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密码,外加17个案子,其中包括3个连环杀人案。已经够……”
“够了这个词是留给能力有限的人的。”他望着天,语速极快地打断欧文的话。
欧文握了握拳:“可你需要休……”
“休息这个词是为意志脆弱的人发明的我不需要谢谢。”再次打断。
他突然气势凌厉地回头,像一头暴躁的狮子,近乎狰狞地对欧文咬牙切齿:
“我需要案子,我需要密码。我不知道你的脑袋是什么做的,但我的脑子全部都是精密仪器,如果不运转让它停留哪怕一天一小时,他都会生锈。生锈你明白吧?欧文,给我密码,给我案子!!!我需要事情做!”
欧文被他少见的心急火燎的气势吓到,赶紧出主意:“米勒教授不是请你过去给MIT做演讲吗?”
“不去!”言溯一口回绝。
“为什么?”
“我没兴趣对着一屋子智商低于我的人讲上一两个小时的课,他们会听不懂,而我会口渴。”
欧文:……
甄爱:……
欧文对自己说“别和他计较”,又建议:“你不喜欢做公共演讲,可米勒教授也提议过让你带逻辑学的博士生啊。数量少,智商高,和他们讨论逻辑问题,你难道不觉得很有挑战?”
言溯望着天,一字一句道:“我厌恶那群博士生们!”
甄爱不明所以,看着欧文。
欧文扶额:“S.A.,他们把你错认为是高中生,这不是他们的错,而且这件事已经过去好多年了。”
甄爱默然,很多博士都是工作之后再攻读的,年龄相对比较大,言溯这种在不满20岁时就拿三四个博士学位的人,活该在年龄上遭受鄙视。
欧文仍旧孜孜不倦地给他的好朋友提解闷的法子:
“旅游?”
“人多。”
“运动?”
“平凡。”
“找朋友?”
“没有。”
“看亲戚?”
“无聊。”
欧文黔驴技穷,望天兴叹:“人太聪明了,真是一种罪过!他在折磨完身边的人后,终于开始折磨他自己了。”
甄爱在旁边立了半晌,不解:“言溯你为什么不看书呢?你平时不都是……”
“站在你的位置,23点方向,图书室G区从下往上数第29排,从左往右数第35本书,那是这个图书室里最后一本我没看过的书。昨天晚上23点45分,看完了。”他嗓音低沉,却掩饰不去极浅的急躁,手里拿着小提琴弓,毫无规律地切割着小提琴弦,发出一阵又一阵锯木头般扰人神经的声音。
甄爱头疼,却更加诧异,他刚才只扫了她一眼,他是怎么把那本书的位置记得那么清楚的;当然,最惊讶还不是这个,她望了一眼高高的偌大的图书室和一壁的图书,不可置信:“这里所有的书你都看完了?怎么可能会……”
他猛然扭头看她,背对着早晨倾斜的阳光,他的眼眸幽深得像夜里的琥珀,语气很是挑衅:“你想看哪本?我现在背给你听。”
他一贯都优雅而疏离,淡漠又风度翩翩,像极了英国的绅士,很少有现在这样凶恶的一面,甄爱下意识地往后小小挪了一步。
欧文叹息:“S.A.,你看书太快……”
依旧是不等他说完,言溯便反唇相讥:“一目十行过目不忘不是我的错。”说完,他陡然睁大眼睛,醒悟,“SergeantDiazwasright,Iamaweirdo.”迪亚兹警官说的没错,我就是一个怪胎。
默了半晌,眼瞳一暗,轻声说:“Weirdoisunhappy.”怪胎不开心了。
他低着头不说话了,很是忧伤地拉着小提琴。看上去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欧文摇摇头,表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
而言溯拉了一小段音乐,忽然就倒在钢琴板上,发脾气地滚了一圈,大喊:“无聊,无聊,无聊死了!”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他这样突如其来的孩子气还真是……好可爱。^__^
欧文沉默半刻,颇为语重心长地说:“S.A.你这样发脾气,莫扎特会觉得难过。”
甄爱狐疑,这关莫扎特什么事,该不会是……
这下言溯又不做声了,一点儿动静没有,好一会儿,才轻轻地摸了摸他的钢琴,小声说:“对不起。”
原来,这座钢琴叫Mozart莫扎特……
甄爱:……
她走过去,伏在钢琴边,拿手指戳了戳他的肩膀,他一动不动,声音硬邦邦的:“别戳我,我很难过。”
甄爱微微一笑:“你家小提琴叫什么名字?”
面前的人背对着他,还是不动,声音却有所缓和:“Elvis.”
甄爱托着腮,手指轻点着白色的钢琴架,问:“言溯,听说你什么都会,那你会写钢琴小提琴协奏曲吗?”
他歪过头来,刚好一束蓝色的阳光投影在他浅茶色的瞳仁里,他的眼瞳干净澄澈得像秋天的天空,就那样直直地看她,看得她心思微颤,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却突然凑近她,揽住她的脖子,给了一个贴面礼。甄爱挨住他温热的脸颊,蓦然浑身一烫,他的声音清润又有磁性,吹过在她耳边:“你真是个天才。……尽管只是偶尔灵光一闪。”
甄爱全然没听到他的话,只知道脸瞬间高烧。
他却很快松开她,下一秒他立刻从钢琴上跳下来,掀起琴盖便开始试音了。
欧文总算松了一口气,冲甄爱竖了大拇指。甄爱立在彩绘玻璃窗下斑驳的阳光里,白净的脸被清晨斜斜的阳光照得微微发红。
言溯很快往乐谱架上贴好了白纸,扭头看着甄爱,下巴微扬,无比高傲地说:“等我写成了这首协奏曲,名字就叫做,献给甄爱。”
甄爱吃惊地抬眸看他,他早侧过头去开始定调了,看不到他的脸,只看得到阳光下他利落的短发上全是金色的光晕。
她知道他说这句话时,心思有多么的单纯,可她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狠狠颤动了。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脑袋不够用,小剧场只能偶尔灵光闪闪,没有小剧场的日子,大家不要抛弃偶,┭┮﹏┭┮
再就是推理,好像第一个案子有点儿长,因为偶其实很喜欢推理的过程,很想把推理和案件写完整。再就是我写这个文的话,并不是主写言情把推理当做润色剂,所以案件还是会稍稍多一些的,或许这样的话可读性会差一点,但我会努力协调两者的比例的。
不管是英国福尔摩斯式的细节观察分析,美国的犯罪心理侧面画像,阿加莎式的情感,还是日本式的诡异手法不可能事件,每种我都会尝试一下,希望自己越写越好吧,阿呼~~~
琵琶与鹦鹉螺
甄爱在言溯家住了一个多星期后,找到了新房子准备搬家。
过去这段不长不短的日子里,两人相安无事。
大部分时候甄爱都在图书室里看书……戴着手套;至于言溯,他说要把他喜欢的书重看一遍,于是——
甄爱或趴在高高的环形走廊上,或坐在栏杆边荡脚时,偶尔低头一看,就会看见室中间的白色钢琴旁,他坐在轮椅里,修长笔直的双腿交叠搭在琴凳上,十指交叠放在身前,看上去像在闭目养神。
书本都在他的脑袋里,他要是重看的话,只用打开脑海中的图书,一本本翻阅。
这种时候,他整个人安静得像一尊塑像,坐在彩绘玻璃窗下,一坐就是一整天。
玻璃窗的光线在古老的城堡里安静而沉默地走一圈,倾斜又直立,直立又倾斜,从阳光稀薄的清晨到光彩厚重的傍晚,从山水墨画的宁静致远到西方油画的浓墨重彩。
有时她爬得太高,有时她的脚步走在木制回旋梯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响,轻微一声在细尘轻扬的空气里荡开,扰乱了落针可闻的静谧。他便会极轻地蹙眉,偶尔睁开眼睛,静默地望着书架高处像小松鼠一样穿梭来回的小人影儿。
默默地想:再安静的女人都是吵闹的。复而闭眼。
甄爱临走这天的中午,照例是她做饭;
把饭菜端到言溯跟前时,某人照例挑剔地扫了一眼盘子里散乱得不成形的米饭,和糊成一团的牛肉青菜胡萝卜,皱了眉:
“我需要的是食物,而不是……饲料。”
“你比马牛羊难伺候多了。”甄爱拿手撑着桌子,“最后一顿,将就点儿行吗?”
言溯拧着眉毛,觉得不公平,“我每天都非常认真地做晚餐,为什么最后一顿你都不好好做?”
甄爱梗住:“……我已经非常努力了,言先生。”
“言先生”的称呼让他抬了眸:“可我没有看到。”
甄爱微怒,拿叉子在他盘子里戳戳戳:“看上去他们是糊成一团的,但事实上只是汤汁很多,他们是一个个独立的个体。”
言溯抿唇沉默,看着她把自己盘子里那一团粘稠的东西分解成了糊糊,良久才道:“说你不努力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甄爱稍稍满意,大度道:“算了,我也不介意你……”
“这不是努力的问题,这是能力的问题。”
“……”
欧文几乎把脸埋进盘子里去。
甄爱眯起眼睛,轻轻摩着牙齿,半晌微微一笑,道:“假如我是一只小狗,那我也是一只包容的小狗。我喜欢狗粮,但也不讨厌你这块粪坑里的石头。”
欧文扑哧一声笑,言溯沉默无声地看她。
甄爱无所谓地歪歪头,表示爱吃不吃。
这时门铃响了。
餐厅离大门不远,甄爱过去开门,来人是位优雅美丽的白人女士,妆容精致衣嘏高贵,举止高雅笑容和煦。
甄爱没来得及询问,对方淡淡微笑着自我介绍:“HayleyVanDeBilt,foryourecord,IamS.A.’smother.”海丽范德比尔特,顺便说一句,我是S.A.的妈妈。
甄爱愣住,言溯妈妈的姓氏和贾丝敏一样?
海丽脱下大衣挂在衣帽钩上,和甄爱一起去餐厅。
欧文正在吃饭,口齿不清地打招呼:“嗨,海丽!”又问她吃过饭了没,海丽说吃过了。
言溯则完全没反应,自顾自地吃东西。
海丽看着言溯盘子里一团没有任何卖相的食物,微微睁大了眼睛,很惊讶她那个挑剔的儿子怎么会安之若素地吃这种东西。她不经意看了甄爱一眼,后者正在乖乖吃饭。
海丽便说让介绍一下这个新朋友。
“我的厨师。”言溯头也不抬,补充一句,“坏厨师。”
甄爱:……
海丽一愣。
欧文忍不住笑,解释:“她叫甄爱,是我的朋友。”
海丽便不多说了,目光柔和地看着言溯吃饭,等到他快吃完时,说:“Honey(宝贝),不要挑食,把胡萝卜吃了。”
甄爱瞟一眼,发现言溯盘子里的东西吃得干干净净,几乎连多的米粒都没有,却剩着很多胡萝卜。
她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他不喜欢吃胡萝卜。
言溯不紧不慢地拿餐巾擦拭嘴唇,说:“不。”
“为什么?”
“我不是兔子。”
甄爱强忍着没笑。
海丽倒是很好的脾气,劝:“胡萝卜对眼睛好。”
“你觉得我眼神不好?”言溯微微挑眉,继而睫羽一垂,把自己母亲看了一遍,一口气道,“你早晨参加政治女性小组例会,会后霍金森太太向你抱怨她丈夫出轨了,查威尔斯太太则劝说过你买AT通信的股票。例会之后你去了哥哥家,在那里外婆跟你说哥哥的订婚礼一定要我去,然后你就来了,带着请柬。”
甄爱睁大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他。虽然推理好神奇,但是,呃,那是长辈呃。
海丽却一点儿不诧异,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
她直接打开包,把请柬递到言溯面前。
言溯看也不看:“人多很无聊,婚礼很无聊。一家人都在谈政治,神无聊。”
海丽起身,拍拍他的肩,晓之以理:“honey,相信我,这次大家绝对不会谈那些你认为无聊的事。”
言溯面不改色:“政治家都是骗子。”
海丽又笑,动之以情:“honey,大家都很想见你。”
言溯:“既然如此,我更不应该抢准新郎的风头。”
“……”
海丽发现,她永远不可能在辩论上赢过这个满脑子都是逻辑的儿子,遂干脆道,“honey,你不去,我就把你图书馆里我们家的书全部收回。”
言溯挑眉:“看吧,威胁和暴力,政治家的一贯手段。”
海丽满意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优雅地和甄爱欧文告别。
海丽才走,欧文便问:“刚才那一通分析,怎么回事?”
言溯淡淡道:“她毛衣的左胸口有别针穿过的痕迹,又短又小,不是胸针,是政治女性小组的小会徽。头发上有露水和黄|色的花粉,这个时节她能去的地方,就是我外祖母的温室花圃。至于霍金森太太和查威尔斯太太的事,网上播了霍金森先生的桃色绯闻,查威尔斯家的AT通信最近高层变动股票动荡,当然希望外界多买股了。”
说完,见甄爱似乎没听他讲,而是时不时瞟一眼请柬,他伸手把请柬推到她面前,语气不善:“你想去?”
甄爱赶紧道:“没有,我看到订婚仪式在汉普顿,听说那里很漂亮。”说完,人已经起身,“好啦,我也差不多该走了。”
甄爱东西不多,收拾了一个小背包就出门。
离开的时候,言溯身形笔直地站在门口,也不低头,只傲慢地垂眸睨她一眼:“真好,雌性荷尔蒙的坏厨师终于要走了,再见。”
一旁的欧文狠狠杵了他一下。
言溯重新站好,顿了顿,绷着脸微微颔首,举止礼貌又优雅,像个绅士,他用一种类似机器人般平稳而没有停顿的语调说:“甄爱小姐和你住在一起的日子很开心我会想你的。”
甄爱面无表情从他跟前走过:“撒谎!”
言溯点头:“当然!”
她换鞋时,却听见他很轻地说了一声,近似于低喃:“记得经常锻炼。”
甄爱的心蓦然一暖,想起这几天早晨和他一起无声地散步,唇角便含了一朵淡淡的笑颜,低声说:“嗯,保存阳气的好方法。”
推开门,没想门外刚好来人,竟是贾丝敏。两人在风中四目相对,甄爱平静无波,贾丝敏一脸诧异:“你怎么在这儿?”
甄爱低眉不语,欧文道:“我们正准备走的。”
言溯看她一眼,没什么兴趣的样子:“又死人了?”
贾丝敏眼睛一红:“我要死了。”
言溯漠漠的:“那你不赶紧去医院?”
狭窄的玄关里站着四个人,一片冷气中,乌鸦飞过……
甄爱立在门口,寒风吹得她的头发乱飞,她下意识地拉紧领口。面前忽然有人伸手过来,把门一拉,冷风便关在了门外。
她顺着那白皙而指节分明的手看过去,言溯却早已回头,看着贾丝敏:“有事快说。”
贾丝敏深深皱眉,慌乱又害怕:“证人调查之后,你没给我打电话之前,我就想到现场血滴里的油墨可能是棒球卡上的。我猜,或许赵何是凶手,当时他的室友来警局坐笔录,我就让另一个警察去暗示他……”
贾丝敏抬眼瞥见言溯冰冷的目光,羞愧地低下头,“让他说,确定他的棒球金卡在赵何手里,成了犯罪现场的证物。还让他到时候出庭作证。”
欧文愣住:“你们和他说这些话的时间比搜查赵何储物柜的时间早,那时候警方并没有找到赵何的赃物,你们这么说是误导证人,操控取证程序!”
贾丝敏急得声音都抖了:“我怎么知道后来能找到关键证物啊,打开赵何的储物柜后,我就没打算这么做了。可糟糕的是记录员把那个警察和他舍友的话记录下来,还不小心放进了公诉方的证据里,结果呈到法庭上去,被辩护方的律师发现了。”
甄爱和欧文皆是狠狠一怔。
言溯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看着贾丝敏,淡淡道:“恭喜你,拯救了一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作者有话要说:从前有一个牧羊女叫甄小爱,
然后有一只羊叫言小溯,
那只羊天天都在唱歌:我愿做一只小羊,守在你身旁,让你的皮鞭轻轻打在我的身上......
琵琶与鹦鹉螺
结案后,甄爱回去宿舍一趟,把江心的遗物寄回中国。
下车之前,欧文忽然说:“Ai,别害怕,没事了。”
甄爱没反应过来:“原本有什么事?”
“你其实担心过,身边的人死了,是因为你的连累吧?”他伸手过来,标志性地拍拍她消瘦的肩膀,“现在真相出来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甄爱望着他蓝色的眼眸,忽然就感动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她确实想过,是不是那些人追来了,本来要杀她却误杀了江心。她很清楚,要不是欧文的要求,言溯根本不会参与这种小案子。
而她跟着言溯了解进程,从一开始就摆脱了自己带灾的想法,并没受到精神上的折磨。
一切,都多亏欧文的细心和体贴。
甄爱粲然一笑:“谢谢你,因为你,我这些天过得很轻松。你知道的,轻松这个词对我从来说,从来都是奢侈。”
欧文蓦然脸红,这是他第一次看到甄爱真正的笑颜,从唇角弥漫到眼底,有些腼腆,有些生涩,却掩饰不住干净与纯粹。
他就知道,她真正地笑起来时,很好看。
他别过头去,直视前方,又说:“我让S.A.把江心和赵何的证物都看过一遍,没有发现其他的密码,也没有和你有关的任何事情,所以这些你也不用担心。”
“嗯,我知道的。”
他兀自脸红着,甄爱已经下车。欧文立刻把窗户摇下来,接近零度的空气却怎么也吹不散脸上的熨烫。
去到楼上,宿舍门口的警戒线早已拆掉,推门进去,全是消毒水的味道。
甄爱关上门,才刚开始收捡江心的遗物,电话响了,是个陌生的号码。
“Hello?”
对方明显堵了一下,半晌之后,颇为不满:“你为什么不存我的电话?”
甄爱翻白眼:“你谁呀?”
他略微惊异而郁闷:“你竟然听不出我的声音?”
甄爱:……
“你谁呀”意思是“你以为你是谁呀”不是问“你是谁”。这瓜娃子怎么就听不懂人话呢?
“我的意思是,你又没有告诉我你的电话!”
那边收了脾气,平静地“哦”了一声,这才慢吞吞地说:“我打电话是想告诉你,赵何无罪释放了。”
好几天没联系,他的声音熟悉又陌生,透过电话线,竟有一种低沉的蛊惑。
其实甄爱中午从欧文那里知道了结果——
虽然有视频记录赵何穿着泰勒的衣服,背着装有血衣的运动包进了体育馆,他的储物柜里也搜出了运动包,包里有血衣手套死者丢失的珠宝盒,还有沾了血迹的棒球卡(与现场的血点完全吻合)。
但,陪审团依旧没有全票判赵何刑事有罪。
原因是公检方违反了取证过程中最基本最不可侵犯的原则——公正与真实。
贾丝敏和她的同事代表的国家一方在取证过程中,诱导证人做出对被告不利的陈词,因为这一个污点,所有的证据都蒙上了阴影,蒙上了不公不真陷害被告的嫌疑。
自从twelveangryman(十二怒人)之后,陪审团的12位成员大都偏向一条定律:宁可放过可能性99.9%的坏人,不能错判0.01%的好人。
言溯在电话那头慢悠悠道:“谁能确定那些确凿的证据不是警察栽赃嫁祸的呢?”
甄爱无言,她知道其实言溯很确定,可他却能如此平和地接受这个结果,他的心理真的很让人费解……或者,是一种强大的包容吧。
“你早就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是不是?”
“嗯,赵何绝对会无罪释放,然后继续杀人。”
甄爱奇怪:“他为什么会继续杀人?”
“赵何在庭审现场一句自我辩护都没有。这个人没有是非观念,没有怜悯,做事从来随心所想,还异常不合群。这类人往往在受到重大刺激后会愈发偏执。而这次的杀人会成为开启罪恶的钥匙。”
甄爱意味深长地“哦”了一下,窃窃地想:做事从来随心所想,还异常不合群,这不是说你自己么?
言溯声音一沉:“立刻停止你脑袋里无聊的想法!”
甄爱瘪嘴,隔着电话线都能察觉,真是神了。
甄爱忽然想到什么,故意逗他:“抓的人就这么被放走了,你会不会觉得遗憾又憋气?”
言溯很平静:“不会。”
甄爱怪了:“为什么?”
那边,他的声线异常的平稳而又张力:“因为这就是游戏规则。站在正义的一方不能用非正义的手段去打击他们眼中邪恶的一方,这是规矩,也是公平。要知道,正义是对的,但代表正义的人,不一定对。或者说,没有人能代表正义。”
甄爱默然,半晌,微微一笑,是啊,是人就会犯错。
这就是人治和法治的区别?
她拉开窗户,望着远处淡淡的蓝天,含着笑,问:“你是不是觉得,如果赵何这次被定罪了,那才是法律的失败?”
“对!”那边的人字字铿锵,“他有罪,但司法要公平。”
“而且,”他的语气是桀骜不驯的坚定,“下次,我照样会抓到他。”
甄爱望着天,不动声色地深吸一口气,这个男人真的像此刻她的目光所及——广阔,干净,如天空般透明,如时空般亘古不变。
不过,天空还有另一个属性,阴晴不定:“喂,现在该你说话了!”
甄爱愣头了:“啊?什么?”
那边停了停,隐忍着抗议的情绪:“我说完一句话之后,你居然不做声了。哼,你应该多学学社会语言学。哈,把维持聊天和对话的责任都压在我身上,这样不能构成一个和谐而有趣的交流。”
最后下结论:“甄爱小姐,你不会聊天!”
哦,原来他打电话是来找她聊天的。只是,会聊天的言溯先生,聊天选这种内容,真的好么……
甄爱很有使命感地接话:“嗯,你去庭审现场了?”
“当然,”他稍微提高声调,倨傲又神气,“有警察违背职业道德的案子,真是精彩!”
她就知道他的侧重点古怪。
“那,贾丝敏呢?她会不会受到处罚?”
“她的同事因为误导证词被开除了,她没受到牵连。”
这就是言溯说的“政治”?
甄爱斟酌再三,还是问:“她和你,是什么关系啊?”
“没有关系。”平平淡淡的语气。
“可,她和你妈妈一个姓……”
“哦,想起来了,我妈和我爸离婚之后,因为我住在中国,我妈觉得孤单,就收养了一个中国小女孩。”
甄爱一头黑线,世界万物对你来说不要这么没有存在感好不好……
不过,她心里突如其来的开心是怎么回事呢?
她兀自偷偷地浅笑着,忘了说话。
很长的一阵沉默后,甄爱才发觉气氛转冷,该自己说话了,赶紧找话:“江心的父母好可怜,肯定伤心死了。”
说完,似乎更冷了。
甄爱抓了一下自己的头,你怎么这么不会聊天!
可言溯竟然毫无负担地接过去了:“我找律师联系了她的父母,请他们来美国打民事官司。虽然刑事法庭判定无罪,但民事法庭会判定故意杀人和巨额赔偿的。赵何如果没有钱,有生效的死亡保险。”
甄爱一怔,她差点儿忘了刑事判罪和民事赔偿是独立的。而让她没想到的是,言溯竟然会为一个陌生人做这些。
这人虽然傲娇又古怪,却依旧是善良正直的啊!
她感慨得一塌糊涂,于是又忘了接话。
又是一段诡异的沉默之后,言溯不开心了:“甄爱!”
“嗯?”好奇的语气。
“你是一个糟糕的聊天对象,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甄爱眼珠一转,也故意气他:“言溯!”
“……嗯?”傲慢的语气。
“你也很糟糕。你说的这些话其实欧文都告诉我了,你没必要给我打电话的。哼,你提供的信息一点儿都不具有时效性,也不满足语言学社会交际学科里对话的信息性原则!”
结果,
对方疑似憋屈地沉默了,真的沉默了。
甄爱说完,心里一个咯噔,呀,该不会挫伤学习和人聊天的小孩子的自尊心和积极性了吧。
令人心乱的安静之后,他的语调恢复了一贯的冷清和倨傲:“我打电话是为了提醒你,离赵何远一点,小心他去杀你。”
“你这个乌鸦嘴!”甄爱小声吼他,把收拾整理的东西弄得噼里啪啦响。
“你在干什么?拆房子吗?”那边语气不善,一听就知道他皱着眉。
“我在给江心收拾东西。”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一度:“你在案发现场?”
“废话,我……”
他居然直接挂电话了。
甄爱盯着手机屏幕,觉得他真是不可思议。
刚才打电话的功夫,她已经收拾好了纸盒。几天没人住,宿舍里染了一层灰,现在手上脏乎乎的。
推开洗手间门去洗手,抬眼便看到镜子,甄爱瞬时狠狠一怔。
洗手台的镜子上用鲜艳的口红写着几个狰狞的字,乍一看竟像是人血:
“foryou,athousandmiles!”(为你,追遍天涯万里!)
他来了!
甄爱脸色惨白,双腿止不住地发软,她死死拧着门把手,好几秒才恢复了力气。下意识地摸摸腰间,枪还在。
有瞬间的安定。
她靠着门,环视一圈,宿舍里没有人,也没有动静,却陡然间陌生得可怕。
突然,房间门被人缓缓推开,吱呀一声悠扬。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是补昨天的,(爱^__^爱)嘻嘻……
对美国刑事审判和民事审判感兴趣的妹纸可以搜搜辛普森杀妻案,很典型的美国案件。
一直记得民意调查里的一句话:绝大部分的美国民众都认为辛普森杀了他的妻子,但他们同时认为,无罪释放的结果,是一个公正的审判。
不多说了,
然后推荐一下twelveangrymen,是篇很短的对话式小说,非常经典。
还有电影版本,十二怒汉,美国57版的黑白片,绝对是电影中的经典。俄罗斯2007年也翻拍过,也不错,两个版本都很好看,但最推荐的还是美国57版。
琵琶与鹦鹉螺
甄爱浑身僵硬,紧紧握着腰间的枪,一动不动。
她死死盯着房门上那人古铜色的手指,心悬到了嗓子眼。他露面的那刻,她心都差点儿跳出来,却又骤然坠落。
是赵何。
赵何没料到这儿有人,见到甄爱也是微微一愣,半晌后却换做微微一笑,关上门,又在不经意间落了锁。
甄爱瞬间平复了适才忐忑的情绪,冷淡看着,他回犯罪现场的原因,一目了然。就像言溯说的,这人是个变态,而江心的死,开启了他心里的黑匣子。
赵何站在房门口,望着洗手间门口的甄爱,问:“这里死过人,你不害怕吗?”
甄爱不理。
赵何冷笑了几声,拿出一截口红,在墙上书写起来,边写边说:“没想到这次还能遇到她的朋友,真不孤独。”
甄爱认得他手中的口红是江心的,他在墙壁上写的字也正是洗手间玻璃上的。
甄爱试探着问:“你很喜欢这句话?”
“她很喜欢,”赵何诡异地笑,“我第一次为她跑马拉松,得的奖金给她买了项链,她能不喜欢吗?”
甄爱不语,看着墙上的字迹,又看看镜子上,一模一样,原来这句话也可以理解成,为你奔跑几千英里。
可,口红和镜子,正是那个人的标志,这一切,难道只是巧合?
镜中的女孩,脸色微白。
赵何写完字,回头看她:“这里对我来说,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一个地方,你知道为什么吗?”他的声音又轻又诡,还带着几丝讲鬼故事一般的悬疑感,似乎是要吓唬面前的女孩。
但甄爱很不配合,脸色平静,甚至带着淡淡的嗤笑:“果然凶手都有重返犯罪现场的爱好。无聊!”
他微愣,半晌却笑了:“你这么确定我是凶手?”
甄爱冷淡地瞟他一眼,懒得解释:“你长了一张杀人凶手的脸。”
赵何眼中露出凶光:“什么是杀人凶手的脸。”
“让人没来由地厌恶。”甄爱回答得异常简短,仿佛和他多说一个词就会死。
赵何眼中闪过浓郁的恨,自己是个杀人犯,可她竟然连一点儿害怕和惊惶都没有!到了这种程度,他还是不能吸引女孩子的半点儿注意,哪怕是变态的恐惧!
更让他受不了的是,她竟然说他的脸让人一看就厌恶。
呵,这就是江心玩弄他感情的理由吗?
他一直都是孤独又内向的人,而拉拉队里那个叫江心的女孩儿,灿烂活泼,像阳光一样一点一点温暖进他的心里。他第一次怀着忐忑的情绪送她一串小珍珠,她竟然开心地亲了他的脸颊。
这就是美妙的爱情吧?
这就是盲目的爱情吧?
即使她一次次和别的男人成双入对,只要她的一个亲吻一次拥抱,他的愤怒便顷刻消散。他知道贵重物品能让她开心,就努力买给她。那次的金项链甚至让她开心得和他共度一晚,还允诺很快和男朋友分手。
可等来的却是毫无预兆的翻脸与绝交。
江心无意中得知了泰勒的真实背景,她再也不可能和泰勒分手,不仅如此,她甚至坚决不肯和赵何继续地下情了。
这对还憧憬着和江心光明正大在一起的赵何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
他从来没有和女生交往过,和江心的拉手亲吻抚摸做~爱,全让他刺激又癫狂,只要一想到本来应该属于他的美妙却被另一个男人享受着,他便彻底疯狂了。
而在杀死江心的那些时刻,他看着她在他手中凋零,看着她的生命一点点的剥离,他的两腿之间竟然疯狂地变硬,又如坠云端地狂泻,他的身体变态地到达了高~潮。
啊,老天,杀人的感觉,太美妙了!
而此刻,他看着甄爱,身体里那种灼热的快感一瞬间都奔袭着在下腹堆积。
他之前跪着祈求爱情的卑微,受过的羞辱隐忍,遭受背叛抛弃的愤怒,全在这一瞬间爆棚。他的身体,他的情感,全需要释放!
他几乎控制不住脸上的情绪,笑得极度扭曲,“这里太有纪念意义了,它也是我第二次杀人的地方。”
甄爱倚着门,面不改色。
果然是言溯口中自信到自卑的心理变态,果然会发展成连环杀人。她还记得言溯很桀骜地说:“下次我照样会抓到他。”
甄爱歪着头,薄唇轻弯,淡淡一笑:“你这样没本事又不值一提的男人,还是不要浪费他的时间了。”
赵何虽然不知道甄爱口中的“他”是谁,但他很清楚她口中的“你”是谁,她竟然说他没本事又不值一提!
“你和江心一样,从来没把我放在眼里。说我没本事,我杀了人还能站在这里,我没本事?”他凶光毕露,突然朝她扑过来,“今天你死在这里,我还是能够全身而……”
啾地一声轻响。
赵何止了脚步,惊愕地睁大眼睛,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就见汩汩的血水从他的左胸口涌了出来。他来不及发声,还不明不白,就这样直直地朝后倒了下去。
“Ai,开门!”欧文猛地敲打着房门,一秒钟之后,轰地一脚把它踹开。
他冲进来就见甄爱面无表情地握着手枪,枪口灰烟袅袅,正对着自己的方向。而她白净的脸上,溅满了鲜血。
欧文立刻关上门,走过去都顾不得看赵何的情况,而是赶紧去拿甄爱手中的枪,拔了一下,没动静。她眼睛里一片空洞,不知道在看什么,就是不松手。
欧文握住她的手:“Ai,没事了,把枪给我。”
甄爱依旧眼神空茫,却极度冷静地说:“他要杀我,我是正当防卫。但是,我故意刺激了他。从这个角度说,是我引导的他。”
欧文神色不明,近乎轻叹:“或许你不引导,他也想杀你的。S.A.说赵何可能会重返现场,让我注意点儿。我就立刻从停车场跑过来了。”
甄爱缓缓收回枪,眼神冰冷得可怕:“他进来的那一刻,我就想杀他。”
欧文狠狠一愣,紧张地看她,她却盯着他身后的墙壁发呆,欧文一回头,看见墙壁上的字,再度愣住。
她不想他担心,平静地说:“是巧合,我问过了。”
欧文没有多问,走到一旁打了个电话,又拿了纸巾去浴室,只是一看到镜子上猩红色的英文单词,不免又蹙了眉。
他知道,虽然甄爱说是巧合,但这些字肯定刺激到她了。
欧文走出浴室时,甄爱正坐在地上发呆,身上都是喷溅的血迹,一点点像细小的红梅。他过去蹲下,用湿纸巾给她擦脸。
她乖乖的没有动静,像是找不到方向的孩子,怔松地望着他,漆黑的眼珠像水洗过的黑葡萄。他被她安静的眼神看得心头乱跳,赶紧垂下眼眸。
他忽然就想到言溯的那个问题:欧文,如果有一天她杀了人,你会怎么办?
他无声地闭了闭眼,Ai,如果你杀人放火,我便帮你毁尸灭迹。
把她苍白的小脸擦拭干净,他又给她擦去脖子上的血迹,女孩的皮肤细得像瓷,白皙清润,他又别过目光去,轻轻擦去她衣服上的血迹。
不过几分钟,房间里突然来了几个穿得像水电工一样的人。所有人都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戴着手套全副武装,找了把椅子放在房屋中间,把地上的赵何搬到椅子上,放一把消音手枪在他手里,对着胸口扣动扳机......
甄爱坐在地上静静看着,幽暗的人影在她清黑的瞳仁里闪动,却没有带起一丝涟漪。
完毕后,有位戴着面罩的黑衣人走过来,指了指甄爱,对欧文说:“虽然她有免责权,但按照惯例,我们要带她回去审问。”
甄爱面无表情地站起身。
欧文却拦住,冷硬道:“他要杀她,这是正当防卫,不需要任何审问。”
那人也十分坚持:“这是应该的程序。”
欧文挪了一步,结结实实挡在甄爱面前,一字一句道:“我说了,我不会让你们任何人带她走。”
双方就这样僵持了十几秒,一阵沉重的安静之后,黑衣人们齐齐换了衣服,又以水电工的姿态离开了。
“Ai,没事了。”欧文舒了一口气,回头看甄爱,心口却猛地一痛。
甄爱小脸惨白,固执地仰望着他,月牙般的眼睛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激动情绪,咬牙忍了半天,却还是颤声道:“他们,不,你们,就是这样死第二次的吗?”
作者有话要说:boss暂时不能现真身哇,不然偶们Ai酱直接被灭掉了。。。但其实,这篇文里的所有案子,他都有参与。。。
而且,等他真的和Ai酱面对面交锋的时候,额,估计会有些血腥加恐怖。。。所以,一开始还是不要吧。o(╯□╰)o
再就是,貌似特工灰常悲运,殉职之后,还要被自己的兄弟们改变死亡现场再死一次,然后报纸的讣告就说谁谁谁(假身份)各种原因自杀了。。。
琵琶与鹦鹉螺
“砰砰砰……”连续六声枪响,射击场人形靶子的头部六个清晰的洞口。
甄爱却似乎还是不满意,重装弹匣,又选择了移动人靶。
欧文陪在旁边,沉默看着。
甄爱是他的第一个证人保护对象,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证人都像她这么坚强又有毅力。他刚认识甄爱时,她的枪用得并不太好。短短一年,技艺突飞猛进。
此刻,她带着淡黄|色的保护镜,双臂笔直地举着枪,目光坚定毫不动摇,发发击中目标。
她曾说:如果她的枪法再好一点儿,保护她的第三个特工就不会死。
这是她跟他说过的唯一一件和过去有关的事。而他,不能问。
一小时的枪击训练很快结束,甄爱额头上都有了细细的汗。走出射击场,阳光很好,这几天气温回升了。
欧文开着车去接言溯。
其实几天前甄爱犹豫过要不要再次换身份,可那时言溯打电话过来问:“想去汉普顿玩吗?”
“可订婚礼还有一个多星期呢!”
“在那之前,哥伦比亚大学举办文化节,有对外开放的公众讲座请我去讲。”
他想让她听他演讲?
甄爱傻傻地不接话。
他沉默半晌,声音更不自在:“咳,而订婚礼后纽约还有春季音乐节,顺便陶冶一下你可怜的情操。”
摇摆不定的心绪就在那一刻定下来了。
甄爱望着窗外青青的春天,问欧文:“他不是不喜欢讲课吗?”
“但他同时认为学者肩负着对公众传播知识的责任。”欧文认真开着车,“这次要讲的是符号学,内容比较浅显,只是科普级,并非学术。”
很快接到言溯,但上车时出现一个问题。
甄爱以为他会坐副驾驶,所以她坐在欧文后边。
言溯走到驾驶室后边,一拉车门见甄爱坐得稳稳当当,他面无表情地看她一眼,又关上门绕去另一边。
欧文指指自己身旁:“怎么不过来这里?”
言溯望着窗外:“事故率最高的座位?谢谢!”
欧文道:“你现在那个位置就安全了?”
“副驾驶和副驾驶后侧一样不安全。”说完,扭过头去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驾驶位正后方的甄爱,“安全意识不错。”
甄爱被他凌厉的目光看得发麻:“你要是不喜欢,我们换位……”
“不用了。”他目视前方,飞快打断。
真是别扭。
甄爱轻笑:“你也怕死呀?”
他靠进椅背,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才懒懒地说:“死不死不重要,怎么死比较重要。如果我的名字出现在报纸的讣告栏里,死因是车祸的话……在我看来,这和被雷劈死一样无厘头又无意义。”
他扭头看她,浅茶色的眼眸淡定又认真:“这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甄爱无语:“可每年有几百万人死于车祸。”
言溯肃着脸,无比庄严肃穆地闭上眼睛:“愿上帝保佑他们!”
前边的欧文听闻,嘀咕一句:“骗子,他根本不信上帝!”
甄爱扑哧轻笑一声。
笑完却想到最近的压力,她望着窗外,平静地收了笑容,问:“那,你对死亡的态度是什么?”
言溯缓缓睁开眼。
他望着虚空,声线轻缓:
“如果我生命的旅程到此为止,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我相信,我从未把我的力量用在错误的地方。”
甄爱一愣,扭头看他。
彼时,初春的高速路旁,灰茫又青黄交加的原野像河流一般在窗外流泻,青嫩的色彩涌动着,生生不息;
而言溯俊白如玉的侧脸,疏淡又静谧,一如亘古的时间,永远的棱角分明,倨傲而不驯。
这一瞬,她像是被谁狠狠敲醒。
是啊,甄爱,如果你生命的旅程到此为止,你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视死如归,因为你从未把你的力量用在错误的地方。
所以,害怕什么?
即使敌人厄运全部尾随,她也可以豁然开朗,可以坦然面对。她的生命问心无愧,即使戛然而止,也没什么可怕。
想到这里,她的唇角不自觉地洋溢起了幸福的笑;言溯似乎感应到她毫不避讳的目光,侧头过来,刚好就看见她情绪万千的眼眸。
他神色微僵:“看什么?这话不是我说的。”
“我知道,是福尔摩斯说的。”甄爱粲然一笑,别过头去,打开了窗户,笑望着窗外苍茫的原野。
她知道,他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这人永远都是那么云淡风轻,荣辱不惊,那么遇变不乱,安危不惧。
这样的豁达开阔,也是她毕生的追求。
言溯静静看她,女孩正迎风趴在车窗前,长风呼啸,吹得她的乌发肆意飞舞,嚣张又飞扬,真不像她一贯冷静淡漠的样子。
其实这样,很好不是吗?
他安然自若地收回目光,遮去眸中隐约的笑意,再无言语。
车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甄爱迎着风探头张望,漫长的公路无边无际隐入了遥远的天边。空旷的世界里,只有他们像风一样呼啦啦地奔驰。
汽车电台里正在播放轻快悠扬的美国乡村音乐summervibe,曲调舒缓又清新,怀旧里带着夏天海滩的阳光,一瞬间,春风里就有了夏天的味道。
她闭着眼睛,呼吸着初春清冽的空气,不自禁地跟着哼起了歌。
哼了没一会儿,却听言溯散漫地评价:“真难得。”
甄爱脸一红,以为他要夸她,没想下一句却是:“居然每一句都能唱走调。”
欧文没忍住笑出了声。
甄爱小小地恼了,甩了鞋子,一脚就踹到言溯腿上;后者始料未及,瞠目结舌地看她。他不至于被甄爱踹伤,但明显,让他惊异的是甄爱的动作。
甄爱踢了他之后也觉得不妥,立刻红着脸望向窗外不看他。
她想,她真是被这样空旷的天地和轻快的音乐影响了。不过,影响就影响了吧。^__^
1小时的车程就在这样轻松的气氛里结束。
甄爱坐在昏暗的阶梯大教室里,一瞬不眨望着黑暗里惟一的光——讲台上的男人,英俊冷清却掩饰不住气宇轩昂。
他西装笔挺立着,语速稍快语调平稳,幻灯片光影飞旋。
上面有两个五角星,一正一倒。此刻整好讲到女性生/殖器崇拜。
“五角星正位的时候,象征渴望与精神;倒五角星则代表魔鬼。连环杀人犯理查德拉米雷兹,杀死男人强/暴女性和小孩后,肢/解尸体,在现场留下倒转的五角星。”
“但从自然崇拜的角度,五角星起初代表女性,是阴柔神秘的万物之源。”
甄爱原本沉迷其中,意犹未尽,听到这话稍稍一讶,没料到他这样傲慢又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会把女性放在这么高的地位。
不是说男人或多或少都有大男子主义么?
周围的女学生和白领窃窃私语:“Heissoman!”这男人太男人了!
甄爱听了,顿觉怪怪的。有淡淡的吃醋,又有点淡淡的骄傲。但转念一想,以她现在的位置,好像两种情感都不应该出现。
“下一个符号。”
幻灯片上出现了六芒星。
“由一正一倒两个三角形组成,上面的正三角呈尖状,象征男性生/殖器;下方的倒三角呈杯状,象征女性生/殖器。表示男女性合一,同时也暗示女性承受并储藏的能力多于男性。六芒星最开始是印度教的女性崇拜标志,后来成为犹太人的象征图形,在犹太教中代表大卫王,也叫大卫之星。”
这时,甄爱身边一个女生抢着发言:“言教授,有人说六芒星可以看做是紧紧相拥的男女,在无尽的性行为中达到精神的合一。这个说法你赞同吗?”
教室里窸窸窣窣起了笑声。
虽然演讲很精彩,但言......教授......明显不爱交流,所以忽然有人打岔,大家都很欢乐。甄爱也是其中之一。她很好奇言溯的回答,更好奇面对这种问题,他会不会难堪。
但言溯脸上没有一丝尴尬,只是极轻地抿了一下唇,道:“我并不赞同。”
那个女生还不放过:“为什么?”
言溯的目光看过来了,甄爱蓦然身子一僵。不是我问的啊喂!
言溯淡淡的,波澜不惊:“当男女互相吸引,肉体的欲望无可厚非,但精神的合一更在于彼此对自己,对对方,对世界,相似的认同。
这种认同,与其说是互相说服,更不如说发现另一个自己。人的精神是独立的,不需要去迎合。真正的合一,是相似的灵魂之间,天然的吸引。”
几百人的阶梯教室里鸦雀无声。
甄爱愣住。
她早该想到,他这样高傲而孤寂的灵魂,怎可能屈从或是迎合别人。在他的爱情里,他不会改变自己,也不会让对方为他改变。
守不住自己灵魂的女人,他必定看不上。
他喜欢的人,一定像他一样,内心强大,灵魂独立。和他互相吸引,却不会迎合屈从对方。这样自由独立的爱情,将会是多么的震撼啊!
此刻他立在光亮之中,看着她这个方向。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看她,可她莫名感到心里一股承受不了的重量,终究低下了头。
她也早该想到,他们的境遇就像此刻,他永远光明,而她永远黑暗。犹豫要不要换身份时,她心里那一丝莫名其妙的希冀与不舍,其实是不应该的。
言溯已经继续:“男性的生/殖器象征随处可见。黑色项链绳上的小牛角狼牙,希腊神话里的神杖,火箭手枪跑车......”
......
演讲结束后,听众全体起立鼓掌,可言溯一溜烟就下台不见了。
他不喜欢被人追问。
甄爱去到休息室就见他东西都收好了,整装待发的模样。见了甄爱,他微微皱眉:“你怎么这么慢?来的路上去了趟火星?”
“教室里几百个人呢,门就那么一小点,你让我爬窗户?”
言溯不说话了,目光灼灼地看她。
甄爱的心颤颤的:“你看什么?”摸摸脸,“我脸上有东西?”
“我当然不是在看你。”语气里有那么点儿不满。
甄爱伸手在他面前晃一下:“不是看我,你在看鬼啊!”
言溯的脸灰了,近乎阴郁地看她一眼,一声不吭就绕过她出门去。
从走廊出教学楼,他走得飞快,甄爱一路小跑:“喂,你怎么了?”
言溯快步走下石阶,也不看她,眯眼望着大学里纷繁热闹的文化节,淡淡地问:“刚才你鼓掌了吗?”
甄爱愣了足足三秒,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演讲。
而事实是,她的确没鼓掌......
隔那么老远,他怎么看到的?
言溯继续不满:“回到休息室,你也没有表扬我。”
甄爱张了张口,见他看上去真挺受伤的样子,赶紧小声说:“我太震撼了,你讲的那些内容,我还没完全消化。”
这下,他的步速明显缓了缓,自言自语中带着点儿懊恼,似乎后悔刚才的小心眼:“噢,我忘了考虑你的反应速度。”
甄爱:......
她干嘛那么好心表扬他?就应该别扭死他!
不过他从来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今天怎么......
甄爱还暗自开心,石阶上围来了学生和听众继续向他提问,他也算配合的,虽没有特别尽心,但也绝不敷衍。
还有人送他小礼物,他皱着眉,但也接下,礼貌地道谢。
甄爱望望周围的风景。学校道路两旁是各种文化展台,要是过会儿拉着言溯一起去看看就好了,不知道他有没有这份闲心。
人群有人散开,有人进来,一度混乱,甄爱差点儿被挤倒,又感觉有谁扯了她一下。
与此同时,言溯盯着甄爱身后:“你等一下!”
甄爱回头,只见一个带着帽子的男子匆匆离开,很快就是言溯追过去的身影。
甄爱摸着后脑勺,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刚才那人扯了她几根头发。
而片刻前,言溯在人群中接到那个礼物的第一秒,就感觉到了异样。
那是一双白手套递过来的。
他抬头,就见甄爱身后立着一个男人,深深低着头,棒球帽外边还套了一层宽松的衣帽,乍一看竟像是死神的黑斗篷。
那人转身就走,可他被围在人群中,好不容易跑出去,校园街上人来人往,那人一下子就隐匿在人群中,再也看不到踪影。
言溯最终停下脚步,眸光阴沉地低头。
掌心躺着那人塞过来的袖珍木雕,是一个琵琶,弦槽、弦轴等组成部分细微精致栩栩如生。木体上刻了一个类似加号+的十字。
那个神秘人,是想表达什么意思?
言溯没来得及多想,脚下的地面陡然一晃!周围的一切都在震颤!
同时,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响彻整个校园。
他惊愕地回头,刚才他站的台阶上,一片浓烟滚滚的火海。血液和残肢四处飞溅。
言溯的心狠狠一沉,他把甄爱丢在那里了。
作者有话要说:鉴于最近那么多爆炸,写一个爆炸案,推理手法是主犯罪心理,不长。
(一)
早晨六点,甄爱缓缓睁开眼睛。
起床拉开窗帘,一室稀疏的阳光。转身走去客厅,却意外闻到了煎鸡蛋的香味,余光里还瞥到一个高高瘦瘦的人影。
那人乌黑的头发,不是欧文的淡棕色。
甄爱后退几步,探头一看。言溯整好端着平底锅转身,看到甄爱,毫不惊讶,跟没事人儿一样把亮澄澄的鸡蛋放进盘子里。
甄爱盯着他:“你在这儿干什么?”
言溯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煎鸡蛋。”
“为什么来我家煎鸡蛋?”
“因为我家没鸡蛋了。”
甄爱望天,跟这人讲话只会被绕进去。
百试不爽!
甄爱脸色不好地走去欧文的房间,言溯喊住她:“等一下,有事要提醒你。”
“什么?”
“嗯,忘了。”
甄爱:......
她更加没好气地一把推开欧文的房门,却撞上他正在穿裤子,甄爱吓了一跳,赶紧说对不起带上门转身出来。
言溯一拍头:“嗯,就是这件事。”
甄爱:......
你故意的吧!
(二)
甄爱记得,言溯上台前,哥伦比亚的希尔教授拉着他千叮万嘱:“成功的演讲七要素,是什么?”
当时言溯皱了眉,一看就是嗤之以鼻。
希尔教授急了:“我给你讲过多少遍,你还是忘了?”
“忘”这个词刺激了言溯的神经,他立刻面无表情地开口:
“一、引人注意的开头,如轶事笑话;二、考虑听力的短暂记忆性,使用序号词,增强逻辑性;三、每个论点使用总分总结构;四、控制语速,考虑听众的记忆和反应;五、注意语音语调,起承转合;六、观察听众的表情,偶尔使用停顿和悬念;七、和听众交流。背诵完毕!”
可即使如此,希尔教授还是不放心,望着言溯的背影喃喃自语:“这小子,他真的理解我说的话了吗?”
“您放心,他理解能力很强的。”甄爱当时这么宽慰他,心里却想,他当然理解,他只是不会照做罢了。
琵琶与鹦鹉螺
教学楼石阶附近的几个展位被炸的七零八落,火舌乱舞,浓烟滚滚。
石阶上血流成河。
受伤的年轻人和炸飞的躯体杂乱无章地落在地上,没受伤的人痛哭着捂着耳朵报警,更多的人帮着伤者止血摁伤口。
原本美丽的校园瞬间变成|人间地狱。
空气里全是浓郁的血腥味和炸药的硝烟,刺激得人睁不开眼。
言溯的脑子被爆炸瞬间的冲击波震得嗡嗡直响,失魂落魄地跑回来,目光四处搜索。甄爱,甄爱,马尾,白上衣,牛仔裤,甄爱,
看到了!
他立刻奔过去。
甄爱跪在一个受伤女生的身上,双腿压着她断裂得汩汩冒血的大腿。那正是演讲中打岔的活泼女孩。
甄爱的发带被利物割断,头发全散开,满是尘土血迹,凌乱地垂落着。她的双手死死摁着女生的裂开腹部,殷红的血像泉水一样往外冒。
她在和她说话:“嘿,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满头鲜血,目色惊恐:“Angel”安琪儿,意为天使。
言溯快速扫了甄爱一眼,看上去没有受伤。他即刻起身掏出手机,却在听到甄爱的话时,身形一顿。
他没想过她的声音会如此温柔,同时又如此充满力量:
“嘿,Angel,相信我,你会没事的,好吗?”
安琪躺在地上,剧痛之下反而不能感受到任何痛楚,大大的眼睛清澈又无光:“好的。”说完便要闭眼。
甄爱赶紧喊她:“Angel,不要睡觉,和我说话!说,说,你有男朋友吗?”
安琪睁开眼睛,无力而艰难地微笑:“没有,但,有喜欢的人呢!”
“救护车马上就来了,等你好了就和他表白好吗?”
甄爱说着这话,心里却一抽一抽地疼。
她拼命摁着她肚子上的缺口,可粘稠的血浆像是奔涌一般从她指缝溢出。她很清楚,这个女孩的生命正在她手中一点点流逝。
安琪表情呆滞,某个瞬间忽然深深蹙眉:“我感觉到了。”
“感觉到什么?”
“疼!痛!”她一咬牙,豆大的眼泪便颗颗砸下,悲怆又无助地痛哭,“老天,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甄爱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人们总是要伤害自己的同类!
可现在最紧张的是安琪的伤势,情绪激动只会让血流得更快。她刚要安抚她,安琪却镇静下来,眼中泪光荡漾:“求求你,帮帮我。”
“Angel,你要我帮你什么,我会陪着你。”
女孩的眼泪像决堤的河流:“please!pleasetellmymom,Iamsosorryforbeingimpossible,andIlovehersomuch.(求求你,转告妈妈,我太不懂事。对不起,我爱她。很爱)”
她痛苦得连连摇头:“Godplease,helpmymom.(老天啊,求你保佑我的母亲)”
“你不会有事,救护车马上就到。”甄爱莫名痛得剜心,急切地望向远处闪烁的车灯,“你听……”
可再低头,安琪已闭眼,她手心的血液也缓缓停滞……
言溯拍下几百张照片再回到甄爱身边时,安琪早已死去,甄爱却仍保持着跪坐的姿势,双手血红地摁压着她的腹部,极深地低着头。
他刚要过去拉她起来,却看见几滴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滴落。
他的脚步于是顿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她落泪。
他原以为,她这样外表疏离冷淡,内心坚硬漠然的女子,是不会流泪的;更可况对一个陌生人。
甄爱跪立埋头的身影像雕像般,一动不动,静默而又无声。
言溯俯视着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心里忽然涌起一阵前所未有的愤怒。
他恨不得将那个放炸弹的人……
这个想法叫他陡然一愣,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情绪波动是怎么回事。
救护车和警车同时赶来。直到医务工作者过来检查安琪的情况,甄爱才迅速站起身,眼睛里没有半点泪光,就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可言溯很确定,他看到了她的眼泪,沉默而又隐忍,悲伤却又无声。
她站起身,他才看见她胸腹处大片的血渍,一惊:“你……”
“不是我的血。”她打断他的话,罕见的速度飞快。
言溯不说话了,静静看她。
面前的甄爱低着头,乌发披散,衬得小脸愈发白净,干净得没有一丝情绪。就连低垂的睫毛都是静静的,不曾轻颤。
他知道她喜怒不形于色,内心其实是难过的。
良久,他抬手,一下两下,拍拍她的肩膀。
甄爱缓缓抬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定定看着他,有些柔弱。
他敛起眼瞳,脸色罕见的阴森:“我向你保证,一定马上抓到那个混蛋!”此刻说话的语气也是不曾有过的冷鸷。
甄爱莫名心中一暖,又听他冰冷道,“我向你保证,不会让他有机会第二次作案!”
甄爱旋即一愣。
一般来说,这样的爆炸案,有了第一次,很快就会有一连串。可这样的毫无头绪,能抓到凶手吗?
但转念一想,他是言溯啊。
她用力点点头,眼中满是信任:“嗯,我相信你!”
言溯冰封的脸稍有松动,很快又冷下来。
同时,市警局的几位警察过来了。
为首的是布莱克警官,他和言溯有过合作,所以不用介绍和寒暄。
布莱克对旁边几个炸药专家说:“你们速度快一点儿。”
“你们来之前我看过了。”言溯面无表情,“炸药用钢管装载,主要成分是硫酸铵、氯化钾和铝沫。就刚才的爆炸程度来看,化合物配比非常精确。引爆器上连接了水银弯管,只要装置倾斜,即刻引爆。”
警官们全是惊呆的表情,蹲在不远处的专家抬头,Сhā了句嘴:“嗯,他说的都对。”
“至于装置是怎么引爆的,”言溯指了指对面的路灯,“那里有监视器。虽然我推测有人把装置放在石阶上,等着不知情的人走过去不小心踢翻,但还是看监控更保险。”
话音未落,旁边接电话的警官走了过来:“监控室那边看到了,确实有人把炸弹放在台阶上,然后等人踢翻。但不明人物放置的地方刚好是死角,只看到了一只手,没看到人。”
他全说准了!
布莱克警官晃了晃神,道:“还有别的线索吗?”
言溯:“把你的人都叫过来,我不想重复第二遍浪费时间。”
布莱克很快叫大家过来。
甄爱见警察们都围着言溯了,要退出人圈。
言溯眸光一斜就瞥见了她的动作。
他后退一大步,一下子拦住了甄爱的去路,不等她反应就捉住她的手,冷着脸命令:“乖乖别动,哪儿都不许去!”
甄爱唬了一小跳,更觉周围警官们的目光让她脸红。她本能地想挣开,他却似乎来劲儿了,死死箍着。她终究是拗不过他,低着头躲去了他身后,却任他攥着手。
言溯其实是担心不盯着她又出什么意外,才把她拉在身边。可这一握紧手,他清晰地感到,掌心她那一小截手腕柔软滑腻得不像话,像是握着凝脂。
他思绪放空了几秒,才回过神来,淡定地开口:
“不明人物是男性,23-35岁,很不合群,有犯罪史或少年管制史,比如打架斗殴,但最有可能是蓄意破坏公物;
他曾经受过伤,不具有对抗性,很沉默稳重,共事的人经常忘记他的存在,或者小看他的能力。从炸弹的焊接技术和开关设计来看,他行为做事非常有条理,完美主义。他非常聪明,智商在150以上;
他没有引人注目的职称或头衔,屡屡在学业、升职或课题研究上受挫,很有可能是学校的研究生或是教授导师的助理,对学校的评定制度不满;
学科大致在机能性方向,独立时间很多。”
言溯边飞快说着,边拨弄着手机,很快布莱克警官的手机嘀嘀一声响,是言溯发过去的图片包:
“你们来之前我把周围的目击者,报警者,救助帮助者全部拍下来了。不明人物就在这些照片里。你们可以开始排查抓人了。”
布莱克咽了咽嗓子,他只是问有没有什么线索,而得到答案是……破案了?
其余所有的警官也都没了魂魄似的盯着他,鸦雀无声。
言溯见大家都没动静,俊眉一挑:“哦,原来这场爆炸只是演习。”
有警官不理解了:“什么意思?”
言溯冷着脸:“意思是你们的响应速度慢得令人叹为观止,真对得起纳税人供养你们的钱!”
甄爱低头,呃,他对反应速度的讽刺已经从她一个人上升到全社会了。
大家如梦初醒,刚要行动,言溯又叫住他们:“等一下,我说的这些是初步推断,只是根据现场判断出的最大化可能。因此,我保留一两条错误的权力。”
甄爱立在他背后,听了这话,诧异地抬头,只看得到他利落的短发在风中张扬。刚才他说的话那么谨慎而保守,竟不像一贯的自负。
他的背影高大又坚毅:“通常我不会这么快下定论,但鉴于爆炸案的巨大伤害性,我们必须争分夺秒。”
布莱克听出了其他的意思,紧张起来:“你是说?”
“一天或几个小时内,还会有一场爆炸。”言溯看看周围,忽然奇怪地笑笑,语调轻蔑又讥讽,“警车,救护车,死亡,伤痛,所有人都在痛苦。他终于得到重视,当然要发挥到极致。”
他顿了顿,复而平静道,“我已经给他画了一个模糊的图像,剩下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说罢,微微颔首。
幅度不大,却满载着托付和信任。
甄爱又是一愣。她恍然发觉,就是这一低头,让她看到了另一种魅力,无关智慧,只关乎人格。
布莱克警官一怔,也重重地点头:“交给我们了!”
警察们立即行动。
作者有话要说:我原本想说什么的,忘了~~~(⊙o⊙)…
总之,谢谢妹纸们的撒花留言补分推荐,虽然文很冷,但因为你们,心里很温暖,O(∩_∩)O谢谢
琵琶与鹦鹉螺
言溯转过身来,见甄爱脸色好了很多,脸还有些红,刚要问什么,她却立刻抽回手,低声道:“不好意思,把你的手弄脏了。”
言溯这才发觉她的手上全是粘稠的血液,而自己手上也沾染了些血渍。
他望一眼草地,便牵她过去,拉她蹲到洒水器旁洗手。
他很快洗干净了,可她手上的血都结成了块。
毕竟是人血,她不免心急,又搓又抠,一双手血红血红的。言溯拧了眉,从口袋里掏出手帕,不由分说拉过她的手,帮她擦拭起来。
甄爱又要挣脱,却再次拗不过他的气力。
“别动!”他声音低沉地命令。
说这话时,头却不抬,只一丝不苟地擦拭着她的手心手背,指缝指甲。
甄爱不动了,木木看着他低垂的眉眼。他那么认真,动作那么轻柔细致,像是对待他最心爱的书籍。
手帕柔顺的材质,掺杂着凉丝丝的流水,还有他掌心不愠不火的温度,一股脑儿汇集在甄爱的手心,有点儿痒。清凉的感觉缓缓蔓延到心尖,更加痒了。
从小到大,没人给她洗过手,包括妈妈。那时候,妈妈会抱着手立在洗手台边,看着小小的甄爱踮脚站在板凳上,在水龙头下搓小手。
她恍惚地说:“以前我洗手的时候,我妈妈就站在旁边,说,洗手要洗21秒。”
言溯头也不抬:“你的手太脏了,要洗十几个21秒。”
甄爱默默不语,又陷入沉思。
她有次在学校看见泰勒给江心洗手,他从背后环着她,浅铜色的手在透明的水流下亲昵地搓着江心白嫩的小手。两人咯咯地笑。水珠闪着太阳的光,很美好。
那时候,她莫名其妙地想,泰勒经常打篮球,他的手掌一定有很多茧,粗糙却很有质感,那才是生机勃勃的男生。
而现在,青青的草坪上,细细的水流下,和甄爱交叠在一起的那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而又硬朗。
甄爱愣愣看着他把她捧在掌心,他细细拭去她指缝的斑驳血迹,他和她食指交叠……
她的脸渐渐发烫了。
可正如他这个人,这样的动作他依旧做得干净,没有任何狎昵的意味,只是纯粹的照拂与关爱。
她狂跳的心又渐渐平静下来。
似乎,他总有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甄爱定下心来,问:“你是怎么给这个投炸弹的不明人物画像的?”
“有一部分是站在前辈的基础上。”他说得真诚而又恳切,丝毫没有独揽功劳或是邀功的样子,
“诸如精神病人,虐待狂,PTSD创伤后综合症,连续纵火犯,投弹手,都有前辈们根据经验画出来的犯罪画像。”
“是吗?”甄爱好奇心起,“这么说警察系统里,对不同类型的犯罪者,比如连环杀手,都有大致的画像了?”
“嗯,联邦调查局上世纪80年代提出了一种分类方法,有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和无组织力的连环杀人犯。”
甄爱推测:“精神病人就属于无组织能力的?”
言溯正细心用拇指肚揉去她手背上一块凝血:“除了精神病人,还有严重的PTSD创伤后综合症杀人犯。这两者都属于无组织能力。
由于他们的理智和社会功能相对迟钝,犯案现场比较好判断——
一时冲动,不刻意选择被害人,不自带犯罪工具,作案后不清理现场。”
“那有组织能力的呢?”甄爱问,“比如纵火犯,火灾不是证据最难搜集的吗?”
言溯毫不费力地回答:“在美国,94%的纵火犯是男性,75%是白人,年纪不大,在17-27岁之间。童年尿床,与异□往困难,自尊心低下。且手法会升级,纵火犯最终都会演变成连环杀人犯。”
甄爱默然。
正如言溯所说,这一项项数据背后,是无数警察和画像师一点一点积累的成果,这才在长年累月中一笔一画勾勒出了罪犯的轮廓。
这么一想,这就是一代一代正义力量的汇集和凝聚啊!
坚守正义的人,从来都不是孤独地行走!
甄爱心中涌过一丝温暖的力量,又回到原题:“那,投放炸弹的人呢?”
言溯正低着头,就着水轻轻擦拭甄爱细细的指甲缝。甄爱指尖痒痒的,微微一缩,却再次被他捉住。
半晌,他才道:“投弹手一般分为三个原因驱使,恐怖袭击,政治目的,个人恩怨。”
甄爱认真想想:“恐怖袭击会选择地铁或者时代广场那样人群聚集的地方。至于政治目的,还不如去政府机构和军事大楼。”
“聪明。”言溯弯弯唇角,“我真喜欢自主思考的人,虽然只是偶尔灵光一闪。”
甄爱:……
她问:“关于投弹手,也有数据吗?”
“嗯,联邦调查局对投弹手的画像是——98%是男性,不合群,有蓄意破坏的历史。50%的投弹手会把自己炸伤,还有一部分会在放置炸弹时把自己炸死。”
甄爱一头黑线:“真是吃力不讨好,愚蠢的人类!”
言溯听了这话,竟然笑出一声,复而才道:“相反,做炸弹的人通常比较聪明。当然,那些随意混合石墨硫磺把自己炸死的除外。”
玩笑开完,他才继续之前的话题:“以个人恩怨为驱使的投弹手,他的目的是泄愤和谋杀,炸弹就是他的工具。因此,他会准确地选择目标。所以,爆炸的地点和人群,就显示了他的恩怨和身份。”
言溯望了一眼小范围爆炸后混乱的校园,“他长期生活在这个环境,却总是被这里的人忽视。爆炸,是他情绪的爆发,也是他吸引注意力的方式。那一刻,
他在对这个校园里的人说:你们看啊,我在这里,声势浩大地登场!”
甄爱的心微微一震,那人心理是有多扭曲,才非要以这样的方式证明自己的存在?
“所以,你才认为投弹手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或教职工。那……他这个炸弹是随机选人的了?”
“不。这些忽视他的人里,总有那么一个或几个,格外地触动他的神经。”言溯握着她湿漉漉的小手,忽然觉得那手软若无骨,绵绵的滑丝丝的,比他家的鹦鹉好摸,也比莫扎特和Elvis好摸。
他定了定心绪,简短道,“这是他第一次投入使用的炸弹,他需要试验,需要转移警方的注意。”
甄爱蹙着眉,想清楚了:
“他不仅是情绪爆发,更是精心布置的谋杀。
无差别的杀人,当然比锁定仇人的杀人更来得安全保险,更远离警方的视线。一批批的爆炸案下去,无数的受害者里,总有一批他真正想杀的人。可到了那个时候,警方又怎么会知道,他真正的目标究竟是谁呢?找不到真正的目标,就难以找到真正的凶手。”
言溯似有似无地弯弯唇角,她真是聪明得可爱。
她兀自说完,倏尔一笑:“还好有你,你一定能阻止他的,对吧?”
言溯正在想别的事,被她这样信任和奉承,脸色微僵,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默默地决定把她的手再洗一遍。
甄爱完全参与到了推理中,也不觉自己的手早就洗干净了,继续问:“那他做事有条理,完美主义,是从炸弹的构造上看出来的吗?”
“嗯,那个炸弹对普通的炸弹手来说,已经非常精细了。他竟然还用水银平衡器,呵,他很有想象力和创造力,把自己的作品当成了艺术。”
甄爱想,能把杀人武器都当做艺术来研究的人,果然变态又恐怖。这样的人真是不能久留的:“那你怎么知道嫌疑人在你的照片里?”
“炸弹是一种非常具有杀伤力和破坏力的武器,是智慧和超自然力量的结合,制作起来越危险,爆炸瞬间带给制作者的认同和享受就越发的非比寻常。几百上千个小时与危险共舞,他会放弃最终派上用场的一瞬间吗?”
甄爱彻悟似地点头:“所以他会在现场等着看爆炸!”
这话让言溯一愣,他忽略了一个细节!
他立刻摸出手机,也不管手是湿的,就给布莱克打电话:“嫌疑人范围缩小了,他一直在那条街的某个文化展位上。这样才能时刻观察台阶上的炸弹,却又不被任何人怀疑。”
飞速说完他便挂了电话,瞬间就凑过去拥抱甄爱,赞叹:“聪明的女孩!”
甄爱突然被他抱住,顿觉他宽阔又硬朗的怀抱里满是男人的味道,让她差点心乱,好在只是短短的一瞬。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开心能帮到他。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可能。”言溯松开她,又自言自语,“或许是那些想满足英雄主义扮演拯救者角色的医生或警察,但考虑到1.他们没有足够的独立时间,2.炸药剂量太大,所以就排除了。”
“嗯,如果是警察,不如直接枪击;如果是医生,不如直接投放病……”甄爱说到此处,心里一震,赶紧闭嘴。
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看向言溯,他却似乎没在意,而是关了水管,拧干手帕,又悉心把她的手擦干。
两人这才起身去看监控录像。
刚好警察局的炸弹专家带着炸弹碎片准备离开,言溯眯着眼看了一下,陡然喊停:“等一下!”
他拿起专家手中的一块碎片,看了一会儿,问:“中间这条刻痕怎么回事?”
专家看一眼:“不是爆炸留下的,应该是制作者留的印记。通常来说,制作炸弹的人把它当做是艺术品,就会在炸弹内部留下专属的符号。可通常都很简略,看不出任何信息。”
言溯不置可否地挑眉,问:“碎片拼出来是什么符号?”
专家说:“应该是一个三角形,顶端有条直线。”
言溯想了想,迈开长腿继续走路,一边示意甄爱跟着他走,一边掏出手机拨号:“布莱克警官,投弹手今天很可能穿白色衣服。”
等他挂了电话,甄爱追问:“为什么他今天可能穿白色衣服?”
言溯步履很快:“三角形的顶端有一条直线,这个图形倒过来看呢。”
甄爱想起几个小时前言溯的演讲,立刻道:“那是杯子的形状!”
“聪明。”言溯几不可察地一笑,很满意她认真听了自己的演讲,“那是圣杯的形状。”
“你的意思是他信教?”
“不一定,但起码他对教义故事很了解,并很认同。考虑到他沉默严苛又古怪的性格,这样的人一定会遵守那条不成文的规矩。”
“那条规……”甄爱脑中光亮闪过,“9月劳动节后,不穿白色?”
言溯侧身瞥她一眼,没说话,却有赞许。
秋天到来,不穿白色。
而现在,
甄爱望向路边的新绿:“立春了。”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wakeup扔了一个地雷,mff_扔了一个地雷,仙君扔了一个地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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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琵琶与鹦鹉螺
到了学校监控室,言溯把甄爱摁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躬□子,视线与她平齐:“坐在这里别动,我马上出来,好吗?”
甄爱脸微红,不明白他这忽然哄小孩一样讨好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而她不做反应,他便理解出错了。
他面色颇为严肃地拍拍她的肩膀:“不要怕,我很快会抓到他。”
甄爱:……我其实没有害怕。
言溯这才走进去看视频。
和警官说的一样,放炸弹的地方是视频监控的左下死角,只看到一只手放了个小盒子在台阶上。时间是早上六点多。
死角……更加确定作案的就是在校人员。
但言溯要看的不是这段时间的监控,而是他从教学楼走出来的那刻。
视频里,甄爱跟在他身后,有人围上去和他说话。某个时刻,视频右下角出现一个戴着黑宽帽的男子,很快朝言溯那边走过去。
他越过甄爱的肩膀,往言溯手中塞了礼物,而他的另一只手……
他的另一只手在甄爱的帽子里放了什么东西!
那人立刻转身离开,言溯追过去,很快跑出了监控范围。但身后的甄爱有一个奇怪的动作,她望着那人跑远的方向,诧异地摸了摸后脑勺。
那个人竟然还扯了甄爱的头发!
言溯不自禁地握了握手掌,阴沉着脸色继续看。很快,甄爱也跑了过去。几秒后,一个女学生蹦跳着从视频左下角跑过,视线轰然炸开。
台阶上的人群像礼花一样四下绽放。
屏幕右下角的甄爱惊讶地转身,那个叫安琪的女生浑身血淋,在爆炸瞬间冲击波的作用下,扑到她身上。
看上去,就像她保护了甄爱……
言溯走出去时,甄爱乖乖坐在原来的位置,一动不动,只是执拗地一下一下,狠狠搓着手。
他坐在她身边,脸色不太晴朗,声音却很轻,“怎么了?”
她吓了一跳,尴尬地再不动了,好半天才说:“还有味道。”
言溯自然知道她说的是血腥味,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从来都不会说安慰的话。
甄爱看上去也并不需要,她似乎在想别的事,只直直地盯着自己的手指,沉默很久,才说:“我猜,你早就看出我的身份了吧?”
言溯不会撒谎,木木地点头:“第一面就看出来了……”说罢,他摸摸鼻子,“呃,现在这个时候,不强调第一面也可以。”
“我早该想到的。”甄爱弯弯唇角,望望天。
言溯也望望天。
又过了好久,甄爱才静静地说:“我的第四任特工,名字叫Harvey,阿拉巴马州的。他说,Alabama州的州名来源于印第安语,意思是:我为你披荆斩棘。
他还说阿拉巴马男人的血液里住着战士的魂。而他的名字Harvey意思也是战士。他是战士中的战士。”
我为你披荆斩棘;
为保护你,奋战到底。
“每次回家,他都会先把室内检查一遍。那天他踩到了重力感应的时间炸弹,还有一分钟爆炸。我知道,重力时间炸弹一旦撤去压力之后,时间就会成倍地加速。他说松脚之后一分钟或许会缩短成十几秒。他说:
快!
123,我们头也不回,一起跑……”
甄爱低下头,轻轻笑出一声,“啊……我真傻。”
言溯默然不语,已经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况,那位战士一样的特工一定是看着她跑出了安全的距离,才松开脚的。
相比两人一起的十几秒,他宁愿给她一分钟,而只给自己几秒。
“跑出很远后,我踩到了一截脏兮兮的手……他是个很爱干净的帅小伙儿……我冲回去,就像今天这样,摁着他胸口的伤。可他只剩一口气,还在说:
Run,Kim,please,Run!”
跑,Kim,求求你,快跑!
甄爱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望着走廊顶上的日光灯,又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言溯眼瞳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下颌的弧线却是紧紧绷着,像是阴郁,又像是无力的愤怒。
他知道,这只是她黑暗过往的冰山一角。
她说完了,于是,长长的走廊里一片静谧。
良久,他突然扭头看她,定定地说:“甄爱,看着我。”
甄爱回头迎视他,不明所以。
而言溯望着她漆黑的眼睛,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心里的感觉却更加的坚定,他沉声道:
“毫无疑问,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善良的女孩。”
甄爱怔忡地睁大了眼睛,不管是对她还是对他,这都必然是一个相当高的评价。
她怀疑言溯是不是想安慰他,
可言溯却十分的确定。
经过那么多常人无法想象的悲剧,她还能坚守自己的底线和专业,从不为自己的遭遇悲春怀秋,却能为同胞的苦痛而落泪。
“我想,今天,我看到了你的心。”他毫不吝啬地夸赞,“很干净,很美丽,我很开心。”
言溯微微一笑:“不,我应该说,我为你骄傲。”
就是这么无厘头又毫不成章法的赞美让甄爱心里升起大片的暖意。
他果然不会安慰人,可他的赞许和认同已经让她心情豁然开朗,再次充满斗志。
既然他真心实意地夸奖,她便当之无愧地收下。
她丝毫不脸红,还给他一个大大的笑容,表示感谢。
她的笑真诚又单纯,带着一点儿不太习惯的青涩,他微微怔住,一瞬间心里莫名其妙地想,啊,是啊,欧文说的没错,她笑起来真的很好看。
他有点儿窘,木着脸收回目光,又问:“这些经历,你和别人说过吗?”
甄爱摇摇头:“我不被允许看心理医生。而且,我也不需要。我自己能处理好。”
“我也相信你能处理好。”他重重地点头表示支持。与此同时,心里莫名有种奇异的优越感,半晌后,又为这种优越感鄙视自己。
“对不起。”他双拳紧握,摁在腿上,“我以后不会再说那些话。”
甄爱不解:“你说什么了?”
“那些让你看医生的话。”说完,他神色转阴,眯着眼,“原来我说的话这么让你记不住。”
甄爱感觉他似乎又被自己逆了毛,赶紧顺顺:“我是觉得那些话是你的关心,只是,咳,你关心的方式比较奇特。”
言溯板着脸,面无表情:“谁关心你了?我那是分析问题解决问题。”话这么说,脸上却有一丝尴尬的微红。
“哦,这样。”甄爱不无失望,悻悻地扭头回去看墙壁。
言溯见她这样,不觉拧了浓浓的眉毛,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又默了半天,探手进她背后的帽子里,摸索了一下。
甄爱一愣,赶紧回身,却见他跟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一样彩色的东西:
“啊?你会变魔术?”
言溯清俊的脸灰了一度:“我看上去像是变戏法的人吗?”
甄爱不理,注意力全集中在他手心的那抹彩色:“咦?这是海螺?”
“咳,严格的说,这叫鹦鹉螺。”言溯刚准备详细地解释一下鹦鹉螺的来源啊演化啊什么的,但唯一的听众已经没听了,而是捣鼓着小螺,很好奇地摇啊摇:“呀,真好看。”
言溯于是默默地闭了嘴。
甄爱这里看那里看:“难怪叫鹦鹉螺,它像鹦鹉一样色彩缤纷呢。”
言溯忍了忍,没忍住,最终还是决定纠正她的错误:“其实,大自然的358种鹦鹉里,很多都没有色彩缤纷的颜色。比如非洲灰鹦鹉,一身的灰毛,特别丑特别……”
“可你刚才是怎么变出来的呀?”甄爱望他。
她没听,还是故意不听的。
言溯黑了脸:“我都说了我不是变戏法的!”
“啦啦啦,我没听。”甄爱望着天,听着鹦鹉螺里的声音,不理他了。
言溯无声看着,忽然想,不告诉她这只鹦鹉螺是怎么来的,也不错。他不知道那个神秘人是针对自己还是甄爱,但无论如何,他都不想让她不安。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台阶上的炸弹不是他放的,毕竟,那个人不能保证自己上台阶的时候刚好没人踢到炸弹。
可是,琵琶和鹦鹉螺,他想传达什么信息?
这时,言溯的电话响了,是布莱克警官打过来的。他接了电话,便和甄爱起身离开。
甄爱大约听到了一点儿电话内容,问:“是不是锁定嫌疑人了?”
“恩里克·杰森,31岁,在哥伦比亚大学读了近十年的书,本科物理,研究生机械自动化,博士研究领域为机械物理。他作为组员和一个科研小组在研究电子物理工程技术。可前段时间他多年的研究成果宣告失败,论文被导师批为激进不现实。他竞争对手的项目却获得了500万美金政府拨款,正式成为导师的助理,马上要开始第二阶段的研究。当然,他被排除在外。”
言溯语速飞快,步调更快。
甄爱不得不又跟着他一路小跑,她看了一下手表,心中暗叹:不到五十分钟,就找出犯罪嫌疑人了。
可抬头一看,言溯铁着脸色,脚步风驰电掣地快,她不免奇怪:“你不开心?”
言溯声音清冷:“人跑了。”
甄爱心一提,那个叫杰森的,也太警惕了吧?
她看他心情不好,不再多问。
沉默地走了不知多久,言溯才冷冷道:
“警察已经找到了他住的地方,但那里肯定不是他制作炸弹的地点。他比我想象的还要谨慎,第一时间就发现警方在怀疑他。照这么看,他势必会提前进行下次行动。他是德克萨斯人,在纽约没有任何亲戚和可借用的场地。所以,他的炸弹研制点在哪里?”
甄爱跟着他飞速地走下台阶,她甚至可以清晰地感觉到他身上冷鸷的气息,她知道他是生气了。
因为他答应过她,一定在下次爆炸之前,抓到那个嫌疑人。可现在,聪明的杰森敏感地察觉到异样,立刻躲起来了。
甄爱尴尬地紧张着,真希望那个承诺不要给他太大的压力。
一走神,她的脚下忽然踩空,“啊”的一声惊呼还没发音完全,她就猝然摔倒在台阶上。
言溯完全没料到这个突然状况,听到她的叫声,立刻回身去扶她。可他走的太快把她甩了好几级台阶,已经来不及,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重重摔倒在自己脚下。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走得太快了,瞬间把她扶起来,担心地扫了她一眼,拧着眉沉声说:“对不起。”
甄爱一愣,吃痛地说不出话,却赶紧摆摆手,实在觉得没道歉的必要。
可她看他脸色很不好,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他又低低地问:“很疼吗?”说话间,竟有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轻柔。
甄爱摇摇头,不介意地笑笑:“只是摔一跤,哪有那么娇气。”疼只是一瞬间,过了就好了。
他却黑着脸,在和自己生气。
他不动声色地气着,又躬□子,轻轻拍去她裤子上的灰尘。
甄爱看着他弯下的背脊,再看一眼来来往往的学生,微微窘迫起来。她赶紧弯下腰:“我自己来……”
没想他正好直起身。
电光火石之间,她的下巴轻磕到他的额头,还疑似,在他额头上亲吻了一下……
他的肌肤比她想象中的要细致紧实,带着男人的硬朗,发间还有森林般清淡的味道。
甄爱彻底窘了,干脆不说话,木木地装傻。
言溯也是微微一愣,足足两秒后眼眸才恢复清明。
他立在两级台阶下,视线刚好和她平齐,作保证似的说:“下次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走那么快了。”
甄爱红着脸,接话无能,便乖巧地点点头。
言溯这才转身继续走,却在心里蹙了眉。刚才她的嘴唇碰上他的额头,印下了一片绵软湿润的感觉。
袅袅的缠绕,挥之不去。
但意外的是,他并不排斥,却有极淡的欢愉。
作者有话要说:偶会慢慢多加感情戏滴~~~~o(>_ 24琵琶与鹦鹉螺
恩里克·杰森在大学附近的街区租了间房子,那是一栋很普通的窄窄高高的老楼房。
他人不在,房东太太不肯开门。
言溯和甄爱沿着木楼梯走到第三层时,布莱克警官正在走廊上和房东太太协商,叫她打开杰森的房间。
那45岁满头卷发的太太正用西班牙语混杂英语争辩:“midios,lly.”我的天,你不能闯进我的房子,你这是强盗。
布莱克则解释说杰森有重大的犯案嫌疑。
房东太太坚决不信,夸杰森是“buenchico好男孩”还说他“是个好租客,按时回家,作风干净。”
言溯走过去,目光冷峻地扫向布莱克:“显然警官你还没有申请到搜查令。”
布莱克很尴尬:“因为没有有效的证据,特批的搜查令正在审查中,可等到那时,或许第二次爆炸都发生了。”
言溯:“但是没有搜查令,房东太太是不能给你开门的。她是一位正直的女士,请不要用你的警察身份压迫她。”
所有人:……
你是来捣乱的吧……
队友,你醒醒!
言溯对房东太太微微颔首,用西语道:“losiento抱歉”
房东太太很开心。
言溯问:“哪个是杰森的房间。”
太太指着言溯背后。
“gracias谢谢!”说完,他转过身去,陡然毫无预兆地发力,狠狠一脚踹开了那道门。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大家全傻了眼,房东太太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呃,你不是队友么?
全体人目瞪口呆之际,言溯淡淡地耸耸肩:“我不是警察。”
意思就是他不用担心负行政责任。毕竟,普通公民踹门和警察踹门完全是两个概念,天壤之别。
警官们都摇头:他真是个疯子。
但他们一边摇头一边在偷笑。
房东太太急了,让警官们抓言溯这个“害虫”走。
布莱克很为难地叹气:“我是主管刑事案件的呀。这种纠纷不在我的职权范围内。”
甄爱:……
房东太太泪牛满面:原来你们是一伙儿的。
“你们看到了。”言溯踮踮脚尖,活动活动,淡然又狡猾地一笑,“我只是踢坏了他家的门,并没有非法侵入居民住宅。”
他双手Сhā兜地立在门线上,一双眼睛已开始锐利地扫视起杰森屋内的物品。
布莱克警官见识过言溯惊人的观察和推理能力,便放心地交给他。
而一旁的房东太太忙说要给杰森打电话(当然打不通),其他警官则讨论着杰森可能的去向。
甄爱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变成背景墙,她觉得周围有些吵,那个家伙估计快炸毛了。
果然,下一秒,
言溯深深蹙眉,冷冷一声低斥:“你们全都给我闭嘴!”
一时间,嘈杂的小楼里鸦雀无声。
他还不满意,狠狠一扭头,看向一位胖胖的警官,目光暴躁:“你的呼吸声太重了,刺耳又难听,马上停止呼吸!我要绝对的安静。”
胖胖警官很委屈,朝布莱克警官求助;后者瞪他一眼,胖胖警官立刻哀怨地捂住鼻子。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我对你们的要求不高,只是不准呼吸。”他复而脾气不好地看向屋内,半晌后,又扭头看甄爱一眼,“你可以。”
甄爱一僵。
他收回目光,还自言自语地说:“你呼吸的声音很好听。”
甄爱立在一群捂着鼻子目光窥探的警官的锐利眼神里,大囧:言大神探,您先忙案子,别管我,别抽风,成吗?
言溯身形笔直地立在门口,黑色的西装将他的身姿衬托得愈发颀长,半明半暗的房间映在他的眼瞳中,幽深幽深的。
一秒又一秒,死一样的沉默。
30秒后,他开口了:
“房间里很多的木雕和模型,看上去像是手工爱好者。可模型的木头颜色都变了,上面积了灰。做模型的工具诸如镊子钻头切割器却十分干净,甚至因为经常使用而磨得掉漆了。照这么看,模型都是假象。反倒是桌上十几个大大小小的钢制笔筒,他有收集笔筒的癖好?还是,它们看上去像不同型号的炸药管?当然是后者。结论是:工具不是做模型的,是做炸弹的。可房间里没有化学品,所以,他随时带着工具练习手感。
那么,哪个地方能让他时刻背着大包装着工具进进出出却不让人怀疑呢?”
“门口的几双鞋子,鞋面看上去很久没洗了,但鞋底不脏,说明他没走过泥泞的地方,排除公园码头郊区。问题又出来了,市中心哪里有属于他的不被人打扰的地点?租场地?他没有那么多的钱。”
“再看窗户,对面是狭窄的过道和墙壁,光线原本就不好,他却还是用黑色的厚窗帘。结论是:1.他睡眠很有问题,且作息不规律。2.他不想让人知道他什么时间回家。
房东太太说他按时回家,其实是因为他每天早上按时出门,晚上回来却没有惊到房东。因为他不开车也不坐出租,而是步行。”
独自说完这一长串话之后,言溯转身,眸光锐利:
“他制作炸弹的工作室,步行就可以到达,在市中心,非租用场地,他时刻背着大包进去也不会惹人怀疑。反倒是他回家晚了会让这栋楼里其他的租客好奇。”
言溯冷淡地弯弯唇角:“这么说来,似乎只有一个地方了。”
在场的人都在一瞬间如梦初醒:学校!
投弹手杰森竟然还躲在学校!
去学校只有5分钟的车程,却像是度日如年。
甄爱坐在言溯的身旁,一言不发,因为此刻他身上散发着一股陌生的戾气。
她知道,刚才那一番了不起的推论并没有让他有半分的骄傲或是自得,反倒是让他生气了。他在气自己没有早点儿想到杰森的爆炸试验室其实就在学校内部。
但甄爱认为他对自己太过严苛了。
毕竟,没人能够在完全不了解一个人的情况下,推断出他的全部心里想法。他做到现在,已经很厉害了。
安静的车厢内,言溯倏尔冷笑:“果真是他的风格。”
说话的语气就像他完全了解那个从未谋面的投弹手一样,“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很有信心和勇气,居然想到玩这招。Great!”
甄爱头一次听到他这么阴森的语气,蓦然脊背发凉。
言溯又看向前方的布莱克:“马上联系拆弹专家,说不定,现在杰森的炸弹已经绑到他的仇人身上了。”
甄爱一听,脸色顿时微白。
言溯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冰冷的脸色瞬间松动。他拍拍她的肩膀,低声道:“别怕,有我在!”他这话说得自然而然,丝毫没察觉有什么不妥。
其实,甄爱并不是害怕。但她还是心头一暖,只是一抬眼看到布莱克警官意味深长的眼神,她的脸颊便霏霏红了起来。
很快到了学校。
言溯等人立刻去往杰森所在的物理实验室,但只有一个人在整理实验器材,正是杰森的竞争对手沙利文。
布莱克奇怪了,问言溯:“难道他不在学校?”
甄爱神经一紧,呃,警官你确定你要质疑言溯么?
果然,言溯目光如刀一样剜到布莱克身上:“愚蠢的人类,谁说他想杀沙利文了?”
甄爱扶额:幼稚鬼,现在不是耍嘴皮子的时候吧?
没想言溯像是感应到了甄爱心里的想法,回头看她,十分理直气壮地快速道:“这句话是跟你学的。”
甄爱这才想起她确实用“愚蠢的人类”形容过杰森,好吧,她错了,她不该教坏小孩子。
言溯继续之前和布莱克的对话:“他怎么会杀沙利文?从刚才我们搜集的信息来看,沙利文在研究和课题上毫无成就和亮点,智商成绩都很普通,杰森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沙利文脸都黑了,举了举手:“嘿,我耳朵没坏。”
“Goodforyou!哦,恭喜你!”言溯飞速扫他一眼,又继续对布莱克道,“杰森和利教授有深的师徒与合作关系,他现在感到了背叛!”
布莱克这才硬着头皮走到沙利文跟前说明了来意,并询问杰森的可能所在地。
但沙利文并不配合。
他像大部分学者一样,对政界或警界的人怀着天生的高傲和排斥。
他没兴趣地抬抬眼皮,说了句:“科研机密,无可奉告。”就继续自己手头上的事了。
布莱克束手无策时,言溯突然开口:“杰森知道警察锁定了他,所以提前了最终的杀人计划。你们的教授现在在他手里。”
“胡说八道,”沙利文很不满,“杰森在研究课题,利教授早就回家了。”
布莱克一惊:“我们忘了利教授的家。”现在赶去来不及了。
可言溯十分坚定:“不,他们就在这个学校的某个角落里。”
“学校周边都是警察,他的炸药带不出去。且他追求完美,不能多制造几次爆炸已经惹恼他了。让他把爆炸的地点从他心爱的学校挪到他憎恶的人家里去,他会同意吗?”
甄爱立刻明白,由于警察的迅速锁定,杰森被迫将第二次爆炸就直接对准他最想杀的人。这很可能是他的最后一次表演。
连炸弹都设计出创造力和艺术感的他,当然会选在万众瞩目的校园,而非宁静无人的别墅区。把教授炸死在学校,多么讽刺!
一个多小时前就有一场爆炸,在这么多警察的眼皮子底下,再来一场更为声势浩大的爆炸,想想都令人刺激啊!
布莱克听言,立刻道:“杰森一定让利教授跟他走了,他现在非常危险。”
沙利文更加恼怒:“你们在说什么?杰森是一位很努力勤奋的科研工作者,以他的性格绝对不敢……”
“他的什么性格?”言溯的声音忽然阴戾起来,
“为什么说他努力勤奋不说他天赋异禀?我来给你描述一下为什么——
因为他很低调隐忍,喜怒不形于色。在你们中间他就像默默无闻的背景墙,没有任何色彩。你没见他笑过,也没见他怒过。你不会认为他成功,因为他从不表功,从不明争。但你不会认为他懦弱,因为他从来不说对不起,从来不说‘可能’。你们的教授经常批评他,他无声地承受,丝毫不反驳,但也绝对不让步。”
他语调一转,淡然恢复了平静的语调:“你仔细想想,他这种性格的人,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沙利文惊愕得浑身抖了一下。杰森就是面前这个陌生男人说的那样,但他从来没觉得杰森有什么可怕之处,可现在经过言溯一分析,他吓得脸都白了:“你认识他?”
言溯快速道:“不认识。这是我们根据炸弹和现场分析出来的犯罪画像,怎么?听上去似曾相识?”
沙利文赶紧往外跑:“我带你们去!”
众人也立刻跟着过去。
甄爱落在最后,有些魂不守舍。
言溯的那段描述让她想起了另一个人,哥哥。
她的哥哥就是这样一个人,对大家来说,很可怕的一个人呢。
她吃力地扶住额头,好像每次想到哥哥,头就有些疼。今天似乎疼得更厉害了。
她脚步更慢。
“甄爱!”远处的声音让她恍惚。
她懵懵地抬头,就见言溯立在实验室的门口。
大家都走了,只剩他在等她。
他逆着光,轮廓分明的脸在白花花的光里漂亮得不太真实。
她渐渐从放空的思绪中清醒回来。
言溯原本要嫌弃她反应慢的,可见她这瞬间眼神空空的,小脸苍白得有些吓人,他立刻蹙了眉,朝她走过来:“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
甄爱已经恢复了清明,担心自己拖累了言溯的速度,歉然笑笑,摇摇头:“没事。”
她歉疚的样子竟叫他莫名难受。
言溯看着她衣服上已经干枯的血渍,愈发内疚地敛了眼瞳:“是我不好,我本应该在第一时间送你医院检查的。”
可他必须要阻止第二场爆炸,而那个琵琶和鹦鹉螺又叫他不放心让甄爱独自一个人去。
甄爱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赶紧宽慰他:“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没事的。学校里都是学生,不能让他们再有危险了。我们马上过去吧。”
“嗯,我一定用最快的速度解决那个混蛋,然后带你去医院。”
25琵琶与鹦鹉螺
杰森的个人第二物理实验室在某栋实验楼的地下一层。
言溯和甄爱过去的时候,警察正在疏散楼里的学生。由于几个小时发生过爆炸案,学生们虽然有条不紊地出来,但都明显很慌张。
言溯走上台阶,想起了什么,脚步一顿,转身扶住甄爱的肩膀,直直看着她。他的眼眸澄澈得像天空,许诺:“我马上回来,你在这里等我。”
甄爱的心蓦然一沉,仿佛瞬间没入排山倒海的痛楚中无法呼吸。
呵,何其的相似啊!
哥哥也对她说过,然后,再也没有回来。
这句话成了他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她稍显萎靡地看着他浅茶色的眼眸,那样干净的视界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蓦然间情绪低落,不无悲伤地说:“我一定要去。”顿了顿,又道,“说这话的人都是骗子,不管我等多久,都不会回来的。”
言溯的心尖划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刺痛,极淡极浅。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甄爱流露出这样悲哀而无助的神色,不用想都知道刚才那句话说错了,一定碰到了她过去的伤处。
他收紧掌心,紧紧握住她的肩膀,欺身下来,灼灼地看着她,语气近乎于祈求她的信任:“我保证,我不会有事。”
可她执拗得近乎无理取闹,像是讲不通道理的小孩:“你骗人。”
言溯一愣,此刻甄爱的行为完全超出了他熟悉的任何学科范畴,也完全超出了他的处理能力范围。
他头一次觉得手足无措,头一次竟不知如何应对。
他微微敛瞳,神色莫测;
而她也毫不畏惧,大义凛然式地挑战他研判的目光。
不知僵持了几秒,看着她清黑的眼眸和紧抿的嘴唇,他的心,突然就软了。
他几乎是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握了握她瘦弱的肩膀,低声道:“走吧!”
下到地下一层,布莱克警官表情很压抑地对言溯说:“他用了所有的炸药,拆弹专家估测可以炸毁整栋楼。”
言溯没接话。
七弯八绕地走进实验室,就见利教授赤着上身,身上绑满了大大小小几十上百个钢管炸药,胸口则是一个巨大的仪器箱,开了一小个洞口,显示着倒计时00:14:59。
几个拆弹专家正在紧锣密鼓地对付教授胸口的仪器装置,而罪魁祸首杰森铐着手铐,立在一旁,脸上是淡淡的、明朗的微笑。
部分防爆警察们正在安装防爆墙,万一出现事故,墙体可以减小爆炸对楼体和周围环境的破坏;部分警察在清理实验室里各种制作炸药的物理化学物和仪器工具;还有一部分在安装可视屏幕。
狭小的空间里十几个人在忙碌,没人发出多余的声响。
甄爱看了杰森一眼,和她想象中的不太一样,这个男人很清秀,看上去甚至很温和。他正望着实验室里的闭路电视微笑。
那是校园里随处可见的终端信息台,原本在播放校园新闻,却在一瞬间切换成了自制的视频。视频里,利教授光着上身,颤抖着哀求:
“恩里克杰森在电子物理方面很多的想法其实是正确可行的。不是激进,而是超时代。是我嫉妒他超过了我。是我剽窃了他的一些,”视频中的教授看了左上角一眼,哆嗦了一下,立刻换词语,“不,很多,很多想法和论文。还,还拿他的一个发明申请了专利……”
甄爱诧异,这就是杰森和利教授之间的恩怨。崇拜多年的恩师,把自己当成了利用品?
正想着,视频戛然而止。
屏幕一片雪花。
言溯面无表情地松开刚刚拔下的Сhā头,不是电视,却是实验室里的一台仪器。
他摸摸那个体型不大的仪器,好似自言自语:“远程控制?真是低端。这样的对手,总是让我觉得无聊。”
杰森脸上的笑容撤得干干净净,渐渐露出阴沉。
言溯看都不看他,却对布莱克说:“告诉学校电台的人,利教授在被人威逼之下说的话,可信度大打折扣。”
布莱克一愣,立刻明白了,马上叫人去通知。
甄爱也看出来了,言溯是故意在刺激杰森,后者脸色微变,探寻意味十足地盯着言溯。而言溯还是不看他,而是认真地翻看起杰森留在实验室里的笔记本和草稿纸。
防爆墙已经堆好,拆弹专家仍在一点一点地拆除炸弹。
离爆炸只有11分钟的时候,布莱克宣布留下一名拆弹专家,其余的警察全部撤离去地面,通过可视电话观察情况。
众人到达地面后,无数双眼睛望着可视屏幕。
两端都是寂静无声。
且不论利教授的话是真是假,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相安无事地看着一个活人被炸成粉末。
甄爱看着视频里沉着冷静的拆弹专家和冷汗直流的利教授,也不禁渐渐悬起了心,握紧了拳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拆弹专家终于卸下了计时匣子的三分之二块铁板。
所有人刚要松一口气时,拆弹专家厚重的防护服闪开,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数字键盘的密码器。
他冷静又简短道:“密码!六位数!一次机会!”
出乎甄爱的意料,这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声音,听上去应该和言溯差不多大。这在拆弹专家中是很少见的。
布莱克立刻看向杰森:“说出密码,我们承诺替你申请减刑。”
杰森无所谓地耸耸肩,显然不在乎。
有几个警察差点儿冲上去揍他,却被人拦住。
大家都有些急躁了。
计时器上鲜红流逝的数字刺激着每个人的神经。谁都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屏幕对方的人被炸得尸骨无存。
杰森无所顾忌地笑着,一脸的坚定和等待毁灭的疯狂。
言溯至始至终都隐在角落里,静静观察。他看见,拆弹专家说“六位数”的时候,杰森眼底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狂妄。
现场一度有些骚乱。
言溯的发言却格外的安定人心:“不是数字,是字母。”
说这话时,他仍旧定定看着杰森,捕捉他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变化。
杰森狠狠一愣,这才发现刚才那个鄙视他作品的年轻男子还在现场。
他的惊乱逃不过言溯的眼睛:
“看上去是数字键盘,但那样似乎太简单了。以你的智商和骄傲,毕竟觉得不屑。所以是字母。”
他并没有说,真正让他确定的,是杰森的情绪。而是从心理的角度去分析,这样往往能引起被分析者巨大的反感。
杰森果然眯起了眼睛,沉默而诡异地盯着他。
言溯反而愈发淡然又平静,仿佛对待不值一提的对手:“是什么单词呢?物理名词,花草树木,地点人名,工具汽车……”
他一丝不苟地看着杰森每一丝细微的反应,敲定了范围,
“人名!”
杰森的整张脸都紧绷了起来。
言溯不屑地一笑,语调无波:
“你认为自己是个伟大的科学家,当然不用日常人名。你和利教授没有私人纠葛,也不是你们认识的熟人。物理界的名人?有很多。从哪儿找起呢?嗯,对了。刚才你给利教授录制的那段视频,是你让他说的。这反映了你心里的动态,仔细想想,我好像听到了几个很有意思的关键词——
发明,激进,超时代,嫉妒,剽窃,专利。
这么一想,只有一个人了。”
杰森的脸一度一度地变白。
“在你看来:这个人的一生拥有2000多项发明,1000多种专利,他的发明和创造改变了时代的进程。他小心眼,爱嫉妒,他把实验室下面工作人员的发明创造都纳为己有,冠上自己的名字。”言溯风淡云轻地宣布,
“他就是上世纪最着名的发明家,爱迪生,Edison刚好六个字。”
杰森微微睁大了眼睛,冷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言溯,双手也不自觉地动了动。
言溯看他半晌,倏尔清淡地勾勾唇角:“很可惜,还不是爱迪生。”
杰森的身子几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握紧拳头。
“爱迪生不能给你心理上的认同。真正给你心理认同感的那个人,天资卓越,超越时代,激进又大胆,拥有无数超记录的发明,却从来没有在历史中得到过公正的待遇和评价。
当世界着名的爱迪生说直流电是科学的未来时,他发明了交流电,并放弃专利无偿献给全人类。在你的心里,他拥有无数在死后才惊世骇俗的创造,他潦倒一生郁郁不得志,频频受到同行尤其是爱迪生的排挤和打压。
你以为这就是你的写照,所以,你一定会把密码设置成,与爱迪生同时代的另一个物理发明家,一个在爱迪生的嫉妒和打压之下变得不为人知的天才——特斯拉。”
他说完了,周围寂静无声。
短短一分钟,他便轻而易举把杰森的心理剖开在光天化日下,如同抽丝剥茧。
杰森的眼瞳已经全然阴森,直勾勾地瞪着言溯。
言溯不为所动,一贯的淡然。
布莱克紧张了:“可特斯拉Tesla只有5个字母。”
言溯淡淡一笑:“特斯拉是姓,杰森先生认为特斯拉是他的偶像,他当然会自负又亲昵地称呼他的名——Nikola!
NikolaTesla尼古拉特斯拉。
Nikola转换在键盘上是,645652。”
言溯看着表情扭曲的杰森,平静道:“杰森先生,很可惜,特斯拉是一位被遗忘的天才,你,却注定是一个不值一提的罪犯。”
屏幕另一端的拆弹人员同步输入密码,摁确认键的那一刻,警察们的心都停止了跳动。
结果,
没有爆炸,密码锁安全打开。
甄爱长长地呼了一口气,淡淡的春风一吹,手心微凉,这才发现不经意间出了层汗。
一瞬间,脑袋因高度紧张又骤然放松而有些晕眩,模模糊糊只有一个想法格外的清晰:言溯,他真的是个天才!
她看向他的方向,只看到他俊朗的侧脸,认真而专注地盯着屏幕。
拆弹专家在拆剩下的支线。经过那才那一轮,警察们都片刻地放松了一下,言溯却没有丁点儿地松懈,望着屏幕,若有所思的样子。
或许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他看似出神的眼眸忽然恢复了清明,然后缓缓地扭头看向她。
甄爱心一跳,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原本因案件而冷肃的脸柔和了一些,说:“再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甄爱这才想起刚才他说要带她去医院的,她微微一笑,表示不急。
杰森完全崩溃,全然没了之前冷静淡然的样子,看着言溯像是看着他命里的克星,呆了半天才道:“我认输,我配合警方,我需要减刑!”
布莱克警官恶狠狠瞪他一眼:“现在已经迟了。”
杰森绝望地望向言溯,后者没有像布莱克那样快地下定论,他若有所思地看他半晌,又重新看向屏幕,炸弹上的计时器显示为00:03:43。
而那边的拆弹专家停了下来,沉稳地说:“最后一根,黑线,还是白线。”
一片安静。
警官们陡然又从希望之地坠落黑暗。布莱克警官这才明白刚才杰森那句话的含义,他不太高兴,阴沉沉看向后者,极不情愿道:“你说吧。”
杰森仿佛抓到了救命的稻草,急忙道:“白线。剪了白线就没事。我喜欢白色,白色也能代表我。”
甄爱立在一旁,从一开始就面色微白。
相同的问题,她竟然再一次遇到了。
爆炸线从来都是红蓝色,哪里会有黑白色的?
除了那一次,除了她遇到的那一次。
可现在,再一次出现相似的场景,只是巧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据说科学界有这么一句话,人类历史上有过两个旷世天才,一个是达芬奇,另一个是特斯拉。
咳咳,关于爱迪生和特斯拉的部分言论,只是我的个人想法,希望不要让爱迪生的支持者们觉得不舒服,咳咳。
26琵琶与鹦鹉螺
拆弹专家平静地等待最终答案:“决定?”
布莱克看杰森:“你确认就是白线?别给我耍花样!”
甄爱脸色不太好,望向言溯,她忽然前所未有地相信,他一定能看得出来杰森有没有撒谎!
言溯双手Сhā兜,抿了抿嘴唇,淡静地看着杰森,在想心事。
杰森也不看屏幕,而是意味深长地看着言溯,嘴角挂着挑衅又嚣张的笑。
这时,屏幕那边的利教授开口说话了,说出来的话让所有人一震,包括杰森。
“孩子,把剪子给我吧。”
利教授泪流满面:“国家培养一个拆弹专家要几百万美金,你的父母培养你要付出更贵重的心血和情感。孩子,把你的专业技术用在需要你的地方去。今天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要让你年轻的生命浪费在我这里。孩子,把剪子给我。”
春天的风唰唰地吹过地面,沁人的凉。
镜头里,年轻的拆弹专家身影凝滞了一秒,却没有转身,他的声音青涩而嘶哑:“军人是不能后退的,先生。”
就是这样平静的一句话,让荧幕这边的甄爱差点儿热泪盈眶。
布莱克警官眉头紧锁,低喃了一句:“如果真的要爆炸,我们不能搭上另一个家庭。”
甄爱听见了。他没说另一个人,而说另一个家庭。因为悲剧,从来都是结伴而行,破碎整个家庭。
他提高音量下令:“Morgan,立即撤回。这是上级的命令!”
军人的至上原则是遵守命令,不得违抗。
那个姓Morgan的拆弹专家这才把剪子递给利教授,退出来了。
炸弹计时器上的时间一点点流逝。
00:03:16
言溯微微眯眼,语速陡然快了三倍:
“你的性格,自大又不容许被质疑。我从一开始,就用种种行为刺激了你。你潜意识里把我看做对手,主动说‘白线’是说给我听的。对你来说,进监狱服刑几十年还不如来一场惊天动地的爆炸。毕竟,这很可能是你生平最后一次完美的艺术品。你的自尊和骄傲不容许你忍受进监狱的结局,而你追求完美和刺激的个性驱使你迫不及待地看着它毁灭。”
“所以,你一定会误导我。”
杰森一动不动,身体的任何部位包括睫毛眼珠手指都没有动静,他早就意识到这个人不简单,他的情绪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
所以此刻,他紧张得脑子都停止了转动。
甄爱也是前所未有的焦灼,仿佛天人交战,她狠狠地握着拳,把嘴唇咬得森白。
布莱克对着镜头下令:“那就是黑……”
“等一下!”甄爱突然不受控制地喊出一声,说完却懵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身上,她才察觉自己失态了。
她第一反应是无措地看向言溯,却撞上他冷清却闪着点点笑意的眼眸。
没有看错。
他在笑。
就好像,她如果不喊出那句话,他也会阻止一样。
言溯挪开目光,复而看向杰森。
刚才甄爱喊话的一瞬间,杰森的眉心颤动了一下,很轻微,却没有逃过言溯的眼睛。就像是布莱克的话让他进入了庆祝的倒计时,而甄爱掐断了庆典的烟火。
他道:“不好意思,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很聪明,猜到了我会怀疑你误导我,猜到了我会选择相反的结果。所以,你说的,是正确答案。”
“正确的答案是完美,用正确的答案误导我启动了爆炸,这才最完美!”言溯唇角的笑容带着全开的气势,“white!”
白线!
杰森的脸彻底白了。
屏幕中的利教授双手直哆嗦,默默念着老天保佑,剪刀架在白线上,闭上眼睛,一剪。
计时器彻底关闭。
所有人这才终于舒了口气,满脸喜气,互相祝福。
拆弹专家又重新下去处理剩余的炸弹。
警察们要过来和言溯庆祝,握手拥抱什么的,没想到他冷着一张脸,退后得远远的:“不要把细菌传播过来!”
……
杰森被押着离开,经过言溯身边时,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你怎么……你是什么人?”
言溯并正面回答:“把白色当正确答案,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是启蒙之光?”
杰森狠狠一愣,他已经被他分析得体无完肤。
言溯轻叹:“可是,它被剪断了!”
杰森震住,继而苦笑:“世上还从来没人这么了解过我,或许,原本可以做朋友的。”
“我不和杀人犯做朋友。”言溯很是冷淡疏离,“而且,我不了解你,我只是在推理。”
杰森失魂落魄地被带走了。
甄爱原本准备问杰森,他是怎么想到用黑白线取代红蓝线的,但没有机会接近。
走去停车场的路上,她想着言溯和杰森的对话,忽然起了玩闹的心思,凑过去故意逗他:“杰森说你了解他呢!”
言溯脸灰了:“了解,是一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不许乱用。”
甄爱:“那你了解的人一定很少。”
言溯想了想:“嗯,是挺少的。”
甄爱走在他身边,望了一眼草坪上的花儿,若有似无地问了句:“那,你了解我吗?”
她说完便转过头去不看他,假装欣赏路边的风景,假装只是随口一问。
言溯眸光一闪,侧眸看她。
她却扭头望着路边的新芽,披散的长发上还站着灰尘与血渍。他不觉得脏乱,反倒是莫名有种想替她拂去污渍的冲动。
他收回目光,望着前方的路,淡淡道:“不太了解……但,很想了解。”
他话说完了,她却没有回头,脚步轻快地在前边走。
彼时,道路两旁的树都抽出了嫩嫩的芽。春风轻轻地吹,一点点细细密密的新绿色下,她黑发白衣,小手背在身后,骄傲地抬着头。
言溯跟在后面看着,忽然就低头一笑。
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真好......
开车去医院的路上,言溯接到了一个电话,因为忘了带蓝牙耳机,而交通法规规定开车是不能用手接电话的,所以他直接开了车载。
言溯还没来得及说话,对方就严苛而略带训斥地开口:“你今天做了什么!”
这样暴怒的语气吓了甄爱一跳,居然有人敢这么跟言溯说话?
她第一反应以为是言溯的爸爸,可这人说英文。
她小心地探头看一眼,屏幕上显示着“ProfessorHill”希尔教授。
她没听过。
而言溯接下来的反应更是吓了甄爱一跳。
他专注地看着车,表情很平静,说:“我错了。”
电话里,希尔教授的声音缓和了一点儿,但明显还有很盛的怒气:“错哪儿了?”
“哥伦比亚大学的爆炸案,我不该擅自给不明人物进行心理画像。”语速不徐不疾,哪里还有半点儿平时的傲慢。
甄爱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猜想希尔教授只怕是言溯的老师了。呃,看老师训学生这种事,太尴尬了。
可透过后视镜偷偷瞥言溯一眼,他竟然没有丝毫的不满或难为情,表情反而很诚恳:“我错在过分夸大了心理学在犯罪侦查上的作用。在没有任何多余线索的情况下,我完全依靠了犯罪心理学。而且,我在FBI行为分析小组赶来之前就独自画像,没有向任何人进行交流或参考,这是非常危险且不科学的。”
他的道歉诚心诚意,可希尔教授愈发火大,近乎苛刻地谴责:“明知故犯!我看你是享受的掌声太多,骄傲自满!越学越回去了!”
言溯的脸,红了。他沉默良久,说:“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
话没说完,希尔教授直接挂了电话。
言溯定定开着车,极轻地抿了抿唇,脸上更红了。
甄爱从没见过他因为羞耻而脸红,一下子困窘得无地自容,恨不得跳车把这个空间留给他一个人才好。
天,她刚才应该装睡的。干嘛听这种尴尬死人的电话!
接下来十几分钟的车程里,车厢内都是一片静谧。
他始终绷着脸静默,看似认真地开着车,清俊的脸却比平时还要冷清,他似乎是在生气,但是,是在气自己。
甄爱原本准备一直不说话的,但她等了十几分钟,觉得他差不多消气了,又觉得刚才希尔教授那样斥责他,他服服顺顺地承受,实在替他委屈。
她终究还是想安慰安慰他,便小声道:
“是因为你,才抓到杰森,阻止了第二场爆炸啊。”
“有百分之十的运气。”言溯很平静地接话。
“啊?”
“今天的案子天时地利人和,非常顺利就破案了。这样,我或许不会反思我今天犯的错误。这是很危险的。”
“错误?你的意思是,”甄爱想起刚才他和希尔教授的对话,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没有等待FBI行为分析小组,过分依赖犯罪心理?”
说完才觉唐突。
他不以为意,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概括能力不错!”
“还好希尔教授把我训了一顿,不然,我要是不知不觉中养成这个习惯,以后会害死我,也会害死别人。”
甄爱的心震动了一下。
经过刚才那一通不留情面的斥责,他对希尔教授的情绪却是,完全的感激?
他的心,该是有多开阔!
她突然很想参与其中,小声说:“能……给我讲讲这两条错误吗?”
言溯的神色稍微松缓,道:
“第一点,当时现场画像时,我说过保留一两条错误的权利。如果当时有完整而专业的团队,队员之间就可以互相补充纠正。不完善的信息很可能耽误时间或是抓错人。
尽管后面杰森的一切都符合我的描述,但我们不能通过结果验证过程的正确性。
我今天确实冲动了。
第二点,我过分依赖了犯罪心理和行为画像。”
甄爱不解:“可是我觉得很神奇很正确啊!”
他很简短地说:“在现在这个社会,很多正常无害的人也会经常出现反常的心理,或异常的行为。”
甄爱一愣,这才发现问题所在。
当时听到言溯的画像描述时,她想到了自己的哥哥。其实仔细一想,自己也是。可她会报复社会把无辜的人炸飞吗?
她不会。
“心理侧写只能缩小范围,不能锁定罪犯。FBI行为心理分析小组在实际画像的过程中,也要根据法医,法政,信息调查等各种信息一遍又一遍地反复修改画像。从来没有一蹴而就的案子。
FBI行为分析小组对组员的要求是,10年以上的经验。你就知道FBI对这个神奇的学科有多谨慎了。”
言溯规规矩矩地陈述,脸上的红色渐渐褪去了一些,却染上了一丝自责的羞耻,
“希尔教授一直跟我说,在抓捕罪犯的领域,从来没有单独某个神奇的学科,也不会有单独某个神一样的罪犯克星。有的,是大家共同的努力。他是对的。我今天却忘了。”
甄爱听到这里,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好,总有这些无私而一丝不苟的人。所以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英雄,但也没有那么多的冤屈。
“我也不知道我今天怎么了?”他自嘲似地一笑,再不说话。
甄爱的心咯噔一下。她扭过头,望着窗外流动的风景,轻轻地蹙了眉。
是因为,他给她的那个承诺吗?
作者有话要说:后面加上希尔教授训斥言溯的一段,是因为不想误导读者。那个,其实心理画像的作用远远没有小说和电视剧里写的那么有戏剧性和神奇色彩,它的专业性和谨慎性也不是电视剧里可以描述出来的。
FBI当年分析连环杀人犯richardtretonchase的时候,就是根据现场调查啊,证据分析啊,各种资料的整理,好了好久,一次次修改了的行为画像。
比如说有时候吧,看犯罪心理的时候,有一种,怎么说呢,感觉罪犯画像和心理描述什么的,在周围的生活中很常见。
再比如,可以随便去网上搜一下抑郁症症状,会发现很多条躺枪,但是,真的是么?不尽然吧。
业余和专业还是很有区别滴,尤其实在这些严谨的学科里。
(爱^__^爱)……
27琵琶和鹦鹉螺
医院检查显示甄爱并没有大碍,只是耳廓处有轻微的皮外伤,涂点儿药就好了。
言溯在纽约的曼哈顿区也有公寓,所以欧文和甄爱都没住酒店,而是住在他家。
甄爱回家把自己好好清理了一遍后已经是晚上十点多,走下楼去客厅时望了一眼静静的电梯——欧文还没回来。
只有言溯一人在。
他刚洗过澡,头发还有点儿湿,换了身白色的棉布t恤和长裤,正坐在台灯下看书。
甄爱倒了两杯水,放一杯在他身边,自己则捧了一杯,窝在他对面的沙发上慢吞吞地喝。
言溯瞟了一眼茶几上的玻璃杯,复而垂眸看书,随口问:“还不睡觉?”
“习惯了晚睡,睡不着。”
言溯不说话了,心思重新回到书上。
甄爱问:“欧文这几天都不见人。他在忙什么?”
言溯想了片刻,没有回答。
他是知道的。
欧文说要去查一查甄爱的过去。那天他对言溯说这事的时候,言溯先是鄙视了他的职业操守,然后对他此行的成功性表示了深深的怀疑。毕竟,证人的资料保密程度极高。
可其实,他也有些好奇。
比如今天,就发生了好几件不同寻常的事。
甄爱见言溯埋头不语,以为自己打扰了他看书,刚想要起身离开,言溯却抬头:“有一件事,我很好奇。”
听一贯清心的人说出“好奇”这个词,还真是难得。
“什么事?”
灯光下,他的眼瞳黑黢黢的:“今天在现场,为什么你知道是白线?”
甄爱料到他会这么问,并不惊讶。
她重新靠近沙发里,抱住双腿,淡淡道:“我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合上了书,眸光静静锁在她身上:“所以?”
甄爱不太习惯他的直视,低低地垂下乌黑的睫羽,便遮去了眼眸中的一切情绪。
她从来都不会倾诉,也不会聊天。
可今天,哥伦比亚大学的林荫道上,他不是说很想了解她吗?
那句话很神奇,她突然也想被他了解。
想了解,就要先知晓吧?
“那个人给了我一个遥控器,黑白键控制着黑白线。我请求他,不要这样。他说好吧摁下白色键吧,那样就不会爆炸了。”
淡|乳色的灯光里,她的脸白皙得近乎透明,没有丁点儿波澜起伏,仿佛说着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故事,
“我知道他是个恶魔,他一定不会告诉我正确的答案,所以,我选择了相反的按钮。可很显然,他早就猜到我会怀疑他。结果就是,我摁了黑色的键,爆炸了。”
言溯垂眸,抚摸着手中的书,波澜不惊地问:“死的人,是你的第几任特工?”
“不是,”甄爱轻描淡写,“是我妈妈。”
言溯清俊的身影陡然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他抬眸看她,她的眼睛黑白分明,没有哪怕一丝的悲伤,看上去就像已经麻木了。
可,不,他很确定,她并非麻木,而是经历的一切在超出她的承受范围时,她就会选择本能地缩回去,以一种旁观者的姿态来看待,不悲不喜。
看着她平静而苍白的容颜,他的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陌生的疼痛。
“我并不伤悲。”
她静静地,“我的父母被称为是世纪末最邪恶的科学家,很多人都认为他们该死,认为他们的存在是对人类的威胁。或许我想杀死她吧……爆炸后,他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她失神地重复着回忆里的内容,
“他说:我都告诉你正确答案了,为什么要选择错误的呢?你想杀死她对不对?果然是恶魔之子!”
她歪了头,看着虚空:“我的父母确实是坏人,没错。”
言溯脸色阴沉,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
何其残忍!
他定定看她:“他是谁?”
甄爱转着水杯,若有所思:“一个没有真实身份的人,不是谁。”
言溯一愣,瞬间又明白。
那样邪恶的组织,成员之间互相的接触必然严格受限,身份通常也只有一个代号。确实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任何线索。
他蹙着眉,沉默良久,很想再问点儿什么,可看着甄爱安静得不寻常的容颜,终究是止住了。
脑海中却回想起甄爱仅有的几次提到她母亲的情形。
没有任何性格外貌上的描述,没有任何情感方面的流露,有的只是机械地重复她母亲说过的话,哪怕很小时候听过的话也能重复出来。
这种回忆的方式,很古怪,很不正常。
她,真的认识她的母亲吗?
言溯轻轻地敛着眼瞳,莫名感到一种不祥而阴谋的气息,可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如果不能解决问题,说出来的一切都是空话和徒劳。
“我去睡觉了。”甄爱喝完了水,漠漠起身。
言溯却微微一笑:“喝完水就睡,对肾不好,而且明天早晨起来眼睛会肿。”
甄爱捧着空空的水杯,侧身立着,进退都不是。
言溯仰头看她:“作为交换,我也讲一个和炸弹有关的故事给你听吧。”
甄爱想了想,退后一步,四平八稳地坐下:“嗯,这样才公平。”
言溯看着她淡定听故事的样子,又笑了。
老天!他真喜欢她这种性格!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偶尔缅怀过往,从不沉溺悲伤。不拖累自己的路,不打扰他人的心。
只是,尽管他喜欢她这种性格,却不妨碍他百分之百地心疼她。
他看她几秒,无声地拿起茶几上的玻璃杯,喝了几口水,把杯子和书稳稳放好,这才靠进沙发里,十指交叉放着,一副准备认真说话的姿态:“我准备好了,聊天吧。”
甄爱:……
他自说自话:“今天的事,其实我以前也遇到过。7年前,有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甄爱认真看他,微微来了兴致。
她从来没听过他用“不可思议”来形容一个人。
言溯敲着手指,问:“你看过汤姆克鲁兹的碟中谍吧?”
甄爱点点头。
“那个人几乎是用了电影里才有的技术,神出鬼没地入侵美联储中央银行,指纹、视网膜、温度感应、重力感应对他全没用。他还制造十几处假火警,把银行大厦弄得一团糟。最后成功地偷走了十亿的财富。”
“十亿?”甄爱愕住,“那么厉害?”
言溯眸光暗了暗,话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奇怪腔调:“哦,原来你喜欢这种男人?”
甄爱微微一愣,继而捋一下耳边的碎发,心跳加速地小声道:“我对高智商的男人没有抵抗力。”
可言溯这个笨蛋没想明白,他极度阴沉地皱了眉——甄爱为什么喜欢他?我比他智商高!
他平复好脸上的表情,有意无意地说:“咳,他是我的同学,智商195.”
甄爱一开始没听明白这无厘头的话是什么意思,脑子绕了几个圈之后,无语了,某位智商197的人还真是时时刻刻都骄傲自负。
不过,言溯你这只好斗的小公鸡,你的智商就高人家2点,你好意思说你吗?
甄爱轻轻瞪他:“说重点。”
“我们都是希尔教授的密码学博士生,平时见面的机会不多。当时,中央银行的系统有好几次被侵入。警方曾经请我们过去筛选密码。也就是这好几次的过程中,我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怀疑那几次侵入都是他的试验。可等到我最终确定的时候,他已经带着10亿跑了。”
令甄爱意外的是,说到此处,言溯脸上竟然没有一丝的愤怒或是不甘,反而有点儿淡淡的遗憾,
“他消失了,可我还是一个人找到了他的目的地和藏身地点。见到他的时候,他全身绑着炸弹,10亿却不翼而飞。我学过拆弹,那次是我第一次用在实战上……”
甄爱抱着双腿,身子紧张地僵硬:“你太乱来了,万一一个闪失,你会死的。”
“是在郊区,只有十几分钟,叫拆弹专家根本来不及。而我,很想救他。”他的语气中有极淡极淡的伤感。
“最后是玻璃匣子里的黑线白线。他说遥控器在车里,让我摁黑色的按钮。”
言溯沉默良久,
“我没有分析他当时的心理状态,听了他的话,结果,”
言溯平静地做结束语:“他死了。”
甄爱愣住:“他为什么这么做?”
言溯没回答。
他其实也很想弄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
越是聪明的人往往越珍视生命。
可如言溯一样桀骜的那个人,为什么选择死也不肯说出那10亿的下落。
甄爱见他不说话,也不问了。
现在的言溯是平静的,脸上是一贯的淡然自若。
可她感觉到了他的疑惑和伤感。她听得出来,他和那一个同样绝顶聪明酷爱密码的人,或许是惺惺相惜的。
亲手葬送一个像朋友般的对手,他的心里一定不好受。
她脑中忽然想起,Marie说过言溯骨头不好,还说他是个奇迹。她心里一颤,试探着问:“你,其实被那次爆炸伤到了吧?”
言溯抬眸看她,很是平常的表情:“哦,坐了一段时间的轮椅。不过,养成了沉思的好习惯。”
过去的伤痛,或许刻骨铭心,却被他这么风淡云轻地揭过去了。
甄爱不知道当时的具体情况,也不好多问,便缩在沙发上,愣愣地坐着。
言溯却突然像是被提醒了,望她:“你擦药了没?”
“什么药?”
“那就是没有了。”言溯扭头,吧台上,还摆着从医院拿回来的药盒。
他皱了眉,睨她一眼,“真不省心!”
甄爱:……
几刻之间,他已经坐过来她身边,拆开药膏,挤了一小点在食指肚上,复而看她,命令的语气:“转过头去。”
甄爱不太好意思:“我自己可……”见他脸色阴了一度,闭上嘴,乖乖地侧过头去了。
言溯凑近,低下清亮的眉眼,伸着食指,轻轻碰了一下甄爱的耳朵洞洞口,茸茸的,像某种小动物。
待到把药粘上去之后,他又悉心地把它抹匀。
药膏凉丝丝的,在她白得近乎透明的耳朵上铺陈开。
灯光下,小丫头光露的脖颈细腻如瓷,竟有荧荧的光。言溯不经意垂下眼眸,目光顺着她清秀的锁骨而下,宽松的睡袍里,有一抹窈窕的阴影。
言溯突然间心跳加速,立刻从沙发上蹿起来,直直站着。
甄爱莫名其妙地仰头看他:“擦好了么?”
言溯一字一句地说:“嗯,好了,早点儿睡觉吧!”说完,一溜烟跟逃命一样,就窜上楼梯不见了。
甄爱望着那迅速消失的白色身影,眨巴眨巴眼睛,发生什么事了?
言溯近乎落荒而逃地跑去自己房间,哗啦锁上门,身体里那种奇怪的炙热好像稍微平息了一些。
他走到窗边拉开窗户,春夜的凉风呼呼吹进来。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去心头的焦灼。
又站立半晌,拿出手机,手指飞快移动,找到了“CIA,AgentB(中央情报局,B特工)”的号码,发了条短信出去:
“Search:thechildofevil!”(搜索:恶魔之子)
十分钟后,手机嘀嘀一声:
“Sealed.”档案封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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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药,恶谎言,恶作剧
两年前,
新泽西州newlington镇郊公路附近,
凌晨,
小树林。
瓢泼大雨中,黑色的夜幕吞没了大树底下的深蓝色车辆。四周没有任何光亮。
只有滔滔的风雨声。
渐渐,树林深处一道道手电筒闪闪烁烁,逐渐汇集,萤火虫一般慢慢流向那辆深色的面包车。
凌乱而暴躁的车门开关声此起彼伏,穿着雨衣的年轻高中生们陆续上车。
坐在驾驶位置的红雨衣少年不耐烦地扔下雨衣,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盘。他一头鲜红的头发,发尖的雨水簌簌地坠落。
他骂骂咧咧:
“众议员的女儿了不起啊!我爸还是财政部长呢!她哪儿来的臭脾气?这么大的雨,说跑就跑,找了半天都不见人。让她给我死在这树林里好了!”
“你说什么?”后排中间的绿雨衣少年愤怒了,跳起来要和他理论,却被旁边几人拦住。绿雨衣少年有一双湖绿色的眼眸,金发白肤,漂亮得像是童话里的王子。
后排束着马尾的女生冲红头发的男生嚷:“凯利,你闭嘴!”
“我闭嘴?”凯利恶狠狠地嗤笑,“刚才是谁说话把罗拉气走的?我记得好像是你吧,戴西?”
叫戴西的女生不说话了。
“都别吵了!我们要统一战线!慌什么!”坐在副驾驶位置的少年叫托尼,他看上去是最大的一个,黑发黑目,似乎最有权威。他一呵斥,车内便安静了。他随即又道,“现在该怎么办,继续去找她,还是先离开这个鬼地方?”
金发碧眼的绿雨衣少年斩钉截铁:“一定要先把罗拉找回来。”
这下,坐在前边的凯利没有反对,只是近乎讽刺地笑:“我无所谓,反正想走也走不了。”
所有人一惊:“什么意思?”
凯利掏了根烟,打火机打半天都没有火星,一把烦闷地扔开火机,道:“刚才罗拉那个疯子抢方向盘,害得车从公路上冲下来。撞到油箱,漏油了。”
“太诡异了。”坐在后座的另一个少年个子最小最瘦弱,黑框眼镜衬得他脸色更加发白,他嗫嚅道,“会不会是那个人的报复?我们现在赶紧离开这里吧,万一那个人追过来杀我们怎么办?”
一瞬间,车厢里死一样的静谧,只剩外边呼啸的风雨和无边的黑夜。
他身旁坐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生,当即就鄙夷地看他:“齐墨,你也太胆小了吧。那个什么玻璃上的字就是恶作剧涂鸦,和我们没有半点关系。”
她似乎是在给自己壮胆,特意加重了后面几个字。
中间最漂亮的金发美少年冷哼起来:“没半点关系?安娜,你倒是第一个收拾东西窜上车,不肯度假非要连夜赶回去。”
安娜脸色僵了,咬牙半天,一字一句念出他的全名,甚至包括中间名字:“哈里·西蒙·帕克!要真是有谁来报复,第一个该杀的人就是你!”
哈里脸色一白,阴沉沉看着她。
安娜一愣,自知话说重了,又别过头去看齐墨:“都是你疑神疑鬼。哼,那件事是个意外,除了我们几个,没人知道。谁来报仇?谁会替她来报仇?”
个子小小的齐墨看着她,骤然脸色惨白如同见了鬼,眼睛似乎要瞪得大过他的黑框眼镜去。他苍色的面容映着车窗外的狂风骤雨,格外渗人。
安娜:“你这样看我干什么?”
齐墨惊愕地瞪大眼睛,声音像鬼一样飘渺:“安娜,你的,后面。”
安娜瞬间毛骨悚然,见车厢里的其他人脸色都变了,吓得浑身发抖,僵硬地扭头去看。
车窗外黑风雾雨,树叶像鬼手一样招摇,玻璃上全是雨打的水珠,却映出清晰的图形和字迹。一个小小的五角星,旁边一行英文字母:youaremymedicine.你是我的药。
这正是她们在海边度假酒店的水果刀上看见的。
齐墨细细的手杆哆哆嗦嗦的:“那,那不是林星情书的最后一句话吗?”
再平凡不过的一句话,却让车内所有人的心里蒙了一层深深的恐惧。
齐墨抓着头,死死盯着那块玻璃,发疯似得重复:“他追过来了,他来给林星报仇的。他追过来了!”
“闭嘴!”安娜尖叫一声,扯扯嘴角,扭曲着面容极力笑笑,“不可能。我们开车走了2个多小时,他不可能追上。这个字母一定是灵异……”
可一瞬间,她闭了嘴,惊愕地睁大了眼睛。黑色的眼珠像是要从眼眶中崩裂出来。她身旁的其他人亦是同样的表情。
即使是车厢里有那么多人为伴,每个人却都被吓得浑身僵硬,一张张被雨夜映得死白的脸上,全是惊恐和震吓。
那块写了字母的玻璃上,有什么白色的东西轻飘飘地被狂风吹过去,不出半秒,又轻飘飘地吹回来。
像钟摆一样,晃晃荡荡,摆来摆去。
偶然风止,摆动的物件隔着玻璃窗的雨幕,终于清晰——竟是谁的一双脚。闪电一过,森然的惨白。
“啊!!!”好几声凄厉的惨叫刺穿风雨交加的夜幕,却很快被树林吸收,一片静谧。
等到大剧院音乐汇演的那天,言溯忽然不想去了。因为那天,刚好中央公园有一场茱莉亚音乐学院的露天交响乐会。
伊娃家住在纽约,欧文从一开始就叫上了伊娃。结果,四个人分开。欧文和伊娃去看音乐汇演,言溯和甄爱去露天音乐会。
春季交响乐会晚上八点准时在中央公园举行。
言溯的公寓就在中央公园附近,两人一起步行过去。
那时天已经黑了,城市的灯光却很明亮,映得灰暗的夜幕中一道道白光。
公园周边车流熙攘,人声鼎沸,偏偏他们两个安静无声却又步履很快地行走着。
言溯换了件薄薄的风衣,依旧是他最钟爱的黑色,双手Сhā兜,眼睛望向虚空,似乎是在出神,步子一开始极快。他走路一贯如此,速度快得都可以起风。
可某个时刻像是想起了对甄爱的承诺,便立刻收了脚步,温吞吞的,速度慢得像蜗牛。
一路过来两人都无话,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好问他。因为她知道,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思考,她不好打扰。
可现在是去听音乐会的,脑袋休息一会儿都不行么……
甄爱低头想着,忽然耳边传来一阵尖锐的汽车刹车声。她一愣,朝那声音的方向扭头,就见一辆高速行驶的轿车向她这边,瞬间平移过来。
她什么时候一个人跑到路中央来了?
甄爱狠狠一惊,下意识地想后退或是跑开,可她的身体在这一刻根本不听使唤,运动能力完全滞后于脑中的想法。
眼睁睁看着那辆车朝她撞过来,千钧一发之际,手臂却被谁抓住,身子整个儿地被扯了回去。全世界的车灯路灯在她面前旋转,混乱中,她看到了言溯满是惊愕的眼眸。
下一秒,紊乱的汽车滑行声戛然而止,而她猛地撞进了他温热的怀里。
他拉她的时候,用力太猛,结果她撞过来,连带地推着他连连后退几步,一下子撞到路边的梧桐树干上。
这一番撞击不轻,他吃痛得微微咬了咬唇,树干猛地一摇晃,冬末的枯叶就着春天的新叶簌簌地坠落,洒满了两人的头发衣衫。
甄爱愕然看着他,隔了半刻,才猛然发觉自己拥在他怀里,双手竟不知什么时候环着他的腰。男人熨烫的体温顷刻间传遍全身,她顿时脸颊发烫,慌忙松开手,立刻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这真是,要死人了!
可她也没有表现出太过的尴尬,拍拍身上的落叶,装作无意地看了他几眼,见他根本没看她,而是慢里斯条地拨弄着头发上的叶子,她心里也就稍稍落了一口气。
路灯从树梢上投射下来,昏黄的灯光里,一阵奇怪的静谧。
“那辆车挺好看的吧,都朝你撞过来了,还看得那么入神。”言溯看似随意地开口,声线还是那么低沉悦耳。
甄爱脸一红,知道他又是讽刺她反应速度慢了。
果不其然,
“你的反应速度还真是……”他无语地咬牙,脸上是少见的不耐,半晌后,“你是哪种单细胞动物?草履虫?蓝藻?”
“啊?”甄爱呐呐的,她第一次听说有人会用草履虫和蓝藻来形容人的。
“不,草履虫都比你快。”暗黄的灯光从他头顶垂直而下,他的五官愈发的深邃,却依旧淡漠冷清,“你的神经反射弧长得简直是,可以绕地球5圈了。”
甄爱:……
她静默地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咄咄逼人。她也不满了,抿着嘴别过头去,不看他。
他不怎么开心地皱了眉。明明是她乱走路不对,还好意思生气?
他看着她,几秒钟后,突然上前一步,欺身捉住了她的手。
甄爱手中一烫,睁大了眼睛望着他。她条件反射要挣脱,他却攥得更紧,没什么情绪地命令,近乎低声呵斥:“不许动!”
甄爱不动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全是警惕。
她很少见他这样微微地发火,莫名有些害怕。
“跟着我乖乖地走,别老想往人家的汽车上扑,你的属性是蛾子么?”他的声音平淡下来,说完,迈开长腿继续走。
虽然又被他取笑成蛾子,但甄爱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手心他的温度像是一直烫进了她的心里,陌生又怪异,可她并不讨厌,也不排斥,反而还觉得很窝心。
分明他看上去那么冷淡的说。
他这样疏淡的人,即使是牵手,也是桀骜强制的,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
她的心像是被暖暖的棉花兜住,偷偷开心的感觉无限放大。
某个时候,她甚至是很想稍微用力,握住他的手,思来想去斟酌了半天,小手动了动,却最终没有使力,只是被动地任由他牵着,走过川流不息的街心,走过斑驳陆离的灯光。
而此刻的言溯,脑袋里早就放下了之前思考的逻辑问题。
刚才甄爱撞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很清晰地感受到,有两团软软的东西压在他的胸口,隔着温热的布料透进他心里。
那种绵软细腻的感觉仿佛在心口萦绕,挥之不去了。
他倒是没有想到别的层面上去,很清楚这只是男人身体的正常反应。
她散发的雌性荷尔蒙已经造成他体内雄性荷尔蒙分子的紊乱和不安,真是讨厌。可这个笨蛋竟然都不会过马路,现在还要他牵她的手,哼,真烦躁!
可他言溯是个适应力极强的人,原本只打算牵甄爱过马路的,牵着牵着牵顺手了。
他脑子里总想着别的事,几乎忘了他们两个还拉着一起,竟然就习惯性地握着她的手,放进风衣口袋里。
甄爱唬了一跳,即使是她,也知道这个动作太过狎昵。可言溯这个少根筋的竟然十足的淡定自若。
两人才走到中央公园门口,忽然听见有人喊甄爱:“Ai~~”
言溯在沉思,一开始并没有反应。但甄爱立刻停住脚步,回头望去,忽然意识到他还牵着她的手,便立刻挣脱开。
言溯的口袋里忽然就空了一小块。
他的手装在兜里,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又低眉回想了一下,从客观的角度说,刚才手心里那一小团绵绵的小手,触感好像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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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药,谎言,恶作剧
甄爱尴尬地缩回手,望向来人,却是她的男助理,Ryan赖安和另一个白种男子。
赖安亲密地挽着那个男子的手走过来。
甄爱早就知道赖安是同性恋,这在美国的大环境下很常见,所以她并不惊讶,反而为了转移刚才和言溯牵手的尴尬,先熟络地问:“这是?”
赖安笑眯眯的:“艾伦,我的男朋友。”
甄爱慢吞吞地点点头,绞尽脑汁接话:“哦,这就是你经常提起的男朋友啊?”
没想到高高帅帅的艾伦忽然笑了:“他经常给你提起的是他的前男友。”
甄爱脸色微僵,暗想好不容易试着和人主动说话,结果……尴尬死了。
可不过一秒,艾伦又朗声笑开:“我就是他的前男友啦,分分合合,兜兜转转,又和好。”
赖安和着自己的男朋友笑了起来。
甄爱干笑了一声。
言溯低头,漠漠地看她:“一点儿都不好笑。”
……
熊孩子……
甄爱觉得更加尴尬时,艾伦却没介意,反是惊讶地盯着言溯看了一会儿,忽然就笑了起来:“S.A.YAN?”
言溯没有完全转过身,侧着看他,脸上没有任何情绪,甚至没有一点儿被人认出的诧异感。
甄爱猜想,或许他经常被不认识的人认出来,见怪不怪了。
赖安很惊讶的样子:“你们认识?”
“是我认识他。全美有名的密码学家,逻辑学家,行为分析专家,”艾伦列出了一长串头衔,又崇拜地加了一句,“言溯先生破译过很多奇特的密码,过去的光辉事迹一大堆。很多关键重要的场合都是等他决定拍板的。我最近也开始学习密码,但是太难了,半途而废,要是从言先生这里取经就好了。”
甄爱眼珠一转,想想原来他是言溯的粉丝。
她抬眸看言溯一眼,还以为某人会淡淡的傲娇一把,没想,
言溯微微眯眼,眸光一闪,便把他扫了个遍,简短地问:“记者?”
艾伦明显的受宠若惊:“你认识我?”
言溯木着脸:“不认识。”
一群乌鸦从甄爱头顶飞过……
艾伦明显一愣,却也不介意,自然又随和道:“言溯先生还是和以前一样,眼神敏锐,一眼就可以看出很多信息。”
对于这种客套又礼貌的夸赞,言溯的态度一贯都是——没反应。
甄爱这才意识到,言溯不认识他,却一眼看出了他的职业。
甄爱也忍不住把赖安的男朋友上下打量了一遍,除了觉得他衣着讲究,应该是中产阶级外,实在挖掘不出更多的信息了。
艾伦停了一下,眼光闪了闪,问:“今天既然遇到,想请教一下言先生,五角星一般代表什么意思?”
言溯微微敛瞳:“意思多了。”
“你解决的符号和意义太多,估计都没什么印象了。”艾伦善解人意地笑笑,语气一转,有意无意放满了速度,“哈里·西蒙·帕克,不知道这个名字,对言先生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甄爱和赖安云里雾里,
言溯脸色平静,掩去眼中一闪而过的光:“你想说什么?”
艾伦微笑:“他的父亲,老帕克议员,近期竞选纽约州长的时候,说起了当年他儿子的冤死案。作为参与当年案件调查,却草草结案的你,不知道对老帕克的伤感,有什么想法?”
甄爱怔住,他在说什么?
她的助理赖安,却看着她微笑,并没有不好意思,反而在为他的男朋友骄傲。在这个国度,任何追求真实,挑战既定现实的人,都是讨人喜欢的。
言溯风波不动,没兴趣地评价:“老帕克是位不错的政治家。”
艾伦的脸上划过一丝不可置信,仿佛没见过言溯这么固执的人。他在讽刺老帕克拿儿子的被杀做政治向上的阶梯?
赖安终究是甄爱的助理,不想太尴尬,打圆场着冲甄爱笑道:“我都不知道你谈恋爱了,既然那么巧遇见,哪天我们一起四人约会吧?”
话虽这么说,其实是带着一点儿帮男朋友探寻真相的心思。毕竟,两年前,纽约州众议员千金和参议员家公子的离奇死亡轰动一时。
甄爱知道赖安误会了,刚要解释,艾伦看了言溯,十分诚恳地说:“doubledate?很好啊,我正想找个机会和言溯先生聊聊呢?”
那个样子就像是求知若渴的学生。
“其实我和他不……”甄爱话没说完,被言溯打断,“可以!”
甄爱一愣:我和你又不是情侣关系,搞什么四人约会啊?
可言溯忽然长手一伸,扣住甄爱的肩膀,一带,就把她拉到身边,牢牢固定住,再次拍了拍甄爱的肩膀,依旧是不轻不重的两下。
甄爱知道他不会干无聊的事,想他或许有什么别的目的也说不定,所以不尴不尬地表示默认了。
赖安很开心,热情地和甄爱约好的四人约会的时间和地点,才告别。
言溯这才松开甄爱的肩膀,淡定自若地走进公园。
甄爱跟着:“你怎么看出他是记者的?”
言溯:“自己想。”说着,竟近乎抱怨地白了她一眼,“回回都问我。”
甄爱:“……”
走了没几步就到了表演的草地上,舞台上灯光璀璨,周围人群熙熙攘攘。
甄爱的心思却全在小帕克的身上,想了好久,还是问:“小帕克,他,出了什么事?”
“死了。”言溯专注地望着舞台,漫不经心地应着。
这不是废话么……
甄爱没心思地看着舞台,过了一会儿,又问:“怎么死的?”
“吊死的。”
这种死亡方式真是让人听着都渗得慌:“那凶手呢?”
“牵扯人全是未成年。”
意思就是不能说了。
“可老帕克仍然提起那个案子,说明受害者的家属没有得到安慰……”甄爱深吸一口气,挑战地说,“没抓到凶手吧?”
言溯的侧脸凝了半秒,似乎顷刻罩了一层淡淡的怒气。
甄爱知道说错话了,噤声不语。
而言溯确实是在生她的气。
今天艾伦的一系列挑衅,两年前的那场风暴,两年间无数人的问询,都没让他心里有哪怕一丝的烦闷或不平。
从两年前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起,他就预料到了一系列可能对他名誉造成的损害,他置若罔闻,毫不挂心。
到了今天,他也是同样的想法。
可到了此刻,甄爱质疑他了,这是他没料到的,更没料到她的一丁点儿质疑都让他极为不爽。
他居然一时失控,违背了当初的决定,语气不善地说:“因为老帕克撒谎了!”
甄爱思索了很半天,也无法从现有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任何的信息:“撒谎?为什么?”
她原意是问老帕克撒的什么谎,但言溯却习惯性地理解出现偏差,看到了更深的层面。
他扭头看她,眼眸在这瞬间漆黑又清亮,似乎在嘲笑什么,却没有半点笑意:“因为有的人以为,谎话说多了,就会变成真话。”
甄爱望着他深深的眼眸,像被蛊惑了,完全忘了刚才的问题,不受控制地问:“为什么有的人会这么想?”
“因为更多的人,听多了谎话,就以为那是真的。”他倏然一笑,“比如你,刚才就在想,是不是有可能,我犯了错,害了人。”
甄爱被他说中,狠狠一怔,她不知道这种想法有没有惹怒他,本想求证,但他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舞台。
他的眼眸安静又沉默,倒映着舞台上各色的灯光,再也看不清心思。
两年前,
纽约市,
Warton高中,
壁球俱乐部更衣室。
“凯利你能不能别抽烟了,熏死人了!”安娜皱着眉,烦躁地挥了挥鼻子跟前的烟雾,涂了厚厚睫毛膏的眼睛愤怒地瞪着他。
凯利顶着一头的红色头发,邪肆地笑笑,偏偏吐了口烟雾到她跟前。
安娜怒极,冲上去就要扑打,被齐墨和戴西拦住。齐墨个子小,戴西又是女孩儿,两人几乎拦不过安娜的力气。
年龄最大的托尼站在一旁,脸色不好,习惯性地训斥:“我说你们能别吵吗?现在警察都调查过来了,大家就不能和气一点,团结一点儿?”
凯利深深吸了口烟,吞云吐雾的:“团结个屁!发现罗拉尸体的时候,我说挖个坑把她埋了,谁听了我的?一个个要报警,这下好了吧?警察来了,说凶手就在我们这几个人里。你要我们团结,是团结凶手哪?”
“你不要这么说。罗拉被吊在车顶的树上时,我们大家都在森林里找她啊!”齐墨脸都白了,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小声说,“警察怀疑我们,是因为我们没有说出当年林星的那件事。你不要自乱阵脚,中了那个复仇者的计。”
“就你最烦人!”凯利不赖烦地看他一眼,后者立刻低下头不说话了。
凯利吐出一口烟,又说,“那个叫什么S.A.的,昨天好像把壁球俱乐部的名单拿走了,那上面也有林星的名字。我告诉你们,你们都给小心点儿,谁要是敢透露半点风声,就给我走着瞧!”
“可是,”一直不开口的戴西犹豫起来,“他好像已经找过(哈里)帕克谈话了,我还看见帕克脸色很不好。就怕,他是不是已经说出去了。”
凯利冷冷一笑:“不可能!”说着掏出手机,自言自语:“不过说起来,帕克他去哪儿了?约了我们过来,自己却不见人。电话也打不通……咦,开机了!”
与此同时,空旷的更衣室里响起一阵清脆的手机铃声。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睛里全是恐惧。
好半天后,有人轻轻喊他的名字“Harry?Parker?”,没人理会。
铃声还在唱。
学生们渐渐毛骨悚然。刚才才吵成一团的少年们一个个互相抓紧双手,大着胆子,顺着铃声的方向走过去。
目光最终落到了淋浴室。
一排排透明的玻璃门,只有一个雾气腾腾。
安娜颤声道:“或许只是他在这里洗澡,忘记手机了。”可谁会带着手机进淋浴室呢?
几个人紧紧簇成一团,哆哆嗦嗦靠近那扇雾气蒙蒙的门。
戴眼镜的齐墨眼尖,惊愕地睁大眼:“你们看玻璃!”
众人一看,雾气上再度出现了一个五角星和一行字:你是我的药。
安娜和戴西两个女生腿脚发软怎么都不敢靠近了,齐墨也吓得和她们挤成一堆,拼命在胸口画十字:“他来了,复仇者来追杀我们了!”
凯利听得烦躁,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说罢,冲淋浴房里吼:“帕克你给我捣什么鬼!”一把拉开浴室的门。
和罗拉一样,这次的哈里·西蒙·帕克,光着身子,悬在高高的淋浴喷头上。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wakeup扔了一个地雷
30药,谎言,恶作剧
中央公园的大草地上,成百上千的人汇集于此,目光齐齐望向中央的临时舞台。在指挥家扬起手指的那一刻,万籁俱寂。
台上学生们忘乎所以地演奏着自己心爱的乐器,大提琴,小提琴,长号,钢琴……一股股的音乐像水流一般,随着指挥棒在夜晚的空气里回旋,流进听众的心里。
甄爱立在人群当中,满心的虔诚和敬畏。
在这样震撼天际的纯音乐里,脑子里的杂念被驱逐得干干净净,只有沉醉。
起起伏伏的音乐把她感染得欢欢喜喜,扭头去看言溯,他依旧双手Сhā兜,稀罕的是,他嘴角噙着清淡的笑,看上去心满意足。
甄爱心里不动声色地落了一口气。
曲终人散,人群离开。
言溯的步子比来时放缓了很多,依旧面容沉静,缄默不语。甄爱跟在他身旁慢吞吞地走,犹豫着看了他好几次。
浓郁的音乐氛围渐渐消散,她心里对那个未成年案的疑惑与好奇,又升腾上来。可现在并不是问他的好时机。
虽然他看上去总是疏淡有礼非常绅士,但她也清楚,如果真惹了他,指不定会炸毛呢。
又想起音乐开场前他说的那几句话,怎么都像是已经炸毛了。
甄爱兴致全消地低下头,有点儿懊恼当时的嘴快。
而言溯心里也是同样的惆怅,外带浅浅沮丧。
从他阴森森说出那几句话后,一个多小时的音乐会,两人再无言语。他不禁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话说重了?
不然,按平时的相处模式,她这会儿早该说话了。
言溯心里一沉,为什么总是要等着她先开口呢?侧眸看她一眼,她低着头,垂着睫毛,不知在想什么,很是悻悻的样子。
啊,一定是之前他说话的表情不对,惹她尴尬了。
她该不会以后再不问他问题再不说话了吧?
言溯拧眉沉思片刻,冷不丁就说:“既然你那么好奇两年前的案子,我带你去熟悉一下证人们吧!”
“诶?真的?”甄爱原本以为他在生气,思索怎么打破这沉默,没想他突然这么说,当然是兴奋的。一时间,黑白分明的眼睛亮闪闪的。
言溯原本忐忑的心绪一下子蒸腾不见,只觉夜风吹得整个人都畅快了。却依旧语气寡淡的:“嗯,今天不是你的节日么?总该送你一份礼物的。”
甄爱的嘴角立刻耷拉下来,今天是愚人节。
他边走还边嘀咕:“笨蛋真幸福呢,全世界都给你过节。”
甄爱:......
甄爱托着腮,望着面前的两个纸盒:“这就是你说的带我熟悉证人?”
言溯脱了风衣,利落地卷起袖子,先腾出一个盒子的东西:“我当初就是这么了解他们的。”
甄爱动动眉毛:“你只看了证据,口供和线索,就破案了?”
言溯瞥她一眼,带了点儿傲慢:“不行吗?”
“我的意思是,程序有点儿奇怪么。”甄爱立刻改口。
毕竟,他大半夜的带她来档案室,已经很合着她的心意了,她总该带着点儿感激。
某人还是很容易被骗过去的,规矩地解释起来:“哦,当时我在协助弗吉尼亚州警查一个连环杀人案,也是恐吓,留下五角星的密码。纽约这边看了这几个学生的口供,以为有联系,就把材料寄给了我。”
甄爱却没听,她无意的一抬眸,目光落在他干练卷起的衬衫袖口,小手臂的线条流畅又紧致,像石雕的艺术品。
她的心咚咚一跳,不受控制地再往上看。白色的罩灯从他头顶落下来,被他额前冷硬的碎发遮住,沉进眸子里,黑漆漆的,像幽幽的潭水一样好看。
她赶紧收回目光,一边平复心情一边道:“那,因为是未成年人,所以录口供都有律师在场是吗?”
“嗯。”言溯已经把笔录和照片都整理好了,放成几堆——
凯利,托尼,齐墨,安娜,戴西,哈里·帕克。
甄爱目光依次划过:“咦,怎么有帕克的笔录?”
“他是在罗拉死后三天才死的。”言溯拍了拍旁边那个空盒子,眸光幽幽盯着她,似乎不满,“注意观察!”
一看,盒子上写着罗拉·罗伯茨,呃。
“都是高官子弟啊!”甄爱先看了案件陈述,莫名脚发凉:“她怎么会被吊死在树林里,还被扒光了衣服。这也太诡异了。”
话音未落,对面的目光冷了冷,声音带着教导:“我带你来不是让你看恐怖电影的。”
甄爱耸耸肩,刚要看卷宗;言溯等不及地开口了:“鉴于我不相信你的快速归纳能力,还是我先给你介绍一下吧。”
“7个学生去海岸度假。结果收到了恐吓,连夜开车回纽约。死者也就是罗拉,和男朋友帕克吵架了,赌气要下车。全车的人都劝她。她却抢了方向盘,汽车偏离公路冲进树林。她跳车跑了。剩下的6人分头去找,约定十五分钟后不管找没找到都回来商量。
十五分钟后,谁都没有找到她。坐到车里后,看见了她的脚……她被挂在树上,而绳子的另一端系在车轮轴承上。”
甄爱安安静静听着,眼珠转转,看看四周。
他竟然把她带到审讯室来看档案,小房间里黑乎乎的,只有他们头顶上的灯光。
真是奇怪,虽然警察和他很熟,也不至于把以前的案子调出来给他看啊,难道还有什么别的原因?
但不论如何,她很开心他带她过来,了解他过去办过的案子。
对面,言溯闲散地靠着椅背,双手交叉,抵在下颌处。灯光造成的阴影下,他的眸子黑漆漆的,直直看着甄爱。
甄爱一抬头撞见他黑洞般的眼睛,心底一颤,仿佛差点儿给他吸进去,本想说的话全部忘在脑后了。
言溯抿抿唇,声线清温:“有话要说?”
甄爱:“……呃……”
要说什么来着?忘了!>_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是以前的案子,所以推理过程会比较快。
31药,谎言,恶作剧
“不可能吧?”甄爱小声嘀咕着,歪了头,抿着唇左思右想。
言溯慢悠悠看着她拧眉思索的样子,知道她应该是想出什么来了,他也不急,只慢慢等着。
对面的甄爱低着头,白白的手指戳来戳去,像小学生一样一次次从证词上的关键地方划过。女孩眉心如玉,微微蹙着。|乳白色的灯光把她的肌肤照得透明,真......好看。
言溯默默地垂下眼眸,盯着自己的手指。
甄爱认真想了很久,总算是把心里的想法按逻辑顺序梳理了一遍,先后顺序也都想好了。
毕竟,她平常对自己专业以外的东西不敏感,很迟钝,总是被他取笑。她难得发现自己对推理感兴趣,言溯都那么好心地带她过来,她自然希望让他看到自己比较聪明......呃,不呆......的一面。
“作证的都是高中生,心理年龄较小,单独录口供,证词里带有部分感□彩。证人之间的内容有多处重叠,所以我认为这些证词的可信度,应该在90%以上。”甄爱肃了容颜,很是认真的样子,说着把帕克的证词单独拿出来,指了指,
“但是,帕克的供词很奇怪。其它的人或多或少加入了自己的主观想法和情感,一说一长串;他的供词像是完成任务,很客观,很有条理,没有透露一点儿对罗拉的感情。”
言溯点点头:“我很开心你看到了这一点,这也是判断供词正确性的常见手法。但并非完全准确。日常比较淡漠或是有条理的人都可以做到。举个例子,假如今天你死了,我作为证人去录笔录的话,我做出的证词会比帕克的这份更加客观逻辑,且毫无错处。”
甄爱:“……谢谢你为我的被杀案做出的配配合与贡献。”
言溯:“应该的。”
还应该的!
甄爱瞪他:“我说了,他们不是高中生么?”
言溯反而较真了:“可我读初中的时候也能这样。”
甄爱不爽地眯眯眼,冷冷的:“迪亚兹警官口中的怪胎先生,你要炫耀么?”
言溯再次背脊一僵,愣了愣,木木道:“……我不说了,你继续。”
“那我先从最关键的杀人手法上看吧。”甄爱抬起眼眸,见他真的规矩了,才继续,“虽然大雨冲掉了很多证据,但最基本的两个问题,没有被掩盖。”
言溯无限配合地点点头,一副愿闻其详的姿态。
甄爱:“第一,上车前大家都没有看见尸体,上车后却看见了。第二,即使是男人,也很难把尸体吊上去高高的树枝,而这几个学生手上没有抓绳子留下的擦伤,附近也没有手套等防护装备或是其他抬尸体的工具。唯一的解释,就只有那辆汽车。”
言溯双手合十,抵在唇前,安静地听着,深茶色的眼眸中时不时划过几丝赞许。
甄爱大受鼓舞,大胆地说:
“戴西的证词里提到过,她中途跑回来看见凯利在挪车。在这一点上,我认为她没有撒谎。不过,暴风雨的晚上,她很有可能看不清楚那个人是谁。只因为之前开车的人是凯利,所以她理所当然地把车内的人当成凯利。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凯利的嫌疑。究竟是谁在开车姑且不论,但当时车里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
凶手先用绳子把罗拉勒死,绳子一端系住她的脖子,另一端绕过树枝,绑在车底的轮子轴承上。把车倒退几步,车轮的马力就会把尸体吊起来。调整一下高度,遮进树里面。
大家都上车后,凯利开车挪了几米就发现油箱没油了。就是这时候车往前开了一点儿,所以尸体下滑了一段距离,落到了车窗上。
照这么看,油箱也有可能是凶手弄坏的。”
甄爱总结道:“罗拉的死法,和尸体的移动与出现,只有这一种解释。以此来看,如果凯利下车时抽走了车钥匙,那凶手就只有可能是有车钥匙的人——凯利或帕克;可如果凯利下车时没有抽掉车钥匙,那么所有人都有可能是凶手,包括女生。”
“不错,”言溯赞叹一声,补充证据,“事实是,凯利把钥匙落在车上了。”
甄爱微微蹙眉,估计这就是当时警方没有定下凶手的原因吧,因为看上去谁都有可能。
言溯见甄爱推理的井然有序,又问,“那,凶手是怎么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出逃的罗拉,并杀了她的呢?”
“我一开始也在好奇,那么大的树林,凶手是怎么那么快找到罗拉的。”
甄爱把证词摆好,指着上面的几处,
“安娜说罗拉抢方向盘,把车门的内锁打开,害得她差点儿滚下去,还说罗拉一下子就不见了。而另外几位证人都是同样的说法,并且提到,罗拉喝了酒还磕了药。
我很大胆地设想了一下,极有可能,罗拉意识不清滚到树丛里或是车底下去了。而撞车的那个瞬间,其他人都顾着自己,很有可能就是这个时候,凶手朝黑暗中喊了声‘罗拉’。于是,剩余的人在恢复镇定后,以为罗拉已经跑了。可事实上,她昏迷在附近的黑暗里。”
甄爱说到这里,耸耸肩:“这个,有点儿猜测的成分。我不知道凶手是怎么控制她昏迷的。”
言溯定定地盯着她,从旁边的文件夹里摸出一张纸递到甄爱面前。
是尸检报告。死者的胃里除了酒精大麻还有致幻剂和镇定剂。无非就是让人过度亢奋后又陷入昏睡的药物。
半刻前还吐舌头不太自信的甄爱,立刻得意地扬扬下巴:“我真是个天才!”
言溯轻哧一声,嫌弃地白她一眼,半刻后低下头,却笑了。
甄爱看着他,也在心底偷偷地笑。
明明只是这么简单的场景,逼仄的审讯室,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一束灯光无尽黑暗,却让她感觉意外的欢愉。
世界真静,只有窸窣的纸张和他们的对话,每一句都可以讲到心里去。
尽管讲的都是案子,无关感情。
可就这样智慧的交流,也很让她欣喜。
言溯身子往前倾了少许,手肘撑着桌面,手背交叉,硬朗的下颌垫在上边,目光灼灼望着她,声音低醇得像夜里的风:
“继续说,我很期待。”
他是在考她么?
甄爱甘之如饴,继续分析:“从证词里面,我看到了几个疑点。这群高中生经常会玩high,喝酒抽烟吸大麻都是常有的事。
案发当天,除了开车的凯利,剩下的几个人都和罗拉一样,喝了酒,抽了大麻,神智都有些不清醒,这也解释了车撞到树上后,大家反应半天都不知道罗拉在哪儿,以为她跑了。
但有一个人没有。罗拉第一次要跳车的时候,他反应很快地抓住了她;罗拉抢方向盘的时候,他也去阻止。明面上阻止,暗地里却很可能使坏,或许,他还打开了车门的内锁。”
言溯弯弯唇角:“那你是怀疑哈里帕克了?”
“是的。”甄爱很坚定,
“明明可以很简单地勒死死者,却非要扒光她的衣服挂在树上。这分明就是一种泄愤,凶手的杀人手法不是临时突发奇想,而是早有准备。
这一切看似意外的事件,只有帕克一个人能够联系起来。
一开始酒店水果刀上的威胁,吓得齐墨一定要离开,他很胆小,同行的人都知道;罗拉嫉妒心强,却看见美女勾搭帕克;安娜和戴西两位姑娘都站在帕克这边,认为罗拉小心眼;凯利和托尼等男生也认为罗拉无理取闹。帕克越是哄她,罗拉越骄纵,其他人则越反感。
凯利性格暴躁,喜欢用非常手段解决问题,帕克在车里放上他们平常最喜欢的大麻,凯利看到了一定会扔给大家用,让大家别吵吵了。”
“但这些还不是最重要的。”她说道此处,微微停顿了一下,
“因为凶手早有准备,所以在车钥匙这一点上,他不会容许任何失误。我从一开始的客观分析,就认为凶手最有可能是凯利或者帕克。
但凯利他不肯去找罗拉,照理说,凶手会想让大家都看见自己离开了车。反观帕克,他很微妙地约定了15分钟,又刺激最不愿意离开车的安娜冲进了树林。
15分钟,他不是担心大家迷失,而是暗示大家,没找满15分钟,不许回来。
这么一想,这个案子,真是太简单了。”
甄爱说完,忐忑地看向言溯,有点儿殷切地期盼表扬,又似乎害怕推理出错。
“有些时候,案子没你想的那么复杂。再说了,高中生犯的案子,从来都很低级。”
言溯淡淡一笑,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瞳暗了暗,几秒钟后才抬眸,继续问,“相比这些,我比较想知道,你一开始在犹豫什么。”
甄爱有些赧然:“因为,他死了。”
言溯努努嘴:“哦,这样。因为他死了,所以他活着的时候不可能杀人。”
甄爱一愣,经他这么一说,她才发现这种想法毫无逻辑。
那为什么这么简单的道理,她一开始没想明白?
帕克后来死了,不能代表他之前没杀人啊。
甄爱立刻问:“那帕克为什么死了?”
言溯的语调变得有些淡:“这个问题,我也想弄明白。”
甄爱见他脸色不好,心中狐疑,难道还没抓到凶手?但她终究没问,而是指了指标着“帕克”的另一个盒子:“能看看那个吗?”
“请便。”
甄爱把帕克案子的材料看了一遍,事情的经过非常诡异。
所有人都收到了帕克发的短信,说有要事商量,让大家晚上9点在壁球俱乐部的更衣室里集合。这期间,有人给帕克打过电话,是关机。
几个人聚在一起等了几分钟,帕克没来。凯利给他打电话。这时,电话开机了,众人循声过去,就见帕克光着身子,吊在淋浴喷头上。和罗拉的死法一模一样。而隔间的玻璃上留了五角星和字符,和罗拉死时汽车玻璃上的一样。
“他们几个人进更衣室时,没听见水声,但他们根据铃声走到浴室门口时,玻璃上有很深的水雾。以此推断,学生们进更衣室时,热水管关掉不超过10分钟。再加上法医的推断,帕克也是在那个时间附近窒息而死的。”
“太诡异了,”甄爱摸了摸手臂,“凶手为什么要把时间安排得那么匆忙?难道不怕有人提前来了更衣室,撞到杀人现场吗?”
而更诡异的是,帕克留了一张自杀遗书。
“爸爸妈妈对不起,内疚和罪恶已经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犯错的人都该死,我也该死。是的,是我杀了罗拉。我也不能忍受那丑恶的嘴脸,虚伪的高贵。啊,我把自己写得正义了,不,实际上,我是害怕已经有人发现了我的罪恶。所以,与其等他来惩罚我,不如让我自己死得其所。今天,我要在魔鬼面前结束自己的性命。
在那之前,先给罗拉的父母一个交代吧,毕竟,父母都该知道自己孩子死亡的真相。
是我在罗拉房间的水果刀上留下了字迹......”
后半部分详细地交代了他杀死罗拉的过程,和甄爱推测的没有半点儿差池。
甄爱看着这封诡异的遗书,反而开始怀疑自己之前的推理,真的,是那样吗?
和他的口供一样,遗书没有透露任何对罗拉的感情。
更奇怪的是,遗书末尾提到了言溯:“S.A.你看得到这片阴影吗?”
没了。
这哪里是一封遗书,简直就是一张密码纸。
甄爱一下子就疑惑了,帕克真的是自杀的吗?
32药,谎言,恶作剧
帕克的遗书工工整整,字迹端正,没有任何错别字或是语法错误。长短句错列,像写作文,甚至带着丝丝的文学色彩:
甄爱立刻指出疑点:“按常理来说,人在写遗书的时候,情绪不稳定,容易波动,这些表现在文字上就是:会出错,短句多,没有逻辑,情感丰富。可帕克的这封遗书完全就是反的。他这根本就不是自杀,这遗书十有八九是伪造的。”
言溯眸光凝了半晌,问:“那你看出来,凶手是谁了吗?”
甄爱一梗,红了脸,道:“我看了剩下几个人的口供,安娜是和戴西一起来的,她们在街角的超市转了好一会儿才进体育馆;凯利在路边抽烟,因为体育馆禁烟,监控录像也拍到了他;齐墨和托尼则是从宿舍一起过来的。他们几个,好像都有不在场证明。”
言溯看她:“然后?”
甄爱一咬牙:“这里面肯定有什么错位的不在场证明,或者是什么诡异的杀人手法。但是,只有口供,又没有现场调查,还时隔多年,怎么看得出来嘛?”
言溯倏尔一笑:“那倒也是。”
说罢,站起身把东西往箱子里收。
甄爱不解了,帕克的死因和凶手,她都还没找出来呢。“干什么?”
“收拾东西回家啊!”言溯看了看手表,瞥她一眼,“怎么?好奇心还没满足?”
甄爱一愣,他这话什么意思?
言溯见她呆呆的,突然心里也不知怎么想的,双手撑着窄窄的桌子,便朝她倾身过去。他高大的影子一下子就遮住了她面前的灯光,将她整个儿笼在他的阴影里。
甄爱坐在椅子里,后退不能,睁大着眼睛,紧张地盯着他。
他静静看她两三秒,觉得她这样呆滞又略显懵懂的样子很是可爱,默了默,不知不觉就沉了声线,说:“为了满足你的好奇心,我都带你来这儿了。怎么,开心吗?”
低沉的男声在逼仄昏暗的小房间里,很是蛊惑人心。
他,在逗她开心?
甄爱完全无法理解他的思维了,持续发懵:“为什么?”
言溯依旧是杵在她跟前,近距离地看着她:
“音乐会前,你问我是不是没抓到凶手。那时候,我说话的语气好像重了点儿,表情也不对。所以,你不开心了,就不和我说话。那么,我就要逗你开心。于是,我带你来这儿,满足你的好奇心。”
他眉梢微挑,略带邀赏的意味:“我做的还好吗?”
甄爱张了张口,她哪有不开心不说话啊?
原来,脑补和神展开是这个意思……
不过,这样一想想,他这种以为她不开心就带她来深夜的审讯室看杀人案的哄人方式还真是……好酷!\(^o^)/~
甄爱笑笑:“我很开心啊。”
“那就走吧!”他已经收拾好了东西。
尽管甄爱心里对小帕克的死还有疑惑,但她感兴趣的并非这个人或这个案子,而是他。她感兴趣的,只不过是这个案子与他的牵连。
但他明显没有自愿说的意思,她也不必追问。
今天的事,她已经足够欢喜。
才到家,下了电梯,言溯便自言自语:“肚子饿了。”
甄爱一路心情都不错,很happy地自告奋勇:“我给你做宵夜吧?”
言溯沉默良久,似乎在隐忍着什么,他是不想打破刚才重塑的友好关系的。可任何时候,真理永远都占上风。
于是最终,他还是没忍住,道:“虽然我不想打击你,但是甄爱,你做的东西真的不能称之为食物,而是灾难。”
她都示好了,他就不能别嘴贱乖乖地接受么?
甄爱不痛快地挑挑眉:“这不是由你定义的。”
“OK!”言溯耸耸肩,“我们来看看朗文字典对食物的定义。”
甄爱停下脚步,以为他要去找字典,没想到他张口便来:
“food,thingspeoplecaneat(食物——可以让人吃的东西),很显然你做的那些东西,不满足这个定义。
反观灾难这个词,disaster,asuddeneventwhichcausesgreatdamageorsuffering(灾难——引发巨大痛苦和煎熬的突发事件),这可不正是说的你的厨艺?”
甄爱胸腔里顿时憋了闷闷一口气,为了嘲笑她,他既然开始动用如此科学又高级的方法了!但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
与被打击相比,另一点更叫她惊讶:“你背熟了一本朗文字典?”
“牛津,柯林斯,韦氏,朗文,各种……不过这不是重点,你岔开话题。”言溯揪着眉毛,对她不科研的态度很不满意,越说语气越鄙夷,“喂,我说,你说话就不能有逻辑有条理一点儿?”
甄爱很是无所谓:“我说话有没有条理,跟你没关系。”
言溯自在反问:“没关系那你还说。”
“……”
做夜宵的时候,言溯甚至不让甄爱帮忙。眼看甄爱要Сhā手,他居然毫不留情地打击说:“你对美食的天生破坏力会影响食材的心情,进而影响到做出来的美食的效果。”
甄爱抗议:“你这话没有科学依据。”
言溯淡定地指了指自己:“科学家说出来的,就是依据。”
甄爱头一次见到他这么耍赖,还没反应过来,却又听见他自言自语:“用惯了科学的手段,偶尔也要用用非科学的方法。”
甄爱:……
这个混蛋!
甄爱便一直坐在开放式橱柜旁,拿勺子敲着盘子,看着言溯衬衫笔挺,不紧不慢地做宵夜。
黄油“滋滋”地在平底锅化开,嫩白的面包在丝丝冒泡的黄油里煎得金黄喷香。
吐司片,奶酪,煎鸡蛋清,烤火腿片,生菜黄瓜,一层层井井有条地堆砌好,四四方方,一切为二,两个金爱的三角层放在盘子里,缀着小番茄和黄瓜片,看得人食欲满满。
外带猕猴桃柠檬鲜榨汁。
他把精致的餐盘端过来,依旧一副冷淡的表情:“不用道谢了,我做的这些不是你能够用言语补偿的。”
甄爱心里的感激瞬间灭成渣渣,她抓起三明治张口就咬:“刚好,我本来没打算道谢。”
言溯脸一灰:“赶紧吃。”
甄爱冲他瘪嘴,唇角还粘着一抹黄油:“你管我?”
言溯盯着她嘴角的黄油,几不可察地蹙眉。那一抹浅浅嫩嫩的鹅爱,粘在她水盈盈白嘟嘟的肌肤上还真是……
难看死了!!
他拉过高脚凳,在她对面坐下。
甄爱知道他吃东西时不喜说话,也就出搭话。两人便坐在朦胧的装饰灯罩下,安静地吃东西。
某个时刻,客厅另一头的电梯叮咚一声响,来的人竟是海丽。
甄爱一愣,立刻放下三明治,拿纸巾擦擦嘴,拘谨地冲海丽笑笑,算是打招呼了。她还不好意思像欧文那样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海丽冲她优雅一笑,眼神里有几丝探寻。
在她看来,幽暗的客厅和餐厅,唯独这一角灯光暧昧,两人相对吃宵夜,怎么都有点儿亲昵的味道。
言溯奇怪地看她:“你怎么会来?”
海丽自以为理解,也不靠近他们,直接挥了挥手就上楼梯了:“我过来拿点儿东西。”很快人就消失不见。
言溯也就当她没来过一样。
半分钟后,海丽从楼上下来,打了声招呼就走。快上电梯的时候,言溯忽然想起什么,喊了声:“等一下!”
他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起身拿餐巾纸擦了擦手,然后走了过去。
甄爱喝着果汁,好奇地回头望一眼。
言溯在和海丽说着什么,海丽静静听着,偶尔笑笑,后来竟还意味深长地往甄爱这边看了一眼。甄爱赶紧收回目光,心里却十分疑惑。言溯在跟他妈妈说什么?
海丽乘电梯下去了,言溯回来继续吃东西,完全不提刚才的事;甄爱也没多问。
两人才吃完,电梯又是一声叮咚,这次欧文回来了,伊娃也跟着。
欧文面带微笑走到甄爱身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CD递给她。甄爱接过来一看,瞬间惊喜:“Sanni的钢琴曲音轨,还是他亲自签名的。你从哪里弄来的?”
欧文没所谓地笑笑:“认识一个朋友是做演出策划的,轻而易举的事。”
言溯瞟了一眼,神色淡淡。
欧文习惯性地拍拍甄爱的肩膀,这才坐去言溯的旁边:“老帕克在竞选州长的拉票活动上,又提起了小帕克的案子,你看新闻了没?”
言溯含糊地回答:“嗯。”
伊娃走到言溯对面坐下,敲了敲大理石桌面:“S.A.你当初是怎么弄的,为什么老帕克参议员回回见媒体都要提到他儿子的事?”
伊娃迪亚兹警官一贯冷静淡定,可现在语气中也透着少见的忧心,“原本媒体就一直对那两个高官孩子的死由猜疑,再让他这么说下去,大家的矛头都会指向你的。”
“那又有什么关系?”言溯慢悠悠地转动着水杯,“我不介意。”
伊娃无语地扶额:“你平时不介意什么也就算了,可这次人家说你……”她后面的话凝在了嘴边,没说出口,但甄爱听得出来,她想说“弄错了”。
屋里的气氛一瞬间极其古怪。
言溯慢吞吞喝水,道:“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伊娃一梗,冷冷道:“那个未成年案的法医是我,我可不想被你拖累得毁了名声。”可谁都听得出来这话不是真的。
她说完,人就起身离开,走了几步,却轻轻地叹息:“S.A.,我不希望你像L.J.那样。你们天赋异禀,实力超群,你们这样的人是正义的希望。我不希望,不,我害怕你像她一样,因为一次失误,从此被世人嫌弃,之前的光辉都被践踏。”
甄爱听到伊娃口中的“she”,微微一愣,那个和言溯一样的专业天才L.J.,是个女的?
言溯手中的玻璃杯稳稳放在大理石桌面,不轻不重地一声脆响。他眼眸轻敛,目光锐利:“Eva,我可以很确定地告诉你。在那个案子里,我没有犯错。”
伊娃的背影微微一动,语气僵硬,却是笑着的:“Ibelieveinyou!”(我相信你!)
甄爱心里起了疑惑,早早上楼特意上网搜了一下。
她意外发现了赖安的记者男朋友——艾伦写的评论文章,抨击错假冤案的,其中就提到了小帕克案。艾伦在文章中说,种种迹象表明,当年的高中生被害案是连环杀人,尤其是小帕克的案件,疑点重重。
诡异的死法,未知的密码,虚假的遗书,一切都是凶手聪明的计策。
而大名鼎鼎的判案专家言溯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坚称小帕克是自杀的。这其中绝对是牵扯到政坛的政治阴谋!
艾伦对言溯的种种言语抨击,让甄爱心中不满;可那句“言溯认定小帕克是自杀的”,让甄爱完全惊住,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霸了个王妹纸的长评,很开森,(爱^__^爱)嘻嘻……谢谢啦
33药,谎言,恶作剧
第二天是甄爱和赖安艾伦四人约会的日子,地点在VillaPac。
言溯和甄爱从各自的房间走出来,看了对方一眼,同时奇怪地蹙了眉,异口同声:
“你穿成这样?”
“你穿成这样?”
言溯一袭墨色西装,英气逼人,冷静的黑色衬得他的气质清冽而倨傲,五官也愈发的白皙俊秀。他挺拔地立着,像古远城堡里孤寂一身的王子。
甄爱片刻失神,不动声色地看了他好几眼。
而他浓眉轻拧,看似若有所思实则颇有嫌弃地看着甄爱。
甄爱穿着最普通不过的白色外套牛仔裤。
“你穿成这样是去给人拖板凳的吗?”他丝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嫌弃,“哦,服务生都会穿得比你好。”
甄爱搓搓手:“那你一个人去好了,反正我们也不是真的恋人。”
“哟?”他俊眉一挑,“还破罐子破摔了?”那似笑非笑的样子,像是在逗一个赌气的小孩。
“你才是破罐子!”甄爱小怒了。
言溯居然无声地笑开了,走过来在她背后拍了拍,示意她出门。
进电梯的时候,甄爱从镜子里看见两人的倒影,他矜贵而清雅,干净古典得像中世纪的皇室贵族,又像原野上笔直挺拔的树;而她的衣着实在是太路人太大众了,站在他身边真的很不搭。
甄爱看得自惭形愧,别过头去;
言溯目光始终平视前方,见她直接灰着脸扭过头去,他眸光闪了闪,唇角似有似无地一弯。
出门后的第一站竟然是valentino门店,甄爱早猜到去的地方有着装要求,倒没有太多惊讶。
她不常买衣服,望着一世界华丽的礼服,有些迷茫,不知从何选起。
言溯扫了一眼,挑出一件淡绿色的单肩连衣及膝裙,白色风衣,袜子和小靴,递给她,说:“综合了衣服颜色和你皮肤颜色的配合程度,保暖程度,三围的相配度,以及衣服的美观度,这件是最好的。”
一旁的服务员面色纠结,理解得很困难。
甄爱捧着柔软的衣服,四周张望了一下:
“那个红色......”
“太风情,像蒂塔万提斯。”
“黄......”
“太暴露,像布兰妮。”
服务员脸都黑了。
“那个V......”
“……你想穿去给谁看?”言溯不善地眯眼,默了默,“再说,你胸围不够。”
服务员忍着轻笑。
甄爱脸微红,站直了小身板,还疑似轻微地挺了挺胸,不满地看着言溯。
可言溯没理解她的意图,居然特满意地点点头:“果然我选的最好吧。”
甄爱干脆没意见了,进去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人已经是焕然一新。
言溯回过头来看她时,淡静的眼眸也微微凝了半秒。
就像他之前目测的,这套衣服很合身,很配她白皙的肤色,简洁大方又不失时髦俏皮,色彩淡雅,衬着她那张清丽的小脸,在初春的季节看着都心旷神怡。
甄爱对这样的装扮也很满意。
只是,这次的约会,她不免会想到赖安的男朋友艾伦。昨天晚上上网搜到的内容让她的心里蒙上了淡淡的阴霾。她对今天的约会有些担心。
这么想着,她又不自觉轻拧着眉心望了他一眼。
彼时,他很专注地目视着前方,不知在和谁说话,声音平淡又古板:“第九次。”
甄爱四处看看:“什么东西?”
言溯都不回头看她:“你第九次看我了,这次又在看什么?终于发现我是外星人了?”
你眼睛怎么长的?他一直看着前面,她还以为他没注意到呢。
甄爱微窘,呐呐的:“呃......”
言溯这才垂眸瞥她一眼,似乎习惯了她反应慢半拍,懒得等了,索性直接开口:“你有话想问我?”
“嗯,我......”
“不会是想问小帕克吧?”
“嗯......”
“是想问他的事,还是想问我的事?”
甄爱:......
你也要给我个机会开口啊?
甄爱很诚实:“都想知道。”
言溯点点头:“哦,原来你喜欢听故事。”默了默,说,“真遗憾,我不是喜欢讲故事的人。”
甄爱头顶挂了三条黑线:“那你跟我说那么多有的没的干什么?”
言溯穿梭在夜色中,唇角不经意地轻轻勾起:“我只是没想到,你居然有这么强的好奇心!过了昨天,还念念不忘。”
甄爱一愣,倏尔低头,在心里微微一笑,她并非好奇案子,而是好奇他。
为什么那么想知道他的过去呢?哪怕是一丁点儿微不足道的东西。
就好像知道他的过去,她就认识了他好久一样。
真是奇怪的心理。
不过,他不说就算了吧。她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相信。
他说帕克是自杀的,那她就认为,他是对的。
到了约会的地点,赖安见了甄爱,也是眼前一亮,夸赞甄爱漂亮,又拉着她的手来了个亲密的贴面礼:“Ai,晚上好!”
言溯立在一旁,皱了眉。
走去座位时,赖安和艾伦在前面,言溯和甄爱在后边。言溯也不知在想什么,忽然就揽住甄爱的腰,把她带到身边。
甄爱始料未及地撞进他怀里,他已经低头,凑近她耳边,微微一侧,贴住她的脸,轻声说:“Ai,晚上好!”
甄爱挨着他温热的脸颊,愣住。
他在学赖安给她贴面礼问好,竟不像平时疏淡地喊她“甄爱”,而是类似外国人的发音Ai~~音调平声,尾音略长。像是一声呢喃,被他低沉的嗓音唤着,绵绵的,说不出的柔和迤逦。
他行了礼便直起了身子,松开了搭在她腰间的手,脸上依旧是淡定自若。
对于他这种学习人类的行为,甄爱已经见惯不惯了。
走到餐桌前,他竟然还骄矜地代替服务员给她拉椅子,绅士风度十足,这让甄爱颇为受宠若惊。她原以为他对这种事懵懂迟钝,却没想,他要是做什么事上心起来,对细节的要求都极尽完美。
赖安看在眼里,自以为理解地冲甄爱眨眨眼,又替好朋友开心似地冲她笑笑。
甄爱抿着水杯,稍稍心乱地移开目光。
赖安个性活泼开朗,也算是甄爱比较固定的朋友,虽然两人时常在实验室里见面,但大都静心研究,互不说话。
此番遇到,他难免像见到多年不见的好朋友一样尽情聊天。
艾伦则是斯文稳重的样子,偶尔笑着Сhā话几句,却不多。
倒是言溯,至始至终都不讲话,默默听着……或许没听。
直到后来,赖安问起上次见面,说音乐会效果怎么样时,艾伦转而问言溯:“那天你是怎么看出我是记者的?”
这一问,也吊起了甄爱和赖安的好奇心,都齐齐看着言溯。
言溯放下水杯,语调平平地说:“你上衣口袋里的两支笔,一只是录音笔,一只的笔帽上安着针孔摄像机;手里拿着手机,屏幕头两个快捷键就是录音和相机;还有你的手表,也是可以录像的。”
结论是——
“要么你是个变态的记录窥视狂,要么这就是你的职业。”
这么一听,竟像是:变态的记录窥视就是你的职业。
甄爱不好意思地笑笑:“这已经是他最温和的评论了。”
言溯眼珠一转,略带抗议地看了甄爱一眼。
艾伦也不介意,反而开玩笑:“真荣幸言溯先生没有第一眼把我列定为变态,看来我长得不像。”
言溯沉默了半秒,说:“不是的。那是因为还有别的特征,让我把你清除出了变态的队伍,归到了记者那一类。”
“……”
甄爱表示自己已经控制不住了,沉默望天。
艾伦愣了愣,还是问:“我哪里显露出来我是做记者的?”
言溯干净利落地问答:“register!(语域)”
艾伦一愣,瞬间恍然。
甄爱和赖安则没太明白,齐齐看向言溯。
后者极其快速地解释:
“你说话省掉了很多系动词,这是常见的新闻标题写法。再说你的词汇——‘开始’不用begin,start,而用embark;‘过去’用previous,‘获取信息’用dig,‘重要’用landmark,‘和好恢复’用fence-mending,‘决定’用callthetune。
你说的7句话60个单词里,用了15个书面语9个行业用语16个阅读三级以上词汇。要么你喜欢嚼词,要么你就是做文字工作的。”
艾伦和赖安张口结舌。
就连甄爱也瞠目,他的脑袋是怎么运转的,点头之交的人几句话,他都能从语法语义语言学的角度分析得这么清楚。这……
艾伦连连点头,心服口服。
赖安眼中闪过崇拜的光,兴奋又好奇地问:“那你知道我是干什么职业的吗?”
言溯平淡看他:“你在FDA(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NCTR(国家毒理研究)中心工作。”
赖安大吃一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言溯漠漠的:“没有看,甄爱告诉我的。”
“......”
艾伦喝了一口红酒,看似漫不经意地问:“S.A.很厉害,但是,你的判断有没有过出错的时候?”
甄爱心里微微一个咯噔,知道艾伦的职业性和探究性显露出来了,她有些担心地看了言溯一眼,后者很简单地说:“没有。”
说着,竟一脸淡然自若地把甄爱的盘子端到自己面前,拿着刀叉帮她切牛排。
甄爱一怔。
她右手力度不够,控制不住刀叉,原本还略微发愁,却不知他是怎么看出来的,竟然主动帮她切牛排。
她胸腔里突然涌满了温暖,可一抬眼看见赖安暧昧惊喜的表情,一贯淡然的她竟有些赧然。
扭头再看言溯,他垂着眸,安静又认真,熟练地用刀叉把盘子里的牛排切成很多个小块,动作干净优雅,像是艺术家。
甄爱莫名心跳如擂鼓,脸颊也发烫起来,心思混乱时只好捧着红酒咽了一大口。
言溯把牛排切好递给她,看到她红扑扑像小番茄一样的脸,奇怪地看了一会儿,问:“你发烧了?”
甄爱:“……喝了红酒。”
“东西都没吃你喝那么多酒干什么?你的一些生活习惯还真是......”言溯皱眉,“你该不会是那本书的作者吧?”
“哪本书?”
“早死的妙诀!”
“......”
作者有话要说:O(n_n)O谢谢糯米妹纸的长评,好开心~~
34药,谎言,恶作剧
对面的赖安和艾伦都轻轻笑着。
甄爱低头,用叉子挑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味道很好,她不经意地弯弯唇角。
半晌后,艾伦重拾话题:“可人都是会犯错的。S.A.,你哪里来的那么多自信?”
言溯的回答像在背教科书:“自信来源于对正确的追求,和不害怕出错的勇气。”
“那你哪里来的勇气不害怕出错呢?”
“因为我本来就不会让自己出错。”
得,又绕回去了。
艾伦耸耸肩,笑出一声,拿谚语来压他:“weareonlyhuman!我们只是凡人,凡人都会犯错。”
言溯弯弯唇角:“你没懂我的话。”
艾伦不解:“什么?”
“是啊,我们只是凡人。这是很好的一句借口,不是吗?”言溯放下手中的刀叉,习惯性地十指交错,撑在桌子上,眼瞳幽深,表情认真,
“我是卡车司机,我可能偶尔晚睡酩酊大醉;我是士兵,我可能偶尔放哨偷懒;我是警察,我可能偶尔遗漏细节证据;我是医生,我可能偶尔忽略了X光片上一个黑点......这些都很正常,因为,我只是个凡人,我也会犯错,所以很多时候,我不需要意志坚定,我不需要承担责任,我不需要严于律己。”
他淡淡看他,“我们只是凡人,凡人都会犯错。这句话听上去就好像‘凡人’的属性是出错的借口。但我却认为,作为‘人’的属性是区别自然界其他高等动物的标志。不然,真是浪费了人类祖先以千万年计的进化。”
“所以,你懂我的话了吗?”言溯的话掷地有声,“我说我不会犯错,这不是自负,而是态度。”
甄爱盯着他坚毅的侧脸,恍如被震撼了一般,心底悄然无声。
是啊,他从来都不是自负轻狂,他不过是严苛自律,到了一种禁制的地步。于他来说,不会犯错,这不是骄傲,而是一段意志坚韧磨练心智的苦行。
艾伦钦佩地点头:
“我很惊讶你的态度,也很震撼。但是,我认为仍然存在你做到一丝不苟却仍旧出错或者主观判断的可能。比如小帕克的案子,和罗拉案一样的死亡方式,一样的五角星和流言,关键还有一封明显造假的遗书。请问,言溯先生为什么判定他是自杀的?”
甄爱的手微微一顿,她忽然又想到了艾伦在报道里用到的那些尖刻的抨击。
她担心地看向言溯,后者依旧风波不动,淡淡道:“我不会把案件内容透露给你。”
艾伦耸耸肩:“当然,这是你的职业素养。而作为记者,我必须公平正义地反应社会上所有的声音,揭露所有的黑暗。所以,我会继续追踪幕后可能的阴谋。”
甄爱觉得或许是红酒喝多了,头脑一片发热的愤怒。
可当事人言溯竟然礼貌地颔了颔首:“我尊重你的看法。”
甄爱的脑袋像是被狠狠敲了一下,又是一愣,她真的从言溯淡漠平静的声线里听出了尊重。
可是很奇怪,一瞬间,她莫名就心酸起来。
又酸又痛!
以他每天搜取各种信息的习惯,他一定会看到艾伦写的那篇文章,言辞尖利,咄咄逼人。
可是,
他这个人,太正直,太纯净,他尊重不同的声音,所以即使被艾伦这样反驳和质疑,他也平静而公正地接受。
可是……
甄爱觉得头有些沉,手中的刀叉不轻不重就落在了盘子里,砰的一声响。
艾伦和赖安都抬起头来,
言溯也扭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微讶,却沉淀下来,轻声问:“怎么了?”
甄爱没理,只是眸光很冷,近乎带着狠劲儿地盯着艾伦:“你说你要公平正义地反应社会上所有的声音。呵,”
一贯淡漠的她竟然冷笑了一声,自己不觉而周围的三个男人都噤住。
“请问,当全世界都认为帕克是他杀的时候,言溯认为他是自杀。他作为少数人,不,一个人,就不包含在你说的社会上所有的声音里了吗?新闻学的课本上说过,不能忽略少数人的声音。艾伦先生,你的公平正义在哪里?”
“在我看来,全是自相矛盾!”
“不……”艾伦还要辩解,可甄爱根本不给他机会。
她脸蛋通红,许是真的喝多了酒,心中的愤慨一开了口就像是破堤的洪水,倾泻而出:
“很不巧,我看过你的那篇报道。其中对于案件的推理和质疑全是你的主观之言,没有任何警方的证据做支撑。作为一个探案的非专业者,以记者义愤的角度去报道推测,你这是愚昧无知。作为一个专业的舆论引导者,你只顾展现自己迎难而上剑走偏锋的特点,却丝毫不顾你的文章会对受众的误导和影响。你英雄主义泛滥,偏执得可怕。”
艾伦脸红如猪肝,重重放下刀叉:“甄爱小姐,你这是人身攻击,毫无依据。”
甄爱却一挑眉,笑得无惧:“哦?刀子落在自己身上你知道疼了?那篇报道里,你不就是这么攻击言溯的吗?那他……”
甄爱喉中突然就哽咽了,言溯看到那篇报道的时候,是风淡云轻一笑而过吗?还是冷静漠然地拂去心里的一丝刺痛?
她不知道,因为他不辩解。
他不辩解,所以你们就以为他没感觉,他没人心疼吗?
愤怒在短暂的遏制后排山倒海地袭过来:“中国有句古话,叫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艾伦先生,公平正义不是口头上标榜的,而是行为上践行的。作为记者,尤其如此。”
艾伦脸色十分难看了,仿佛自己汲汲营营建立起来的高贵正义者形象,在刚才的几秒钟里就被甄爱拆得干干净净。
赖安脸色也很不好,有些不满地看了艾伦一眼。
艾伦头大如斗,僵硬地反驳:“甄爱小姐,你说的话,主观色彩太浓了。”
甄爱得逞地一笑,仿佛就是在等他这句话,她重重地点点头:“刚才我那一番主观色彩十分浓重的批判是我不对。艾伦,我向你道歉。”
这突然的冷静得体反而让艾伦隐觉不安,而下一秒,甄爱立刻扭转话锋:“所以,也请你,为了你那一番对言溯的主观攻击,向他道歉!”
后面四个字尤其大声,周围餐桌的人全讶异地看了过来。
艾伦顿时骑虎难下,面红耳赤,却一句话不说。
甄爱眼睛都红了,狠狠瞪着他,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艾伦!我要你道歉。别逼……”
言溯不动声色又用力地抓住了她的手。
她原本因为生气小手握成了拳,紧紧摁在餐桌上。他掌心宽厚,覆上去,便将她整个儿都拢了起来,密密实实地包住了。
片刻前失控的甄爱忽然就安静了。好像暴躁的小狮子被注射了镇定剂,瞬间柔顺服帖下来。
她依旧是小脸通红,不顾一切得把艾伦吓到的眼神在扭过头看向言溯的一刻,刹那间恢复了清澈。
她愣愣地看他,又呆呆地低下头,盯着自己忽然感觉一片温暖的手。那里,只看得到他白皙的手背,他坚定又温柔地攥着她的手进他掌心。
她再次呐呐地抬头看他,不明白,她其实是不胜酒力,有些大舌头地说:“怎么了?”
而他看着她清清亮的眸子,原本想轻轻摇摇头的,最终却只是定定地,微微一笑:“没事。”
这一打岔,甄爱几乎是什么都忘了。之前潮涌一样的情绪都落了下去,只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身体热热乎乎的,尤其是被他覆住的手。
对面的艾伦微微地,如释重负。
可是赖安放下了刀叉,沉默地看向艾伦。
后者一惊,刚要说什么,赖安冷静地先开口:“艾伦,我觉得甄爱说的很对。你应该向言溯道歉。”
艾伦几乎坐立不安,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之前我认为你很有勇气,敢于抨击黑暗。可现在细细一想,很多都是你的主观作祟,煽动大众的情绪。比起记者,你是一个很好的演讲家。这样的人,真的很可怕。”
艾伦没料到赖安也会倒戈,气愤道:“你这才是愚……”
话音未落,赖安一杯红酒就泼了上去。
淅淅沥沥的酒水从艾伦身上流下,在周围人惊异的目光里,赖安面无表情地站了起来,毫不愧疚地说了句:“疯子!”
说罢,又看向言溯:“你没有跟你一个疯子生气,这样的大度和包容,让我钦佩。”
转身要离开时,又退回来,脸色绯红地咳了咳:“我和艾伦正式分手了。如果你……”
言溯眸光暗了暗,带着点儿阴恻恻的味道。
“开玩笑的,”赖安耸耸肩,朝懵懵的甄爱走过去,“我只是要给Ai道个别。”
他刚要欺身给甄爱来个贴面礼,蓦然发觉言溯身上的寒气都扑到他身上了,他弓着的身子一僵,举着双手直起身,后退了几步,笑着规规矩矩地摆摆手:“那就口头上说再见吧!”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滚小乐扔了一个地雷~~~额,那个,明示一下,偶们甄爱酱其实喝醉了。。。
35药,谎言,恶作剧
出门的时候,言溯从服务生手里接过甄爱的风衣,亲自给她穿上。末了,帮她把风衣上的纽扣一颗颗扣上,又竖了竖她的衣领,不经意间,微凉的拇指就触碰到了她因喝酒而绯红发烫的脸颊。
只是蜻蜓点水般的触碰,轻盈的感觉却萦绕指尖,他依旧平静,垂眸看她,低低地说:“外面冷了。”
他声音低醇得像琴,甄爱仰头看他,双颊绯红,眼眸清亮。
甄爱从不喝酒,今天第一次喝酒,觉得味道不错,就不小心多喝了一些,全身都暖暖的,她咧嘴一笑:“我不觉得冷呢!”
他看着她因为酒精而暖融融的笑脸,表情凝滞了半刻,转瞬即逝。
跟着他走出去的时候,甄爱想起今晚上他的表现,不似平时的疏离,便追上去,仰着脑袋问:“你演恋人,还是很有天赋的嘛!”
言溯随口答:“那是因为我谈过很多次恋爱。”
甄爱脚步一顿,复而前行,声音明显弱了些:“是吗?”
“当然不是。”言溯颇带骄傲地说,“因为我什么都会,我是个天才。”
甄爱忍不住微笑,又渐渐收敛。
或许对她好,只是一样简单的技能。无关感情,只关乎能力。就像弹钢琴,就像清晨散步,就像喝水,就像做饭。
但即使是这样,被他这样真挚又专注地对待过,她还是很开心。
甄爱深深吸了一口微冷的空气,心想,要是很多年后,他还会偶尔记起曾经有过这项技能就好了。
她走着走着,脚步有些漂浮,脑子也有些迷蒙,却还晓得问出心里的疑惑:“你好像对艾伦没有恶意。”
言溯稳步走路:“为什么要对他有恶意?”
“他质疑了你……”她的步履微微踉跄,“三番四次。”
“他维护了他心中的正义。”他的语调很平稳,却透着一股张力,“而且,任何时候,反对的声音都是很重要的。”
“那是我不好,让你难堪了。”甄爱晃了一晃,口齿不清。
言溯却极浅地笑笑:“没有,你那样,我其实很开心。”
他看见她急匆匆为他争辩的样子,他竟然奇怪地开心,那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开心。只是,他不太明白为什么。
这不合常理。
“不过,”他陡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她,“你怎么了?”
话音未落,后面的甄爱一个刹车没稳住,撞进他怀里,于是再也站不稳了。
言溯伸手扶住她,看着夜里她黑葡萄一样清透的眼眸和红扑扑的小脸,不用想也知道:“你酒量不行。”
她懵懵的,伸出一根食指比划:“我只喝了……一杯。”
言溯板着脸,义正言辞:“酒量不行和你喝了几杯没有关系。”
她反应更慢了,摇摇晃晃半天:“现在这个时候,你要跟我讲逻辑?”
言溯:“……”
“我不会大晚上地站在路边跟一个意识不清楚的女人谈论我最心爱的学科。”言溯板着脸说,“这样很傻。”
“嗯,很傻!”甄爱重重地点点头,刚要往前走,双腿一软,差点儿往下倒。
言溯赶紧搂住她的腰,结果她就挂在了他身上,这下,他只得半扶半抱着她继续走路。
女孩的身体柔得像水,盈满他整个怀抱,这样陌生细腻的触感叫他不太适应。且她软软地挂在他脖子上,脑袋晃来晃去,炙热的鼻息全喷进了他衬衫领口,轻软又滑腻,搅得他的心里平生一股奇怪的心烦气躁。
甄爱被他搂在怀里,乖乖地跟着他的步子走,还扬起小脸回头看他:“言溯,你是不是同性恋?”
言溯被她这没头脑的话气得反而笑了:“你又在想什么?”
甄爱嘿嘿地笑,口齿不清:“听说,极度优秀的男人,都是同性恋。”
言溯皱了眉:“虽然我很欣赏你的眼光,看得出我是极度优秀的,但是你的逻辑思维真的是惨不忍睹。部分优秀的男人是同性恋,你却偷换概念扩大了定义范畴,推出所有优秀的男人都是……”
甄爱的眼眸蒙蒙的,很明显现在她脑袋的认知能力受到了酒精的阻碍,她软软地笑:“其实我觉得,你这种较真的时候,还是挺可爱的。”
言溯闭了嘴:“……”
甄爱说着还摆摆头:“但是,我现在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言溯:“……”
甄爱歪头靠在他胸口:“你不是同性恋,那你就喜欢女人哦?”
言溯懒得回答。
她歪歪扭扭的,几乎让他手忙脚乱不说,还总是不经意地在他身上蹭蹭,他好歹也是身体各个感官都十分敏感的年轻人。
这样在他怀里拱拱拱,他真的,要有反应了好吗……
她突然地又是一歪头,火炉般的小脸就埋进了他的脖颈间,热乎乎的鼻子和嘴唇粘在他的锁骨上,直往他胸口呼气。他触电般,一个激灵,立刻狼狈地拉开和她的距离。
这一推,甄爱站不稳,直接往后倒去。言溯一怔,赶紧俯身重新去搂她,抓着她的腰往回一带,她轻飘飘地又撞了回来。
他低着头,撞了个满怀,而她仰着头,红红的嘴唇稀里糊涂地擦过他的唇角。几乎是千分之一秒的短暂唇齿触碰后,两人的脸颊摩擦出沸腾的高温,紧紧贴在一起。
言溯火速把她从自己身上揪下来拎着,而她,似乎是酒的后劲完全上来了,丝毫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黑黑的眼珠乌溜溜地看着他,歪着头懵懂地问:
“你在想什么?”
言溯抿着唇,语气里难得一见有极轻微的气急败坏:“不想说。”
“说啊。”
“我想把你扔掉!”
甄爱小心翼翼捂住嘴巴,黑眼睛乖乖看着他:“我不说话了。”
言溯:“……”
言溯客观地从生理角度分析了一下,虽然家不远,但这么半搂半抱着她回去,被她软乎乎的满是雌性荷尔蒙的身体蹭几下,绝对会在他身上引起一些不良的连锁反应。
刚才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怀里满是她盈盈柔软的身体,真是水做的,娇柔又绵软。
而短暂的擦唇而过后,他的唇角和脸颊上也全都是她馨香的气味,还有她肌肤上滑嫩细腻的触感。
虽然他很清楚这是再正常不过的生理反应,但偏偏他天赋异禀,对任何一种感觉都……过“身体”而不忘。
他不得不承认,这个小女人的身体陌生又刺激,好几次在他心底划过电流。
这些感觉,别说萦绕心头挥之不去,估计拿磨刀石都磨不掉。
想了想,决定还是背她回去。
甄爱没有抗拒地任他背起来,迷迷蒙蒙,似睡非睡。
言溯也不知道她还有几分意识。走了一半,扭头看她一眼,她的小脑袋歪在他的肩膀上,闭着眼睛,安安静静的。
路灯光透过树影照在她白里透红的脸上,长长的睫毛下一道幽幽的暗影,偏偏脸颊的肌肤被照得几乎透明,像是一碰就会碎掉的玻璃。
他淡静地收回目光,直视前方,却下意识地稍稍抬起这边的肩膀,怕她头一歪掉下去。没想力度没有控制好,肩膀一抬,她脑袋朝里一歪,紧紧贴住了他的脸颊。嘴巴埋在他的脖子上,鼻息呼呼地往他衬衫里边喷。
真是自作自受……
……
好痒……
言溯:==
能不能用个麻布袋把她套上,像圣诞老人一样拖回去。
初春的空气里都是清冽又干净的味道;夜色微浓,米白的灯光就着树丫斑驳的影子,在石板人行道上投映下树梢新芽的轮廓。两旁的西方建筑里偶尔透出温暖的光,道路中央时不时车辆驶过。
他就这样安静而又沉默地背着她,从陆离的各色光线里走过。
她比他想象中的轻很多,167的身高,背在身上似乎只有47KG左右。他眼眸一垂,便落在她的手上。因为搂着他的脖子,她的衣袖被拉上去了一些,露出纤细的手腕,上面很多道浅浅的伤痕。
他眸光幽暗,眼瞳几不可察地敛起,复而目视前方,沉稳地走着。
脖子上,她紧贴着的嘴唇却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丝模糊不清的音:
“哥……”
他望着前方,神色疏淡:“谁是你哥?……乱喊……”
她喃喃自语:“我好笨。”
他默默微笑:“这倒是。”
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他竟然跟一个迷迷糊糊醉酒的丫头对话?没逻辑!
她难过地嘀咕:“我看不懂你留的密码。”
言溯的唇角便渐渐安静下来。
他微微侧头,瞥了她一眼,她轻轻蹙着眉心,睫羽轻颤:“你想对我说什么?我好笨,看不懂。”
言溯收回目光,正视前方:“不仅笨,还固执。”
“4407次,还是失败……对不起。”她的声音小如细蚊,说出就被风吹散了。
可近在耳边的低语,言溯还是听出了她话里的内疚与痛苦,更深的是无力。
他的脚步忽然一顿,因为,有泪水滑进他的脖子里,冰冰凉凉的。
春夜的凉风一吹,透心。
作者有话要说:O(n_n)O谢谢妹纸们,我不难过,我很好,我没事。
36药;谎言;恶作剧
甄爱难得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一夜无梦。红酒的作用过去,依旧在早上六点准时醒来。
醒来之后却不想起床,而是在宽大柔软的床上滚来滚去蹭了蹭。
天鹅绒的床垫和被子蓬松又舒适,软乎乎的像棉花糖。她从不睡软床,偶尔体会这样亲昵的感觉,她还是很喜欢的。
厚厚的窗帘遮住了外面的光,打开台灯,朦胧的光线把房间内清净典雅的装饰照得愈发温馨。
她闭着眼睛,缩在被子里回想了很久,昨晚的事却像风中柳絮,抓不到一丝痕迹。罕见的赖床之后,甄爱洗漱好了下楼去。
才走下楼梯,电梯叮咚一声响,言溯走了出来,看得出是散步了回来的。
他看了甄爱一眼,神色淡然,和往常没有任何差别。
甄爱问:“昨天是你带我回来的吗?”
问完才发现不妥,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无疑是一句废话,以他的性格,绝对不会好好回答。
果然,他眸光清浅,无声地闪过来,说:“昨晚一个天使经过,把他的翅膀借给了你,你自己扑腾扑腾飞回来的。”
甄爱跟在他挺拔的身影背后,不满地小声嘀咕:“你直接说‘是’更简单。”
言溯耳朵尖,走在前边,头也不回:“你动脑子想想最简单。”
今天是欧文做的早餐。
言溯才拉开椅子准备坐下,手机就响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接起来第一句话就是:“催什么催,婚礼会跑掉吗?”
甄爱早已习惯,淡定坐下。
言溯也坐下来,语气不好:“饿肚子或口渴的时候,我会变得很不好相处。”
这话说得就像他其他时候很好相处一样,
“你希望我到现场的时候先把你圈子里的朋友们去过什么地方,谁和谁玩暧昧,谁和谁有一腿分析一遍吗?”
“很好!我欣赏你务实的态度!”他挂了电话,满意地准备吃早餐,才拿起刀叉,顿了顿,看也不看身边的人,说:“过会儿去汉普顿。”
甄爱一愣:“啊,婚礼哦。”
言溯阴沉沉看她一眼,不太开心:“我家的事对你来说,就这么没有存在感?”
刚才是谁说婚礼不会跑掉的?
甄爱低声骂他:“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家伙!”
言溯想了一会儿,瞥她:“我听得懂成语。”
临行的时候,欧文却说工作忙,不去了。
甄爱莫名其妙,简直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在忙什么。
她特奇怪:“可是欧文,你的工作,不就是我么?”
欧文听了这话,脸立刻变成了一个番茄,然后呼哧呼哧跑开了。
甄爱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这是甄爱第一次参加婚礼,心里还有些期许,本想问言溯有关婚礼的信息,但言溯开车时极为认真,俊秀的脸上只有专注,仿佛写着“为了你的安全,请勿和司机讲话”的字样。
甄爱好几次想开口,琢磨老半天,说:“言溯,你真的可以一心多用么?”
言溯皱了眉:“认识这么久你还没看出来?领悟能力真差。”
甄爱灰头土脸的,你直接说“是”不就好了么。
她也不和他计较,立刻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聊天吧!”
“聊什么?”言语中有微微的警惕。
甄爱装作很随意的样子,对着镜子拨弄头发,说:“聊一些你的想法啊,比如……为什么小帕克是自杀的呢?”
言溯极快地从后视镜中瞥了她一眼,她看似漫不经心的样子,哼,其实心里很认真呢。装的一点儿都不像。
他收回目光,答案却是出乎意料的配合:“好啊。”
甄爱反而措手不及。
言溯淡淡注视着前方,他的确不太愿意提已经过去的事,但想起昨晚甄爱在饭桌上对他的维护,他当时因为她而愉悦的心情……
如果她对这件事好奇,他是愿意取悦她的。
他微微眯眼,细细回想了一下,说:
“一开始,有种很合理的解释是,小帕克杀了罗拉,学生中有人知道了他是凶手,出于报复或其他原因,以同样的方式杀了他。这个凶手特别聪明,把警方往连环杀人案的方向误导,就很难查出他是谁。”
甄爱赞同:“我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而且,”她不好意思,“看到帕克死亡现场描述的那一刻,我第一反应是连环杀人,差点儿推翻之前的推理。”
“外界不知道帕克是罗拉死亡案的重要嫌疑人,所以帕克和罗拉的死法一样时,谁都认为是连环杀人。”
言溯弯了弯唇角,却没有笑意,“而这时我说帕克是自杀的,全世界大概以为我要么是疯子,要么卷入了哪些家族中在搞阴谋。”
甄爱替他委屈:“为什么不把罗拉案的分析公布,让大家看到帕克是杀死罗拉的凶手。先不管帕克是不是自杀,这个案子至少不是连环。”
言溯扭头看她,浅茶色的眼眸澄澈干净,带着一丝费解:“帕克不是未成年么?”
“车上还有其他学生。难道让媒体知道他们聚在一起嗑药抽大麻。相信我,媒体绝对会转移目标,以他们为典型抨击青少年教育。”
甄爱一梗,这种时候,他居然还想着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和权利……
她忽然有些心疼,别过头去看窗外。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平复胸腔中酸酸涩涩的情绪,重拾话题:“帕克为什么是自杀?”
“一开始,我就没有排除自杀的可能性。”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习惯。”
甄爱想起,她听欧文说过,言溯为了保证推理结果的正确,会把各种可能性(包括最不可能的)都想出来,并一个个地验证。
这或许就是他说的,不会犯错的原因吧。
“你说的那些错位不在场证明,诡异杀人手法,甚至双人作案,集体作案,我都考虑过了。可每个都有圆不过来的地方。”言溯直直看着前方的路,“到了最后只剩一种可能。”
“那封遗书呢?”甄爱问,“那不是一封正常的遗书,一看就是伪造的。”
言溯淡淡一笑:“如果帕克想要的效果,就是让人以为他是被杀的呢?”
甄爱一愣,她并未考虑到这种动机。可现在考虑到,这个案子反而变得简单合理:“你认为遗书是帕克自己写的?”
“对。”言溯回答得很坚定,他在不知不觉中就严肃起来,
“我看过帕克的卧室。十七八岁的高中男生,收拾的极其整洁有序,书架上很多的推理小说,尤其是密室和不可能犯罪。换种说法,他平时就是个很有条理有计划的人,且他有基础的推理知识和能力。知道遗书有几种写法,知道怎么有效地误导警方。”
甄爱恍然大悟:
“帕克案子里,我一直疑惑,凶手怎么那么大胆自信。明知道帕克约了很多朋友过来,还在等人的地方杀人;在那儿杀人也就算了,还只比约定的时间提前10分钟,要是有谁来的早一点,就可能撞到凶手。”
“我之前考虑过是不是凶手用什么方法控制了大家到达的时间,但没有这种迹象。”言溯极浅地笑笑,
“帕克是自杀的,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他自己是凶手,不用从浴室离开,不会撞到来人。吊死自己的那一刻打开手机,等大家等得不耐烦了打电话过来。即使有人来早了,等待的那几分钟也足够他窒息而死。”
可帕克为什么要自杀?
甄爱刚准备问,想了想,决定自己先分析一遍。想着想着,忍不住就轻声自言自语:
“他自杀,却伪装成他杀。一定是想传达什么信息。既然如此,他传达的信息一定会表现在案发现场不合常理的地方,让发现尸体的人一眼就看到,并被震撼。”
她声音很小,可言溯耳朵灵,听得清清楚楚。
他忍不住弯弯唇角,透过车内的后视镜瞥了她一眼,她正托着腮揪着眉心,细细思索着。她认真的样子真是可爱。
可目光一收回,言溯看见了自己眼底的笑意,自己都觉得很陌生,他愣了愣,仿佛被自己吓到。
这真是一种费解的表情。
他有些惊讶,有些不自在,更有点儿窘,最终,表情极为别扭地目视前方去了。
甄爱不觉,自顾自梳理好了线索,和他讨论:“有两个可疑点——
一是玻璃上的水雾和印记。帕克特意约大家按时过来,是为了控制热水的雾气,怕死得太早,水雾散掉后,大家看不到字迹。”
言溯故意问:“大家看不到,法政人员也会发现的。”
“那些字迹是给发现现场的人看的,第一眼的震撼。就像第二点,他的遗书,用防水笔写了挂在身上。他的目标是那些学生!”
甄爱脑子里灵光闪过,“吊死,扒光衣服,玻璃上的字迹,一切都是他的杰作。在罗拉身上试验之后,完完整整地复制在自己身上。他做这一切,是为了恐吓剩下的人!”
言溯望着前方,神色未明:“是。未成年案的细节不会公布,其他人不会知道他杀了罗拉。而他的自杀现场太震撼,让他人坚定不移地认为是他杀。剩下的人一辈子都在战战兢兢,在恐惧:下一个,是不是就到我了。”
甄爱莫名脊背发凉,帕克想要的,就是这种精神上的折磨?
“这群学生究竟在害怕什么?”
言溯问:“你记得罗拉死后他们的证词吗?就是他们找罗拉没找到回到车里的那一段。”
甄爱:……
她怎么可能记得……
言溯等了几秒,见她灰着脸没反应,这才领悟过来,慢吞吞道:“哦,差点儿忘了你的脑容量。”
甄爱抗议:“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么奇特。再说,你记这么多东西,脑袋不会累吗?”
言溯:“电脑需要休息?”
甄爱:“可电脑也有死机和崩溃的时候。”
言溯扭头,淡淡看她:“不要把我和你这种内存小的windows98相比较。”
甄爱:……
言溯复述:
“凯利证词——上车后托尼问大家是否继续找;我开了下汽车发现油箱坏了;安娜抱怨说罗拉不懂事;帕克和她争执;这时齐墨发现车窗的威胁,五角星和一句话‘钱还是命’……
托尼证词——上车后我问大家是否继续找;凯利说……”
甄爱听他把所有人的证词说后,皱了眉:“都一样,他们没有撒谎。”
“哪些地方一样?”
“事情的大致经过,每个人说的话,开口的顺序……”
甄爱猛地停住:“全部一样。托尼提问,凯利说汽车,安娜抱怨,帕克争执,齐墨发现。之前的口供都有自己的侧重,到了那一块却惊人的相似,他们商量过!可,为什么?”
言溯很淡静:“唯一的解释是玻璃上的字,他们不约而同想隐瞒。写在玻璃上的字不是‘要钱还是要命’。而是一件他们都害怕却不敢公开的事。”
甄爱回想起帕克的那封遗书,现在经过言溯拨开云雾的一番分析,那封遗书其实很清楚很合理了。
“是的,是我杀了罗拉。我再也不能忍受那丑恶的嘴脸,虚伪的高贵。”——这是他杀害罗拉的原因。
“内疚和罪恶压得我喘不过气来。犯错的人都该死,我也该死。”——帕克其实是想杀了所有人,然后自杀。
“不,实际上,我是害怕已经有人发现了我的罪恶。”——帕克死之前,言溯和他谈过话。或许,他怀疑言溯已经看出来了。
“所以,与其等他来惩罚我,不如让我自己死得其所。”——比起被发现被拘捕,他宁愿再杀死一个(他自己),把恐惧留给剩下的人。
“今天,我要在魔鬼面前结束自己的性命。”——他打电话找来同伴们,死在他们面前。因为,他们就是魔鬼!
快到海岸了,海上的风吹进车窗,带着春天亲切的凉意。
甄爱的心却很沉重。她记得她在帕克的证物盒子里看见过他的照片,18岁不到的白种少年,金发碧眼,帅气阳光得像是童话里的王子。
看上去那样明媚的少年,怎么会处心积虑地密谋出这么一场戏?
这背后,究竟隐藏着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蓉蓉扔了一个地雷
七月的七扔了一个地雷
P.S.以下是作者风玉珂写的小剧场,谢谢她~~~
言溯:你是我的真爱。
甄爱:我是自由的,我属于我自己。
第一个故事说明,表白要用英文。
甄爱:我很严肃。
言溯:你为什么要恨我?
第二个故事说明,聊天要用英文。
这两个故事说明,作为中国人,起名一定要慎重。
阿玖:......谁起名不慎重了⊙﹏⊙b,你说谁?
37药,谎言,恶作剧
甄爱靠在车窗边吹风看风景。
汉普顿在东海岸,春天来得早。
道路两边的大树早已发出新芽,木色的枝桠上一片淡淡的嫩绿,透映出微蓝色的晴空,一路蔓延,着实像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水彩画。
汽车行驶在海滨街道上,透过树木便是大海,在阳光下美得像蓝宝石,熠熠生辉。
甄爱的心情也随之轻松起来。
路的尽头转弯是条棕榈大道,春风吹得叶子呼呼作响,路边停满了名贵汽车,不远处是一座大庄园。
甄爱知道这就是目的地了。
言溯把车停在路边,和甄爱步行过去。
快到门口,却见前面围着不少的记者。
甄爱奇怪了:“他们来干什么?”
言溯完全不值一提的语气:“哦,忘了告诉你,Spencer(斯宾塞)马上要竞选纽约州的参议员。”隔了几秒,“新娘安妮是亚当斯家族的。”
甄爱张了张口,说不出话。
她原以为是个小型又温馨的婚礼,这么看来,规模不小。她立刻拘谨起来,小声埋怨:“我都说了要穿裙子来,你非不肯。”
言溯侧眸看她:“今天降温,你想冻死吗?”
甄爱顶嘴:“可你自己都穿着齐齐整整的西装呢!”
言溯:“你要是穿西装,我不介意啊。”
……
呃,刚才这一小段类似打情骂俏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甄爱脸红,立刻另起话题,
“其实,你至少应该参加婚礼彩排晚宴,就只有家人一起。”
他垂眸睨她,语调倨傲:“甄爱小姐,你是在指导我的人际交往吗?”
指导?
甄爱总觉得他这话似乎意有所指,看他眼神也是含意颇丰的,她莫名心跳不稳,收回目光不回答。
又是等了几秒没反应,言溯嫌弃了:“说你几次反应慢,你就干脆自暴自弃不反应了?”
什么自暴自弃……他的用辞还真是……
甄爱一时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这是她第一次瞪他,不满又嗔怪,可怎么都有种温温的娇。
他微微一愣,半刻之后,居然清浅地弯弯唇角,不说话了。
他随着她的步子,慢吞吞走了一会儿,复而又说:“彩排就是亲属间一个个发表煽情又感性的演讲,极度不符合我的风格。如果我开口,必定会破坏温馨的气氛。”
甄爱抬抬眉梢:“你还真有自知之明。”她飞速说完,觉得狠狠出了一口恶气,自顾自满意地微笑。
他原本要反驳什么,可一低头瞥见她嘴角自在得意的笑容,想说的话就凝在舌尖,无疾而终了。
走近门口,记者看到了言溯,大感意外,很快一窝蜂地过来问:“老帕克再提及当年小帕克的被杀案,你依旧坚定认为他是自杀吗?”
“你不觉得小帕克自杀的证据很牵强?”
言溯见记者涌过来时便竖了衣领,瞬间把甄爱白色外衣的大帽子拉起来盖住她的头,又拉她到怀里。
他一手搂着她的腰,一手摁着她的头,用一种近乎霸道而强制的力度把她紧紧裹着,低头冷脸地穿过闪烁的镁光灯和尖锐的问题。
甄爱什么都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捂得严严实实,头被摁在他的脖颈之间,余光里只能看见自己白绒绒的帽子和他高竖的衣领。
她的脸抵在他的脖子上,狭窄密闭的空间里全是他冷冽而又熨烫的男性气息,陌生而又熟悉。她呼吸困难,脸颊发烫。
可她没有想挣脱,而是任由他牢牢箍着。周围的声音她都听不到了,耳畔只有他的心跳声,透过他的颈动脉强有力地传过来。
短暂又漫长的几秒钟后,他带她进入庄园,这才松开她。
言溯脸色不太好,带着些许阴霾,不知是在生谁的气。他若有所思地拧眉几秒,才看向甄爱,目光有些凌厉。
而她脸红红的,愣愣地立在原地发呆,大大的毛茸帽还戴在头上,衬得巴掌大的小脸愈发白嫩嫩粉霏霏的,可爱得像呆呆的雪娃娃。
他忽然就消气了,反而有些想笑,脸上却没有表现,依旧冷淡清冽,问:“热了?”
甄爱睫羽扑扑两下,慢吞吞把帽子摘下来:“没有。”
草地上很多宾客在攀谈。
其中有老帕克,见了言溯,两人对视一眼,微微颔首,便再无多言。
甄爱觉得怪异,因为老帕克并未表现出半分的怨言。照理说,他应该怨恨言溯才是。可或许政界的人都善于伪装吧。
一些认识言溯的和他打招呼,但都不和他握手或是行贴面礼。
他唯独在看到外婆时,躬身和老人家贴了贴脸。
海丽享受不到这种待遇,也不介意,反倒是意味深长地看了甄爱一会儿。毕竟,这是迄今为止她见过的在她儿子身边待得时间最长的一个女孩儿了。
甄爱大窘,眼神无处安放。目光一挪,刚好撞见言溯的哥哥斯宾塞,他冲她微微一笑,内敛而有度。
甄爱听欧文说过,斯宾塞是海丽读大学时的非婚生子,个性很好,不像言溯那么古怪。现在一看,他长得很是英俊明朗,五官和言溯有四五分相似。
海丽大学毕业后就和言溯的爸爸结了婚,但跨国婚姻只持续了三年。言溯的抚养权归爸爸,海丽想念孩子就收养了个中国女孩,起名茉莉花Jasmine,就是贾丝敏。
贾丝敏是伴娘之一,之前在陪新娘,后来发现宣誓台旁的篱笆竟是原木色的,便赶紧过来找妈妈。
她老远就看到了言溯,刚要欢喜,又看见了他身边的甄爱。她很亲昵地同言溯打招呼,却笑容虚浮地把甄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甄爱静默没反应。
贾丝敏想着正事,先搁下心里的不愉快,对海丽和斯宾塞说新娘要求的篱笆颜色是纯白色,不是原木色。
而婚礼只剩半个小时。
斯宾塞希望给安妮梦想的完美婚礼,决定先推迟,叫人去换。可海丽不同意。
这时,外婆慢悠悠地说:“不要紧,家里有白漆,让S.A.去刷。”
甄爱听着奇怪,没想言溯话不多说,真的脱下风衣,卷着袖子刷油漆去了。
甄爱跟过去,看着他躬身蹲在篱笆边,手中的刷子蘸着油漆利落又熟练地刷在原木上,所过之处一面细腻平滑的白色。漆粉均匀,光滑平整,像是专业的粉刷匠。
甄爱诧异:“你从哪里学来的?”
言溯专注地盯着手中的刷子,浅茶色的眼眸里映着雪白的光:“小时候的夏天,外婆家的篱笆都是我刷的。”
甄爱脑中就浮现出一副宁静的郊外画卷。
欧式的古老庄园,茂密的树荫,满墙的繁花,艳阳蓝天下,小男孩提着油漆桶踮着脚尖刷篱笆。小小粉刷匠一身的白灰,像雪娃娃。
言溯刷着油漆,嗓音悠扬:“自从看了汤姆索亚后,就再不给她刷篱笆了。”
“那时候她说什么刷篱笆不是谁都干得好的,只有天才做得好。骗子。”白光印在他脸上,白净漂亮,言溯弯了弯嘴角,“那阴险的老太婆,就知道欺骗小孩子。”
甄爱忍不住轻笑,蹲在他身边托着腮。
春天的风从海上吹过来,有点凉,却很好。
贾思敏立在休息室里,掀了落地窗的纱帘看着。
两个大孩子蹲在白白的篱笆边有一阵没一阵地聊着天,脸上映着白漆的光,微笑连连。
准新娘安妮望见篱笆边的言溯和甄爱,笑了:“没想到S.A.会带女伴过来,真漂亮的东方美人。”
贾思敏不说话,赌气似地拉开落地窗,走上草坪,喊:“甄爱,过来和我们一起玩!”
甄爱扭头看她,愣愣的,没有立刻回答。
这么慢的反应是怕她欺负她吗?
贾思敏无端心烦。
看着甄爱淡静又水灵的眼睛,贾思敏做了好多思想工作才堆起来的笑容消减了几分。她即使是心里嫉妒,也不得不承认甄爱的漂亮。
甄爱刚要答话,言溯拿手肘轻推了她一下:“不想去就不去。那里没一个你认识的人。”
甄爱道:“这里本来就没一个我认识的人。”
言溯缓缓扭过头来,眼神不善:“我不是人啊!”
“我不是这个意思,”甄爱瘪嘴,“今天的婚礼,难道我就一直黏在你旁边?”
“为什么不行?”言溯觉得理所当然,“你要是不喜欢和陌生人玩,你就一直跟着我好了。我们两个玩。”
甄爱低头,心底砰砰地跳。
她一下一下地揪手指,斟酌着要不要说“好呀”,可贾思敏又喊她了:“甄爱,过来看看新娘嘛!”
这一喊,海丽和外婆都往这边瞥了一眼。
甄爱不好拒绝,应了声。
起身时,还故作得意地拍拍言溯的手臂:“哼,我有小伙伴,才不和你玩呢!”说到最后自己都忍不住,扑哧笑出来。
她都不知道为何此刻那么心情好,好得像草地上的灿灿阳光。
言溯不理她,唇角弯了弯,继续刷篱笆。
甄爱小跑到落地窗前,往室内看一眼,安妮身着雪白的春款婚纱,很漂亮。七个伴娘穿着七彩小洋装配长裙,像是活泼的糖果。
她拘谨而真诚地向安妮道喜。安妮和斯宾塞一样,很会照顾人,当时便拥抱甄爱表示感谢。
这下,甄爱放松下来。
贾丝敏立在一旁,不太友善地盯着甄爱看。今天寒流回潮,虽然出了太阳,气温却有点低。甄爱穿着白外套,宽大的帽子堆在肩膀上,衬着荧荧的小脸很是清丽。
贾丝敏想起言溯说过的话“寒冷会弱化人的心理防线”,她唇角一弯:“甄爱,女宾都穿的裙子呢,我给你找条礼裙吧?”
甄爱本就觉得穿裙子合适,还挺感谢贾丝敏的。
进去试衣间,打开衣袋才发现不是春款而是夏款,丝丝缕缕材质很薄。甄爱犹豫了一下,什么也没说。
毕竟是陌生人的婚礼,她只认识言溯,不好挑三拣四。而且她的外套可以拆掉帽子,看上去就像小洋装,套上也就暖和了。
可才出试衣间,就不小心撞到了贾丝敏,她杯中的小点红酒全泼到她的外套上。贾丝敏忙道歉,赶紧叫人来把甄爱的外衣拿去洗,又吩咐拿一件和伴娘一样的小洋装过来。
甄爱听了,也就没介意。只是觉得,第一次穿抹胸的裙子,总觉得胸前空空的,尴尬得慌。
贾丝敏笑:“甄爱,我们刚才在讨论伴郎们,你之前在外面看见过吧?”
甄爱点点头。
“我们都觉得那个金发蓝眼睛的最帅,你说呢?”
甄爱望了一眼,又点点头。
“他叫威廉,是斯宾塞在剑桥大学的同学。从英国来的,和王子的名一样。”贾丝敏还要再说,
有个伴娘笑了:“jasmine,你又想配对啦?可甄爱小姐是S.A.带来的女伴,不用你介绍。”
贾丝敏隐去眼中的一丝不快,答:“S.A.只是顺带带甄爱过来。你们不了解S.A.么?他喜欢的不是甄爱这样的女孩。”
那几个女孩想想,也觉得印象中的言溯不是这样,便耸耸肩,不Сhā话了。
甄爱眸光闪了闪,脸色微白。
“而且,他那么古怪,甄爱也不会喜欢他,对不对?”贾丝敏盯着甄爱,话语温柔,眼神咄咄逼人。
甄爱的心狠狠一震。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地把她推到了一个尴尬而奇怪的角度,她不得不审视自己的内心。
其实,她从来都不觉得他古怪。
一天又一天,她反而觉得他正直浩然,真实可靠,有原则有坚守,充满了人文主义情怀,很温暖很贴心。
这样的人,她为什么不能喜欢?
这样的人,她其实已经喜欢了。
甄爱的心跳得激烈,她没有回避,直直迎上了贾丝敏的目光。
后者见她竟然坦然直视,心下暗觉糟糕,眼见甄爱要回答了,立刻眼珠一转,故作恍然大悟地抢先开口:
“不好意思,我差点儿忘了。威廉是英国卡文迪什家的爵士,你知道的,这些古典贵族之家很注重出身和教养。和你,是肯定没有结果的。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安妮这样。也只有安妮这样的出身,才能真正地从生活和事业上帮到spencer!”
贾丝敏声音很低,只限甄爱一人听到。
甄爱再怎么迟钝,也听出了她的意思。
言溯家,不管是从父亲还是母亲的角度,都出身高贵。就像他的哥哥斯宾塞,只有亚当斯家族的安妮才能与之相配。
贾丝敏好心地凑过去安慰甄爱:“不过不要紧,威廉这么帅气有型,能和他玩玩也挺好。甄爱,你不会亏的。”
甄爱的脸白了,一言不发。
这辈子,她和平凡人的交际太少,也不太懂怎么和普通人打交道。即使之前她遇到再大的风浪,而贾丝敏这样的绵里藏针阴险诡计却是生平头一遭遇到。
除了一贯的冷漠,她不知该如何应对。
且她心里的确发虚,一个连身份都虚假的人,她该怎么说喜欢?
这一瞬间,她真想立刻从这个婚礼上消失,躲进她的实验室里谁也不见,再也不出来。但她终究不是那样任性的人。
从小到大,她都不是随心所欲的人。
她不动声色地平复了胸腔中难过又隐隐凄然的心情,对贾丝敏淡淡一笑:“我自己知道,不用你操心。”
贾丝敏耸耸肩,调皮地笑笑,和其他伴娘一起拥着新娘出去了。
婚礼要开始了,休息室里只剩甄爱孤零零一人。
给她找外套的人,也一直不来。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珈禅扔了一个手榴弹╭(╯3╰)╮
讲一个白天遇到的事。
在机场遇到一对情侣赶灰机,好像是离登机只有半小时了,还没有换登机牌,还在到处找哪儿换登机牌。这时出现了两个男人问他们是不是赶飞机。
情侣说是。搭讪的男人就说,换登机牌的地方派对很长赶不及,问他们是什么航空。他们说是国航。搭讪的就说类似于我带你去旁边的自助值机机器。但是我之前去过那排自助机,那个是南航专用的。
情侣用了那个自助的,当然打不出登机牌,于是更着急了。这时搭讪的男人就说他知道紧急通道在哪儿,但是很远。他拿过他们手中的身份证,说他帮他们拿登机牌去,让他们在这里等他。说完,就要走。这对情侣估计是着急死了,居然信了。
偶再次没忍住,多管闲事了。
偶过去推推情侣里那个男的,说:“你别让他把身份证拿走了!”或许是一提醒,两个人马上就发现问题,立刻拉住那个搭讪男,把身份证抢了回来。我又说那边柜台最后一个就可以办理紧急登记,就算关闭了,因为时间禁忌,你也可以去其他柜台Сhā队。
小两口立刻就奔走了。
那个搭讪男很愤怒,就凶我,说:“你哪儿的?啊?你脑子进水了,要你多管闲事。”
平时遇到这种情况我都不理的,让他自己扮演神经病。但我昨天偶遇到了在央视实习的高中同学,于是当时我一下子起了玩心,很有模有样地说:“我是中央电视台的实习记者。”
这个骗子男立刻闭嘴,转身就走了。
不久后,接到麻麻的查岗电话,听我说了之后,一通死骂:“别人是团伙,要是打你怎么办?”偶说,机场那么多人,他怎么敢打我?麻麻说,一百个人都不会有一个管你。~~o(>_ 偶说,不要紧,我的包包里随时带着裁纸刀,很锋利的。虽然后来过安检被没收掉了。O(╯□╰)o话说,各地的机场没收了偶多少把得力牌裁纸刀哇。
扯远了,意思就是,貌似人在紧急情况的时候,判断力会下降,尤其是情侣在一起的时候,o(╯□╰)o,总之,妹纸们以后遇到着急的情况,也不要记住提高警惕,不要上当受骗哇。抱抱大家,偶们都一直平安~~~
38药,谎言,恶作剧
甄爱立在原地,渐渐冷意来袭。纱裙太薄,还是裹胸的,才走到落地窗口就瑟瑟发抖。
她望了一眼外边陆陆续续就坐的宾客,不敢出去。肩膀胸口全露在外边,这种打扮对从来衣着保守的她来说,太暴露了。更可况只有她一人穿着夏装,这样出去,绝对会吸引全场目光。
虽然没有把贾丝敏当做同伴,但她也很清楚,自己被孤立了。
她不在乎一切人的想法,可她还是有点难过,她一定给言溯丢脸了。早知道不该跟他来参加婚礼。
本来就不属于你的繁华,兴冲冲来凑什么热闹?
还想着,光影中闪过来一个人,眉目如画,眸光灼灼,正是言溯。
“你怎么又发呆了?”言溯掀开白纱帘走进来,蹙着眉,看上去颇有微词,可一看到甄爱空空荡荡的表情,他便愣住,故作的嫌弃撤得干干净净,眼中很快闪过一丝担忧,“怎么了?”
甄爱怔怔看他,无话可答。
言溯垂眸扫了一眼,眉心又深深拧起:“谁给你换的这套乱七八糟的衣服?不冷……”
他习惯性地抬手去摸摸她的肩膀,可这次手伸到一半就停住。甄爱的肩膀白白细细的,很是好看。可这样光露着,他摸上去就不妥了。
他愣了愣,脸颊闪过一丝红,尴尬地收回手。
甄爱不明白他的意思,心随之坠落。
不想他下一秒就脱下西装外套,甄爱猛地清醒,刚要回缩,他已不由分说把西装套在她身上。
甄爱觉得这样更加引人注目,还要挣脱,言溯却紧紧扣住了西装的领口。她细细一个在衣服里怎么挣都像是入了网的鱼,被他一双手便轻易地控制得牢牢的。
言溯不知她怎么闹别扭,本还不解,可见她急慌慌在他宽大的西装里拧来扭去,跟裹在蛹里的毛毛虫似的爬不出来。
他一时又好气又好笑,猜她是害羞了,愈发握紧了手,唬她:
“现在赶紧去后排入座,不然等过会儿所有人坐好了,我就这样拎着你出去。让大家不看新娘,都看你。”
甄爱果真不动了,黑眼珠不可思议地盯着他,想不通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反常的行为。
言溯挑挑眉,笑得得逞了似的。
甄爱望一眼窗外,大家还在入座,也只得硬着头皮跟在言溯背后出去了。周围的人忙着说话,到了最后一排坐下,都没有人注意到她。
甄爱的心渐渐松下来,小腿有点儿凉,胸膛却很暖和。言溯的西装对她来说太大了,套在身上空落落的,却有种小孩儿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新奇又好玩。
海上来的风吹着白色篱笆上的气球和玫瑰簌簌地摆动。
甄爱望了言溯一眼。除去西装外套,他只穿了件衬衫,风吹来吹去,像扫堂一样,一下子鼓起他的衣衫,一下子又紧贴他的身体。
他短发冷硬,脸色白皙,甄爱猜想,他或许是冷的。
但她没把外套还给他,因为知道他从来都不容拒绝。
她的心又像往常一样,莫名地温暖起来,无法形容。可一次,带了极浅的疼。
她望着陌生的人群,神思恍然。
这些天,她全然忘了自己的处境,不再像以前那样深居简出,战战兢兢。而是平静又期待地跟着他,走向一个本不该属于她的世界。
不知不觉,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只因为他说“以后和你一起的时候,我不会走那么快”。所以她想跟着他的脚步,哪怕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只给她一个宁静安逸的侧脸。
只因为他拉她一次手,给她一个贴面礼,送她一个拥抱,为她披上一件衣服,她就在不知不觉中忘了自己。
此刻蓦然回想,这样小女儿淡淡哀愁的情绪还真是不适合她。
甄爱坐在花丛里,深深吸了一口冷空气,理智地对自己说,不过是从来没有这样一个人对你好,所以你才会不知所措。
仿佛这样说了,心中不切实际的幻想就被理智嗤笑着丢弃了。
她安定下来,望着宣誓台上扶着圣经起誓的新郎和新娘。
默默看了会儿,心里的问题终究没忍住,小声问身旁的言溯:“你到你哥这么大的时候,会不会也像他这么结婚?”
“不会。”他眸光清浅,望着台上的新人,声音很低,毫不犹豫。
甄爱没话了。
她静静地,牵起唇角。
的确,她也很难想象他和谁恋爱结婚的样子。他这样完美的人,心中的那个影子也该是完美的。那多难找啊!
他应该不会对谁动心,更别说终生相伴了。
甄爱不动声色地拉紧西装外套,轻轻歪头,蹭了蹭硬朗的领口,有极淡的男人的香味萦绕在脸颊。她想,是时候回到以前了,是时候离开这段难忘的旅程了。
她是恶魔之子,他是希望之光。
终究不是一路人。
但她忘了言溯的理解从来非同常人,她这个问题的重点是,
会不会像他这么“结婚”
而不是
会不会像他“这么”结婚
所以,
言溯眼珠转转,奇怪地想:我又不信天主教,当然不能像教徒一样捧着圣经结婚。
仪式结束后是婚礼晚宴。
甄爱换了衣服,拿着座位卡走到桌子前,竟看见圆桌上有自己名字的水牌AIZHEN,放在S.A.YAN的旁边。
她愣住,这才想起在曼哈顿的房子里,她坐在厨房这边吃三明治,言溯和海丽站在电梯那边讲话。一定就是那个时候,他让海丽把她的名字加进了宾客席里。
甄爱顿觉窝心,四处寻找言溯的身影。
他立在不远处的花架旁,和他的家人一起。海丽和一个男人拥在一起说话,贾丝敏在欢笑,只有言溯木着脸,一副开小差的样子。
甄爱没有等他,径自去拿自助餐。
婚礼的每一道餐点都做得精致非凡,甄爱左看右看,目光先落在五彩缤纷的奶酪上,刚要去夹,熟悉又禁止的声音落在耳边:
“脂肪含量太高,对心血管不好。”
甄爱自然地咬咬唇,除了言溯那个扫兴鬼还有谁?
他面无表情地说完,看着她盯着蛋糕略显失望又不舍的神色,却觉得好笑。分明就是大人了,可有些时候不经意间流露的心思还是单纯懵懂的小女孩。
心里想笑,表面却继续谴责:“你居然不等我!”
“你不是在忙么?”甄爱淡淡的,话说出口,自己都觉酸得怪异,赶紧别过头去夹蛋糕。
言溯也愣了愣,见她心不在焉地去拿东西,也不知怎么想的,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命令:“喂,都说了这个吃多了对身体不好!”
甄爱轻轻挣开他的手,也不想表现得任性或无礼,默默放下夹子,往前走。言溯跟屁虫一样追着她,还叮嘱:“好好选,多吃点儿。”
甄爱不理,走了几步,看见五颜六色的烧烤水果肉串,刚要跟厨师说要两串;
言溯轻咳一声:“嗯,不错。烧烤的水果和肉类含有丰富的致癌物。”
甄爱想说的话就梗在了嘴边,怜怜地嗅了嗅水果夹杂着烤肉的清香,没精打采地扭头就走。
又见新鲜的酱汁蟹肉,刚要取,言溯再次禁止:“螃蟹太寒了,你想下个冬天冻死吗?”
甄爱缩回手,忿忿地:“还说要我多吃呢,骗子!”
“我哪儿知道你挑食物没有半点水准,”言溯把自己的盘子和她的交换,“吃这个。”
甄爱一愣,不知他什么时候已夹了满满一盘子菜,牛肉小羊排蔬菜水果沙拉生鱼片,各种各样还摆得整整齐齐很有格调。
甄爱捧着一盘子菜,蔫蔫地回座位去了。
坐下来才意识到,言溯给她挑的这些菜都是补充阳气的,想到这儿,甄爱心里一暖。
面前突然又多了一杯牛奶,外加一个小盘子,里面放着两小块布朗尼加蓝莓奶酪:“喏,饭后甜点。”
他特意加重了“饭后”两个字,又瞟了一眼甄爱的盘子,意思是不吃完饭不许吃蛋糕。就像哄小孩儿一样。
甄爱乖乖地接过来,乌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欢喜。
言溯看在眼里,忽然就想起约莫一个多月前在文波的书店,她漠然而遗憾地说她growoutofcandy(长大了就失去了儿时对糖果的期待)。
呵,小骗子。
他几不可察地弯弯唇角,不再说话。
对面的贾丝敏幽幽看着,心底很愤怒。就连她,都极少看见言溯笑,记忆中他一直都很淡漠,其他情绪也少得可怜。
而今天言溯在甄爱面前的各种表情流露,也太丰富了。故作的不屑,鄙夷,不满,隐忍的轻松,私下的笑意……无一不再挑战她的忍耐力。
他居然还把衣服给她穿,那个任何东西都不许人碰仿佛碰一下他就会死的人,居然把衣服给甄爱穿。
贾丝敏咬着嘴唇笑着,突然对甄爱道:“甄爱,刚才在休息室你不是说……”她善解人意似地略去了后面的话,留给人无数遐想,“我把威廉介绍给你认识啊。”说着,碰了碰她身旁那个金发碧眼的英国绅士。
甄爱疑惑了:“我和你说什......”
话还没完,就被贾丝敏打断:“甄爱,威廉。”
威廉彬彬有礼对甄爱微笑颔首,他的确是个温雅的男人,只是一点头一微笑,就满是古典的调调。
甄爱不想和贾丝敏争执,也不愿失礼,便闭了嘴,对威廉点点头。
言溯坐在一旁,蹙了眉。
甄爱喜欢这种男人?真笨!
他兀自冷着脸,竟不觉自己脸色阴沉得难看。
贾丝敏见状,心里又是幸灾乐祸又是刺痛,原本盼着介绍的这两人能说上话儿。但威廉的举止只限于绅士的范畴,并不主动,甄爱更是不答话。
气氛一下子就冷了。
贾丝敏来气了,故作热络:“甄爱,你是学新闻和大众传媒的吧,威廉认识很多新闻报社的人,你要是想实习的话,可以找他帮忙哦。”
这样的寒暄显然超过了泛泛之交的范畴,威廉礼貌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奇怪地看了甄爱一眼。同桌的人,包括外婆和妈妈,也都费解地看着贾丝敏和甄爱。
在大家眼中,贾丝敏一直是个举止优雅的女孩。今天她的行为和平时判若两人,再根据之前贾丝敏说的话。再明显不过了。甄爱想通过贾丝敏认识威廉,所以贾丝敏有失礼仪拼命撮合他们两个。
就连在这种弯弯绕绕方面很迟钝的言溯,也察觉了不对。
甄爱没发现什么问题,说:“谢谢,但是不必了。”说罢,继续认真喝牛奶。
“可我都说了要帮你的。”贾丝敏“小声”地嘀咕,在甄爱觉得莫名其妙要开口前,又先问,“对了,甄爱,还不知道你哪儿来的呢?”
甄爱不觉不妥,刚准备回答。
“什么叫‘哪儿来的’?”言溯淡漠又微冷的声音响起,“我带来的!”
这一说,甄爱回过神来。
细细一分辨,“你哪儿来的”是一句很不礼貌不友好的问话!可奇怪的是,言溯这个没情商的人,今天怎么准确地感觉到了说话者的意思了?
贾丝敏的小聪明被言溯当众挑破,脸一下子发烫,尴尬地圆过来:“我的意思是,认识甄爱这么久,我还不知道她是哪儿的人。”
甄爱见桌上的气氛变冷,想着言溯的亲人都在,还是转圜过去比较好,可还没来得开口,又被言溯抢了话。
“她和你有那么熟吗?你见过她几次?和她说过几句话?”他眸光幽暗,语速快得咄咄逼人,“她的事,和你没有半点关系。”
就连甄爱都吓一跳,更别说同桌其他的人。
海丽也是头一次经历这种情况,但她很快掩去眼中的惊愕,轻咳了一下,近乎命令:“S.A.Behāve!(言溯,注意你的言行)”
甄爱低下头,面红耳赤;言溯却淡定得像石头。
贾丝敏羞得眼睛都红了。
她立刻就知道言溯已经看出来她是故意刁难甄爱的了。他这种对周围人漠不关心的个性,怎么会察觉出不对?
一下子委屈,嫉恨,羞辱,全都涌上了心头:“我只是想和她做朋友,你为什么......”
“说谎!”言溯简短地拆穿,语气定定的,下结论,“你对她不友善。我很不喜欢。”
甄爱猛地抓住了桌下他的手,示意不要再说话。她很感谢言溯维护她的心情,可结果却是,她更加难堪了。
她从来接触的东西都很简单,实验,数据,比例。第一次接触到那个封闭世界外面的人——言溯。也是那么简单。
可今天这个婚礼,已经超出了她人际交往的所有知识。
她被贾丝敏讨厌了,而言溯的其他家人或许也对她的印象大打折扣。她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解决。这不像实验,错了一下就改正参数再来一次。
言溯扭头看她,见她低着头脸红得滴血,一时怔愣,隐隐发觉自己似乎做错了。
他应该用一种幽默又圆滑的方式岔开话题,可他不擅长。
他只知道直来直往。
见她受欺负了,就帮她出气。
至于为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敛起眼眸,在心底狠狠骂了自己一句:笨蛋!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珈禅扔了两个手榴弹╭(╯3╰)╮
新的案子开始,贾丝敏离奇死亡……我当然是开玩笑的……
某天,言溯先森蹲在家门口用油漆刷篱笆,言宝宝坐在小鸭鸭学步车里,晃悠悠走路。小鸭鸭车上系了一根绳子,末端牵在言先森手里。
言先森把小鸭鸭拉过来,对车里的言宝宝说:“过来看粑粑教你刷篱笆。告诉你,刷篱笆不是谁都干得好的呢。”
言宝宝在学步车里扑腾扑腾......?
⊙﹏⊙b
言溯眉梢轻抬,很是骄傲:“我还没见过谁的篱笆刷得比我好的。”
言宝宝歪着头,看着那一排漂亮的白色篱笆,眨了眨黑溜溜的眼睛,半晌,表示没兴趣,蹬着小短腿往外扑。
言先森继续得意:“你麻麻曾经对我说,‘为什么你做什么事都那么好?言溯,你真的是个天才。’”
言宝宝......??
+_+
“但是你麻麻好笨,她把顺序弄反了。”言溯一扭头,见言宝宝扭着小屁屁,趴在学步车里咕噜噜滚远了,很不满意宝宝不认真听讲的态度,一拉绳子,小鸭鸭车里的宝宝跐溜,滚回了原地——粑粑的身边。
言先森继续演讲:“不管做任何事情,不论大小,我都习惯把它当成一件打上了我名字的作品。百分百的投入。不管是为何而做,为谁而做,只要是出自我的手,我就要把它变成艺术。它就是刻了‘言溯’名字的作品。”
言宝宝扑扑要走开,又被粑粑扯了回来。
言宝宝......??
O(╯□╰)o
言先森微微眯眼,回忆:“那时候,你麻麻说,‘如果人人都是你这样,就没有瑕疵品,也没有假冒伪劣了。’”
言宝宝放弃了学走路,捣鼓捣鼓学步车上挂着的油漆桶。
言溯刷完几排,往旁边挪了一步,言宝宝“拎”着油漆桶跟着挪一步。
言先森傲慢地说:“知道我是怎么回答麻麻的吗?”
言宝宝歪着脑袋,懵懂地看着粑粑,可注意力只集中了半秒,就含着小手指,一边吐泡泡一边东张西望。
言先森继续傲娇:“所以,大部分人都是碌碌无为的平庸之辈,然后说我是天才。”
言宝宝......???
==
言先森摸摸宝宝的脸:“宝宝,不管你以后做什么事,每一件都要当做是映着你名字的作品,艺术品哦!这样,你就会是天才。”
言宝宝蹬着腿,望天:粑粑,我要先学走路哇~~~
最后,有人说甄爱妹纸比较弱,但其实她不素的。她只是不那么处处显锋芒,她只在需要的地方会比较厉害,就像杀何赵,就像爆炸案,就像质疑艾伦那个记者的时候。但在和女配的对手戏中,她并不是那种适合宅斗(?)的女主。额,可以说,她是很会为难男人,却不会为难女人的女主。o(╯□╰)o(这是神马?)
后面会渐渐表现滴,不要捉急~~~
39药,谎言,恶作剧
由于言溯喝了点红酒,所以回程是甄爱开车。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话。
虽然终究是无风无浪地度过了晚宴,但那之后的气氛一直都是困窘和尴尬,挥之不去。
甄爱很沮丧,唯一的安慰便是言溯的袒护。
想起来纽约的这些天,言溯对她,细微之处总有温暖。可从他的性格考虑,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她很想弄清楚,却也不明白自己想弄清楚什么。
这个婚礼真是一团乱。
贾丝敏的那些个问题,言溯的态度,把她平静的心搅成了乱麻。分明下定了决心,婚礼过后就离开,可在餐桌上,他为什么要那么刻薄地针对贾丝敏,又那么强硬地维护她?
他到底在想什么?
汽车奔驰在夜色浓重的路上,甄爱想起了婚礼上问他的那个问题,终于狠狠心开口:“你这种性格,应该不会去谈恋爱吧?”
彼时,言溯正在闭目养神,听了她的话,缓缓睁开眼睛,眸光幽深,一抬眸望着车内镜子里她的脸,一瞬不眨,说:“我是哪种性格?”
小镜子里她表情未变,依旧专注地正视着前方的道路,声音却一下子没了底气:“我不知道。”
他收回目光,淡漠地望着前方的黑暗:“所以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有问题。不知道我是哪种性格,还问我这种性格人是不是不会谈恋爱……”
甄爱被他这种较真弄得有些心乱,不满地打断他的话:“凡事都要从理性的角度分析,排斥任何感性的因素。不表现或者本来就没有情感。智商很高情商没有,脑子里从来不考虑人情世故。个性高傲又理智分明。”
言溯沉默良久,缓缓地说:“除了最后一句,你前面说的所有,都不属于‘性格’的范畴。”
“……”
甄爱陡然扭头看他,带着几不可察的凶:“所以你现在是想和我讨论逻辑和定义的问题吗?”
言溯愣了愣,规矩地回答:“现在不说也可以。”
他顿了半刻,见甄爱不说话,木木地开口:
“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推断出我‘这种性格’就不会有感情的。难道是因为我平时在工作中不掺入感情比较冷漠?人在工作中要时时刻刻记挂着感情的事吗?你是这样吗?带着感情去上学上课,带着感情去做工作谈生意?因为我不喜欢感情用事,所以我就没感情吗?你真是这完全不合逻……”
“你在长篇大论什么,我一句也没听见。”甄爱一想自己在纠结,这家伙却还是正襟无忧的样子,真觉自己会被他气死。
她头一次想任性了,胡搅地打断他的话,“啊哈?你在说话吗?为什么我耳朵边有嗡嗡嗡的小虫声音。”
言溯闭了嘴,沉默而幽静地看着她,车外斑驳的灯光从他俊秀的脸上淌过,看不清情绪。
车内陡然陷入昏暗的静谧,甄爱的心有片刻的凝滞。
他看着她,突然解开安全带欺身过来,甄爱余光瞥见了他靠近,吓了一大跳,想躲偏偏无处可去。
下一秒他熨烫的鼻息就喷到她脸上,热得灼人,还带着极淡的红酒醇香,罕见的靡逦。
他的嘴唇几乎贴着她细腻的耳朵,嗓音低沉,“这样听得清楚了吗?”
“谁告诉你我是没感情的?”
这下,甄爱的脑子是真的嗡嗡成一片了,脸上的热度陡然间蒸腾,脑中一片空白。
车飞速地一转弯,前面交警设着临时道路巡检,她心跳如擂,回过神来慌忙踩刹车,结果踩成了油门……
汽车轰隆一声撞进了警车里,一时间,警笛呱啦啦地扯着嗓子叫。
言溯神色自若地坐好。
甄爱尴尬又憋屈,趴在方向盘上不抬头。直到警察来敲玻璃,她才规规矩矩地下了车。
最终判罚结果是扣分开罚单,外加赔偿警车的维修费。
甄爱沉默无语,看了一眼言溯,他依然是身形笔挺,立在车边的夜幕中,淡定瞧着。薄薄的唇角挂着寡淡的笑,好似得逞了什么,深邃的眼眸里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
甄爱气得咬牙,只觉被热血冲昏了头,转身便对正在开罚单的警察说了一句话,意思大概是我上面有人。
这话一出,警察静默地看她半晌,收起了罚单,拿出了手铐。这是羞辱藐视警察,他严苛地命令:“转过身去。”
甄爱昂着头,大义凛然坚决不转。
事态突然发展到这个地步,言溯也意外,刚要走过去,没想那个警察已经拧住了甄爱的肩膀,一扭一推,把她摁趴在警车上,又扯过她的手三两下就拷在了背后。
言溯止了脚步,静静看着甄爱。
亮红色的警灯在她白皙的脸上一闪一闪的,她微微扬着下巴,冷漠又无惧。那一双黑漆漆的眸子直直看着他,带了明显的挑衅和不屑。
好像,认识她那么久,这一刻才是她最真实的样子。没有隐忍,没有克己,没有伪装,没有呆滞。
言溯沉默良久,往后退了一步,以示拉清界限。接下来,他居然面不改色地说:“没我事,我先走了。”
甄爱:“......”
她眼波微微一动,就见他真跟没事人儿一样淡定自若一身洒脱地上了车。
这一瞬间,甄爱只觉二十几年的淡漠都破了功,真恨不得用脏话骂他!绞尽脑汁偏偏她一句都不会。
汽车轮胎“哗”地和地面发出摩擦音,飞快利落地离开之前被撞的那辆警车,疾速倒了出去。
甄爱眼睛都气红了,这几天对她那么好都是他的心血来潮。现在潮退了,他就懒得搭理她了。可她的心早被淹死了,混蛋!
但是,汽车没有转弯。
甄爱一愣,睁大了眼睛,眼睁睁看着倒着行驶的车像离弦而发的箭一样,准确无误地撞进了后面一辆完好无损的警车。
虽然撞去的瞬间刹了车,但也阻止不了那辆警车立刻呱啦啦扯着嗓子鸣叫。
警察和他的小伙伴们都惊呆了。
言溯神态安然地从车里走出来,穿过苍茫的夜色和闪亮的红灯,走到惊愕的甄爱身边,居然出乎意料地咧嘴笑开了,像个淘气的孩子。
笑完,他慢吞吞又不失优雅地转过身去面对警察,还不忘乖乖把手背在身后,回头看目瞪口呆的警察一眼,眼神很配合,似乎在说:是这样吗?
半小时后……
警察局临时看押室的铁栏杆背后,言溯笔直站立着,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靠着墙壁沉默不语。
他表情淡静,偶尔垂眸,看脚边的甄爱一眼。
甄爱正蹲在地上画圈圈。
同一个屋子关押的还有几个欢乐的青少年,坐在地上开心地唱着歌,不知道是酒喝多了,还是抽了大麻。
吵闹的声音太大,甄爱听着反倒十分开心,她知道言溯对噪音从来都没有忍耐力。
她幸灾乐祸地抬头看他一眼,他却平静又淡然,浅眸一垂,悠悠扬扬的。
甄爱冷淡地扭过头来。
有警察过来,拿棍子敲了敲铁窗,不耐烦地吼:“你们几个给我安静点儿!”
青少年们赶紧闭嘴,等警察走了,又开始窃窃私语。
有个扭头见了言溯,带着大舌头七倒八歪地问:“嘿,哥儿们,你也是掀了美女的裙子摸大腿被抓进来的么?”
甄爱没忍住扑哧一声笑。
言溯清俊的脸白了一度,他突然无比后悔自己莫名其妙毫无逻辑的撞警车行为。
那少年见他冷着脸不理会,也觉没趣,目光又挪到甄爱身上,自以为觉悟地点点头:“原来是嫖女人被抓了。”
这下,轮到言溯清淡地勾勾唇角。
甄爱:……
她那么正经,哪里看着像站街的了?
几个青年又欢乐地唱歌去了。
甄爱蹲在地上,低头拿手指戳地面。
言溯看着,见她似乎真不怎么开心,想了想,没话找话:
“这个看押室每天都会有至少几十个人进来又离开。
通常被看押的人是未成年或是处在社会底层,他们的鞋在一次清理前平均走过5到6万米的路程。路上的各种泥巴垃圾脏东西和细菌病毒都会沾到鞋底,
所以你现在戳地面,就等于是把他们走过的路都摸了一遍。”
……
旁边的青少年侧耳听着,一脸惊悚,哥儿们,这样搭讪真的没问题么?
当然有问题!
甄爱的手更狠地戳地,简直像在戳他的头。
说完之后,不用别人提醒,言溯也慢慢地觉悟了。他静静地发现,好像气氛更不对了。
言溯摸了摸头,嘀咕道:“我的意思是,别戳了,万一戳伤了手……”
说完自己都觉得没逻辑又矫情,他尴尬地摸摸鼻子,又继续,“咳,手其实没那么容易伤,但是可能戳断指甲。嗯,对,指甲,”
探头看一眼,“唔,你从来不留指甲……”
“噗!”甄爱低头忍了好半天没笑出声,笑完又紧绷了声音,“切!别费心找话了,你真不擅长。”
言溯稍稍一愣,复而微微一笑,就真不说话了。
好一会儿,他望着铁栏杆对面莹白的灯光,缓缓说:“过会儿去看电影吧!”
甄爱扭头看他,有些惊讶。
他看了看手表:“imin电影院每周末十点后回放经典电影,今天,”他略一停顿,甄爱知道一定是他看过电影宣传单,现在正在回想,“是卓别林的喜剧。”
甄爱点点头。
没过多久,伊娃过来保释他们。警察发了传票,下星期要去法院受审。
半个小时后,甄爱坐在夜里空无他人的电影院,望着屏幕上的小个子艺术家安静无声地做出一系列令人捧腹的表演。
黑白色的电影院里,一片静谧,她安静地微笑着。
某个时刻,她扭头看坐在身边的言溯。
他专注地望着电影屏幕,清亮的眼睛似乎盛着闪烁的星光,侧脸俊秀又美好。他嘴角带着清淡的笑,黑白电影的灯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
甄爱心弦微动,收回目光,望着那令人开心的屏幕,渐渐的,心底悄然无声。
言溯忽而眼眸一垂,目光缓缓落到她白皙而娴静的脸上,幽深的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复而望向屏幕。
一片安静。
看到一半,言溯口袋里的手机开始震动了,拿出来一看,是贾丝敏。言溯毫不犹豫地挂断。几秒钟后,又是一下震动。
这次是短信——
“命案,执行官的孩子。”
两天前,晚上十点。
NT大学的田径场格外空旷,晚间锻炼的学生早就散了。
“FUCK!”凯利把手中的信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又狠狠踢了一下草皮,“过了两年,那人怎么还是阴魂不散!”
剩下的几个人都是脸色惨白。
托尼攥着信纸,纸上划着五角星,写着同样的话“youaremymedicine你是我的药”,他也有点慌:“安静了两年又出来,他想干什么?”
“他要杀我们!”安娜尖叫着,手里抓着同样的信纸,捂着脸几乎要哭,“两年前出现了两次暗号,结果罗拉和帕克就被杀了。可是,还不够,老天,那个恶魔觉得还不够!”
齐墨脸色尤其可怕,苍白得像鬼,声音也哆嗦得像是从地狱飘来的:“我就说了,林星的复仇者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一辈子都不可能……”
话没说完,凯利一脚把他踹开:“你这个没胆的混蛋,给我闭嘴!”说罢,把烟头扔在地上碾碎,“我们还有5个人,他要把我们一个个全杀掉吗?来啊!”
他突然疯了一般冲黑暗的操场角落狂吼:“你在看着我们惊慌失措吗?你这变态满意了吗?你来啊!来杀……”
“闭嘴!”安娜吓得全身抽搐,厉声叫着扑上去捂住他的嘴。
齐墨呆若木鸡,虚无缥缈地问:“你说我胆小鬼,那你猜,我们之中,下一个死掉的人,会是谁?”
齐墨越说越抖:“你们不怕死吗?那你们说,下一个被扒光衣服高高吊死的人,会是我们当中的哪一个?”
这一声问话,让所有人惶遽得停了呼吸。
夜色弥漫的操场上,空旷的风呼啸而过,吹得所有人的心如坠冰窖。恐惧像夜里的雾气,一点点侵入他们的五脏六腑。
戴西捂着脸,泪流满面:“我们报警吧,把当年的事说出来吧!我受不了了,我真的受不了了。再这样下去,我会崩溃。报警……”
剩下的几人同时吼:“你敢!”
凯利红了眼睛:“戴西,我们约好了的。谁要是说出去,剩下的人就会毁了她!我刚成立了自己的公司,你要是敢乱来,我就杀了你。”
托尼也沉着脸:“戴西,你好好想想,你不要前途了吗?”
安娜哭了:“戴西,你不能这样。我好不容易去了沃顿商学院,夏天还要参加世界青年领导者夏令营。你不能毁了我。你也不能毁了你自己。”
时隔两年,大家早不是当初嬉闹的高中生,每个人都有自己灿烂的未来。
戴西望着昔日的同伴,泪如雨下。心底的悲哀恐慌掺杂着自责与愧疚,被无限地放大。
不过是一个恶作剧,为什么会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们原本都是好孩子,为什么一个个都变成了恶魔?
谁能来拯救他们?
凯利拿出打火机,捡起地上的纸团,把它点燃。火光很快跳跃起来,他看了周围的人一眼,剩下的人都自觉地把各自手中的信递到火舌面前。
火焰嚣张,一点点吞噬掉所有的信笺。
火光把几个年轻人的脸映得通红,像血一般;忽而一闪,光亮皱熄,所有人都被黑暗淹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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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药,谎言,恶作剧
齐墨的头昏昏沉沉的,朦胧中听到手机在唱歌。他顺着声音摸起来接电话。
戴西那边有点儿吵,像是在聚会:“齐墨,刚才你的电话我没听到,找我有什么事吗?”
齐墨脑子里重得像灌了铅,手脚都不是自己的:“我没给你打过电话啊。而且,你怎么没来?”
戴西疑惑了:“你现在在哪儿?......你的声音怎么那么奇怪?”
齐墨扶着额头,从桌子上撑起来,“哪儿?我们大家不是约好了......”他口中的话戛然而止。
视线清晰了一些,他在空无一人的旧教室里。灯光很明亮,一排排吊扇慢悠悠地扇着风,春天的夜里,背脊很凉。
面前有一个奇怪的阴影,像幽灵一样飘来飘去,晃悠悠的。
什么东西?在他的头顶上摇晃!
“齐墨,你怎么了?”戴西那边等了几秒,紧张了,声音渐渐有了哭腔,“齐墨,你说话啊,你怎么了?天啊,我求你了,你说话!”
他握着电话还是沉默,僵硬地抬起头,一双雪白的脚。再往上,一具白色的躯体挂在头顶的吊扇上,一圈又一圈地晃荡......
言溯到达现场时,刚好十一点。
那是warton高中一栋即将废弃拆除的旧教学楼。楼下停了几辆红灯闪烁的警车,很是灿烂。楼里一片黑暗,只有三楼的两间教室亮着灯。
乍一看,像是黑暗中的一双眼。
言溯从楼下警察的手里拿过手电筒,侧身看了甄爱一眼,对警戒线旁边的探员说:“她是我的学生。”说罢,抬起警戒线。
甄爱没有质疑,慢吞吞地钻过去。
他走进黑黢黢的楼梯间,她也一言不发地跟着。
从言溯接到那个短信开始,他的气质就变了。
看电影时,安逸自在;接了短信打电话过去,人就沉默了。一路上都绷着脸不说话,清冷又安静。甄爱感觉得到,他带着隐忍的怒气。
他从来都是这样,连生气都是淡漠又克己的。
甄爱在电话里大约听到一些内容,死者安娜霍普,20岁,沃顿商学院学生,司法部执法官的私生女。同父异母的姐姐正是今天结婚的新娘,安妮亚当斯。
言溯步履很快,上楼梯时却顿了一下,突兀地缓了脚步。
甄爱知道他在等她,本想说我不要紧,你先去看现场吧!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只是暗自加快了脚步。
手电筒圆柱形的灯光衬得楼梯间黑不溜秋阴森森的,待拆的楼房里充斥着破败而陈旧的腐尘味道。
还真是杀人的绝佳场所。
言溯不知不觉往甄爱这边靠近了一些,低声问:“害怕吗?”
甄爱摇摇头,末了意识到他没看,说:“我以前经常被关黑屋子。”
言溯的手电筒闪了闪,刚要说什么,楼上走下来学校的管理员,像是刚协助完调查出来的,一边下楼一边点烟,声音很不耐烦:“临近拆除了还死人,这楼真是不祥。见鬼,好好的打火机怎么总是打不开了。”
甄爱觉得脑袋莫名有些凝滞,用力摇了摇头,走上三楼拐角,不知是心不在焉还是怎么,脚下居然滑了一下,差点儿摔倒。
好在言溯反应极快,一把就将她搀住。
甄爱撞进他怀里,抬眸就见黑暗中他清幽而略显担心的眼眸,她的心怦怦直跳,不好意思地慌忙站稳。
言溯松开她的手臂,目不转睛看着她:“累了?”语调没有起伏,带着点儿严肃的意味。
甄爱愣了愣,以为他责怪自己走神,皱眉:“不怪我,地上很滑。”
他脸色凝了凝,半晌却弯弯唇角:“我哪里怪你了?”这下他换了语气,很温很软,像是懒散地哄小孩儿。
甄爱一下子心跳得厉害,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迎面又来了法证人员,带着工具箱从第二间教室走出来,边走边说:
“什么也没有。没有脚印,没有指纹,甚至没有皮屑和衣服纤维。除了那个发现尸体的男学生的。”
“但也没有那个男学生的作案痕迹……就像死者是自己跑来上吊的一样。”
“真是太诡异了,和两年前的案子一模一样。”
“发现现场的那个学生吓傻了,说他脑子昏昏沉沉像在做梦,什么都不知道。”
言溯不知听了没有,和法证人员擦身而过。
亮灯的是第二第三间教室。
第二间是案发现场,好几个警察在里面,伊娃和贾丝敏也在。当年的案子里就是伊娃负责尸检,所以这次她来了。死者已经被取下来放在地上,伊娃正在检查。
至于贾丝敏,她不久前从N.Y.T调来纽约,这起案子刚好在她们警署的辖区内。
贾丝敏看到甄爱的瞬间,脸色很古怪,很想质疑他们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一起。但甄爱神色漠漠的,现在场合不对,她什么也没说,只高高地抬了抬下巴,扭头看向言溯:
“那几个学生在案发之后都来了,暂时还没有人通知家里,也没人找律师。我们也没有通知媒体。可是,保密也只能维持到明天早上。在那之后……”
在场的人都明白。
在那之后,消息就再也瞒不住。媒体会更加笃定连环杀人案的推测,言溯也一定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
言溯平平静静的,没什么特别的表示。
贾丝敏冲旁边喊:“琼斯警官!”
正和伊娃说话的一个年轻男警官转身走了过来,似乎看到言溯挺兴奋的:“hey,S.A.这起案子和两年前的悬案一模一样,死者都是窒息而死,被扒光衣服高高地吊了起来。”
甄爱默然,两年前的案子,虽然言溯认为结案了,但警方认为是连环杀人,而又迟迟找不到凶手,所以就变成了悬案。
琼斯指了指教室中间的梯子,眼睛里闪着探索的光:“这次的上吊和第一次的汽车一样借助了机械力。”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中间的吊扇上挂着一断粗粗的绳子,旁边有一把和吊扇齐高的人字梯,周围的桌子四下散开。
琼斯滔滔不绝:“凶手拴住死者的脖子后,把绳子绕过人字梯,固定在吊扇叶片上。扇子转动带动绳子一圈圈收紧。凶手借着绳子的力,沿着人字梯把死者往上托。等到余留的绳子长度足够短时,再松开。这样死者就挂在吊扇下了。”
“我就是我的推理。”琼斯目光渴切地看着言溯,“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线索,和两年前一样扑朔迷离。”
甄爱看着琼斯期待表扬的目光,默默地想,以前那些个和言溯一起推理的夜晚,她的表情应该没有这么傻吧......
言溯一动不动地看着琼斯:“时隔两年,琼斯警官的观察能力明显进步了。恭喜你发现了最显而易见的一个问题。”
琼斯警官囧了,尴尬地挠挠头,更加努力表现:“一定是两年前的凶手又作案了!”
言溯脸色不变,也不直接回答,问:“楼下的警车是你们开来的?”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言溯瞥他一眼:“没什么大问题,就是车轮碾掉了进出这栋楼的鞋印,其中很可能包括作案者的。”
琼斯警官耷拉着脸,都快哭了。
言溯拧眉:“我有时真好奇你的脑袋......”
甄爱看不下去了,轻轻碰了碰言溯的手臂。
言溯回头,一脸疑惑:“你戳我干什么?”
甄爱不满地瞪他一眼。
言溯眨眨眼睛,半晌之后明白了,木着脸道:“你又不喜欢我说真话了。难道我要表扬他吗?”
甄爱:……
“S.A.”伊娃冲言溯招招手,把死者的身体侧了一下。言溯会意,走过去探身看。甄爱立在这边没有看到,但也意识得到,死者的背后写了什么东西。
五角星图案,“youaremymedicine你是我的药”
言溯敛起眼眸,似乎笑了,却很古怪:“刻在身上的字是改不了也抹不去的。难怪那几个学生不告诉家长,也不找律师了。怕秘密会暴露。”
这话除了甄爱,在场没人明白。
伊娃不管尸体以外的事,贾丝敏则不想显得自己跟不上言溯的节奏,于是,只有琼斯发问:“什么意思啊?以前的留言不是这句话啊!这也是唯一一件和之前的案子不同的地方。我在推测,是不是凶手这两年生病了?”
......
言溯目光扫过去:“琼斯警官的想象力真神奇。”后者还没来得及欣慰,“总是用在错误的地方。”
琼斯警官再次囧脸。
言溯拿手机把死者背上的字拍了下来,自言自语:“刀口很深,但血流的不多。”
说完看向贾丝敏:“那几个学生在录口供?”
贾丝敏点头:“都在隔壁教室。伊娃根据尸僵程度推断死亡时间在案发前2小时左右。接到报案是10:30,安娜的死亡时间是7:00-8:00左右。奇怪的是,”她也觉得棘手,“所有人都有不在场证明,除了齐墨。”
言溯若有所思:“他说他在这里睡觉,一直?”
“嗯。齐墨说他最近在看心理医生,今天他吃了药就头晕做梦,刚才法证人员把他的药拿去化验了。他虽然也在录口供,但好像是吓得厉害,估计可信度不高,很可能前言不搭后语。”
“其他人呢?”
贾丝敏犹豫了一下:“其他人都很奇怪。
安娜昨天给所有人发过短信,说是有重要的事要见面谈。但她分别约定的时间不一样。给戴西约的是下午5:00,凯利下午6:00,齐墨晚上7:00,托尼晚上8:00。
根据现有的手机通讯记录来看。这期间,戴西在下午5:17给戴西发短信说她临时要参加朋友聚会,不来了。
托尼在5:30左右给安娜发了两条短信,说不来了。不久之后,凯利也发短信说不来了。
而齐墨6:57给安娜打了一个电话,没人接通,他7:09又给戴西打了电话,还是没接通。”
贾丝敏说到这里,扶住额头:“太混乱了,我真不知道这群学生在干什么?你现在要去问他们吗?”
言溯抿了抿嘴唇,说:“再等一会儿。”
说着,人已迈开长腿,径自在教室里慢慢走动。他俊秀的脸上换了严肃的表情,眸光锐利地扫视着每个角落。
琼斯好奇看着,他也听说言溯有双洞察力惊人的眼睛,他看着跃跃欲试,凑上去问:“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言溯:“有,闭嘴!”
琼斯没精打采地退回来。
甄爱顺着言溯的目光看了一周,头顶上一排吊扇呼呼地转动,蓝色的窗帘遮得很严实,可窗户是破的,夜风吹进来呼呼翻飞。地上很多的玻璃碎片。
死者躺在讲台旁,白布半遮着,脖子上有两道绳形的痕迹。整体看上去整齐干净。
讲台上摆放着死者衣物,更确切地说是摞在一起,像是叠着却很松散。最外面一件是死者的白色运动外套,沾了不少尘土。黑色的衫帽有一处颜色似乎比较深。
甄爱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等着言溯像往常那样见微知着说出一串分析的时候,他却忽然转头,直直看向甄爱,一瞬不眨。
原本所有人的目光都在他身上,这一下,大家全看住了甄爱。
甄爱背脊僵硬:“怎么了?”
言溯蹙着眉,不容置疑的语气:“你不舒服?”
……要不要这么跳脱……
彼时,甄爱正抱着手臂。
听了这话,她一愣,蓦然想起江心死的那天,她也是这样抱着自己立在一旁。当时,言溯也感觉到了她的异样。不同的是,这次他的话里带着点儿关切,不像当初那么冷冰。
贾丝敏几不可察地皱眉,语气却很关心:“甄爱,你要是胆子小害怕,就出去吧。”
甄爱犹豫半刻,拿手反复摸着脖子,看着那片白布,摇了摇头:“不,不是因为她。”
那个案子里,她和江心认识,又看见满地的血腥,会有轻微的不适;可安娜对她来说,就跟以往见到的任何陌生实验尸体一样。
言溯认真了,一动不动看着她:“是因为什么?”
贾丝敏极轻地哼了一声,胆小又不敢承认!还故弄玄虚!
甄爱想起上次和言溯讲童话的场景,迟疑地低下头:“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言溯显然对这个结果不满意,大步过来,直接握住甄爱的胳膊把她拎了出去。
他将她拉到黑暗里,沉声命令:“现场的任何异常,都是至关重要的。”
甄爱看他那么专注的样子,更窘了,越说声音越小:“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起了我妈妈以前说过的话。”
他居然没觉得无语:“什么话?”
“我妈妈说,不要撞到黑猫,不要从梯子下面走过,不要......打碎镜子。”甄爱抓抓头发,“因为这样......”
“因为这样是不详的,会招来祸事。”言溯平静地接过她的话。
这是西方最古怪的三条迷信,他当然知道。
可直到甄爱说出来,他才发现犯罪现场也有这三样东西。讲台上安娜的黑色衫帽,人字梯中间的死者,以及窗户边的碎玻璃。
玻璃?不,他记得,还有镜子的碎片。
教室里的仪容镜不在了,碎在地上和玻璃混在一起。
这奇怪的违和感是怎么回事?
41药,谎言,恶作剧
言溯戴上手套,走到讲台前,检查安娜的衣物和小坤包。琼斯警官凑过来:“这些东西,我们暂时都还没动过。”
言溯头也不抬:“你唯一的作用就是安静,这点都做不到吗?”
琼斯退回去,闭上嘴。
其他警官或许都了解言溯的习性,一个个全都静止了。甚至连夜间的风都通人性地停下来,窗帘在一瞬间静默。
甄爱也无意识地放缓了呼吸的声音,她知道他观察的时候,极不喜欢被打扰。
偌大的教室里,仿佛只有言溯一个人是活的。白蒙的灯光下,他微微低着头,棱廓分明的侧脸上有一种全神贯注的性感。
他有条不紊地翻看着桌上的那堆衣物,锐利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桌脚的安娜身上。
他全然沉入了自己的世界。周围的环境全部虚幻,只有他眼中的焦点才是真实。
高中生式的运动衫,死者没有化妆——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运动衫背后有套帽,外加黑衫帽——两顶帽子;
她想低调?
衣服上很多尘土——挣扎并在地上翻滚过;
看一眼死者的脖子,绳子勒痕不整齐,边缘大片摩擦——死者和凶手有剧烈的较量挣扎。
抬眸扫一眼教室地面——没有痕迹;
复而垂眸。
上衣套帽很干燥,唯独尖端处有一团圆圆的湿润,摸上去凉凉的,形状感很强——像是帽子底下放过一团水。一团?
一套黑色的性感束胸紧身衣,丁字裤,胸衣是聚拢型的——她准备赴约。浪漫约会?喜欢的人?预期有一场Sex?
可按照她和剩下四人的约定,晚上哪有时间?
打开小坤包,亮闪闪的手机,手机壳上有条裂缝,但被粘上了。坏的手机壳她不会用,除非已经出门找不到替换的——最后一次出门后摔坏的;
包里很多化妆品,粉底BB霜,睫毛膏腮红,唇彩眉笔——少了一样。
运动裤的口袋里有两小管药,安眠+致幻,谁的?
安娜的?——她带药干什么?
凶手的?——为什么不给安娜用,反而那么费力地杀人?
言溯拧着眉心,拿起安娜的手机翻看起来,最后一次通话记录在下午4:26,打的机构电话。4:30收到一条确认信息,内容是安娜预订的5张篮球赛入场票成功取消3张。
之后的信息,戴西和托尼的已读却无回复,凯利的未读。
言溯认真翻看着手机内容,一边还能分心和周围的警官们说话:
“第一,这里不是案发现场。第二,死亡时间不对。第三,那群学生里至少两人,在没人报警前就知道安娜死了。”
他看着手机,语气太过冷硬,明显还没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以至于这番话说完,现场竟没一个人敢问为什么。
甄爱听得认真,不自禁地应和:“为什么?”
说完见大家都警惕地看着自己,甄爱觉得莫名其妙,言溯有那么可怕么?他很无害的好吧。
言溯浅色的眼瞳里倒映着手机屏幕的光,静了一秒,侧眸看她。
甄爱看着他如秋水一样澄澈静远的眼睛,脑子里一下就空白了。这样静得像深潭一般的眼睛,仿佛是她第一次进古堡见到他时的情景。
她还微愣着,他却须臾间恢复了,眼眸中带了一丝极淡的人情味,弯弯唇角:“你说呢?”
她这才意识到她其实打扰了他安静的思索,所以才出现了刚才片刻的陌生。
可他一回过神来,就不自知地滤去了冷漠和生硬,只对她。
甄爱很自然,尚不觉得。
旁边的警察们面面相觑,一脸惊悚,咦?怪胎难道要恋爱了?
贾丝敏脸色不好,忍了忍,对甄爱说:“甄爱小姐,你还不知道吧?S.A.思考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
甄爱迟钝地“哦”了一声,望住言溯:“我打扰你了吗?”
“没有。”他回答得很迅速,丝毫不管其他人,只看着甄爱,“别管他们,回答我的问题。你觉得呢?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伊娃蹲在一旁无语,要不是带着摸过尸体的手套,她真想扶住额头,你们这公然在犯罪现场“谈情”真的合适么?
甄爱立刻明白了,他在欢迎她和他一起思考。就像江心案里,他带她去还原犯罪现场一样。他既然诚心邀请,她必定欣然赴约。
她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说:“第一点很容易看出来。死者的衣服上有很多的灰尘和褶皱,这个教室虽然有散乱的桌椅,但摆放很刻意,不像有打斗的痕迹。”
贾丝敏轻哼了一声,这点大家都看得出来。
“第三点我没注意,但是你说了之后,我才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甄爱不邀功,很诚实地说,“刚才看现场就觉得违和。明明有过剧烈的挣扎,死者的头发却梳得很整齐。”
话音未落,大家都愣住,齐齐看向死者的头发,梳着马尾,真的一点儿都没乱。这太诡异了。
言溯当然没有去看谁的头发,而是一动不动地看着甄爱。她今天也梳着马尾,但今天真是忙碌的一天,婚礼,临时牢房,电影院......她的头发松散了一些,像一层细细的茸毛......
言溯漠漠挪开目光,居然莫名其妙地转移了注意力,这不科学!
他皱了眉,有些生气。
甄爱也观察着他的神色,一看,以为自己没说好,赶紧补充:
“她被脱光了吊起来,背后还用刀刻了字,看得出来凶手对她不屑一顾。他脱掉她的衣服,应该像垃圾一样扔在地上。可他把衣服整齐地摆好了。而且......”
众人的目光又刷刷扫向那堆衣服,言溯紧紧盯着她:“而且什么?”
甄爱咬咬唇,略微尴尬,但言溯的追问给了她鼓励:“最后脱掉的是内衣,可内衣反而被塞在衣服的最里面。就好像......他在潜意识里,想给安娜遮羞一样。”
甄爱习惯性地抓抓头发:“一面藐视,一面又安抚;这就是我觉得违和的地方。可我想不出缘由,你一说我就明白了,一定是现场来过好几个不同的人。”
现场一片安静,只有吊扇呼呼转动的声音。大家都恍然发觉,这么一说就很清楚了,但一开始看着这样奇怪的现场,为什么偏偏自己就是想不出来呢?
贾丝敏眉头越皱越深。
言溯动动嘴角,眼睛里闪过笑意:“表现不错。”说着拉下左手的手套,上前一步,拍了拍甄爱的肩膀。
这是再平常不过的鼓励,甄爱一点儿不觉得哪里不对。
但琼斯警官等人的眼珠都差点儿掉下来了,那个身体接触会死星人居然主动碰别人?
伊娃看着,笑了。
贾丝敏立在她身边,低声哼了句:“什么乱七八糟的?说不定那内衣就是放的顺序不一样而已,她就以此看出凶手的心理了?真武断!”
伊娃扭头,脸色平静:“你不了解S.A.吗?即使是一种现象,他也会想出多种可能,然后剔除。你应该悲哀的,不是这种现象和可能性的关系,而是,你一开始就没有看出那种现象。但甄爱做到了。”
她扭头看向甄爱,又笑了,“他们两个能够互相理解。”
贾丝敏喉中一梗,要反驳什么。言溯又说话了,却是对甄爱:“还有呢?”
“至于死亡时间......”甄爱有种直觉,安娜的尸体好像经过冷处理,可她在这些人面前不能说,刚要说不知。
言溯替她说了:“我懂了,这个跳过。”
......喂,这样秀心有灵犀真的合适么......
甄爱舒了口气:“再就是两个比较奇怪的地方。我刚才在下面注意到,好像只有这个教室有窗帘,而且全部拉着......”
贾丝敏立刻道:“当然了,凶手又不是傻子。杀人过程中被人看到了怎么办?”
甄爱没正面回答,继续自己的话:“再就是,灯是什么时候开的?”
贾丝敏噎住,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安娜被吊了一两个小时。天是黑的,如果亮着灯,学校管理员早就发现了;可齐墨说他一睁眼就看见光亮中的尸体。
那,灯是谁开的?
夜风掀开窗帘吹进来,贾丝敏觉得阴森森的,毛骨悚然。
言溯放好手机,摘下手套,说:“去第一间教室看看。”
甄爱一愣:“你认为那里是案发现场?”
“要不然你以为尸体和书包一样,可以背着到处跑?”言溯瞥她一眼,“他们换地方,或许不是因为想转移警方注意力。而是......”
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甄爱理解了——只有第二间教室有窗帘。
众人去了第一间教室,很快就怀疑那里很可能是案发现场。桌椅虽然摆得很整齐,但地上明显被清扫过。琼斯立刻用对讲机叫楼下的法证人员上来。
言溯四处看看,几乎没有什么异常,仪容镜子完好无损,只是门后边满是灰尘的角落被人踩踏且摩擦过,墙上还有什么东西击打的痕迹。他只把那两处交代给了琼斯,便去了第三间教室。
现在,他觉得是时候见那群熊孩子了。
教室里守着几个警察,四个大学生排排坐着,看上去忧心忡忡,但也算镇定。反倒是看到言溯时,大家明显紧张起来。
甄爱察觉到了异样,却不明白。
言溯也不寒暄,开门见山地说:“有件东西给你们看!”说着调出安娜背部的照片,举到他们眼前,学生们同时惊愕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骇惧,像见了鬼。
言溯收回手机:“这就是你们当年隐瞒的凶手留言?”
年轻人们很快恢复平静,低着头互相交换眼神,却没一个开口。
贾丝敏费解了,但不想表现出来,所以没问。
倒是伊娃直言:“隐瞒?什么意思?”
言溯回答着她的话,锐利的眼睛却又平又直,盯着学生们:“我一直怀疑他们害怕的并不是什么讨债或是父母政敌的迫害。”语气很肯定,“在留言这一块,你们撒了谎。”
一伙人全垂下了眼睛,不看言溯。
撒了谎?
除了甄爱,其他警官都疑惑了,但都没问。现在言溯在审问,他们不能表现出任何反面的情绪。
面对质疑,凯利最先开口,语带讥诮:“先生,两年前,你可不是法证人员。”言外之意谁都明白,当年法证人员确实拍到了玻璃上的字。
言溯很是轻松:“我看过,用手在玻璃的水雾上写的,对吧?”
戴西抬起头来,又低下去:“是的。是凶手写的。”
“帕克死时是在浴室。蒸气很浓,照理说水珠会缓缓凝聚流下来,让字迹模糊。但我记得当年的照片里,没有。”
言溯说完,在场的警官皆是一愣,几个学生看似镇定,却都不自觉地僵硬了脊背。
“至于罗拉死的那天,你们在外面找了15分钟才回到车里。那时车内的热气都散了。重新回来在车里待的时间很短,玻璃上怎么会有雾气?用手写在车窗玻璃外边?那天的雨一直都没有停,会马上把字迹冲走。”
十几个人的教室里,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我想,玻璃上原始的字迹是用一种更牢固的方法写上去的。比如说,透明的薄蜡。”
甄爱一愣。
确实,蜡能让水自然排开却不会被冲刷。
几个学生还是表面镇静,一声不吭。
琼斯却恍然大悟,猛地拍脑袋:“当年有个做法证的小伙子说,案子里有点奇怪,说玻璃上有不成形的蜡的痕迹。我以为是玻璃上原有的。原来是你们刮的。”
甄爱无语。案子的细节往往才是最关键的。如果当年言溯不是通过证词来推理而是接触得更多,那学生隐瞒的秘密早就被挖出来了。
也不会到今天,又死了一个人。
可言溯分析到此,学生们即使脸色变了,但还硬着嘴,一句话都不说。
过了不知多久,托尼咬牙道:“不!我们没有,或许是凶手换留言了。再说,你没有证据。”
这句话说到了关键上,其他人纷纷抬头附和:“我们没有。”
“心理素质不错,我很欣赏。”言溯点点头,找了把椅子坐到他们对面,长腿交叠,语调闲适,“在正式开始之前,告诉你们两个事实。
第一,我是行为分析专家,我可以从你们的语气语调停顿,眉毛眼球嘴角脸颊的动作,手指肩膀身体脚掌的移动,还有一系列细节上,看出你们说的话是真是假。
第二,我是密码分析专家,迄今为止还没遇到我看不懂的文字或图案。所以,”他摇摇手机,“你们认为我需要多少时间看懂这句话?”
几个学生全谨慎而怀疑地看着言溯,在他说了这番话后,他们全都静止了。眼不转手不抖,连头发丝儿都不动了。
戴西鼓着勇气,喊了句:“与其在这里观察我们,你不如去找真正的凶手。”
言溯淡淡道:“长大了两岁,智商还是停滞不前。凶手?不就在你们中间吗?”说着,朝做笔录的警官伸出左手。后者立刻把记录本递过来。
齐墨问:“你……你要做什么?”
“陪你们演一场电影,叫无处遁形。”言溯翻开笔录本,补充一句,“电影时长不超过半小时。”
几个学生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周围的警官全屏住呼吸。
甄爱知道,一步一步,言溯在不动声色中,击溃他们的意志。
言溯慢里斯条地看着,寂静的夜,这一方光亮中,时间拉得极度漫长。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开始施加在学生们身上。
“先……凯利吧。”言溯抬眸,凯利闻言下意识地咬了牙关,自然没逃过言溯的眼睛。
他不慌不忙:“根据笔录,你下午一点到五点半在你的新公司工作,有员工作证。”
凯利答:“是的。”
言溯看着他,微笑:“很好,没有撒谎。”
这话反而让凯利紧张了,言溯已经不用垂眸看纸,而是盯着他,很快开始下一问:“五点半到七点半,你回到家里洗漱吃晚饭,一个人。”
“是的。”
“撒谎。”言溯不顾凯利略显惊慌的眼神,再问,“七点半到案发,你在电影院看电影?”
“是的。”
“没撒谎。”言溯的这句话再次让凯利怔住,他怎么什么都知道?
凯利还怔愣时,言溯不轻不重地说:“不过我敢打赌,你身上带着电影票,可你不记得电影的内容。”
凯利脸白了,一句话说不出来。
旁边有位警察递过来一张电影票,那正是凯利拿出来做不在场证明的。
其他学生之前看着凯利交出来的,现在看凯利的脸色便知道他的确不记得内容,一下子,学生们看言溯的眼神,全多了警惕和恐慌。
“不记得内容不要紧。”言溯风淡云轻的,“那你应该记得今天有没有谁伤过你吧?”
凯利茫然,不明白:“没有啊!”
“嗯,很好。”言溯点点头,“那你能解释一下你右手虎口处红灰色的伤是怎么回事吗?”
凯利猛地一震,光速遮住了手,嗫嚅道:“烫,烫伤。”
而甄爱和伊娃早就看了过去,有点儿红,更深的是灰白。那不是烫伤,是冻伤。春天,局部冻伤?
经过这一轮,学生们全部脸白了,个个如临大敌。
言溯幽幽地看着凯利半晌,居然没有追问,而是往椅子里靠了靠,淡淡道,
“下一个,谁先来?”
甄爱听出了他语调中的倨傲,忍不住会心一笑,哼,和言溯玩,你们还太嫩了!
42药,谎言,恶作剧
“下一个,谁先来?”
言溯话说完,却没一个人回答。
经过刚才他对凯利的一番简短又尖锐的询问,大家都无声地紧张了,没人愿意更没人敢答话。
言溯的目光缓缓地从他们脸上滑过,他手指慢慢敲打着本子,发出一下一下的轻微击打声。甄爱很清楚,他想事情时从来都是静止的,没有动手指的习惯。
他的声音是敲给对面这群学生听的。
甄爱不经意弯唇,她真想知道他还有多少种不动声色的施压方法,或潜在,或凌厉。
言溯的目光先落在戴西身上。
他看她一眼,近乎命令:“把你做笔录的内容再说一遍。”
戴西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我下午一直在家里写实习报告,五点多的时候洗漱化妆,七点出门去参加朋友的party,一直到刚才给齐墨打电话,才发现出事了。”
“很完美的不在场证明。”言溯食指轻拍着本子的硬板壳,深茶色的眼眸里含着洞悉与桀骜,戴西明显承受不住他的注视,才一秒就低下头。
“我唯一想质疑你的是......”他顿了一下,语气清冷,“你说的话和笔录上的一模一样,句型,语法,单词。戴西,你在背书吗?”
他从来便是这样。表面看着清淡无害,实则跋扈嚣张。一句话,一个眼神,就能把别人的心理压迫到尘埃里去。
戴西浑身一颤,扯扯嘴角:“因为事情比较简单,没有发生特别的事,所以很好记住。”
言溯没有深究:“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戴着丝巾和蕾丝手套。”
戴西赶紧取下来,露出有些许擦伤的脖子和手掌:“找朋友借的。我在聚会上被人推搡着摔了一跤,可以找人证明的。”
言溯点点头,又说:“你这身衣服很新。”
戴西调整一下坐姿,笑笑:“因为参加party,就买的新的。”
言溯不看戴西了,转而瞥向托尼:“笔录上说,你要准备心理学考试,所以一直在社区的图书馆复习。”
托尼坦然地点头:“图书馆应该有人看到我的。”
“人对陌生人的记忆会有偏差,看到你不等于你任何时候都在。”言溯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犀利道,“据我所知,那个图书馆离这里只有5分钟的路程。”
托尼一愣,收起了之前轻松的语气:“是很近,但我是临阵磨枪,每分钟都很宝贵,就没有过来。”
言溯默然半刻,眼神往托尼的手上一闪:“你的手指割伤了。”
甄爱看过去,托尼的食指尖上确实有一小道伤口,不细看发现不了。托尼低头看,恍然:“哦,被裁纸刀划了一下,不要紧,就没用创可贴。”
言溯不问了,眸光一转看向另一边:“齐墨,到你了。”
齐墨被点了名,愣愣地抬头。
甄爱看过去,这才发现几个大学生里,表情最奇怪的就属齐墨了。他不算特别镇定,也不算特别紧张,表情很是僵硬,像是不受自己控制。
甄爱思索半刻才明白过来,要么他是真的吃了药,现在还处在药物的作用之下;要么他就是极度擅于伪装。
但她相信,言溯一定辨别得出来。
言溯问:“笔录上说,你今天一下午都在看心理医生,然后回家吃的晚饭?”
“是。”
“之后呢?”
齐墨避开他的目光,呆呆地盯着地面:“我吃了药才出门,路上遇到了托尼,他在星巴克喝咖啡,说晚上不去见安娜了。我也不想去,就返回家睡觉。可不知怎么,醒来就在这里了。”
言溯盯着他,眸光幽深:“可笔录上说,你晚饭后出门时吃了药,路上觉得不太舒服,到了高中后开始头晕目眩。”
齐墨眼睛又直又空,盯着言溯,语气幽幽的却很专注:“啊,那是我记错了。”
这种精神病人一样又阴又惧的眼神看着让人发毛。
可言溯脸色淡的像水,平平静静地迎视着齐墨。两人对视了足足十秒钟,他才淡然挪开目光,看向托尼。
后者理会了言溯的意思,看看齐墨,迟疑了好一会儿,说:“齐墨和我是,是昨天傍晚遇见的。今天并没有见面。”
他的意思是……齐墨的精神有严重的问题了?
齐墨空洞洞的眼睛挪到了托尼身上,被他推翻证词,他一点儿不慌,反而很认真地说:“哦,我又记错了。”
他专注又执着地说完后,室内鸦雀无声。
没有开窗户,也没有风,却阴森森的。
几乎所有人脑子里都在想一个问题——齐墨这副模样,已经不是普通的心理障碍了。他疯了?
甄爱拧眉不解。
怎么可能?
在今天之前,他或许有心理疾病,却肯定没有严重到此刻表现出来的地步。如果他的病真这么严重,他的心理医生必然不会放行。
甄爱紧紧地盯着齐墨,很希望能从他的哪个细节判断出他是真的还是装的。可她没有言溯那样的眼睛,看了好久也只觉得,他的一举一动处处都透露着不正常和诡异。
很可能他独自出门时还好好的,那究竟是什么事让他一下子就变成了这副渗人的德行?
询问到了他这儿,变得很艰难又棘手了。
可言溯不慌不忙,出乎意料地说:“我们就按笔录上面的来。齐墨,你放松一点儿,看着我说话。”他在对他用心理暗示,“你来赴约的路上,觉得不舒服,为什么不找医生?”
这一招果然有效,齐墨垂下眸,低低地说:“我打了电话给安娜,但她没有接。那时我已经快到学校了,我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想让她送我去。”
“后来你见到安娜了吗?”
“我走错路了,没有看到她。我好像回家了,白白的被子和床,我就睡了。”他说着,更深地低下头。
周围的人已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言溯仍像和正常人说话:“你为什么给戴西打电话?”
“我做了噩梦,想找戴西说话。”齐墨捂住眼睛,声音哽咽,“只有戴西愿意和我说话,不像别人,只是骂我胆小。”
身旁的戴西担忧地看着齐墨,眼眶湿了,近乎乞求地看着言溯:“不要再问了,他精神不好。他平时不是这样的,也不知他怎么突然恶化了。”
“你是在怀疑他吗?”戴西很悲伤,“不是他,一定不是他。他很胆小,不会杀人的。”
言溯淡淡的,没有丝毫的人情味:“胆小不是排除嫌疑的理由?”
就连甄爱都被他突如其来的冷硬和不讲情面吓到,更何况戴西。她脸色苍白,怔怔看着言溯,说:
“我给他回过电话。我肯定不是他。他跟我说话时很不清醒,这样的人或许会失手杀人,却不会深谋远虑地把人吊起来。他真的很混乱,没有杀人的能力。他在电话里发出了惨叫,他是真的吓坏了。”
她说着说着,几乎快哭,“不是他,真的不是他。”
言溯一双眼睛点黑如潭,盯着戴西:“我至始至终没下定论说他是凶手。”
她再次怔住,
他却看向齐墨,冷不丁来了句,“你做了什么噩梦?看见杀死安娜的凶手了?”
所有人呆了,甄爱也愕住。
齐墨猛然抬头,眼睛里闪过一瞬间的清明,就立刻空茫。他似乎在回忆什么,脸上的表情剧烈变化着,突然痛苦地埋头:“没有,不是我,不是我。”
他揪着自己的头,狠狠拍打,又悲怆地大喊,场面一度有些失控。几个警察立刻上来把齐墨制住。
这时,门口传来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你们干什么?”
甄爱和大家一起回头,立刻愣住。
见鬼了?
哈里·帕克?
夜风从门外吹进来,他的金发张牙舞爪的,一双蓝色的眼睛像深色的夜空,白皙的脸,鲜红的唇,竟像从夜幕中跑来的绝色吸血鬼。
甄爱诧异了片刻,很快回过神来。他确实长得极像帕克,但年龄明显大一些,即使是与现在的齐墨凯利相比,他也更成熟。
不用想都知道这是......
“帕克家的另一个儿子,哈维。”言溯不知什么时候挪到甄爱身边来了,貌似很贴心地低下声音给她做注解。
甄爱“哦”了一声,心里忽然想笑:“你不说我也猜得到。”
言溯不高兴了:
“可你的表情一看就是见了鬼,我是担心你被吓到。”
甄爱揣摩了半刻,难道他的言外之意是:哼,我关心你,你竟然不领情。
脑子里转了一圈,想想都不可能。
甄爱很自在地摆摆手:“我怎么会被吓到?我是忠实的唯物主义者。你想多了。”
居然说他想多了……
言溯不开心地看她,半晌,敛去一切表情,平静地看向哈维帕克。
很显然,哈维是齐墨的心理医生。他还没走近,不善的眼神就把言溯扫了一遍,后者安之若素的。不难想象,在哈维心里,言溯就是那个找不出杀他弟弟的凶手还说他弟弟自杀的混蛋。
他很快安抚了齐墨,并对警察提出要带他走,琼斯警官同意了,条件是必须通知齐墨的父母。对此,哈维没有意见。
想起他可能对言溯怀有愤懑,甄爱忍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他和当年的高中生哈里·帕克一样,有一张帅气的脸。只是,哈里档案的照片里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孩,而现在这位成熟矜持,骨子里又透着点儿冷。
这时,剩下的几个学生全部提出要回家。琼斯警官用眼神征询言溯的意见,言溯点了下头,琼斯也就同意了。
言溯看看手表,已经快凌晨,脑中莫名划过一个想法,甄爱累了吧?刚要叫她回家,却发现这丫头竟然貌似津津有味地看着哈维……
言溯再次不高兴了,这次是真的。
他的脑袋迅速开始启动运转程序,甚至比刚才推理还快,分析分析!!!
她为什么要看哈维?认识他?觉得他好看?他声音好听?喜欢他的职业?
她为什么不看他?……#¥&*%¥(理性分析出现障碍)……不觉得他好看?不认为他声音好听?不喜欢他的职业?
不!可!能!他是最好的!没有哪个男人比他好!
言溯满意而机械地笑了笑,脑袋继续想——
嗯,这个问题的出发点好像不对……
他为什么希望她看他?他为什么不希望她看别的男人?他为什么要像她证明自己是最好的?
就像公孔雀开屏,就像雄鹦鹉披上彩色的羽毛,就像……默默在脑袋里列举出了几千种公雄性动物的表演和展示行为后……
这不科学!
他比孔雀鹦鹉blabla聪明!
他还在想着,甄爱过来推他:“喂!”
言溯立刻回过神来,目光锐利地看着她。
甄爱:……“你,怎么了?”
言溯愣了愣,很快恢复了平常的状态,有模有样地问:“怎么?”
“哦,”甄爱没在意他片刻不正常的表情,指了指准备离开的人,“你就这样让他们走了?”
“不然呢?”言溯迈步往外走,走了几步却停住,回头:“忘了告诉你们。凶手用干冰冷却了尸体,所以,你们所有人的不在场证明,无效!”
屋内准备离开的几个学生全惊呆。
言溯不理会了,径自出去,到了走廊,才继续和甄爱说话,“只能先放他们走了。作案工具都在现场,没有要销毁的东西。死者和凶手很可能都没出血,加之清理过现场,决定性的证据很难找到。过早地指定嫌疑人,只会陷入死胡同。”
甄爱觉得遗憾,但也能够理解。安娜的尸体上没有任何他人留下的痕迹,即使是法证人员在第一间教室找到了皮屑鞋印指纹之类的,也不能作为定罪的关键证据。抓到了嫌疑人,他要是死不承认,警方也没有任何办法。
经过第一间教室时,言溯停了一下脚步,教室里黑灯瞎火的,法证人员正拿着各种散着荧光的仪器勘察证据。
言溯敲了一下门,问临近的一个警官:“打扰一下,请问这个屋子里有饮料之类泼洒的痕迹吗?”
这个警官没来得及回答,里面有个应声了:“地上有碳酸饮料,但无法确定具体种类。”
言溯退出来,转弯下楼梯。
甄爱眼珠一转,跟上去:“哎,你为什么这么问?难道和安娜口袋里的安眠药有关系?”
言溯“嗯”了一声:“只是设想。根据现在的情况,有很多种可能,还不能下定论。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和安娜约会的男人,就在这里。但他和案子有没有关系,还不确定。”
甄爱皱眉想了一秒,马上明白了:“对啊,如果是别人和安娜约会,到现在安娜还没出现,手机上早就应该接到电话了。”
她不禁暗叹他心思缜密,又问:“那你脑中有没有开始复原这个案子了?”
言溯在黑暗中淡淡一笑:“当然。”
“是谁啊?”甄爱小声地好奇。
言溯极浅地笑出一声:“我有十几种复原方案,你都要听?”
甄爱深一脚浅一脚地下楼梯,诧异:“这么多?”
言溯道:“不到最后一刻,所有细小的可能都有翻盘的机会。”
只有一束光的黑暗楼梯间里,甄爱从他的话里听出了桀骜与严谨。她舒心地笑了,却还是跳着脚过去追问:“那先把可能性最大的一种讲给我听……啊……”
脚下一个踩空,她哗地就要滑下楼梯台阶去,将要失重时却骤然落入安稳的怀抱里。手电筒的光在楼梯间里混乱地飞舞,他捉住了她,醇冽的气息扑面而来,很安全,又是那双有力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胸口……
甄爱眨巴眨巴眼睛,在寂静的黑暗中,小脸无声又静默地升温,噌地变成了小番茄。
言溯把她抓稳之后,也疑惑了。咦?手心为什么软绵绵的?凭着他天性对不明物体的好奇和探寻,他无意识地收紧掌心,握了握,软软嘟嘟的。
这是……什……么……啊……
一瞬间,他凝滞了。
黑暗中,他安静又沉默地吞了吞嗓子,握着甄爱胸部的手全然僵硬了,一秒后,几乎是一个指节一个指节地挪开,一点一点地收回来,乖乖放进风衣口袋里。
仿佛在表示,咳,我什么也没做。
黑暗的楼梯间里,足足五秒钟,两人各自站好,一动不动。
甄爱先反应过来,小心地继续往楼下走,故作无意地说:“嗯,可能性最大的是……”
“哦,你想听吗?我给你讲吧。”他跟上她的步伐,无限地配合,
“安娜口袋里的药,不太可能是凶手留的,反倒可能是她准备给别人用的。篮球赛的5张票取消了3张,不是其他人不去,而是她预料到会出什么事情其他人去不了。另外,这5个人里只有安娜家是开化工厂的,她最方便弄到干冰。”
甄爱脑子转了好几个弯儿:“你的意思是,安娜原准备要杀人?”
“嗯。刚开始听到她约人的时间就觉得奇怪,有什么事不能一起说,非要一个小时见一个人?”
甄爱追问:“那她想要杀谁?”
言溯弯弯唇角:“以她的力气,这几个人里,她能杀的了谁?”
甄爱一怔,再想想安娜约人的顺序……
难道这次杀人是正当防卫?
43药,谎言,恶作剧
甄爱坐上车,问:“你怀疑戴西?”
言溯“嗯”了一声,发动汽车:“把衣服叠起来,内衣捂在最里面,这是非常女性化的行为。相信我,男人不会觉得女人的内衣露在外面是一件怎么不好的事。只有女人才会为内衣的暴露感到羞愧。”
甄爱一怔,恍然大悟,发觉他说的很有道理。她从女人的角度看没有问题,可从男人的角度,把内衣藏在最里面就是多此一举了。
只是他话语里面的那句“相信我”是什么意思。咳咳,就他这种情商白痴……
甄爱没忍住,轻轻笑出了一声。
言溯从后视镜里瞥她,不解:“笑什么?”
甄爱也不掩饰,爽快地回答:“就你,也好意思从男性的性暗示角度分析问题,你这个情商白痴。”
言溯的眼中划过一丝讶异:“你比我想象的更没有逻辑。我对人(包括女人)冷淡,是一种行为与态度;这并不代表我的大脑里没有男性生理与心理方面的常识。”
甄爱捂住耳朵,飞快地摆头:“逻辑逻辑,你就会说这个。你是啰嗦的逻辑学家,不听不听。”
言溯在开车,自然不能像上次那样凑到她耳朵跟前去。他拿她没办法,心里又不满,哼哧一声:“女人真是没有逻辑的生物,哼,逻辑学家非常排斥女人。”
甄爱心里暗笑他的孩子气,但也消停下来,继续分析案子:“我还注意到,安娜脖子上的伤痕非常粗糙。如果是男人,力气很大,不至于让安娜反抗出那么多的伤。可凯利手上又有局部的冻伤,现在想想只有块状的干冰能冻出那种伤痕。这也是为什么楼梯间那个管理员打不开打火机的原因。
凯利肯定参与了尸体处理,但他是不是杀人的共犯呢?不太可能,如果他和戴西一起杀人,那么他们两个人可以轻易地制服安娜,不会有那么多的挣扎痕迹。”
言溯原准备补充点儿什么,可从镜子里一瞥,她说得正兴起,窗外苍茫的夜色夹着路灯光从她白皙的脸上流淌,她漆黑的眼眸盛满了星光。
他想说的话,便凝在了嘴边。
甄爱说得兴致勃勃,半路语峰一转:“可即使是这样,也不能确定杀人的过程中有几个人在场。在场并不等于参与。万一凯利在一旁看着?或者,托尼和齐墨都在一旁看着,不Сhā手呢?就像是观摩一场杀人盛宴?”
这种设想让甄爱头皮发麻,她托着腮,语气低了一点儿:“当然,这只是猜想,没有证据。所以说,这个案子千头万绪,可能性太多了。”说着,她低下头声音更小,“不过,我希望不是这样。”
众人围观着人杀人?很简单的一句话,却很轻松地挑战着人类道德和良知的底线。
言溯也不知听到甄爱最后一句落寞的低喃了没,照旧认真注视着前方黑暗的道路,寂静半刻,只简短地说:“我很欣赏你严谨的思路……虽然只是偶尔灵光一闪。”
说话还是那么欠扁,但不妨甄爱感受到了他的肯定和鼓励,刚才一小点儿低落的情绪立刻扫光,她复而看他:“那这个案子,你准备怎么处理?”
言溯道:“让她自己说。”
甄爱不解,人家又不是傻子。
言溯瞟了一眼手机,又看向前方:“等我拜托法证人员的事有了结果,应该就会有办法让她开口的。”
甄爱还要问什么,却一下子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哈欠。看看手表,都是新的一天了。
言溯瞥她一眼:“困了?”
甄爱摇摇头,微笑着眼睛里雾气蒙蒙的:“没有,我精神好得很哪。对了,你今天晚上会熬夜研究安娜后背上的留言吧?反正我不想睡,陪你一起吧!”
她说话还带着打哈欠之后的口齿不清,咕哝咕哝的,言溯会心一笑,弯弯唇,从兜里摸出手机递给她:
“请你解密吧,小侦探!”
他清淡的语气说出“小侦探”这个词,在狭□仄的车厢里,透着一种莫名的蛊惑与暧昧。甄爱的心跳停了一拍,低眉从他手中接过手机。
乌黑的手机还带着他的体温,很暖,一直暖到心里。划开屏幕,壁纸也是全黑的,黑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儿杂质。
纯粹又疏远,神秘又高贵,就像他。
甄爱不自觉地心情好,弯起唇角,找到了图片夹打开,只有一张照片,正是安娜背后的留言。可图片放大的一瞬间,她骤然睁大了眼睛,尚未完全上扬的微笑瞬间消失了。
怎么会是这句话?
她深深低着头,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屏幕,直到屏幕的光渐渐暗淡下去,她才回过神来,心中的情绪早已平复,逐渐发凉。
“怎么了,小侦探?”言溯问她。
甄爱没兴趣地嘟嘟嘴:“这一句话能看出什么啊?youaremymedicine,你是我的药。”她眸光暗了暗,语气却故作轻松,“哼,听上去真像是劣质又疯狂的情书。”
言溯一愣,情书?劣质又疯狂?
他转眸看她,甄爱却已低下头看不清表情。
她探身过来,把手机放进他的口袋里。男式的风衣口袋好深,她纤细的手腕探下去,淹没了半截小手臂才触到底。
口袋里很安全的质感,暖心的温度,她的心里有些许留恋,却终究是乖乖放好了手机,依依不舍地缩回手。
“啊,好困。”她嘟哝着,往椅子背上一靠,歪头朝向窗外,闭上了眼睛,“我先睡了,到了叫我。”
言溯:……
刚才是谁兴致勃勃说要陪他解密,还夸下海口说熬夜的?半分钟不到就要睡觉了?女人真是一种善变又不理性的动物。
小骗子!
言溯沉默地骂她,可忿忿瞟她一眼,心底又悄然无声了。她歪着头朝向外面,从他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脸,却可以看到她莹白的小耳朵和细腻如玉的脖颈。纤纤的锁骨因为侧着头而显得愈发的分明而清秀。
言溯的心莫名漏了一拍,缓缓回过神来,心想,睡就睡吧,到了再叫她。
这样安静无人的夜里,他专注而沉默地开车,她悄无声息地安睡;其实,也不错的。
半晌,甄爱缓缓睁开眼睛,眸子漆黑又平静,望着窗外无边的夜色,语气是一种和她冷漠的表情格外不符合的慵懒:“原计划出来玩,等婚礼结束就回去的。唔,还有好多工作,我明天就先回了。”
言溯微微措手不及,但也能理解。
她并不是普通的学生,她还有很多自己工作,所以他并不挽留:“嗯,好。等我忙完这个案子,回N.Y.T.了再和你联系。”
甄爱静静地盯着黑夜,又缓缓闭上眼睛。
回到家发现欧文也在,也还没睡。
甄爱一副很困的样子,说明天要早起离开纽约,便匆匆上楼了。
欧文一直看着甄爱上了楼,才有些无力地坐到高脚凳上:
“跑了一大圈,却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信息。天,我真没想到,甄爱档案的密级有那么高。费了好多功夫,居然什么也没查到。”
言溯立在橱柜旁煮咖啡,听言,他清淡地抬起眼眸,想起上次叫CIA的朋友查“恶魔之子”的事。
须臾间,他又垂下眼眸,继续悉心地调配咖啡豆和水的比例,语气寡淡:“欧文,上面要是反侦察到了你的行为……你想过后果吗?”
欧文沉默,他当然想到了后果。
可江心宿舍镜子上的红字一直在他心里磨,他总担心是不是有人已经找到了甄爱的行踪。短短几年换了那么多的特工,纵使对方再怎么神通广大,这找人的速度也太快了,就好像甄爱身上装了什么追踪仪似的。
但这只是欧文的担心,他不想说出来让言溯或是甄爱不安,所以岔开了话题:“甄爱的档案是空的。可我还是通过前几任特工的信息找到了一点关于她的事。”
言溯的手顿了一下,屏气听着。
欧文扶着额头:“我竟然不知道她有一个哥哥。”
言溯漠漠开始煮咖啡……我早都知道了,喂,你们平时没有交流的么……
不过……言溯漫不经心地问:“她哥哥在哪儿?”他想起她说的密码和糖果屋,“让我猜猜,她哥哥被关在某个神秘的地方,受尽虐待?”
“我不确定。”欧文揉揉眼睛,“只知道她哥哥的事给了她巨大的刺激,她就从原来的组织里逃出来了。”
言溯靠在大理石台子旁,捧了一杯水,慢吞吞喝着。
咖啡壶里发出轻微的汩汩声。
欧文烦闷地揉揉头发:“我查到甄爱曾经管那个组织叫SPA--SocialpathAssociation(反社会组织),可我找遍了网络和文字资料,根本就没有一个这样庞大的组织,倒是有几个不成气候的小联盟。”
言溯握着玻璃杯的手顿住,SPA?他曾经也以为这是个不存在的组织。
咖啡已经沸腾,散出幽幽的醇香。
“去睡吧,你明天还要送甄爱回去呢。”言溯转身倒咖啡。
欧文垮着肩膀起身,走了几步又回头:“你要加班?”
“嗯。”咖啡的雾气袅袅,遮住了他莫测的眉眼。
甄爱一袭白衣坐在实验室里观测显微镜。她昨晚睡得不好,白天起得太早,但她早就习惯也不至于精神不好。回程的路上,她还收到了言溯的短信,说多亏她的提示,他发现还有第一个死者SindyLin.当时握着短信,她有些恍惚,提示?那句话真的是情书么?
Anti-HNT-DL防毒血清的研究取得了进展,上一批小白鼠活过了24小时,只是死状依旧很惨。
甄爱隐隐觉得,这一批病毒的研究很快就会看到曙光了。她兴奋又失落,激动过后是挥之不去的迷茫。
好像她的人生一直都是如此,一种又一种的病毒,一段又一段的研究,没有尽头和终点,直到她死。她什么都不会,只会做研究,这也是她唯一存在的价值。
呵,这么一想,现在保护她的机构其实和以前她成长的组织一样,都是利用她而已。
甄爱的手一震,她居然在工作中走神了。
她愣了愣,慢慢起身走出去喝水。
赖安也穿着白大褂忙碌,见了甄爱就咧嘴笑了:“Ai,我感觉你的实验快要成功了。等这个研究告一段落,你可以申请休假,和亲人朋友出去玩一场。”
甄爱回不过神,休假?
她记得妈妈说过,休息会让人懒惰,让人意志不坚定;只有弱者才需要休息。
这么多年,真正的休息好像只有最近几天,和言溯在纽约听音乐会参加婚礼,只有这短暂的几天,她的脑袋里没有充斥着各种病毒数据血清抗体。
结果回来第一天工作就走神,心不在焉。
看来,妈妈的话是对的。休息会让她意志不坚定。
再说,她也没有亲人朋友跟她玩。
“随意啦,我并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甄爱微笑着转身离开,目光扫过赖安的水杯,看见上面刻着赖安名字的首字母缩写RA。
甄爱起初没在意,往前走了几步,脑中却忽然闪过一道光,她蓦然怔住。
这个案子里死过的人,SindyLin(林星),LolaRoberts(罗拉),HarryParker(帕克),AnnaHope(安娜).
他们的首字母缩写,不会那么巧吧?
那究竟是……
戴西一晚上没睡好,直到天亮才有些许睡意,做了一段噩梦后醒来已经是下午。她望着一室的阳光,想起原本活着的5个人约好了去看篮球赛的。
一夜之间什么都变了。
或许,早在很多年前,就变了吧?
她望着镜子发呆,忽然门铃响。她吓了一跳,惊愕半天才过去门镜旁往外看。来人让她出乎意料。
她理了理头发,拉开门,仰头看着对面高高瘦瘦的人影:“怎么……你,”她不自在地搓搓手,“你来干什么?”
言溯依旧一袭风衣,黑色的衣领挺拔地竖着,把他白皙的脸衬得清幽又冷淡。
他垂眸看她,很不客气:“明知故问,戴西小姐。我说过,不管你伪装得多好,我都看得出你有没有撒谎。”
戴西脸色微白,却反而平静了:“哦?可我真不明白你来做什么。你来问话?你有这个权力吗?我要找律……”
“我不是警察,”言溯古板地打断她,“而且你很清楚,我过来找你,是因为你是杀害安娜的凶……第一嫌疑人。”
戴西身子一震,惊愕地盯着言溯,她的手抓在门框,掐的发白,内心斗争半天,说出的话却是:“言溯先生,你不知道你说话很伤人,很过分吗?”
言溯一愣,清秀的脸庞渐渐静默下来,心想,如果甄爱在的话,现在一定会瞪他。
他斟酌半晌,觉得应该试图表示一下友好。
所以,他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戴西小姐,我来找你,是因为根据各方面的判断,我的理智推理认定出,你有很大的可能,是促使空气无法到达安娜的肺部,造成气道阻塞,二氧化碳滞留体内,全身各器官缺氧,细胞代谢障碍,最终心脏停止跳动,的原因。”
他呼了一口气:“为了做到不伤人,我用了一种比较委婉的方式。”这语气还沾沾自得,好像他说的话真的起到了委婉和安抚人心的作用。
戴西已经呆了,看着外星人一样不可置信地看着言溯。
言溯微微蹙眉,她的表情明显没有舒缓的迹象,难道自己刚才一番善意的尝试失败了?
他心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挫败,继而不满,女人真是难以想象,还是甄爱最好,只有她聪明的脑袋才能理解他。
咦,她很聪明,为什么他一直没有发现?
但现在这不是重点。
他收回思绪,淡漠地看着戴西,解释:“哦,众所周知,我不善交际。”
末了,补充:“即使如此,我是来劝你自首的,用言语。”
44药,谎言,恶作剧
戴西的脑袋转了好几个回路,才把他的一番话理解透彻。她很愤怒,更加惊慌,条件反射地狠狠关门。
可言溯反应很快,身形一闪,就进了屋。
戴西气得发抖,扑去抓电话:“我会报警的!”
言溯双手Сhā兜,幽幽看着她:“哦,那让凯利去坐牢吧!”
戴西一下子僵住。
言溯道:“你不想拖累齐墨,不想冤枉他,所以打电话给他曝光尸体,后来说证词的时候,也极力站在他那一边。你连他都不想伤害,更可况帮你处理尸体的凯利?”
戴西浑身一震,惊恐地睁大了眼睛,却僵着脖子不肯回头。为什么他都知道,就像整个过程他在旁观一样?
她还是不吭声,死死扛着。
言溯走到她跟前,把自己的手机递给她看:“这是法证人员从吊扇的叶片上发现的。”
厚厚的灰尘上赫然一个手掌印。
“衣服和绳子不易承载指纹,其他地方你们清理的时候也会注意。唯独往吊扇上面绑绳子时,叶片的顶端看不到,容易忽视。而这是一只男人的手印,他是男人,自然不会让你爬那么高去绑绳子。对吧,戴西,他很照顾你。”
戴西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咬着牙,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言溯收回手机:“凯利现在被请去警局了。有这个证据,即使不是死罪,他也要坐十几年的牢。”
听了这句话,戴西终于挨不住,痛苦地闭眼。她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般,一颗颗往下掉:“安娜是我杀的,不关凯利的事。他不是帮凶,他甚至不在现场。他只是把我当朋友,他很讲义气。是我害了他,是我不好。”
言溯立在一旁,不说话了。
他此行过来,正是因为他十分清楚,以戴西的善良,不会让凯利替她受罪。
戴西无力地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哽咽:“安娜约我5点见面,我刚好在附近的街区就去得早了点。结果在学校花园里意外看见安娜往可乐里放药。我真不知道那瓶可乐是给我的。
我们说起死去的罗拉,说起很久以前的朋友,也许是我们心理压力太大,我和她大吵了一架。她也不知从哪里弄出来的绳子,我们打了起来。最后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清醒的时候她就倒在地上没气了。
我好害怕,赶紧跑了。可警察一定会抓到我的,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就给凯利打电话。凯利他说就算自首也一定会坐牢。
他说我个性太弱,到了牢里肯定会被人欺负。他就要来帮我清理现场,伪装成吊死。因为我没有杀人动机,警察不会怀疑我。这样就可以和两年前一样,成为解不开的悬案。”
言溯安静地听完,没有表情地接话:“接下来,你们就回到现场,把她搬去了第二间教室。”
“是。第一间教室没有窗帘,凯利怕被人看到。结果去到第二间教室,却发现很多的干冰,还有水。凯利说太好了,这个可以冷却尸体,混淆死亡时间。他还说,”
戴西扶着额头,嘴唇一个劲儿地发颤,“说安娜一定是准备杀我的。”
说到这儿,她声音颤抖得不成形,“可我真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跟她说过,我可能会自……”
她捂住嘴,不做声了。
言溯无言看她,没有追问。
戴西自知失言,赶紧岔开话题,望向言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为什么看出来是我杀了她?”
“戴西小姐,”言溯静静看她,眼眸深得像夜,语调平平,却透着极淡的惋惜,“虽然我不想说这句话。但是,是你的善良背叛了你。”
戴西茫然不解。
午后的阳光从窗口洒进来,在言溯黑色的风衣上镀了一层淡金色的光晕:
“安娜死后,你给她梳了头发,给她叠好了衣服。我质疑齐墨时,你为他辩解,情急之下说了句自己都没料到的话‘不是齐墨,我肯定不是他,一定不是’。你当时的眼神非常确定。可他的精神都出问题了,你哪里来的肯定?”
戴西怔了怔,低下头,苍白地笑了:“安娜爱美,我不想让她乱糟糟的;齐墨胆子小,我怕你吓到他。”
言溯默默道:“所以,戴西小姐,你是一个糟糕的凶手。在你没有留下证据的情况下,还让我抓到了你。”
“是啊,”她苦笑着摇摇头,“我不适合做杀人犯,不适合。”
言溯说:“正是因为如此,我才独自过来劝你自首。而且我非常乐意帮你向警方证明,安娜有杀害你的意图,绳索干冰是她准备的。”
“谢谢。”戴西羞愧至极地捂住脸,“不要说我善良,我已经不是了。我变成了魔鬼。天啊,离开的时候,我在镜子里看见了我的脸,好陌生,好可怕。我看到自己像鬼一样可怕。”
言溯敛眉:“你说的镜子,是第几间教室?”
“第二间。”
言溯不语,第二间教室的镜子碎成了渣渣。戴西赶到现场的时候,警察已经封锁了,所以她不知道。
而他此刻也不想解释,默了半晌,问:“安娜的包里少了一瓶指甲油,是不是你和凯利拿走的?”
戴西全然迷茫:“什么指甲油?或许是她没带呢,你怎么知道她带在身上?”
言溯依旧不解释,继续问:“你跑出去后,是什么时候和凯利一起回来的?”
戴西努力回想:“我心情很乱,一直快到六点。想起凯利要去见安娜,一定会发现的,所以那时候才告诉他真相。就是那时回去的,离事发应该有一个小时。回去后清理现场用了一段时间,后来天快黑了。我怕安娜冷,就关了吊扇的开关,立刻跑了。”
那吊扇和灯,是谁开的?
齐墨的精神出状况是在哪个时间段?
言溯垂眸想了半刻,又道:“不说这个了,我来还有一件事,SindyLin林星。”
戴西猛地抬头看他,眼神警惕:“那句留言,你还是看懂了?”
“你怕我套话吗?”言溯笑笑,语调里掺杂着半点不屑,“那是一封情书的落款,高中时期的林星写给帕克的,后来到了罗拉手里。那封情书只有你们几个知道。而她死后,你们看到那句话全都害怕了。为什么?”
戴西低着头,攥紧手指,不吭一声。
言溯继续:“三年前,林星死于哮喘发作,死亡地点正是安娜吊死的那间教室。哦不,正是安娜准备杀死你并把你吊起的教室,这又是为什么?”
听言,戴西反而镇静了,发出一声冷笑:“呵,她也好意思在那里杀我吗?她有什么资格?”
“为什么没有资格?”言溯很快捕捉到她话中的寒意,“因为,林星的死,不是意外,是你们造成的?”
戴西张了张口,刚要说什么,却又忍住了。她真的很想把心底埋了那么多年的罪恶与秘密吐露出来。可她不能,就像大家说的,她不能毁了大家的未来。
她沉下声音,一字一句,像在说服自己:“那是个意外,和现在的案子,没有任何关系。”
言溯静默地看她半晌,语调冷清:“真是愚蠢。”
戴西一愣,吃惊地看他。他居然骂她,太不绅士了。
言溯哪里管这些,他冷着脸,再次划开屏幕,调出安娜背后的血字照片:“这句话,是你和凯利刻到她身上的?”
“当然不是。”戴西差点跳脚。
“那你认为是谁刻的?你还确定这件案子和林星的死没有关系?”言溯不顾戴西渐渐白掉的表情,语速越来越快,
“开灯,让风扇转动,在死者背后刻字,他对安娜的生命极度鄙夷,嫌弃。他在恐吓你们,他想给林星报仇。戴西艾薇你给我动动脑子,好好想想。这件事不说出来,你们之中还会有人死!”
末了,脾气不好地补充一句:“不怪我不善交际,人类太愚蠢了,和你们交流简直是浪费时间。”
戴西惊愕好久,还被他最后一句话打击。
她颓然地垮了肩膀,没精打采地耷拉下头:
“林星是很典型的亚洲女孩,学习好很刻苦,传统又温柔。那时候,很多男同学喜欢她,但很多女同学不喜欢她。她一开始和我很要好,但罗拉和安娜的朋友圈子都孤立她。我要是继续和她做朋友,也会被孤立的。”
言溯挑眉:“哈,真是要好!”
说完,他莫名脊背一僵,心虚地往后看看。甄爱当然不在,自然也不会因为他讥讽的语气而戳他。
戴西被他一句话说得面红耳赤,内疚地低下头,
“你不知道,在中学,被同学孤立在圈子之外,是一件多么可怕又孤独的事。我……总之,后来罗拉她们捉弄她欺负她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说。可她们还造谣说她乱茭堕胎。到后来大家都不喜欢她了。”
言溯漠漠的:“中学生真是一种无聊的生物!”
这话说得好像他没有经历过中学时代一样……
戴西深吸一口气,仰头呆呆望着天花板:“可很奇怪,帕克不讨厌林星,罗拉她们欺负林星,他还救过她一次。
有天罗拉跟我们说,她发现林星喜欢帕克。大家都觉得可笑。凯利还说她肯定以为自己是灰姑娘。
大家想捉弄她,就瞒着帕克以他的名义把她约去游乐场,还骗她用了K粉。我们只是想要她出丑,害她在游乐场睡一晚上然后嘲笑她,让她看看自己是多么的痴心妄想。没想到那天她被不明的男人……”
戴西拿手撑着额头,“可还没有结束。或许大家不愿承认那个恶作剧变成了犯罪。所以我们都说林星在骗人,说那晚什么也没发生,是她装受害者。
后来有一天,林星突然去和帕克表白,还写了情书给他。情书里说,她很怀念和帕克的初夜。那封信被罗拉在壁球俱乐部念了出来。帕克很生气,说他根本没碰过林星;林星却坚称那晚帕克迷/奸了她。凯利他们见林星污蔑帕克,都很恼火,说她在做公主梦。罗拉和安娜说话很尖刻,骂她不要脸。
大家都在指责她时,她却突然面色苍白倒在地上,抓着胸口很吓人。她说哮喘的药在她包里。可……不知道大家是怎么了。罗拉说她是装的。”
“我们真的疯了,她伸着手在地上爬,我们却笑话她演戏,把那个小药瓶当皮球一样踢来踢去,”戴西哽咽着捂住脸,痛哭流涕,“直到后来,她突然之间,真的没有呼吸了……”
“老天,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相信。我们不是穷凶极恶的人,可那一瞬间,为什么我们都变成了魔鬼。”
言溯默然不语,很简单的社会心理学原理,可此刻,他什么也不想说。他忽然想起甄爱的那句话“她杀人,众人围观着,我不希望是这样”。
戴西想起往事,痛哭了好久。好不容易恢复平静,现在的案子还让她头疼:
“安娜的背后刻字,我实在想不出谁会这么做。齐墨不会,托尼也不会,哈维?他肯定从齐墨那里知道了什么,但他和哈里一样是个好人,他也不会。天,到底是谁?”
言溯漠漠看着她:“我要问的,都问完了。”说着,双手缓缓放进兜里,以示告别。
戴西一愣,脸上还挂着泪痕。她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正正鞠了个躬:“谢谢你,等我把自己整理一下,我会去自首的。”
言溯微微颔首:“嗯。”说罢,背脊挺直地出了门。
坐上车后,言溯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戴西能去自首,对她来说是最好的结果。善良的人犯了错误,只有在正视并坦白后,才能放下负担,继续善良。
如果挽救了一份失足的心,那他此行就不算徒劳无功。
接下来的工作,还要继续。消失的指甲油,碎裂的镜子,齐墨,哈维还是托尼?一切要等法证人员把那张镜子拼起来。
或许到了最后一刻,事情还会有转机。
前面遇到红灯,言溯放缓了车速,不自觉地摸摸手机,他向来不依赖电子设备。但这一刻,他忽然很想给甄爱打电话。
他很好奇她在干什么。
可转念想想,她如果真的在工作,应该是没带手机的吧。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望向车窗外湛蓝的天空,这种和蓝天一样空落落的情绪还真是……陌生又无厘头。
还想着,手机震动了一下,掏出来划开,是琼斯警官发来的,镜子已经拼起来了。
和他预想的一样,镜子上有指甲油的痕迹。
图片下琼斯发了一行字过来:“失去目标。”
言溯抓着手机,凝眉想了半刻,脑子里突然滑过一个想法。
绿灯亮了。
他飞快地打方向盘,车子哗地滑出一截,立刻朝反方向奔驰而去。
言溯一手抓着方向盘,一手拨通琼斯的电话:“马上出警找戴西。有人要杀她!”
戴西沉进水里,空气泡泡一点点从口鼻中吐出来,洗脸池的水汩汩地翻腾。她需要空气,肺部憋得像要爆炸,连脑子都不清楚了。
空气!
她猛地抬起头来,望着镜子里她湿漉漉而憋得通红的脸,这就是窒息的感觉吗,焦灼得让人抓狂想死?
她深深吸了好几口气,拿毛巾擦干脸。
才收拾好自己,外面再次响起了门铃声。言溯返回来了?
戴西没看门镜,直接打开门,看到那张白皙的脸,她瞬间就愣住,这是……
面前的女孩眼睛黑漆漆的,深得像潭,她看着戴西,殷红的唇角微微一勾,笑容安静:“我送你去一个地方。”
戴西警惕地看着她,没有让她进来的意思:“言溯他已经走了。”
她微微一愣,旋即恢复了冷寂的表情:“我是来找你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给我解释一下,林星情书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戴西皱眉,她这样真是无礼,比那个不懂交际的言溯更无礼:“凭什么?”
几声清脆的机械碰撞声,戴西一低头,冷气瞬间从脚底往上涌,她一下子僵住。
甄爱手指一动,弹匣推进了枪膛。
45药,谎言,恶作剧
戴西僵硬地坐在副驾驶上,警惕地盯着后视镜。阳光照在上面,白花花的。薄而窄的镜子里,甄爱白皙又清丽的脸看上去很不真实,像要融化在灿灿的光里。
戴西无法把此刻的她和刚才拿枪抵着她脖子逼她说话的女孩联系起来。
在她说出一切后,甄爱把她推上了车,并警告,敢乱跑乱叫,就一枪打爆她的头。
车最终停在游乐场。
戴西满心狐疑,她记得甄爱说有人要杀她。可为什么来游乐场?
今天有嘉年华,穿着彩色的演员或杂耍或游行,到处都是人。游乐场里五光十色,周围一片热闹,唯独她们两个互不说话地行走。
戴西走了一会儿,看见前边有卖泡泡汽水,像和甄爱缓和关系,便问:“口渴不?我请你喝汽水吧。”
甄爱没表情的脸闪过一丝愣愣的情绪,看过去就见贩卖机里彩色的汽水鼓鼓地吹着泡泡。
颜色好鲜艳,像透明的糖果。
她静静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那我去买了。”戴西才走出两米开外,突然有小丑朝她扑过去。
“小心!”甄爱喊出一声,瞬间把戴西扑得撞在贩卖机上,水中的彩色泡泡撒欢似的往天上窜。
戴西一下子摔倒在地。
小丑也摔在地上老半天没爬起来,愤恨地直哼哼:“谁在推我?”
甄爱回头往人群中看,奇装异服的演员,戴着面具的游客,她飞快扫视一圈,却看不出谁有问题。
很快有人扶起小丑:“对不起,是我撞……”
甄爱敛起眉心,是意外吗?
而戴西坐在地上,傻了。刚才甄爱在保护她?
戴西站起来,对甄爱的反面情绪一刻间全部转变。她走过去,轻轻道:“谢谢你啊。”
甄爱看都不看她,也不回答。
戴西不喝汽水了,跟着甄爱继续漫无目的地行走。走到假面摊位时,甄爱停下脚步静静看着。
戴西凑过去问:“你喜欢假面?”
一壁的假面,做工精致,色彩斑斓。
甄爱仰头望着:“给你买一个。”
戴西一愣,甄爱已经选了海蓝色的羽毛亮片假面递给她,没什么语气:“戴上吧。”
戴西挺喜欢她选的,照做了。戴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一道光。游乐场,假面具,这不是最好的伪装吗?
甄爱说要带她藏起来,结果来了这里。难道她怀疑在家时就有人盯上她了?戴西心中一冷,可转念又安心。
藏树叶最好的地方是树林;藏人最好的地方……
她望一眼周围欢乐的人群,游行的花车,默默舒了一口气:“甄爱,你真聪明。”
甄爱没理她。
戴西觉得她们算是认识了,便问:“甄爱,你不喜欢说话吗?”
依旧没回应。
戴西有些遗憾:“看来,你只和你的朋友说话。”
甄爱还是不语,隔了好几十秒,到戴西都忘了这个问题,她才缓缓地说:“我没有朋友。”
戴西:……反应好慢啊……
“那个言溯,不是你的朋友么?”
甄爱微微一愣,心里忽然就柔软下来。
她怔怔的,不明白这种奇怪的信任和依赖是怎么回事。半晌,她低下头,温温吞吞地说:“嗯,他是。”
“怪人和怪人做朋友呢。”戴西嘴快,说完觉得错了。
可甄爱跟没听到似的,面无表情。
走了不知多久,戴西感觉有红色的光晕在眼前晃了一下,她刚要伸手打开,却被甄爱突然抓住往城堡里跑。
戴西被她拖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前面出现了漂流和迷宫的标示。甄爱看了一眼迷宫在翻修的牌子,毫不迟疑拖着她闪进去。
迷宫里没有游客,也没有开灯,只有半点夕阳从高处的窗子投下来。一部分笼在血红的光线里,一部分则隐藏在层层叠叠的墙壁后面,黑漆漆的。
这是市内最大最复杂的迷宫,占地一千多平米。路段短岔道多,空间窄转弯多。每隔一段距离有求助信息台,但现在没有开。反倒是随处可见各种装修用具。
光线昏暗,一片死寂。
走在一个狭窄而前后左右都有岔道的地方,戴西莫名渗得慌。
墙壁上到处都是涂鸦,偶尔有骷髅幽灵和死神的画像。戴西吓得要死,轻轻拉扯甄爱:“我们出去吧。这里一点儿都不好玩。”
甄爱淡定:“我方向感不好。”
意思是出不去了。
戴西几乎泪奔。
甄爱扭看戴西一脸挫败又凄惨的表情,说:“我夜行视力和听力很好。”
戴西继续泪牛:这和出迷宫有半毛钱关系?
“你……”她没发音完全,甄爱忽然捂住她的嘴,眼神瞬间变得凌厉,制止了她的继续发音。
戴西云里雾里,被她搞得十分紧张。
她竖着耳朵,屏声静气地听,可死一般寂静的迷宫里没有任何声音。
但甄爱渐渐蹙了眉,仿佛听到什么渐近的东西。她很快作出判断,对戴西做了个安静和缓缓挪走的手势。
戴西完全不明白,但还是配合地跟着甄爱的脚步极轻极缓地走。
转过一道弯,墙的那一边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戴西浑身一震,有人跟进来了?
这么一想,刚才在她面前晃的红点不会是电影里面的狙击枪吧?
墙壁那一面陌生的脚步声近在咫尺。
她一下子吓得双腿发软,无助地看向甄爱。后者却似乎更镇定了,黑漆漆的眼睛里竟闪过一丝兴奋。
脚步声一步步远去,甄爱和戴西的眼睛都紧紧盯住前方的转角。他会从那里出现吗?戴西僵硬地缩在甄爱身后,冷汗直流。
甄爱屏住心跳,下意识握紧了手中的枪。
Youaremymedicine那个疯子写给她的情书,死去那些人的名字首字母,刚好是她前几个特工的名字缩写。
巧合吗?
她真难说服自己。
脚步声渐渐靠近前面的拐角,甄爱咬紧牙关,在心里祈祷,出来,不管你是组织的哪一级成员,让我一枪打死你!
SamualLeigh,LuisRight,HarveyPorter,AraonHill,DerekApplegate……
她想杀人!她要给他们报仇!
刚扣紧扳机,那人的脚步声却渐行渐远……
这就是迷宫的奇妙之处,相距咫尺,转过身却谬以千里。找不到对的路,隔得再近,都走不到一起。
甄爱握着枪,说不出来的失落。戴西却如蒙大赦,紧紧挽住甄爱的手,整个人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
甄爱扭头看着她压在自己肩上的脑袋,愣住。这样亲密的举动叫她不适应,她沉默地抽开手臂,悄无声息地继续往前走。
戴西赶紧蹑手蹑脚跟过去,对她比划着“对不起”。
甄爱没有回应,心里却冷静了一些。
刚才她冲动了。戴西还在这里,她很可能会连累她。要是能把戴西放在安全的地方,自己一个人去迎战就好了。
可在迷宫里,显然不可能。
把戴西留下,自己去找那人,又担心他绕回来先找到戴西。
甄爱沉默着继续前行。
太阳很快西下。迷宫里的光线又消弱了。两人摸着墙壁走,遇到岔路随机选。偶尔遇到死胡同,戴西吓得心都要跳出来,甄爱却极其镇定地返回继续转弯。
不知走了多久,甄爱忽然停下来,还止住戴西。
戴西屏气听着,依旧什么也没听到。一扭头却蓦然发现,微醺的暗色中,甄爱的唇角浮现一丝志在必得的笑容。
她看见她无声无息地拉开保险栓,挪动一步挡在自己身前,手臂举起,瞄准前方不到一米处的拐角。
戴西立刻明白,那人学聪明了,走路没声音。
可甄爱耳朵灵听得见。
他马上要出现了?
戴西吓得腿发软,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望着甄爱挡在自己面前那消瘦的身影,也不知怎么想的,望向身后,最近的拐角不到半米。
她一咬牙,豁出去了!
她忽然扯开甄爱的右手,死命拖着她往后逃。甄爱猝不及防,反应过来时已被扯得拐了弯。“啾”的一声,旁边的墙壁被子弹击开了花。
他果然在后边。
甄爱想甩开戴西,无奈右手使不上劲。戴西也不知哪儿来的劲儿,拖拉着甄爱一瞬间冲过好几个岔口。
两个女孩在迷宫里无头绪地奔跑,道上的刷子油漆桶踢得噼里啪啦响。身后的人也不管了,索性甩开了追。
宽阔的迷宫里,一下子全是稀里哗啦的声响,掺杂着子弹的“啾啾”声。
甄爱怒了:“你放开我。”
戴西不放,还直喘气:“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和这个人有过节,想利用我把人引出来是吧?”
甄爱毫不讶异,反而更凶:“你知道还不放开,当心我杀了你!”
戴西嗤之以鼻:“你说你吧,想利用我把人引出来,又要照顾我的安全,缩手缩脚的。你这人还真是矛盾!”
甄爱要甩开她的手,她倒拧得更紧了,更可劲儿地往前跑:“甄爱,你要是敢和那人对上,我就扑过去保护你,还你刚才的情。你自己考虑吧!”
她竟然威胁她。
甄爱气得笑:“想帮我挡子弹更好!你以为我在乎你的死活?”
戴西继续跑,还劝:“甄爱你真傻,警察一定会来抓住他的。何必把自己贴进去?”
甄爱不解释。她要的不是处罚,是真相。但她终究没有再甩开戴西,这个胆小又善良到笨的丫头……
带她出来,她真是脑子进水了。
两人七拐八绕地一阵跑,很快就甩开那人。即使对方的脚步声响在身旁,迷宫的特殊构造也把人隔在千里之外。
四周再度安静后,两人靠在墙上,安安静静地深呼吸。戴西做口型:“他在附近吗?”甄爱认真听了几秒,摇摇头,口型回复:“另一边。”
戴西打手势:我们出去吧!
甄爱:路在哪儿?
戴西:……
两人于是望天。
太阳已经完全落山,窗户里的落日余晖变成了暗红色,越来越深。白色墙壁染了一层虚幻的黑,看着格外阴森。
没有带手机,不能通讯。
在这个到处都是拐角和出口的迷宫里,和拿着狙击枪的人斗智斗勇,度过漫长而黑暗的一夜,想想戴西都觉得恐惧又绝望。
还不如死个痛快。
戴西难过地向甄爱表达了自己的惊恐:黑乎乎的迷宫,还有一个人在找我们,好可怕。
没想甄爱淡淡一笑:相信我的眼睛,我会先找到并瞄准他。
戴西一愣,看向甄爱。她没有装扮,没有化妆。头发全部挽起,遮进了黑色的棒球帽里,乍一看像假小子。露出细致如瓷的脖颈,仿佛白天鹅。不,她这样的女孩,应该是黑天鹅,清傲,坚韧,透着说不出的气质。
她正望着头顶,那种清澈却又静得像时光一样的眼神,波澜不惊,不染尘埃,看似柔弱,却极富韧性。
她哪里来的勇气,不害怕黑暗?
甄爱没在意她的注视,抬头望窗户。外边是暗淡的黄昏。今天夜里会有月亮但云层很厚,迷宫里会非常暗,只剩极淡的光线。
对方很难看到她,但她可以。
等到深夜,那人休息了,她就独自过去找他。
夜晚快把这里变成她经常被关的黑屋子吧!
正想着,迷宫另一边突然响起三连发的“啾啾”声。
甄爱和戴西对视一眼,同时愣住。很快响起跑步声,却只有一个人,继而是更密集的枪击声。
甄爱立直身子,一丝不苟地判断各路声音。
有人闯进来了,没带枪,狙击手在追,新来的人脚步极轻,就连跑步声也轻……其实是,很稳……
该不会是……
果然下一秒,远处有谁敲迷宫的墙壁,咚咚地响。随即,某人骄傲又欠扁的声音响起:“哦,不好意思,我走路一向没有声音。”
言外之意是→→气死你。
拿枪的人当然被气到,又是几声“啾啾”。
甄爱的心都揪起来了,言溯怎么跑来了?他有没有受伤?
心刚悬起,又一头黑线地落下。
因为→→某人在迷宫里到处窜,不知是天生爱炫,还是故意气人,居然做起了解说,声音随意又散漫,回荡在迷宫各个角落:
“进来时我看了迷宫平面图,就记住了。所以我现在可以随心所欲到迷宫的任何地方。你开枪只会暴露你的位置,让我找到你。”
甄爱心中感叹:这笨蛋好厉害。
话音才落,那人没动静了。
戴西很开心,喊:“喂,你真记住地图了?”
“要不然呢?”言溯语气很鄙视,“不要把我的大脑和你的DOS系统相提并论。”
甄爱想起自己被他称为windows98,勉强比戴西高一级……
戴西也不介意,赶紧道:“你快抓住他啊!”
这下言溯沉默了,半晌后,很诚恳地说:“我记得地图,但不会去找他……因为我没带枪。”
甄爱:……
你来玩儿的是吧?蠢货,没带枪也不要说真话啊!
戴西扶着额头:“那你来干什么?”
言溯义正言辞:“来揭穿他的真面目。”
……
这句话对现在危险的局面有什么缓和作用么?
戴西还要说什么,甄爱用眼神制止,随即拉着她继续前行,这次是往远离言溯的方向走。
身后又响起几声“啾啾”的枪鸣,戴西听得心惊胆战,更加不解,甄爱为什么不去和言溯会和?他没带枪,要是在迷宫里被那人撞到怎么办?
屋顶的淡淡晚霞渐渐褪去,偌大的迷宫里只剩言溯不屑的声音:“把枪用得那么熟练,不怕暴露身份吗?”
话音未落,墙壁上又是一串细小的枪响。
甄爱一路往外走,心里不是不担心的。可下一秒,让她心安的声音再度响起:“为什么要杀戴西灭口?担心她想起镜子的事,让警方知道她离开前镜子没有碎?
很可惜,我让人把它拼起来了。结果发现安娜在上面写了个单词。”
迷宫的这边,甄爱和戴西都疑惑了。
对方似乎被激怒,迷宫里响起一阵阵清脆的子弹壳落地声。
可一次次落空,那人就好像被坏猫折腾的老鼠,
言溯的声音依旧沉稳而清淡:“你以为拿走她的透明指甲油,就没问题了?很不凑巧,安娜的手机壳摔坏后用指甲油把它沾了起来。”
言溯此刻的位置离甄爱她们远了些,声音小了点儿,但清晰地透着凉薄的嘲笑:
“知道吗?单纯的分析,安娜在镜子上写下你的名字其实有多种动机,或许是写凶手,或许只是起了玩心拿指甲油写字。如果你不移动那面镜子,光凭镜子上一个字母,我无法判断是你。
可凶手总是心中惶遽想要遮掩一切,想要隐瞒那面镜子,所以你把第一和第二教室的镜子换了。
也正是因为这个行为,我才能判断,戴西慌忙逃走后,安娜还活着,她甚至在短暂的昏迷后醒了过来。”
昏暗的天光中,戴西狠狠怔住,眼中一下子就涌起了泪花。
言溯的声音寡淡,带着一贯的桀骜,茫茫地在空旷的迷宫上空回荡,一字一句传进另外三个不说话的人心里:
“你把两个教室的镜子换了。可没想到刚把镜子搬好,戴西和凯利回来处理尸体。那时的你一定躲在第二间教室的窗帘后。等他们离开,你在安娜身上刻字,又打碎镜子。可沾有透明指甲油的碎镜片太难找。你挑不出来,便干脆把窗户玻璃打碎几块,混在一起就像是学生扔石头砸碎的。不会引起警方注意。”
迷宫这边,甄爱冷冷地弯弯唇角,把镜片藏在玻璃片里,这人果然聪明,外加他对枪的熟练,一定不是这几个学生,很大可能是组织里的人。
正想着,前方突然出现一个出口。
戴西愣了愣,瞬间又惊又喜,运气太好了。要马上向言溯报告让他快点出来,就留那个人在迷宫里瞎转圈吧!
可甄爱突然上前捂住她的嘴,做口型:“不要告诉言溯我来过。”
说着,在戴西惊愕的眼神中,她狠狠一把将她推出迷宫,自己则飞快转身,一拐弯就消失了。
戴西张了张口,不敢追也不敢喊。哪一条都可能让神秘人先找到她。现在只有外边最安全。可她抬头望天,窗户上最后一丝红晕也消失了,夜晚已经降临。她看看周围黑幕中的白墙,面前短短一截走廊和戛然而止的转弯,脚板心阵阵发凉。
甄爱快速而无声地走在迷宫里,她可以准确地判断出言溯和另一个人的方位。
言溯没有枪,他会躲着那人。她要做的是,不要撞到言溯,在他之前找到那人。她一定要问出那封信的事。
她带了针管,一秒钟,只要一秒钟就能让他生不如死。到时候她用枪吓退言溯,问出结果就立刻离开。
言溯不会知道。
正打着算盘,又听到言溯的声音,隔着好几堵墙:
“Parker!安娜在镜子上写的字是Parker!即使警察看见,也会首先联想到两年前死去的哈里帕克,以为案子又增添了悬疑和诡异的色彩。但帕克家还有一位儿子,就是你,哈维帕克。”
这下,追踪着言溯一路开枪的声音停息了。夜幕下的迷宫里,站着四个人,却死一般的宁静。
“一直想不通,安娜这种急躁冲动的人怎么想得出那么缜密的杀人方案。且她没有强烈的杀人动机。是你教的她。你花了很多心思让她爱上你,花了更多心思让齐墨的精神问题越来越严重。
那天我问齐墨,是不是看到了杀人凶手。他惊恐地说‘不是我’。这句话很奇怪,我想,一定是你往安娜身上刻字的时候,被挡在了镜子后面。而齐墨站在门口,看到了你拿刀的手,和镜子里他自己扭曲的脸。
他那天精神不稳定,以为自己杀了人,就吓得跑进第一间教室躲在角落里发抖。绝望地找戴西。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因为他认得你的手。
之后你给他催眠,告诉他这只是梦,又给他吃了致幻剂,等他神志不清而干冰烟雾快散去时。你带他去第二间教室,开了电扇和灯,等着学校的管理员发现异样。”
迷宫某处的哈维仿佛被这一段话说得终于清醒,黑暗中传来一丝冷笑。
下一秒,三发子弹壳落地。
迷宫里没有声音了。
甄爱的心咯噔一下,言溯中枪了?她心里一紧,朝他的方向跑去,慌乱中踢到了油漆桶,铁皮在地上盘滚,噼里啪啦。
甄爱心一沉,听见哈维的脚步声朝这个方向来了,隔着三堵墙。
她才拉好保险栓,旁边的两堵墙外传来言溯的声音,讥讽又轻佻:“哈维,当年在游乐场迷/奸林星的,是你吧?”
甄爱一愣,他故意在转移哈维的注意力?
她的心忽然有些痛,他在以身犯险地救“戴西”。这个傻瓜,平时什么都不关心的高傲样子,关键时刻却本能地要挽救别人。
而这话把哈维的怒火烧到极致。片刻的死寂后,他给狙击枪换子弹,冰冷生硬的机械撞击声在黑暗里格外渗人。
哈维这下不掩饰了,一边走一边阴冷而放肆地笑:“林星她死不足惜。不过我真是意外。天衣无缝的谋杀,却全让你看破了。今天,你们一个别想活着出去。”
话音未落,他忽然飞快地跑向言溯的方向,一连串射击。迷宫里瞬间响起两种清晰的脚步声,你追我赶。一下远一下近。
甄爱也很快找到一个两条岔路的死角,握紧了枪,无论哈维从哪个角出来,她都能准确地射击。可突然,背后的墙面传来一个声音。
隔着一堵墙,近在咫尺的低沉,透着冷峻的温柔,他说:“我马上过来找你,不要乱跑,不要杀他。”
黑暗中,甄爱背靠着他的声音,浑身一震。
不可能!他怎么会知道她在这里?
而她,不会听他的话。
46药,谎言,恶作剧
屋顶窗的天空已变成蓝墨色,天光昏暗,整个迷宫都被笼罩薄纱般的夜幕里。白色的墙壁在黑夜中散着诡异的光,看上去让眼睛晕眩。
甄爱立在转角处,背脊僵硬。言溯低沉的声音仿佛还在身后。
“不要乱跑,不要杀他!”
他知道她想杀人了吗?他知道她其实是个恶魔了吗?
甄爱固执地睁着眼睛,盯着面前一堵又一堵毫无规则的白墙,眼睛被黑夜中的白光刺激得有些痛。身在迷宫,她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自己的方向。
她从来都不想逃。
要不是那该死的研究牵绊着她,她早就奋不顾身。一直都是他们在追踪她,她从来找不到他们的足迹。每次都是被动挨打,看着周围的人一个个死去。
她受够了。
她想杀了他,她想杀了他们。
就算搭上自己的命也没关系!
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
反正这世上她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没什么可留恋的。
就算死也要拖几个组织的人下水!她要让他知道,即使是死,她也绝对不会再回去做他们的傀儡!
她如此坚定的时候,言溯偏偏出现了。刚硬的心莫名就软了。她不明白他怎么知道自己在这里,但她很清楚,他记得地图,会很快找过来。
而她,不想让他找到。
甄爱继续沉默着,悄无声息地离开那个角落,借着微弱的天光,一点点朝哈维的方向靠近。有几次她听到哈维就在墙壁的另一端,可走过去却是死胡同,绕不到另一面。
而哈维放开了胆子,自得自在地在迷宫里穿梭,射击任何一个他目光以为的幻影。
言溯的步伐也沉重起来,带了脚步声。甄爱知道他去了她刚才站的位置,没有找到她。所以故意发出声音,吸引哈维过去。
三个人你找我,我找你,一圈又一圈地在迷宫里转。
哈维端着枪,在黑暗中笑得格外阴森:“女人看多了童话就以为自己可以灰姑娘变公主。林星这样臭名的女孩也想和我弟弟在一起?我只是设计一场恶作剧,开了个玩笑,就轻轻松松地造成了他们之间的误会。”
哈维一边说一边跟随着言溯的脚步声,走到拐角处,飞速转弯瞄准,又窄又短的道上空无一人。
他继续前行,语中渐渐带了愤恨:“可这个贱丫头居然莫名其妙死了,用这样激烈的方式留在了哈里(帕克)心里。对她的死,我不屑一顾。”
“但她死后一年,我的弟弟哈里被人以那样一种惨烈而羞辱的方式杀死。而你这个混蛋!居然睁着眼睛说瞎话,说他是自杀的!”
哈维提起旧事,愤怒到了极致,追着言溯的身影跑得飞快,白色墙壁被射击出一朵朵的子弹花儿。
言溯敛眉在前边奔跑,现在哈维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甄爱暂时应该没有危险,可偌大的迷宫,她到底在哪里?
天只会越来越黑,接下来……
正想着,前面一转弯,却迎上了刚才追错路的哈维。
四目相对,哈维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之便化作癫狂,举枪便开始扫射。可就是他诧异的半秒钟,反应比他快很多的言溯回身退了回去。
哈维心情咒怨地追上去,只看见言溯黑色的风衣衣角在夜幕中一扯,闪进前边的拐角又不见了。
他的心情沮丧而悲愤到极致,飞速奔过去追言溯,一面在黑暗的迷宫中怒吼:“你这个混蛋!我的弟弟不会自杀!”
男人嘶吼的声音在迷宫上空回荡,听得人头皮发麻。
可前方沉默良久的言溯居然清清淡淡地回了句:“他不仅自杀,还在死之前杀了罗拉。”
一瞬间迷宫里死寂了。
“哈里是我见过最好的孩子!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弟弟。”哈维声音冷硬,立在原地。他的金发完全被夜色吞没,蓝色的眼睛像是狼,散着幽深嗜血的光。
他动作僵硬地拉开弹匣换子弹,就着清脆的弹壳抢地声,发出一声类似于野兽般的嘶鸣:“他不会自杀!他不会杀人!你这混蛋!”
他快步走在迷宫里,声音都在颤抖:
“你颠倒黑白,可我自己找了出来。我从齐墨那里知道了林星的死因。原来是被他们踢走药罐窒息死的。罗拉阴险狡猾,一定是她用这件事威胁大家,所以大家合伙杀了她。可我的弟弟哈里,他善良正直,他肯定受不了良心折磨,想要说出真相。结果被剩下的人杀死。
我原本想借安娜的手把他们几个全杀死的,可她那个蠢货。”
迷宫外边的戴西听得浑身发抖,而哈维疯狂的声音还在黑暗的密闭空间里回荡,仿佛不顾一切:“我要把他们全杀了。安娜,戴西,凯利,齐墨,托尼,全都要死。他们全要为我弟弟的死付出代价!”
“还有你,言溯!你也该死!”哈维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猛地追着言溯的身影一转弯,对面的人……
他条件反射地射击出一连串子弹,对面的墙壁打开了花,那人却没有倒下。
迷宫中的光线已经很暗。他定睛一看,竟是涂鸦。死神的骷髅脸遮在宽大的帽子里,死神一袭黑色的斗篷,右手高高举起,扬着银色的割命镰刀。
或许是天黑了,骷髅的黑眼睛格外幽深,像黑洞。
即使是哈维,骤然看到这么恐怖的涂鸦,也吓得心跳停了半拍。他稳定了心绪,再看过去,蓦然又是一怔。
死神变脸了。
黑色的棒球帽,乌漆漆像深洞般的眼睛,白皙而冷漠的脸颊,修长而细腻的脖颈,她左手托着一把带着消音器的枪,冰冷地正对着他的头。
她声音很低,像是从地狱传来的鬼魅:“林星的情书,是不是你教她写的?”
哈维瞬间摆正狙击枪,可甄爱比他更快,手指已动。但就在这时,两人之间的岔道上突然有人冲出来把哈维扑开。
甄爱的子弹擦着言溯的脖子飞过,她的心瞬间悬起,后怕得无以复加。
两个男人在黑暗中扭成一团。
她冲过去要查看言溯有没有受伤,却听他喊一声:“蹲下!”
甄爱立刻滑倒,子弹从她头顶飞过,刺进身后的墙壁里。
她抬头一看,言溯牢牢握着狙击枪的扳机,而哈维则在争夺。两个男人抵在墙上,沉默而无声地较量着。言溯试图一把将整个枪夺过来,但哈维显然格斗能力更强,一脚踢在言溯的腿上,便把他摁在墙上。可后者仍旧死死地握着扳机不松手。
甄爱看见模糊的光线中,言溯的脸上闪过一丝极轻的痛楚。她蓦然想起Marie的那句话,说言溯骨头不好。
他被爆炸案伤过。
甄爱跳起来,还没判断,又听言溯隐忍着命令她:“不要开枪!”
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担心她杀哈维。
哈维听言,刚要回头,甄爱手中的枪托重重砸在他的眉骨上,哈维痛得手一缩,被言溯卸了枪。而甄爱反应极快地从言溯手中抢回狙击枪,抱着厚厚的枪托往哈维的胸口狠狠一砸。
哈维被打翻在地,来不及反抗,甄爱又是重力一击,打在他的胸口,尖利地吼:“说啊!”
言溯愣住,他从来没见过甄爱如此狠烈的一面,也不知她和哈维有什么恩怨。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其实和甄爱没那么熟,这个想法,让他心里淡淡地有些不爽。
哈维频繁被一个女人打,气得爆吼:“你又是林星的谁?你也要报仇吗?什么情书?BBS上到处都是范本,你想杀你开枪啊!”
甄爱愣住,BBS?
很快,琼斯警官等人赶到。
临被带走时,哈维仍旧是一脸怨毒地盯着言溯,像是看着不共戴天的仇人:“你这颠倒黑白的混蛋,你收了别人家多少钱,才对全世界说谎?我向你发誓,等我出来的一天,我会杀了所有伤害过我弟弟的人,包括你,言溯。”
言溯风平浪静,跟没听见似的。
哈维脸上忽然闪过奇异的兴奋,竟大笑起来:“包括你在乎的人,”他忽而瞥了甄爱一眼,“言溯,我会让你也体验我的感受!”
言溯眸光闪了闪,深寂地看住哈维,定定地回复:“哈里帕克是自杀的。”
“我弟弟不会!”哈维冲他怒吼。
言溯淡淡道:“你父亲知道真相。”
哈维浑身一抖,震住。
“我猜想,当年设计让林星被迷/奸的,应该是你,还有罗拉。帕克意外从罗拉口中得知了真相,所以杀了她。而你是他最敬爱的哥哥,他当然不会杀你。”
言溯看着呆若木鸡的哈维,语调安静,“他对你失望透顶,且他憎恨所有用恶作剧骗林星去游乐场的人,他想用自己和罗拉的死,让剩下的人永远活在恐惧中。”
哈维神经质般地摇头,无法接受:“不可能,不可能!”这对他无疑是毁灭性的打击。
“帕克死的那天上午给你们的父亲打过电话,长达二十分钟。他把一切都说出来了。直到帕克死后六个月,因为媒体一直攻击我,而我始终未予回复,你父亲曾登门拜访,告诉我我的推理是正确的。他无法公开,所以对我道歉。和……感谢。”
最后寥寥的一句,想必就是老帕克感谢言溯不曾公布帕克的罪行。
一旁的戴西听着都落泪了,哈维也全然呆滞,而言溯依旧淡淡的:“你的父亲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担心你会内疚。他说他已经失去一个儿子,没必要让另一个活在愧疚中,再度失去。”
“不可能,不可能……”哈维目光呆滞,不住地喃喃自语,却很快被警察带走。
甄爱望着闪烁的警车和游乐场里灯火辉煌的夜晚,心里空空的没有任何想法。
戴西早抹去眼泪,走到甄爱面前,努力笑笑:“甄爱,我马上要去警局协助调查了,留个方式以后联系,好吗?”
甄爱呐呐的,没有反应。
言溯却一大步上来,把甄爱拎到一边,不友善地对戴西道:“不好。”
戴西:“为什么?”
“不为什么,她不是你的朋友。”言溯冷冰冰的,补充一句,“她是我的朋友……我一个人的朋友。”
甄爱缓缓抬头看他,只看到他黑色的衣领和冷硬的短发。
戴西气了:“你这人怎么这么霸道?”说着,弯到他身后,一把扯过甄爱的手,从琼斯手中夺过一支笔就在甄爱手心写号码。
甄爱手心痒,要缩回来,却被戴西牢牢捏住。甄爱愣愣看着她,窸窸窣窣的痒,一直传到心里。
她才写完,言溯已经不耐烦,冲琼斯瞪眼:“还不快把她抓去警局。”
戴西还不够,生怕甄爱不打电话给她,突然道:“下次还给你。”说着一下子扯下甄爱的棒球帽,跑了。
甄爱的长发瞬间像瀑布般倾泻下来,在夜风里柔顺地翻飞。而她眼神静默,竟带着说不出的妩媚和惊艳。
言溯愣了愣,良久,才缓缓收回目光。
甄爱望望远去的戴西,又低头看看手心一小串黑黑的字母加数字,默默地不说话。
她慢慢吞吞地收回手,发现只剩她和言溯。
两人都不说话了。十几个小时的分离,再见却以这样的方式……仿佛心里拉开了距离,变得有些陌生。
夜晚灯光璀璨的游乐场里,人群欢声笑语,只有他们两个安静无声地走在人群里。
甄爱想起他刚才对戴西脱口而出的那句话,心里不是不温暖的。想了想,决定自己打破沉默,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迷宫里?”
他回答得安之若素:“我认得你的脚印。”
甄爱心里微颤。
她换了鞋,可他还是认得么?不是鞋印,而是法证学上可以判断人身高体重性别年龄走路习惯的脚印。
他默默地观察过她吗?还是,这只是他乐于观察的习惯?
甄爱不知道,可阻止不了心里熨烫的温暖。
言溯垂眸看她,她低着头,安然沉静的样子,和刚才在迷宫里击打哈维的那个女孩判若两人。以他的聪明,他可以想到甄爱和那封信的联系。他其实很想问她,很想听她说。就像上次的爆炸案后,她和他讲述她妈妈的死亡。
可那样的机会,似乎可遇而不可求。
而他,不想给她压力。
他真不明白,自己这样的情绪化,究竟是为什么?完全无法用科学解释。
他依旧看着她,看她乌发披散,夜风吹着发丝纤细地飞舞,他忽然有种想帮她捋顺头发的冲动。但他只是克制地收回目光,望向前方,温温道:“既然都在游乐场了,有没有想玩的?”
甄爱蒙蒙的:“啊?”
言溯一见她反应慢,瞬间就换成了鄙夷的嘴脸:“等你想好了,我明天早上再来找你!”
甄爱立刻四处张望,首先看到游乐场里最大的摩天轮,彩灯闪闪的,在黑暗的夜幕中,像是巨大的圆形礼花。
言溯顺着她的目光:“想玩摩天轮?”
甄爱摇摇头:“它的花纹看上去像是爆炸呢!”
言溯笑了:“嗯,我也这么认为。毫无美感的东西,设计它的人是笨蛋。”
目光一转。
言溯:“过山车?”
甄爱摇摇头:“要是在最高处停电了怎么办?”
言溯点头:“嗯,每年全球各地的过山车事件成百上千起。”
两人一边走一边看,像是找到了知音,十分开心地把游乐场里的所有设施都鄙视了一遍。
走到最后,甄爱看到大大的旋转木马,五光十色,精美绝伦。木马起伏,彩灯闪烁,一边旋转一边唱着歌儿。
那是一首很老的歌,唱歌儿的女孩声音轻的像纱,仿佛捉不住的愁绪。
Doyourememberthethingsweusedtosay,Ifeelsonervourswhen……
言溯走到她跟前站定:“想玩旋转木马?”
甄爱望着满世界的彩色灯光,记忆模糊,依稀间想起小时候的场景……她看着排队的人群,小声问言溯:
“你陪我一起吗?”
言溯微微一怔,望着花花绿绿的木马,表情很是窘迫。游乐场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无聊幼稚到爆,而旋转木马是登峰造极的无聊加幼稚。
他摸摸鼻子,想着要怎么回答时,却撞上甄爱漆黑湛湛的眼神……
他把手收回风衣口袋,点点头:“嗯。陪你一起。”
玩的人太多,甄爱和言溯买了票,等下一批。
她趴在栏杆前,静静望着木马上旋转追赶的人,有情侣伸着手追赶对方,欢声笑语。
她默默的,忽然又想起妈妈的话,旋转木马是最忧伤的啊,它永远追赶不到同伴的步伐,它最终孤寂一人。
欢乐的人群下了木马,木马们一个个安静地停下。工作人员开始检票了,甄爱忽然直起身子,对言溯说:“我不想玩了。”
言溯看看手中的票,不解:“为什么?”
甄爱故作无意地耸耸肩:“不为什么,觉得好幼稚哦。”
言溯也不追问,把票放在栏杆上,笑:“greatmindsarealike.”英雄所见略同。
甄爱深吸一口气,走得头也不回。
两人一致认为游乐场真是一件无聊的东西。
快走出游乐场时,再次看见彩色的泡泡汽水。甄爱的目光多流连了一下,被言溯捕捉到了。他问:“想喝泡泡汽水?”
“是甜的吗?”甄爱问。
“不知道。没有喝过。”
两人心照不宣地走进售卖机,甄爱望着彩色的汽水和汩汩的泡泡,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唇角,像个期待糖果的小孩。
言溯看在眼里,有些好笑,问:“你喜欢哪个颜色?”
“蓝色。”
言溯很满意:“我也喜欢蓝色。”便跟小贩说要两杯蓝色的。
小贩很善良,提议:“要不一人买一个颜色吧,口味不同,可以换着喝。”
言溯漠漠的:“我们就喜欢蓝色,为什么要体验不喜欢的颜色?”
甄爱也觉得言溯说的对,奇怪地看着小贩。
小贩道:“可以换着喝,就能和两种啊?”
“可我只喜欢一种,为什么要喝两种?”言溯不理解,认为小贩是在质疑自己喜欢的蓝色,立刻冷了脸,说,“为什么要换着喝?在我看来,红色的像人血,黄|色的像排泄物,白色的像水,黑色的像泥巴水。”
小贩惊愕了,乖乖盛了两杯蓝色的泡泡汽水给他们。
甄爱捧着一杯,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还有泡泡在动。
言溯问:“好喝吗?”
甄爱开心地点点头。
言溯也尝了一口,嗯,果然不错。
两人各自捧着汽水,互不说话,慢吞吞地边喝边走。却看见一对情侣站在路对面,用两根吸管共喝着一杯。
甄爱停下脚步,好奇地看:“他们为什么两人喝一杯?”
言溯自然而然地回答:“因为没钱吧!”
甄爱认为这个解释很合理,点点头表示赞同。又看看自己和言溯一人一杯汽水,道:“嗯,他们好可怜。”
不远处的小贩听见了:……你们这两个呆子==
47恶魔降临枫树街
晚上七点半,言溯和甄爱立在路边等伊娃。他们原计划回家做饭吃,但伊娃打电话来叫甄爱陪她去吃饭。
于是两人背对游乐场一世的灯火繁华,望着春天夜里宁谧的林荫大道,安静而又沉默地立着,像两棵相互陪伴的树。
某一刻,高高的这棵树扭头,看身旁另一只,见她又习惯性地发呆了。和以往一样白皙又淡静的面容,不,似乎更静了。
他蓦然有种她在身边,却沉入了独立世界的幻觉。也不知怎么想的,像是忍不住要把她唤醒:“甄爱!”
她沉寂了好几秒,才“哦”一声,缓缓回过神来。
这次,他没有取笑她反应迟钝,而是不自觉低下声音,柔得像春夜的风:“在想什么?”
甄爱拂了拂被风吹散的长发,回答:“想起戴西说,他们踢林星的药瓶子,直到林星真的断气。”
言溯看她半晌,又望向路对面的工艺雕花路灯,神色寡淡:“有什么好想的?”
“我觉得戴西不是这样的人,”她下意识握握手心的电话号码,笑了笑。
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言溯沉默看着甄爱,除去她坚硬又冷漠的外表,她的心其实柔软又纯净,不是吗?
路灯在他眼中投下湛湛波光,像盛着繁星,他说:“他们其实是好学生,也不麻木。只是人都有从众效应,身在其中而不自知,就会变得可怕。独自守住本心容易,一起,则很难。”
“希尔教授给我讲过两个案例。
有人跳楼,楼下很多人围观。其中一个喊你跳啊,其他人也失了心跟着喊跳啊。可他们都是坏人吗?不。平日里他们安分守己乐于助人。事后回想起,都不明白自己当时为什么像魔鬼一样恶毒。”
甄爱脑中浮现出那个场景,不自禁缩了缩脖子。
“另一个人,400万现金掉在地上被风吹散,有个路人喊:我们一起帮她把钱捡回去。最后所有纸币一张不少物归原主。”
甄爱唏嘘不已:“当天是有谁踢了药瓶一下,剩下的人就被点了咒语。”
言溯神色莫测的:“可我一直认为,如果那天,有谁先说句‘快送林星去医院’,其他的人也一定会帮忙的。”
甄爱一愣,在他心底,他始终认为人性本善。
她低下头,看着地上的影子。背后的路灯把它们拉长,“他”和“她”重叠着,相互依靠。她轻轻吸了一口气:“言溯!”
“嗯?”
她不看他,固执地盯着地上两个依偎的影子:“如果我杀人放火,你还以为我是好人吗?”
“我不会让你杀人放火。”言溯想也不想,回答得斩钉截铁,“我会在一开始就阻止你。”
甄爱没想过得到这个答案,怔住。
“杀人其实是杀自己的良心。太多了,就会忘了自己。我觉得现在的你,很好。我不希望你把她杀掉。”
言溯侧头过来,长长的睫毛在眼眸中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看着她,没有嫌弃,没有责备,只有深深的关切,
“甄爱,如果你觉得迷茫,和我讲。”
他承诺:“我会帮你。任何时候。”
甄爱的心狠狠一震,像是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猛烈地冲撞着,又暖又痛。她从小只知以暴制暴,直到这几年才发觉意识的扭曲。可即使如此,她受到刺激时,依旧不知怎么处理,只能选择她最熟悉的方式。
上次杀掉赵何,她恶心了一个星期,这次她居然又轻易地向哈维拔枪了。
言溯说的很对,杀人会成为嗜血的习惯,让她忘记自己。
这原本是她痛恨的,她不该变成这样。
她望住言溯安静的眉眼,心底忽然满怀感激:“嗯,谢谢你。”
言溯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理解了,有种陌生的痛浮上心尖。
他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经历让她变成现在这样,一半天使一半魔鬼。又究竟是什么直到现在还能触发她心底最深的恐惧。
不是害怕到极致,她绝对不会拿枪口对人。可即使是害怕,她还下意识地保护戴西。
想起不久前黑暗的迷宫里,她躲着他,孤身一人在夜色和危险中行走,一步一步,倔强而固执,他的心就像是被沉进水里,憋闷得像要窒息。
他不知道这前所未有的感觉叫什么。
千头万绪最终汇集在手心,他抬手,拍拍她的肩膀。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不再言语。
等了一会,甄爱想起什么,突然心底一软,摸摸脸颊侧头看他:“言溯!”
“嗯?”他漫漫地回答。
“你上学的时候,是不是经常被孤立被欺负?”她的声音柔柔的,明明是轻松地问,说出来,心口却咯噔一下疼。
他低着眉,俊逸的侧脸凝滞了片刻,漫不经心地回答:“你脑袋里就不能放些有建设性的东西?这问题真无聊。”
甄爱微微地笑,不问了。
不问都知道。成长中,他总比同学年幼聪明,孤立和欺负是必然。于他,从来没有同龄人一说。其中的苦楚和孤独就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但很庆幸,他依旧长成这样,福祸不惊,淡看一切,依旧拥有一颗澄澈干净的心。
真好!
还想着,伊娃的车来了。
伊娃探头看见言溯,皱了眉:“你怎么也在?”
言溯不理,径自拉开门和甄爱一起上车:“嗯,肚子饿了。”
伊娃从后视镜里看言溯,眉头拧在一起,咳了咳:“我要和朋友吃饭,想带Ai一起去。”
甄爱眼珠转了转,她的意思是只带她一人?
言溯抬眸,淡淡看伊娃:“你不带我去,我就不准甄爱跟你去。”语调清淡,却像小孩儿耍赖。
伊娃:……“甄爱又不归你管。”
甄爱略微头大,和伊娃商量:“让言溯一起吧?”
伊娃:“除非他保证不乱说话。”
甄爱刚要说好,言溯皱着眉,很不满意地开口:“我从来没有乱说话过。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意义。”
伊娃摇摇头,轻飘飘地说:“喏,废话废话。”
言溯抿唇,显然不高兴了,沉默半晌,说:“你不是和朋友吃饭,是约会,还想问甄爱对那个人的意见。哼!”
甄爱默默地坐直,呃,这个应该就是乱说话吧……
伊娃冷冷否认:“胡扯!”
“每次被我说中,你都说这句话,没点儿创意。”言溯鄙视完,严肃地证明自己的正确,
“从刚才到现在,你看了不下4次时间,你很重视;你拿着手机发短信而不是打电话,因为短信更间接避免尴尬;不过就算你对他很满意……迪亚兹警官,”
言溯冷淡地瞟一眼伊娃的亮片V字短裙,老学究式地皱眉,“你是不是穿得太暴露了?以一个男人的眼光看,我不喜欢。”
伊娃黑了脸,陡然发动汽车开得飞快。甄爱赶紧抓紧扶手,默默闭了眼,你就不能等下车了再说?
伊娃的约会对象是华人法医DannyLin林丹尼,是他主动追求的。认识方式很奇特,一见钟情。
那天,伊娃和助手们去扛尸体,刚上电梯,助手们尿急去厕所,伊娃就陪一群尸体立在电梯里。她一人抱不下,干脆手脚分开摆成一个歪歪扭扭的十字,让死人们斜靠在她身上。她背对着电梯门,歪着头自顾自唱起rap。
林丹尼从电梯边走过,听见有人唱歌,一扭头,一排死人差点儿没把他魂吓出来。好歹他是新晋的法医,也不会太害怕。
接下来,他做了件在伊娃看来很无语在甄爱看来却很萌的事。
他走过去,对那排人说:“呃,谁带你们出来的?”
问完才发现,他们当然不会回答。
歌声停止了,一排尸体后边摆着十字形的伊娃极度无语地抬头,鄙视地瞪他:“你为什么放弃治疗?”
这一瞪,林丹尼就深深地陷了,当场乐颠颠帮忙抱着个死人跟伊娃和助理们走了。
几人谈论的期间,服务员一直在上菜倒酒,听见他们的对话,一脸灰色,心想这人真不会说话,这么好的晚餐可要浪费了。
结果菜端上来,这四人,男男女女没一个面露不适的,全都淡定自若,继续一边讨论着尸体和爱情,一边喝红酒吃肉。
服务员凌乱了,这个世界不正常。
甄爱听林丹尼说,夸他那句话很可爱,怎么会想到问死人“谁带你们出来的”。
言溯默默地,不发一言。
言溯和林丹尼坐在桌子这边,甄爱和伊娃坐在对面。言溯略一抬眸,就见甄爱笑眼弯弯,望着自己身边的林丹尼。
甄爱很少笑的。就像欧文所说,她笑起来真好看……但人家不是给他看的。
他敛着眼眸,揪着眉毛,真奇怪,如此愚蠢的行为她为什么觉得可爱?
他无声地动着手中的刀叉,某一刻,放下刀具,端起酒杯喝了小半口。也就是这几秒的功夫,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伸进口袋里,划开手机,拇指飞快移动起来。
一边打字,一边慢里斯条地喝红酒,外带目光灼灼地看她。
甄爱感受到他的目光,迎视过来,只觉得玻璃杯后他的眼神浓郁异常,似乎带着点儿不满意。她想了想,以为他还在和伊娃赌气,这时口袋里手机一震。
掏来一看,竟是言溯发来的。
第一感觉是诡异,刚才他们在对视好吧,他什么时候发短信的?难道串号了?
可打开一看……
“那么笨又不合常理的话,有什么好笑的?のののの”
……这种语气除了他还有谁?
甄爱抬眸,无语地看他。他竟丝丝得意,脸上的阴霾稍微松散了些。甄爱不解,下一秒,手机里又蹦出一条信息:
“哦,为你笨笨的脑壳解释下,后面的符号是Isaac的shit。”所以,前条短信里的一串东西是他那只鹦鹉的几坨便便……
甄爱回复了一个单词,收起手机继续和伊娃聊天。
言溯的手机一震,低头一看:
“幼稚:P”
她说他幼稚?还吐舌头嘲笑他?
言溯绷了脸,不高兴了。她怎么这么笨?分不清幼稚的是林丹尼?林丹尼还傻乎乎地和尸体说话呢,多幼稚啊!
接下来的时间,言溯一言不发。
甄爱不理解他了,他很不高兴,真的!
半路伊娃要去洗手间,她在桌子下轻轻踢了甄爱一脚,甄爱蒙蒙地跟着起身。
对面的言溯极轻地蹙了眉,有研究表明,打哈欠是会传染的,但没有说上厕所会传染。为什么女生上厕所喜欢成群结队,真奇怪。
哎,难怪女厕所总是那么堵。
甄爱走时,随口对言溯道:“看着我的包。”
言溯木木地点头:“哦。”
两人一走,林丹尼便长长地呼了口气,赶紧拿纸巾擦擦脖子上的汗。
言溯飞快又奇怪地看他一眼,然后看着甄爱的包,说:“这里不热。”默了半晌,认真地问,“你有高血压?”
林丹尼:“……不是。”
言溯:“哦,高血糖?”
林丹尼:“……我才29岁。”
言溯仍旧一瞬不眨地木木地盯着甄爱的空位置:“年龄的大小只是几率问题,并非高血糖和高血压的必要条件。而且有些还是先天的。哦,对了,你是医生,应该比我清楚。”
林丹尼:……其实我原本想说什么来着?
林丹尼绞尽脑汁想了半天,刚才本就紧张,现在被言溯一绕,完全懵了,好不容易说:“呃,我出汗其实是因为紧张。”
言溯一愣,带着点儿懊恼地咬了咬嘴唇:“又忘了从社会关系和人际交往的角度分析问题了。”
林丹尼:……
“不过,”他似有不解,“你为什么要紧张?这不合常理。”
林丹尼这下不太自在了,匆忙咽了一大口红酒,坐着端正笔直:“我很喜欢伊娃,我,怕她不喜欢我。”
言溯纹丝不动,回答简短:“她喜欢你。”
林丹尼一愣,眼中闪光:“她跟你说的?”
“不是。”
林丹尼:光亮熄灭。
言溯没看他,仍是执拗乖乖地盯着甄爱的包,像只忠诚的小狗:
“她今天穿了淡紫色,她的幸运色,还带了她的幸运手环,足以说明她对这个约会的重视。当然,作为唯物主义者,我本身坚定地不相信幸运物这种东西。
……言归正传
拿刚才来说,她和你说话时,手肘并拢撑在桌面,歪着头斜角30度靠在手背上,这个角度看上去最好看,她想吸引你。后来她把头发束起来,是因为她觉得她的脖子很漂亮,也是吸引的目的。而且,下巴脖颈和胸口在心理学上都有性暗示的作用。”
默了半晌,“呃,最后一句话当我没说。”
林丹尼瞠目结舌,心里的紧张完全放下了。
周围的服务生竖着耳朵听着,看着言溯,眼光里满满都是崇拜,这简直是活生生的把妹神器啊!
言溯眼珠转了转,斟酌半晌,问:“你,你怎么知道你喜欢她?”
这个问题让林丹尼再次紧张,难道言溯在以伊娃好朋友的身份质疑他,他颤声问:“什么意思?”
言溯奇怪了:“你对这句话有理解障碍?还是这句话里有生僻词?”
他开口不过短短三分钟,林丹尼就知道他不是正常人,所以叹了口气:
“我当然知道我喜欢她。我想每天见到她想,拉她的手,想和她拥抱亲吻,和她睡在一起。和她一起做很多事,比如看电影,一起吃饭,一起讨论喜欢的东西和工作……”
言溯拧着眉,细细想着,他最近天天见到甄爱,昨天分别了十个小时,他想过她,他拉过她的手,抱过她,和她睡在一起过(人家说的睡不是这个意思啊喂),他们一起去游乐园玩(?),他们一起看过电影吃过饭,讨论很多,童话糖果工作和杀人犯。
嗯,他还背过她,比林丹尼说的多一样。
言溯很满意,不说话了,乖乖看着甄爱的包。
林丹尼滔滔不绝地说完,发现言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没在听了,而是盯着虚空,便好奇地问:“嗯,从刚才到现在,你都在看什么?”
“我在帮Ai看包。”他认真地看着,像要把那小小的米色包包看出花儿来,隔了半晌,不太赞许地说,“刚才她说话你没听到吗?你对周围环境的感知度不灵敏。”
到底是谁不灵敏啊!
林丹尼泪奔:伊娃你们快回来啊。
48恶魔降临枫树街
伊娃对着洗手间里的镜子补妆,甄爱立在一旁看着,表情一丝不苟。对她而言,伊娃的化妆包就像百宝箱一样,一下一下蹦出色彩斑斓的东西来。
伊娃从镜子里瞥她一眼,笑了:“Ai,见你那么多次,你从来都不化妆?”
甄爱摇摇头:“嗯。”
伊娃继续笑:“Ai还年轻,不需要化妆啦。”
伊娃是言溯的大学同学,她已经够天才了,却还是比言溯大四五岁,自然也比甄爱大。
甄爱看着伊娃眼角眉梢都笑意盎然的样子,好奇又认真地问:“伊娃,你很开心吗?”
伊娃正在涂唇彩,听了这话,笑容更大:“当然了。”
说到这儿,眼珠一转,“哼,S.A.那个怪胎算是说对了一句,我带你来就是想问问你的看法。”兴奋的语气,“你觉得丹尼他怎么样?”
“我觉得挺好的。”甄爱点点头,又不好意思道,“具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
“足够了。”伊娃笑得甜蜜,忽然就探身过来抱抱甄爱,“Ai,谢谢你!”
甄爱一愣,顿感温暖。
其实,应该是她说谢谢,这样帮朋友参考男人的经历,她从来没有。可伊娃信任她,给她这个机会。她才是觉得最开心的那个。
既然是朋友,甄爱决定多嘴一句:“那,我看你对丹尼好像很慎重的样子,你们要……”
“我要和他在一起,做男女朋友。”伊娃很开心,不经意打断了甄爱的话。
甄爱默默闭上嘴巴,疑惑,她还以为他们要结婚呢。
伊娃对着镜子照:“这次我想和丹尼维持稳定的关系了,以前的那些都只是生理和肉体上的。是搭档,不是男朋友。”很典型的美国人思想。
甄爱愣了一跳,纳闷了,生理搭档→男朋友→未婚夫→丈夫,这么多程序啊,和一个人一路下来不是更方便么。
但她只是想想,没有说什么。
她很清楚,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爱情方式,没有优劣,也没有谁比谁更高级。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伊娃手中荧荧的唇彩吸引了过去,伊娃收拾化妆包的时候瞥见甄爱直直的目光,笑着把唇彩递给她:“你也涂一下吧。”
甄爱摇摇头,认真地回答:“我怕会忍不住舔嘴唇,把它吃到肚子里去。”
伊娃扑哧笑了,把唇彩往她手里塞:“试一下,肯定好看!”
甄爱看着像果冻一样的色彩,心里是想尝试的。犹豫半刻,拿起来对着镜子往嘴唇上一抹一抹地涂。
伊娃立在洗手台边看着,忽然问:“Ai,你和S.A.怎么样?”
甄爱手一抖,粉色的唇彩瞬间在她白皙的脸颊上画了一条口子,像大大的咧着嘴的笑脸,很是滑稽。
“什么?”她惊讶地瞪着伊娃。
伊娃看她惊慌的模样,笑得更开怀,抽了纸巾递给她:“你们很亲密呢,装不知道?”
甄爱一边傻眼,一边脸蛋急速升温。
伊娃也给自己抽了方巾擦手:“我们上大学时,我16岁他12岁,到现在整整11年。”伊娃微微眯起眼睛,有些感慨,
“我都没意识到,认识这么多年了。过去了一个小布什,一个奥巴马……又一个奥巴马。世界都变了,他也从当年的小怪胎成长为了……大怪胎。”
甄爱被她这番言语逗笑了,表情丰富的伊娃夸张地挑挑眉:“真的。我和他这对老同学这么多年都没有过哪怕一次身体接触……”
甄爱正在擦脸,听了这话,眼睛都差点儿瞪出来。
“包括男生同学。他不和任何人有身体接触。除了欧文,他朋友也很少……”伊娃忽然顿住,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差点儿忘了Alex,那也是个天才呢。”
Alex?
甄爱从来没听言溯提起过。
伊娃:“好像是他读博士时的同学。”
甄爱回过神来,言溯提起过,是那个用炸弹白线骗了言溯的人。
“他和很多同学一句话都没讲过。我算是比较‘幸运’的,”伊娃翻了个白眼,“这话是那个自恋鬼说的,他的原话是,‘迪亚兹,尽管你的智商只有143,我却不嫌弃你,你不觉得荣幸吗’……”
甄爱听着,轻笑出声,果然是他的风格。
她忽然很开心,要是又一整天的时间,能专门听伊娃讲言溯以前的事就好了。她好像知道他上学时的模样。
可伊娃话锋一转:“Ai你仔细想想,他带着你到处跑,正常吗?”她笑眯眯的,“虽然S.A.对你就像我们正常人的互相交流,但考虑到他从来不正常,所以,你知道对他来说,你有多特别吗?”
甄爱被她这番话说得耳热心跳,赶紧以洗掉唇彩为由,放水洗脸。
伊娃道:“再说,那天在warton高中,我看到他拉你的手了。”
甄爱一惊,那天晚上,他哪里是拉她的手,他是捏住了她的胸好不好?甄爱别过头去,小声嘟哝:“是因为我差点儿摔倒。”
伊娃听了她的解释,又想起往事,脸立刻灰掉:“去年我也是脚滑,结果他站在楼梯上,第一反应不是拉我,而是掏出手机打911叫救护车。”
甄爱扑哧一声笑,赶紧忍住。
伊娃倒无所谓:“台阶只有10级,擦伤都没有。可他这个怪胎,我恨他一辈子!”
甄爱再次没忍住笑。
要出去的时候,甄爱忽然想起什么,忙道:“对了,伊娃,能借你的手机上个网吗?我的忘带了。”
伊娃把手机递给她。
甄爱心里一直想着哈维的话,可她的应急手机不能上网,又不好找言溯借怕他怀疑。这下拿了伊娃的手机,就立刻在各大校园的BBS上搜索关键词,thousandmiles,mymedicine。
很快找到一个很多论坛都有的帖子,标题tipstoimpressyourgirl(如何获取女孩芳心),里面列举了很多情话。其中就包括大量甄爱熟悉的,看她看来,全都是威胁。
帖子最开始是5年前,出现在甄爱曾经隐瞒身份就读的高中,后来就四处传开了。
甄爱看着那些被人上千次转载的内容,不知道是无望还是放松。他居然想到用这种方式吓唬她,真是煞费苦心。
不过,转念一想,那这几次的事,会不会就是巧合呢?
但杰森的黑白线仍旧无法解释。
甄爱此刻虽说不上提心吊胆,但也不甚明朗。如果不是巧合,他找到了她,为什么不像以往直接来杀她呢?
她想不通,默默把手机还给伊娃,和她一起出去了。
洗手间里安安静静的,半刻后,脚步声响起。有人走到镜子前站定,黑眸幽暗。修长的手从洗手台旁的纸篓中捡起一张纸巾,那上面还粘着淡淡的粉色唇彩。
他捧在唇前,深深吸了一口气,唇角仿佛品尝到了最甘甜的空气,肆意而痴狂地勾起。
半刻,他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一枚口红,在洗手间的玻璃上缓缓写了一串字:foryou,athousandmiles!
等甄爱回到座位,言溯很满意自己出色地完成了任务,他收回目光,眨巴眨巴眼睛,觉得盯着的时间久了有点儿酸痛,又抬手揉揉。
甄爱诧异了:“你眼睛痛?”
“没有。”言溯抬眸,整好撞上甄爱因害羞红扑扑的脸,他古怪了一会儿,问:“为什么你的脸看上去像番茄酱?”
甄爱:……
不加后面那个酱可以么……
甄爱不回答,神色尴尬,伊娃却颇显得意,唇角弯弯。
言溯拧眉思索了一会儿,沉声问:“是不是迪亚兹打你了?”
甄爱:……
吃完饭后,和伊娃林丹妮告别,甄爱猛然想起她和欧文说好了晚上十点出实验室的。现在已经九点半。
甄爱手机没电了,还是不借言溯的,赶紧走到路边电话亭给欧文打电话,等到电话接通,小声道:“欧文,不用去接我了。”
“你在纽约?”他看了电话显示。
“嗯,我把剩下的研究程序交给赖安了。”甄爱声音里底气不足,她从没像今天这样撂下工作乱跑,总觉是渎职,心中有愧。
欧文听出了她的无措,软下声音,安慰:“没事的,Ai,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甄爱脸红了,声音更小地辩解:“我没有乱跑,我只是,”撒谎的时候,人的脑子总是转的飞快,“我来这儿是因为,明天要受审了么。就上次撞警车的事。”
欧文笑了:“你要是不想出庭,我可以帮你解......”
“不用。”她望着电话亭外等她的那个高高瘦瘦的黑色身影,握着电话别过身来,一低头,见路灯把言溯的影子拉得极长,他的肩膀就靠在她的脚边。
她心里荡漾着莫名的情愫:“不用啦,我不想弄得很特殊,就像普通人一样吧。再说......言溯他,和我一起呢。”
最后这句话说得她又耳朵发热。
欧文的注意力却在“普通人”这个词上,心弦像被拨动一般,陡生感慨,是啊,如果甄爱变成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姑娘,无忧无虑地上学工作,肆无忌惮地哈哈大笑,那该有多好。
或许,她也是期待的吧。
欧文没有再阻拦,想鼓励她却不会,只好笨笨地又重复了一句:“嗯,你想做什么,都可以。”
49恶魔降临枫树街
第二天是言溯和甄爱撞警车案的庭审日。后来甄爱才发现,和言溯一起受审并非什么美好的回忆。
其实甄爱神经比较大条,坐在小法庭的候坐席里,也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
席间坐满了人,都是什么酒驾袭警抽大麻当街闹事毁坏公务之类的,一个个都等着按秩序接受审判。
就坐时,甄爱看到了当初和他们一起关在拘留室的那几个年轻人。他们也认出了甄爱和言溯,几个愣头的小伙子瞬间跟他乡见故人一般激动,跑过来和甄爱打招呼:“嘿,好巧啊!”
甄爱觉得好玩,应了一声。
言溯倒十分淡定,没事人儿一样,坐在原地发呆。
年轻人好奇地看了一眼,现在他们清醒了,一看言溯那样就不像是掀人裙子的人,就小声问甄爱:“你们到底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关起来的?”
“哦,我们把两辆警车撞坏了!”
小伙子们都瞪大了眼睛,半晌后竖起大拇指,赞道:“Cool酷!”
甄爱愈发觉得他们太可乐,笑了,刚要说什么,言溯冷冰冰的声音传过来,在命令甄爱:“不许听他们说话!”
哼,他们说的话有什么好笑的!看你乐呵呵的傻样!
甄爱不明所以:“为什么?”
言溯紧紧抿着唇,表情很平静,但也可以从轻拧的眉间看出几分不爽。
甄爱不明白他怎么好好的突然又闹脾气了,斟酌半晌,哦,该不会是上次在关押室里,这几个年轻人说他掀人裙子吧?
甄爱登时就乐了,刚要取笑言溯,没想他在她开口之前,就斩钉截铁地鄙视:“哼,因为他们笨!”
几个小年轻囧灰着脸,挥了挥手以彰显他们的存在:“呃,我们听得见呢!”
言溯理都不理他们,只看着甄爱,居然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还有你,你已经够笨了。和智商比你还低的人说话,你会更笨的。”
这言外之意是,看我看我快看我,我智商高,你应该多和我说话。
但甄爱没有听出来……
她白他:“你,你就会拿智商说事儿。有本事你说点儿别的!”
言溯一点儿不生气,反而很认真地和她探讨:
“甄爱小姐,我刚才说的话其实很容易反驳的。你只用说‘哼,我的智商比你低,你和我说话那么多天,你变笨了没有?’……这样,我就会哑口无言了。”
“而你,会因为让我无话可说,而获得逻辑和言语较量上的成就感。这样,”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就会很开心,然后,你就可以对我笑了。咳,这种笑容,才是有意义的。”
说罢,冷冷瞪了那几个小伙子一眼,那意思就是,对他们笑是没有意义的,应该杜绝!
言溯说道此处,感叹自己的贴心。但是,他虽然营造了这绝佳的条件,可甄爱并不领情,而他也必须维护自己的尊严。
于是,他换了表情,不无惋惜地摇了摇头,语气满是体恤,“我好不容易说出一句没有逻辑又不合情理的话,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却没有抓到。甄爱小姐,我深表痛惜。”
坐在他们前面的小伙子们寒毛都竖起来了:这人脑子绝对不正常!
甄爱:……
有一种表示无语的方式,叫五体投地。
他是故意气她呢吧,不,他没有那么无聊;甄爱可以预见,他是真心希望和她的言语碰撞一下的。只是,他的思维和沟通方式真的……好气人。
甄爱木着脸,不说话了。
言溯见她不回答,深深蹙眉,她怎么了?
他坐直了身子,望着虚空,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久,社会心理逻辑密码生物化学各个学科搜集了一遍,还是分析不出来。
他拧着眉心,小幅度地碰碰她的手臂:“甄爱。”
后者目视前方,不理。
隔了一秒,他推推她:“甄爱。”隔一秒,又碰碰:“甄爱。”
甄爱扭头,颇不耐烦:“干嘛?”
言溯一愣,眨眨眼睛,说:“我刚才的意思,不是鄙视你的智商。”
甄爱继续面无表情:“……这句话真让人安慰。”
言溯思索了一会儿,慢慢道:“嗯,我听得出来这句是反话呢。”
甄爱立刻没好气地瞪他,
他又是一愣,脸色闪过一丝尴尬,咳了咳,继续解释:
“你看,在我最心爱的学科上,我把我最不可能犯的逻辑错误留给你,让你反驳我。这是一种多么,咳,亲近的行为。呃,你是我的朋友,其实我,嗯,在向你表达……亲密。”
前边的小伙子们惊恐地对视:翻遍全世界,有人这么表达亲密的吗!!!!
但甄爱其实早就理解了他的心理,不过是傲娇地生气。现在他低声来哄她,还解释得这么明显,她心里窃窃地欢喜,脸上染着极淡的红色,嘟着嘴眼神飞到另一边,哼哼一声:“你这个怪胎!”
可话里怎么都有点儿嗔怪又娇笨的意味,一听就知道和好了。
小伙子们泪牛:这不科学!
言溯见她好了,极轻地弯弯唇角,继续想自己的事情去了。
甄爱乖乖坐在位置上,等着受审。
坐着坐着,原本轻松的心情就不复存在了。法官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宣读被告犯的错处,以及处罚结果。这也太……难为情了。
虽然大家犯的都是小错,可纵观整个法庭,今天待审判的就只有她一个女的。纵使她如何的后知后觉,随着时间一步步推移,她只觉得面红耳赤起来。
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逃跑的时候,法官已经念到他们的名字:
“S.A.Yan,AiZhen.”
来不及了。
甄爱硬着头皮站起来,和言溯一起走到法庭中央的受审台前,在一庭人的目光里,恨不得把脑袋低到地上去。
和她不同的是,言溯居然站得笔直,挺拔得像棵树,茁壮又精神,完全没搞清楚自己的处境。
他垂眸看了一眼甄爱,奇怪了,咦?刚才他们不是和好了么?怎么她又不开心了?他觉得有必要关心一下她的动态,遂微微朝她倾身,小声道:“怎么了?”
甄爱深深叹了口气,要是她的神经有他的那么粗,就好了。
甄爱不回答,没想到背后忽然被人一戳,她一个始料未及差点儿趴在台子上。于是,及腰高的木台轻轻一声响。
宣读“罪状”的法官抬了抬眼皮,颇有微词地看了甄爱一眼,又面无表情地继续:“言溯与甄爱于20XX年4月2日在纽约州……”
甄爱怒目扭头看言溯,他依旧波澜不惊。
她飞快站直,知道他戳她是因为她没有回话,遂狠狠瞪他一眼,低声咬牙道:“我觉得丢脸。”
言溯不理解:“为什么丢脸?我怎么不觉得?”
甄爱逮到机会,立刻讽刺他:“因为你厚脸皮!”
言溯皱了眉。甄爱以为他生气了,但没想到下一秒,他抬手在自己的脸上拧了一下,一副科学钻研的表情。
甄爱:……
他揪揪自己的脸,弓身凑近她,无比认真地说:“我揪了,不厚呢。”末了,怕她不相信似的,加了一句,“不信你捏捏。”
甄爱差点儿泪奔。
法官还在勤勤恳恳地宣读:“根据X号治安管理条例,本庭宣判两位当事人23小时社区服务……”
甄爱觉得他是故意的,怒了:“我说错了,你不是厚脸皮,你是没脸皮。”
言溯:“你怎么知道?你摸过?”
甄爱一愣,他是怎么说得出这种话的?
扭头一看,他并没调戏或是逗弄,相反他的表情相当认真,很有钻研精神:“甄爱同学,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这个人的理解能力有问题,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见了。甄爱扶住额头,回答:“我觉得不自在,是因为站在这里受审,很尴尬,很羞愧。”
言溯思索片刻,好心安慰她:“不用羞愧,美国有将近一半的人都站过被告席。”
甄爱听了,一下子精神振奋,立刻抓住机会:“啊!~哈!逻辑学家犯错了,人家有没有被告过,和我觉不觉羞耻没有关系,你……”
“你们两个可以停止讲小话了吗?”法官抬着眼皮,极度无言地看着他们俩。
法庭里一片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在她身上,包括法庭记录员。
甄爱被点名了,窘得恨不得钻地洞,头低得更低。
法官静默着,等她认错,而甄爱却不知道法官的意图,依旧垂着头。只觉现在的沉默让她尴尬得要死。
言溯瞟了甄爱一眼,复而看向法官,点点头,很诚恳地说:“是,我们已经讲完了。”
这话是在认错么……
法官:……
法官不满地咳咳一下:“都到法庭上,你们就不能耐着性子听听话?”
言溯听言,很诚心诚意地说:“法官大人刚才说的话,我们其实都认真听了。”
法官推了推眼镜,挑起眉毛:“哦?我刚才说了什么?”
言溯面无表情语速极快地复述:“言溯与甄爱于20XX年4月2日在纽约州X号公路袭击警车…bla…根据X号治安管理条例,本庭宣判两位当事人23小时社区服务…bla…你们两个可以停止讲小话了吗?”
前面一大段话一字不差,让所有人瞠目,而最后一句话让庭内静默了半秒后,瞬间爆笑一片。
言溯绷着脸,完全不明白笑点在哪里。
甄爱赶紧扶额,半遮住眼。
法官见怪不怪,淡定地说:“言先生,你是想藐视法官吗?”
言溯十分不解,他那么有心,还一字不漏地复述了他的话,这不是表示尊重吗?他没有想明白,但还是微微颔首,规矩地回答:“No,Sir!”不是,先生。
法官也是宽容大度的人,没有为难,继续宣读。
甄爱没精打采地走出法庭,一路上都耷拉着脑袋。言溯看了,不解:“甄爱,为什么你看上去像一只被人揍瘪了的茄子。”
甄爱忿忿抬头,瞪他:“我是被你揍成这样的!”
言溯更加不理解地蹙眉:“揍你?可我今天都没有碰过你。”
说到这儿,仿佛提醒了自己今天的任务没完成,赶紧抬起手,依旧笨笨地在她肩膀上拍拍,一下,两下,以示安慰。
可脸上的表情没调整好,僵僵地说:“甄爱,不要难过。”半晌,加一句,“我会陪你的。”
甄爱被他机器人一样不会带感情的声音弄得哭笑不得,瘪嘴:“什么陪我?说那么好听!你自己也受了处罚,本来就要去社区服务的。”
这话一说出口,她突然心情很好。啊,就像言溯说的,每次能够反驳到他,她都莫名地心情好。这,果然是增加亲密感的好方法呢!
言溯奇怪地敛起眼瞳,语气探究:“咦,甄爱?为什么你这下反应这么快?居然被你看出来了。”
甄爱:......
她真想一脚把他从大理石台阶上踹下去。
言溯见她变脸了,赶紧又伸手,一下,两下,拍拍她的肩膀,低下声音哄:“甄爱乖,不要生气。”
甄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愣愣看着他,也不知为什么,心就像是被一双温暖的手捧着,瞬间平静又安宁,还有丝丝的安逸感。
一回想,这么久以来,他从欧文那里习得的拍肩膀方式,一直都在用,从来未熟练。学习实践了那么久,还是笨拙又生涩,每次都像在拍一个各种微生物病菌集合体。
可即使如此,每次的鼓励和安慰,甄爱都可以清晰而深刻地感受到。
她慢慢走下楼梯,望着春天湛蓝的天空,深深吸了一口气,默默在心里对自己说:甄爱乖,不要难过;甄爱乖,不要悲伤;甄爱乖……找出哥哥的死因,给他报仇!
言溯立在台阶上,见她再度不知不觉走到他前面去了,仍旧是标志性地背着小手昂着头。长发搭在衣服帽子上一跳一跃着。
阳光点点,她的声音很轻柔:“言溯,帮我解答密码吧。”说罢回头,阳光沉入她漆黑的眼眸里,看上去有种陌生的深沉,“我不为难你,我告诉你那个密码的来历。”
言溯立在高高的台阶上,清风吹过他的风衣,衣角翻飞。他双手Сhā兜,目光隽永地看着几级台阶下的甄爱。
他很想说,其实,在那天背醉酒的她回家的路上,他就决定,不管那个密码的用处是什么,只要甄爱开口,他都会帮她。
而现在他没想到的是,她如此尊重他的解密条件和处事原则;更没想到的是,她已足够信任他,愿意开口向他讲述了。
无论是哪一条,都叫他陡然间心如擂鼓,一下一下地猛烈,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甄爱一步一步上台阶,朝他走过来,到他下边的第二级台阶,站定。
她仰望着他,再度笑了:“CIA,SPA组织,一百多位顶级专家都束手无策的密码。言溯先生,你想挑战吗?”
言溯先生,这也是我一开始接近你的目的。
50恶魔降临枫树街
时隔近两个月,再次进入山间,正是盛大的春天。
当初银装的树木全换成了翠绿的叶子,茂盛而欣欣向荣,几乎遮住蓝天。甄爱把头探出车窗外,望着天空中的新绿和湛蓝,心情豁然开朗。
她小声地喊:“好漂亮啊!”
欧文正在开车,听言扭头看她一眼,她的头整个儿探出窗外,敞亮的天光中,她的笑脸白得几近虚幻,像要融进窗外流淌的绿色里。
他收回目光,目视前方,温温地笑:“是啊,好漂亮!”
前方的丛林和天空水一般流过,这段漂亮的旅程要是再多走一会儿就好了。
汽车到达城堡前,甄爱立刻蹦下车。和冬天不一样,现在城堡前的空地上全是青青的小草,不知名的野花点缀其中。
甄爱几步跑到门前,摁了门铃,余光瞥见门脚放着什么东西。一低头,就见一尾鱼在小小的玻璃缸里孤独地游弋,一只白色的鹦鹉站在绿色的吊架上,无比傲娇地扬着头,吐出一个字:“idiot!笨蛋!”
甄爱一愣,哟,小鹦鹉也会骂人呐。
这平淡又欠扁的语气,和它主人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她刚要回嘴,说你才是笨蛋。
没想小鹦鹉话没说完,它转了个方向,对着门小声嘀咕:“idiot!S.A.isanidiot!笨蛋,S.A.是个笨蛋!”
甄爱:……
难怪被扔在门口……估计是和言溯吵架了。
不过,小鱼是无辜的,人家肯定什么也没说啊!
正想着,却见小鱼摇摇尾巴,浮出水面,吐了几个泡泡,像在声援小鹦鹉。
……
活该被赶出家门。
门内传来了脚步声,甄爱想如果是言溯来开门,她应该给这两个小家伙说情的。不想小鹦鹉扑腾扑腾翅膀,声音嘹亮又高亢:“genius!S.A.isagenius!天才!S.A.是个天才!”
甄爱:……
你情商比你家主人高多了……
开门的却不是言溯,而是女佣马莉。
小鹦鹉仰着头,豆豆般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发现来的不是自家主人,估计还是进不了屋。它可忧伤了,收起白白的翅膀,在架子上蹲好,不说话了。
甄爱想笑,俯身把小吊架和鱼缸捧了起来。马莉忙说:“先生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他会生气的。”
甄爱看着手中的一鸟一鱼,耸耸肩:“可已经碰了,就多碰一会儿吧。”说着,把鱼缸递给欧文,两人一起进去。
换鞋时,鹦鹉扭了扭脖子,特平静地对甄爱说:“thankyou,human.谢谢你,人类。”
甄爱:……
这语气,果然是言溯的鹦鹉。
甄爱走过宽敞的走廊,前方突然传来一声悠扬而苍茫的音符,让她蓦然浑身一颤。
她抬头仰望,这才意识到,图书室的穹顶或许经过专业的音学设计,天然的音响效果好得像剧院。
他演奏的是S.E.N.S.的着名曲目《神思者》,古老的图书室里瞬间全是空灵到震撼的音乐。
这时候太阳升起来了。
或金黄或雪白的天光从高高的彩绘玻璃窗上投射下来,水紫,浅蓝,淡绿,粉红,鹅黄,透白……各色的光线将钢琴前的年轻人笼罩。
他挺拔而消瘦的身子笼着一层淡淡的光晕,虚幻得不真实;低眉间清秀绝伦的俊脸像是西方古堡里的王子,矜贵得遥不可及。
白皙修长的手指,载着五彩的光,在黑白琴键上跳跃。
甄爱和欧文立在一旁侧耳倾听,都没有打扰他,就连鹦鹉也乖乖地歪着头,一动不动。
甄爱静静地望着白色钢琴旁那个修长的身影,心里蓦然潮水般弥漫上一种期待又忐忑的情愫,很陌生。但自从遇到言溯后,这种情愫一天天来袭,一天天明显。让她再也不能像从前只能躲在后面观望,而是想获得回馈的注释和目光。
这种情愫让她的心情像夏天般阴晴不定,偶尔激动又兴奋,偶尔无望又哀伤。
她不知道,有一个更确切的词,叫做/爱慕。
一曲完毕,甄爱还沉浸在刚才像时光一样亘古的音乐里,不可自拔;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小鹦鹉,它扑扑翅膀,欢乐地说:“brāvo!太棒了!”
言溯神色疏淡地合起钢琴盖,头也不回:“谁准你进来的?”
鹦鹉在架子上蹦跶一下,四处张望,不好意思地道歉:“S.A.,I’msorry!对不起!”
它的声音像机器人小孩儿,甄爱听着心都软了,忍不住摸摸它的头,小家伙往一旁缩了一下,羽毛滑溜着呢。
甄爱也不问这一人一鹦鹉是为什么吵架,她把Isaac放在一边,走到言溯跟前,从兜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密密麻麻数字字母的纸,递给他:
“喏,这就是我哥哥的密码,他说是一个地点,那里放着他留给我的东西。”甄爱深深吸了一口气,笑容有点虚,“我猜他是放了什么秘密在那儿!”
言溯瞟了一眼密码纸,瞬间就发现不对,“这和你上次给我的不一样。”
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甄爱给过他密码,他看了一眼就扔在一旁,后来又出于保密性特意把它销毁。
当时的那个他只看了开头,但他记得很清楚,和这次甄爱拿来的,不一样。
甄爱坦然地笑笑:“我一开始不确定你会不会帮我解密,当然要防一手了。”
欧文一愣,没料到甄爱先前给言溯的是假的,他担心言溯会不会生气,但后者只是微微挑眉,语气中似乎还有赞许:“不错。”
他说着,把密码纸平稳地放在钢琴上,自己后退一步坐进轮椅里,把钢琴凳留给甄爱。
欧文呼出一口气,微笑看着。他很开心甄爱终于肯说出来,让言溯帮她。尽管他很想倾听,但他更尊重甄爱的隐私。所以他毫不流连,转身离开。
甄爱瞥见他的身影,唤:“欧文你去哪儿?”
欧文顿住,走过去拍拍甄爱的肩膀,声音沉稳:“Ai,加油!”
言溯默默看着,也凑过来拍拍甄爱,都不管还有欧文在场,毫不避讳地说:“Ai,我很期待。”
甄爱看着他深邃的眼睛,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他在期待什么?
欧文对甄爱道:“我去走廊上守着!”他总是那么谨慎,生怕谁会不小心靠近。
甄爱很快收拾好自己的情绪,心里埋藏了好久的事,今天都可以说出来了。
“SPA组织是我从小就生活的地方,我住的那里是科学家基地,外面一望无际全是崇山峻岭。我17岁以前一直生活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那就是我人生的整个世界——没有国家,没有城市,没有电影院,没有游乐场……一切和社会有关的东西,都没有。
那里有很严格的出入管制。每个人出去,去哪儿,去多久,都会受到监控。平时也很少有人出去,因为基地里有很多科学家爸爸妈妈,还有很多像我一样大的孩子,也有我们的老师,教我们学习语言,教我们做研究。军火,化工,生物,各个学科都有。
那里还有一个超大的图书馆,里面放着古今典籍,科研史料,还有每月都送进来的核心研究期刊。以及,”
甄爱不好意思地拂了一下头发,“从各国政府盗取的机密资料。”
欧文才走出图书室,脚步顿了顿,脸渐渐发白。
他无法理解,当今世界怎么会存在这种类似监狱的地方。而甄爱,那么小就被关在那里,没有自由,想想便叫他心疼。
言溯表情却很淡静,默默地叹,那个组织果然高效。
现代社会的天才越来越少,就是因为让人分心的东西越来越多,专注力不够,毅力和坚持太难。而在甄爱的那个世界,他们远离信息爆炸,一辈子只接触一样东西,深入钻研,精攻于此。也难怪甄爱小小年纪17岁时,就有资本和政府谈条件了。
但是,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或许热爱科学,甘愿为此青灯苦烛寂寞一生;她或许热爱繁华,潇洒度日恣意享受人生;无论哪种选择都没有高低贵贱。
这才是社会应有的多样与百态。
可甄爱没有选择,她的人生一开始就被套进模具,被动地承载了一种最寂寞的使命。
把人当做工具一样使用,何其残忍。
言溯看住甄爱,她低着眉,白皙的脸上始终平静,像是早就习惯了。
“习惯”这个词让他的心忽然一抽一抽地疼,还夹着陌生而无处发泄的愤怒。可他唯一能做的,或许也只有帮她解开那个密码。
他压抑住胸腔内翻涌的情绪,不免苦笑自己的意气用事和莫名其妙,他问:“组织并不是只有科学家和那个基地吧?”
“嗯。”甄爱点点头,“就像一家大型企业,搞研发的只是少数人,真正庞大的是市场物流营销客服等等。我们只是组织的极小一部分,真正的,应该遍布全世界吧。”
甄爱原准备解释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可言溯意味深长地笑了:
“我猜,各地的政府,民营机构,大学科研,垄断企业,命脉公司,都有被组织控制、收买或安Сhā的人!”
甄爱一愣,呆呆地点点头。不明白言溯怎么知道,更不明白他此刻眼中一闪而过的光是什么。
言溯说完,心里像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密布,闷得慌。
正是因为如此,甄爱才总是那么快就被组织的人找到,因为他们的眼线几乎无处不在。或许是某个护士,大学老师,警察,法官,出租车司机……
这么想着,他陡然觉得心口发凉。
甄爱轻声道:“组织把研究出来的军火化学武器和生物武器卖给恐怖组织,或第三世界的政府民间机构,赚得大笔的钱收买成员。这些成员从各自工作的领域偷取精华信息反馈给组织。组织再把这些信息用于科研基地,或者转手高价卖出。总之,它永远都在获利。”
言溯沉默不语,越是庞大机密的结构,管理就越严格,对待叛徒和泄密者的处罚也就越……
他的脑袋瞬间打住,不肯去想。一瞬间,蓦然蹦出一个想法,要是以后可以时刻看着她守着她就好了。
可是,他和她没有任何口头的承诺和约定,也不像欧文有保护上的契约关系。所以,他是名不正言不顺的。
他皱了眉,一定要想个方法把他和甄爱绑在一起。
甄爱不知道他的想法,继续道:“我哥哥不在基地里,我打听到他在某个科研机构工作,好像是做化学的。但具体干什么在哪个城市生活,我都不知道。因为即使是亲属,成员和成员间也是不允许透露身份和任务的。”
说到这儿,甄爱微微一笑,脸上有淡淡的幸福:“我哥哥很好呢,他给我寄很多好玩的东西,而且每天都给我打电话,讲他经历的好玩的事情。整整5年,从他离开家的那天到后来他消失。”
甄爱的笑容淡了一些。
言溯于心不忍:“他只是消失,不代表他死了。”
甄爱的脸色变得苍茫:“他要是知道我逃出来,一个人,那么孤单,他一定会担心的。如果他还活着,他不可能5年都不联系我。是,我换了身份,可他很厉害,不会找不到的。而且我还看到了他碎裂的手指,上面纹着我的名字。或许你说他只是受了重伤,可是,”
她神色落寞,低下头,
“我感觉得到,哥哥他,早就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言溯原本想说或许你哥哥被囚禁,写了密码让你去救他,但又觉得不对。那样一个心疼妹妹的哥哥,是不会让她去犯险的。
而甄爱很快解释:“我怀疑哥哥在完成某个任务的过程中出事了,或许这个密码和他的死因有关。”
言溯的心中闪过一丝怪异:“这个密码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甄爱一愣,垂下眼睛:“他消失的前一天打电话告诉我的。他知道有人监听电话,但他说组织的人一定解不开。他还说让我想想小时候他说的话。可我一点头绪也没有。”
言溯不经意地点了点头。他前所未有地认真去倾听别人的故事,一字一句都记在心里,还想了解更多,还想问她关于她父母的事。可话到嘴边转了很多圈,终究是没有问出口。她今天说的够多了。
没想到甄爱忽然没有一丝悲伤地说:“还有我的父母,他们是研究生物武器的科学家,因为任务没完成,被处决了。”
言溯一怔,紧紧盯着甄爱,可她只是低着头,脸上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看上去比之前更静了,静得像心都是死的。
她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毫不带感情,“我知道这是罪有应得。他们研究的东西杀了很多很多人。就像原子弹,是邪恶而血腥的。”
言溯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揣摩着,听出了异样:“这句话是谁教你的?”
“没有谁教我!他们本来就是那样!”她双手握成拳,紧紧摁在膝盖上,整个人都在极轻地发抖。像是气的,可比起愤怒,她其实更悲伤,更痛苦。
言溯的心突然就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
他缓缓倾身,手伸过去,稳稳重重地覆在她紧握成拳的小手上,用力握住。她突然就不抖了,整个人僵硬了起来。
他继续靠近她,低下头,额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细语地说:“Ai,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勇敢最善良的女孩。”
甄爱固执地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她的额头被他用力抵住,莫名传来力量。
她只看得到他修长的弹钢琴的手,那么白皙好看,握着她,像握着她的心。她默默疼痛而颤抖的心瞬间就得到了安宁。
他这样抵着她的额头,沉稳又令人心安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听得让她想落泪。
她只有这么一个秘密,沉重又黑暗。可是天啊,她如此信任他,想说给他听,她希望他了解;可同时她又是那么的忐忑,害怕他怜悯或同情。
可他没有,而是给了她最公正而崇高的待遇——尊重。
见她久久不回应,他近乎难过地叹了口气:“啊,原来你忘记了!”
甄爱回过神来,赶紧小声:“没有,我记得。”说着一时心急,拨浪鼓似的摇摇头,这下蹭到他额前的碎发,肌肤间轻轻地摩挲,痒痒的,一直到心底。
他握着她的手,贴近她,清温地说:“你逃出来,和生活了那么久的地方做斗争,这需要多大的勇气!看你瘦瘦小小的,身子骨里哪儿来那么大的力量啊?”
言溯盯着甄爱渐渐绯红的脸庞,心中莫名的感觉又涌了上来:“一天又一天,我发现你你越来越坚强,越来越让我佩服且欣赏。”
甄爱脸全红了,小心翼翼抬起眼帘,望着他的眼睛。他浅茶色的眼眸湛湛地像夏天的水塘,清澈澄亮,那里可以看见自己小小的倒影。
她心弦微颤,他,真好。
其实,她是有私心的。如果不久后的一天,密码解开了,她也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她希望有个人记得她。记得她的所有。
她希望,那个人是他。
她笑了:“谢谢你,言溯!”
言溯这才松开她,心尖划过极淡的一丝不舍,不舍刚才抵着额头互相看进内心的亲密。但他最终还是坐直了身子,目光移到密码纸上。
98.C.GV943.49
23.E.DJK734.01
15.G.KWX151.13
85.P.QM215.01
85.D.RB186.71
74.O.BC181.67
66.R.HV194.61
93.X.NE237.35
78.A.UG278.45
96.U.LT117.27
87.Q.AY121.03
65.L.PZ141.31
86.I.SF245.35
他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说:“我需要三天时间!”
甄爱点点头,尚不觉得任何异样。角落里的小鹦鹉拍拍翅膀,引吭高歌:“idiot,S.A.isanidiot!”笨蛋!
甄爱没忍住笑。
言溯冷冷瞟它一眼:“Isaac,你希望我把你的毛扒光吗?”
“NO!NO!”小鹦鹉鸣叫两声,立刻闭嘴。
言溯不再吓唬小鸟儿了,心里却隐隐升起一丝阴霾,他解密从来不需要那么久。三天对他来说,太长了!
刚才听甄爱说话的间隙,他的另一半大脑就已经开始运转,摩斯维吉尼亚凯撒二进制ECC四方波雷费ADFGVX希尔栅栏密码加变体,单词移位数字转化,频率分析……不对。
他是化学家,和化学有关的专有名词特殊年份,同位素,元素周期表,元素字母代表,电子分子质量……都不对。
他甚至在几分钟内解出了很多有意义的句子。可没有一个和地点有关系,也没有一个能进一步分析解密。
甄爱那天对他说:“CIA,SPA组织,一百多位顶级解密专家都束手无策的密码。言溯先生,你想挑战吗?”
那句话没有夸张。
他现在,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更奇怪的是,他隐隐觉得,似乎有哪儿不对。
51恶魔降临枫树街
甄爱坐在车窗边,白白的手指戳在玻璃上,一环又一环儿地画圈圈玩。玻璃颜色深,言溯的影子映在上面,薄薄的一层。
甄爱小心翼翼戳戳“他”的脸,指尖的触感又凉又滑,她不禁偷偷地笑,像摸到了真人一样怦然。
“他”不为所动,专注地开着车肃着脸,一声不吭。
甄爱自娱自乐了一会儿,蓦然发觉自己好无聊。
她慢吞吞坐正了身子,侧头看他。他和玻璃上的影子一样,冷冷清清的,不说话不搭理不注视,只看着前方的道路。
明明是在认真开车,却又总像在思考着什么。
今天是去登记社区服务的日子,甄爱早早就过来叫他,但他始终都在思索,一路上都不怎么说话,看上去心情不太好。脸上平平静静的,却隐隐给甄爱一种笼着阴霾的感觉。
她猜想,或许是因为他还没有解开那个密码,所以骄傲的他,生气了。
正想着,他乌黑的睫毛一闪,甄爱一惊,赶紧回头望窗外,没想到距离没有估测好,“砰”地一声,一张脸结结实实撞在窗户玻璃上。
甄爱痛得龇牙咧嘴,捂着鼻子眼泪都要酸出来了。
言溯一副看外星人的表情,奇异地看完她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行为,缓缓地张了张口,不可思议地问:“你是谐星吗?还是,你在学习鸟类的行为?”
甄爱鼻梁高,刚才一下撞得不轻,听了言溯这话,几乎气死,捂着鼻子瓮声瓮气地痛呼:“这种时候,你不幸灾乐祸会死啊?”
“你的观察和总结能力真是惨不忍睹。我哪里幸灾乐祸了,笨蛋都看得出来我是在对比你和Isaac(鹦鹉)的共同习性。”言溯无比认真,
“Isaac也像你这样,落地窗明明开了一半,它还非要扑腾扑腾往玻璃上撞。笨死了。真不搞懂你为什么要向它学习?”
明明有我啊!
甄爱捂着鼻子瞪着他,恨不得咬他一口。
言溯还不自知,蹙着眉认真琢磨,想了一会儿,点点头:“我知道为什么了。你的名字是Ai,它的代号是I,发音一样。你们应该是同类的......”
电光火石之间,言溯蓦然一顿。
名字代号?那段密码……不可能这么简单!不需要任何专业解密,也不需要任何知识储备,初中生都可以解开!不可能啊!
甄爱不知他的想法,忿忿地反驳:“你们才是同类。我没有向它学习,刚才撞玻璃是我自发的行为……”
这话一说,更怪了。
言溯收回思绪,笑了:“自发的行为?你是应激性试验里被染液刺激的单细胞蓝藻,还是到了冬天往南飞的大雁?”
甄爱灰头土脸的,别过头去看窗外,愤愤地说:“哼,从来都不会从人际关系和社会心理角度考虑问题的白痴!”
言溯一愣,斟酌了半晌,想明白了,问:“哦,懂了。谢谢提醒,言归正传,你看到我看你,你那么紧张干什么?转头就往玻璃上扑?”末了,眼珠转转,“你这种行为,真的很像鸟类呢!”
甄爱恶狠狠瞪他,也不照顾他的情绪了,哼哧一声:“我不是害怕你解不出密码,自尊心受挫,对我发脾气嘛!哼,过了一天密码都没有解出来,难怪连鹦鹉都鄙视你!”
言溯诧异地抬眉,看上去理解得很费力:“为什么解不出密码,我要对你生气?学无止境呵。虽然目前我还没有碰到难倒我的密码,但未来总会遇到。”
他说这句话时,满眼都是对未知挑战的期待,就像求知若渴的孩童,
“如果我骄傲到了那种地步,那我真的是无知了。”
甄爱捂着发痛的鼻子,不经意愣住了。原本担心他因为密码而受挫,现在这种忐忑的情绪烟消云散。
反倒是他的心思,纯粹而博大,竟到了这种地步,令她无比汗颜。平时在研究工作上遇到挫折便渐渐会心,不应该啊,甄爱!
她望着他线条俊朗的侧脸,感觉充满了信心和力量,又有些惭愧,刚才一时斗嘴说话过头了。
她想着要怎么转圜时,言溯再次显示了他欠扁的属性,
他一改刚才淡泊的语气,不酸不咸地来了句:“再说了,不是还有某人,花了5年时间,在一百多位顶级解密专家的鼎力协助下,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把密码送到了我手里。”
甄爱:......
她悲怨地靠近椅子里,能把反讽的艺术发挥到这种地步,她真是,服了他了。
法院判决的23小时纽约州内社区服务分7次,有各种内容可选。服务地点包括公园街道孤儿院福利院疗养院戒毒所图书馆博物馆监狱等等。
申请和登记的时候,甄爱望着眼花缭乱的服务场所和内容,就像是进了玩具店的小孩,左挑挑右选选,觉得哪个都好,哪个都想尝试。
言溯冷淡地坐在一旁,鄙视她:“社区服务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是一种判罚。你的表情可不可以应景一点儿?不要表现得这么兴致勃勃,跟吃糖果一样。”
负责登记的黑美人抬起眼皮,透过镜片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垂下去了。
甄爱收敛了脸上兴奋的表情,缓缓坐直身子,拿手指在纸张上戳戳戳,无比期待又虔诚地说:“这个,这个,这个......我要七样。”
言溯:......
喂喂,刚才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
两人登记的间隙,言溯的脑袋依旧围绕着那个密码,高速地运转。
在拿到密码后的27个小时,他已经尝试了无数种解法。他甚至分析出了好几种确切且实际存在的地址。但据甄爱所说,她的哥哥很确定除了甄爱,没人能够解出来。
为什么他这么确定?
而言溯分析出来的那一堆地址,完全可以通过人脑和电脑频率分析得出。他不认为,那一百多位解密专家都是吃闲饭的。他看得出,他们应该也看得出,只是时间问题。或许在这5年间,密码中显示过的那些地点的建筑和人都被调查了无数遍。
直到刚才,言溯才陡然发觉,或许这原本就不是密码。最简单最常见的东西,被套上密码的标签,生硬地去解剖,当然找不到正确的答案。
可如果真像他推测的那样,那么……他转眸,静静看着甄爱,她正兴致勃勃地看着登记员填写表格……那么,她就骗他了。
他默默收回目光。
黑美人拿着笔刷刷填写完,抬起眼皮问言溯:“你呢?”
“和她一样。”
言溯回答得毫不犹豫,说完才发觉这样的气氛很微妙,她兴冲冲地负责挑选,他不表示任何异议,就像对妻子顺从而又听话的丈夫。
呵,他淡淡一笑。
回程的路上,甄爱依旧心情不错,靠着窗子画圈圈。而言溯的表情平静得完美,看不出半点儿的异样。
甄爱犹自不觉,轻松而开心地说着几号几号要去哪里哪里服务,言溯安静地听着,等到她停顿的时候,冷不丁说:“密码我已经想出来了。”
甄爱小声惊呼:“这么快?”
她的心突然振奋起来。
等了那么久,终于出现曙光,终于可以沿着哥哥留下的信息一路走过去。仿佛直到这一刻,她的人生除去研究,开始有了不一样的目的。
很多话到嘴边,只说:“谢谢你啊,言溯!”
言溯没有回应。他当初想过,密码解开的那刻,他要认真观察甄爱的表情,欣喜、激动、崇拜……
此刻他固执地望着前方,弯了弯唇角,“我没料到这个密码这么简单。或者,不能称之为密码。”
他微敛眼瞳,透过后视镜看甄爱一眼。
甄爱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哥说了,只要多看书,我就一定能解开。可是我看了好多书,还是不懂。”
言溯听完,更加确定他的答案是对的。
他也笑笑:“你哥哥还告诉过你别的事吧?”说罢,他再度看她一眼。
甄爱察觉到了不对。从刚才开始,他的话怎么都有欲言又止的意味。而她认识的言溯,不是这样。
言溯见她僵直了身子,心中一刺,收敛了笑容:“你给我的这些,并不是它的全部吧?”
甄爱一抖,早该料到他会看出来的。
她蓦然想起了哥哥的话:只要多看书,你自己一定能解开。可如果你解不开找人帮忙,帮你解密的人说它很简单,怀疑这不是全部,那很有可能他成功地解开了第一步。你再用我教你的方法继续后面的步骤。如果你信任他,就和他一起解密;如果你不信任,我依旧相信你能解开剩下的密码。
甄爱心里一个咯噔,以言溯的聪明,他既然能看出密码,又怎么会看不出她的意图?
“你的哥哥很聪明。他说,这是一个密码,谜底是地点。他误导了所有的专家用专业的解密方法去分析,越走越远。同时,他还隐瞒了一个事实,解开这个密码需要不止一个步骤。”
甄爱听着他的话,脸色微白。言溯说对了,这就是她和哥哥之间才有的默契。
“根据这个密码直接分析出来的几十个地址,全部都是假的。第一步的正确答案,并不是地点。但只要第一步的结果出来了,你就有办法解开。”窗外的景色在他的眼瞳中流转,看不出情绪,“所以,我想问你,如果我告诉你第一步的结果,接下来你会怎么做?按照你原来的计划,告诉我说密码解不开了,然后自己偷偷地去处理?”
甄爱没料到一切都被他看穿了,她尴尬羞愧得恨不能跳车,她不敢看他,望向外边,小声道:“对不起,我还是隐瞒了。”
言溯清淡道:“不要紧,那是对你很重要的秘密。你很小心,所以有所保留有隐瞒都是应该的。”
他头一次这么善解人意。甄爱心底发凉,惶惶地看他,他看似很大度,眼底却没有半点儿暖意。
甄爱知道,如果一开始就说出实情,言溯也一定会帮她的。
可偏偏她说她会把一切都告诉他,然后偷偷隐瞒了一部分。
她低下头:“你想怪我,就说吧!”
言溯很平静:“不想说。”
“为什么?”
“慎行谨言。”
甄爱瞬间像是大冷天光脚站在冰天雪地里,她望着路边茂密的绿色,心底荒凉地像冬天。她再也坐不住,望见前边快转弯了,忙说:“就到前面的银行停吧,我要去办点儿事。”
言溯把车停在路边,甄爱边解安全带,边低声说:“你先走吧,我过会儿坐出租车。”
言溯扭头看她:“我等你。”
“不用了。”甄爱极力笑笑,一心想要下车,偏偏安全带扣像是和她作对,怎么都解不开。她又急又愧,脸都红了,使性子似的狠狠捶了那带扣一下。
很熟悉的白皙手掌伸过来,错擦过她的手背,微凉。他欺着身子,手指一动,安全带就弹了出来。
她看着他近在眼前的侧脸,清俊的淡漠的,她愈发无地自容。不等他坐好,她便推开车门,飞也似的窜逃出去。
言溯抬眸,望着满是枫树的街道上她飞奔而去的小小身影,蹙了眉。体内充斥着说不出的懊恼与挫败。分明是一件小得不能再小的事,他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在意?
理智上,他很清楚她谨慎而警惕的个性,以及她天性的不安和怀疑。可情感上,他依旧莫名地生气,气自己为什么得不到她的信任,毫无保留的信任。
他不明白,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情感,呵,真可笑,他什么时候会从情感上考虑问题了?
但现在,她也是敏感的,内疚又惭愧地跑了。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他莫名烦躁又不安,胸腔鼓动着抒发不出的闷气,抬手一拳就狠狠砸在方向盘上。砸完又愣住,他为什么要生气?
一拳下去,碰到了车灯开光。他顺着淡淡的光线看过去,路牌上灿烂地写着maplestreet枫树街。甄爱消失的地方是枫树街13号的银行。
这个地址好熟悉,甄爱哥哥的那个密码,一步解出来的几十个地址里,就有这一个。
言溯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推门下车的瞬间,一连六发刺耳的枪响穿过街道上茂密的枫树林,一群群飞鸟展翅直冲蓝天。
一秒钟后,警笛大作,刹那间又是一声枪响,尖叫惨叫声打破了街道的宁静。银行门口的人疯也似的四下逃散。
言溯的心狠狠往下沉。
枫树林里落叶窸窸窣窣,鸟儿成群狂乱地飞舞,他一阵风似的朝银行奔跑去,风衣在落叶飞鸟间拉出一朵黑色的花。
52恶魔降临枫树街
甄爱失魂落魄地跑进银行,心情跌落到了谷底。
其实她一开始就是那样打算的,等言溯解开了第一步,她就用哥哥给她的密钥完成剩下的步骤。事情的最起初,她的确不信任任何人,唯独只能靠自己。
可现在,她信任他了,却又不舍得把他牵扯进来。
都怪他那么聪明,把她的心思和企图看得一清二楚。他肯定生气了。
她甚至可以想到,如果不是遵循“谨言慎行”的戒律,他一定会绷着脸,傲娇又忿忿地说:“甄爱小姐,你从此失去了我的友谊。”
她停住脚步,脑子里幻想着他的脸色和语气,心情分明很沮丧,却又很想笑。
他一定会在外面等她,还是快点办完事情,回去和好吧。
上午11点,银行里很多人。甄爱取了号,C012,票据上显示C类业务前面还有10个人。C代表个人密码保险箱业务,流程复杂,一人平均耗时十几分钟,她估计要等到下午。
唔,要不现在请言溯吃饭去吧!
请他吃好吃的,他就不生气了呢!
可她还来不及转身,就察觉身边的空气发生了变化。
起风了。
有什么类似光速的东西嗖嗖一声从她耳边飞了过去,几乎是与此同时,震耳的枪响在耳膜边爆炸。几颗子弹打进不远处的防弹玻璃里,弹壳清脆地砸在大理石地面上。
不算厚的防弹玻璃中心被子弹打出一个小凹,银色的裂纹像蛛丝一样顷刻间布满整块玻璃。另一面的柜台女职员完全傻了眼。
一切似乎都只发生在千分之一秒,第二三四发子弹一连串打上去。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时,防弹玻璃吱吱歪歪,一整面连在一起,成块状地坍塌下去。
女职员尖叫着躲开,玻璃砸在柜台那面,纸币翻飞。
一个男人嚣张而散漫的命令声在整个银行回荡:“OnYourKnees!(全都跪下!)”大厅内所有的顾客依靠着本能反应,瞬间全部跪伏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
甄爱望着那面玻璃,瞠目结舌,第一反应却是回头。
逆着光,那人宽臂窄腰,穿着灰t恤宽腿裤,左手随意地Сhā在裤兜,右手单手拿着一柄冲锋枪,直直地对着甄爱的这个方向,就像是瞄准了她似的。
两人隔着二三米的近距离,甄爱望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全身僵硬。
男人面庞干净而俊朗,举着枪,有力地立着,像一尊雕塑。衣衫很薄,裹在肌肉流畅的身体上,挺拔而带着运动的美,甚至可以用性感来形容。
甄爱一动不动,现在下蹲来不及了,反而会因为有所动作而触发持枪者的反应。
可她出奇地并不害怕,脑中一闪而过一个念头:因为和言溯一起,她没有带枪;但生性警惕的她带了试管针,只要有机会接触到面前这个人,她就可以将他一击毙命。
如果他只是抢钱,她会袖手旁观。毕竟用病毒杀人容易,事后的麻烦却一堆;可如果他要杀人,那她就不能置之不理了。
还想着,那人身后的阳光闪了一下。门厅内的银行警卫从枪套里拔出手枪,一面瞄准了这个入侵者的背后,一面对甄爱做了一个下蹲避开的手势。
甄爱的心一下子悬在了嗓子眼。
可一声枪响之后,倒下去的却是拔枪的那名警卫。开枪的是另一个警卫。
两名中有一个是抢劫犯的同犯!
出现了两个犯人,甄爱的计划尚未成型立刻泡汤!
警卫右胸口中了枪,鲜血瞬间就染红地面,他痛苦得龇牙咧嘴,躺在地上一阵阵的抽搐。抱头跪在地上的人们见状,吓得更加不敢乱动,有几个年轻的女子竟失声抽泣起来。
大厅中间的那位男子巍然不动,表情极度冷漠,看了甄爱一眼,突然举起枪朝天空开了一枪。靠近门口的巨型大吊灯被打断,直线滑落。成千上万块细小的玻璃坠落地面,在震耳欲聋的轰响中,砸得只剩粉末和骨架,斑驳狼藉地拦在了旋转门口。
甄爱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但砸飞的玻璃片明显比她快。
好几片碎玻璃从她身体各处划过,有一块甚至擦过她的颧骨,脸上刀刻一般的疼。她一脚踩在玻璃片上摔倒在地,又是几片玻璃刺进手臂手心,痛得像是被扎了无数根针。她咬着牙,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枪声消弭的一瞬间,空旷的大厅里陡然警笛大作,红灯闪烁——有银行职员摁了报警器。
“Fuck!”妈的!
甄爱听到身边有个蹲着的顾客咒骂着站了起来,她狠狠一惊,刚要爬起来去拉他,却没想那个二十出头的男子转身冲穿警卫服的歹徒喊:“Arch!”
叫Arch的假警卫哗啦一声拉开警卫桌子的抽屉,喊了声“Jack”连着扔了两把枪过来。那声音粗狂豪放,就像银行抢劫是闹着玩儿的。
顾客里面又有一个同伙!
甄爱仰起头,眼睁睁看着两柄枪从自己头上飞过去,落在叫杰克的年轻人手里。
杰克很熟练地一手把手枪别在腰上,一手抓起狙击枪瞄准银行柜台对面墙壁上的红色警报器,子弹飞出去“啪”的一声,警报器碎裂成粉末。
甄爱吃惊地看着,心中一沉。
隔着三十米左右的距离,警报器半径不到4厘米,这个人枪法很准。
不对,有哪里不对!
粉碎了警报器,世界安静了。
杰克两三步跑起来一跳,居然轻轻松松跃到柜台上,双脚与肩同宽,稳稳立在那扇破碎而洞开的窗口,抱着狙击枪扫视一眼里边缩在角落的两三个柜员,一字一句道:
“他妈的谁摁的警报器?”
这一句话让整个银行鸦雀无声,先前几个抽泣的女顾客全惨白了脸,惊悚地望着那个高高的立在柜台上的修罗。
话是平淡无奇,却在提醒所有的人,他要杀人了!
柜台那边的职员吓得魂飞魄散,没人承认。
杰克笑了:“不承认我就把你们全杀了。”说着就抬起了枪。柜台那边一阵恐惧的尖叫和窸窣的躲避声,而与此同时,这边的人全痛苦地捂住耳朵。
甄爱的心陡然间一抽一抽地疼,为下一个可能死在她面前的陌生人。
他举枪的那一刻,陡然一个颤抖而坚韧的女声传来:“是我摁……”可话音未落,一连三发枪响。
鲜血溅在柜台的玻璃上,像盛开的红梅。
“Rach!Jesus,No!瑞秋!我的天啊!不!”死者的同事悲恸地低声痛哭,又不敢放声,哭音压抑得像鬼叫。
外边的人质一片死寂,沉默地闭上眼,便是一串串晶莹的泪珠滑落。那是有怜悯之心有良知的人为同类的善与恶而落泪。
甄爱死死地盯着玻璃上的血滴,眼睛顷刻间红了。
为什么人的生命那么脆弱?为什么人要屠杀自己的同类?胸腔中涌动的悲愤和痛苦像是要爆发前的火山,排山倒海地将她淹没。她双手紧紧握成拳,手指似乎要掐进肉里,却感觉不到半点疼痛。
她恨不得杀了他们,杀了他们。她就是只懂以暴制暴怎么样!
银行里开着通风换气扇,把试管砸开在地面上吧,让他们都去死!都去死吧!
可偏偏该死的,这里还有那么多无辜的人!
杰克不为所动,从Arch手里接过大袋子扔进柜台那边,手中的枪冲里面的人晃了晃,“你们几个,赶紧把钱都装进去!”
而这时,警笛声再次响彻天际——从银行外边传来的。
甄爱立刻回头。银行门口在一瞬间被防暴警察围住,一个个端着枪械,枪口全瞄准了银行内部,等着上级指令。
甄爱愣住,不可能!
刚才银行里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最多不超过50秒。这么短的时间内,这么多防暴警察是从哪里空降的?
银行的旋转门口空空的,被巨大的破碎吊灯架子拦着。刚才那个拿冲锋枪的,已经不见踪影。甄爱四处看,发现他早就泰然自若地指使着人质互相绑上绳子,沿着大厅围成一大个圈。
他在用人质做掩体,以免外面的警察开枪射击。
相比他的淡定,另外两个就有些慌了。
Arch一边跟着他赶人质,一边问:“King,警察怎么来这么早啊?”
被叫作的King的领导者根本不搭理。
杰克是三个人里最小的,年轻气盛,骂道:“真是一次比一次棘手,最近条子来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甄爱再次发觉不对,这个抢劫案不对。
正想着,King突然拿枪指了她一下,那双眼睛空洞得像是没有任何情绪。甄爱觉得这人太古怪了,而旁边立刻有个女生过来,拿绳子把甄爱的手绑起来。
甄爱没有反抗,却感觉到那个女生绑她的时候,塞了一段活扣的拉绳在她手里。
甄爱一怔,扭头看她;她却表情平静,丝毫不看甄爱,背着双手,被下一个人绑住了。而下一个绑她的人同样在不经意间偷偷使用了这个方法。
甄爱莫名心中一暖,眼睛酸酸的。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失而复得的信念。
银行在十字路口,离停车路段有几百米的距离。言溯一路飞奔过去时,迎面全是四下散开的人群和自动让路的汽车。
才跑过去,就看见警车来了。他不管那么多,直接朝银行跑去,可快到门口时,又陡然间停了下来。
他要救她。他不能进去。
言溯隔着玻璃,远远看见了甄爱。
大家都伏在地上,只有她站得笔直,一瞬不眨地望着歹徒手中的冲锋枪,没有害怕,没有喜悲。就像她在任何人面前一样,静静的,习惯性地,昂着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蓦然心痛。
他早该发现,她只在他身边,才会呆傻,才会迟钝,才会撅嘴,才会嗔笑,才会脸红,才会含着各种或欣喜或难过或羞赧或歉疚的情绪……低头。
他总取笑她迟钝,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发现,真正迟钝的是他。
为什么直到现在这一刻,他才明白,这些,已经是她至高无上的信任。
巨大的玻璃吊灯砸进地面,飞溅出水花一般的碎片,也是那一瞬间,她彻底被挡在了视线之外。可他很清楚,离吊灯那么近的距离,她肯定受伤了。
他安安全全地立在外边,那盏大吊灯却像是砸进他心里,随即又被无数碎片一块一块地扎着。
在长达十几秒的时间里,他都无法正常思考,脑子一片空白。但他终究是言溯,立了不到半分钟,就恢复了清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从枪响到现在,47秒钟,警察就来了。
那,是谁报的警?
很快,银行外边聚集了无数的警车和警察,忙碌成一片。银行里边的气氛,却格外的轻松。当然,轻松的只有那几个抢劫者,尤其是King。
几十个人质围着大厅边缘蹲坐着,为他们三个营造了绝佳的防射击堡垒。没过一会儿,外边开始有警察喊缴械投降从轻处罚的话。毫无疑问的废话。
杰克对此嗤之以鼻。
等待装钱的空隙,King忽然提议:“我们玩一个游戏吧,谁来配合我们玩,就有优先被送出去的权利哦!”
人质们面面相觑,谨慎而警惕。
有一个黑皮肤的中年男人说:“先把女人和小孩儿送出去吧!”
“你确定?”King笑了笑,语气阴森,“我们这个游戏的名字,叫做杀人游戏。”
原本还以为看到希望之光的人,瞬间眼神惊恐。他说的“送”出去,是以尸体的名义吗?原本期望被点名的人全部低下了头。
King晃了晃手中的枪:“既然你们不愿意,那我挑人吧。我喜欢13这个厄运的数字。我们有3个人,再从人质里选十个。”
他慢吞吞地说着,一字一句都吐词清晰。一字一句都像是来自地狱。
到了这一刻,所有人都尽可能深深地低下头,生怕他点到自己。大家都变成了鸵鸟,将头埋进黑暗里发抖,仿佛不抬头,恶人就看不见你。
可King的速度很快,第一就指向一个大学女生。
那个女生是和男朋友一起来的,见杰克和Arch过来拉她,惊恐地直往自己男朋友身边缩,一边躲避一边痛哭尖叫:“不要!不要!救我,henry救我!”
她的男朋友也慌了,手被绑在身后,却用下巴紧紧夹着女朋友的肩膀,哭着祈求:“求求你们,不要!不要伤害她!”
甄爱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们一个不耐烦开枪打死这个男人。可他们没有,只是狠狠一脚把他踢开。女生尖叫着乱踢乱打,却最终拗不过,被他们拖进圈子中央,扔在地上。
周围的人脸上全是痛苦和恐惧,甄爱听见身边的女人声音极低地哭泣着:“老天啊,救救我们。上帝,救救我们!”那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个一两岁的孩子,小孩子不明白发生的事情,却很乖,被妈妈的脸庞贴着嘴巴,不哭也不说话。只一双黑溜溜的眼珠好奇地张望着。
在一阵又一阵的哭声中,King很快选了9个人,还剩最后一个。
这一刻,几乎所有人的心都悬了起来,对各方的神灵祈祷,仿佛这是他们活下去的最后一线生机。
厄运不要降临,不要降临,每个人都在虔诚地祷告祈求,丝毫没意识到,他们祈求自己好运,就是祈求另一个无辜的人去死。
King看了一圈,目光落到甄爱这个方向,平静的唇角突然浮现起一丝古怪的笑意。甄爱的心微微一沉,就见他缓缓抬起枪,指着她身旁那个女人的孩子:“你,是第10个。”
杰克和Arch上来便拉扯女人怀里的孩子,女人一下子像崩溃了整个世界,极尽凄然地哀求:“不要,求你们不要伤害她。她只是个孩子,她是我的孩子啊。”
杰克毫不留情,“啪”地狠狠一耳光甩在她脸上,女人瞬间唇角出血,却整个儿赖在地上,死死咬着自己孩子的衣裳不松嘴。
孩子也感觉到不对,哇地扯着嗓子大哭起来。
周围的人都红了眼却无能为力,一个个又后悔刚才祈祷的时候没有顺带为这个孩子祝愿,现在他们生命的胜利失去了光彩,再也没有了侥幸和好运的意味。
杰克狠狠拉扯着大哭的孩子,可这个母亲像是疯了,一双牙齿咬出了汩汩的血水看着像是断了,眼睛也涨出了通红的血丝,却无论如何也不肯松口。
甄爱静静看着,也不知为什么,她忽然很想变成那个被母亲咬住不放的孩子。
“等一下!”她漠漠地抬起头,望着圈子中央的King,平静地说,“我换她吧!”
53恶魔降临枫树街
今天,是伊娃·迪亚兹的父亲,N.Y.T地方警署老迪亚兹警官职业生涯的最后一天。
作为土生土长的N.Y.T人,他从心底热爱这个毗邻纽约不及它热闹繁华却远胜其温馨友爱的小城市。人口不多环境优美,街道上永远都是惬意安宁的景象。
临近中午,离退休还有几个小时,警报响起。枫树街银行发生枪击劫案,2人死亡,30几人被劫持。
这在N.Y.T历史上是史无前例的恶劣大案。老迪亚兹随队出警,最后一次执行任务,早没了年轻时的热血与激|情,只有长年累月沉淀下来的责任与坚守。以及,最后一次,对安全归来的渴望和期盼。
到达现场后,第一天新接班的治安官维克警官就立刻行动,指挥分配,封锁道路,调集SWAT,一切工作井井有条。
而老迪亚兹在层层警察人影中看到了言溯。
他拿着手机,居然站在警车上,踩得警笛呱啦啦响。他犹不自知,十分认真地在拍照。
“S.A.”老迪亚兹大声喊他。
言溯循声扭头,跳下车朝他走过来,人还没走近,就冲老迪亚兹命令:“立刻向FBI行为分析小组申请援助。”
老迪亚兹道:“我们发过申请了。刚好几位FBI探员在本地度假,能立刻过来。其他的坐飞机要一个小时。”
维克在一旁看着,不明白老迪亚兹对这个年轻人的恭敬态度,轻轻咳了一声:“老迪亚兹,他怎么知道要我们警察内部要请FBI行为分析小组的事?”
老迪亚兹来不及说话,言溯冷漠地扭头看维克:“化装成警卫和顾客,带着至少三种类型的枪支,提前给警方打电话,他们不是第一次犯案。而我看新闻,知道FBI前几个月在中东部好几个州追查过类似作案手法的银行抢劫案。所以,你明白了吗?”
维克一怔,复而又问:“可你究竟是谁?”
老迪亚兹赶紧介绍:“S.A.Yan,FBI和CIA的密码解析行为分析顾问,过去在N.Y.T帮助我们破过很多案子。”
维克惊异了,他当然听过言溯的大名,可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人如此年轻。他到任前就知道N.Y.T藏龙卧虎,他还想过有机会一定要拜访言溯。可这样年轻的人站到他面前,38岁的维克治安官心中升起一丝不舒服。
他犹豫着初次见面要不要握个手什么的,但面前的人一点儿都不主动。而此时,
“S.A.久仰!”一位便装的金发美女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朝言溯伸手。
言溯不耐地蹙了眉,今天怎么这么多他不认识的闲杂人等?都是来打酱油的么?他双手纹丝不动地Сhā在风衣口袋里,脸色冷冰冰的。
美女愣了愣,伸着手,有些尴尬。
言溯眸光淡淡地扫了她一眼:“谈判专家?”
“我叫莉莉。”美女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看出来的?”
“麻烦你有点儿职业操守!”言溯无视她的问题,掏出手机低头划一下,把屏幕对准她,“这是银行柜台的电话,打进去,叫绑匪先把受伤的警卫放出来。如果可以,我们的医护人员进去抬。”
维克皱眉,不满言溯这样自作主张的态度,但又不得不承认言溯的方法和反应速度的确惊人。
莉莉收起窘迫的态度,赶紧拿起临时操作台上的电话。
“等一下!”言溯突然盯住操作台上的屏幕,那里连接着银行仅剩的一个监控图像,其余都被抢劫犯打坏了,只有这一个在柜台内部,比较隐蔽,却刚好可以从背面看见银行大厅的全貌。
黑白色的视频里,三个持枪者从围成一大圈的人质里拉人,每个人都在拼命地挣扎。
莉莉盯着监视屏又望向路对面的银行大楼,捂住嘴:“天,他们要干什么?”
言溯一言不发,面色严峻地看着。
甄爱蹲坐在屏幕的右下角,被绑着手,一动不动。他克制地瞥了一眼她小小的身影,心再次像被钝刀划过一样疼。
凶犯开始去抢女人怀里的孩子,甄爱突然动了一下,她应该说了什么,因为屏幕上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身上。最年轻的那个手中的狙击枪指向了甄爱。
言溯蓦然间全身都凉透了。
可那人只是拿枪口拍了拍甄爱的脸颊,转头对中间的男人说着什么。很快,他把甄爱拉起来,解开她手后面的绳子,把她推到大厅中央。又命令其余留在外围的人全部背过身去,不许看中间。
就好像......接下来会是一场盛大的屠戮。
言溯立在习习的风里,这才发觉那一秒他出了一身的冷汗,冷进了心里。
10个人已全部蹲坐在大厅中央,围成一个小圈。杰克和Arch搜了所有人的驾照卡摆在King面前,然后跟两尊处决者一样立在他身后。
King话不多,除了眼睛里时而闪过的鬼魅光彩,看上去竟然温柔,是个样貌出众的男人。只可惜他的笑容不能让任何人感到安慰。
他盘腿坐在地上,手指一点一点地敲过地面上的十张驾照卡,每敲一个,抬起眸,对应地找准它的主人。阴森而笑意盎然的目光,看得每个人心口发凉。
他看完后,微微笑:“杀人游戏,开始!”
十个人面面相觑,惊惶又不安时,
“等一下!”一个棕发男子喊,“把他送出去吧。他就在门口,警察都不用过来。”他指了指躺在门口不断流血的警卫。
King垂下眸,看着地上的驾照卡:“AsaExcalib.”
叫亚撒的男子小声地应了。
King低着头,若有所思。甄爱全身都紧绷起来,担心他会不会突然爆发,杀了这个“多话”的年轻人。可就在那时,柜台的电话响了。
言溯紧紧盯着监视屏。
电话响的那一刻,King抬起头来,朝杰克做了个手势,后者立刻过来接电话。他的位置离监视器很近,很清晰的一张年轻的脸,二十出头的年纪。
在这三人里,他处于最弱势的被支配地位。
“我是N.Y.T市警署的谈判专家莉莉·德特。你们需要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杰克对着电话烦闷地喊:“叫你的人全部撤走。”说完,转头看了King一眼,声音又没了刚才的狂躁,说:“我们没有任何想要的。”
莉莉毫不气馁,温和又平顺地说:“可我们需要你的帮忙。”
杰克毕竟年轻,怀有英雄主义,脱口而出:“干什么?”
莉莉的声音十分安定:“我们可以把门口的受伤者抬出来吗?他快要死了,我们不会进大厅,只让医护人员把他抬出来救治。”
杰克对这类事情毫不关心,但还是说:“你等一下。”放下电话去请示King。
这时,背对着监视器的甄爱忽然回头,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言溯一愣,屏幕很小,他明明看不清的,可他仍然感觉她漆黑的眼睛在看自己。
但下一秒,她又漠漠转过头去了。
几秒钟后,杰克回来了,拿起电话无比冷漠地说:“叫医生多等一下吧,过会儿还有几个人,让你们一并抬出去!”
说罢直接挂了电话。
这话让中间10个人精神再度紧绷,King无所谓地笑笑:“别担心,游戏很快就结束了,只要你们足够聪明,第一关就找到凶手。”
周围人面面相觑,望着彼此眼中的惊恐,更加慌乱。
“这个游戏叫做,谁是凶手!而我是法官。”King肃起容颜,“游戏开始。天黑,请闭眼!”
十个人全部石化。他这是,要从他们之中选一个“凶手”,然后,杀人!
“我们不会自相残杀的,你休想得逞!”坐在甄爱对面的女生冷冷地斥责,这正是刚才给甄爱绑手却系活扣的女生。
King垂眸又看她:“AmberSmith.”叫安泊的女生咬着唇:“我们不会做你的杀手!”
King的脸色暗了一度:“哦,不遵守游戏规则的,都要死!”立在他身后的杰克面无表情地抬起枪。
甄爱刚要阻拦,安泊旁边的女生赶忙拦住,用力地说:“我们会遵守规则的!”
“Susie(苏琪),我很喜欢你的识相。”King静静收回目光,杰克也移开枪口。
“不要再让我重复。天黑,请闭眼!”
经过这一轮风波,众人的心理防线已紧绷到极致,一个接一个,绝望而无助地闭上眼睛。甄爱看了一眼那个离开男朋友的大学女生,她紧闭着眼睛,满脸泪水,嘴唇因为害怕而苍白,抖得像是要掉下来。
甄爱静静闭上眼,一片黑暗。
她听见King站起身,绕着小圈缓缓走动,步调均匀而沉稳,绕到她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甄爱猛然浑身一震。
接下来的几秒拉得极为漫长。King终于走回去坐下,缓缓道:“杀手请出动。”
甄爱坐在属于自己的一片黑暗中,心跳声在耳边,响彻全世界。一秒后,她睁开眼,平静地望向King。此刻的大厅里,就只有她和这些魔头是睁着眼的。
King眼中闪过一丝愉悦的光,继续指令:“杀手请杀人。”
甄爱静默地直视着他,纹丝不动。
一秒,又一秒,死一般的寂静。
King冷笑一下,再度指令:“杀手请杀人。”
甄爱用余光看到黑洞洞的枪口转向了自己,她整个人绷成了一张弓,脑子里一片空白,可本能依旧是无法选择别人去死。
她咬紧牙关,缓缓而僵硬举起右手臂——笔直地指向King的眼睛。
代号为King的男人,眼睛里玩弄的笑意一瞬间消失殆尽,空洞得没了一丝情绪。
杰克歪下头,眯起眼睛瞄准甄爱。
甄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仍是一动不动地指着King。呵,不是说指谁杀谁的吗?你不遵守游戏规则呢!胆小鬼!
她指着他,突然觉得可笑,也不多想,唇角便浮现了一抹嘲讽的笑意。傲然又讥诮,像是要把他们三个大男人贬进泥巴里去。
King似乎看明白了她的笑意,脸上闪过极淡的怪意,却稳定下来,说:“临时增加一条规则,杀手不许选法官,也就是我。这一盘作废,杀手请闭眼。”
甄爱一愣,完全没想到他还有点儿骨气,她警惕地看着他,又瞟了一眼杰克手中的枪。后者遵循King的意思,冷冷收起。
甄爱这才闭上眼睛。
再度陷入黑暗后,她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后怕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席卷全身,骨头都像泡进醋里一样发软。
King再次选定了杀手,这次不是甄爱。
“杀手请出动。”
……
“杀手请杀人。”
……
甄爱才稳定下来的心脏又陷入紧张,新的杀手会做什么?有没有可能她没有杀人,别人却选择杀她?
安静的黑暗中,突然传来King冷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杀手已杀人,请闭眼!”
甄爱心里一个咯噔。
“天亮,请睁眼!”
惊慌失措的众人全睁开眼睛,警惕而惶恐地看着身边的人。
“被杀的人是……”King的声音带着判决,吸引了所有人求生的目光,他从地上的驾照卡中抽出一张举起来。
甄爱离得近,看到那是一个很年轻的亚洲小伙子,卡片上的大男孩笑得很灿烂。
King右手一捏,驾照卡断裂成两半,掉在地上。他宣布:“KoNakamura”
被点名的日裔愕然,所有人的目光或庆幸或悲悯地转移到他脸上,只听“砰”的一声枪响,他的额头瞬间一枚红点,鲜血妖魔一样遮盖住他半张狰狞的脸。
他仍惊愕地睁大着眼睛,张大着口,却已来不及争辩或是求饶,就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里,直直倒了下去。
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都不肯相信看到的事实,他们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杀,瞠目结舌。
几秒钟的寂静后,
“他是我的朋友!”一个日本女孩大哭起来,撕心裂肺地尖叫,“是谁?你们当中是谁选择杀掉他的!!!站出来!站出来啊!!!”
这一句话将剩余的人唤醒,是啊,我们当中有一个隐形的凶手,他选择了这个日本少年做牺牲。下一个,也会选择到我啊!
剩下的人惊慌失措,瑟瑟发抖,却又不动声色地开始观察周围的可疑者。
甄爱眼见这样下去,人们心里马上就会被怀疑吞噬,立刻决定转移目标,冲那个女孩很巧妙地说:“你冷静一点,小心那个叫杰克的开枪打你。”
这话很有效,女孩立刻闭嘴。
这时,女大学生也哭了:“是,杀人的是杰克,不是我们任何一个人。他们才是真正的凶手,真正的恶魔。”
King冷笑一下,不为所动地命令:“现在,你们可以开始指认,谁是凶手了!”
没有人开口,可每个人心里都在思量,刚才在银行有过一面之缘的,或素未谋面的,究竟谁是凶手。
King见没人应答,很是轻松地耸耸肩:“既然如此,我们开始第二轮。天黑,请闭眼;凶手,请继续杀人。”
末了,他幽幽一笑,“下一个被杀的是谁,你们不想为自己的生命争取吗?”
恶魔的话像是病毒一样在人的心里滋生,为了一线生存的希望,人的底线开始瓦解。
女大学生再也忍受不了,突然疯了般鼓着眼珠子,指向之前说先放女人和小孩出去的那个黑人:“凶手是他!进银行的时候,那一对日本人窃窃私语说他皮肤黑。只有他和这对日本人有仇,一定是他杀的。他是凶手!”
黑人震惊地盯着她,痛斥:“我没有。”一边说一边慌乱地看向杰克手中的枪,赶紧辩解,“我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们说什么,是她编造的。她在诬陷。”
苏琪见大家都乱起来了,赶紧问日本女人:“这到底怎么回事?”
那女人低下头:“我们说他了,他,他还瞪了我们一眼,”她猛然抬头,指着黑人,“他一定是听见了的。他在撒谎!”
在这一刻,任何微不足道的理由都变成了杀人的原因。
King满意地笑了:“你们确定是他?”
大学女生咬牙:“确定!”
黑人绝望地怒吼:“你为什么要害我?你才是凶手。大家,她才是凶手啊!她是第一个指认别人的人。她是凶手!”
现场一片混乱,大家的目光都在这两人身上游移,都在潜意识地锁定了这两位,也不管这赌局不是游戏,而是人命了。
“对!”叫艾撒的棕发男人转头看向大学女生,冷笑:“如果说和死去的日本男人有仇,我记得你们拿号的时候争执了一下,他还骂你bitch。”
这话一落,女生脸白了;而一个金发女子也帮腔:“是,我看到了。他还差点儿和她的男朋友打起来。”
显然这个风波更加引人注意,更多的人附和:“我也看见了。”瞬间,人都疯了,都在往大学女生的处决上添砖加瓦。
女生脸色惨白,指着黑人尖叫痛哭:“不是我,凶手是他,就是他!”
甄爱愣愣望着面前指指点点义愤填膺的人群,蓦然觉得所有人都成了面容扭曲的恶魔,狰狞而恐怖。对面的安泊呼吁大家冷静,可声音早被淹没。
人群中不知有谁叫:“刚才你还说凶手不在我们之中,而是开枪的杰克。这句话就是你内心有愧的证明!”
甄爱的头像是被谁狠狠敲了一棒子。一句真话为什么成了罪证?
可大家都疯了,愈发认定大学女生就是凶手。
King淡淡一笑:“认为她是凶手的,请举手!”
一只手,两只手……缓缓上举。
甄爱很想替她辩解,可面前的人群都是恶魔,只要她说一句维护的话,她也会被判定成凶手。有什么办法才能让大家清醒?她究竟该怎么做?
望着一只只投票的手,女生恐吓得不会流泪了,她连滚带爬地跪伏到圈子中间,凄厉地哭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你们不要举手,不要再投票!求求你们,不要!不是我,我不是凶手啊!”
举手的人已经有了4票。
甄爱,安泊,苏琪和艾撒都没有举手的意思,女生绝望的目光瞬间落在还在考虑的黑人身上,她立刻跪着爬过去,抓住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我相信你了,不要举手,不要举手。我不是凶手,不是!”
黑人脸上闪过一丝痛苦,黑黑的眼睛中泪光闪烁:“我真的不是凶手。”
女生连连点头,死死看着他:“你不是,你不是。”
黑人摇摇头,泪花更加晶莹:“可你,一开始就指认我。只有真正的凶手才会想尽一切办法误导大家杀死平民。所以,就是你。”
女生浑身一震,张了张口,什么也说不出,就眼睁睁看着黑人眼泪落下来,手掌举上去。
他说:“对不起。我要救自己。”
King挑眉,拿起一张驾照卡,那上面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图像瞬间被折断:“DianaMartin,5票处决。”
Diana尖叫着往外冲,可一声枪响,她绵绵地倒进血泊里,再没动静。
幸存的人目光呆滞,刚才他们因为恐惧而发疯,而诅咒凶手去死;可这一声枪响又将所有人打醒,那样年轻的生命,是毁在了他们手里。
是他们亲手送这个女孩上了断头台。
没有人觉得庆幸或被拯救,可同时,心已经麻木得没有了内疚与怜悯。
而更毁灭的消息还在后面。
King微微一笑:“错杀平民,游戏继续。”
54恶魔降临枫树街
莉莉放下电话,沉着脸:“不要条件,拒绝谈判,还说会继续杀人!”
维克愣住:“不考虑撤走?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老迪亚兹叹了口气:“虽然我很少遇到,但不得不承认,这世上有一部分人,以杀人和虐待为乐。”说完看向言溯,希望他能给出评论。
但言溯没听,正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
这不仅是普通的虐待,更是心理上的。这个领导者的施压手法相当独特。
黑白屏幕上看不清人的表情,也看不到大家闭着眼。所以King起身围着10人转圈时,莉莉满心疑惑:“他在干什么?”
King拍了甄爱一下,回到原地。
言溯几不可察地皱眉。他看见甄爱抬手,指向King,而杰克的枪转到甄爱面前。可周围的人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这是杀人游戏?
言溯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想也不想要去拿电话,杰克却收起了枪。甄爱暂时没了危险。
可等不及了!
言溯看着监视器,语速飞快:
“谈判专家你听好了!三人之中的领导者,31-33岁,短T恤宽裤裤腿束进马靴,典型的陆军习惯装扮。枪支是改装过的M10冲锋枪,特种部队专用。军人不会屠杀民众,他是被开除出军队的。他仇恨社会和国家,觉得被利用被背叛,内心麻木,控制力强很聪明,不屑于简单粗暴的肉体虐待,喜欢精神层面的摧残。
他在玩杀人游戏。这个人你不用谈判,因为他绝对不会接受。”
莉莉望着他,钦佩又诧异。
“但你可以从另外两个人入手。假扮警卫的,他只开了一枪,打在非要害部位,他不想杀人,也不主动举枪。一开始让人质围成|人墙,他注重安全。他的目标就是抢钱,然后离开;
那个年轻的小伙子,冲动暴躁,把抢劫当做玩乐,一旦他意识到真正的危险,他也会成为最先爆炸的那个。所以你的任务就是让他意识到他现在做的,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才说完,一旁的维克不满:“S.A.你不是警察和特工,你无法为刚才说的任何话负责。如果激怒了……”
“任何时候,我都可以为我说的任何一句话负责!”言溯冷冰冰打断他的话,眸光阴森看着他。这一刻,他似乎失去了一贯的风度。
维克气得颤抖:“你……”
“他说的都是对的!”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是赶过来的FBI妮尔特工。她和言溯有过多次合作,见面不用再介绍。
维克治安官原想自我介绍,但妮尔很快投入状态,直接看向言溯:
“我们追逐这个抢劫杀人犯快一年了。给他的画像是退役军人,盗窃技术很高,受人雇佣,把抢劫视为挑战和玩乐,没有怜悯,视生命为儿戏。另外,资源丰富。”
言溯认真听完,即刻就问:“你说的是,他!一个人。”
“是。他的代号是King,跟随他的两个人时常会替换,因为这个团队在抢劫十多处银行后,代号A和代号J的人有的被击毙,有的被抓获。只有他,虽然推断出他是军人,也获取了他的模糊图像,却没能在数据库里找到匹配的。”
言溯风波不动地听着,提出第二个问题:“为什么用‘资源丰富’这个词形容?”
“他很可能是受人雇佣的,每次抢劫除了拿钱,还完成一些特定的任务。每次他都准备充分,让同伴化装成警卫和顾客,抓取大量人质,确保自身安全。但去年12月后,他就再没有出现,直到今天。”
“12月的最后一次抢劫发生了什么意外?”
“在我们看来没有任何不寻常,和往常一样有人质伤亡。他的两个同伴被警方打伤,后来死了,被他抛在路边。”
言溯不说话了,看向监视屏。
妮尔也看过去:“他每次都会和人质做游戏,方式都不一样。上次他带人质们玩丢手绢,跑输了被抓到的人就会被枪杀。”
“太残忍了!”莉莉平时都在N.Y.T,很少见到这种类型的罪犯,听言,很是气愤。“S.A.说他们在玩杀人游戏,刚才King选择了一个女孩,就这个。”
她指着屏幕下角甄爱的影子,钦佩道:“‘杀人’时,她指了King,好勇敢。”
言溯冷梆梆的心蓦然一颤,是,那个小姑娘,一直很勇敢。他喜欢她这样勇敢的女孩。
很喜欢,最喜欢。
等她出来,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
妮尔看着,却皱了眉:“奇怪!”
这句话让言溯回过神,是很奇怪,King为什么没有杀甄爱。
视频里,King再度起身,绕着所有人走了一圈。
这次,他没有选择杀手。或许,他更喜欢看着人们因为心中的怀疑和猜忌而自相残杀。言溯默默看着,心中的疑惑再升了一层,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第一次要选甄爱?
几秒后,King拿起一张卡片,与此同时,银行里一声枪响。
视频中,日本男子倒在血泊里。
接下来的事情更叫人瞠目结舌,圈子里的人质激烈地争吵起来。
莉莉惊愕地捂嘴:“他们在干什么?”
言溯,阴森森地盯着屏幕,冲莉莉喊:“马上打电话!”
莉莉颤抖着去抓电话,可来不及了。五只手很快举起来,又是一声枪响!一个大学女生倒在血泊里。
莉莉的手顿住,眼泪一滴滴砸下来。
老迪亚兹也颤声:“不,我们身边的人不是这样的。”作为上一届治安官,他跑过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也熟悉这里的很多人。现在看到大家反目成仇,他如何也不肯相信。
言溯沉默着,微微敛瞳,盯着屏幕上甄爱的背影。
她的左手一直放在耳边,像是在捋头发,动来动去的。不是,更像是在敲什么。停顿,一下,两下,停顿......
她的意思是......二进制密码!!!她竟然在和他交流!!!
言溯忍住心里陡然涌上来的感动,沉声对妮尔说:“你们对King做图像对比的时候,有没有包括海外驻军,比如日本。”
妮尔一怔:“我马上打电话给佩林。”佩林是他们小组的电脑天才,最擅长信息搜索。
视频里,让人群内讧的导火索是日本少年的死,而他的死,是King的选择。
言溯想到这点,刚要开口,妮尔先说了出来:
“他在挑选受害者时,潜意识里加入了个人选择。即使作为军人,他有基本的反侦察能力,但他仍然会在不经意间,通过一些行为和动作表现出他的心态......”
照这么说,刚才的视频里他的一个行为,就特别奇怪......
两人异口同声:“人质里有一个是......”
“电话来了。”维克打断了他们的话,“King的真名是JoRains-Loo。太奇怪的姓氏。”
妮尔不可置信地张口:“天!12月的银行劫案里,有位受伤的女性人质,她玩丢手绢不小心滑倒被抓,被代号J枪击了,她叫JoRains-Loo。”
Jo(乔)这个名字男女通用。
可她猛然想起什么事,无限后悔地扬起头:“当时她被打断肋骨重伤昏迷,医生问她名字时,她不是在回答,而是在喊人。天啊,难怪那两个同伴死了,是被King杀死的。因为他们错伤了她。King消失大半年,是因为他真正的唯一的同伴受伤了!”
言溯:“你记得她的长相吗?”
妮尔摇头:“银行监视器全被打碎,而她被救出来时,脸上全是血。但她给我的感觉我很清楚,如果再见一次,我一定可以认出……”
她的目光落在监视屏上,手指几乎戳上去:“是她!”
言溯看过去,一下子愣住。
妮尔指着甄爱,“就是这种感觉!就像现在……”她望着屏幕里一片混乱而独自淡定的甄爱,“她太镇定了。那个日本男人死的时候,这个大学女生死的时候,你们看到没,她很漠然,很冷血,很无情,很……”
“不是她!”言溯冷冷打断她的话,语气里是掩饰不住的怒气,硬得像砖头。
妮尔怔住。
说实话,和言溯合作过那么多回,这是第一次看到言溯面带愠色。她印象中,不管遇到多么穷凶极恶的犯人,多么艰难困苦的境地,他始终都是淡定从容的。
言溯看她半秒,冷硬地收回目光:“妮尔特工,你没看到吗?游戏过程中,King这个角色很局限。他只是在维持秩序,克制而又冷淡。你认为在这种完全由他掌控的局面里,他为什么不更加张扬一点儿?”
妮尔冷静想了片刻:“与其说玩游戏,不如说他在陪人玩。他当法官,看着他的凶手杀人,而他藐视法官的规则,不顾世俗道义地去维护她。就像疯狂又错误的宠爱。”
这话的意思是,King第一选择的甄爱是凶手了。
言溯再度不悦地皱眉:
“我却认为,自从上一次的游戏出意外后,这次他们选择了更谨慎的方式。不然,万一其他人猜对真的凶手,代号J和代号A不小心手快处决了她怎么办?所以,这次没有凶手,只有杀人。看着周围的人惊慌恐惧地互相猜忌,看到人性的扭曲,他们觉得这才是最好的游戏。”
言溯往甄爱的对面点了一下,那里坐着两个女生:“游戏中,他只往这个方向看过。他想取悦的人,在这里。”
可,King第一次为什么要选甄爱,这个问题沉进了心里。
话没说完,屏幕里再度发生变化。
外围的人质中,大学男生冲过来,他跪在被打死的女生面前痛哭。他情绪非常激动,疯狂地朝拿枪的人咆哮。换来的又一声枪响。这一枪打在他的右肩,并非即刻致命。
一切来得太快,莉莉和维克都措手不及。言溯和妮尔却紧紧盯着其他人的反应,人质都在抱头痛哭。
甄爱首先冲过去,解开男生的绳子,双手摁住他的肩膀,又叫跟过来看情况的两个女生帮忙摁着。
甄爱把摁压伤口的任务交给了安泊和苏琪,站起身对King说:“让医生进来!”
周围惊慌的人都诧异地抬头看她。
King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为什么?”
“你说过,玩游戏的只有我们10个人。生死都在这10人里。如果他死了,你就违反了规则。”
Kinj□j了点头:“好。你先说谁是凶手,不管对错,你说了,我就让医生进来。”
剩下的人立刻求饶:“不要说我,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甄爱细细看了一圈所有人的反应,目光静静地落在King的身上:“是……”
“不包括我们三人。”King看出她的目的,打断。
甄爱沉默了。
她也在怀疑,要不要赌一把?可如果她指对了,他们真的会开枪吗?
这时,电话又响了。
莉莉等了没多久,杰克就接起了电话。莉莉看着言溯手里的指示牌,轻声道:“玩了这么久,King告诉你逃生的方法了没?”
对方声音虚了点:“我们自有办法,再说了,你怎么知道他的代号?”
“因为他抢过十几家银行,还打死了3名警察。”
杰克一怔,杀害警察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莉莉继续看言溯的指示:“他没告诉过你他以前的光辉历史吧。他是不是不准你们自己起代号,而强迫你们叫Jack和Arch。King一直都是他,J和A却总是轮换,因为之前的几任都死了,其中还有被他杀死的。你们只是他的工具。”
监视屏中杰克狠狠眨了几下眼睛,回头看King一眼,又低下头恨恨地对电话说:“我不相信你的话。”
言溯再写出一行字,莉莉问:“你不怀疑,警察为什么来这么早?J,我们在抢劫前5分钟就收到了报警,还说有2人死亡。你认为,是谁报的警?你们三个人里,有谁可以控制死亡的人数?”
“你这么相信他,他相信你吗?他把你们培训成高效的抢劫犯,你们一定相处了很久。你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吗?”
杰克不回答,摸了一下额头的汗。
他已经开始怀疑。
怀疑,果然是最好的武器。
莉莉继续攻击:“他叫JoRains-Loo,是驻海外美军,做过少校,右耳朵不太灵,左腿有伤。这些你应该看出来了。”
这些杰克当然知道。
要让一个怀疑的人相信你说的话,你就必须说一部分他清楚的真相,一旦他开始相信一部分,就会很快开始相信全部。
言溯很确定他的方法已经起作用了,他看着屏幕中杰克明显慌乱的眼神,再次打了指示给莉莉。
“让我们的医生进去给人治伤,多救活几个人,你身上的负担就会减轻一些。他没有开枪伤人,全让你开枪了。J,你现在要自救。”
杰克突然回头,冲King喊:“让医生进来,我们得想办法快点儿出去。”
King眯起眼睛,奇怪地看他,还没给指令,杰克就自作主张:“好,你们可以让医生进来。”
懂医学的警察早就化装成了医生的样子准备进去,这时维克往医生的盒子里塞枪,叮嘱:“进去之后听我的命令。”
言溯刚要上前,妮尔已先行一步,抓住那把枪:“不行!你知道被他们发现之后的后果吗?”
维克的尊严一再被挑衅,忍无可忍:“他可以杀掉抢劫犯!”
“那里面有3个犯人至少6只枪,还有一个伪装的人质。”言溯冷冷的,压低了声音,“维克警官你脑子进水了!”
维克更加愤怒,还要说什么,老迪亚兹忽然发威,对医生道:“Brook,别带枪,马上去救人。”
警察医生立刻提着医药箱进去。
老迪亚兹望向年轻的维克,刚要开口,却听见言溯猛然喊了一声:“住口!”
那个永远儒雅绅士的男人从来没有如此大声地吼叫,像一头疯了的狮子。老迪亚兹错愕地看过去,才发现他不是说自己,而是说莉莉。
几秒钟前,莉莉对着电话说:“King真正的同伴就在人质里,那是他的Queen。他们两个在做游戏,你们只是工具。刚才他们一直在交流,你没看到……”
监视器中的杰克抬起头来,举枪砰地一声,监视器画面下起了雪花。
杰克开了一枪,在所有人包括他同伴吃惊的眼神里,突然把狙击枪往背上一背,抽出手枪大步走过来。却不是对着King,而是一下子揪住甄爱的衣领,枪口抵住她的脖子,将她拎了起来。
甄爱没有挣扎,担心激怒他。
杰克于是更加确定,凑近她耳边冷笑:“果然是你。”
这话一出,剩余的人质全尖叫:“原来她才是凶手!”
“难怪只有她敢和他们对抗!”
“她还自愿和那小女孩对换,因为他们是一伙的。”
“刚才她去摁压那人的伤口,都是装的。她是凶手。”
柜台的电话又响了,可这次,没人去接。
甄爱觉得自己一点儿都不在乎,可心里还是凉透了。他们会怀疑她,外面的警察也会怀疑的吧?言溯那个傻子呢,会不会怀疑?
杰克恶狠狠地威胁:“King,你说过有办法让我们安全离开的。我现在不想玩了,你让我出去。不然,我就打死她。你别乱动,要是敢拿枪,我先崩了你真正的同伴。”
说着,他向Arch拉阵营:“他骗了我们。这个女人才是她真正的同伙。他根本就没有准备带我们离开。我们是来抢钱的,不是来杀人的。结果呢,我们两个都杀人了,他却什么也没干!”
“Jack,有话好好说!”Arch应付着,但并没拿枪对杰克。毕竟,相对深不可测的King,他们两人更熟。而且,玩什么杀人游戏迟迟不脱身,Arch早有怨言。
“Jack,”King八风不动,冷冷地命令,“你不听话了?”
“我说了,我现在要离开。”杰克暴躁地拉开保险栓,“我真的会杀了她,1,2……”
连续拨了3遍,电话一直没人接。
言溯握着话筒的手开始发抖了。
莉莉没有说清楚是眼神交流,杰克如果理解成言语交流,他现在一定会把枪抵在甄爱的脖子上,用她来威胁King。
他一动不动地立在电话前,冷气从脚底一点点弥漫上来。
电话里一下一下的“嘟嘟”声在他听来像是凄惨的丧钟,该死的,他头一次彻底失去了耐心,扔下电话就朝银行飞奔过去。
妮尔惊住,忙喊:“拦住他!”
围在门口的第一排警察瞬间涌上来将他赌住,言溯心中绝望的感觉猛然间强烈。
他好像突然看见了甄爱的脸,白皙而安静,常脸红,很少笑,多可爱的女孩子啊!
他几乎要崩溃,所有的情绪却堵在嗓子里,一句话也说不来。只是沉默地,用力地去推开面前一切的阻扰。
直到又是一声响彻天际的枪响,他蓦然僵住,怔怔立了好半晌,渐渐眼睛红了。
他一下子狠狠甩开拉着他的特警们,转身走了一步,像是迷了方向原地转圈的人,又转回来。
他望着半条道路对面的玻璃门,眼睛一瞬不眨,固执而无望,咬了咬牙,什么也没说,眼泪就掉了下来。
55恶魔降临枫树街
1,2,3,
枪响!
甄爱跪倒在地上,捂住鲜血淋漓的左手臂,火烧般的疼痛让她止不住全身发抖。她摸了一下,虽然疼痛难忍,还好没伤到骨头。
她几乎是即刻回头,却没看到开枪的人。
其余人质神色惊恐,面面相觑。谁也没料到后面突然冒出一发子弹,击穿了杰克的左胸膛,和甄爱的手臂。
前者当场死亡。
Arch惊愕地睁大眼睛,却又马上垂眼看向King:“少了一个人,我是不是可以多分一点钱?”King面不改色:“当然。”
可甄爱看见Arch刚才往右边瞟了一下,受伤的大学男生,摁着他胸口的苏琪,蹲在一旁的安珀,两个正义的男人——艾撒和黑人。
究竟谁是King的同伙?
这时,医生小心翼翼地走进来。King看他一眼,随之任之。医生先检查了门口警卫的情况,还有呼吸。他立刻叫了几个助手,把警卫抬出去了。
很快,他再度进来,给大学男生包扎伤口,苏琪和黑人跟着帮忙。
King冷漠看着,突然用枪指向医生:“你过来。”
医生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警察,面对King的枪口,平稳地过来。
King的枪口往柜台那边扬了一下:“打电话,叫刚才挑拨Jack的人进来。我开出的条件是,把外围人墙的19个放出去。”
外围被捆绑着的人质听到了生的希望,而中间玩杀人游戏的幸存者则继续活在噩梦里。
医生顺从他的命令,才走一步,又听King吩咐:“我要的不是打电话的谈判专家,而是真正的那个。”
甄爱捂着伤口,心里一疼,该不会是言溯吧?
医生身上带了微型录像,所以讲电话的时候,他刻意面对着King和靠近门口的那排人质。他才跟上级传达King的要求。电话那边的人就争持起来了。
除了言溯,其余的人都是一个意思:“不准去!”
妮尔特工:“警方从来就没有人质交换的规矩!”
维克也附和:“如果答应了他的这个无理要求,接下来我们的谈判地位会完全落入下风。”
“我们从一开始就在下风!维克警官,”言溯的声音又重又沉,很冷,“29个人质在那里,死伤3个。即使把这群凶手分析得再透彻,即使今天一定会抓到他们,那又怎样?中间还要死几个人?”
维克不为所动:“不论如何你都不能进去,这是命令!”
言溯立刻反驳:“我不是你的下属,不用遵从你的命令!”
电话那边的人在较劲,这边的King却道:“他不进来,我每隔一分钟杀一个人。”
医生转达了King的话,这下,争持消停了。
甄爱咬紧牙关,自己动手,用医药箱里的绷带绑好伤口。过了大概半分钟,她听见有皮鞋踩在玻璃片,发出窸窸窣窣碎裂的声响,有人进了银行大厅。
甄爱猛地抬头,就撞见言溯熟悉的眉眼,温润而澄澈,带着隽永的说不出的情绪。
她的心狠狠一痛,忽然就委屈了。
害怕,恐慌,各种柔软的情绪,到了这一刻,才后知后觉地涌上来。仿佛到了这一刻,她才看到了让她安心的依靠。
言溯身形挺直,步履稳妥。进来的第一眼就看向甄爱,她跪倒在地上,手臂上全是血,脸色也白得吓人。他虽然担心,但也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她还活着,没伤到要害。
他面色冷倨,快速扫了一眼银行里的情况,目光又软下来,落在她身上,一瞬不眨地盯着,仿佛他只为她而来。
四目相对,执着望着。
他静静走来,忽然,冲她微微地笑了。就连深邃的眼睛里也闪着钦许的笑意。有点儿骄傲,有点儿自豪。
甄爱的心蓦地温暖,她明白他的意思。他在表扬她,呵,这个时候,这样贴心的笑容比任何安慰紧张或是担忧都管用。
他们都是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的人。
言溯收回目光,走到了King面前,站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点儿没有胆怯或拘谨的意思,仿佛这里是他的地盘。
他从来如此,到哪儿都不收敛他嚣张的气势。
King脸上闪过一丝怪异,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平视言溯,问:“你的名字叫什么?”
“S.A.Yan!”简短迅速,冷硬有力。
King顿了顿:“好奇,你名字里的A代表什么?”
“Ace!”言溯淡淡看着他,眼神含着几不可察的探究。
“Ace?”King挑了眉,“居然有人敢叫‘Ace’,真是大言不惭!”
言溯丝毫不把他的讥讽放在眼里,定定道:“因为我就是Ace!”
甄爱望着他倨傲而淡漠的侧脸,浅浅笑了。当然,Ace王者,他当然担得起这个名字。只有他才担得起这个名字。
King不说话了。
按照之前的承诺,他示意医生可以带那19名人质离开了。外围的人如蒙大赦,有的帮忙抬受伤的男生,有的帮忙牵小孩,大厅外围再度形成高高的人墙。
言溯蹙了眉,敦促医生立刻带他们离开;可与此同时,King抬起枪便射击大厅门口的电压器,瞬间起火,门边的纱帘一下子烧了起来。
Arch从柜子里拖出汽油,哗啦啦全泼在大厅,银行瞬间成一片火海。被释放的人质尖叫着往外逃,把外边的警察阵线搅得一片混乱。
大厅中间的人质则绝望地抽泣起来,有人想往外跑,但Arch抱着枪拦着,谁都不敢乱动。
King道:“把你们的等待号码拿出来,我要陪个人保险箱业务的顾客下去拿东西。”
大家赶紧把纸条拿出来,除去死的两个人B028和A052,剩余的号码是B020B036B044A060A068A076C004C012。
甄爱是C012,安珀是C004。
安珀抗议:“我不去!”
King拿枪抵了一下她的后背,安珀立刻噤声。
言溯始终看着甄爱,见她挣扎着要站起来,上前一步去扶她,又在她手心摁了一下;甄爱一愣,复而苍白着脸笑了笑。这下轮到言溯也一愣,才知她早就看出来了。
“别担心,我没事。”
她捂着手臂,稳稳站起,转身准备跟King下去。
这时,艾撒说:“有她们两个人质就够了,放我们先出去吧!”其余人质全都跟着附和。King慢慢地回头,却看向言溯:“你觉得呢?”
言溯沉静道:“可以放他们走,我留下做人质。”
King虚浮地笑笑:“S.A.你知道吗?因为你,Jack背叛了我,这群人质也不乖了;因为你,这个游戏变得一点儿都不好玩。”
言溯沉默着不回答,紧紧地盯着他。
King扭头看向Arch:“不规矩的人都是他这个下场。”话音未落,他脸色陡然凶狠,拿枪抵住言溯的胸口,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枪响在甄爱耳边炸开。
她的心猛然像被狠狠击穿,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瘦瘦高高的男人在子弹巨大的冲力下倒了下去。
“言溯!!!”
甄爱疯了一般尖叫地扑上去,就见言溯静静地躺在地上,清秀的脸一瞬间白得没了丁点儿血色。却很固执地睁着眼睛,浅茶色的眼眸依旧清澈,像是拿水洗过的琥珀,静悄悄地,一瞬不眨地看着她。
“言溯!”她轻轻唤他一声,眼泪一下子就涌出来了,吧嗒吧嗒砸在他的衣领上,晕开一层层墨色的水渍。
他左胸口的风衣和衬衫全让子弹烧破了,防弹背心也深深地凹陷了进去。
他只是笑笑,那手点了点胸口,声音很轻:“这里,不疼;没有刚才在外面,听见枪响,疼。”
他断断续续地说完,停歇了。薄薄的嘴唇惨白着冲她笑,以示没事。
甄爱的心像是被扯了一道口子,痛得眼泪流的更猛,手枪抵在胸口那么近的距离,就算穿了防弹背心,肋骨也肯定被枪击的力量打断了几根。
不然,他不可能疼得脸都白了。
居然还笑!
外边的热浪一层层地扑过来。
甄爱抹着眼泪:“起火了,把你烧死了怎么办?”
“烧成黑炭还能净化空气!”他居然开起了这么低劣的玩笑,说完,就强撑着,立刻站了起来。
甄爱看见他咬着下颌一声不吭,可额头上分明疼出了冷汗。她心痛得要命,还要再说什么,King上前拉她:“不想他烧死你就快点儿!”
甄爱被King的枪推着,捂着手上的手臂,三步一回头,眼泪汪汪看着言溯。救火车的声音还没有响起,火越来越大,漫天地跳窜,像一张红帘子。
他脸色白皙,挺拔地立在火幕前,看着她,苍白的唇角带着深情的微笑。
那个眼神在说,Ai,我们都会活着出去!
甄爱很快被带到地下一层的保险库,一路畅通无阻,各种密码门King都打开了。甄爱已经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他们背后定有S.P.A在支撑。目标,或许就是她的保险箱了。她早知道,保险箱里的东西会引他们上钩。
空荡安静的走廊上,甄爱和安珀走在前边,King拿枪跟着。三个人的脚步声很错乱。
走到保险箱前,甄爱话不多说,迅速打开,又漫不经心地伸手去拿里面的东西。
“我来拿!”King担心甄爱捣鬼,恶狠狠地命令。
甄爱慢慢收回手,退后一步。
眼见King探身去拿东西,甄爱突然闪到安珀身后,左手箍住她的脖子,右手的匕首就抵在了她的喉咙上。
安珀像是变了个人,极其镇定,没有尖叫。
而King察觉到身后的动静已来不及。
甄爱眼睛阴森地像黑洞:“别想朝我举枪,你动一下,我就刺穿你妹妹的脖子。”
King的脸上瞬间划过一丝凶狠,像是要把她吃掉才甘心,但他忍住了,真的一动没动。
反倒是安珀,轻晃晃地笑:“没想到你这么警惕,居然在保险箱里放匕首,是我疏忽了。也没想到你这么聪明,猜出了我们的关系。”
“是你们做得太明显!”甄爱语调阴冷得像寒冰,哪里还有刚才在外面淡漠的样子,
“你是第一个明目张胆挑战他的人,他居然没有杀一儆百。玩游戏的过程中,他意兴阑珊,并没多大的兴致,却十分在意你的情绪,三番五次去看你的表情。”
那种表情是最单纯的开心与宠爱,无关男女。就像甄爱的哥哥,一心一意竭尽所能地去满足她任何大大小小的愿望。
“安珀,你的表情当然是很入戏了,有时疯狂,有时激烈,却偏偏没有害怕。还有,那个男生受伤时,苏琪是帮忙摁伤口去的,你既怕脏了自己的手,又想多看几眼他痛苦的表情……”
突然,“滋”地一声响。很突兀,没有任何后续反应。
安珀一惊,再次摁了一下手中小物件的按钮,又是一声“滋”。
仍旧没有任何事情发生,安珀和King都不可置信。
甄爱很配合地发出一声轻音:“嘶~~~”凑近安珀的耳朵,冷笑,“安排你们来的人没事先告诉你们吗?这种程度的电击棒对我没用。”她把安珀扭了个方向,恶狠狠看着king,“放下枪,东西给我。”
King咬着牙,眼神凶神恶煞。甄爱稍一用力,匕首划破了安珀的皮肤。King愤怒地把枪扔在地上,又把手中一小块金色递给甄爱。
后者一把夺过链子。
就在这一刻,King反手抓住链子一扯,瞬间握住甄爱的手臂,一使劲,她受伤的胳膊像被拆掉一样痛得撕心裂肺。
而和king有眼神交流的安珀也在同一时间掰住甄爱的右手腕狠狠一拧,自己钻出束缚,却把她扭在地板上。
左臂的伤口被扯开,地板上一瞬间全是鲜血,甄爱痛得差点儿晕过去。
安珀跪在她身上,死死压着她的脖子,哼笑一声:“他倒是提醒过我,你的右手没有力量。”
甄爱一怔,复而吃吃笑了起来:“他?呵,他为了抓我,亲自出面安排工作了吗?就凭你们两个,好像,还没有那个能力呢!”
“他不是亲自安排工作,他是亲自来了。”安珀一字一句地说出这话,感觉到甄爱的身体不经意间僵硬了起来,她开心地哈哈大笑,低头凑近甄爱,“他就在那些人质里,你没看出来?”
甄爱的呼吸开始紊乱,他,在上面?那……她心里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死死抵制着自己不肯去想。
但安珀帮她残酷地挑明:“哎,你刚才那么担心那个叫S.A.的男人,他可都看到了。你说,他会不会杀死他?好遗憾,那个S.A.至少被我哥打断了两根肋骨,都不用较量,直接K.O.。哎,真可惜那么一张俊俏的脸。”
甄爱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整个人都静默着,像是沉睡了,仿佛没有听到任何话,没有任何感觉。
安珀还要刺激她,轻轻地笑:“他死了,你会不会伤心呢?”
被压趴在地上的人依旧没有反应。
King捡起枪,走过来,“别和她那么多废话!把东西和人都交出去,我们的最后一单就完成了。赶快撤,这女人很麻烦,中途出什么问题交不了差,都得死。”
说着,他俯身拉甄爱手中的金色链子,甄爱却忽然一把抓住了他。
无用的挣扎!
King不耐烦地甩开,要不是那人交待要活人,他真恨不得把她打成筛……刚才手上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有点儿疼……不是有点儿。
King抬起手腕,赫然一枚蓝色的针眼。
“你给我打了什……”话没说完,手枪掉在地上。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在整个地下保险室回荡,凄惨得像用爪子在人的心上撕扯。
安珀惊愕地扭头,那个平日总是寡言又冷漠的男人此刻完全变了形,像大虫一样缩在地上直打滚。
“乔!”安珀喊着哥哥的真名,飞扑过来,却一下子吓得灰飞魄散。
King的眼睛鼻子嘴巴甚至连耳朵都在大量的出血。原来硬朗的脸上起了密密麻麻的黑点,而挨了针孔的那只手瞬间黑化开始腐烂。
King剧痛难忍,连话都说不完整,那么大个人缩成了球,在地上疯狂地滚来滚去,摧肝裂胆般地惨叫,一声一声撕扯着人的神经。
“你干了什么?”安珀怒目回头看甄爱,后者脸色惨白,显然也震惊于king的苦痛折磨。但她的目光很快移开,看向地上的那支枪。她刚要去拿,却飞快地滚进旁边的走廊里。
安珀抽出随身带的枪支,打了一发子弹。刚才,就是她的枪从背后杀了杰克。
安珀刚起身,地上的king伸手抓住她的脚,嘶吼着祈求:“Amber,杀了我!杀了我!”
安珀蹲下来,抱着他血流满面的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不,等我杀了那个贱/人。等我杀了她,我带你出去,我送你去医院。就算坐牢,我也要把你救活。”
“没用的!啊!!!”king痛苦得无以复加,狠狠地拿头撞地,“这是组织研究的新型病毒,没药可解!还有,你不能杀她。杀了她,boss不会放过你!拿着这个。”
他伸出黑乎乎满是血脓的手,把金链子交到她手里:“我们的任务完成了一半,换你一条命。以后,别干了。拿着钱,好好的。”
“不!”安珀握着链子,大哭,“都是我不好,都是我贪玩。是我害的你,是我害的!”
“没有,我不怪你。只希望你最后一次听我的话,不要杀她,保护自己。”King说完,突然惨叫一声,扑上去握住安珀手中的枪,“砰”地一声打穿了自己的头颅。
……
安珀身上溅满了血,而她亲爱的哥哥,黑乎乎的像团烂泥,倒在大片的血泊之中。
那个在军队里受过无数历练,被俘时面对各种酷刑都咬紧牙关的男人,在不到两分钟的时间里,不堪忍受折磨,自杀了。
安珀脸上没有一丝情绪,平平静静地站起来,提着枪,一步步走向隔壁的走廊。今天,她非要一枪一枪,一刀一刀,折磨死那个害死她哥哥的贱/人!
她飞快转过走廊,两边的墙壁上是无数的密码盒子,白光一片,却没有甄爱的影子。
室内有3条走廊,她移动几步依次查看,都是空空如也,只有地上的血滴。
她知道,甄爱站在尽头的拐角里。
安珀脱下鞋子,光着脚悄无声息地走过去。她可不想和甄爱浪费时间,围着保险箱墙壁转圈圈。只要她无声无息地走去另一端,到时,不论甄爱往哪条路跑,她都可以站在笔直的走廊这边,一枪打断她的腿。
她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地靠近尽头。
可没人告诉她,甄爱有极其出众的听力。
她看到甄爱影子的瞬间,猛地拉开保险栓摁动扳机。但甄爱早就预测到了她的行为,在她瞄准的那刻,甄爱比她更快地伸手,左手紧紧握住她的枪背,用力一推。
哗啦一声,弹匣落下来,掉进甄爱的右手上。
她一脚踢开安珀,冲进去走廊把弹匣扔进自己的密码箱,啪地一声关上门。
转身又迅速去抢地上King的枪。
安珀冲过来,扑住甄爱的腿将她扯倒在地,爬起来,狠狠一拳打在甄爱的腹部,又即刻像豹子一样扑去抓哥哥的枪。
而甄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抱住安珀的腰用力一甩,把她撞到墙上,反身再去抢枪。安珀再度扑过去,两人同时握住。
安珀面容扭曲,死死握着枪管。甄爱虽然左臂受伤,但抢到了扳机,索性连连开枪,“砰砰砰砰”5连发将枪中的子弹打得干干净净。
对面的保险箱上一个个的小坑,烟雾弥漫。
“你以为我就杀不了你了!”安珀咆哮着,瞬间像发狂的母狮,抓住甄爱右臂的伤口,狠狠一个过肩摔,把她整个儿砸在了密码墙壁上。
甄爱重重摔在地,痛得浑身散架,几度挣扎才勉强坐起来。而安珀疯叫着朝她冲过去,一脚踢下……
但就在这时,响彻天际的连环爆炸声在四处炸开,天地间剧烈动荡,地下室像装在沙漏上的房子,拼命地摇晃。
不出一秒,钢筋做的墙壁跟硬纸板一般碎裂,天塌地陷。
重重的金属墙四分五裂,噼里啪啦地砸下来,安珀站着高,一下子被打倒,瞬间被埋了。
反是甄爱重心低,眼见地下室倒塌,赶紧伏低沿着门线跑了出去。
56恶魔降临枫树街
言溯望着甄爱消失在大厅,才缓缓挪动一下脚步,吃力地侧过身来。
浓烟滚滚地往天上涌,这座银行位于一栋上世纪的古老建筑里,只有3楼,外层木制石膏结构。照这个速度,不过两分钟,浓烟就会沉降到整个大厅。到时所有人都会开始窒息。
而N.Y.T消防的响应速度是3分15秒,火势太大,灭火起码需要一二十分钟。
言溯望着漫天的火势和瑟瑟发抖的人质,对Arch道:“放他们出去吧,我留在这儿。那个警卫没有死,你的手上还没有人命。”
Arch没有回答,但也没有拿枪指着言溯。因为,正如言溯想的,他只关心钱和安全逃离。杀人的确对他没好处。
言溯看他垂下眼眸,知道这是他考虑思索的表现,继续道:“你可以一个人带着所有的钱离开。”
Arch一经提醒,立刻看向柜台上的旅行包,命令那个黑人:“去把钱拿过来。”
黑人照做,拎着重重的两三个钱袋过来,递给Arch。后者爱财,弯腰把钱袋往自己脚边拉拢。就在这时,黑人男子突然发力抱住他手中的枪支,把他扑倒在地。Arch条件反射地开枪,子弹却一发发打进了火场。
一瞬间,剩余的人质全见了生的希望,在一刻间扑上来七手八脚地将Arch制服,卸了他的枪,又找了绳子把他捆起来。
直到这一刻,大家脸上才换了怔忡茫然如获大赦的表情,互相拥抱着庆幸痛哭。倒是苏琪十分机敏,很快把地上的枪支捡起来,说:“先别哭,赶紧离开。小心那个变态马上就上来了!”
大家这才再度紧张起来,寻找出路。可此刻的银行大厅已经弥漫在熊熊的大火里。
苏琪立刻带着大家去柜台里找纸巾或毛巾,用饮水机接水打湿备用,大家齐心合力把大理石柜台那边的东西清理出来,留出足够空旷隔绝的地方,做了力所能及的自救措施后,忐忑地等待消防车。
苏琪和大家还把日本男人和diana的尸体拖了进来防止被火烧焦,算是给他们的家人留一份尊重。
言溯默默看完,转身离开。
苏琪见了,喊他:“S.A.先生,你去哪里?”
言溯头也不回:“下去。”
“可你受伤了,而且下面的人有枪!”日本女人担心地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不要去了!”
这下大家都暂时安全,经过刚才的齐心合力,剩下的人质空前的团结。
而且,面前这个高高瘦瘦步履虽然极力稳健却仍显吃力的男人,刚才只身进来换去了19条人命,还无时不刻不为他们的安全努力,丝毫不顾自身安危。这样的人,早已驱散了他们心中的猜忌丑陋和负能量。
现在看他还要下去救人,大家都于心不忍。
黑人男子咬了咬牙,站起来:“S.A.先生,我同你一起去。”说着,他握紧了手中的枪。
言溯顿了一下,缓缓转过头来,目光却落在棕发男人身上:“他和苏琪带着剩下的人,你陪我去。”
这句话让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亚撒身上。他是个沉默寡言却冷静能干的年轻人,刚才,他一直不曾慌乱,帮着大家搬东西找出口。
这样的人陪S.A.先生下去,大家都放心。
亚撒神色不明地看了言溯几秒,接过黑人手中的枪,同言溯下去了。
大火烧断了中央电缆,地下室的应急电源也受了影响。一路走过去,走廊里的灯忽明忽暗,像抽搐而垂死的病人。
两个身形颀长的男人互不说话,影子平行不相交,沉默而缓慢地走进地下深处。
灯光时亮时暗,投在同样轮廓分明的脸上,各自冷漠而严肃。
路越来越深,越来越暗。
先说话的是亚撒:“你走的路,好像不是去密码保险库?”
黑暗中,前边的人安静地笑了:“哦?你怎么知道不是去哪里?”
亚瑟极轻地愣了一下,唇角即刻浮现一抹寡淡的笑意,不回答反而问:“你看上去很吃力,需要我扶你吗?”但其实,言溯的步伐看上去出奇的稳,一点儿都不像受了重伤的人。
“不用。”他并不看他,回答得漫不经心。隔了几秒,问,“你叫什么名字?”
亚撒停了一秒,说:“AsaExcalib.”
“哪里人?”
“D.C.”
“真名?”
“……”
昏暗的地下走廊里,亚撒沉默了。他看了一眼身边的人,他只是淡定地继续走着。
弯弯曲曲的地下走廊越来越狭窄,周围全是线路复杂的各种管道和仪器,仪表盘上彩灯闪烁,数字窜来窜去。
言溯忽然停了脚步,望着某个仪表盘上飞速运行的数字,微微一笑:“用水量……消防车来了。”
走廊的灯光闪了闪,又暗了。他的侧脸虚弱而苍白,像一张纸。
亚撒心里闪过一丝讥讽的好奇。他拿着枪,而他断了两根肋骨,实力悬殊。既然他都已经怀疑他了,怎么还有胆量单独叫他下来。
亚撒闲适地说:“Arthur,我的真名叫Arthur。”
Arthur亚瑟,和言溯知晓的那个名字重叠。
言溯的话里有了笑意:“亚瑟,S.P.A.的幕后主使,真是幸会。”
亚瑟不悦地皱眉,这个人知道得太多了。而且,他乔装过,连甄爱都没有认出来,素未谋面的言溯是怎么认出的?
这样的竞争里,他认出了他,他便从此视他为对手。
他并不是不敢承认自己身份的人,散漫地轻笑:“啊~~让你看出来了。”
已经挑明了敌对的方向,言溯却依旧清淡,丝毫不慌,说话的语气像是叙旧聊天:“你比我想象中的年轻。”
亚瑟耸耸肩,“子承父业。……是谁告诉你我的信息的?”
“看出来的。”言溯双手Сhā在风衣口袋里,平稳地撑着自己的身体,
“King他们几个如果没有强大的同伴撑腰,不可能设计出如此精密的抢劫。那场杀人游戏不需要杀手,却选择甄爱,说明有人想给她进行心理施压。她三番五次地不配合却没被杀,后来甚至被其他人怀疑。不过是让她体验,她在这个小世界里不被信任,注定背叛和牺牲。”他莫名心疼,“这一切只有组织可以解释。”
“你是这个游戏里最违和的一个人。始终淡定,不害怕,不像安珀那样沉醉在游戏里,也不像苏琪镇定地关心他人的安全。你很漠然,不在乎周围的任何事情。你根本就没有把这个场景放在眼里。
King他一直不敢和你有眼神交流,甚至不敢看你。
King要去地下室时,你问他可不可以先放人质走。你是在暗示他不能放我走,并命令他对我开枪。这也是为什么King突然变得凶狠并第一次对人开枪的原因。
这些足以说明在S.P.A里,你的地位要比King高好几个级别。
可我那时还以为你或许是一个比较高位的成员,并没有往Arthur本人这方面去想。”
言溯停了一下:“但后来,起火了。”
亚瑟一愣,无意义地笑了笑,他明白了。
长时间的说话让言溯呼吸紊乱,左胸戳心般的刺痛一阵阵地袭来,他背上已全是冷汗,却不动声色地缓缓调整了呼吸,极力掩饰去语气中的吃力:
“起火了,人质里只有你没有流汗。我以为你有什么病症,但火光那么大,映在你的脸上,没有任何光彩。活人的肌肤在强热和强光下,都会散光。”
四周的光又暗了一度,他说,
“碟中谍里,汤姆克鲁兹的人皮面具竟然是真的。
呵,你需要戴面具伪装,无非是怕甄爱认出你来。她和我说过,组织里等级森严,一层对一层,不可越级。她不参与任务,见过的人,寥寥可数。”
亚瑟的脸笼在暗色里:“她竟然和你讲了这些?”
她竟然如此信任你!
“即使有所有这些,我也不确定是你。可刚才你自己承认了。”言溯脚步慢了点,嘴唇几乎褪去了最后一丝血色,在黑暗中森然的白。
亚瑟语气冷了一度:“既然你都知道,你不担心她此刻的安危?”
“你是说那对兄妹?”
“你早就看出安珀不是人质了。”
“他们的任务是甄爱的保险箱,作为内应的人质,当然也要选择保险箱业务。两个人,不多不少。而且那10个人质的排队号码是数学意义上的神秘数。人质并不是随机选择,而是安珀最早来到银行,记下大家选的号码后,再按号码挑出来的。她喜欢这么玩。而在甄爱的问题上,你们利用了她的善良。
她的假装在我看来是小儿科。
他们的兄妹特征太明显。绿色加琥珀色瞳孔,世上最罕见的瞳色之二。安珀右眼戴了一只浅茶色隐形眼镜,就是为了掩盖瞳孔颜色。欲盖弥彰。”
“很厉害。”亚瑟凉凉地笑了,转而冷了面容,定定地问:“你不担心她?”
两个男人,自然都明白这个“她”指谁。
不担心是假的,但,“她有办法对付他们!”
亚瑟挑眉,难掩嗤笑:“她?我可不认为。”
言溯不理会她的质疑,琥珀色的眼眸里不自觉就含了温柔的笑意,缓缓道:“她是个警惕又勇敢的女孩,很聪明,会自救。我相信她,也很清楚,即使她受了伤,她也有办法脱险。那对兄妹,绝对不是她的对手。”
亚瑟沉默了。
她现在,变成这样了吗?
他的印象里,她是个爱哭鼻子的小女孩,穿着白色的小小的碎花裙,胆小又怯弱,一只假蟑螂能把她吓得乱蹦乱跳满屋子窜。兔子死了她要哭,揪她辫子她要哭,捏她脸蛋她也要哭。什么都只会哇哇哇去找哥哥。
等后来送去她妈妈身边,她就不被允许哭了。
以后的她便是谨慎小心,整天低着眉垂着眼,不笑不闹,招她惹她都没半点儿反应。偶尔漆黑的眼中划过一丝茫然,转瞬即逝地隐匿下去。
即便如此,她也是安分听话的。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束着马尾,从很小开始就穿着白净清秀的长褂子,在各种仪器前穿梭,做着常人想不到的枯燥繁琐的工作。
从不质疑,从不违背,也从不反抗。
或许,他不应该遵从父亲的命令杀了她的父母,或许,他不应该一错再错杀了她的哥哥,让她对组织没了半点留恋。
可他们都想把她送出去,远离他的世界,他怎么能不杀掉他们?
一切阻止她和他在一起的人,他都要除掉!
他越来越难再见到她。一次又一次,她越来越坚韧,越来越陌生,反抗着,奔跑着,离他越来越远。他在不知不觉中,错过了她的日常生活和变化。
他阴森森地望着身旁这个清淡的男人,他嫉妒得要发疯!
手枪的保险栓“当”地一声拉开,前边的言溯停了脚步,沉静而自信十足地说:“Arthur,你不会想在这里开枪的。”
亚瑟的手掌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开枪。他们头顶上方漂浮着一层薄薄的氢气,一点儿火花都会即刻引发爆炸。
呵,这就是他淡定自若引他过来的底气?
亚瑟扬了扬唇角:“S.A.,你果然很厉害,居然把安珀他们的逃生方法都想到了。”
“高智商的福利。”他居然这个时候都不忘骄傲。
“老式建筑,出口被封,四面埋伏。除了城市的地下下水道,还有什么地方能让他们人间蒸发?不,应该是沉降。”
他说完,心底一痛,如果甄爱在这里,又该瘪着嘴斥责他咬文嚼字了。只是,他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
眼前莫名浮现出她眼泪汪汪,惨白着脸一步三回头的样子,那样的恋恋不舍。突然好想抱抱她。他的心再次剧烈地绞痛起来,却也更加确定了他的决定。
他愿意为她涉险,甚至……,而她不需要知道。
亚瑟微微眯了眯眼,夜一样漆黑的眼神和他这副明朗阳光的假面并不协调,他收起了枪,从怀里摸出一把小型军刀:“你单独带我下来,只为揭穿我的真面?”
对面的人俊容白皙,摇了摇头:“不,我要把你抓起来。”
亚瑟一愣,立刻就笑了:“你不会是内出血,脑子糊涂……”话没说完,戛然而止。他盯着言溯的手指,眼瞳紧紧敛起。
一枚银色的打火机在言溯修长的五指尖翻滚:“老式建筑,不需要太大的爆破力。这层稀薄的气体是什么,天然气?氢气?都无所谓,这种时候,打火机和手枪一样好用。”
亚瑟淡淡提醒:“你不要命了!这股爆破力再小,也不是人体能够承受的。”
电灯明明灭灭。
言溯眸光闪了闪,静默半晌,清淡地笑:
“我们来赌一局,爆炸后我们都会受重伤。如果你先醒来,你可以用手中的枪杀了我;如果我先醒来,我把你送进监狱!S.P.A.头目,CIA有很多的罪名在等你。”
亚瑟阴郁了,却没有丝毫的恐惧,冷峻地笑:“当然会是我赢。别忘了,你已经断了几根肋骨。”
对此,言溯只是点了点头:“我知道。”
我的生命,她的自由,我选她的自由。
金属打火机“咚”地敲开,闪烁的火光在他清俊的眉眼里染了一抹暖暖的色彩。手指一抬,带着火苗的打火机旋转着飞向高空。
两人几乎同时闪进了走廊两边的钢化门里。红蓝色的火苗飞到空中,像墨水落入清澈的池里,骤然晕开。
一条条纯蓝色的光如电波一般迅速蔓延开,火花闪烁。
电光火石间,狭窄的空间骤然爆炸开。
剧烈的冲击波下,老式的墙体轰然倒塌,沿着走廊的金属门在一瞬间随着波浪涌动,成排成连地扭曲……
世界顿时陷入黑暗。
一切恢复沉寂后,微弱的天光透过崩裂的墙体,从城市下水管道投过来。
两个面容出众的男人,脸色苍白,毫无生机地躺在碎石里。其中一个,脸像是裂开了,却没有露出皮肉,底下的面容清冷俊俏。
一分又一秒,地底下安安静静,只有潺潺的水声。
渐渐,淅淅沥沥的水声从地上渗漏下来,一滴一串落进废墟里。那是消防员救火的水流。
碎石中的男人依旧没有动静。
“言溯!”
甄爱顺着炸裂的地下走廊一路跑来,却见他面色灰白,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地沉睡在地。爆炸的灰烬和脏东西覆满了他的风衣和头发,她从没见过他这么脏乱的样子,他一直都很爱干净的。
她痛彻心扉。
“言溯!”
她伏在地上,低下头去抱他,挨挨他的脸,冰冰凉凉,几乎感受不到气息。她惊住,眼泪哗哗地落在他脸上。
“你说都要活着出去的!我带你出去!”她立刻坐起来,推开压在他身上的碎石,想要背他,又担心撞到他断裂的肋骨。双手无力,却死命拽住他的肩膀,一点一点地往外拖。
手痛得要断掉,像不是自己的,却不敢有半分松懈。
她平稳地拖着他,一寸一寸地往外移,灰蒙蒙的走廊上,他的脚边沿路留下一串血渍。鲜艳的红色像火一样灼烧着她的眼。
她抽泣着,咬着牙抹去眼泪,继续往外拖。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言溯才不会死!
目光无意地一扫,却落在角落的另一张脸上,破碎开的肉色面具下面,一张再熟悉不过的俊俏脸庞。甄爱吓得浑身一抖,那张脸和她噩梦中的一模一样。
他……真的在这里!
心里的恐惧像火山爆发,她怕他醒来,又不敢放下言溯去找人。如果他先醒来,一定会杀了言溯的。她死死咬住嘴唇,更加用力地把言溯往外拖。
她清楚亚瑟的性格,所以这种自杀式的爆炸一定是言溯做的,他是在赌命想要抓到亚瑟。她一定要马上把言溯拖上去,然后带警察来抓这个混蛋!
女孩像小松鼠一样拖着心爱的松果一点一点,窸窸窣窣地离开了。破败的地下走廊里,重新陷入静谧。
废墟中遗留的人脸色苍白,缓缓睁开眼睛,眸子如黑曜石一样漆黑幽深,敛了敛瞳,带着刻骨铭心的恨与痛。
57恶魔降临枫树街
春末的原野,青青翠翠,开着繁复的花。
远山天蓝,阳光灿灿。
他的心情阴郁得像南极漫长的冬天,极夜里永远看不到光明。
灰色的公路是一条长河,在春天的原野上流淌。
黑色的SUV静止在路边,亚瑟戴着大大的墨镜,遮住了半张白皙的脸,只露出下颌的弧线,硬朗又流畅。
他的脚边放着一套特警制服和一张假面,这是他逃离爆炸现场的方式。
“先生,您这次太轻敌了。”驾驶位置上坐着一个稍稍年长的男子Evan(伊万),他满身肌肉,连说话都很有力气,但话语间的尊重与臣服也显而易见。
亚瑟靠在车后座的阴暗里,脸色苍白地望着窗外。外边的颜色如此活泼,他的神色依旧不起波澜。
他因为受伤,嗓音略显绵弱,却掩不住天生的低醇:“是,我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她了!”
“她……长大了!”
伊万或许是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寂寥,神色有些动容,又换了语气,宽慰道:
“那个S.A.,他以前就坏过我们的事。这次要不是他出现,计划应该是万无一失,C小姐也会被带回来。没想到C小姐去银行,他也跟着。这么形影不离……”
料到话说错了,伊万又生硬地转回来,
“原计划让安珀他们带着密码箱里的东西和C小姐,远远开枪引爆城市下水道。可谁能料到他居然会去近距离引爆,他真是个疯子。”
亚瑟始终沉默。
他也没料到言溯竟然会在重伤的情况下再度冒险,就为一个赌,赌一次抓获他的机会。当真是个疯子,却也是个很聪明的疯子。
言溯进来之前就把下水道的事情告诉了其他警察。爆炸后,警察很快搜查了过来,下水道的几个出口都有人提前把守。
要不是当时甄爱的喊声惊醒了他,他只怕真的被抓获了。
他身上负着伤,在阴暗的下水道里走了不知多少公里,打晕了一个特警,换了他的衣服,才勉强躲过一劫。
S.A.Yan!他真的小看他了。
伊万看了一眼后视镜,后座的年轻人侧着脸静默着,他忍不住又提醒:“先生,您应该像以前那样。这些已经计划周密的事情,您本不应该亲自到场。”
亚瑟望着窗外,半晌,才寂寞地说:“我只是,又想她了。”
伊万梗住,无话可说,隔了好久才道:“早知如此,您当初就不该遵从您父亲的命令,杀了她的父母。”
“他们背叛组织,必须死。”他戴着墨镜,看不清表情,“包括她哥哥,也是。”
伊万沉默良久,道:“可是,C小姐现在,也是背叛了组织。”
亚瑟不说话了,听见路上的汽车声响,摇起车窗。
后视镜里渐渐有一辆车靠近,不出两分钟,过来停在了SUV车后。
安珀衣装齐整地下来,看得出爆炸后她修整过自己的装扮,可明显没有修复她在爆炸中受的伤。
她步履很吃力,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把扶住驾驶室的车门,看住伊万,声音很低,有气无力的:“A先生,我哥哥死了。”
隐忍的话才一出口,人就悲愤激动起来,“我哥哥死了!!”
她的指甲狠狠握着车门,因为用力和气愤,捏得更加发白:“那个叫甄爱的,她杀了我哥哥。她用了一种奇怪的病毒,我哥哥他死了,死的好惨。”
安珀捂着嘴,眼中盈了满满的泪水,一漾一漾的像是绿宝石,她颤声道,“他全都烂了!”
车内的人没有任何动静。
组织里没几个人见过终极boss的真面目。且boss最善乔装,即使是见过真人的,也通常是面对戴了面具的boss。
安珀一过来以为伊万是Arthur,望着他便落下泪水,心中的苦涩与悲愤不住地往外倒,越倾诉越强烈。
一想起哥哥惨死的样子,安珀心中升起无尽的恨意,她红着眼睛,一字一句地咬牙切齿:“I!swear!I!will!skin!her!”我发誓,我一定会剥了她的皮。
戴着厚厚墨镜的伊万侧眸看了她一眼,没有应答。
可SUV车后座的阴影淡淡发话了:“你要是真的有那个意向,我就把你切成生鱼片,喂狗。”
很强的低气压。
安珀莫名浑身一凉,这才惊觉后座上有人。那人带着墨镜,坐在深深的暗影里,看不清脸,只有一个清俊而阴冷的轮廓。
安珀心里还是冲着,却不敢反驳,忍了半刻,把手中的金色链子拿出来:“这是她保险柜里的东西。”
车后座的人没有反应,伊万接了过来。
安珀又说:“先生,我的哥哥是为了组织的任务而死,他……”
伊万冷漠地打断她的话:“小姐,他的任务没有完成,就算活着,也会被处死。”
安珀的眼睛再度红了,指甲几乎掐进车窗里:“你们,太过分了!”说着,眼神却不经意地往车后座瞟了一眼,漆黑一片的人影,依旧是什么都看不清,只有一道下颌的弧线。
伊万道:
“你哥哥和组织的约定是:完成任务后,得到1000万美金,另附你们在枫树街银行抢到的钱;任务未完成,交出性命。安珀你别忘了,这次你们兄妹抢银行,从监控到内部人员,从密码到建筑结构,各种信息都是我们提供的。要知道,我们组织曾经有不依靠组织帮忙,单枪匹马从银行抢去上亿美金的高手。你要怪,就怪你们技不如人!”
伊万停了一秒,提醒:“安珀,你们没有完成任务!”
安珀咬着牙,恨不得将面前这个冷酷的男人撕裂,可现在她心里全是恐惧,害怕他会杀她。她吓得不会流泪了:“可是,我哥哥已经死了!”
伊万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
原野上的风呼呼地吹过,安珀弓着身子半扶在车窗前,浑身僵硬。如果她成了组织的追杀对象,她一定逃不掉的。
天地间一片寂静,终于,车后座的年轻人再次淡淡地开口,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他们拿到了保险箱里的东西,算是完成了半条任务。”
意思就是放过安珀了。
伊万不再多说,摇上车窗。
安珀身子发软,眼睁睁看着黑色SUV消失在广阔碧绿的原野上。天地间很快只剩安珀一人。她仰头望着高高的天空,忽然想起了三个月以前的事。
她大病初愈,可以下地走路了。
哥哥陪着她复健,说:“安珀,我们去欧洲吧。已经有足够的钱让我们过一辈子了。这次都是那两个混蛋,害你差点儿死去。我们再也不干这个。”
她立刻不高兴了:“可是我想玩啊。我不管,我要玩!”
哥哥摸摸她的头发,哄:“太危险了,会受伤的。”
“不!”她挽住他的胳膊,拼命地摇晃撒娇,“最后一次,Jo,我们就玩最后一次。陪我玩嘛!接最后一单,我们就再也不干了。我保证。”
他无奈而宠溺地叹了口气:“好吧,最后一单。”
安珀望着天空,眼泪再度落了下来。
她一定要给哥哥报仇!
……
伊万开着车,刚才亚瑟放掉安珀的行为,他不太理解,但又似乎理解。
但他没问,而是把链子递过去:“C小姐的,或许和Chance留下的密码有关。”
亚瑟接过来,手指轻轻地摩挲,那是一个小小的金算盘,算盘珠子上刻着数字和字母,他握在手心:“假的,她防备心很强,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放在银行,只是为了引我找到错误的东西。”
伊万一愣,心里疑惑,既然早知道是假的,您又何必费劲心力地去找寻?
“这件事,不需要让B知道。”亚瑟冷淡地命令。
伊万应声。
他知道轻重,如果B先生知道,更加是要杀了C小姐的。
亚瑟沉默地坐在后座,望着窗外。他看见,原野上有一棵孤独的树,细细的树干,蓬勃的树冠,很像基地里面的那棵。
他沉默地看着,忽然想起16岁的她,立在树下,静静地问:“A,风筝是什么?”
他找了风筝,陪她在草地上,像风一样奔跑。那时候,她会抿着唇,腼腆地笑。
她的笑……
他一想起,胸口便像剜心似的疼。
他终于深深地低下头,扶住胸膛,可剧烈的疼痛像电流般一波波来袭。穿了防弹衣,还是被爆炸的冲击波震断了一根肋骨。
小时候,妈妈说,夏娃是亚当的肋骨变成的。
呵,他最心爱最疼痛的那根肋骨,要被人偷走了。
而他,绝对不允许。
欧文推开病房的门,一室的白色,干净得一尘不染。
甄爱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绷带,安安静静地趴在病床边,好像睡着了。她歪着头,伏在言溯身旁,白白的手攥着他的大拇指,拳头小小的,安放在他苍白的掌心。
这样的动作,有一种不寻常的亲密和依赖。
欧文蓦然想起一天前他赶到医院,甄爱的手臂不停地出血,却不听医生的话去整治,死活要赖在言溯的手术室门口,不出声,不叫喊,只眼泪一个劲儿地流。
谁都拉不走,谁说也不睬,蛮横无礼又不听道理,像个骄纵而不懂事的孩子。
那时的甄爱,对欧文来说,很陌生。她最懂权衡,最是自持,表情都很克己,笑容都很少,更何况耍赖地哭泣。
而他的朋友言溯受伤很重。断了3根肋骨,右腿小腿骨折,轻度脑震荡,右耳轻度损伤,其他情况还要等他醒来后进一步观察。
此刻,欧文望着病床上面色苍白的言溯,心疼朋友的同时,莫名地想,如果是他受了这么严重的伤,甄爱会不会这样哭。
其实,会的吧。她是个表面冷漠内心却很柔软的女孩子。
病床的年轻人动了一下,半晌,缓缓睁开眼睛。欧文心喜,赶紧跑去走廊上通知其他的人。
言溯醒来的瞬间,并不觉得有什么难耐的痛苦,比起几年前经历的那场爆炸,这次简直是小儿科。反倒是手心躺着一坨小小的柔软。他垂眸瞟了一眼,甄爱趴在他身边,均匀的鼻息像羽毛拂过,痒痒的。
指尖似乎轻触着她的脸颊,他的脑子里突然只有一个想法,好想摸摸她的脸。于是,指尖动了动,小丫头的脸柔柔的,滑滑的……唔,好想再摸一下……
甄爱被惊醒,立刻跳了起来,惊愕地瞪着眼睛看他。
言溯愣了愣,缓缓道:“做噩梦了?”说出来才发现嗓音干燥而嘶哑。
甄爱摇摇头,又想起适才她对他的动作,这样握着他的手,脸贴在他指尖,对她来说,无疑太亲密了。
她蓦然红了脸,想抱着手,又发觉手上缠了绷带。绞尽脑汁的,刚要问你喝不喝水,病房的门被推开。海丽伊娃林丹尼欧文还有贾丝敏全进来了。
甄爱赶紧退到一边做背景墙。
大家又担心又庆幸地询问着言溯的情况,他漫不经心地一一回答,目光却时不时追去甄爱那边。
她拘谨地立在墙边,眼神不知安放在哪里。不过几秒,就似乎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安安静静,无声无息,和周围的环境保持着疏淡的距离。
其实,经过这次的银行抢劫案,他已经很确定自己的想法。
那么多不舍的情绪,像石头一样压在心里透不过气来,其实叫做心疼。
他心疼她一个人带着枪,在冬天的下午驱车去陌生的山里找他;心疼她深居简出谨慎度日,不熟悉同学也没有朋友;心疼她跪在安琪身旁死死摁着她流血的伤口,无助而悲怨地落泪;心疼她醉酒了伏在他的肩膀上,哀哀地唤着哥哥,说对不起还是失败;心疼她望着彩色的蛋糕和泡泡汽水,禁制而又向往的眼神;心疼她安静沉默地穿梭在迷宫里,不寻求任何帮助,一声不吭地独自解决问题……
但,不止是心疼;更多的是欣赏,欣赏她像野草一样,努力而向上。经历了那么多的黑暗,依然拥有代替小女孩接受生死游戏的善良,依然拥有在被King选择为凶手时抬手指他的勇气……更多更多的,是心灵上的契合。
而且,哼,他说的话大家都不懂,只有她懂他。
可是,怎么和她说呢?他没有经验。
爆炸的那一刻,他最后一秒的想法其实是——甄爱真的不会有事吧?如果他出了什么事,他希望甄爱对他是没有感情的。
可现在,看见她安安全全地站在自己面前,他的心意又可笑而自私地转变了,还带着一丝丝忐忑的懊恼。
他并不确定她的心意。
尽管他是一位出众的行为分析专家,他在这方面,却是一窍不通。
他不悦地皱了眉,突然就说:“我要回家。”
海丽当时正在叮嘱他各种事项,却被他打断,愣了愣,这才发现这个熊儿子根本没听。但她也不至于生气,问:“不行,你还不能出……”
“我要回家!我要看书!”言溯板着脸,语气很坚定。
对于爱情这块知识盲区,他一定要回去恶补,迫不及待,现在就要。
作者有话要说:非正式小剧场(一)
从前有一只小松鼠叫甄小爱,从前有一只小松果叫言小溯。
小松鼠很喜欢吃松果啦,可是松果好重,她拖都拖不动。
可小松鼠不泄气,坚持不懈地拖啊拖。松果当然不满啦,瞪她:“你干嘛?”
小松鼠红着脸说:“我肚子饿,想吃你呐。”
松果不开心了:“哼,不给你吃。”
小松鼠看着香喷喷的松果,咽了咽口水,突然小爪子扑上去,抱住他狠狠亲了一口。松果很生气,气呼呼地看她:“全是口水,脏死啦!”
小松鼠搓搓小爪子,不好意思地笑笑:“你不准我吃,舔舔总可以吧~~~”
58严肃的真爱
甄爱走进图书室时,言溯一身干净的白衣白裤,坐在白色的轮椅里,双目微阖,似乎在养神。
他腿上还打着厚厚的石膏,她想起昨天,他才从病床上起来就疑似心情不好,坚持要求回家。
甄爱觉得他古怪得不可思议,但最不可思议的是,所有人包括医生都屈服了。结果,他的私人医生和护士跟着他回到家里。
医生说他腿上的石膏绷带至少要静养一个月才能拆除,某人一听,立刻皱眉。刀一样冰冷的眼神把医生吓得汗毛倒竖,声音冷得像在咬牙:“为什么要用这种累赘的东西束缚我,那么久!”
医生咳嗽一下:“S.A.,骨折的愈合需要较长的时间,必须......”
言溯飞快地打断:“必须借用外固定物维持骨折复位的正确位置,防止它移位。这个我比你清楚!”呃,谁是医生?“可是,我很清楚自己的骨头在干什么!它们很听话,不会移位,所以你马上给我拆掉!”
那说话的语气就像他是机器人可以“哐嘡”一声把身体里的零件取出来,捣鼓捣鼓装好又塞回去似的。
但其实,他心里很着急,他有很重要的正事做,他必须马上寻求各种方法,解决他和甄爱的问题,绑着个绷带太费事儿了。
海丽当时看了她儿子半晌,也不知是出于什么目的,说:“甄爱小姐也要养伤,刚好医生护士都在城堡里,就一起疗养一个月吧。”
某人立刻沉默地闭上嘴巴,不抗议了。
现在,他坐在彩绘玻璃窗下,闭目养神,安静又沉稳,一点儿不像偶尔发脾气又不可理喻的样子。
甄爱脚步很轻,踩在地毯上悄无声息。但还没靠近,他就惊动了,乌乌的睫羽一动,琥珀色的眼瞳就静静看着她,澄澈得像秋季的天空。
甄爱心弦微颤,抿了抿唇。
春末夏初的阳光洒下来,静谧的图书室里,只有他们俩,真好。
她走过去钢琴凳旁坐下,他绑着石膏绷带的右腿就安放在凳子上,像是橱窗里熊宝宝笨笨的大脚。甄爱一时忍不住,伸手覆上去,轻轻摸着那层硬硬的没有一点儿温度的外壳,可心里有种莫名奇异的温暖和心动。
她缓缓摸着他腿上的石膏绷带,心中莫名地甜,不敢看他,只垂着眸,小声问:“还疼吗?”
言溯摇摇头:“不疼,你呢?”
甄爱赶紧运动手臂,示范给他看:“绑了绷带就是看着吓人,都没有伤筋动骨呢!”
她活动着,一扭头,就见钢琴旁的地上放着厚厚好几摞书,全是近当代女性浪漫爱情小说,最显眼的当属JulieGarwood(茱丽·嘉伍德)的作品全集TheGift,TheBride,Obsession......各种。
这些小说题目......礼物,新娘,痴迷......
甄爱静悄悄地抬了抬眉毛,他也看这些书?
她斟酌了好半天,还是怀疑:“你都看了?”
“嗯。”言溯很诚实地点点头,“一共65本。”
“一字不漏?”
“一字不漏。”
甄爱张了张口,他回家不到一天……
但她早见过他读书的速度,也就不惊讶了。她蹲坐在地毯上,望着厚厚的几摞书,随意翻看,又问:“看累了么?刚才进来见你闭着眼睛。”
言溯摇摇头:“哦,我在清理大脑记忆,把这天看的东西都删除。”末了,补充一句,“永久性删除。”
甄爱拧着眉心,仰头望他:“为什么?”
他望着她在阳光下莹莹的脸,适才淡淡的郁闷消除了一些,但很快又闷闷地窜上来,哼,这些破书,看了一点儿用都没有。
他隐去微微的怒气,克己地说:“都是些对我没有帮助的东西,会占用我的脑容量。”
哼!根本就没有以天才解密专家行为分析学家为男主角,以天才生物学家身世坎坷神秘女孩为女主角的爱情小说!!!
男主不是公爵就是将军,不是检察官就是神父;女主不是孤儿就是公主,不是医生就是交际花。没有一个和他们的情况沾边的。
没点儿借鉴和学习的价值!看了半天,一点儿帮助没有!他还是不懂!
他不高兴地闭上眼睛,忿忿地删除这些“废书”的记忆。
甄爱不知道他怎么了,耸耸肩,表示不打扰他的“磁盘清理”活动。
她从来没看过爱情小说,多少有些好奇,挑挑拣拣,翻出一本,自言自语地念:“E.L.James,FiftyShadesofGrey(五十度灰)。这个好看吧?”
言溯立刻睁开眼睛,眼疾手快地把书抢过来。甄爱吓了一跳,望着空空的手,又怔怔抬头看他。言溯许是发觉自己反应过激,不太自然地清清嗓子,说:“这个不能看。”
甄爱眨眨眼睛:“为什么?”
“这属于......”言溯斟酌半天,白皙的脸上蓦然染了一抹红,咳了咳,“软色/情小说。”
甄爱睁着黑漆漆的眼睛,好半天才慢吞吞地“哦”了一声,一副不言自明的样子,看得言溯无缘无故憋闷,跟吞了鸡蛋一样难受。
但不管如何,他不能给她看。
这书讲的是一个大学女生去采访企业家,结果发展出S/M虐恋的故事。女主角的背景和甄爱的表面身份太接近了,万一她效仿了怎么办?他言溯又不是企业家!!
他绝对不能让甄爱效仿女主角,被企业家拐去玩S.M。
“那我不看了。”甄爱小兔子乖乖的样子,歪着脑袋继续挑书,目光又被一本吸引,刚要去拿。言溯抢先一步,嗖地夺走。
“那个是什么?”甄爱满眼睛的好奇。
“这个......也不能看。”言溯跟被老婆抓住看花花公子的丈夫一样,飞快把书扔到一边。
“我看见题目了。”甄爱嘟嘟嘴,“TheStoryofO!”O小姐的故事。
她托腮着,仰着头望向言溯:“喂,你脸红了!”
“切!太阳晒的!”他神色尴尬地白她一眼,清逸的脸颊在阳光下愈发红了.
甄爱轻笑:“也是......软色/情小说。”
言溯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摸摸鼻子,很诚实地说:“这个......不软了......”
甄爱眼睛亮闪闪的,身子不自觉地趴在书堆上往他的方向倾斜,很好奇地问:“是讲什么的?为什么叫O小姐?这个代号好奇怪,有什么神秘的组织吗?”
言溯红着脸,非常诚实地满足她的好奇心:
“嗯,故事讲的是,代号为O的漂亮姑娘被她的男友R送到一座城堡。那里有一群人,也可以说是一个S.M组织,用各种礼节或是仪式的方式虐待她,把她训练成性.奴隶。O小姐因为深爱她的男友R,所以心甘情愿地忍受一切。后来R把她送给了他的哥哥S。而O小姐依旧心甘情愿......”
彩色的阳光下,言溯坐在轮椅里,低着头看她,目光温和;而她席地而坐,手肘伏在一大摞书上,歪头靠着手臂,悠悠听着。
她听得认真,某个时刻却突然走神。
在她这个外人看来,这样神秘的组织真是可笑。但想想自己生活了17年的S.P.A.组织,那17年里,她从来不曾发觉它的荒唐。
在那个组织里,她也有代号,C小姐。
此刻,她忍不住想,组织里的O小姐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像这个故事里的那样,身处水深火热却不自知,甚至甘之如饴地享受?
呵,人的思想真是奇怪的东西。你认为她可怜又可悲,可她和你的世界观不一样,便是来之则安之。谁对谁错,没有分辨。她也想不清楚。
不过,他今天为什么要突发奇想地看这种书呢?
“言溯?”她声音很小,犹犹疑疑的。
“嗯?”
她抬起头,一副随意聊天的样子:“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这样容易受控制的女生?”
言溯立时就挑了眉:“谁说的?这叫占有,不是喜欢,也不是爱。”或许觉得自己说的话太绝对,又补充一句,“至少在我看来,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爱情。”
甄爱笑笑,没有再问。
自从上次他在哥大做公共演讲时她就清楚了,在他心里,真正的爱情是相似灵魂之间天然的吸引。不屈从,不迎合,自由平等而独立。
可是……
“那……这些书是什么地方吸引你呢?”甄爱欲言又止。
言溯愣了愣,突然差点儿跳起来:“喂,我在性/行为上没有S或M方面的癖好!”
甄爱:......
她眨巴眨巴眼睛,囧囧的:“呃,你这么隐私的话题,不用告诉我吧。毕竟,这和我没有什么关系么……”
言溯梗住,脸憋得更红了。
“是和你没关系!”他沉了脸色,不开心地闭上眼睛。
冷气嗖嗖的。
甄爱完全不理解,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他了,又觉得他这样生闷气真是可怜兮兮呢!看在他情商那么低的份上,她应该哄哄他的。
她立刻捣鼓捣鼓翻出一本书,夸张地叹:“哇,这个书名好特别!”
言溯慢悠悠睁开眼睛,阳光下,她的眸子亮闪闪的,捧着本书,欢欢喜喜看着他:“言溯你看,MenArefromMars,WomenArefromVenus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这书的名字真奇怪!”
他看着她粉粉的脸,心里又柔软下来,表面却扬着下巴,看似不屑一顾地解释:“其实在天文学里,♀符号代表金星,东北方向♂符号代表火星。他起名应该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他哼一声,“名字虽然有点儿创意,但没有半点逻辑。至于文章内容,我完全不知他到底想表达什么。”
那本帮人提高情商的图书君默默地躺在甄爱手心,它的内心在淌汗:我指点了千万人的情感爱情和婚姻,却对这个人束手无策。
作者,他的情商已经低得惨不忍睹了!图书君表示:压力很大~~o(>_ “哦,那就是无聊的书了。”甄爱理所当然地把它扔到一旁,却又想,“不过,应该不是所有的男人都来自火星吧!”
言溯:“嗯?”
甄爱轻轻一笑:“我觉得言溯你应该是来自木星,哈哈!”
她竟然说他木?
言溯木着脸,立刻闭上眼睛,又不理她了。
事到如今,他肯定不会提,不到一天的时间里,他不仅看了很多书,还在网上搜索了各种攻略。买礼物,说情话……五花八门,可哪一种在他看来都无聊而没有诚意。
目的性太强,看上去意图不轨。搞得像甄爱是只小白兔,他送她一堆胡萝卜,她就摇着短尾巴,憨憨傻傻地往他窝里拱拱了。
他的甄爱才不是容易上当的笨蛋小白兔!再说了,他才不要用物质的礼物来骗她“上当”。
可是,他有否决一条条求爱指南的智商,却没有独立想出一条高招的情商。
他闭着眼坐在阳光里,世界在蓝色红色的意识流里旋转。
他当真是懊恼了,哎,他要是原始人就好了。看中了喜欢的甄爱,就一棒子把她打晕,然后背回自己的山洞里去。
他突然睁开眼睛,坚定地说:“我想变成原始人!”
甄爱歪头,揪起眉毛:“原始人都不穿衣服呐!”
言溯:……脸色僵了僵,纠正自己的错误:“我想变成穿衣服的原始人。”……然后把甄爱背到自己的山洞里去。
才想完,他又极度鄙视自己。这种方式粗鲁又野蛮,真是辜负了人类祖先千百万年的进化。
他拧着眉心,闷闷不乐地闭上眼睛。
甄爱全然不明白他怎么了,还想和他说说话,护士来了,端着绷带和剪子,像是要给言溯换掉绑在胸膛上的纱布。甄爱退到一边,却见护士把东西放在一旁,转身走了。
她皱了眉,这护士,难道要病人自己换么,真是不负责任。她望着小护士的背影,打抱不平地说:“我帮你换!”话音未落,一回头,言溯正在解白衬衣的纽扣,听言,抬眸讶异地看着她。
甄爱一窘,蓦然发觉,非迫不得已,言溯他不喜欢别人碰他,那个护士一定是熟悉了他的脾气,才径自离开的。
而她这么自告奋勇……
意外的是,言溯看了她半秒,很是自然而然地收回了手,淡淡静静地坐着。衬衣半开,露出胸膛的皮肤和白色的绷带。
他平静看她,等着她过来给他脱衣服换绷带。
甄爱当真过去坐在他对面,心里砰砰地跳,手上却有条不紊地把扣子一颗颗解开,又小心翼翼地把原先的绷带拆下来。
他个子高,平时穿着长风衣就显得格外消瘦,像根棍子;但现在,她发觉他的身体并不孱弱,相反胸膛的肌肉非常紧实流畅,腹肌的线条也十分性感。
她脸红心跳,拆纱布的时候手抖,好几次碰到他的肌肤,熨烫而有质感。她愈发手忙脚乱。
他始终静静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是,拆完纱布,甄爱的心就狠狠一痛,凉了大半截,他的前胸后背好几条动过大手术的刀疤,新的旧的,一条条触目惊心。几年前的爆炸给他留下过深深的伤,听说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而前几天,他竟然还是义无返顾。
他是不是为了她?她不敢问。
她无声地给他换好新的绷带,看着心痛,却突然想轻松地开个玩笑:“哎言溯,你看的书里,扮演M的人是不是就这样。”
言溯立刻阴沉了脸:“我都说了我没有这个癖好!”
甄爱笑笑:“知道知道!”
言溯认为她敷衍,还是不满,抗议道:“哼,你从此失去了碰我身体的权利!”说着就要自己弄绷带,末了,想想他们的未来,又小声加了一句,“期限6个小时。”
甄爱扑哧一声笑,拦住他让他坐好:“我错啦!再不说了。我申请把期限缩短为6秒行不行?”
言溯绷着脸:“批准!”
真是别扭!
甄爱昂着头,望着头顶的彩绘玻璃窗还有高高蓝蓝的天空,飞快地数:“13456,时间到!”数完便俯身继续。
她仔细而小心地给他一圈圈缠绷带,望着那一道道深深的疤痕,她再次心痛,忽然好想亲吻它们。这个想法让她唬了一跳。
她莫名想起过去几月和他的种种,她第一次不想工作,请假和他一起去纽约玩;她行走在黑暗的迷宫,听见他的声音便差点落泪;她被安珀摁在地上,因为得知他有危险,她内心彻底冰冷,疯狂而怨毒地把病毒针扎进King的手腕……
她其实,是喜欢他了吧?
她的心跳突然紊乱,这样的发现,明媚又忧伤。
她是如此黑暗而卑微,偏偏他光明而温暖;也正因如此,她即使在尘埃中,内心也充满喜悦。
她开心又落寞地笑着,偷偷在他背后系了一个蝴蝶结,又用蓝色马克笔小心翼翼地写了一行字“给甄爱的礼物”。
如果真的可以把他系上蝴蝶结打包带走,该有多好。
如果这个男人是她的,该有多好。
可是,如果你不会给我回应,那,愿你永不知晓。
59严肃的真爱
疗养的日子过得很清闲。
甄爱午睡醒来下楼,经过走廊,听见鹦鹉欢快地叫腾:“Egg,egg,Isaaclovesit!蛋蛋,蛋蛋,偶最爱吃蛋蛋!”
甄爱回头,见案几上多了个藤编篮子,里面放着五颜六色的鸡蛋。每个上边都画着色彩缤纷的图案,彩虹卡通手绘水彩油墨,天蓝淡粉明黄青绿,各种颜色各种花样,很多个小小的挤成一团,非常可爱。
小鹦鹉立在篮子上,很happy地扑腾白翅膀。
周围没人,甄爱走过去,一个个挑着看,有画着白色的小鸟,有画着绿色的小房子。她从来都喜欢彩色的东西,看得爱不释手,情不自禁小声问鹦鹉:“这是什么呀?”
“MizJen,habbyeasder!甄小姐,复活节快乐!”女佣Marie又说起她的东南亚英语。好在甄爱早就习惯,才知这是一篮子复活节彩蛋。
可言溯怎么会买这些东西?他从来不热衷过节的。她纳闷地想着,和小鹦鹉一起好奇地拿爪子在篮子里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斥责:“谁准你碰我的东西!!!”
甄爱始料未及,差点把彩蛋打翻,鹦鹉也立刻飞起来,蹦到甄爱的肩膀上,歪头看着。她循声回头,见贾丝敏咬着牙齿,生气地盯着她。
甄爱低头看看手中的两枚彩蛋,人赃俱获哇,她赶紧把蛋放回篮子里去,小声说:“对不起,我以为是言溯买的。”
“就算是他的,你就可以随便碰吗?”贾丝敏脸色不差,语气却很不好,“真是不懂礼貌,你妈妈怎么教你的?”
甄爱木木的没有反应。说实话,她神经粗,贾丝敏说什么她一点儿感觉也没有,但她挺奇怪的,贾丝敏怎么总是生气?
可也没关系,反正她不需要她喜欢。
她这么平静淡定,脸都不红,贾丝敏顿觉像是一拳打进空气里,更加气,但她终究认为自己是明事理的,想继续讥讽她的话,就忍了下来。
真是气人,海丽妈妈居然允许她住在言溯家里,真可笑!这女孩表面上看着呆呆的,说不定骨子里多狡猾多阴险呢。居然都住到言溯家里来了!
甄爱看不出她心里的想法,不多说话,转身去图书室找言溯。
“哎!”贾丝敏喊住她。
甄爱回头。
贾丝敏道:“今天复活节,过会儿言溯要和我回家吃饭,妈妈外婆,还有斯宾塞安妮都在。你呢,要去哪儿?”
她是提醒她,我们是家宴,你别想跟去凑热闹。
但这其实是多此一举,因为甄爱根本没往那方面想,她不明所以地回答:“我就在家里看书啊!”
贾丝敏挑挑眉:“你是说,回你家吗?”
甄爱想,回家也可以呢。反正她身体好了,不需要在山里疗养,她点点头:“在哪儿看书不都是一样的么?”
贾丝敏又不痛快了。这人怎么回事?真把言溯这儿当自家了?她刚要说她,甄爱的手机响了。
接起电话,是个很欢快的女声:“Ai,好久不见,你在干嘛?”
甄爱回忆了一下:“......戴西?”
“不是叫你联系我吗?为什么不给我电话?是不是写在手心,字迹被蹭掉了?”戴西挺会给自己台阶下的。
可甄爱诚实地说:“没有。我记得号码呢。”
戴西:......
她直觉刚铺好的台阶被甄爱拆掉,自己摔了个大跟头。
但她也清楚甄爱不像一般的女孩子,所以无所谓,笑呵呵说正事儿:“Ai,我发现原来我们是一个学校的。今天复活节party,过来玩啊!”
甄爱呐呐的:“party?不好玩吧......”她其实没参加过。
“要画彩蛋,扮兔子哦。”
甄爱有点儿向往:“嗯,好吧。......咦,先不说了,有电话......喂?欧文......你家?不啦,刚戴西说要我去party,你和你的家人过节去吧......不用担心......什么彩蛋?”
电话里,欧文说送了她一篮子彩蛋,甄爱正好奇,门铃响了,Marie在门口惊呼:“MizJen,ohmyJesus!Eggs!Doomany!甄小姐,噢我的天哪!蛋!好多蛋!”
甄爱走去门口,见快递员搬进来好几篮子彩蛋,大大小小真的假的,画满了漂亮图画。甚至还有巧克力和糖果材质的。
不是说一篮么,怎么这么多?
甄爱一下子欢喜起来,蹲在地上抱着各种蛋蛋左看右看。她最喜欢的一套彩蛋上边,画了13个漂亮的小女孩,每个蛋反面一个字母,组成一句话:
AIHAPPYEASTER!
爱,复活节快乐!
Marie也开心地凑热闹,说彩蛋上的小女孩长得像甄爱,漂亮又讨人喜欢。小鹦鹉也挥着翅膀飞来飞去:“蛋蛋!蛋蛋!”
贾丝敏冷冷看着,心里窝火,一时忍不住,突然质问:“喂,这又不是你家仓库,把别人送你的蛋都抱回去。”说着,不耐烦地拿脚推搡门口的彩蛋篮子。
甄爱赶紧扶住,把花花绿绿的篮子都拢到一边。
“喂,甄爱!都没人陪你过复活节吗?”贾丝敏问。
甄爱觉得挺正常的:“不用过啊,我又不是基督徒。”
这语气居然和言溯一模一样,贾丝敏牙疼:“那你没有爸爸妈妈吗?受伤了都没人来问候你。就算父母不关心,同学总有吧?同学没有,那朋友呢?除了欧文和伊娃,你就没有认识的人了吗?”
甄爱不明白她咄咄逼人的态度,但还是认真地想了一圈,回答:“没有了。”
“你!”贾丝敏见她居然还是一点儿不难过,气得要死。
小鹦鹉飞起来,扑腾扑腾翅膀:“bully!bully!坏蛋,坏蛋!”
贾丝敏气极,伸手要拍它,没想它越过她的头,飞过去,落在了言溯的肩膀上。小鹦鹉收起白色的翅膀,黑豆豆般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而言溯拄着白色拐杖,神色寡淡地看她一眼,没有多余的表情,也不作任何停留,便落在甄爱身上。
她安安静静的,垂着眼眸。但一看就知她分了心思,正在数彩蛋。极轻地抿着唇,隐忍着开心的情绪。
言溯无语,她的情商真是低得惨不忍睹!真呆!
他走过去,拿拐杖推推她的背:“过会去哪儿?”
“学校。戴西说有party。我可以去画彩蛋,还可以扮兔子!”她回答,眼睛里有罕见的欢欣雀跃,眼神不住地往彩蛋上边飘。
言溯看着她的表情,不禁有些懊恼。他知道她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可他居然没想到送她彩蛋,真是太失败了。哎,网络上说的送礼物,还是有点儿可取的。他为什么从一开始就鄙视加否定了呢!
他闷闷不乐:“我也要去!”
甄爱一愣,刚要说什么,被贾丝敏打断:“S.A.妈妈说让你回家过复活节的。”
言溯很冷淡:“不用过,我又不是基督徒!”
这句话甄爱不久前才说过,现在言溯再说一遍,差点儿把贾丝敏梗死。
甄爱上上下下打量他:“可是你的腿……”
言溯很坚定:“我要去!”
言溯的腿似乎恢复得比较快,又似乎他有骨折的经验,所以即使缠着绷带拄着拐杖,竟没一点儿累赘笨拙之感,反而依旧身形挺拔,步履稳妥。
去到party上,戴西老远看见甄爱,就开心地跑过来:“Ai,你真是太神出鬼没了。学校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你的电话,我还是问的琼斯警官呢!”
言溯不动声色地听着。
戴西说完,又看向言溯,很惊讶:“你居然也来了。”
言溯淡淡地挑眉:“戴西,你的衣服真难看!”
甄爱:呃……
戴西穿的是性感兔儿装,上身只有一件很短的粉色裹胸,堪堪遮住胸部,边缘有雪白的绒毛点缀;□是齐大腿根的粉色短裙,一圈白色的毛毛边。
裙子后边有一坨短短的毛茸茸的兔子尾巴,而她头上还戴着长长的粉白粉白的兔耳朵。
配合这身装扮,她还化了粉色系的彩妆。
甄爱怕戴西尴尬,忙说:“挺好看啊,我觉得挺可爱的。”
言溯鄙视她:“可爱吗?我真可怜你的欣赏水……”
甄爱在背后狠狠戳他。
言溯住嘴了,半晌后木着脸说:“嗯,真可爱……FYI,这话可信度为零。”
戴西不介意,反而很有兴致地说:“甄爱,你不是说想扮兔子吗?我给你留了一套,我们去换衣服。”
言溯一愣,这下认真地扫了戴西的衣服一眼,又不动声色地把甄爱扫了一遍……唔,他好想看。
甄爱惊慌了,一脸慌乱地往后缩,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两只手还一起摆:“不不不,我不要扮这个。”
“走啦走啦!女生都要扮这个的!”戴西不由分说地把惊慌失措的甄爱拉走了。
言溯见旁边的吧台有画彩蛋的地方,便过去拿了丙烯,专心致志地画起来。才画完一个,听见周围有男生轻呼“socute!那女孩太可爱了!”
言溯没兴趣,一丝不苟地盯着彩蛋,等颜料风干。
可旁边的人在说:“从没见过,新来的哦。要是我之前见过她,一定把她追到手了。”
言溯心里闪过一丝异样,抬头一望,心跳一下子就凝滞了。
甄爱拧着手,很拘谨地跟在戴西身边,低眉垂眸地走来。
她穿着兔儿装,长发柔顺,灯光下肩膀粉白粉白的,像上好的羊脂玉,锁骨清秀分明,性感得干干净净。胸口一抹淡淡的阴影,腰肢纤柔,盈盈一手,仿佛轻轻握住便会断掉。短裙下边,一双纤细而修长的腿,白皙又窈窕,带着一种奇异的蛊惑人心,又分外的清纯。
她化了粉色系的彩妆,眼帘上涂着淡淡的粉色眼影,衬得一双眸子愈发得漆黑幽静,看一眼勾人心魄;白皙的脸颊上本有寥寥的腮红,但她自己就羞得面红耳赤,早已掩去化妆的效果,白里透红的脸蛋粉嫩透莹得像掐一下便能出水似的。
偏偏她表情懵懂又紧张,配着那双毛茸茸的兔子耳朵,真是痒进了人心里去。
这样的她,像极了芭比娃娃。让人看着便想抱进怀里,再不松手。
言溯一瞬不眨地看着,她……真的……好可爱!
可是,她还没有靠近,就有很多人过去和她搭讪。言溯默默沉下脸色,这样让大家看着,他……真的……好生气!
甄爱不爱说话,也不喜欢别的男生搭讪的调调,便谁也不理,飞快跑来言溯身边站好,这下才觉得安全又妥帖。
别人一看,以为他们是一起的,也就略感遗憾地不掺和了。
言溯见她谁也不搭理,反而慌慌张张地跑回自己身边,他心里一下子就开心起来,没想甄爱拧着眉,很不乐意的样子:“言溯,其实我也不喜欢,但我就穿这么一次。”
言溯一愣:“谁说我不喜欢?”
“你刚刚说这衣服难看。”
言溯摸摸鼻子:“咳,只有你穿着好看。”
“真的?”甄爱舒了一口气。
言溯目光往她身后一挪,“咦,还有兔子尾巴呢?”他忍不住伸手捏捏她裙子后面的兔子尾巴。甄爱莫名浑身流过一束电流,分明只是摸摸尾巴,她却觉得这个动作亲昵得像是摸ρi股。
她红着脸,装作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看向言溯面前的彩蛋上。
言溯问:“你猜,哪个是我画的?”
甄爱:……
满桌子的彩蛋里,有一只,呃,黑白蛋……黑底白字,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和周围一群彩色蛋蛋们格格不入。
好像他这个人……
她第一次觉得,没有色彩的东西,也那么可爱迷人;满世界那么多的色彩,她偏偏喜欢这只黑白色的蛋蛋。
她指了它一下。
言溯很开心,拿起来指着上面奇奇怪怪的符号,骄傲地说:“喏,这是我刚刚设计出来的密码,好看吗?”
甄爱:……
没看懂肿么办?
她拧着眉,无意识地咬咬嘴唇。
而他看着她的嘴唇,突然心跳慢了一拍,小小的嘴巴上抹了唇彩,水盈盈软嘟嘟的……他好想……
“Ai!过来玩游戏啊!”戴西的喊声打断了言溯心里的想法,他陡然失落。
一群大学生很快坐在一起玩游戏。规则很简单,女生在1到150任选一个数字写在卡片上。男生从1到40里任意抽3个数字,用加减乘除换位等方法计算,得出的数字和女孩卡片上的数字对应,就可以亲吻女孩一下。一个人用过的计算顺序和方法下一个人不许用,但本人可以重复使用。
其实,这个游戏就是让男生看到他想亲吻的女生的号码,然后想尽办法算出和她对应的数字。
玩游戏前,甄爱小声对言溯说:“我不想被别人亲,怎么办?”
言溯想也不想,说:“123,这个数字很难被计算出来。”
甄爱就写下123。
玩了一圈,有人用40加39加38得出117,然后亲了写着117的戴西一下,于是连续加法别人不能再用。
轮到言溯时,他抽到了3,15,25。
甄爱看着,想了想,25开根号再加上15除以3等于10,现场刚好有一个写10的女孩子呢。呃,言溯不会去亲她吧?
她皱了眉,有些不开心。
可言溯把几个数字摆好,很淡定地说:“偶数1个,奇数4个,总共5个。145,偶数1个,奇数2个,总共3个。嗯,123。”
甄爱听到123这个数字,感觉脑袋像是被谁打了一棍。
她愣愣看着言溯,后者扭头看着她,很是平静又理所当然的样子,眉梢轻抬,说得意味深长:“噢,好像你是123哦!”
甄爱呐呐的,他不是教她,写123就不会被亲么?
她还没反应,言溯已欺身过来,她条件反射地要躲,可他比她速度更快,蜻蜓点水一般在她嘴唇上印了一个吻。然后在甄爱怔愣又惊诧的眼神,有模有样地坐好,继续淡定玩游戏,好像刚才他亲的是一尊雕像。
甄爱的心颤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但莫名觉得哪里怪怪的。
接下来,言溯抽到了24,38,17,于是“偶数3个,奇数3个,共6个。336,偶数1个,奇数2个,共3个。嗯,123。”
结果,接下来不管抽到任何数字,他都能用相同的方法算出123,然后亲吻甄爱。刚开始是轻轻一吻,后来越来越用力,等到第6次,他居然咬了她一下。
甄爱始终蒙蒙的:……怎么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直到被他咬了一口后,甄爱抿着唇,脸色通红地说:“不玩了,我要去画彩蛋。”言溯一点儿不遗憾,很淡定地陪她去画彩蛋。
画彩蛋时,甄爱始终低着头,想着刚才莫名其妙的6个吻,实在是想不通究竟怎么回事。一次又一次,她慌乱又无措。现在她的心还砰砰跳着,他却好像很淡静沉稳的样子。
真的,只是玩游戏吗?
她心烦意乱。
正想着,旁边伸过来一只兔子手,是一个大大的毛绒兔子玩偶,它很欢乐地跟甄爱打招呼,还拉她起来转了一圈。
言溯看见了毛绒兔子玩偶,立刻严肃起来,很尊敬地起身,对它点点头:“兔子你好,我是言溯。”
甄爱奇怪地看他,连兔子都愣住,大大的兔子头静静的,点了点:“言溯你好,我是兔子。”
甄爱:……这是什么情况?
一人一兔规规矩矩地打完招呼后,大兔子走了,言溯颇为满意而骄傲地坐下来。
甄爱好奇了:“那只兔子是泰勒哦,没想到你们这么好。”
言溯的脸瞬间垮掉,满是惊悚,一副很受打击的样子:“那里面,是人扮的?”
甄爱点点头。
言溯的表情瞬间变得极度挫败。
甄爱回过味儿来,扑哧一笑,觉得他好可爱:“哎,你该不会还停留在小孩儿阶段,以为毛绒兔子自己会动会说话吧?”
“你鄙视我。”言溯的脸灰了一度,“你以为我是弱智?”
“那你难过个什么?”
言溯低下头,语气愤懑:“我以为是仿真和仿生物的机器人……”他淡淡的失落后,阴郁起来,“那些学机械和电子智能的科学家一天到晚都在干什么?我真是为他们感到羞耻!”
大玩偶的形象彻底崩塌,“哼,毛绒兔子从此失去了我对它智商的尊重。”
甄爱:……
屋子里很热闹,大家都玩成一团。只有甄爱和言溯两人安安静静对坐着,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彩蛋。画了好久,又走出落地窗,去看看外面安静的校园。
甄爱立在草地边,回头看言溯:“哎,刚才那个数字是怎么回事啊?”
言溯没有多想,实话实说:“哦,这是数字黑洞。……不管是任何数字,按照我刚才的算法,最后都会得出123。这样的数字还有很多,比如……”
他说到半路,看见甄爱吃惊的眼神,察觉到不对,于是,慢慢地,闭了嘴。
甄爱怔怔盯着他,他是故意的……为什么?
他像是被抓到的小偷,心里紧张得咚咚的。可一看着她,又突然安静无声了。
落地窗一边是喧闹的party,一边是安静的校园。夜幕中,她穿着粉粉嫩嫩的兔儿装,眼睛清澈得像闪闪繁星,美丽得不可方物。
两边的世界,无论繁华,或是寂寞,只有他们彼此,是心灵相通而互相理解的。
他的脑袋里一瞬间没了任何想法,只剩刚才亲她的那6下,柔柔软软,甜腻得像某种会上瘾的药。他还记得,每次匆忙的亲吻落在她唇上时,她都会轻轻地颤抖。而他的心也会跟着颤抖。
他突然不想考虑什么追求方式,也不想等什么水到渠成,脑子里只余留了一个想法。没了逻辑,没了理智,只剩本能。
他近乎执拗地看着她,深茶色的眼睛里只有她的影子,肯定地问:“你喜欢我吧?”
甄爱瞪大眼睛,僵住。
他迫不及待,语速飞快:“为什么在我的绷带上面写那行字?给甄爱的礼物?你希望我送你什么礼物?送你一个真正的亲吻,好不好?”
她惊愕地张口,还来不及发音。他已陡然欺身抱紧她,低下头,他的唇舌便钻进了她的嘴里。
他似乎整个人都压到了她身上,她支撑不住他的力量,不住地往后退,可他并未松开,一下把她抵到玻璃窗上。他的呼吸早已紊乱,咬着她的嘴唇,似乎用着全身的力气在吮吸轻咬。动作极尽霸道,青涩而又狂乱,像个莽撞的少年,一切只凭本能的欲/望去舔舐汲取。
两人的呼吸紧紧纠缠在一起,灼热而滚烫。甄爱只觉世界天旋地转,充斥着他强烈而独特的男性气息,很好闻很性感。
她的心自此狂跳不止,脑子里一片混乱。
前面是他灼热的身体,后面是冰凉的玻璃窗,她被他压制着,进退不得。他熨烫的手掌死死箍着她祼/露的腰肢,像是要把她掐断。空气全被他吸走了,呼吸不畅。
她慌乱又无措,心都揪成了一个点,本能地想要推开他,偏偏他的唇齿愈发紧密地贴在她嘴边。她被他吻得头晕目眩,浑身都在密密麻麻地轻颤,一点儿力气都使不上。
这样触电般极尽狂乱而刺激的感觉随着他的深吻,一波一波密集地堆砌在她心头,远远超过了她的负荷。她终于承受不了,瑟缩在他怀里,哀哀地呜了一声,头上戴的兔子耳朵都轻轻地颤动起来。
他许是听到了她呜咽的声音,猛然一震,清醒过来,立刻松开她。
她嘴唇红肿,眼神湿润又清亮,却是惊恐地看着他。
他的心莫名一沉,有些后悔,他唐突了。
他一下子懵了,完全想不出应对措施,努力想要说什么,甄爱却用力推开他。她靠在玻璃窗上,长发都被他抓凌乱了。她静静看他几秒,眼睛红了,这下真像兔子。
她颤抖了一下,深深吸了一口气,说:“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甄爱,我……”他慌了,立刻伸手去拉她,没想她一脚踢掉他的拐杖,转身就飞快跑进了夜色里。
60严肃的真爱
城堡图书室,夏天的阳光从彩绘玻璃窗流泻下来,正下方白色钢琴笼在一层斑驳陆离的光晕里。
安安静静。
言溯一身白衣,趴在钢琴上……旁边放着珐琅金丝银线等做手工的材料......
安安静静。
自复活节一吻后,甄爱消失了。
联系不上她的第一天,他去找欧文。欧文说:“Ai最近工作学习忙。你放心,有我在,她不会有安全问题。”
言溯头上默默挂三条黑线,这不是重点!
可他不能告诉欧文……说他咬了甄爱一口,唔,很多口......
言溯:“那你跟她说我有事找她。”
一天过去了,欧文回来,很疑惑:“Ai说她不想见你。”
言溯有点受挫,却心虚地问:“她有没有说为什么?”
欧文:“呃,我再回去问问。”
言溯气得差点儿踢他:一天传一句话,这人效率怎么这么低?
过了一天,欧文回来,表情尴尬:“Ai说,和你不熟。”
言溯立时脸都黑了。
他整天趴在钢琴上冥想。他不该不经她的允许就亲她,可她为什么要跑掉?
最让他难过的是,她说: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我们不熟。
为什么?
他一定要证明,他和她很熟!她不讨厌他!
可脑中列举出一堆数据——认识两个月,说话不多,对方的信息都靠猜测。
确实不熟!
她总是呆呆的淡淡的,看不出喜好;看他也不会像看见彩色糖果一样,眼睛里微微的流光溢彩。
好像真没喜欢。
言溯很沉郁。
脑子里翻箱倒柜继续找证据,他们拉过手拥抱过,参加婚礼看电影,睡在一起还住在一起。不经意间,早有很多细碎的亲密。
经过枫树街银行抢劫案,他很确定对她的感情。
他喜欢她,可她却躲着他。
甄爱的话还在耳边回荡:“我不喜欢你,我讨厌你。”
他的心情低落谷底,自我安慰,她从来反应都慢,是不是还没意识到对他的喜欢?
他倒在地上,闭着眼睛,下意识回想那天晚上的吻,前几次她蒙蒙的,以为是玩游戏,没有迎合也没有抗拒。
最后一次,她全身都僵硬,双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袖,非常紧张。他记得他吻她吻得忘情,她的唇齿之间全是清香。她并没有拒绝,手指无意识更紧地抠在他的手臂上。
她的身体语言是想要的。
他得到了她的允许,头脑更加发热,一手伸进她的发间,另一只手仍缠在她纤细的腰上,越收越紧。当时他体内有种陌生而刺激的渴望,真想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她一定也是那么想的,因为他们的身体胶在一起时,她的腿无意间往他靠拢。这是一个狎昵的动作。
她的身体语言依旧是想要。
而接下来,他再也按捺不住身体里窜动的火,突然用力地咬她。就是从那一刻起,她在他怀里发抖,身体有了抵触的迹象,想要推开他,却是徒劳......
他极轻极缓地睁开眼睛,望着高高的彩绘玻璃窗,灿烂的阳光落在他的眼底,幽深而寂静......他好像知道,为什么了。
心,突然很痛。
他真想狠狠抽自己一嘴巴。
半小时后,言溯给伊娃打电话。
伊娃语气不善:“现在是星期天早上9点,你不觉得这个时间很不合时宜?”
言溯漠漠的:“听你的声音,醒来1个多小时了。”
对方梗住。
言溯:“哦,不好意思,打扰了你和林丹尼的交/配。”
伊娃石化。
言溯想起甄爱说的,要对人礼貌,于是乖乖地说:“对不起,打扰了。早上好,顺便帮我向林丹尼问声早安。”
伊娃直接风化,半晌听到林丹尼远远的声音:“Hi,S.A.morning!早上好!”
伊娃暴躁:“谁准你和那怪胎打招呼,给我躺好!”一秒后对着话筒,“我要睡觉,有事几小时后说。”
“几小时?”言溯皱眉,“你想把林丹尼的精力榨干?”
伊娃:……“你今天都不准给我打电话!”
言溯默了,隔一秒,跟机器人瓦力一样语调平平,慢吞吞喊了声:“E~~VA~~”
伊娃挑眉,不挂电话了。认识他十多年,他开口闭口都是“迪亚兹”。只称呼姓,从不喊名。
“找我什么事?”
“我亲了甄爱一下,她就不见了......”
伊娃噗嗤一笑:“你是说,像变魔法一样,亲她一下,她就凭空消失?”
言溯:……
他没好气:“迪亚兹!你谈恋爱后智商急剧下降了。”
“我这是学你!你很多时候听别人说话侧重点都歪掉。”
言溯正色:“不觉得!”
(?)
伊娃认真道:“难道是你吻技不好?”
言溯一头黑线:“咳,我是在没有征求她同意的情况下......”
那边沉默了足足三秒钟:“WOW~~~”
......
“S.A.我觉得Ai在感情方面是个很小心的女孩子。怎么说,我喜欢一个人,不管结局如何,都会享受现在全力争取。但她相反,即使她喜欢你,可如果她认为你们不会有结局,那她宁愿不要开始,永远维持朋友的关系。宁愿默默喜欢,也不愿破坏现在的感情。”
言溯愣了愣:“sheissocute!她好可爱!”可同时,又让他好心疼。
伊娃没了半点嬉闹:“S.A.,现在你吻了她,一切都挑明了。朋友是做不成了。恋人?你有这方面的准备?你想好了?虽然我不想夸你,但你这样的男人太顶尖,可望而不可即。而且你的脑袋常人根本无法理解,你确定她是你的soulmate?这些问题我都会想到,更何况Ai呢?”
“S.A.如果这些问题你都没想好就去招惹Ai,那你一定会伤害她。”
言溯这边沉默良久,微微一笑:“从来没像此刻这么清楚。”
甄爱坐在落地窗前的阳光里,捧着玻璃杯,蒙蒙的水汽飘浮上来,映着她的脸,安静而落寞。
妈妈说过,不要爱,爱是一座囚牢;谁爱谁,谁就关进了谁的牢。
爱了,就再没了自由的心情,再没了无忧的心境。就像湛蓝的天空,再怎么碧色万里,也有微风吹来云丝儿,细细袅袅,捉不到,散不去。
可甄爱不懂。以前的日子,没有爱,却也没有自由和无忧,没有轻松和惬意。
好几天没见到言溯,好几天都埋在实验室,研究有进展了,但她没半分激动。言溯一开始还让欧文追问她,最近却没消息了。
他忘了她吧?
可她在失落什么?
其实,她想要的,他都有。纯净,智慧,光明,正直,温暖。那么多温暖,从小到大都没体验过的温暖。
她害怕的,他也都有。太纯净,太智慧,太光明,太正直,太温暖。
认真想想,她其实没有爱与被爱的权利。
复活节的事历历在目。前6个亲吻,虽是天然黑的设局诱骗,她却开心而忐忑。
她迷恋他的唇轻轻触碰过来的瞬间,偶尔带着小动作抿一口,偶尔似真似假地舔一下,窃喜又刺激。
可第7个吻......
现在想起那种被禁锢的无力,过电般窒息的刺激,甄爱都止不住心尖狠狠一颤,玻璃杯中水猛地晃荡。
她盯着雾气出神,过了这么多年,有些记忆还是抹不去。
阳光落在波动的水杯里,折射出七彩的光,仿佛浮起一双会变色的眼睛,他盯着她,幽深莫测地说:LittleC,不管你逃多远,我们留给你的印记,一辈子也抹不去。
她怔怔的,本不该存有幻想,她不可能做普通的女孩子。
可,她又想起言溯,那晚立在落地窗前,眼神慌乱又懊恼。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惊慌失措,无助地想要抓她,想要道歉,想要挽留。
她却踢了他的拐杖跑了。
她低下头,兀自难过。
杯里的水温温的,这些天,研究进入尾声,在工作上,她难得的感到安慰,也算是弥补这些日子低落的心情。
这时门外传来悠扬的小提琴声,是她从来没听过的曲子,一下忧伤一下晴朗,一下哀愁一下明媚。
甄爱的心情像成了流水,和着小提琴的曲子缓缓流淌。
她听得入迷,情不自禁起身去开门。
却是再熟悉不过的人。
拐杖放在一旁,他肩上托着白色小提琴,笔直地立在走廊里。一连几天不见,他还是老样子,干净又清逸,即使右脚不便,也是挺拔俊秀。
她开门,他神色安然地瞥她一眼,不紧不慢拉完弦上最后几个音符,才复而垂眸。浅茶色的眸光幽幽静静地落在她脸上,嗓音低沉又缱绻,
“Hi!”
轻轻一声,就着小提琴袅袅的余音,透着说不尽的思念。
《致甄爱》
甄爱扶着门沿,心弦微颤,黑溜溜的眼珠仰望着他,不予回应,也不邀他进来。
两人就这样无声地立在门线两边,静悄悄地对视着。
她穿着居家的休闲装,小小的白色T恤,深灰色的棉布修身裤子,长发随意挽了个髻,周身都散发着一尘不染的散漫气质。
即使现在她在他眼前,还是,思念成灾。
而好久不见,她也是开心的。
仿佛他有某种神奇的抚慰人心的力量,一见到他,所有的纠结忐忑和阴郁就全部烟消云散。
天空晴朗,太阳灿烂,她突然就开心了。只是这一瞬间,依旧什么都说不出来。即使能够坦然迎视,却不能豁然开口。
虽然不说喜欢,但她还是问:“你来干什么?”
他腿脚不便,扶着拐杖过来,递一封平整干净的信。
甄爱接过,忽然幻想出他坐在钢琴旁,安静淡然写信的模样,认真而隽永。她看见他脚上的绷带,低下头:“送个信么,还自己跑来。”
他盯住她:“本想要Isaac送的,可它话多,我担心它飞到半路和别的鸟儿说话,嘴里叼着的信就掉了。”
“你真不擅长讲笑话,冷死了。”甄爱心里在笑,却瘪嘴,“你怎么不放邮筒?”
“怕弄丢,还是亲自送比较好。”
“什么信这么宝贵?”
“道歉信。”
甄爱一愣:“为什么道歉?”
言溯不经意地拧了眉,看上去随意,其实有点哀伤:“你说你讨厌我。”
他淡淡地可怜兮兮着,甄爱才知当时一句气话,他像小孩一样听进心里去了。这些天估计反反复复记挂着,可劲儿磨得厉害呢!
甄爱于心不忍又懊恼:“没有!”
言溯眉心舒展开,十分不懂见好就收:“那你说不喜欢我也是假的?”
甄爱别过脸去:“哼,‘我讨厌你,我不喜欢你’,属于联言命题。一个假,不代表全部假。亏你还是逻辑学家!”
言溯愣了愣,忽然就笑了。
被心爱的女孩用心爱的学科反驳得......哑口无言的感觉,真的......好幸福。
他看着她清丽的侧脸,目光缓缓落到那如玉脖颈上,不自觉就抬手覆上去,轻声呢喃:“可我认为,你喜欢我。”
甄爱只觉胸口一烫,惊愕地扭头看他:“你自恋!”
他眸光深深,一瞬不眨地盯着她的眼睛,修长的手指从她的锁骨处慢慢摸上去,托住她的下颌:“是吗,再说一遍?”
甄爱一愣,陡然明白。摸颈动脉,看瞳孔扩张,这是CIA最简单的测谎方式。她很早就会防范这招,对他,却不能。
“如果我只是自恋,那你能解释一下为什么我靠近你的时候,你脉搏的频率达到了每分钟147?”
这个白痴!
她又羞又气,正想推他,却突然看清他眼中忐忑又紧张的情绪。他在她面前,居然会不自信,所以才傻傻地用他最熟悉最没情商的方法来求证。
她的心一软,舍不得推开他了。
她歪头,红着脸贴贴他熨烫的手心,问:“你呢?”
他没有丝毫犹豫:“我喜欢你,喜欢得很深。”
甄爱的心砰砰地跳,血液都沸腾起来。她呆呆看着他,还没想好说什么,他复而开口,说出来的话却很书面:
“Ai,很抱歉那天在没有征求你同意的情况,强行......亲吻你。对于这种被雄性激素冲昏头脑的愚蠢且不文明的行为,我表示非常羞耻。
对于行为本身,我认为它虽然不恰当,却十分客观地体现了我对你深刻的情感。那不是一时心血来潮,而是因为我对你的爱慕一天天与日预增。可遗憾的是,由于我对感情领域的不熟悉和缺乏经验,我没有控制好我的行为。
对不起。
可是Ai,你不要因此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轻率的。相反,我坚持宁缺毋滥的原则。即使终身孤独一人,也绝不会将就。我已深思熟虑,我很确定,如果这世上真有一个和我心灵相通灵魂契合的人,那就是你。只是你。
我说过,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女孩;我知道,你有沉重的过去。可我愿意和你一起面对,愿意走进你的世界,也愿意让你进来我的世界。
我愿意牵着你,把你从灰暗的记忆里带出来;也愿意让你牵着我,带我从孤独的世界里走出来。”
她的心又暖又酸,没想到他竟把她的心思全看透。这段正式又严谨,逻辑严密又句式复杂,感j□j彩强烈又文学性十足的话,完全超出了甄爱的承受范围。她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全然沉溺进他深深的眼眸里。
他脸色微红地抬起下颌:“另外,作为我喜欢的人,你可以终身无偿享受很多福利。无论智力心理还是身体。
你要是喝醉了或不想走路,我可以背你;你不懂的事,我都会尽心尽力替你解答;
你要是不开心,我会哄你开心。虽然这项还要多多学习,但你知道,我的学习能力很强,一定会学到你满意,哦不,你要求太低,学到我满意为止;
只要你开心,任何时候你都能在我的绷带上写字画画。
还有最大一个只给你的特权,你可以碰我的任何东西,包括......我。
咳,从现在开始,你就可以行使你的权利了。”
他的声音像音乐般好听,悠扬地说完,指了指甄爱手中的信封,神色腼腆,带着别扭的倨傲:
“我刚才说的就是这封信里的内容。一字不差,哦,信里有标点符号。你可以再看看,我的字写得很好看。唔,声音也好听。”
说着发现歪题了,又红着脸,骄傲地说,“口头的是承诺,书面的是存档。末尾签了名字,盖了印鉴。中英文。
不过你也不用特别紧张这封信,就算掉了也不要哭。我给它打了“甄爱”“承诺”和“独一无二”的标签,放在脑袋里记得清清楚楚。
我很守信用,不会说话不算话。
但这不代表你可以把它扔掉,不珍惜......”
“我会好好珍惜哒~~~”
他话没说完,怀里就被软软的她盈满。
她扑过去,偎在他怀里,双臂满满地搂着他。扑面而来他的味道,充实而安全,让她心安。她踮起脚尖,熨烫着脸,凑近他的耳朵,小声道:
“言溯,我也喜欢你,喜欢得很深。”
他唇角弯弯,温柔地环住她的腰,低头吻上她粉粉的小耳朵:“幸好。”
夕阳从欧式窗外洒进来,古典城堡内一片静雅。
年轻男子立在窗边,霞光在他棕黑色头发上染了层金红的光,男子身形笔挺而颀长,五官俊美,像中世纪的王子。
他有一张和亚瑟一模一样的脸,只是眼瞳不似亚瑟漆黑,他深黑色的虹膜外边有一层金色,又似透着一闪而过的紫罗兰色。
他还有一双和亚瑟一样白皙修长的手,指尖捏着几张照片。
第一张,漂亮的女孩蹲在一篮篮彩蛋面前,快乐地笑着。他眯眼,略一回想,好像没见过她这样笑,开朗又明媚。
“我就说,A怎么会突然跑去那个名不见经传的城市。”他看着照片中的女孩,唇角弯弯,复而抬眸:“K,他的伤怎么样了?”
Kerr科尔肃穆地立在一旁:“B伯特先生,亚瑟先生伤势不重,但心情一直不好。”
伯特垂眸,看着女孩怀里抱着的那一套彩蛋,唇角浮现出一丝奇异的笑:“你告诉他,他送的那套彩蛋,C最喜欢。”
科尔点头:“是。”
伯特继续看第二张照片,更衣室里,穿着兔儿装的女孩羞怯又拘谨地立在镜子旁,玻璃里映着背影,两个角度都是曲线玲珑,身姿妙曼。
伯特意味深长地挑眉,鬼魅般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的神彩:“K......我们的LittleC长大了......”手指慢慢从照片上滑过,绒绒的兔子耳朵,绯红的小脸,窈窕的胸部,纤细的腰肢,性感的肚脐,勾人心魄的长腿。
他很享受地呼出一口气,“小兔子,最适合她。还真是可爱啊。”
科尔是不敢看照片的,垂眸道:“C小姐从小就可爱,像乖巧柔顺的娃娃。”
伯特眼瞳一暗,科尔一惊,忙道:“对不起,我说错了。”
伯特从阳光中走进阴影,自言自语:“的确,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可爱的娃娃了。”
记忆里,她从来都是惊恐地看着他,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他一碰她,她就吓得尖叫!
“Hi,littleC!”他捏着照片下角,眼里像住了妖精,凑过去在她的肚脐上夸张地亲了一口,“Missyou,somuch!”
找遍全世界,他还是最喜欢她的尖叫声!
61严肃的真爱
甄爱坐在梳妆台前,一丝不苟地编头发。她听伊娃的,在网上搜了一款漂亮的发型。她虽然平日不装扮,但学习能力强,看一眼就会。缓慢又细致地弄了10多分钟,大功告成。
她起身对着镜子左右看看,乌黑柔顺的长发像戴着小花环的瀑布,典雅又温婉。
梳头完毕,对镜化妆。
她记得网上的步骤,一道道像画画,二十分钟后,镜子里的姑娘更漂亮了。细眉弯弯,眼睛黑黑,妆容很淡,像清水芙蓉。
甄爱盯着嘴唇上的色彩,忍住了想舔舔的冲动。
言溯马上要过来接她。
其实,陪他去医院拆绷带的那天,她多看了路边的Swensens几眼,彩色的水果,花花绿绿的冰淇淋。
他见了,牵她进去。
他不爱甜食,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安静看她。夏天阳光下,她的脸白皙得几乎透明,欢欢喜喜的。
那时,店里播放着林肯公园出道之初的歌somewhereIbelong我的归宿。甄爱当时就愣了,那歌声像发自心底的怒吼,她记得哥哥很喜欢。
她其实也喜欢。
歌词在唱“过去的都是虚假,早该放手痛苦,现在我已靠近真实的生活,终于找到生命中渴望的人。”
她握着勺子在细想,言溯伸手过来,抚去她嘴角的饼干屑:“下星期纽约有林肯公园演唱会,想去吗?”
......
甄爱现在想起,唇边似乎才留着他手指微凉的温度,她不自禁弯弯唇角,换了鞋子下楼等他。
夏天到了,阳光从茂盛的树叶间洒落在身上,她抬头望着树叶斑驳的天空,又绿又蓝,心情很好。
坐在路边的白色长椅上,一会儿看见了言溯的车,她立刻不自觉微笑开。
白色的车停到她身边,他扭头,见她一动不动,乖乖坐在路边,冲他安逸地笑。夏风轻拂,裙角飘飘,美得像是自此刻进了记忆里。
言溯下车,从后座拉出一只有甄爱那么高却胖嘟嘟的大熊,单手搂住它粗粗的肚皮,两三步踱上人行道,在她面前站定。
她看看那栗色的毛茸茸的熊娃娃,脸上闪过一丝欢喜。那天他对她说:“每次见面,我送你一份礼物;每次见面,你都亲我一下,好不好?”从那之后,音乐盒,玻璃球……每次都有惊喜。
她抬头仰望他,黑漆漆的眼睛里阳光闪闪。
他70度弯腰,俯身凑近她,嗓音清扬地打招呼:“Hi!”
她怦然心动,抿唇笑:“Hi!”
他一身简单的白T恤浅色长裤,干净清爽得像大学生,手里突然多出一朵七色花的发夹,轻轻别在她发间。
她睫毛颤颤,垂下眼睛。
“在等谁?”
她摇摇头:“没有等谁。”
“那......跟我走吧。”他眨眨眼睛,像诱拐小孩子。
她点点头:“好呀!”
他倏然笑开,眼眸一垂,落在她粉嘟嘟的嘴唇上,问:“唔,唇彩是什么味道的?”
她摇摇头:“不知道......甜味?”
“撒谎!”他凑过去,啄了一口,舌尖极轻地撩过她的唇间,“我就说吧,没有味道。”
她别过头去:“那你还亲。”
这一扭头,撞见熊宝宝萌萌的大脑袋,它歪着头,黑溜溜的眼珠乖乖看着她。
他每次送她的礼物,她都喜欢。有些已不适合她这个年龄,却适合她。就好像,他在一点一点地填满她空白的孩童时代和少女幻想。
她欢喜地从他手中抱过有她高却比她胖几圈的大熊,手臂环不过来,毛绒绒的柔软又贴心,盈满她的胸怀。
她太喜欢了,不住地蹭大熊的脑袋,像是找到了伙伴的小熊崽。
言溯微笑看着,见她蹭了十几秒,板起脸提醒:“喂,你该亲我了。”
“moi!”她凑过来,在他唇上用力吸了一口。鼻翼轻蹭他的脸颊,他再次微笑,不知为何,一天一天,他愈发迷恋同她之间的亲昵。
甄爱给大熊起名叫言小溯,言溯听到这个名字,居然没有抗议,反而笑着说:“如果我不在,你想抱我,就抱他。”
甄爱对它爱不释手,一路和它挤在副驾驶上,听演唱会也要抱进去。她比熊还细,远远一看,像只熊宝宝布偶。
甄爱第一次听演唱会,现场气氛热烈又奔放。粉丝们欢叫跳跃,为台上恣意表演的摇滚歌手欢呼。她只是纯粹地被音乐吸引,仿佛他们的每一首歌,她都能从中找到共鸣。
歌里总有淡淡的迷茫和忧伤,但也总有冲破天际的力量和希望。
乐队在唱iridescent“你是否感到冰冷无助,满怀希望却最终绝望,请铭记此刻的悲哀与沮丧,终有一天,它会随时光飘远。”
全场的人都跟着和声:letitgo!letitgo!放手,让它过去!
以前的悲哀和沮丧真的会过去吧!她在唱进灵魂的音乐中瑟瑟发抖。
她紧紧抱着熊娃娃,言溯紧紧抱着她。
她靠在他怀里,轻轻说:“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很喜欢他们的歌。”
他从后面环着她的腰身,眼眸微暗,低头轻吻她的鬓角:“我也是。”
她在他怀里轻轻颤抖,却不是害怕,身体里像涌进无穷的力量和温暖。万人狂欢的体育场,只有他的怀抱熟悉又安全。
她回头看他,才发现他的目光始终笼在她身上,眼睛清亮得像盛满繁星,温柔又缱绻。这样被他认真看着,好像周围的人都不存在,都消失了,只有他和她。
她心底突然窜过一阵电流,一手揽着大熊,一手攀上他的脖子拉低他的身高,踮脚仰头便咬住他的唇。
自复活节的强吻后,他们的亲吻大都轻缓,但这次或是被现场狂热的气氛点燃,两人心里都陡然萌生了把对方揉进自己身体的渴望。
他箍住她,唇舌放肆地在她齿间游走,她也不像往日那样拘谨羞涩,而是主动用力地吮吸,唇舌与他深深交缠,甚至试着细咬他的嘴唇。虽然青涩,却叫他的身体急剧发热。彼此呼吸越发急促熨烫地纠缠在一起。
最终,她小脸通红,呼吸不畅地依在他怀里,埋头在他的胸膛,忍不住吃吃地笑。他抱着她和大熊,低头贴着她的脸和她轻声说话。
大大的熊脑袋被挤得歪在一旁,独自静静看着台上的表演。
演出结束后,甄爱去洗手间,进去前把大熊塞在他怀里,特意交待:“乖乖等我哦!”
言溯点点头。
甄爱转弯时回头一看,他那样冷静淡然的脸,单手拎着巨大的毛绒熊,看着还真是可爱。
言溯丝毫没注意周围人的眼光,侧头看大熊:“告诉你,你叫言小溯?”
大熊歪着大脑袋不理他。
言溯:“你比Isaac还笨!”
“S.A.!”有人叫他,这个声音……
言溯蓦然一愣,回头。
对面的女生鸭舌帽宽T恤迷彩裤,穿着显得男孩子气,脸色不太好,眼睛湿润,像是刚受了委屈哭过。
她望了一眼几秒前甄爱消失的方向,又看他;言溯平静道:“女朋友。”
她愣了愣,倏尔淡淡一笑:“看出来了!”
他嘴唇上有明显的牙印。
言溯沉默了几秒,才问:“L.J,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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