的爱情。”皇后恶毒的诅咒言犹在耳。

这个女人,就算临死也要在他的心底扎上一根刺吗?

这些年来,他一直告诉自己卫衍是爱他的,也试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点,但是事实呢?

景帝站了半晌,最后解嘲般地冷笑起来。

就算卫衍真的永远不肯回应他的感情又如何?事到如今,他真的在乎吗?只要卫衍永远待在他的身边,就已经足够。

“陛下,皇后娘娘宾天了。”福吉处理完殿内的事宜,出来向皇帝禀报。不知道是因为被皇后直呼其名冒犯了还是被皇后最后那句话戳到了痛处,皇帝此时的脸­色­很难看。

“传旨下去,皇后因病亡逝,厚殓,大葬,举国哀悼,禁乐一年,凡有爵者人家半年禁嫁娶。”景帝很快就从刚才无端的情绪中恢复过来,冷静地吩咐下去。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他不吝于赐予皇后最后的尊荣。

然后,无数的恩怨无数的秘密随着皇后谢氏的风光大葬被掩去。

六月中旬,在朝堂上消失达四年之久早就被众人遗忘的卫家突然发出了声响。已过花甲之年早就告老在家的卫老侯爷向皇帝上书,以刑部有听信妄言胡乱取证屈打成招之嫌,要求重新审理他么子卫衍被流放一案。

对于卫家这样的指责刑部简直是哭笑不得。虽然三法司的主官早就被撤换,刑部的官员也在皇帝的几次大换血中调任补充了无数新人,但是依然是有了解此事的老人存在的。当年,永宁侯卫衍根本就没有被过堂讯问,何来屈打成招之说。再说最后定下的罪名,更是在宫中的­干­预下,直接从十恶不赦的重罪变成了每逢大赦天下都在赦免之列的轻罪,他们卫家还想怎么样。

不过,因为这桩案子,当年主事的三法司主官现在境遇都不大好,所以上任才二年的新刑部尚书对着那份“着刑部重审”的上谕,不敢掉以轻心,召集了一众属官在衙门反复商议,揣摩着到底怎样审理才能让皇帝陛下满意。

不是刑部尚书一定要去讨皇帝欢心,而是不会揣摩上意的前车之鉴已经赫然在前,实在是逼得他不得不对这个案子严阵以待。

没过几天,刑部尚书的满腹心思就被荆州抓获的“幽王余孽”分散开来。在几年徒劳无功的搜索以后,荆州州军和刑部派去的官兵犹如神助,终于抓获了躲藏在深山之中的幽王余孽以及一并支持者,将他们押解上京。

比起这桩案子,卫衍的案子简直是小得不值得一提。

相对于群臣的兴奋,景帝在朝上听到刑部尚书的禀告时并无惊讶喜悦之情,仿佛早就收到了消息一般。

因为此事的耽搁,刑部要将卫衍提解回京重新审理的行文到达江南的时候已经到了八月初。

这几年,几次大赦之下,卫衍就一直被羁留在江南的一个小县城里,所有的生活都围绕着那个小县城方圆百里展开,不得随意迁居。幸好不禁家人亲朋探望,所以这几年,除了父母年事已高,无法远赴江南来看望他只能通信以解思念之情外,他家的兄长们并孟九等人都已来探望过他。

生活上有赵石等人照看着,一切安好,只不过开始的时候日子有些单调无聊,直到二年前齐远恒携妻子回江南老家居住后,经常过来探望他才有所好转。

齐远恒那时正在筹划一本水利农桑方面的实录集,他经常陪着齐远恒四下里溜达,踏遍了这方圆百里的四野乡里,接触到了一个他上半辈子从不曾接触过的世界。从京城到幽州再从幽州到江南,一路上他都是走马观花的对那个世界了解到一些皮毛,以为脚底的那些厚茧就是苦难的全部,而现在他与乡野村夫同吃同住在一起,才真正切身感受到他们的困苦以及希冀,慢慢生出了日后要为他们做点什么的念头。

有时候,他忍不住会想,当年皇帝陛下在随意居中笑他“享尽人间富贵,不知民间疾苦”,要他多多去了解民生的时候,有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以这样的方式接触到人间苦难民间疾苦。

每次想到皇帝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的去抚摸那块玉。多年抚摸下来,暖玉表面的花纹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相隔的距离越遥远,皇帝的样子就越清晰,他冷酷的样子,他温情的样子,他故意使坏的样子,还有他如同老头一般对他絮絮叨叨盯着他做这做那的样子都历历在目。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忍不住会去想念人体温暖的触感,特别是在冬天的时候,这种感觉更甚。

江南离京城千里之遥,当谢家谋逆案传到这个小县城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了。虽然如此,想到那些当时肯定凶险万分的毒杀逼宫时,他还是为皇帝捏了一把冷汗,一时间想见他的愿望更加强烈。

那一日,县衙的官差找上门来通知他的案子要被刑部重新审理,让他收拾行李择日启程回京的时候他正在邻居的家里喝喜酒,同在的还有齐远恒。

小县城的官差都是乡里乡亲,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私下里过来告诉他一声。

“已经过了这些年,你流放也被流放过了,苦头也吃过了不少,你家皇帝为何还要重新审理这个案子?”齐远恒想不明白为什么皇帝要授意刑部重审这个案子。当然关于“你家皇帝”那样的称呼,只是他的口头禅,并无其他意思。

“陛下大概是想重新起复我,让我先摆脱身上的罪名。”这里面的原因,身在官场的卫衍比较了解。

卫衍目前的状况是刑罚已赦罪名犹在,皇帝不是不能起复他,但是这条罪名如果存在日后总是会被人作为攻击的由头,如果能有办法脱罪自然是最好不过。

“当年他没办法帮你脱罪,难道现在就有办法了?”卫衍的这桩无辜被冤屈案的前因后果后来相见时私下里对齐远恒说过,所以他对事情也很了解。齐远恒当下说了这一句话,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这几年,他收到过不少京里的好友来信,谈及京中的形势,知道那位皇帝陛下早已不是当年那位被各方势力掣肘的少年帝王。如今太后隐于后宫吃斋念佛不再过问政事,后族谢家已经被他连根拔起,朝堂上其他的势力也被他用种种手段收编梳理。现在的皇帝陛下,已经是真正的大权在握,君临天下,只要他授意下去,自然会有无数的官员秉承他的旨意为他想出办法来。甚至他不需要授意,下面的官员大概也会揣摩着他的心思帮他办好这件差事。

“既然是父亲上书要求重审,肯定是有办法的。”对于这一点,卫衍深信不疑,一点也没有担心。他家老爷子不会莫名其妙就上书要求重审,自然是皇帝授意的。既然是皇帝授意,怎么可能没办法。

“怎么样也好,反正不可能用同一个罪名惩罚你两遍。”齐远恒不再纠结这一点,而是语重心长的嘱咐卫衍,“以后你回到你家皇帝陛下身边做事要小心谨慎些,你家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陛下了。”

“齐兄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卫衍嘴上答应得很爽快,至于有没有真的放在心上,就只有天知地知他知其他人都不知道了。

卫衍与左邻右舍乡里乡亲告别后,收拾好一切与赵石等人沿江北上的时候,宫中有一条小生命正挣扎着要来到人世间。

紫砚阵痛了整整一天一夜,孩子还是产不下来。

“陛下,是保孩子还是保大人?”太医稳婆们想尽了一切办法,再拖下去就是一尸两命的下场,主事的太医没办法之下,只能胆战心惊地出来请示皇帝的旨意。

里面的那位女子若说得宠的话却至今还没有名分只偏居在深宫的一方小小院落中,若说她不得宠的话也不尽然,自皇长子后,这些年来皇帝添了那么多皇子公主甚至连皇后分娩的时候都不曾再次出现在产房外,今夜却出现在这里,足够说明一切。

不过太医们猜不出来在皇帝的心里到底是大人重要还是孩子重要,只能硬着头皮来请示圣意。

孩子还是大人?

这个问题景帝显然并没有考虑过,良久以后,他终于开口:“大人。”

皇宫是那么寒冷残酷的地方,这个孩子无缘皇家也未必不是好事。

这个院子很小,产房里的声音外面听得到,里面也同样听得到外面的声响。本来已经气息微弱无力叫唤的紫砚听到皇帝的那两个字时却突然有了力气。

“保孩子,陛下您答应过的,您是天子,不可以食言的。”

内外皆沉默下来,只有那女子一遍遍要保孩子的泣声呼唤在夜­色­中飘浮,令听者动容。

“孩子。”景帝终于转过头去,低声吩咐,遂了里面那女子的愿。

皇六子出生的时候是夜­色­最黑的时候,景帝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那一团漆黑,并没有去看宫女抱出来的那个孩子一眼,只是冷声吩咐接下来要办的事情。

皇六子景珂,母薛美人,这是在皇六子的出生玉碟上记载的,也是景史上后来对宣帝母妃的描述,但是烈帝的后妃中有关这位薛美人的记载只有一个姓氏,其他的东西全部语焉不详,以至于日后关于这位六皇子的出身有过无数荒谬无稽的传言。

“太后,那边昨夜生了,是位皇子。大人没保住。”

第二天一早,太后醒来后,一边梳洗一边听人汇报昨夜打探来的消息。

“死了也好。”对于子存母逝的情况太后并没有感到意外,那位女子的身份太过敏感,若不死皇帝怕是倒要在杀还是不杀上面为难上一阵子,现在死了也算让皇帝不用头痛了,而且那女子活着对六皇子也不是什么好事。若嫡长子长大后知晓今日发生的种种,父子失和、兄弟反目肯定是逃不过的。皇帝在世时或许不会怎么样,等皇帝百年之后,嫡长子继位,六皇子的日子恐怕会很难过。还不如现在死了,对皇帝和六皇子都是好事。

“奴婢听说刑部要重审永宁侯的那桩案子,永宁侯大概很快就要回京了。”那女官一边替太后梳头一边又说起了另一桩事情。

“就算永宁侯能回来又如何,皇帝早已不是当年的皇帝,至此后,就算是永宁侯也须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对于这个消息,太后并没有感到多大的担忧。今时不同往日,经过这几年的磨砺,皇帝已经成为一名真正的君王,从此后,卫衍也罢,卫家也罢,都需要谨守臣子的本分。否则的话,不需要别人提醒,皇帝自己就会动手。

77

永宁侯卫衍私纵幽王余孽案的重审最后是在太极殿上由皇帝御审的。

在卫衍抵达京城的第二天,刑部就重新开堂讯问了这桩案子。卫衍当年只是罢官流放,爵位还在,如今皇帝要求重审摆明了是要替他翻案,刑部自然不敢怠慢,这讯问事实上也和询问没多大区别。

然后,卫衍在刑部大堂上坐着讲了一个曲折离奇的故事,让主审的刑部尚书听得一愣一愣,冷场了好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卫衍讲述的这个故事是这样的:那年卫衍去幽州宣旨监刑,有一日在街头偶遇官差押解一群没官的奴婢仆役路过,其中有一女子明艳动人、光彩四­射­。卫衍见之,顿生爱慕之情,辗转打探之下将那女子赎了出来,此后春风数度,如胶似漆,本想带回京来禀明父母收作妾室,不料天有不测风云,竟然会在祁阳府码头被强人所掳,不知所踪。卫衍曾多方派人寻访之下,皆无所得,只能作罢。

私纵案爆发出来后,卫衍因不知那女子的底细,以为真是幽王余孽,只能惶恐着认罪。后来卫衍到了江南,收到一封那女子临死前托人转交的书信,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原来那女子被强人所掳后,卖到荆州,偶遇当年在幽王府内服侍过的幽王手下一属官。那官员原先念着旧情,将她救下,后来见她正怀着身孕,心生恶念,硬要逼她承认这腹中的孩子是幽王遗腹子。那女子一介弱女子,怎强得过一凶神恶煞般的男子,为了保住腹中孩子的­性­命,只能暂且答应下来,徐徐图之。只是没料到那属官竟然会迅速打着这个旗号,聚拢当年侥幸逃脱或者不曾暴露的幽王一党,再行谋逆之事。

等那女子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无数的乱党已被那属官以此名义聚拢过来,而且为了让她腹中的孩子出身具有说服力,那些乱党硬把她的名字也编入乱党一册,以求众人相信那个孩子便是幽王遗腹子。

后来那女子眼见着事情要越闹越大,便私下里试图对人说明真相,结果被那属官发现,就将她囚禁了起来,再也不让她见到她的孩子以及其他人。

那女子思念孩子,很快忧虑成疾,临死前留下一书信说明真相,辗转数年,那封信终于到了卫衍手上,才知道期间的前因后果,种种由来。

“侯爷的意思是?”刑部尚书听完这个匪夷所思的故事,嘴巴张得足可以放下一个­鸡­蛋,很久以后才反应过来继续发问。

“从来就没有什么幽王余孽,绿珠是我被强人掳走的未进府的妾室,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位幽王余孽是我的孩子,硬被乱党捏造出身,成了幽王余孽。”卫衍正­色­给出了结论。

其实卫衍在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也和堂上的那位尚书一样听得目瞪口呆,嘴巴里面可以放­鸡­蛋,不过他在被他家老爷子逼着一整晚把这个故事翻来覆去倒背如流,别人怎么问都不会露馅的时候,终于对这个故事不再有在听天方夜谭的感觉。但是,要把故事里面的事情和他自己真正联系起来,他目前还没有完全做到。

刑部尚书听完他的结论,擦着冷汗招属官上前来商议。

所谓的幽王余孽,泛指的时候是指当年侥幸逃脱的幽王一党,特指的时候却是指一个十来岁的孩子,那个孩子被人证实是幽王遗腹子,然后乱党凭着这个孩子纠集起幽王当年的旧人,再行谋逆之事。目前,那名孩子连同众多乱党皆被擒获,关押在刑部的大牢里面,正在加紧审问。

此时此刻,永宁侯竟然说那个孩子是他的孩子,不是什么幽王遗腹子,刑部尚书听了后实在不知作何反应。此事若被证实,别人大概也就和他一样,嘴巴里面吞个­鸡­蛋而已,但是那些乱党如果知道了的话,恐怕是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不过此事重大,而且又烫手无比,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审下去。

各属官七嘴八舌替上司分忧。

“不如大人上书,请求陛下金殿御审。”最后,某个属官出了一个好主意。

这样的烫手山芋不好接,恐怕也没人敢接,要推就只能推给那个有能力接手的人。目前,最有能力接手的当然就是皇帝陛下。

刑部尚书一听,就觉得这个主意很妙,急忙给皇帝上了个折子,言明事关重大,而他能力不足,不堪重任,请求皇帝陛下金殿御审,以求此案能够尽快水落石出。

皇帝收到这份折子后,准了。第二天,卫衍在太极殿上又将这个故事向皇帝和众臣讲了一遍。

“若那幽王余孽是卿的孩子,的确可以证明卿是被冤屈的。不过卿说那幽王余孽是卿的孩子,可有证据?”

那么多年不曾相见,此时也只能隔着遥远的距离听着他从上面传下来的说话声,连抬头直视都是不被礼仪所允许的。

卫衍强压下心中那些莫名情绪,稳住了心神,沉声回答:“罪臣有。”

他一五一十地将事先背下来的那个孩子身上的胎记统统说了一遍。自有人马上去查证,很快过来禀告,永宁侯并没有说错,胎记的位置形状全部都丝毫不差。

这个结论一出,廷上的众臣已经有一大半相信了,不过有一小部分显然还是有疑虑的。若皇帝有意帮永宁侯脱罪,这种事情派人查了再告诉永宁侯是非常简单的事情,根本就做不得准的。

“其实,最能说明问题的莫不过于是滴血认亲。”皇帝犹如是那些人肚中的蛔虫,非常清楚他们在想些什么,马上又提出了下一个要求,一定要把这个结论当着众人的面坐实。

最后,滴血认亲的结果当然让群臣信服。

既然这个孩子真的是永宁侯的孩子,那么永宁侯的故事当然就是真的,既然永宁侯的故事是真的,那么永宁侯当年被流放一案就是大大的冤屈。

不过对于这个天大的冤案,皇帝并没有追究当年造成这个冤案的那些官员的责任,只是抚恤勉励了卫衍一番,就退朝了。事实上,当年有关此事的那些官员死的死,贬的贬,都已经不在这朝堂上,皇帝就算想追究,恐怕也一时找不到人来追究。

“金殿御审,滴血认亲,群臣见证。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永宁侯的孩子,从此以后就必须得是永宁侯的孩子,任谁也无法推翻。皇帝的这步棋走得很不错。”太后听说了这个消息,对于皇帝在此事中的所作所为表示了首肯。

“卫老侯爷接着又上了份折子,说什么‘么子行为不端,有负圣恩,然稚子无辜,不忍流落在外,恳求陛下准许此子认祖归宗’,陛下很快就准了他的请求。”陪着太后闲聊的女官继续说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卫老侯爷此时肯上这样的折子,陛下正求之不得呢。卫老侯爷果然很会体察圣意,这次他们君臣二人称得上是配合无间。”

卫老侯爷的聪明识时务太后也是深有体会的,不过因为卫衍的关系,卫家无法避免的站到了皇帝一边,不过卫老侯爷还是会经常入宫来给太后请安的。卫老侯爷深谙为臣之道,卫家日后的掌权人只要能学得其父几分本事,卫家在这朝堂上就能站得稳稳当当了。

“太后说得是。陛下准了后,卫家已经挑好了个黄道吉日,准备大张旗鼓地开宗祠将那孩子纳入宗谱呢。”

“这种事,自然需要大张旗鼓,越多人知道越好。”太后说到这里,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永宁侯入宫来谢恩了吗?”

“还不曾。”

“还不曾?”太后疑惑起来。按理说,金殿御审以后永宁侯就该入宫来谢恩,怎么会不来呢?

其实,不只太后觉得奇怪,此时就连卫家的人都开始觉得奇怪,卫衍为何始终没有入宫去谢恩。

“衍儿,就算你有再多的委屈,这入宫去谢恩还是要去的。”如果照柳氏的意思,儿子一辈子都和皇帝没有关系才好呢,不过儿子好不容易能够平安回来,该做的事情还是必须去做。

“陛下派人来传了个口谕,说孩儿若愿意还像以前那样,就三日内进宫谢恩,若不愿意,就三日后进宫去谢恩。”卫衍趴在母亲的膝上,有些苦恼地开口。

以前怎样,卫衍虽然说得模糊不清,相信他母亲也都知道的。

“那衍儿的意思呢?”柳氏摸着趴在她膝上恨不得直接变小十岁的儿子的头,无奈地问他。

“孩儿不知。”皇帝以前从来就没给过他选择,无论愿意不愿意他必须得愿意,突然给了他选择,卫衍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选了,他已经苦恼了一整天,还没有做出决定来。

此时,皇帝的寝宫中,正一片兵荒马乱,宫女内侍正奉了皇帝的旨意在重新布置寝宫,将永宁侯惯用的东西统统都从库房里面拿出来整理,能用的摆上,不能用的赶紧去添置新的。

“师傅,您说,要是侯爷三日后进宫该怎么办?”福吉注视着眼前忙乱的景象,有些不安地问他的师傅,高庸高大总管。皇帝的口谕是他去宣的,宣了以后他就开始巴望着永宁侯赶紧入宫来,真到了三日后再进宫皇帝会怒到什么程度众人用脚趾头都可以想象得到。

“放心好了,侯爷跟了陛下这些年,应该不至于这么傻,以为陛下这次是真心让他选择的。”高庸虽然这么安慰徒弟,不过他心里面对于卫衍会怎么选择却同样很忐忑不安。

当然,有一件事大家都很肯定。那就是,这次的口谕不过是皇帝被皇后的话刺激到了,拿出故作大方的姿态来做个样子而已。如果永宁侯愿意,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愿意,皇帝有的是手段让他说愿意的。

78

“母亲,如果孩儿选择回到陛下身边去,您会不会怪孩儿不孝?”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只要衍儿不觉得委屈就好。”柳氏摸着儿子的头,心里默默地叹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情绪。

对于卫衍最终的选择,柳氏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些年来,皇帝对卫衍的用心卫家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到了此时还能说些什么。再说,卫衍不在的这段时日,卫家虽然在朝堂上不太得意,但是宫中的太医每月都会上卫府来给老侯爷大夫人和她请平安脉,有个头痛脚疼的小毛病就会有人来赐药问询,逢年过节亦有众多赏赐。宫中的那位帝王在某种意义上一直是在代替卫衍尽孝道,也让她在此时无法光明正大地开口阻止儿子重新回到他的身边去。

“我只是有点担心,陛下早已不是当年的陛下了。”既然不能明着反对,柳氏只能迂回着表明这个忧虑。不过她的话也是实话,从宫中的那位对付谢家的凌厉手段来看,那位恐怕早就不是当年在怀安寺的桃花林里和儿子相拥在一起的少年帝王了。

“母亲放心好了,孩儿也不是当年的孩儿了。”卫衍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两个都要和他说皇帝早就不是当年的皇帝了。齐兄那样说,现在他的母亲也要那样说。过了这些年,皇帝有些变化不是很正常的事嘛,他也早就不是当年那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他了。

“还有,若回到陛下身边去,日后有些风言风语传出来,衍儿可受得了?”纸包不住火,这种事,时间长了,总有一天会众人皆知的。柳氏担心到时候,儿子要如何自处?

“这种事,孩儿不在意的。”卫衍最终决定回到皇帝的身边去,最主要的一个原因是想为这天下的百姓做点事,皇帝的身边应该是可以最快达到这个目的的地方。当然还有一个小小的原因是他也有点想念他,不过,这个绝对不是主要的原因。

众人都以为景帝是在焦急地等待卫衍进宫来谢恩,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会越等越恼火。其实所有的人都料错了,此时的皇帝陛下,实际上正整暇以待地希望卫衍三日后才进宫来。

景帝在派人去卫府传口谕的时候就决定好了,如果卫衍接到口谕一刻也不耽搁马上进宫来谢恩,以前他怎么宠他的以后也会怎么宠他,如果卫衍敢耽搁一天,他会让卫衍哪儿都不许去直接在床上躺一个月满足他的欲望再论其他,以此类推,三天就是三个月。如果卫衍三日后再进宫,那么他一辈子就乖乖待在皇宫里面躺在他的龙床上,哪儿都不要想去了。

既然卫衍不愿意像以前那样过日子,他自然可以换种方式对待他。此时,对卫衍的选择根本就没有一点把握的皇帝陛下只能用这样的意­淫­来满足自己,却刻意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要是卫衍被这样对待以后伤心难过,他该怎么哄好他?

所以,当内侍终于在第二天午后来报永宁侯请求觐见的时候,他一边觉得很可惜,这样算来只能把卫衍留在宫里留在床上一个半月,一边暗暗压下了心头的那一点点的喜悦,赶紧让人进来。

“陛下……”卫衍进来后,请安谢恩的话还没有开场,就被人从地上拖起来,拥入了怀里。

皇帝陛下的怀抱温暖而舒适,熟悉而怀念。卫衍动了动嘴­唇­,没能说出话来,只是反手抱住了他的腰。

这一刻,任何语言都是多余的,只需要一个拥抱,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当然后面发生的事情没有什么新意。久别重逢,久旱逢甘露,皇帝陛下要做什么大家用脚趾头也能想得出来。

卫衍偶尔会想起来他今天是来谢恩的,不是来和皇帝大白天胡闹的,但是他每次想开口说话,皇帝就会凑过来亲他,亲着亲着,他也很快忘记了他想要说什么。

“瘦了一点。”景帝将耷拉着眼皮昏昏欲睡的人往怀里带了带,终于说了重逢以来的第一句话。他刚才将卫衍吃了个彻头彻尾,自然也将他浑身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检查了一遍,除了瘦了一点外,没有发现什么表面的损伤,便计划着明天让田太医来把把脉,给卫衍开上几个方子好好调理一番。

“嗯。”卫衍不觉得自己哪里瘦了,不过他现在没有力气反驳皇帝的话,只能顺着他的话头“嗯”了一声,表明自己在听他说话。

“不要硬撑了,好好陪朕睡一觉。”景帝现在心情好到连石头也能当作一朵鲜花,稻草也是稀世珍宝,自然不会在乎卫衍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他说话,只是将掌心贴在他的腰上,安抚着拥他入眠。

几年分离几年相思几年困苦,终于能让怀中之人安然回到他的身边,而且重逢以后彼此间并无隔阂陌生的感觉,反而感情更进一步,如此幸运,还有什么可以抱怨。

到了晚膳时,卫衍还不肯醒来,景帝也没强要拖他起来,只是在他半梦半睡之间喂他吃了点东西,任由他继续呼呼大睡。

这一夜,景帝自己也睡得很沉,再也不会睡到半夜突然醒来,然后望着空荡荡的另一边无言到天明。此时此刻,怀中满满的,心里暖暖的,只觉得很满足很满足,只要能如此相拥到永远,此生再也憾事。

第二日,正好轮到旬休,景帝不需要早早起来去上朝会,两个人都睡到了自然醒,在床上用过了早膳,景帝终于想起要问问分别时的境况。

其实那些事情赵石的密报上早有过汇报,但是景帝还是想听卫衍自己说说。然后便听他兴高采烈地说着外面那个有声有­色­的世界,冀州的风景,幽州的物产,江南的小吃,越听景帝越汗颜,不由得怀疑卫衍到底是流放还是去旅行,怎么一路上注意到的都是别人不会去注意的东西。

“有想朕吗?”听着听着,景帝突然冒出了一句。

“想。”卫衍答得顺口,等话出口才发现皇帝刚才问了什么,而自己又回答了什么,然后看到那人已经凑上来的坏坏的笑脸,没地方躲也就不去躲了,迎上去抱住了他,重复了一声,“想。”

可以欺骗别人但是不能欺骗自己,他的确想过他,在流放的路上,在生死关头,在后来很多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思念过他。

卫衍这样的姿势简直在对皇帝说“我准备好了,陛下可以用膳了”没有什么两样,再次被吃得连渣也不剩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如此胡闹厮混了一个白天,田太医被召进宫来把脉的时候卫衍只能可怜兮兮地瘫在床上。虽然田太医的出现代表着无数的汤汤水水以及这样那样可怕的膳食疗法,但是卫衍自觉自己早就有了长进,再也不是当年那个不懂知福惜福的公子哥儿,所以他对于田太医的出现非常镇定,并且对自己的表现相当满意。

不过,对于田太医开出的方子,这一次,竟然是皇帝陛下表示了大大的不满意。

“你刚才说什么?”景帝坐在外殿,听完田太医的禀报后,冷声问了一遍。他在卫衍看不到的地方一改和卫衍在一起时温和的模样,完全是一副不怒而威的帝王驾势,很容易让人心生恐惧。

不过田太医不知是对他的那副威严模样已经免疫了,还是很清楚里面那位的身体比皇帝一时的欢愉更重要,口齿清晰地把他刚才说的禁忌重复了一遍。

“臣刚才说,臣诊断下来,发现侯爷手脚无力、气血不足、脾肾虚弱,开了这个调养的方子。为了确保疗效,在疗程之内,请陛下禁房事。”

景帝不说话,只是瞪着田太医,等他改口。但是田太医巍然不动,对皇帝要将他碎尸万段的目光和表情视而不见。

“难道偶尔一次也不行?”眼看着田太医是威武不能屈,没办法之下,景帝只能和他打商量。好不容易盼到卫衍回到他的身边,而且还是心甘情愿地回来,要他那么久不去碰卫衍,这个未免太考验他的忍耐能力了。

“如果陛下不在意侯爷身体的话尽管可以随意。”田太医绝对是不卑不亢,直接把选择权交给皇帝。

“一个疗程是多久?”景帝咬了咬牙,终于还是认了。

“臣初步定下来是四十九天。四十九天以后如果有起­色­,可以适当放宽一下,不过还是要适度。如果没有起­色­,请陛下继续配合治疗。”田太医无视皇帝眼角抽动的青筋,继续板着脸禀告。

实际上卫衍的身体并没有他说得这么虚弱,但是田太医对于皇帝陛下不肯好好爱惜直接将人做到躺在床上的做法很有意见,难免夸大了一点严重的程度。

巧合天助之下,卫衍躲过了要在床上直接躺上一个半月,日日满足皇帝欲望的悲惨命运,而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终于遭了天谴,陷入了夜夜只能看,不能吃,连摸一下都要小心翼翼的悲惨境地,唯恐一个不小心就会擦枪走火,坏了田太医的疗效。

79

袁师傅准备在京里开一家石刻店,再收几个徒弟传授手艺,因为他在幽州收的那两个徒弟很明显是不可能将他的手艺发扬光大了。

卫衍全程陪同,从选址到整修到添置东西招人进货样样都来帮忙。他天天报到,跟着他的赵石自然也是天天一起来,很快就把这个石刻店办了起来。

“侯爷,出了什么事?”这些年一起在外头,赵石与他的关系早就不是上下级那么简单了,此时见他竟然天天有空来帮忙,不由得有些奇怪。

皇帝与他久别重逢,按理来说应该天天腻在一起,谁也拉不开才符合常理,他怎么会有空天天到处乱晃,而皇帝陛下竟然会由着他乱晃。

“没事。”卫衍当然是有心事,但是这心事却不好向人诉说。

因为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他终于发现齐兄说得很对,他母亲也说得很对,皇帝早就不是当年的皇帝了,简直就像换了个人似的,整天喜怒无常,莫名其妙,有事没事就要乱发脾气训他一顿。

那天皇帝去上早朝,他不过就是顺手帮皇帝系了根腰带,然后皇帝竟然在瞪了他一眼后,当场就沉下了脸,横鼻子竖眼睛地对他系的腰带贬斥了一番,硬要让宫女重新系过,最后把他重新扔回床上才算完事。天地良心,这几年他的腰带都是自己系的,绝对是系得有模有样,根本没有皇帝说得那么差,而且他以前弄得更差的时候,皇帝每次都要笑意吟吟地逼着他动手,怎么现在就容不下眼了呢?

这是第一桩事情。

好吧,腰带嫌他系得不好,以后他不系就是了,为什么他连自己穿件衣服都成了罪大恶极的事情,就因为他午睡醒来没有唤人进去伺候,自己穿好衣服出来了,从他到伺候他的宫女就一起被骂了个狗血喷头,以至于现在宫女在帮他宽衣以后再也不敢把衣服留在殿内,直接抱着出门了。

这是第二桩事情。

衣服事件以后就是汤药膳食事件。有了前面的这两桩事情作为前车之鉴,他也多长了个心眼,无论是用膳还是用药都绝对是乖乖听话,让吃什么就吃什么,让喝什么就喝什么,再也不敢挑三拣四,推三阻四。放在他碗里的膳食每次都会乖乖吃完,喝汤药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留着最后一口怎么劝都不肯喝。饶是他这么小心谨慎,皇帝的脸­色­还是一天比一天难看,终于有一天还是爆发了出来。那顿饭谁也没吃成,因为皇帝直接掀了桌子走了出去。

这是第三桩事情。

至于第四桩事情就发生在今天早晨。平时他为了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做事少挨一点骂,每天都赖床不和皇帝一同起来。今天早晨他突然想起要见一个石料商人,就和皇帝一同起来了。被骂了那么多次,他再也不敢乱动手了,就算心里着急也只能坐在床上由着人伺候,好不容易等到穿戴整齐可以下来了,却在净面的时候功亏一篑。他刚从宫女手中抽了条布巾扔进水里,还没动手,就看到捧着铜盆的宫女瞬间苍白了脸­色­,心下一咯噔,转头一看,果然皇帝陛下已经站在他身后脸­色­铁青冷冷瞪着他。

当然,这些许小事也不去说了,最最主要的是皇帝始终不提什么时候让他去复职,那个传说中早已造好的永宁侯府更是没听他提起,至于回家去住更是想也不要想,他根本就不敢奢望了。

“赵石,你说,陛下到底是为了什么在生气?”卫衍知道是他在惹皇帝生气,但问题是他不明白皇帝到底为什么要生气。

按常理推论,他现在的表现与以前相比简直是不可同日而语,绝对是成熟能­干­了不少。但是,皇帝为何对他的所作所为如此不满意,简直是他随便动一下就能让他生气。

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和皇帝相处,现在是真正的动辄得咎,每天都能惹他生气,只好到处乱晃,减少彼此相对的时间,以求慢慢能回到过去。

他问赵石为什么,赵石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指望赵石能出出主意。

“难道说……”他看着工人将运来的石料搬进后院,从里面挑了趁手的一块,拿在手里抛了抛。

难道说,又是因为他这次回来没有送皇帝礼物,所以皇帝才会不停地找茬要和他闹别扭?卫衍突然想到那次他从幽州回来,皇帝向他讨要礼物的情形,脑中冒出了这个念头。仔细想了一想,觉得极有可能。

可是,他又不是旅行回来,其他人还不是一样没有礼物。不过他是皇帝,自然和其他人不一样,想要礼物就满足他好了。

卫衍否定了又肯定,为自己终于能找到问题的症结而高兴,计划着要送皇帝一件礼物讨他欢喜。

赵石敢料定卫衍找到的肯定不是问题的症结,但是看他这么兴致勃勃地计划着要做这做那,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什么也没说。

三日后,卫衍捧着个盒子入了昭仁殿。

“里面装的是什么?”景帝见他行了礼后,兴冲冲地将一个盒子呈到他面前,眼中是满满的忍耐不住的得意,停下手中的事情,尽量提起兴致配合地问道。

“这是臣给陛下准备的礼物,陛下打开来看看。”这是卫衍花了整整三天时间完成的堪说是最满意的作品,很希望能得到皇帝的夸奖。

“好。”景帝微笑着解开盒子上面的红绸缎,将盒子打开来。

盒子里面的黄绫上面摆放着一个白玉雕成的虎形镇纸。

景帝本来想说声不错,但是听到卫衍说那是他自己雕刻的时候,嘴角的笑容瞬间凝固。

“手。”示意卫衍将手拿上来给他看看。

“陛下不喜欢?”卫衍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一听到是他自己雕的就变了脸­色­,不过还是乖乖将双手放在了皇帝伸出的掌中。

“以后没有朕的旨意,不许你再碰这种东西,这两天,哪儿都不许去,好好在寝宫里面给朕反省反省。”看到卫衍手上的那些划痕,景帝本来因为前几天才骂过他一顿,从他进来的时候就提醒过自己无论他又做了什么傻事都不要去生气,真的到了那种时候还是没能忍住。

“臣做错了什么需要反省?”卫衍终于忍耐不住没好气地反问。他本来是高高兴兴准备了这份礼物想讨皇帝欢喜,没有料到竟然会得到这样的结果,一时间怎么都想不通直接问出来,也顾不得其他了。

“虎形镇纸,你是在喻指伴君如伴虎吗?”景帝冷冷将话丢了回去。

听到他不服气的反问,明明不想说这种话的,这话却脱口而出,然后看到他惨白了脸­色­,马上就后悔起来。

“朕还有事,你先下去吧。”纵然后悔却也没有心力去安抚他,无奈之下只能打发他下去。显然继续说下去,只会越说越糟糕。

等卫衍的身影消失在殿门口,景帝一手抓住那个虎形镇纸,一手将手掌撑住额头,无声地苦笑起来。心里很痛很痛,却不知道该怎么诉说也不知道能对谁诉说。

初初重逢的时候,他以为一切如昔,但是他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卫衍变了,因为自己的无能,他曾经放在掌心里面宠着的人变成了一个他认不出来的陌生人。

卫衍再也不会满脸都是那不是臣的活为什么一定要臣来做的表情在他的逼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帮他着衣,结果努力好半天还需要别人重新整理,现在的他不需要别人提醒就会自然而然出手帮他系好腰带,动作熟练,结果无可挑剔。

卫衍再也不会每次醒来以后只会懵懵懂懂地坐在床上,一定要别人进来服侍穿戴整齐才算是真正清醒过来,现在的他醒来后会随手拉过床头的衣服自己穿好,然后接下来的漱口净面样样都熟练无比。

卫衍再也不会不爱吃的东西是绝对不肯吃,每次喝药都需要牢牢盯着他,就算如此最后的那一口也是要剩在碗里,现在的他什么都爱吃什么都能吃,连喝药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重新回到他身边的这个人再也不会凡事无意识地要由着自己的­性­子来,也不会在自己的怀里撒娇而不自知。这个凡事亲历亲为还一脸理所当然表情的完全陌生的卫衍看得他很难受,发脾气骂了他一顿以后结果只会更难受,以至于都不知道以后该怎么去面对。

景帝握着手中的镇纸,想到刚才看到的卫衍手上的那些划痕,很想把它扔出去,犹豫了良久,还是没舍得,打开书案的暗格,郑重地摆放进去。

这份礼物他很喜欢,但是他不忍心再看到,一看到心里就会难受到无法忍耐。

卫衍垂头丧气地出了昭仁殿,一出殿门就看到了一个他很不想看到的人。

当年丰神俊朗的地方大员如今境况好像很不好,只穿了件六品的官服,而且官服上面沾满了灰尘,也不知道是打哪儿冒出来的。

卫衍想避,但是四下张望了一番,发现宽阔的宫道竟然是无处可避,只能硬起头皮拱手打了声招呼:

“谢师兄。”

明明是对方对不起他,他为什么要无比心虚呢,对于这个问题,卫衍也不知道答案。

“卫师弟。”谢萌从一大堆文书后面探出头来,看到是卫衍,也不知道该寒暄点什么好,“陛下还在等着我,有空再叙。”

“谢师兄。”卫衍看着他的背影片刻,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件事想问问你,不知道方便吗?”

“什么事?”

“绿珠姑娘是否还活着?”

谢萌没料到他会问这个问题,愣了片刻才回答:“这个问题,卫师弟何必要来问我,问陛下不是更快吗?”

卫衍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当然,就算你问了,陛下也肯定不会对你说实话的。”谢萌对于他的沉默了然地笑了笑,“不过,到了如今这个地步,卫师弟就算知道又能怎样,绿珠姑娘不管是生是死都永远不可能出现在世人面前了。”

“谢师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卫师弟,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你在太极殿上当着陛下当着群臣的面说绿珠姑娘已死,如果她哪天诈尸还魂你犯的可就是欺君之罪呢。”谢萌悠然说完,也不管卫衍的脸­色­难看到何种程度,直接丢下他往昭仁殿而去。

皇帝陛下啊,既然您不让大家过日子,那大家都不要过日子了。

这就是谢萌此时的心声。

80

皇帝真的如谢师兄所说的那样在绿珠之事上对他设置了陷阱吗?

卫衍左想右想之下,终于想明白,这件事十有八九是真的。为了不让他有机会娶绿珠,皇帝是绝对做得出这样的事情来的。

只是,皇帝有必要做这种事吗?

卫衍本来是想以不吃晚膳来表达他的伤心以及愤怒,不过因为很多原因,最后没能付诸于行动。

晚膳前,皇帝派人来传话,说还有政事要处理,让他自己先用膳。那种表达情绪的行为一定要当事人在场才能达到目的,如果当事人根本就不知道那他这一顿岂不是白饿了?曾经被饿过整整三天的卫衍一听到这个消息就开始犹豫是不是还有那个必要宣布自己不用晚膳了。

在他迟疑的时候,内侍们已经快手快脚把晚膳摆好了。本着一米一粟都来之不易不能随便浪费的深刻体会,他还是坐下来吃了。

吃饱以后他想了想,觉得用这样的方法来表示愤怒太幼稚了一点,决定要好好想个方法来恰如其分的表达他的心情,结果他还没能想出个一二三来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皇帝躺进被窝的时候他闭着眼睛下意识地往那个方向靠,等到将脑袋贴上对方的肩头他才想起自己还在和他生气,不过没等他往后撤,皇帝已经反手搂住他的腰,将他整个人都带入了怀里。

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息,舒适的感觉,一切都是那么怀念。算了,现在就这样,等睡醒了再跟他好好理论,卫衍在心里小声嘀咕了一下很快沉入梦乡。

醒来的时候全身都暖洋洋的,卫衍闭眼享受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睛。皇帝早就醒了,没有说话,只是有一搭没一搭的用手指绕着他的头发在玩耍。

“陛下,最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卫衍仔细想了想,觉得皇帝最近的行为很像是在迁怒,却不知道让皇帝生气的真正原因是什么,两个人这样别扭下去只会越来越糟糕,决定要和他好好谈一谈。他比皇帝年长,闹来闹去会显得非常幼稚,理所当然应该以更成熟的方式来解决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

“没事。”景帝不清楚他这么问的用意,当下就矢口否认。

“没事陛下怎么老是在发脾气?”对于皇帝明明有心事却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卫衍终于看不下去了,很不客气地直接拆穿了皇帝的谎言。

“朕说没事就是没事。”景帝忍耐不住火气又要上扬,将他的头发揉成一团,用力将他的脑袋贴紧自己胸前,拒绝就这个话题继续讨论下去。

此时此刻,他不敢去看卫衍的表情,也无法面对他的眼神。那个人以前用理所当然的态度享受荣华富贵和他的宠爱,后来又用坦然的态度面对他带给他的苦难和危险,没有怨恨,也没有责备,时至今日眼神依旧清澈柔和。或许对于卫衍而言,在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所有的苦难都已经过去,过往的一切都没有重提的必要,所以他的讲述中只有各地的风土人情物产,所以赵石的密报中只有简单的描述却没有细节。

但是,在相处了一段时日后,他终于还是知道他肯定受了很多委屈和苦难。

到底要怎样的磨难才能把当年那个被家人宠溺成­性­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侯门公子变成如今凡事亲历亲为的成年男子,又要怎样的经历才能把当年那个只要他稍加宠爱就会忍不住对他撒娇的人变成如今的稳重模样?

那些改变都是因为他,因为他的无能而产生。卫衍可以原谅他,但是他不能原谅自己。

如果卫衍肯对他讲述那些苦难那些委屈,他能有机会去忏悔,他能有机会去哄哄他,或许他现在心里不会那么难受,不会有难受到心似乎都要裂开来的感觉。

但是那个人竟然理所当然的将那一切抛在了脑后,再也不肯提起,竟然理所当然的带着昔日苦难留下的痕迹在他面前东晃西晃而不自知,竟然还要用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问他为什么要生气?

他为什么要生气?他一天到晚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还不就是因为他那该死的一脸理所当然什么都搞不清楚的表情。

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怨恨他的人却轻易原谅了他,这个世上最有资格来责备他的人却不肯来责备他,那么,他到底要怎么原谅自己?

卫衍,告诉朕,朕到底该怎么原谅自己?就算朕比以前宠你千倍百倍也不能弥补那些伤害,就算朕每次都要发脾气不准你乱动实际上也不可能把你变回过去的那个你。卫衍,告诉朕,朕要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疼得要裂开来似的。

景帝正在无限悲伤中,但是他怀中的人没能配合以至于这情绪很快就被破坏了。这场谈话因为景帝将卫衍死死扣在怀里的行为,很快导致卫衍扭来扭去想要挣脱出来让自己睡得更舒服一点而景帝不肯让他如愿偏偏要死死抱着他不肯松手的争执,两个人东拉西扯了一番,到了该起来的时辰,谈话莫名其妙不了了之了。

天启十二年的秋狩是在秋末举行的。

每一年的秋狩都是皇家盛事,这一年当然也不例外。

卫衍骑在马上,远远候在一旁,望着眼前热闹的场面以及拥在皇帝周围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有些微微的茫然。

他现在无官无职,身份暧昧,私下里不觉得有什么,一旦到了这样的场合便需要考虑自己要待在什么地方才比较合适。在公开的场合,离皇帝最近的地方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近卫,另一种是宠臣,现在他显然哪一种都不是,也就没有挤过去,只是远远地看着。

“侯爷,陛下在等你过去。”赵石来到他的身边,低声说了一句。

那边,皇帝陛下正拉着缰绳,有些不耐烦地往他这个方向看过来。他身下的骏马刨着蹄子,仿佛和主人一样对迟迟没能出发非常不满。

“和陛下说,我很久没有骑马有些不习惯,先熟悉一下再跟上去。”卫衍也压低了声音回道,抬头迎上那边望过来的视线笑了笑。

皇帝身边的少年英雄青年俊杰们个个意气风发踌躇满志,等着待会儿大显身手君前表现,他就不过去凑那个热闹了。

景帝接到赵石的回报,心里有些异样,不过隔着人群看到他脸上的笑容依旧,也就没有多想下去,只是吩咐赵石跟着他尽量不要掉队,扬起马鞭用力挥下。

长长的号角声响起,万马奔腾,狩猎的队伍分成几路开始出发。

卫衍跟在皇帝的队伍后面,本来只是远远缀着,后来前面似乎发现了猎物,突然加速,再后来几经加速,到最后­干­脆失去了前面队伍的踪影。

“好像不慎跟丢了,那就随便逛一下好了。”卫衍似乎对于没能跟上队伍颇为遗憾,无奈地对身后的赵石提议。

“好。”赵石没有和他细究到底是不慎跟丢还是故意跟丢这个问题,只是顺着他的意思行事。

西山猎场占地极广,两个人到处乱逛了一阵,不知不觉钻入了密林深处。

然后走着走着,竟然在某个角落里面发现了一个湖泊。卫衍以前在秋狩前巡查过西山猎场,却不知道这里面有个湖,不过那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沧海桑田斗转星移之下,后来添了这么个湖泊也不是多么稀奇的事情。

将马拉到湖边饮水以后,散放到一边任由它们去吃草,卫衍在湖边挑了一块石头躺下来,示意赵石也在他身边躺下来。

蓝天白云,云淡风轻,背上的石头被秋日的暖阳晒得热热的,躺在上面很舒服。

闭上眼睛,卫衍任思绪飘浮,一时间想了很多很多。他本来不是喜欢多想的人,却也被皇帝这段时间忽冷忽热暴躁恶劣的脾气逼得要去想这是否就是结束彼此的纠缠重新回到原来轨迹的前奏。现在结束的话彼此心里面还能留些往日的温情,继续那样相处煎熬下去,或许哪天就会反目成仇了。

况且今天目睹了皇帝身边那些年轻俊美英姿勃发的身影,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自己,才醒悟到自己其实已经很老很老了,他和皇帝也已经纠缠了整整十多年,虽然他很不愿意那么想,但是如果说皇帝现在的行为是因为厌倦了他而在故意挑剔为难也是说得过去的。

如果他们之间真的走到了那个地步,根本没有必要继续勉强相处下去,卫衍终于下定决心回去以后要和皇帝好好谈一谈,不能再任由他逃避下去。一定要找一下问题到底出在哪里,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也不必勉强。

“对不起,赵石。这些年来拖累了你还有你的家人。”这些年,因为他的被流放,连累得赵石也在外面飘荡了四年,不能照顾他的父母和家人,卫衍觉得很对不起他。

“侯爷你想多了,属下那时候是骗侯爷的,难道侯爷一直当真了?”赵石曾经在西山行宫对卫衍说他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根本就是在骗他的。

“那我更要感到愧疚了,还拖累得你迟迟没能成亲。”

“侯爷你真的想多了,像我们这样的暗卫,实在是不敢拖累好人家的女儿,这才是属下迟迟没有成亲的原因,和侯爷没有关系。”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闲话,又美美睡了一觉,眼看着天­色­不早了,才终于想到要赶回宿营地去。

“赵石,你说宿营地到底是在哪个方向?前后左右?东南西北?”他们在树林里面钻来钻去,现在前后左右东西南北都是树林,虽然凭着日头可以知道方位,但是问题是宿营地到底是在哪个方向?

“属下刚才没有注意到。”赵石也傻了眼,在西山猎场迷路,说出去会笑掉人大牙的。但现在的事实就是他们迷路了,已经分不清宿营地该往哪边走。

“往东吧。”相对无言了半晌,卫衍下了决定。只要一直往某个方向走总会碰到人的,再不济也可以走出猎场碰到最外围的近卫营营兵问明方向,就算有可能事后会被当作秋狩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也比困在树林里面挨冻强。

当然,卫衍并不知道,此时的外面,已经为了他们的失踪闹翻天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景帝很早就发现卫衍没有跟上来,当下就命人去找,但是西山猎场实在是够大,这两个人又老是往隐蔽的地方走,众人找了一遍,愣是没找到。

消息报过来,景帝当场就变了脸­色­,也顾不上继续狩猎,立即带人回了宿营地,命沈莫将近卫营调进来,准备搜猎场。

“陛下,现在调用近卫营,臣怕猎场的外围防守太过薄弱。”皇帝君威日盛,就算如沈莫这样的重臣也学会了轻易不去捋其锋,此时就算心里面觉得皇帝是在小题大做,也还是迂回着试图劝皇帝打消这个念头。

皇帝是关心则乱,也不想想这失踪的两人一人是近卫营高手,另一人是皇家暗卫中的­精­锐,在西山猎场里面遇到危险的可能微乎其微,最大的可能是迷路了,最多一夜就会出现,皇帝实在是没有必要如此大动­干­戈。

“大统领说得对,是朕考虑不周。传令下去,命京西大营加派人手巡防外围,任何人都不准擅自离开猎场。”

景帝经沈莫提醒,突然想到除了是在猎场里面遇到危险这种可能­性­外,也不能排除卫衍试图离开他的可能­性­,无论是哪种可能,他都承受不起,心顿时揪作了一团。

卫衍回京后一直在调养身体,他怕他累着,始终不太想动,以至于秋狩的日期一推再推。最近两人关系紧张,相处困难,他才想到要出来一趟,散散心哄哄他开心,没有料到卫衍不但对狩猎提不起一点兴趣,反而不知怎么会不太高兴,最后竟然还会出这样的事情。

陛下你真的是想得太多了,况且这两人真想闯出去的话,京西大营是没人能留下他们的。

沈莫心里这样想着,不过看到皇帝已经难看到极点的脸­色­,还是咽下了这句话。

“朕亲自带领一队,你们三人各带一队,沿四个方向同时搜索,各队之间随时保持联系。”尽管景帝心里已经乱作一团,表面上还是能维持镇定的模样冷静下令。

“臣遵旨。”沈莫等人齐声应道。

申时一刻,近卫营调动完毕,开始搜索猎场。而那时候,卫衍和赵石两人还在湖边睡得正香甜。

后来这两人醒来后乱走了一阵,最后决定一路向东,实际上是离宿营地越来越远了。

“赵石,你看,那边很漂亮,难道晚上还准备了巡游猎场的活动?”

好不容易看到前面有个小山丘,两人准备去上面看看,有没有可能看到火光之类的东西好确定有没有人烟。卫衍先一步登上了顶峰,向四处张望了一下,蓦然发现北方的天空中无数火龙蜿蜒移动着,在夜­色­中烁烁发光,看起来很漂亮,顿时发出了赞叹声。

不过,他说完这句话,愣了一下,和赵石对望了一眼,才讷讷着开口:

“那个,这么多人不会是在找我们吧?”

动静这么大,好像闯祸了。这是卫衍脑中继刚才的漂亮之后闪现的第二个念头。

景帝听到东路来报终于找到人的消息时强制着让自己没有失态,带队往那个方向急驰而去。

他策马向前,无视后面侍卫们的惊呼声,让彼此间的距离尽快缩短,他看着那个人慢慢映入他的眼帘,他看着那个人下了马,向他走来,神情间似乎有些茫然有些惶恐。

控制了那么久的情绪在那一霎那还是完全崩溃,他急奔上前,在卫衍还没来得及行礼说话的时候将他拉上了马,紧紧搂在胸前。

“陛下……”他听到卫衍在他怀中轻呼,他可以想象所有目睹这一幕的人此时脸上的表情必然是各种各样皆有,但是他真的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一刻,他只想将他紧紧搂在怀里,再也不愿松手。

“陛下……”卫衍叫了一声却沉默了下来,迟疑一下就反手抱了上去,因为他发现皇帝是在颤抖,无法抑制的颤抖,从来都是坚强刚硬无所畏惧的皇帝竟然浑身都无法抑制的在颤抖。那一瞬间,他好像明白了皇帝此前一直如此别扭的原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能做的只是紧紧抱住他。

风声从耳边吹过,卫衍靠在皇帝胸前一路向宿营地而去。

前面所有的营兵都撤走了。沈莫在赶到后发现无法让皇帝松开人之后就当场下了噤口令,并且先行一步回去清场了。不过那么多人当场看到了皇帝的失态,看到了皇帝当众抱住了永宁侯再也不肯松开,这事态要控制住好像很有难度,现在也只能尽力为之。

皇帝现在的情绪根本顾不上这事,而卫衍现在也顾不上,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皇帝说“对不起”的时候回答他“臣不怪您”,在皇帝说“不要离开朕”的时候向他许诺绝不离开,就算如此安抚了无数遍,还是没法让皇帝镇定下来。

“卫衍?”

“臣在。”

“对不起。”

“臣不怪您。”

“原谅朕。”

“臣原谅。”

“不要离开朕。”

“臣不会。”

“永远?”

“永远。”

“卫衍?”

“臣在。”

“朕喜欢你。”

“臣知道。”

“你呢?”

“臣也是。”

“真的?”

“真的。”

“卫衍?”

“臣在。”

“朕会好好待你的。”

“臣知道。”

“你呢?”

“臣也会。”

“真的?”

“真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额头抵着额头喃喃细语的两个人终于安静下来相拥着入眠。

明天或许晴空万里艳阳高照或许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只要他们心意相通携手而行,想来一切都不是问题。

《完》

现代版番外1

卫衍虽然也和平常人一样,有空的时候梦想着天上能够掉馅饼,发薪日也会去买张彩票奢望着时来运转中个五百万,虽然迄今为止中的最大奖项是五元也依然死心不改,但是当某天天上真的砸下个金元宝,还是个外表金灿灿,分量沉甸甸,足够砸得人头破血流的金元宝时,他倒是犹豫了。

事情要从几个月前说起。卫衍从旅游职校毕业就进了一家国营旅行社,本着做生不如做熟,到哪里也是给人打工所以没必要跳来跳去整日不得闲的原则,其实是慵懒本质发作懒得过一两年就重新经营人际关系,所以虽历经联营股份等乱七八糟的改制还是窝在这家旅行社不肯挪动,就这样整整做了十年,直到那一天某个金元宝从天而降。

后来卫衍回忆,那一天微风和煦,那一天阳光明媚,那一天实在是一个宜出行、嫁娶、沐浴、订盟、纳采、裁衣、竖柱、上梁、移徙、纳畜、牧养、安门、动土、安葬万事皆宜的黄道吉日,所以那时候根本没有料到某个金元宝后来会有那么大的破坏能力。不过那天那个金光闪闪的金元宝推门而入的时候,大厅里的众人无论男女无论老幼都在一霎那屏住了呼吸,直到他进了主任的办公室很久很久,众人才能正常呼吸,其实此中已经可见端倪,不过那时候卫衍先是被美­色­所惑后来又被一堆八卦资料砸得稀里糊涂根本就想不到那么多。

卫衍一直觉得女孩子不去做FBI真的是非常浪费她们的能力,在金元宝步入主任办公室不到半小时,他已经清楚明了了金元宝的所有资料,从姓名­性­别年龄籍贯身高体重三围到­性­格爱好等等无所不包。

某金元宝,姓景名骊,男,年二十五,身高182cm体重72.1kg三围……祖籍T城现居S市乃金灿灿的海龟一枚任时下最流行的产业某大型网络公司CEO……据未来的FBI菁英们介绍这些都是动动小指头就能百度来的资料而另外一些则是绝密的资料,在她们的帮助下,卫衍系统地学习了景家在国内政治经济中的地位,了解了景家现今的掌权人是景公子的母亲,知道景公子从的是母姓,出生记录上填的是父不详事实上景公子的亲生父亲是朝中的某位高官外加景公子以排为计量单位的绯闻女友……由此卫衍终于深刻理解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当今社会无隐私这句至理名言,哪怕你是豪门显贵,哪怕你是高官巨贾,在互联网的时代,所谓的秘密唯一的价值就是娱乐民众。

卫衍被叫进主任办公室的时候脑中还晃荡着那些资料一时反应慢了半拍没来得及对着景公子的英俊脸庞做出恰当的花痴反应,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尘埃落定他将有整整两个星期的时间单独对着景公子的英俊脸庞花痴所以他也就一时不忙着花痴了。

主任叫他进来的原因很简单,景公子想去游历江南小镇需要一名导游,卫衍非常荣幸的被他相中接到了这个任务。未来的FBI菁英们打探到这个消息后简直是目光如剑,能够把卫衍直接切成碎片,在临下班的那段时间里卫衍只能借口查资料准备旅游线路一动不动地盯着电脑看,就算如此,也依然感觉得到背后扫过的火辣辣的视线。

其实卫衍觉得自己很无辜,他根本不想和未来的FBI菁英们抢这个美差,但是景公子提出不要女导游已经直接把她们一枪毙命通通不予考虑,后来又提出一些不要年纪太大不要年龄太小要五官端正老实本分善解人意诸如此类的要求,主任考虑来考虑去才推荐了卫衍,而当时卫衍慢了半拍没能及时花痴的反应让景公子非常满意直接拍下板来。

卫衍不出外勤已有近三年,不过他刚工作的时候经常带团去那个小镇,在他的记忆中,那个小镇一天都不用就能逛个通透,就算现在又新建了建筑添了些项目也依然是一日游的地方,实在不明白景公子要在那里耗上两个星期有何意义。虽然想是这样想,但是本着职业道德,卫衍依然认真设计了一条游览路线,准备带景公子好好逛一下那个小镇,还准备了一堆传说绯闻准备穿Сhā期间助兴。

可惜,卫衍的准备注定了是白费力气,景公子在出发前看了看他那ABCDE密密麻麻的行程直接一口否决,

“我是去休假又不是去完成任务,所谓的休假不应该是兴之所致行之所致吗?”

卫衍忙不迭的点头称是,至于那时候是真的同意这种说法还是被他的声音所惑或者是被他侧面的线条所惑卫衍已经记不清了。唯一记得的是出发那天是上午,由景公子开车,卫衍指路,到达的时候已近黄昏。原因自然是因为景公子不认识路,而卫衍只记得大概的路。而且不幸的是因为酒店的疏忽,他们定的两个房间变成了一个标准套间。看着负责的小姐眼泪汪汪的样子,景公子很怜香惜玉的表示不介意,卫衍更是不介意,因为有美­色­可看还觉得幸运非凡,浑然忘记了老祖宗有福焉祸焉的至理名言。

前面大概忘了介绍卫衍是一名GAY。当然开始模模糊糊察觉到自己的­性­向有异常人的时候也曾彷徨过也曾自我折腾过,后来年纪渐长也就坦然淡定了。长到这么大自然也是有过几任情人,但是GAY的世界比异­性­恋的世界更加信奉“合则聚不合则散”的原则,而且男人是下半身考虑的动物两个男人就是两只下半身考虑的动物男男在一起的忠诚率就理论上而言只有男女在一起的忠诚率的一半,再加上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天灾人祸父母相继过世合适的人可遇而不可求时代在变迁而他们的世界却越来越混乱,现下流行的是不谈感情只谈­性­而且是最最前卫的─夜情等等因素造成了卫衍目前为止单身的状况,虽然偶尔会孤枕难眠,但是这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日子也没什么不好,反正男人最好的朋友是右手,这句话无论对异­性­恋男人还是同­性­恋男人都适用,唯一的区别仅仅在于异­性­恋男人看花花公子而同­性­恋男人看­祼­体男模而已。

普普通通的卫衍作为一名普普通通的GAY,平生没有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唯一的爱好就是看帅哥,至于是从艺术的欣赏的角度去看还是从YY的角度去看,那要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安顿下来后景公子问他谁先洗澡,卫衍很镇定地推让,很快如愿以偿地看到了美男脱衣图。

那边景公子脱得爽快麻利,这边卫衍看得光明正大。以卫衍十多年看帅哥的经验,你越是目光坦荡正气凛然,对方越不会有什么疑心,若是有怀疑那肯定是同道中人只怕更不会介意你多看几眼。而且就算卫衍已经在脑中把帅哥这样那样直接上升为限制级画面也绝对是目光坦荡表情镇定一点也没有猥琐的表情,这是他看了十多年帅哥却从没被人打成过猪头的真正原因,除非对方有读心术,否则绝对是花痴有理YY无罪。某前任情人曾经说过卫衍外表正经实际上在床上很放得开,言下之意就是他“假正经”或者说是“闷­骚­”,当然这点卫衍决不承认,比起某些衣冠禽兽,他不过是忠于身体本能。

景公子的身材是典型的亚洲人的体型,肌­肉­结实紧致却不会有太夸张的感觉,显然是在健身房花了很多时间才练出来的。卫衍每次看到别人的腹肌都会很羡慕,但是真让他自己去练他只怕又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所以他永远只有羡慕别人的份。

洗完澡后吃饭,吃完饭后散步,然后回来再次洗澡睡觉,就这样卫衍和景公子开始了为期两周的休假,到最后卫衍都有点糊涂他们俩到底是谁在休假。

由景公子亲手安排的行程如下:早上睡到自然醒,通常一觉醒来已经九、十点,醒来后洗漱一番吃早饭,早饭以后景公子打电话,卫衍随意,电话结束正是午饭时间,午饭以后休息片刻,然后两个人开始晃荡,或者去茶馆喝喝茶,或者沿着小河散步,景公子偶尔有了兴致也会随着卫衍去瞧瞧那些景点,很快到了晚饭时间,晚饭结束以后又是散步,很快就又到睡觉时间。

卫衍暗暗统计了一下,他们用在吃饭睡觉上的时间占了一天的三分之二还多,而且景公子根本不需要他做什么,游览不感兴趣野闻逸事提不起兴致经常神游天外都不晓得他雇他这个导游是为啥难道仅仅是不想一个人待着?但是景公子显然对这样闲散的日子过得非常有滋有味,卫衍也只能让自己尽快适应。反正付钱的就是做主的,顺着他的意思肯定没错的。

这个江南小镇以明清建筑群出名,景­色­不错,食物也很合卫衍的口味,再加上有个超级帅哥在旁赏心悦目虽然超级帅哥经常是在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这丝毫无损他的魅力,这样有吃有喝有帅哥欣赏的闲散日子过到最后卫衍都要乐不思蜀了,可惜两个星期很快就结束,回去前他们买了很多土特产但是因为回去的路上继续迷路最后大部分都进了自己的肚子这样的丑事就不去多说了。

那天分手的时候景公子给了他名片说以后再联络,卫衍本着礼貌的原则交换了名片不过并没有真的把景公子的话放在心上,虽然对以后只能在杂志等媒体上才能欣赏到此等优质美男这个事实略微感到惋惜,但是不切实际的美梦他从来不做,无论是把美男私藏还是把直男掰弯都属于这个范畴。那样的极品,站在远处欣赏也就足够。

景骊记得有个老头好像说过,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而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以平常人的眼光看来,景骊应该是幸福的。他从出生以来就应有尽有,只要他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但是他始终没有幸福的感觉。

他的母亲也许是个成功的商人,却不是一名合格的母亲,而他的父亲,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在他生命的前十几年,从来不曾出现在他的眼前。也许是因为那样的家庭因素,也许青春期的叛逆根本是不需要理由,反正他的叛逆期过得很是混乱不堪,除了毒品外,他尝试过世上所有的感官极乐就那样无所事事的过了一天又一天。某一天,一觉醒来,突然对自己一成不变的混乱生活感到厌烦,就此宣告了他的叛逆期的结束。

后来就是读书毕业回国创业,对于他的倦鸟知林迷途知返,并不是每个景家人都像表面上那样欣喜的,特别是有希望染指景家权力的年轻一代。而他与他的母亲,因为各种理由,或许仅仅是由于彼此的骄傲拉不下脸面和解,始终处在剑拔弩张的对峙阶段。他不顾家人的反对,选择这座南方的城市定居,开始按照自己的规划开始他的人生。事业,家庭,温柔的妻子可爱的孩子,这是他的规划中未来幸福生活的蓝图。既然他父母的爱情用十多年的事实证明只是一个悲剧,那么他更有理由让自己的爱情完美无缺。

过了两三年,事业算是小成,家也有了虽然还不成“庭”,但是唯有爱情,那真的不是努力就能产生的东西,感情是世上最玄妙不可捉摸的东西,而合适的那个人始终是在可遇不可求的状态。

其实他一直不明白自己执意选择这个南方城市的理由,直到有一天他驾车驶过那个路口,眼角瞄到那张“烟雨江南”的宣传图片时,突然好像明白了。仿佛在记忆的深处,一直想去看看那个细雨蒙蒙中的江南小镇。然后他就推开了那家旅行社的大门。

导游卫衍是个非常有趣的家伙,他第一次看到有人指路指得那样肯定迷路迷到如此理所当然,若不是怕真的会在野外过夜,他大概还有兴致和他耗下去。到达后,由于酒店的原因两间房间变成了一间,这些年他的脾气收敛了很多不想多为难已经快眼泪汪汪的小女孩,而且和卫衍那般有趣的人同住应该很有意思,果然不负他的期望,脱衣服时卫衍眼中对他的身材毫不掩饰的赞叹和艳羡令他很有成就感,或许同­性­的肯定更能满足男人的虚荣心或许那时候已经不对劲了只是他浑然不觉。

卫衍是个知情识趣的人,看出他游玩的兴致不高,便始终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偶尔看他有兴致的时候也会说上几个笑话调动一下气氛,更多的时候还是静静地陪他徜徉在碎石路上,聆听着亘古不变的河水流湍的声音,那样的熟练自然,仿佛站在那个位置已经亿万年。

开始想雇一个导游只是不想一个人待着,直到那时候才真的庆幸自己挑对了人。

本来是想去看烟雨蒙蒙的江南小镇,只是他们在的那两周天公不作美竟然没有降下一滴雨水,奇怪的是他在回去的途中心里竟然没有一丝遗憾,甚至因为某人继续乱指路导致他们继续迷路而在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分别的时候自然而然交换了名片。现代社会甚至连友谊都带上了功利,那么一个能让自己心情愉快的朋友绝对是有交往的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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