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里闲了阵子，春日渐去，莲花半放。五台山参佛的太后回京，跟着回来的除了晴儿外，还有乾隆的四公主和嘉。和嘉­性­格与小燕子一般爱闹，过去常把宫里折腾得翻了天，除了永琪以外，没人见她不头疼的。偏她有一张巧嘴，也懂得何时收手，不仅从没惹恼过长辈，还因为机灵直率，颇得乾隆宠爱。太后见她眼看着要成年，还是孩子个­性­，就带着她去了五台山，一来为她祈福，二来解闷儿，三来，也希望束束她的玩­性­。到今年，正是和嘉十五岁，论理该行及笄礼，并解决指婚的大事。

和嘉久不回京，初回来几天，规规矩矩地到各宫请了安，就回到永寿宫闭门休息。直到十几日后，才回了乾隆和太后，治了一桌酒菜，请永琪、永瑢、尔康、小燕子、紫薇、晴儿，并年初刚回来的尔泰塞娅，分成两桌，和和乐乐吃了顿清淡酒宴。因为没有长辈在场，几个久未团聚的兄弟姐妹格外热闹。加上小燕子与和嘉­性­子相似，玩玩闹闹，开心不已。除了目光只留在小燕子身上，偶尔的两声叹息外，和嘉完全回复了原本的欢快。其他人不曾留意，见她这样，也都夸她长大了，又保持着乐观天­性­，尤其是永琪，自小与和嘉合得来，高兴起来，连酒也多喝了两杯。

散席后，各回各宫，各回各家，只有永琪受和嘉邀请，留下品茶，并看和嘉在外时收藏到的字画。坐定后，二人聊了会儿别后状况，和嘉听着永琪一点一滴讲着和小燕子的故事，眉头越皱越紧，最后让如毓、如蕴带着左右宫女下去，放了茶盏字画，问：“五哥就打算这样了吗？”永琪茫然：“什么？”

“就这样和那位福晋卿卿我我，比翼鸳鸯，窝在景阳宫里，共度一生了吗？”

永琪刚才就感觉她不喜欢小燕子，这一来就确认了。他望着这个看起来天真活泼，却又琢磨不透的妹妹，小心翼翼地问道：“四妹，你不喜欢小燕子？你讨厌她吗？”和嘉斩钉截铁道：“不是，她是个很直率可爱的人，我很羡慕她，也知道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喜欢她了。不过，五哥不一样啊，你不该是围着妻儿转的人，儿女情长不适合你。”永琪笑问：“那你认为，什么才适合我呢？”

“我记得，以前的你，因为‘抱素书屋’一事，愉妃娘娘避居永和宫。当时你不是说，要为了娘娘去争取吗？现在为什么就因为一个小燕子，就改变了一切呢？”

“那件事不提起还罢，一提起，我记起就是因为我，才害得那位工部尚书全家被杀……”

“那不是你的错啊，是嘉妃她杯弓蛇影，斩草除根。你只是一时没有想到她会那样狠毒啊！”和嘉激动起来，声音也响亮了起来。永琪连忙让她停嘴，转身轻轻走到门边，猛地开门看看左右，确认没人后，才摇头说：“四妹，你先喝口茶，消消气吧！”看着她忿忿跌坐在椅子里，永琪才说：“四妹，我虽然不是故意的，但终究也是因为我计算错误，才导致那样的结果。这个皇宫，有多少的风雨，有多少算计？我卷进去的话，只要错一步，后果都不堪设想！这个皇宫，已经有太多的血腥，我不想再增添亡魂了。”和嘉沉思半晌，长叹一声，道：“五哥哥，看起来你决定放弃了？你不是很希望能被皇阿玛赏识，很希望能为愉妃娘娘，争取重新获宠的机会吗？”永琪道：“以前我不懂，现在，我知道额娘自己也不愿多提，情愿安安分分过得平安，又何必再争？”和嘉还要说什么，永琪抬手止住她，笑道：“有些事情，等有朝一日你喜欢上某个人，就会了解的。”和嘉颓然道：“我哪里能喜欢上谁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做格格的，这辈子就付给……”永琪不忍她说下去，Сhā话：“哦？那……玉蘅呢？你就真没动过心？”

“没有！”

“真的没有？”

“真……的……”

“哦，那样啊……本来想把前几天碰到玉蘅的事情跟你讲，现在看来，不用了啊。”

“啊？宇哥哥？”和嘉站起身，连声问着，“他怎么样？好不好？听说他现在在兵部，是你的下属……”永琪眸光闪了闪，终于忍了到嘴边的话，只说：“你不是说不喜欢他，和他没关系吗？这么关心做什么？”

“啊，五哥你赚我的话……”和嘉嘟起嘴巴，手中握着团扇，扑向永琪，永琪向左边躲开，她又扑向左边，永琪逃到右面，她便跟到右面，直到永琪笑着停下来，任她打到轻轻的一下，才“呼哧呼哧”喘着气，笑着坐到桌边。永琪收起笑容，道：“若你喜欢，便不要轻易放弃了他。不然最后苦的是你自己啊。”

和嘉接过如蕴递上来的点心，摆到永琪跟前，怔怔看着那块绛红­色­的酸枣糕儿，摇头道：“五哥，其实……其实我很羡慕你。若你真心想要惜取眼前人，我也不再劝你争取金缕衣了。小燕子……我实际上早听过她的事，她应该能真心待你吧？”她的态度一下子转了个大弯儿，任是永琪如何聪明，也没有反应过来：“四妹，你……”和嘉眼中朦胧起来，她使劲摇摇头，等与永琪目光相对时，又是一副明朗模样，笑道：“五哥，你懂得的，生在皇家，幸福唾手可得，却又往往咫尺天涯。你真的很厉害，也很幸运。”永琪还要问什么，门口却有人进来，报称小桂子说，皇上和大臣们在御花园内赏景作诗，张大人又得了好句子，字也写得很耐看，让他快去学学。和嘉一听，连忙站起，叫来小内侍，打了一盆清水来，又准备了皂角，道：“现在回景阳宫定是来不及，不如在这儿整理一下吧。好在我在五台山为五哥做的新衣都在这里。”永琪正待推辞，她佯怒起来：“都是些粗陋绣工，若是五哥嫌弃，才不要拿去，省得丢了你的脸。”永琪连忙否认，道：“四妹的绣工，宫里上下谁不称赞？大家求而不得，我却不求而得，欣喜还来不及，怎会嫌弃。”说完一躬到地，谢了一句，和嘉叫如毓找出衣服鞋子，带人匆匆避出，永琪打量了这间宫殿，正对自己的，是内室。他作为哥哥，自是不好进去，于是进偏室去换了衣服，出来时，已一身都是新的，在阳光下一站，更显得玉树临风。

等他出来，和嘉正带着几个宫女分配从各地带给兄弟姐妹的礼物。回头一见他，叽咕几句，便嘻嘻哈哈笑成一团。永琪不明所以，但他很了解他的妹妹，这种情形下，如果问的话，说出的定不是好话。于是什么也不说，瞪了她一眼，就掀起袍脚，走出大门，像御花园“寄月亭”走去。“寄月亭”是乾隆登基之后，在御花园内建的第一处景。虽名为“寄月亭”，实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园子，园中建着一座小亭，亭边流水淙淙，是赏月佳处，故而如此命名。园中走着，隐约可见两座山，这般一借景，让园子从感观上好像大了不止一倍。山上绿树葱笼，为园子遮去不少烈日，每到夏季，这里是赏景的最好所在。永琪耳里听着那班大人的声音，快步走到寄月亭外，抬头就见乾隆御笔题的“寄月”二字，忙肃容整衣，瞻仰了一番，才低首走到亭中，向乾隆行礼，又与众位大人打过招呼，退了一步，早有人将张大人的笔迹捧上。永琪小心接过，细细观看。如他所料，其实字句只属中等，但上面句句暗带逢迎，偏又写得含蓄了几分，难怪那些大人们都称赞羡慕不已。永琪将刚刚裱好的诗还给张大人，就听见皇阿玛开口，说道：“永琪，你觉着如何？”永琪笑道：“‘流水’二字写得极好的，行云如水，特别‘流’字最后一笔，真像看见那滔滔流水一般。”张大人原就得意，此时一听，更是高兴。唯有几个近臣，眼中都透着好笑，谁都听出，五阿哥此番只夸“流水”二字，却偏不提那诗歌，显然是看不上眼了，这张大人，却竟然听不出来！

乾隆也觉好笑，心道：“这孩子，嘴越发的利了。”好在永琪说的也不伤人，比一边永璇露出的明显厌恶的表情，不知要好多少。他哪里不知道这班臣子们的心思？只是作为君王，他需要臣子们的忠心。对于阿谀奉承的手段，虽不喜，也有时必须“鼓励”一下，让那些大臣们知道，该如何侍奉君主。他一收手中折扇，对身后的小路子一摆，就有人捧上了覆着黄绫的赏赐品，张大人接过，掀开一看，却是一盒子茶叶，以黄|­色­绸带封口，茶罐十分­精­美，刻着一整幅《天子巡天图》，罐口三寸处，刻着“龙井”二字，却是绿­色­。他心里一磕。旁边的永璇的目光却是一闪，露出凶光。他一看见那个罐子，就知道是杭州今年才送来的贡品，明前茶。本来龙井不算很难得，但这里的茶，取的全是最­嫩­的叶芯部分，每年只产十斤以下，一向只供皇帝饮用，连他也没有尝过。

永琪很不喜欢这类场合，正想着告退理由时，救星便从亭外来了。

慈宁宫安公公带着几个小太监走来，对乾隆大大行了一礼，说：“老佛爷说，如果皇上这里事儿不急，便让五阿哥过去一趟。”乾隆想想，今儿个他只是想叫几个皇子来学习一番，现在事情已了，剩下的就是阿谀逢迎，没什乐趣。太后把永琪从五岁带到十二岁，对他很是喜爱。这会儿怕又是想念孙儿了，想着他便点点头，对永琪右手一挥：“你先去吧，晚膳后再到乾清宫来。”永琪连连应是，心里头松了口气，告了声退，而后安公公在前引路，向慈宁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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