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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

.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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县城公共汽车站。ww***陆迎福搭车回寨东。刚在车上靠后的一个位子坐定,忽然前头隔两排的一个女子回头朝他喊道:哎,这是陆表叔吧?你几时到县上来了?陆迎福抬头定睛一看是黄小妮,欣然说:是的是的。我上来好一向了。刘志余的娃刘福儿要在县上办个小厂子,让我来给帮忙看看。小妮,你咋也在车上?你到哪里去?黄小妮说:我回寨西娘家呀,好久没回去看我爹我娘了。陆迎福说:噢,那正好,咱一路回。

车开动了,两人各自在自己的位子坐定,没再说啥。

车行至樊家川川东的杨家沟口,黄小妮下车后,站在门口招呼陆迎福下车。然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杨家沟往寨东走。

走在后面的黄小妮关切地说:陆表叔,一晃有十几年没见你了,你身子看起还健旺?陆迎福说:还好。心里不搁啥,身子就一身轻。ww可话说回来,到底还是老了,快过花甲的人了,胳膊腿不如从前灵便了。黄小妮说:你还­精­神的很哩么,看你面相和气势一点不像快六十的人。陆迎福笑着说:小妮你是说好听的话让我高兴哩么。人咋着是老了,在城里,坐公共汽车有人给你让座了你就老了;在乡下,后头的人嫌你走路走得慢了,你就老了。今日是跟你一起走路,要搁别人,走着走着,人家就嫌你走慢了,就上前走了。小妮就笑了:陆表叔说话真有意思。

走一会儿,陆迎福回头问道:小妮,多年不见了,你跟兆长青过得咋样?小妮叹息一声说:哎,老太婆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了。头几年在乡下倒还罢了,后来他找门子调到县上工作,人就变了,喜新厌旧、拈花惹草的。再后来,蹦达到局长的位子上,跟县机关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娃勾搭上以后,就更放肆了,就更看我不顺眼了,嫌我碍手碍脚的想抛弃我。过不到一起去,一年前我就已经租了屋子单另住着。陆迎福就停下脚步回头愤慨地说:哦,有这事!那他狗日的兆长青良心瞎了,他这么弄要不得么!他当初追你追恁紧的,硬是从一梁手上把你夺走了,而今又把你不当人。这咋能成!你一个­妇­道人家,单独过活无依无靠的难场的很么,起码他得养活你吧。小妮说:我不靠他养活,我开的有小吃店,生意还红火。以前挣的钱都让他拿去买了房子,我单另住以后,他不管我了,我自个儿挣钱自个儿花,日子倒还过得去。陆迎福说:你跟他讲理,一日夫妻百日恩哩,都过十几年了,咋能说散伙就散伙了。小妮说:我没少劝他,别人也都劝过,不顶啥,鬼迷心巧窍了。叹一口气又说:其实我也不想跟他过了,近一向正打算跟他离婚哩。我这回回来,就是想给我爹我娘说一声的。

陆迎福点一下头,闷着头走了一段路后,又站定了说:离婚说离就离了,可娃咋弄么?你还有娃哩么。小妮说:有两个娃。头一个是男娃,十四五岁了,第二个是女娃。男娃小的时候他倒是心肝宝贝似的疼着,还取他一个字我一个字给娃取了名叫兆小男。可娃渐渐大了他就渐渐不喜欢了,也不咋管娃了。他咬定说这娃不是他的,是房一梁的模子科下的。陆迎福就惊异地问:我问一句不该问的话,小妮你估摸这娃到底是谁的?小妮说:我也说不准,反正我到供销社工作怀娃前后那阵子,一梁也时常去寻我。后来娃的模样子倒真是越长越像一梁了。陆迎福说:哦,那八成就是一梁的了,一梁也有后了。小妮说:兆长青不喜欢娃不咋管娃了,我就给娃把名字改了叫梁儿。陆迎福笑着说:小妮倒很有心计的!梁儿梁儿,房一梁的儿嘛。房梁儿,这名字好,隐含着一种指靠和期望,没准娃将来真能成栋梁之才的。

走一段路,陆迎福忽然说:与其这样,我觉着倒还好嘞!黄小妮问:咋好嘞?陆表叔。陆迎福转过身,不答反问:你觉着一梁这人到底咋样,你心里头还有没有他?小妮说:凭良心说,一梁这人比兆长青强多了。人实诚,心眼儿不坏,也能知冷知热地疼我。就是在“文革”中,他是跟着猴子钻圈,学坏了,人就变了。顿一下又问:一梁后来过得咋样?跟兆长青结婚以后,我就再没见着他了。陆迎福说:人是可以学坏也可以学好的。一梁现在是越来越灵醒了,变得还像以前你熟悉的那个一梁了。要说日子,那是一根竹子架桥,难过。屋里没人经管,里里外外一个人务弄,缝补浆洗啥的都成问题,咋好的起来么。小妮说:他年岁还不大,只比我大着三四岁,今年也就四十三四,咋没再寻个人?陆迎福说:他没心思寻。我和他拉呱的时候,他倒还小妮短小妮长地时常念叨着你哩。小妮就有些感动:亏得他还有这份心!

150.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2)

( 听出黄小妮内心对房一梁并无反感的意思,陆迎福就站定了回头瞅着小妮说: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两个是原配夫妻,知根知底的,如不是兆长青当初硬Сhā一杠子,你两个是不会散伙的。ww***如今兆长青他嫌弃你,我想一梁是不会嫌弃你的,你两个来个破镜重圆咋样?

黄小妮眼眶就有了些湿润:陆表叔,这我就不明白了,他房一梁过去把你整成啥了,就算不是死对头,也是与你有过很深过节的人哩,你不记恨他倒罢了,你咋还替他说话,­操­他的闲心哩?

陆迎福笑着说: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么。那时他年轻,把握不住自己,头脑热,被别人利用了,都是过去的事了,计较它做啥。他学好了,就还是个好人么。

话说到此,就已出了杨家沟,来到下川川口的岔路口。陆迎福站定了说:小妮你该往西走了。小妮说:陆表叔,我先送你回寨东。陆迎福说:你不送,你走你的。你在娘家多住几天,好好考虑考虑我刚才给你说的话。我去给一梁说一声,让他去寻你,你们好好商量商量,我估摸你两个还能走到一起。小妮不无感激地鞠一躬,然后说:陆表叔,你人咋恁好的!我倒不晓得该咋谢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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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迎福走到下川,径直去了房一梁家。房一梁忙将陆迎福迎到堂屋坐下,又是倒茶又是递烟,说:刚才有喜鹊在我核桃树上叫唤了一阵,这就来了贵客了。陆表叔,今日时候不早了,你先坐着,我去做饭,你在我屋吃了饭,歇一夜,明日再回。陆迎福说:饭不吃了,也不歇了,我坐会儿,吃锅烟,给你说个事就回呀。房一梁说:你甭急,今日你咋着也得把饭吃了再走。前一向我在部队的一个战友从宝­鸡­来看我,送我一瓶西凤酒,我还没舍得开瓶,今日咱俩好好喝两盅。陆迎福笑了一下,就没再拧辞,坐下来边吃着烟边喝茶。房一梁拧身进灶屋去弄菜。

陆迎福吸一阵烟,对着灶屋喊:一梁,有猪血­干­没?房一梁应声说:你问到向上了,还有一疙瘩,够炒一盘的。陆迎福说:那就好。你啥菜都不弄,就炒一碟猪血­干­就对了。房一梁就笑了,自语地唠叨一句:一碟菜喝个啥酒哩么!

两锅烟工夫,房一梁端了四碟菜出来,又找出铜酒盅,开启了酒瓶,一股浓烈的酒香就飘散了整个屋子。房一梁筛上两盅酒,端起一盅躬请陆迎福喝酒。陆迎福接过盅子说:西凤酒烈的很,烧劲大,我分两回喝。房一梁说:头一盅咱都喝起,后头你随意。两人就同时举起盅子。房一梁喝­干­了,陆迎福还那么慢慢地响响地喝着品着,好一会儿才喝完。房一梁筛上酒说:陆表叔喝酒的气势(习惯)还很特别,把酒喝恁香的。陆迎福笑了说:酒本身就是香的,品出滋味来就更香了。房一梁说:还是你会享受。

喝过了酒,房一梁边让陆迎福吃菜边说:陆表叔,过去我生怕见着你,现在倒很想见你,若是多日不见,这心里就孤清的很。陆迎福拿起筷子边吃菜边说:过去你是自个背着包袱,把我当外人另眼看待了。现在你把啥事都想通了,看开了,心里就敞亮了。房一梁感慨道:你说这人还真是和你说的一样,全靠了­精­神支撑着。­精­神蔫了垮,人就塌火了,就没活头了。­精­神旺了,振作了,人就有了活头了,就活的旺祥了。陆迎福欣然笑了:我就说,一梁到底是灵醒人么!房一梁也畅快地笑了,又筛上酒,两人又一起端了盅子喝酒。

陆迎福放下盅子咂了咂嘴,夹一片猩红的猪血­干­有滋有味地嚼着,说:你这猪血­干­不老不­嫩­,刚合适,就是味道淡了些,还不够浓香。房一梁说:我不晓得咋做,就弄些豆腐放些盐,捏成疙瘩熏了。陆迎福说:做猪血­干­有讲究哩,猪血要新鲜,从刀口接下来,趁着滚烫就赶紧掺和豆腐,豆腐要不多不少,多了猪血味就淡了,少了血味又太呛;再就是盐和各样调料要放足,熏制要适度,不能熏得太急太久,要不然就太硬了,烟味也大。按这几样路数做,吃起来就滋味淳厚,浓香爽口,有嚼头有品头。房一梁说:陆表叔还恁在行的,你屋的猪血­干­怕都是你做的。陆迎福点点头说:甭看猪血­干­不咋值钱,可要我说,世上最好的下酒菜要算是猪血­干­了。做的好要胜过山珍海味哩。房一梁说:陆表叔跟我一样,也好这一口。可你是爱吃也会做,我却一点不懂得做的框套。咽了嘴里的菜,又说:小妮倒是做得好,吃起味道就是不一样。和小妮在一起的时候,每回喝酒,她都要给我炒一碟猪血­干­的。

151.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3)

( 房一梁自觉不自觉地把话题引到了黄小妮身上,陆迎福就欣然笑了说:小妮恁年轻的,厨房手艺却­精­到的很。***房一梁边筛酒边说:小妮是聪明,灵醒,­干­啥一学就会,茶饭没啥说的。顿一下,叹惜道:可惜我再也吃不上她做的饭做的菜了。陆迎福笑着说:一梁,你莫把话说绝了,依我看,没准你还能吃上她做的饭菜哩。房一梁眼睛一亮,就提起盅子与陆迎福碰一下问道:陆表叔你这话怎讲?陆迎福趁势归正传:今日我就是来给你说这事的。房一梁把酒倒进嘴里,放下盅子,眼睛直直地看着陆迎福:表叔真的是有事说啊?那你说我听着。陆迎福说:你抽空到寨西去一趟。黄小妮回娘家了,你她。房一梁却拿起筷子夹一筷子菜送进嘴里,边嚼边不屑地说:她回娘家我去做啥,我不去!陆迎福说:一梁你甭犟嘴,你听我的,这回你得去。我今日碰巧和小妮同车回来,和她拉呱了一路。她现在的日子正难场着哩。狗日的兆长青当了局长以后,就变成陈世美了,喜新厌旧,嫌弃了小妮。你去看她,一来能使她心里宽展些,二来也好摸摸她的心事。我倒是探了她的口气,她还挂念着你,­操­心着你,我估摸你两个能够破镜重圆,重归于好。房一梁说:那她跟兆长青还没离婚么,我咋好Сhā手?我去Сhā一杠子,兆长青还能饶了我?陆迎福说:她没离婚跟离了一样,狗日的兆长青实际把她给踢蹬了,小妮自个儿和大娃单另住一年多了。大娃都十几岁了,兆长青也不认娃了,硬说娃不是他的是你房一梁的。小妮也说娃长得来越像你了。

陆迎福这么一细说,房一梁就顿时喜形于­色­。拿眼盯着陆迎福问:真有这事?大娃是我的?表叔你没哄我吧?陆迎福笑着说:你看看,高兴了吧!十几年前,小妮和兆长青还没结婚的时候,小妮在公社供销社附近租房住着,你不是老去寻小妮哩么,是谁的­精­血就是谁的­精­血,一点假不了,一看神态和模样就看出来了。所以有心计的小妮还把娃的名字给改了,原来叫兆小男,她改叫梁儿。你听听,啥意思?梁儿,梁儿,房一梁的儿嘛!房一梁一脸生动地拱手作揖:陆表叔,我听你的,明日我就去寨西寻她。就又筛上酒,端起来说:陆表叔,你为我恁­操­心的,我都不晓得该咋谢你哩,我敬你四盅酒,两盅是我的,略表我的心意,两盅是小妮的,你恁关心她的,她也该敬你酒的。陆迎福笑着说:这酒该喝,我也乐意喝。可我酒量不强,你筛两盅我喝了,意思到了就对了,等你两个成事了我再来喝喜酒。房一梁说:那是一定的,就是一个人不请,也得请你哩。说完,就一盅一盅地端起酒,递与陆迎福,看着陆迎福把酒喝了,自己心里倒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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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迎福起身告辞了,留下房一梁独自一人在屋里激动着乐呵着。整个午后,他都在一边东一下西一下地忙着手头的活路,一边不自禁地哼着流行歌曲《我们的明天比蜜甜》:

甜蜜的种子,甜蜜的种子/无限好喽喂;

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喽喂。

工业农业手挽手,齐向前喽哟,

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

第二天,房一梁带着水礼,怀着格外激动的心,去了寨西黄小妮娘家。问候了两位大人,寒暄几句闲话之后,小妮母亲说声:一梁你在屋坐,我们去坡上打猪草呀。就给男人递了眼­色­,一起知趣地出了门。

黄小妮不知所措地站立一旁。坐在长板凳上的房一梁像遇见陌生人一样,拿眼向黄小妮瞥一眼,又瞥一眼,就见小妮依然还是那么年轻,那么漂亮,除了眼角爬了几道鱼尾纹,过去的羊角辫烫成了波浪型外,似乎变化的只是更加成熟、丰腴和妩媚。

小妮你坐。房一梁招呼道。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黄小妮这才在房一梁身边坐下来,问道:你咋晓得来看我?

房一梁说:陆表叔昨日专门到我屋把你的况都给我说了,我啥都晓得了,是他让我来看你的。

陆表叔说的是陆表叔的意思,我不晓得你的想法么。黄小妮抬头瞅了一下房一梁,又低下头。

152.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4)

( 你跟我回吧,我还想跟你过哩。ww***你相信我,我绝对是真心的!你跟了兆长青之后,我一直都念记着你,每到逢年过节,我一个人守着空屋子,就不由地想着你的音容笑貌,想着一起说说笑笑又争争吵吵的日子,心里就很难过。你都不晓得我多少回从坡上回来一看冰锅冷灶的,连饭都懒得做,回睡屋倒头就睡;有多少回夜黑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就蒙着铺盖流眼泪……房一梁说着说着,眼睛就湿润了。

我也一样,时常想着你的好,想着我走以后,你的日子咋个难场,心里就揪的很。黄小妮眼睛也湿润了,抹一下眼泪又问:我做错了,你不计较我跟兆长青的事了?

错了就错了,知道悔过就对了。其实要说错,原本不是你的错,是我错在先。人往高水往低么,人家是穿四个兜吃商品粮的国家­干­部,本就很吸引人,再用甜蜜语一哄就把你哄住了。小妮说:到这会儿了,你还说风凉话!房一梁说:我不是说风凉话,我说的是实际话。那时他正红火着,人就容易信他的话,你我都让他给弄得鬼迷心窍了。不过,他后来嫌弃你了,你跟他过不到一起了,你就早该来寻我么。毕竟咱夫妻了一场,知根知底的。ww

我对不住你,我心里有愧,哪有脸来寻你见你。黄小妮愧疚地说。

不,是我对不住你。我被革命冲昏了头脑,忘乎所以了,分不清是非曲直了。我不该把路走邪了,不该跟兆长青胡混达了,不该追求些个不切实际的东西,也更不该轻看了你,不珍惜你……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跟我回去,咱啥都甭想了,咱复婚,从头开始,好好过日子,行不?房一梁扳着小妮的肩。

黄小妮听了房一梁一席掏心窝的话,重重地点了点头,满含热泪地倒在了房一梁怀里。

过了好一会儿,黄小妮抬起头来说:咱梁儿今年上初二了,你明日跟我去县上把娃先引回来,转到咱乡中学来上学,然后我把离婚手续办妥了,咱俩就登记复婚。房一梁仿佛从梦中醒来,两手抓着黄小妮的肩,拿眼看着她,眼泪不禁夺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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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一梁随黄小妮去了县上,把房梁儿接了回来。房一梁走后,黄小妮就去一位朋友家,将自己的小吃店转让给了朋友,又将县上其他一些杂事处理灵醒,忙了整整两天。第三天一大早,就去兆长青的住处协商离婚的事。谁料,她正欲敲门时,却听见屋里兆长青与相好的女孩小童正在争吵。

小童,你咋出尔反尔呢?一年前你就答应跟我结婚的,现在去领证,你却死活不去,你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不能这么日弄人嘛!兆长青很恼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接着,是女孩高八度的声音:没错,过去我是想和你结婚,可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我咋和你结婚。你一边信誓旦旦地跟我好,一边却和我姐不清不白地厮混,你把我姊妹俩都骗到了手,你不是人!

这宗事有必要再扯皮吗?事都过去了,后来我就没再和她来往了,我早就向你写了保证了的,你还不信?

保证算个屁!你明里说不来往了,暗里却还在和她亲热着。两个月前,我姐去了一趟西安,那几天你死到哪儿去了?连个人影都没见了。后来我姐回来了,你也出现了。你敢说你没陪她去省城。还有好多次,你趁我上班,溜到我姐屋去了,一去半天都没见出来,你以为我没看见!女孩哭了。

这,这……兆长青噎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还有,你说我出尔反尔,难道你不是吗?你早就答应和你女人离婚,然后跟我结婚的,可你们至今也没离?你安的啥心?难道你想犯重婚罪吗!女孩抽泣着大声质问。

哦,这宗事我忘了告诉你,我和黄小妮结婚的时候就没办结婚证,不存在离婚的问题,她也没权­干­涉咱俩的事。你要同意马上结婚,我只需向她打一声招呼就是了。兆长青缓和了口气解释。

在门外听着的黄小妮惊讶了一下,恍然大悟:自己和兆长青当初结婚还真就是没领结婚证。于是,心就像针扎一样狠疼了一下。她用手按摩一会儿胸口后,想一脚踹开门进去质问,但又觉不妥,就忍了忍,悄声骂一句:你兆长青王八蛋!不得好死!但一转念,心里却又很释然,就又静下来听着里面说话。

153.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5)

( 没办结婚证?没办结婚证你咋和人家过了十几年?你太不负责任了,你骗了黄小妮,现在又来骗我,你王八蛋!你不是人!女孩责问后愤然大骂。***

我没骗你,你是知道的,我和黄小妮已经分居一年多了,我是真心要和你结婚的。再说,咱俩实际都同居了这么长时间了,你,你都怀上我的娃了,不结婚又该咋弄嘛?

用不着你­操­心。前一向我有事去找我姐,听见你和我姐又在屋里鬼混,我转身就去了医院做掉了你的种。我今日来,就是想最后一次告诉你,我不和你兆长青结婚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小童,你不能这么绝吧?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啊,就像盖一座大楼,好不容易盖起来,都快封顶了,你突然让拆了,这也太狠了吧!纵使我有多少错,我向你检讨,向你赔罪还不行吗?兆长青走近小童,搂着小童的肩,缓和了口气说,我求你别耍小孩子脾气了,行不?你冷静冷静,我们往后推一段时间,暂时不结婚也可以,但这个时候你千万莫跟我闹哄。ww我前次给你说过,最近县上要提拔一名副县长,我是主要人选之一。你这么一闹腾,对外造成不好的影响,或者扰乱了我的绪,我的大事可就……

你官迷心窍,要当官你当去,管我屁事!小童摔开兆长青的胳膊。

兆长青闷了半会儿说:小童你怎么这么任­性­呢!咱都好了几年了,咋能这么说散伙就散伙了!我也最后一次警告你,你可想好了,你要真不和我结婚,那我可就和黄小妮重归于好,我不和她离婚了,她还一直等着我回心转意呢。到时你可别后悔噢!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和你姓兆的结婚了!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女孩起身拉开门,“砰”地一声将门甩得山响。

黄小妮急忙闪身躲进楼道拐角,待女孩走远以后,又返身走近房门口,伸手敲门时,却又缩了回来。思忖片刻,断然决定放弃与兆长青见面,就转身下了楼。

回到出租屋,黄小妮写了一页话,装进信封。次日早上一起床,就将出租屋退给了房东,然后出门去邮局将信投进了信箱;又去商店给女儿买了一套新衣裳和一包女儿爱吃的小食品,去学校看了女儿;最后寻一家面馆吃了一碗酸菜面,就一身轻松地离开了县城。

小童甩门离去后,兆长青极其失落地窝在沙里生闷气。当初,他与黄小妮结婚时,不是没想到要领结婚证,而是想,黄小妮漂亮是漂亮,可毕竟是二婚,所以就给自己留一手,故意不提领证的事,待日后一旦遇到新欢,就可轻易将小妮甩掉。然而,他的如意算盘打错了。如今他要和新欢小童结婚,没想到小童会愤然拒绝。在无奈和气愤之际,兆长青镇静了绪,思前想后,心里就开始有了些悔意——平心而论,黄小妮与小童比,那样也不比小童差。自结婚以后,黄小妮就一直对自己没外心。论姿­色­,人家是少有的­精­致和漂亮,自己当初追求她,也正是为她的姿­色­而着迷;论年龄,人家比自己还小着好几岁,如今虽已年近不惑,但旁人都把她当三十四五的女人看;在家过日子更是一把好手,家务事和两个孩子就从没让自己­操­过心;并且还租了门面房开了小吃店,挣钱帮自己买了房子。说句良心话,自己和小妮闹翻,并不是因为她人不好,而是自己喜新厌旧,吃在碗里看在锅里,经不住新欢的诱惑所致。这几年在自己鬼魂之际,周围的朋友和单位的同事就没少劝过,说小妮是少有的好女人,不要喜新厌旧,做出伤害小妮的事来。可自己鬼迷心窍,一意孤行,逼得小妮不得不租屋另住。但小妮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分居一年多,除最初狠吵过几架外,一直也没咋闹腾,也一直无意寻人改嫁。有几次还借回家看孩子之机,向自己提出希望看在孩子的份上,不要离婚……

兆长青这么回想和反思着,终究是觉得对不住了小妮,就痛下决心回心转意,与黄小妮和好。他相信,只要他主动伸出手来,她就会回到自己的怀抱。可让他又没想到是,他在这般想这般计划着的时候,黄小妮已断然离他而去。

154.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6)

( 晚上回家,孩子放学提了一大包东西进屋,说是她妈给的。***这在从前是从来没有过的。分居后,黄小妮给孩子东西向来都是亲自送到家里来的。兆长青一时不明白小妮的举动,就问孩子你妈给你说了啥,孩子摇着头说:没说别的,就说让我乖乖的,要听话,好好学习。

次日上午,兆长青去出租屋找黄小妮,却已是人去楼空。再去小吃店,小吃店也已易主。回到单位,正纳闷时,收室交给他一封信,不用打开,信封上熟悉的笔迹已告诉他是谁寄来的。他的心不由地跳了几下,心想:这么近,为何要写信寄来?他猜不透是喜是忧,将信塞进衣服口袋,转身往家走,想找个安静的环境看信。回到家里,孩子已上学去了,他随手关了门,坐进沙,急切地打开信读起来。读着读着,心就如落水的儿童,挣扎挣扎着,就渐渐沉了下去。信上说——

兆长青:

跟你结婚以后,我就一门心思地好好过日子,可你自调到县上以后,就开始拈花惹草,喜新厌旧,想抛弃我,让我伤心至极。ww这几年我劝说过你多少回,你一次又一次地让我失望,于是我想过离婚,想过改嫁,甚至也想过寻短见。但为了孩子,我一直忍着,等着,期待你能改邪归正、回心转意。而你却一直鬼迷心窍,一意孤行,最终让我彻底失望了。不过,现在我终于想通了,我决定离开你。今天,我去找你谈离婚的事,无意中听见你和小童吵架。谢谢你提醒了我,咱们当初结婚没办结婚证,咱俩的婚姻属非法婚姻,现在可以彻底结束了,我也没必要和你商量离婚和去办离婚手续了。谢天谢地,省了咱俩磨牙和讨价还价的工夫和­精­力。

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走了。你不必来寻我了,我自由了。你要还能念记我们毕竟夫妻了一场,还能对我有那么一点尊重和意的话,希望你能够理智一点,大度一点,无论我走到哪里,都请不要来纠缠我打扰我。我和你也没啥财产纠葛,房子及所有的东西都归你,我不要一针一线。但我要带走你不喜欢的儿子,他也许真的不是你的,免得你眼见心烦。但女儿毫无疑问是你的。你要还有良心的话,以后你娶任何女人,都希望你对女儿好点儿,让她健康快乐成长。不要让后娘欺负她伤害她。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再见!

黄小妮x月x日

兆长青瞪圆了眼睛将信看了一遍,又看一遍,然后愤然将信撕成了碎片,颓然地仰躺在沙上……

94

黄小妮从县上返回后,回寨西娘家打了个道,就回到寨东房一梁屋里。房一梁戴着草帽,将扫把绑在长竹竿上正扫着屋子阳尘。见小妮进屋,就喊:小妮你先不进来,在房檐坎歇着,我把阳尘扫完了你再进来。小妮说:你咋今日扫阳尘,又不是过年?房一梁说:你走以后,过年我都没扫过阳尘,屋子脏得像猪窝,你回来了,也该简单拾掇一下么。小妮在房檐坎歇了一会儿,闲不住,还是进了屋,拿起扫把帮着打扫起来。房一梁就急忙找了草帽给小妮戴上。

扫净了阳尘,又清扫地面,又擦桌子抹柜子,上上下下,旮旮旯旯都拾掇­干­净以后,两人一身尘土,满脸污垢,交换着刷净了身上的尘土之后,房一梁拧身倒了一盆水,一起洗脸。洗过脸,房一梁说我去给你找雪花膏。小妮问你还用雪花膏?房一梁说还是你以前用的,我给你一直留着。找了雪花膏出来,却­干­得像石头,抠都抠不动。小妮笑了说我包里有。就从房檐坎提回自己的包,找出脸霜抹了脸。焦渴的房一梁看着那张熟悉而又久违的粉­嫩­玉润的脸庞,忍不住啃了一口,小妮嗔道:馋死猫!却拧过脸的另一侧,让亲了一口,又亲一口。小妮索­性­闭了眼睛,房一梁捧起小妮的脸庞,像捧着一颗西瓜,狂啃起来,恨不得几口全吃进去……

一梁,告诉你一个不好又好的消息。房一梁倒了两杯水,递给小妮一杯,小妮接过水后,坐下来不自禁地说。

房一梁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问:啥消息,咋会不好又好呢?

155.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7)

( 我跟兆长青结婚的时候没领结婚证。***那天我去找他谈离婚的事,他正和他的相好小童在屋里吵架,我听见了他说这事,就恍然大悟,心里又恨又喜,就拧身走了,没去跟他协商离婚的事。

房一梁有些吃惊:你们没领结婚证,真有这事?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过活了十多年?

黄小妮点着头说:当初我也是糊涂,他把我引到他青铜关老家简单举行了个仪式,回樊家公社又请公社­干­部吃了饭,就算把婚结了,一直就没提领证不领证的事。我也一直没想没在意这事,就让他给骗了,稀里糊涂地跟他做了这多年夫妻。我刚才说这消息不好就是这意思,那天我听他跟小童这么一说,我的心就很疼了一阵。

狗日的兆长青这么弄事,太不地道了!也太不尊重你了!房一梁这么愤然地骂了一句后,沉默一会儿,又欣然说:不过,哈事可以变好事。那我也就理解了这又是好消息的意思。你们没领结婚证,你就没必要跟他谈离婚的事了,离不离都由不得他了,是这个意思吧?

小妮也欣然地点着头说:对着哩,就是这意思,咱俩就直接去登记办复婚手续就对了,不关他兆长青的事了。所以我就没再去找他,就直接走了。给他留了一封信,算是给他打了个招呼,做到仁至义尽了吧?

房一梁笑了一下:怪不得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我还想着,如果你三五天不见回来,那就一定是和兆长青谈的不顺利,他可能会为难你,或者不放过你,我就去县上寻你,给你撑腰哩。

这么说了一会儿话以后,房一梁喝了几口水,又忽然恍然大悟:小妮,你这一说,我倒猛然想起来,当初他兆长青把你引走了,后来又跟你结婚了,就再不让我见你了,咱俩就一直没机会谈离婚的事,也就没去办离婚手续么!

小妮瓷愣了一下,也一下激动起来,手上的茶杯一晃,水溢到手上烫了一下,急忙放在桌子上,欣然说:哎呀,就是哩!就是哩!我跟你也没办离婚手续的!这以前咋就想不到这事哩!

这就是说,他兆长青跟你黄小妮没结婚,你黄小妮跟我房一梁没离婚,你就还是我房一梁的媳­妇­么。房一梁一板一眼地说,这么了,咱俩也没必要去领证了,你就直接回来就对了么。

小妮就激动地流了眼泪:是的是的!咱俩还是合法夫妻,没必要去办复婚手续的!

房一梁说:你看看,咱都糊涂到一块儿去了,要晓得是这样,我早就该去向他兆长青要人的。

说完,两人又紧搂在一起,悲喜交加、又哭又笑了好一会儿……

95

十余天后,房一梁提了水礼来到上碥,又边哼着流行歌曲《我们的明天比蜜甜》边进了陆迎福的家门——

甜蜜的种子,甜蜜的种子,无限好喽喂;

甜蜜的歌儿,甜蜜的歌儿,飞满天喽喂。

工业农业手挽手,齐向前喽哟,

我们的明天,我们的明天,比呀比蜜甜……

正在堂屋大桌上切着烟丝的陆迎福听见歌声,回头就见房一梁已跨进门槛,来到堂屋。就手捏一撮烟丝转过身递与房一梁,说:一梁怕是有啥好事,恁高兴的。

房一梁满面春风地接过烟,卸下旱烟袋边往烟袋锅装烟边说:陆表叔,事成了!我和小妮的事成了!我来向你报喜,请你喝喜酒哩。

陆迎福欣然说:成了!到底成了!扬手在头上一抹,就招呼房一梁坐下。又说:好的很么,这快就成了!这喜酒我肯定要喝。

房一梁落座后,吸着烟说:陆表叔,你事先给小妮做通了工作,我去一说就合拍了,没遇到一点儿麻达,真格是心想事成哩。接着就把与小妮商量复婚的事给陆迎福一五一十地叙说了。

陆迎福说:也是该愿的,一日夫妻百日恩嘛,这一点拨,就都自自然然地想到一起去了。

房一梁慨然说道:我原想,我房一梁命不好,这辈子怕就要一直打光棍了,也没了后了,没想到如今媳­妇­回来了,娃也有了,家又浑全了,这简直就像在做梦么!

156.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8)

( 陆迎福笑着说:天无绝人之路,时来运转么。ww***就像文革乱咚咚的世道,说变不也就变过来了么。

明日晌午就请你跑个路下来喝喜酒噢。我不请啥客,简单的很,主要的亲戚朋友,满打满算就两桌子人。房一梁出了邀请。

陆迎福点着头:没麻达,我早早就下来了。

第二天晌午,喝喜酒的人陆续到齐,分两拨围坐在堂屋的八仙桌上。靠里的一张桌上围坐着亲戚和族人;靠外的一张桌上围坐着村支书韩少华、村长黄福祥,以及其他几名村­干­部和小学教员程平安。

陆迎福走进道场时,靠外的一桌人拧头见是陆迎福来了,以为他是路过下川,都点头致意,没人好说什么。韩少华伸长了脖子喊道:老陆,你挨毬的咋恁有口福的,今日一梁办喜事摆酒席哩,你就给遇上了。ww快进来坐下,这正好有个空位子。陆迎福只是笑笑,没语。房一梁和黄小妮闻声迎出来,急忙给掌着一竿鞭炮的人说:快点炮!快点炮!一竿鞭炮就在陆迎福身边炸响。黄小妮挽了陆迎福胳臂说:陆表叔,快进屋,人都到齐了,就等你哩!房一梁安排陆迎福在靠外一桌的一个空位坐下后,对众人说:陆表叔是我和小妮特意请来喝喜酒的,是他好心撮合,我和小妮才重又走到一起的。没有他,大伙就没有今日的喜酒喝哩。

大伙听了这话,竟都面面相觑,没想到一对昔日冤家,如今竟这么友好。坐在上席大手边的韩少华就立即起身让陆迎福,说:老陆,都怪我粗心,你在我眼皮底下办这大的事我都不晓得。既然你有这功劳,今日你就是最尊贵的客人,你该坐上席。陆迎福不肯去,坐在上席小手边的黄福祥也起身说:韩支书你坐你的,我跟老陆换个位子就对了。说着就走过来拉陆迎福。陆迎福还是不肯,说:谁也甭让了,有你两个领导在这,我坐上席反倒不自在,怕就吃不好也喝不好了。房一梁就赶紧打圆场说:陆表叔不讲究,今日来的都是贵客,就这么坐着也好咧。就提起铜酒壶,和黄小妮一起给大伙一一敬酒。

小学教员程平安喝了酒,咂咂嘴说:今日我们是来喝房连长和黄小妮的喜酒,虽不举行仪式,但也非同寻常,我提个议,咋样?大伙都说:好,你说!程老师就接着说:房连长和黄小妮分散了十几年,如今是破镜重圆,凤凰落巢,贵子归父,合家团圆,真是新科状元招驸马,喜上加喜。有句话叫“久别胜新婚”,我们大伙都感动得不得了。你两个得按如今结婚的新讲究表示表示,亲个嘴,喝个交臂酒,让大家乐乐。众人就都站起来欢呼:对对,这个提议好!你们两个不容易,当着大家的面亲热亲热,让大家乐乐。房一梁筛了两盅酒,笑着用眼光鼓励小妮。小妮脸上潮起红晕,捂着嘴笑了笑后,大方地端起酒盅。两人胳臂套胳臂,将酒盅送到­唇­边,一仰脖,喝了。众人喊叫:好!好!继续表演。两人就又扭捏着靠拢,房一梁张开双臂紧箍了小妮,小妮微微仰起头,眼睛轻轻一闭,房一梁迅然将富有棱角的厚­唇­蹭上去,与小妮的玉­唇­粘在了一起。顿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复存在,两人在一道道喜悦而又赞美的眼光凝视中,如痴如醉地进入了境界……但这回,众人个个瓷愣着,谁也没笑起来,谁也不忍心打扰他们。过了好一会儿,待两人醒了过来,众人才又欢呼起来。

坐下吃一会儿菜后,黄福祥起身说:如今农村改革,日子开始好过了,一梁和小妮又续结良缘,往后的日子是白糖拌蜂蜜,甜上加甜。我提议为一梁和小妮喝一盅,祝福他们新婚快乐,和睦恩爱,白头偕老。大伙就一起站起来响应,举盅一饮而尽。

过一会儿,韩少华也站起来说:我也提个议,一梁和小妮破镜重圆,和好如初,我们的确都很感动。而陆迎福宽宏大度,不计前嫌,热心牵线搭桥,从中撮合,成人之美,同样让我们很感动。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我提议大伙为他喝一盅酒,好不好?大伙立即响应,都拿眼瞅着陆迎福。陆迎福起身,和大家一起举盅。这回,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咂摸着喝酒,而是痛快地一饮而尽。

157.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9)

( 喝过酒后,房一梁又说:我再补充一句韩支书的话,陆表叔不仅热心牵线搭桥,诚意撮合,成就了我和小妮的婚事,其实,苦口婆心,耐心帮助我房一梁痛改前非,悔过自新,重新做人的人也是他。ww在我心目中,他是朋友,是恩人,也更像是父亲。没有他,就没有我房一梁的今天,没有他,就没有我和小妮的今天!说完,就又和小妮一起再次到陆迎福面前敬酒。大伙充满敬意地站起来,热烈鼓掌。

陆迎福起身说:这酒我喝,今日是喜酒,我们都该多喝几盅。说完,接过一盅酒喝了,又接过一盅酒喝了,痛痛快快地连喝了两盅酒。

96

房一梁一出村委会会议室,就一边往家走一边不自禁地哼唱起歌曲——

没有**就没有新中国,

没有**就没有新中国;

**他领导为人民,**他一心救中国,

……

遇啥好事了,让他这么高兴?原来支部大会刚刚讨论通过他入党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房一梁能够入党,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他只想听陆迎福的忠告,悔过自新,重新做一个好人。后来居然就变成了群众的模范,变成了寨东的先进典型。

落实生产责任制后,房一梁重新挑起民兵连长的担子,一面狠抓联防治安,使寨东成了全乡“双无”(无案件无刑事犯罪)村。一面组织民兵开展帮扶互助活动,解决了五保户、无劳户、弱劳户的耕种困难和外出务工人员的后顾之忧。得到寨东党支部的肯定和倡导,樊家乡总结了经验材料上报,引起岭南县民兵组织和文明委的重视,在全县范围进行了表彰和推行。房一梁的威望也由此得到了空前的提高。

研究房一梁入党之前,韩少华指定陆迎福作为房一梁的入党介绍人。陆迎福欣然同意,考察期满后,就代表支部与房一梁正式谈了一次话。

陆迎福代表支部对房一梁要求入党表示欢迎和肯定之后,一脸严肃地提出:按说,任何时候入党,都是很庄严很光荣的事。可包产到户以后,很多人都把入党看淡了,说如今都各顾各忙着家致富,党员都不管事了,也没人管党员了,你咋还要求入党嘞?你是咋想的?

房一梁说:我觉得这种看法不对。实际上包产到户以后,多数党员都还管着事,也有人管着党员。韩少华当了几十年支书,一直忠心耿耿、满腔热为党工作,为群众办事。包产到户以后,依然忙得连轴转,抓支部建设,抓农村政策落实,推进咱寨东的改革展。还有你陆迎福也是顶呱呱的好党员,自己受打击受迫害也一直对党没外心。村里生大事小事,积极化解矛盾,默默地做着群众工作,挥着党员作用。再说,如果没有党的好领导,哪有农村的快速展?没有党的好政策,哪有咱农民的好日子?这多年的事实也在这摆着,寨东要没有个党支部压着阵,那还不又跟文革一样,成了鹿颈子的世事,成了胡世辉的世事,成了原来那个房一梁的世事了,寨东还不晓得成了啥团场了。

陆迎福高兴地说:一梁你能把问题认识得清楚不容易。农村要改革展,农民要家致富,如果把党踢蹬到一边,不听党的招呼,不按党的方针政策弄,方向弄偏了,路子走错了,农村不稳定了,一切就都塌火了。农村往后咋个改革,朝啥方向展,还是要靠党的领导,靠党的指引才行咧!

房一梁说:所以我想,咱农民要过好日子,也还是要跟着党走,莫闹腾,好好建设,好好展才对。我要求入党,不为别的,就是为了为党做事,为咱农村的改革展出谋献策出力流汗。记得你给我说过一句话,一个人要走正路,做正事,才算个人。我寻思,这就是正路,就是正事……

考察培养期满后,寨东党支部及时召开支部大会进行讨论,几乎就没费啥周折,就顺利通过了。

此刻,房一梁怀着激动的心进了屋,又哼唱起流行歌曲——

河山只在我梦里,祖国已多年未妻近。

可是不管怎样也改变不了,我的中国心……

158.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10)

159.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11)

( 王清源边倒茶边风趣地说:你反面典型正面典型都当过,影响大的很哩,我还能忘得了!先是文革受迫害,成了县乡挂名的“反革命分子”,后来又当了有名的资本主义尾巴。ww尤其是落实生产责任制那阵,很多社员­干­部想不通,较着劲,你给社员巡回宣讲中央政策,统一了­干­部群众的思想认识,使寨东率先顺利地完成了生产责任制的落实,为全乡带了个好头,乡上在寨东开现场会的时候,我还给你戴过大红花哩。

陆迎福笑了说:那是书记抬举我哩么。我倒很感激那回割资本主义尾巴,多亏了书记去制止,要不还不晓得要批斗成啥团场了,我是真正有些支撑不住了。

不能全怪肖德弓,他不是有意整你,政治运动就是个这,他不这么弄别人也会弄的,其他地方也都如此。王清源说。

这我晓得,马老这人直杠,没坏心眼儿。陆迎福说。

听说你屋里人就是因那回事过世的?

陆迎福点了一下头,叹息一声:我女人人本分,心眼儿小,遇事想不开,早些年得了羊角风以后,就经不住一点点打击。

王清源也叹息一声:你看看,一折腾就要死人,再不敢折腾了。好在政治运动到底结束了。说完递过一支烟。陆迎福客气地说:不习惯,你吃我一撮旱烟吧。就往系在烟袋杆上的猪尿泡烟袋里伸进三个指头,捏一撮红猩猩的旱烟丝递给王清源。王清源赶紧撕了一绺儿报纸接住,卷着。陆迎福然后摘下自己的旱烟袋,将烟锅伸进烟袋挖一锅旱烟,用手压瓷实,掏出那只月牙儿形的火镰打火。王清源笑着说:嘿哟,还用这玩意儿,该进博物馆了。边说边拿了打火机要给陆迎福点烟,陆迎福接过来放在茶几上,继续用火镰打火。王清源拉一把椅子坐在对面,给自己点了烟,深深地吸一口,说:你这烟怕是头道叶子,香的很,烟劲儿也大。陆迎福点一下头:书记能吃旱烟,一吃就吃出来了。他是早上出门特意装了一袋好烟的。

王清源极香地吸了几口烟后,正经问道:老陆,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说你来寻我有啥事?

陆迎福从嘴里拔出烟嘴说:书记你晓得,韩少华当支书当了几十年,现在已经过了花甲了还当着,主要是没合适的人接他。眼下我们研究了一下,觉着房一梁这人还合适,韩支书特意让我来先给书记报告一下。

王清源书记笑了一下说:原来是韩少华派来的特使走后门哩。行不行,你们报上来,我们研究么,没必要走后门嘛。

陆迎福也笑了一下:不走这个后门不行哩。这是寨东的大事,扳着指头数一数,再就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韩支书怕报上来一上会,你们一下给否定了就不好办哩。

王清源这才一脸严肃地说:我也在考虑,韩少华­干­寨东支书时间的确长了,是该换了。房一梁这人我接触过几次,倒是个人才。“文革”中,他受人利用,犯了些错误,但政治上还是可靠的。人家在痛改前非,在进步,咱要给人家机会。不能死抱成见,一棍子把人打死。这样吧,你们按程序报,上会前,我向其他委员都打个招呼,统一一下认识,应该不会出现意外。

陆迎福欣然说:这就好!这就好!我和韩支书就放心了。

事这般说定了之后,王清源起身走到门口喊伙房颜师傅:下午吃啥饭嘞?颜师傅从伙房窗户探出头说吃锅盔馍,豆腐条子汤。王清源说我屋有客人,加一个伙,记我账上。陆迎福见书记为他安排饭,忙起身说:不了书记,你答应了我的事儿,我这就回呀。王清源按下他:莫牵扯,莫牵扯,大老远地来了,还能让你饿着肚子回去。

陆迎福就又坐下来,和王清源聊了一些有关和无关的话,就见肖德弓拿着文件夹进来了。陆迎福站起来:哟,这不是马老吗?过的还健旺?就捏一撮儿旱烟递过去。肖德弓躬着身笑容可掬地边接烟边说:哎呀,老陆下来了,有日子没见你了。你­操­心,还健旺!健旺!有书记关照哩么,还能不健旺!从书记手里接过纸条,卷了烟,吸着后,说声:你这烟劲大,吸着过瘾。就点点头出了门。陆迎福问王清源:马老还没退?王清源说:快了,还有年把天气。马老过去弄了些错事,鉴于是历史有功人员,还得要保护,本来让他当副书记的,但他文革中毒太深,脑子太左,太僵化,弄不成事,就留在乡值班室专门值班,处理内务。

160.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12)

( 说话间,饭好了,伙房颜师傅用托盘送来了足有三指厚的两丫子锅盔馍、两碗豆腐条子汤。ww***王清源和陆迎福起身接下,蹴着茶几吃起来。蹲在院子里吃饭的人见状,就叽喳开了:哪个村的人,书记还管饭;怕是他亲戚吧,书记的亲戚多哩;我看不像,以前没见来过;书记就这号人,前一向有个要饭的,靠在大门口,书记把锅盔给了要饭的,自己只喝了一碗汤……听见叽喳,陆迎福向王清源瞅瞅,王清源笑了笑,香香地吃着饭,无语。

吃过了饭,陆迎福鞠着手,撂了一句话:我代表韩支书、代表寨东党支部感谢书记关照!

王清源笑了说:客气啥,还没关照哩就感谢。陆迎福也笑了,满面春风地出了大门。

98

从乡上返回,陆迎福向韩少华报告了况后回到上碥,天已近黄昏。吃了晚饭,他觉得身子困顿,就早早脱了衣裳上炕睡了。睡至半夜,忽听有人边敲门边极其凄惨地哭喊:咋得了啊!咋得了啊!……陆迎福扯长了耳朵一听,是齐有亮的声音。ww就急忙披了衣裳下炕开门。

有亮,你咋了?你咋了?你哭啥哩哭?陆迎福急问。

齐有亮捶胸顿足地哭说:­干­叔,刚才傻女娘家人捎来了口信儿,说我娃丢了!满子丢了!昨日他们寻了一天没寻着。你说这咋得了啊!咋得了啊!……

陆迎福立刻瞪圆了眼睛:满子丢了?咋丢的?啥时候丢的?

齐有亮抽抽泣泣地说:傻女生了香香娃刚满月,就抱着香香回娘家,让她妈帮忙给经管。走的时候来我屋想见一下满子,满子就也要跟了去玩,我就让他去了。昨日大坪街逢场,傻女抱着香香,带着满子在街上浪哩,浪着浪着,娃就不见了。她急忙回屋给娘家人说,娘家全家出动,寻了一整天,寻遍了大街小巷,问了街上的每一个人,又跑了附近的一些村子,没一人晓得娃的下落。娃就像猛然掉进了地缝里了,连影子都没了。­干­叔,你说这咋得了啊!我娃丢了,我咋活呀!……齐有亮又捶胸顿足地号啕起来。

陆迎福自自语:傻女也真是傻,娃才四岁哩,咋敢撂开手!抬头又训刮齐有亮:你哭啥哩哭!哭能顶啥用啊!你是个大男人,要冷静,想办法找娃哩么,你就光知道哭!就急忙拧身穿了衣裳,和齐有亮一道去喊王四娃一起去了大坪街。

天麻麻亮时分到了傻女娘家。傻女已哭得昏天黑地,正昏昏沉沉地睡着,傻女爹和弟弟天没亮就又出了门找人,傻女娘陪着傻女直抹眼泪,听见有人来,傻女又一骨碌爬起来:我把我娃丢了!我把我娃丢了!人就又哭得死去活来……

陆迎福细致问了一些况后,说:寻不下一点线索,娃八成是让人贩子给拐走了,咱得赶紧报警,让警察帮咱寻。就和齐有亮、王四娃急急地去了当地派出所。这才得知,当天,大坪街一共有三个男孩子失踪,都是三四岁大小。派出所同意立案调查。

出了派出所,三个人去街上细致打听,又去附近的村子齐齐地寻找了一番。晚上在傻女娘家住一宿,陆迎福让四娃留下经管傻女,自己和齐有亮则又出门寻找。顺着川道,从仓房沟寻到花石河,从花石河寻到米粮川,从米粮川寻到芋园铺,从芋园铺寻到黄龙川,马不停蹄地寻找了三天,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在寻找满子的同时,陆迎福还又一路顺便打听了曹玉兰的娘周妍萍的下落,尽管这些地方他都找过不止一次,但还是抱着一线希望不厌其倦地找,却依然没有任何线索。两人疲惫不堪地在黄龙川丁天奎屋里吃了饭,才从十八盘回到上碥。

满子没下落,陆迎福一回到屋,就坐在房檐坎十分沮丧地吸着烟。这时,韩少华忽然就进了门楼。还没等陆迎福起身,韩少华就兴冲冲地说:老陆,事弄妥了!事弄妥了!

啥事弄妥了?看把你高兴的。陆迎福从嘴里拔出烟嘴儿问。

乡党委批准了咱支部的请求,同意房一梁担任支部书记。明日王书记就来主持交接,我可终于到站了!韩少华像孩子一样乐呵起来。

161.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13)

( 陆迎福也一下振奋起来:这是好事!这是好事!该上来的上来了,该休息的能休息了。那咱两个今日得好好喝几盅。就提了椅子让韩少华坐下,然后又喊了儿媳­妇­刘凤娥给准备酒菜。韩少华没咋客气,就欣然坐下来,吃着烟与陆迎福聊起闲话。

99

满子失踪已经三个多月了。陆迎福又一次抽了空去询问寻找的况。到了王四娃家,傻女抱着香香坐在房檐坎正流着眼泪,人已瘦了一大圈,见了陆迎福来,就又放声哭起来:我把我娃丢了!我把我娃丢了!王四娃边给陆迎福装烟,边悄声说:她总是这样,见了人就哭,见了人就哭,几次都哭死过去了。说完,忽然灵机一动,对傻女说:你莫哭了,莫哭了。娃寻着了,陆表叔就是来给你说这事的。向陆迎福挤了一下眼睛。傻女立刻瞪大了眼睛问:寻着了?我娃寻着了?陆迎福也就顺着来,点着头说:寻着了!寻着了!傻女问:我娃来?咋不见人?陆迎福急忙编话:娃在山外亲戚屋里。傻女问:那我娃咋不回来?陆迎福说:娃在山外念书,过两年就回来了。傻女说:娃恁小的,就念书。王四娃接过话说:山外娃念书早么,念书早娃有出息么。这么一哄,傻女是信了,抹一把眼泪,脸上堆了笑说:我等我娃回来,我等我娃回来。从此绪算是稳定了下来。

从王四娃家里出来,陆迎福又径直去了齐有亮家里。齐有亮一直远远近近地跑着寻找孩子,又每隔十天半月去大坪街派出所询问一回况,至今却没得到一点线索。­精­神开始恍惚起来。见了陆迎福,流着眼泪低沉地说:­干­叔,岭南地盘我都跑遍了,连个影子都没有么!上个月还给李大仙许了愿,也没灵验,这咋弄啊?这咋弄啊?

陆迎福闷头吃了一锅烟,抬起头来说:该寻的地方都寻了,咱不盲目跑了,咱写寻人启事。齐有亮点了头同意,起身去找了纸笔。陆迎福提起笔,想了想,就写起来,一气写了二十多张。落款留的是村委会和刘福儿的电话。陆迎福说:你我都没电话,留下他们的电话,有了况,他们都会告诉你的。你到各乡各镇去贴,我带几张给刘福儿,他正好在屋,我让他带到县上去贴。这么吩咐之后,陆迎福就起身去了曹玉兰家里。

刘福儿叫了一声­干­爹,就急忙提了椅子让坐。曹玉兰在灶屋喊:福儿莫让你­干­爹走啊,饭快好了,一块儿吃饭。陆迎福在堂屋应道:行,我不走。就展开寻人启事,对刘福儿说:福儿你几时回县上?福儿说明日就回呀。陆迎福说:你把这几张寻人启事捎上,给在县城贴一下。满娃子到现在都没得下落,齐有亮和傻女都快急疯了。福儿说行,我明日回去就贴。接过启事看一遍,又说:后面还应该加一条,谁找着了人或者提供了重要线索有重谢,现在­干­啥都要激励么。陆迎福说:加上这一条好是好,可齐有亮拿啥谢?你晓得他谢不起么。福儿说:还是加上吧,只要能把人找到,这笔钱我出。陆迎福说:你的公司才起步哩,你哪有钱?有亮给我说他上个月到县上寻娃,你还给了他1000块钱,要不他跑这长时间,哪来的路费。福儿说:起步是刚起步,但已经有效益了,这点钱应该出得起。陆迎福欣慰地说:福儿的­性­格像我,乐于助人。就凭这,你将来就能把生意做成。福儿受到表扬,心里很高兴。笑笑地说:我不拿这么多,拿一张到县上去多打印一些,把酬谢的意思加上,在县上贴几张,再在附近的几个乡镇也都贴上。陆迎福说:也好,就按你说的弄。

启事贴出后没几天,很快就有人报告线索:一是县加油站一位女职工反映,三个多月前的一天,一辆挂着河南牌照的白­色­桑塔纳小车来加油,她在往油箱注油时向车里看了一眼,见车上有几个男娃,因当时没在意,没记下车牌号。另一电话是秦岭深山公路边一农­妇­从乡镇打来的。称三个多月以前的一天黄昏,一­操­着河南口音的男子将一辆白­色­小车停在公路边后,来到农户家里,让给做饭吃,要尽量快些。农­妇­就给下了挂面,男子说多下些车上还有人。饭做好后,男子自己端了三碗面送往车上。农­妇­无意间看了一眼,车上是三个男娃。

162.第十六章浪子回头破镜重圆(14)

( 刘福儿兴奋得快跳起来,立刻回上碥报告消息。陆迎福立即让刘福儿陪着齐有亮去了大坪街派出所。

两条重要线索都说明,人贩子将几个孩子贩到河南去了。ww大坪街派出所向县公安局报告后,立即组成专案组赴河南展开调查。调查近一个月,得到一些线索,正要实施抓获时,案犯突然失踪,盗窃的桑塔纳小车也烧了,案子线索中断,专案组苦于没有足够费用支持,不得不撤回。

此后不久,刘福儿回上碥,陆迎福见了福儿就想起了一件事,便问:咱寻人启事上写了关于酬谢的话,福儿你给兑现了没?福儿说:还一定要兑现吗?娃还没寻着么,掏这个钱划得着?陆迎福脸就一沉:你把话说出去了,咋能不兑现!再说人家提供的线索也是有价值的可靠的么。福儿就笑了说:兑现了,兑现了。有­干­爹监督着,我不敢不兑现么。没有多的有少的,两条线索,每人奖给了500元,我都给送上门去了。说完,从钱夹找出两张纸条让看。陆迎福仔细看了,是两位提供线索的人打的收据,­阴­沉的脸这才又舒展开来:这就对了!做人做事都要讲诚信,万不可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

163.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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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卸了保管员一职后,陆迎福到底是闲松多了。***务弄了地里的活路之后,就总会在房檐坎的小木椅上坐下来,晒暖暖,吃旱烟。那只大黑猫来到面前,不等招呼,便往上一跃,窝在了主人怀里。这个时候,比他更闲松的陆小狗,也一准会凑过来晒暖暖,吃旱烟。有时吃了烟,晒暖和了,便会脱下身上臃臃肿肿的棉袄逮虱子。隐藏在衣缝里的大小虱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大搜捕,仿佛得知灾难临头,便都惊慌失措地钻出来,四处逃窜。小狗从容围追,慎密堵截,将虱子逼上绝路,两个大拇指背往拢轻轻一挤,便轻易完成一次战斗。不一会儿,一只只虱子便在指甲盖上血­肉­模糊了一片。遇到肥肥大大的虱子,小狗则会抓住往嘴里一撂,上下门牙一磕,“咯嘣”一下爆响,脸上便露出一种胜利的惬意。

过了年,地还没完全开冻,太阳却像少­妇­般温温柔柔地晒着。ww陆迎福帮着陆晓仁出了猪圈里的猪粪,又均匀地在道场上铺晒之后,依旧坐在房檐坎的小木椅上歇下来。他系在烟袋杆上的猪尿泡,大约就从他不当保管之后那天起便换了皮囊系在了小腹上。此刻,他卸下旱烟袋,将烟袋锅伸进皮囊里挖一锅烟装进烟袋锅,用火镰打了火吸着后,大黑猫来到面前,依旧那么一跃,很会享受地窝进主人怀里。随后,陆小狗袖着手,又将棉袄裹得臃臃肿肿的身子挪到了上屋房檐坎。小狗穿棉袄从来不穿衬衣衬裤。当然他是根本就没有衬衣和衬裤可穿。棉袄的里子和面子都一样穿得油光亮。穿在身上也从来不扣扣子,两片衣襟就那么交叉着一叠,然后用一条布条绳子在腰上勒着。小狗到了房檐坎,依旧那么靠着门框棱角,扭动着脊背蹭了几下痒痒,然后也不坐板凳,就势蹴在陆迎福身边,这才将手从袖筒抽出,从口袋摸出一绺二指多宽的纸条,握成槽状,微笑着伸到陆迎福面前。陆迎福也就那么自然地从小腹皮囊里捏一撮烟丝给均匀地撒在纸条上。陆小狗将烟熟练地卷起后,龇着牙,用大拇指背在上下两排门牙上一刮,刮出米粒粗一股牙花,抹在纸口上一糊,再掐去大头多余的纸尾,一支喇叭状的纸烟就成了。仿佛也是约定俗成的习惯,待陆小狗把卷烟噙在嘴上,陆迎福就又拧过身,将旱烟锅伸过去,小狗便将纸烟挨着烟袋锅,两人同时那么默契地吸了几吸,烟就点着了。

陆小狗极香地喷出烟雾后,陆迎福说:小狗你爱吃烟,也不制个烟袋?木头烟袋也没见用了?陆小狗说:木头烟袋用了几个月,前一向吃烟,烟袋灰没磕净,装在口袋里,烟袋锅烧通了,把棉袄也烧了个洞。就翻了棉袄让看。陆迎福拧过头看,果然棉袄衣襟的一个口袋被烧穿了,就苦笑了那么一下,说:看咋把你没烧了!待吃完了一锅烟,陆迎福将烟袋灰一磕,递与小狗,说:把我的拿去吃去。小狗拧辞着不肯接,说:你给我了,你拿啥吃?陆迎福说:拿去,我前一向才又制了一个,跟这个一模一样,也是一拃多长。陆小狗接过烟袋,像娃娃得到新玩具,爱不释手地说:我也喜欢短的,短的好往身上别。

陆迎福起身进屋,找出新烟袋出来,果然也是一拃多长,铜烟嘴,铁烟锅,竹烟杆。陆小狗接过新烟袋与旧烟袋比了比,觉着没有旧烟袋那么光亮,手感也不如旧的那么舒服,就说:新的还没有旧的好哩。陆迎福笑着说:谁说的!你狗日的得是想要新的,想的倒美!就一把把新烟袋拽回去,装一锅烟,吸着。

陆小狗吸完了纸烟,又向陆迎福要一撮烟装进烟袋锅,悠然地吸着。就想起了一件事,说:三叔,我有个事想请你帮忙。陆迎福问你有啥事?小狗说:你威望高,你给村上和乡上说一声,看以后救济款了能给我多点不。今年过年救济款给我才了一百,碥上其他两三家五保户都是两百。陆迎福鼻子“哼”了一下说:你吃惯了救济,就得寸进尺。要我说,上头根本就不该给你救济。你不缺胳膊不少腿的,你凭啥要吃救济。别人都以为你力单体弱,依我看,你的病就害在一个字上——懒。

164.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2)

( 小狗讨了个没趣,再没敢语,吸完了一锅烟,将烟袋灰一磕,又解了腰带,脱下油腻腻的棉袄,就那么不慌不忙地聚­精­会神地逮着虱子,一逮就是好半天不起身。***仿佛他什么事也没有,仿佛他的营生就是逮虱子。陆迎福看着心急,就又叹息地说:你跟你爹是近视眼生瞎子,一代不如一代。你爹人是不懒,也下得了苦,可过日子是老鼠不留隔夜粮,吃光用尽。麦子下来了,成天烙馍吃,拌面疙瘩吃;包谷下来了,又成天蒸­干­饭吃,炒包花吃。吃完了就等公家救济,一点不晓得算计,不晓得节俭,所以咋着都把日子过不到人前头去。你就纯粹是牙长手短好吃懒做游手好闲的二流子货。成天吊儿郎当、东游西逛,心里就总没个事。按说你一个人过日子,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好好务弄,日子就快活的很。可你这多年在生产队做活,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磨洋工,混不下几多工分。有好的猪圈和茅缸攒粪交给队上,也能抵得上一个强劳力挣工分,你倒好,猪圈不弄个猪圈,茅缸不弄个茅缸,哪像个过日子的。如今包产到户了,上头提倡家致富,人都把日子过得开始神火起来了,你却还靠公家救济过活。你连你自己都养活不好,你说你把人活成啥了!

陆迎福这么训斥着唠叨着,小狗却正聚­精­会神地撵着一只仓皇逃窜的肥虱子。从衣领撵至衣襟,虱子却滚到了地上,小狗用脚踩没踩死,就逮住扔进嘴里,用门牙“咯嘣”一下咬了,吐出虱皮,这才嬉笑着说:我笨的很么,我也想把地种好,有吃有喝的,可就是种不好么。陆迎福反讥道:你还晓得把地种好?你说你在地上下了多少工夫?你没见碥上人,只要不下雨,见天每日都在地里务弄,你倒好,种子一下,就成天拢着手,东游西逛,就等着收庄稼。你要这么下去,我看你这日子就是独木桥上睡觉,翻不了身了。

陆小狗晓得陆迎福来了气,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就还闷头逮虱子,不吭声。陆迎福吧嗒一阵烟后,又瞅瞅小狗的脚,就见大拇指头露在胶鞋外头,鞋底磨成了光板,为了把滑,用草绳绕几圈扎在鞋腰上。陆迎福就又训斥道:你看你这模样子,跟叫花子有啥两样!晓义给你一双军用胶鞋,你就穿一辈子!你买不起鞋,打打草鞋穿也行么,你也懒得打。

陆小狗还不吭声。陆迎福叹一口气,又说:小狗,你不是种庄稼的好手,你守着那点责任田,要把日子过好,我看是没啥指望了。搞生产责任制以后,提倡诚实劳动,勤劳致富。政策也放宽了,允许做买卖、做生意、搞副业、搞贩运,弄啥都可以。可这些你都不行。这两年咱村上出去打工的不少,有的混得还不错。就说下川的杨成雄吧,过去家里穷得叮当响,他从小长到十几岁,几乎就没穿过裤子。一包产到户,他就出去打工,这才几年工夫,就成了包工头,过去是全村甚至是全乡最穷的人,现在成了全乡的富。我看你在屋守着也不是个办法,还是出去寻点活做为好,凭力气多少挣点钱,不说致富的话,起码得把穿衣吃饭的问题解决了,你总这么在屋混着能混出个啥名堂?小狗逮净了棉袄里的虱子,穿了棉袄,又解了裤带,翻开裤腰逮虱子,边搜索边说:我不想去。出去打工的人都说,安全的不挣钱,能挣钱的不安全,咱寨东近两年出去下煤窑子挖煤的都死了好几个,伤了好几个了。去年有人约我去我就没去。

说话间,陆长贵披着棉袄走过来。陆迎福关切地问:天还冷哩,四叔你咋把棉袄披着?陆长贵说:背上长了大包,衣裳穿在身上磨得疼,我编了个草圈子系在背上护着。陆迎福起身捏一撮烟递过去,就手掀起棉袄看,就见包长得有­鸡­蛋大,吃惊地说:长这大,人咋受得了!长包我可是经受过,长得快熟还不熟的时候最折磨人,长熟了一出头,把脓包一挤就松活了。陆长贵在一只小板凳上坐下,吸着了烟,说:近一向我还想着今年出去打工哩,这还没出去,就成天病病痛痛的,啥都弄不成。陆迎福就说:我刚才还说让小狗出去打工哩。说了半天,他还拧拧辞辞的不肯去,好似出去给别人挣钱。又说:四叔你莫出去,你都七十好几的人了,还出去下这号苦。陆长贵叹一口气说:包产到户以后,多亏了房一梁组织民兵搞互助,地有人帮着种,吃的是不愁了,可一屋人老的老小的小,用钱还是难场的很,两个孙娃又都才上学,全靠着巧凤一个人支撑着。我年岁大了,出去寻不下营生,我去给人看大门总还可以么,能混几个算几个。陆迎福就有些感动,又对小狗说:你看看,你四爷这大年纪了都想出去挣钱,你倒好,连裤子连鞋都没的穿了,还守在屋里受穷。人生贵勤,勤则不匮。你倒把人活了个反反子。你说你这么瞎混着,到底对得起谁?我想出去寻活路,晓仁不让我去,他Сhā着空子出去。一年也就出去几个月,再不挣也能挣个一两千块。陆长贵也说:你三叔也是为着你好哩,你才三十七八岁,年轻力壮的,不出去挣几个钱,往后年龄大了,想出去也力不从心了,就像我和你三叔一样,就是出去了也挣不下钱了。小狗这才系了裤带,点着头说:三叔、四爷,你们都是好心,我去。近一向碥上有几个人要去新疆打工,我就跟着去。陆长贵和陆迎福就都满意地点了点头。

165.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3)

( 过几日,陆小狗来告别:三叔,我去新疆打工呀。ww***陆迎福欣然说:今日才初十,还没过十五就走呀?小狗说:不过十五,他们几个急着要走。陆迎福说:也好,早些去,­干­一年,回来过年。就从口袋摸出一沓钱,数也不数就递给小狗,说:这点钱拿着用,你怕连盘缠都没有。小狗感动地接过钱,装进口袋后说:够了,前一向村上给我救济的钱我还没用。陆迎福看着小狗一身几乎一年四季不离身的棉袄,觉着别扭,就又说:小狗你要出门了,还穿这身窝窝囊囊的衣裳咋行。就喊了陆晓仁让把自己的旧棉衣、褂子和旧裤子找出来给小狗。说:我这几件衣裳旧是旧了些,可比你身上的衣裳要好看些。小狗换了衣裳,果然人就显得­精­神多了,高兴地给陆迎福鞠一躬:三叔,我走了。陆迎福也高兴地说:走吧,出门做活,勤快点,也过细点,注意安全,咋着去咋着回。小狗连连点着头,然后拧身出了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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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底,才过了小年,陆小狗回来了。

陆小狗像村里别的一些出门打工的小伙子回来一样,身着藏蓝西服,颈系花­色­领带,脚穿棕­色­皮鞋,洋洋气气像模像样地回来了。

陆小狗像模像样地走进门楼时,陆迎福就正巧又坐在房檐坎的小木椅上把着旱烟袋吃旱烟。陆小狗一手提着黄帆布提包,一手Сhā在西裤裤兜里,径直来到房檐坎下,笑盈盈地喊一声:三叔,我回来了。陆迎福拔出烟嘴,像不认识人似的,眼睛在小狗身上打量了好一会儿,极其惊讶地问:你是小狗么?陆小狗说:是,三叔,我是小狗啊。陆迎福就欣然说:小狗到底是出息了,这才出去一年,就混得像个模样了。就挪了板凳在自己身边让小狗坐。

陆小狗坐下后,拉开提包拉链,掏出一瓶伊利特酒和一条雪莲牌卷烟,递给陆迎福。陆迎福欣然接过来说:小狗真格是懂事了,晓得孝敬你三叔了,给我买这多特产。看到三叔高兴,小狗顿时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到了心底。

这时候,陆晓仁和刘凤娥两口子、杨巧凤及几个孩子都闻声出门见了小狗。小狗又拉开提包拉练,给几个孩子每人散了一小袋葡萄­干­。一圈人惊讶地看着小狗的模样,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就见眼前的小狗跟以前的小狗完全判若两人,都不禁赞叹道:真格人是衣裳马是鞍,小狗这么一打扮,人还很排场、很像回事哩!

陆小狗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夸奖和赞扬过他,从小耳朵里听到的几乎都是训斥、责骂和讽刺。此刻听了大伙的一致夸奖,晓得人心里都有他了,都看得起他了,就如孙猴子上天宫,有些得意忘形,骄傲的笑容就堆了一脸。但小狗被看得有些窘迫,一时手足无措,就掏出在酒店拿的塑料梳子梳了梳一边倒的头;将梳子Сhā在上衣口袋后,又伸出中指沾了唾沫,润着胸前西服上的几处饭痂,用手一点一点地抠着;然后又从裤兜掏出一疙瘩手纸,翘起二郎腿,擦着皮鞋……

陆迎福实际有些看不惯小狗的模样和举动,但咋说也比以前看着顺眼多了舒服多了,年轻人么就爱扎势爱讲究,也不碍啥事,就关切地问:小狗你在新疆做的啥活?这一年怕也吃了不少苦哩?小狗说:下矿窑子掏矿、背矿。陆迎福说:活路是苦些,挣头不晓得咋样?小狗说:我运气还好,一参加工作就挣了高工资,一天合二十多块钱哩,有时候晚上加班又挣一些,一年刚好挣了一万来块钱。陆迎福心里说:那也叫参加工作?笑了一下,感叹道:你看看,起初让你出去你还拧辞拧辞着不肯去。扳起指头数数,眼下咱整个寨东够得上万元户的怕也就十几户吧,你这一出去,你就也成了万元户了么。小狗谦虚地说:我挣的还没别人的多,别的几个都挣到一万二三了。陆迎福说:你怕是偷懒了吧,不好好出勤?小狗笑了一下,没语。陆迎福又问:钱该都拿到手了吧?有好多人出去打工,老板拖欠工钱,讨工钱费事的很哩。小狗说:这个老板倒还好,我说要回,他第二天就让财务上给付清了工钱。陆迎福点着头说:难得有这样的好老板。你一个人过活,没啥负担,上万块钱,倒能办不少事。你这屋住了有些年头了,你先把你屋拾掇拾掇,木料你用我坡上的,其他瓦呀工钱呀啥的,估摸有个千把块钱就够了。趁着拾掇屋,你把猪圈也砌起来,把茅缸也箍起来;再当紧的就是你把铺的盖的都换了,烂得补都没法补了。顿一下又说,还有一宗事你也得考虑一下,当年你爹去世时正闹春荒,下葬时就堆了个坟堆,到现在还是原样。你请几个工把坟头砌一下,也算是你尽了孝了。你爹对你不好,可咋说也是你爹。实际也花不了几个钱。

166.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4)

( 陆迎福这么交代了半天,陆小狗听完后却抬起头来说:钱来的快去的也快,我都给花光了。ww边说边掏出身上尽有的钱,数了数,说:就剩下这四五百块了。

陆迎福大吃一惊,猛地从嘴里拔出烟嘴,盯着小狗的眼睛问:你才回来,咋就把钱花光了?上万块可不是个小数目,你说你都­干­了些啥事?是买了金子还是买了银子了?

陆小狗急忙躲开三叔的目光,吭哧了一会儿,不想说又不敢不说,就怯生生地把花钱的事由细说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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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小狗在新疆阿尔泰一煤矿矿窑下了近一年苦力后,快过年了,想回家。还好,矿老板说:想回就回吧,回去过了年再来。于是矿上当天就给结了账。

小狗领了钱,回到宿舍,一张一张数一遍,又一张一张数一遍,一共一万零五百元。乖乖,这么多钱!长这么大,见都没见过,如今自己居然就有了这么多钱!小狗双手捧着厚厚的沉甸甸的一沓现钞,感觉自己一下成了富翁,兴奋得几乎一夜没合眼。

这么多钱咋花?小狗琢磨了一夜,心里就有了主意。

次日一早,小狗坐矿上的便车来到乌鲁木齐,一下车就进了一家大商场。

几个小时后出了商场,小狗就已经不是原来的小狗了。出了商场的小狗身着白衬衣、红毛衣、蓝西服,颈扎领带,脚蹬皮鞋,全身上下里外一新,连头也理成了时髦的一边倒,变得油光亮了。走在街上,小狗心里说:老子也有今天!

在熙熙攘攘的闹市里,陆小狗那么很自豪很得意地逛了半天之后,就见街边停了一辆民航班车,有人吆喝:上机场了!上机场了!小狗心里陡然有了一个过去连想都不敢想的令他自己都很吃惊的决定——上机场搭飞机去北京。

到了北京,小狗进了一家星级宾馆。漂亮的服务员问住什么样的房间?小狗说最好的。服务员问:最好的是总统套间,一天3000元,住吗?小狗说:总统套间不住,我不是总统。服务员笑了一下,说:除了总统套间,最好的就是600元一天的豪华套间。小狗说:行。但在付钱的时候,小狗有些心疼了。小狗想到当初出门时,三叔给的钱和村上救济的钱买了车票后,已所剩无几,中途转车一直露宿车站,连十来块钱的店子都没舍得住。可此刻服务员已开了单,他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后,摸摸口袋,鼓鼓的,就一咬牙住了,并且一住就是三天。小狗没到过北京,但小狗听说北京最好看好玩的地方是**、紫禁城、颐和园、八达岭。小狗逛完这些地方后,方才来到客车站,又毫不犹豫地买了到西安的卧铺票。

西安虽是家乡省会城市,但小狗只是出去打工时路过了一回,对西安的大街小巷并不熟悉。小狗出了车站后,一辆的士横在面前问要车不?小狗说要。去哪儿?小狗不知道该去哪儿,就说我寻地方住,去最好的宾馆。的哥就七拐八拐,绕了半天,将小狗拉到离火车站其实只有五站路的位于市中心的星级大酒店钟楼饭店。原本只需花五元起步价,司机却让他掏了五十元。

小狗进了宽敞豪华的钟楼饭店大厅,漂亮的服务员问住什么样的房间?小狗说住最好的。服务员一看身份证,和自己一样也是秦南山区农民,就心疼起他的钱,不露声­色­地给开了最便宜的200元一天的标准间。小狗在钟楼饭店住了五天,吃了几十元一餐的中、西式自助餐,又随着旅行社的安排,逛了西安城内和东西两线的主要旅游景点,甚至还钻进浴场、廊,享受了数百元的足浴和保健按摩。

小狗玩得有些累了,就想着该回了。咋回?当然是有专车送最风光。小狗就在钟楼饭店门口与出租车司机讨价还价。去岭南樊家乡寨东村得多少钱?小狗问。司机想了想说:翻山越岭的,得走七八个小时哩,而且山高路窄,也担心的很哩,最少得800块。小狗也想了想说:800太贵了,600行不?司机开了车门说:不说了,你再加100。小狗没再还价就进了小车。

167.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5)

( 车行使到寨东下川公路终点停下后,小狗似乎还没坐够,在车上停留了那么一会儿,心想,路要修到上碥多好,让家门口的人都看看,我小狗也坐得起小车了。但是,此刻他必须下车,小车无法前进了。

小狗抱着那么一点遗憾下车后,给司机付了钱,沿着山路回上碥。他摸摸口袋,原本厚厚一沓钞票,只十来天工夫就被挥霍得所剩无几了,一年的血汗钱就这么打了水漂,心里不禁有些悔意。但回想起一路的风光潇洒滋味儿,小狗又原谅了自己,又否定了自己的说法,分明是自己花了,怎么是“打了水漂”了!天上飞了,卧铺睡了,小车坐了、高级宾馆住了,旅游景点逛了……玩够了!逛美了!没经见过的经见了,没享受过的享受了,钱是花光了,但吃了喝了实落了,这辈子也想的过了。小狗这般想了想,脸上就又露出极其陶醉和满足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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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着小狗说钱就这么撒了一路,陆迎福顿时就如额头上倒冰水,从头凉到了脚。气得呼呼地直喘着粗气。小狗一说完,他脸­色­陡然一黑,又猛地从嘴里拔出烟嘴,骂道:你个败家子,混账东西!屋里锅盖当锣打,穷得叮当响,你出门挣下几个钱就烧包得不晓得姓啥了,几天就败火光了。原以为你出去混着能混出个样儿来,却还是不出芽的谷子,孬种!真格是狗改不了吃屎了!怀里的那只猫听见骂声,又见主人脸上写了一脸的愤怒,就用头一拱一拱地要将那瓶酒和那条烟拱出去。ww陆迎福抓起那瓶酒就在房檐坎上砸了,又将那条烟扔出一丈多远。嘴里还骂:不成材料的东西,我不想你孝敬,也不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得远远的!陆晓仁夫­妇­忙劝道:爹,你这是弄啥,有话慢慢说嘛,小狗哥才回来,你就这么骂他。陆迎福越来了气,起身一脚将小狗踢翻到了三尺高的房檐坎下。又从房檐坎的柴捆子里抽一根手指粗的柴棍子撵到房檐坎下抽打小狗。从前,小狗爹打小狗,小狗像杀猪一样死命地嗷叫。今日陆迎福一下一下地抽打小狗,小狗在地上直打滚,却硬是咬着牙,嘴里连吭都没吭一声。陆晓仁上前夺了柴棍子,陆迎福这才住了手。小狗却跪在地上哭喊道:你打吧,三叔,我晓得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人,从小就是挨着爹的打长大的,我也不怕打了,你就打死我算了。我活不出人样儿,也不想活了。陆迎福头拧向一边,气极地说:要晓得你狗日的这么不成材料,早让你爹打死倒还省心了!杨巧凤扶起小狗,拍拍小狗西服上的泥土,嗔怪道:说啥横话?死啊活的,三叔还嚷不得你了,心眼儿恁小的。快回屋歇着,莫惹你三叔着气就是了。小狗这才起身回了自己屋里。

屋里一年没住人,打开门,炕上的一窝老鼠四散逃窜,浓呛的尘土和霉臭味扑面而来。小狗捏着鼻子,推开窗户,敞开大门,又一把扔了炕上满是老鼠屎的破铺盖,然后拿起刷子刷了刷炕,又从提包里掏出一卷卫生纸,擦了擦炕沿和席子,就躺在了炕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想着心事……

陆小狗没有享受过一天母爱,呱呱坠地时,母亲就断了气。木呆而又凶狠的父亲偏又像冤家一样,从小就不喜欢他,一任他像狗一样整天在地上爬,哭也好闹也好,几乎连抱都没抱过一回,小狗的名字大概也就是由此而来的。爹去世以前的十几年,陆小狗挨打是家常便饭。由于自己懒惰,不听使唤,眼里没活,拨一下动一下,爹稍不顺心,就拳脚棍­棒­相加,饱受皮­肉­之苦的小狗满身的伤疤几乎就没好过。在他的记忆里,炕门口那支手颈子粗二尺多长的吹火筒似乎就不是用作吹火的,而是专门用来打他的。比如吃了饭,他把碗往灶台一撂,把洗锅洗碗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比如锅里有剩饭,他忘了把锅盖盖好,下顿热饭时饭里卧着几只死老鼠;比如天要下雨,他忘了把道场的柴抱回屋,等雨下大了,柴禾早淋得湿透了才想起来;比如爹让把门关好,莫让猪跑到地里糟蹋庄稼,可有时爹收工回来现猪偏就在地里……每遇到这类­鸡­零狗碎而又不能不务弄的事没弄好,一顿毒打便在所难免。每次打得狠了,小狗嗷叫不止,三叔总会前来保护他,夺下爹手里的棍­棒­嚷着:他再没出息,他也是你生下的娃,再没用,他也是一个人、也是一条命呢,你就下得了狠心!爹的心就软了些,就能忍着那么两三天不打他了。但顶多也就只能忍得两三天,就又依旧。他自己偏又不争气,逮住是死的,放了是活的,爹再骂再打,也是劣­性­不改,甚至变本加厉。爹气极之下,就硬是往死里打。他清楚地记得,有几回就差点死在了爹的棍­棒­之下。有一次,小狗想屙屎,爹占着炕边的屙桶正屙着,小狗说你快点,我想屙。爹说你尻子夹紧点憋着,一会儿就好。小狗憋了好一会儿,爹还不起身,就溜出了门。爹屙完了起身喊小狗屙,小狗进屋说屙过了。爹问屙哪儿了?小狗说屙别人茅屎缸里了。爹顿时火冒三丈,­操­起吹火筒就打,直打得小狗奄奄一息,仍不住手。三叔见了,急忙抱起小狗放在自己屋里,三婶经管了好几天,小狗才恢复过来。有一年夏天,队上挖洋芋,允许社员把烂洋芋带回家吃。小狗爹每回收工回来,总会带回满满一点豆篮子烂洋芋,让小狗剥了皮,用瓜叶子摊匀包着,埋进红火灰里烧熟,两人的一顿饭就解决了。小狗倒是乐意做这件事的,因为烧熟的烂洋芋馍又筋又香,很好吃。可有些洋芋烂得太过,一剥皮,露出一包蠕动着蛆子的脓汤,臭得令人呕,小狗剥着就直想吐,就扔了。这日,小狗剥着一堆烂洋芋,竟把一半都扔了,小狗爹愤然大骂:狗日的你不想活了,叫你剥哩你都给扔了!小狗强辩道:烂得太稀太臭了,都长蛆牙子了,癞呆(赃)的很。小狗爹抓起稀烂的生着蛆牙子的烂洋芋往小狗嘴里糊,说:你扔的你都给吃了!又­操­起吹火筒一顿毒打。三叔赶到时,小狗已蜷缩在地,哭不出声了,就急忙夺下吹火筒,抱走了小狗。再后来是小狗爹死前的一天,小狗爹将别人埋的一头死猪扛回来,闷了一小锅死猪­肉­,给小狗盛了一碗让吃,小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吃着吃着,就吃出了臭味,就倒猪槽里去了,小狗爹气极之下,­操­起吹火筒又一顿暴打。三叔赶来时,现小狗已停止呼吸,就急忙做人工呼吸急救,然后将小狗抱回自己炕上,请了下川陈先生上来给摆治了几天,小狗才又活了过来。

168.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6)

( 小狗知道,他能够像人一样活着的日子是从他爹去世以后开始的。ww他没了依靠,三叔三婶娃多,虽没收养他,却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照顾着他心疼着他。他的自留地三叔给包了,下种、经管、收割,都一手弄好,直至把粮食送到他屋里。他有粮食,但他更多的时候还是吃三叔家的饭。每逢三叔屋吃饭,他就习惯地靠着门框直直地瞅着,三婶就会用小满满(小木碗)盛了饭给他吃。小狗记得清清楚楚,很多欠收的年景,三叔屋也没多余的,每回吃洋芋糊汤,锅里没有了,三叔就将碗里的几个洋芋省下,一一舔­干­净递他吃,自己就只喝半碗稀糊汤。当然,三叔心疼是心疼他,却也没少嚷他,教养他,可他总像狗一样改不了吃屎,小时候不争气,长大了,还没出息,不会务弄自己的日子,让三叔常常怄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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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狗就这么回忆着自己不堪回的少年和青年,又想着今天生的事,好不容易挣了几个钱,任事没办,就一路花了个­精­光,惹三叔生了那么大的气,还又打了自己。ww他痛恨爹,也痛恨自己。觉着自己可怜,又觉着自己混蛋。他这么想一阵哭一阵,哭一阵想一阵,时间就到了后晌,刘凤娥做好了米饭让去吃,小狗流着眼泪,死活不去。陆晓仁来叫,还不去。刘凤娥就盛了一大碗,又将各样菜夹了一盘子送来放在炕头。小狗这才把饭吃了。

小狗原本想回来后去碥上各家走走,让碥上人都看看如今他陆小狗是啥样了。可三叔当着众人的面这么一打骂,这么一拾掇,就像把他的脸剥了几层皮,使他威风扫地,再无颜见三叔了,也再没脸出去见人了。吃了饭,连门都没出,就又躺在炕上睡觉。

杨巧凤也做了饭端来让吃,才晓得小狗已吃了饭,就又回屋倒一缸茶水端过来递与小狗,然后在炕沿坐下来说话。小狗靠着炕头喝了水,放下缸子,就又抽泣起来。杨巧凤笑着说:哟,小狗耍起小娃脾气来了,还哭恁伤心的。巧凤这么一说,却惹出小狗更多的眼泪,小狗竟捂着脸“呜呜”地哭出声来。巧凤心里也难过起来,鼻子一酸,眼泪就刷地流出来,掏出手绢边拭着泪边劝道:三叔是恨铁不成钢,他打你骂你也是为着你好。本是你自个儿不争气么,你有啥委屈的?不过,话说回来,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你小狗其实也有好多可贵可爱之处,比如你再穷,再游手好闲,从不偷不拿人的,也从不做啥哈哈事(坏事),碥上人是有些看不起你,可从没人说你手脚不­干­净,从没人说你长过三只手。不像王二娃和丁家祥子成天偷­鸡­摸狗、惹是生非的;比如每回我让你帮我做个啥,你也都还踏实,还经心,都做得好好的,我就没看出你有多懒有多笨。可你把你自个儿的日子就没当回事么,几十岁的人了,还不晓得咋奔咋过日子,这咋行……

巧凤这么耐心地劝说了好半天,小狗被感动了,终于止住哭,抹一把眼泪,坐起来说:小婶,过去我窝窝囊囊地过活,你一直都没嫌弃我,还给我洗衣裳,逢年过节还让我去你屋吃饭,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啥时候都忘不了的。

巧凤说:都是自家人,有啥客气的。你对我的好我也记在心里。别的不说,就说你给我当“看家狗”这事,我就好感激哩。

小狗“扑哧”一声笑了。巧凤说的当“看家狗”的事他当然知道是咋回事。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陆迎东去世后的头几年,总有些偷­鸡­摸狗的男人溜进巧凤屋里粘缠巧凤。陆小狗见着了,总会以借镰刀借斧头为名,不迟不早地钻进巧凤屋里,借着了镰刀或斧头,就又找来磨刀石,慢腾腾地有一下没一下地磨着镰刀又磨斧头,来人不走他就不走。直到来人胆战心惊、灰不溜秋地离开,他才又将镰刀或斧头放回原位,默默地离开。有一夜,小狗夜起小便,忽见巧凤睡屋窗户趴着一个人,小狗随手抓起一根片子柴抡过去,人是没打着,却把那人吓得一个仰八叉栽在了房檐沟里。事后,巧凤总对他说:我屋有看家狗了,我啥都不怕了。

169.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7)

( 小狗笑过之后,拉开放在炕头的提包拉链,找出一条纱巾,递与杨巧凤,说:这是新疆人从巴基斯坦进口的,我买了两条,想给你和凤娥每人送一条,路上不知咋的就丢了一条,这条先给你,往后我再给凤娥买一条。***巧凤说:小狗心还恁细的,送我这金贵的东西。就喜欢地在脖子上试了试,又叠好装进口袋。然后帮着起身坐在炕沿的小狗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小狗你其实一点不笨不愚,你这一出去就变得光目华眼的,说话也不像以前那么没高没低的。我就觉着你是能够学好的。小婶帮不了你个啥,你记住小婶几句话,往后你真正不敢再胡混了,你要从心眼儿里让自个往好里学。你上无老下无小,只要成器,出去好好挣钱,日子就不难过好。我是有两个娃和你四爷拖累,要不我就巴不得出去挣钱。再者你要晓得出门挣钱不容易,挣下了血汗钱,就要把钱当钱用,不当钱用,你挣再多的钱,也不顶啥。你是个大小伙儿,是个男子汉,你要为你自个儿争口气,活出个人样来,再说个媳­妇­回来,把日子过得好好的,看他谁还看不起你,看你三叔还打你骂你不!

杨巧凤在说这些亲切而又推心置腹的话的时候,小狗拿眼直瞅着巧凤看,就觉得他小婶是天底下最美最可爱最让她喜欢的女人。过去他只觉得小婶漂亮、好看,没别的想法,当然他也没资格产生别的想法。可此刻,他对小婶竟然就有了想法,他竟然就忘记了她是他的婶子,忘记了他们之间隔着的辈分。他有了想法,竟然就坐立不安起来,心就莫名其妙地狂跳起来,就不自禁地起了身想抱抱这个与他一般大的女人。他长这么大还不知道抱女人的滋味,一路回来,看见马路边公园里甚至飞机上火车上男女搂抱的景,他的心就狂跳,眼睛就直。这会儿和小婶在一起,他就想学一回大地方的人,大胆地搂抱一下自己喜欢的女人。他喘着粗气,蹑手蹑脚地靠近巧凤,像小孩一样,几乎就站在了巧凤怀里。可他正欲伸出双臂,却猛然灵醒过来,明白此刻他想搂抱的漂亮女人是他的长辈,而自己是长辈面前的小人,他和她之间隔着不可逾越的雷池。于是他心里害怕起来,他害怕她恼了,害怕她一恼就去向三叔四爷告状,让他更加无地自容。他一时手足无措,急忙将几乎已伸出的手Сhā进裤兜,极其动而又嗫嚅地说:小婶,你,你真好!我会记住你的话的。

杨巧凤看着小狗躁动不安的举动,好看的脸就悄然染上了红晕,心也不由地慌乱起来。自从男人陆迎东走后,她就把年轻的自己封闭起来,一门心思地照顾着公公和两个孩子,除了年岁已高的陈宝山依然关心着她,时常来她屋看她以外,她就没沾过任何男人。此刻,小狗的举动挑逗起了她对男人的渴望。然而她也想到了与小狗一样的问题,她是他的婶子,是他的长辈,她要与他有事,就是一种­淫­恶,一种大逆不道。于是她急忙躲过小狗极度渴望的眼神,低下头,柔声说:小狗也很得人爱呢!两人就都难为而又畅朗地笑了起来……

陆迎福着了一夜的气,早上起来,还直骂小狗不成材料,陆家咋就出了这号羞先人的东西!可坐下闷头吃烟,平静了好一会绪后,就又想着小狗到底还是晓得挣钱了,在外头下了一年的苦,高高兴兴地回来过年,这就把他狠打狠骂了一顿,心里就有些难过,自自语地说:我是把小狗拾掇的厉害了些!就让陆晓仁去过话,安慰一下。陆晓仁去了,却见小狗的门已挂了锁。过两天不见人,再过两天,直到大年三十还不见人,就晓得小狗是赌气走了。

陆小狗是走了。在炕上翻腾了一夜,天没亮就悄没声息地走了。这一走就是好几年没回来。

105

有日子没见他了,不晓得他一天忙些啥!陆迎福在房檐槛坐着吸烟,心里念叨起拜把子兄弟胡世辉了。

包产到户以后,人们各自务弄各自的事,年轻力壮的人都出门打工,留下的几乎都是老弱病残,平常彼此来往甚少,碥上人的日子就变得异常的清静消停。一向咨咨哇哇不甘寂寞的胡世辉倒是在闲时还爱溜溜达达,这里走走,那里谝谝。但每每来到陆家庄,却总是在院门外踌躇半天,双腿像灌了铅似的,终究没走进陆迎福的门楼。

170.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8)

171.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9)

( 已久的过节,在结拜兄弟间埋下的­阴­影,其实有一句贴心而真诚的话也就可以释然,但陆迎福等待了十几年也没等到一个字。ww***而胡世辉自知对陆迎福身心造成了巨大伤害,心里一直深感内疚,很多次也想过要寻机会当面给道个歉认个错,却总也拉不下面子,甚至想好了话也说不出口。尤其是那次在西线修路陆迎福砸锅救他使他感激涕零,他就欲表露心迹,痛陈前过,但一想到当保管员的事,是他陆迎福不让不荐而一再错失良机,心里就又充满怨恨之气。因此直到如今,也终究没有表现出一丝歉意的姿态。陆迎福心里抑郁不快地叹息:原来那个无话不说亲密无间心怀坦荡的拜把子兄弟不见了,再也寻不回来了!

尽管如此,陆迎福终不计前嫌,心里仍时常念记结拜之谊,胡世辉头长了该来了,他就等待着他来敬迎着他来。来了就不断地调整着角度,改变着路数,极其细心地将那颗坑坑洼洼毛毛草草的头剃光刮净之后,胡世辉拧身留给他一个轻松的背影,他心里一样感到受活和愉悦。然而这样不亲不疏的日子过了一两年之后,胡世辉像是悄然迁到了异乡,头长了该来了,却再也不见来了。

106

给包谷地薅完了二道草以后的一个晌午,陆迎福吃过了晌午饭躺在炕上午睡。进入梦乡之后,朦胧现胡世辉立在炕前向他招手,又揭了他的铺盖,边挠着他边笑着说:还不起来,太阳都晒到尻蛋子上了!相貌还如年轻时那么标致,笑容还如当年那么灿烂和亲切。那时,陆迎福早上睡觉总是睡不够,总习惯多睡一会儿懒觉,胡世辉原本离私塾学校很近,却常常舍近求远,走好长一段路,早早来到陆迎福炕前,叫醒他,逗弄他,两人嘻嘻哈哈地打闹一番,然后一路玩耍着去上学……

陆迎福迷瞪着揉揉眼睛说:世辉弟,你来了!然而,坐起定睛一看,却不见了人影。陆迎福自自语地说:咋会做这号梦?便想起有些日子不见世辉了,该去他家瞅瞅他,就下了炕,佝偻着背去了碥东梁。

胡世辉儿子胡见生迎在门口,说:咿呀,咋恁稀奇的,­干­叔有空上我屋来?陆迎福笑着说:我想你大哩么,有日子没见他了,他也没来寻我剃头了。胡见生黯然地说:我大病了么,半年前就总说身子不美气,不美气,以为是劳伤哩,就没在意。上个月撑不住了躺下,就再也下不了炕了。陆迎福问:吃饭咋象?能吃了,注意营养,补一补或许好些。胡见生直摇头:吃不下么,一吃就吐一吃就吐。有时候喝点糖水都搁不住,喝下去就吐了。前一向请陈老先生给把了脉象,陈老先生说没指望了,怕都撑不到这个月底了。陆迎福没语,心想,世辉得了哽食病了!据说一个人一生能吃多少喝多少是有定数的,吃够了数喝够了数,就再不让你吃不让你喝了。得了哽食病就是这样子,再有好吃好喝的,你也吃不下喝不下了,生命也就快走到尽头了。陆迎福这般想着,就心沉重地径直去了胡世辉睡屋。

胡见生提了高板凳放在炕前,陆迎福却在炕沿坐下,拿眼瞅了炕上病入膏肓枯瘦如柴的胡世辉,说:病成这样了,咋不给我说一声,我也好早些来看望你么。胡世辉边哎哟哎哟地呻吟边挣扎着要坐起来,陆迎福忙按下说:莫起来,莫起来,躺着说话。胡世辉就伸出枯瘦的双手,紧握着陆迎福的手说:关总没颜面给三哥说么。这个世上,跟我最知根知底的人是你,可我最对不住的人也是你。本该早些向三哥赔个不是的,可心里头却一直硬着气,低不下这个头。如今病得没用了,想想,有个啥来头……胡世辉话没说完,就已涕泪俱下。

真个是人之将死,其也善,满含歉意的话虽然说得迟了,但这般真诚地说出来,还是像久天旱遇甘霖,陆迎福心里顿然敞亮舒坦了许多。忙说:没啥对得住对不住的,也没必要赔啥不是。都是世道带来的过节,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我都没往心里放咯。

女人毛翠枝给陆迎福沏了茶端过来,放在板凳上,说:他到底还晓得对不住你,你看他那么多年都弄了些啥事,像疯子一样,冲冲杀杀,六亲不认,把人得罪完了,拜把子兄弟都闹翻了,还把你脊背……唉,到头落了个啥,何苦来着!顿一下又说:有些话说了也不怕迎福你笑话,他想当保管员,他跟你过不去,闹腾你,还煽呼我也给你寻事。那年剥包谷就是他煽呼我去闹你的,春荒那年去保管房闹粮也是他煽呼我去闹的,后来文革中,他还几次让我给你寻事,我觉着太过分了,就没听他的。我就寻思,你陆迎福要不是好人,天底下就没个好人了。女人一阵奚落,使胡世辉羞愧难当,蒙了被子唉咳咳,唉咳咳地­干­嚎起来。陆迎福忙说:翠枝,咱不说这些了,不说这些了。世辉也是吃了亏的人,事过去就过去了,咱都不提它了。有句话说得好,一切向前看。小平恁大的人物被打倒了都不计前嫌了,咱百姓间的小恩小怨算个啥么。毛翠枝叹息一声:还是三哥你大度,搁着别人……抹着眼泪走开了。

172.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10)

( 胡世辉不无辛酸地接着说:没想到,我会这么短命的,如今改革开放,日子开始好过了,我也才晓得该咋活人了,却已经活不成了……哽咽着说不下去,浑浊的泪水一滴滴滚下来。***过了半会儿,又以求生的目光凝视着陆迎福:三哥,我怕活不成了,你看我还有救没?你能救我的,关总我还没活够数么!

陆迎福自知既无医术,也无回天之力,就避了话茬安慰道:人活其实就是活心境,你把心境放好,安安静静活着,病了就好好养病,莫想别的事。再说,活长了活短了倒有个啥嘛,人活六十是大寿,你我都已经过六十了,你看历史上的皇上有几多能活到六十。就说秦始皇吧,一统天下、不可一世,也才活了四十九就暴毙了。相比,你我还算是高寿哩。

胡世辉说:三哥你是给我说宽心话哩么,实际谁不想多活,谁不想长寿。

陆迎福说:人得了病,一半靠医生治,一半得靠自己治。ww你要想多活,你就莫胡思乱想,把心放平,好生养病,过些日子总会好起来的。陆迎福这般劝说了一会儿,胡世辉的绪总算稳定了下来。

107

见生,你去我屋把剃头刀拿来,我给你大剃个头,你大头毛长得都能编辫子了。陆迎福吩咐见生,见生出了门。

毛翠枝在堂屋向陆迎福招手让出来一下,陆迎福就走出来。毛翠枝压低了声音说:有一宗事世辉一直不让我给你说,可放在我心里憋得难受,还不如说了好。陆迎福说:他不让说,你就莫说了,我想也没啥大不了的事。毛翠枝却还是说:你屋是丢过一盒金银饰吧?陆迎福点着头说:倒有这么回事,那是成秀的陪嫁。翠枝你咋晓得这事,我没对外人说过么?毛翠枝说:那年胡世辉带红卫兵抄你家的时候,有个红卫兵把你的一盒金银饰装在瓷罐里偷走了。世辉现后,硬逼着交出来,想给你还回去,却又不想低这个头,就听了鹿颈子的话,瞒着房一梁,几个人分了,一串最值钱的金饰给了兆长青。我觉着这事太不光彩了,不说出来,就是我的一块心病。今日就全给你说了,东西也还给你,我这心里也就不搁啥了。

陆迎福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然后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说:东西丢得蹊跷,后来晓得东西丢了,却不晓得咋丢的、啥时候丢的。成秀找不到东西,还跟我吵过一回,闹过好长一段时间别扭,她总认为我把东西卖了。我们找了好久找不到,成秀一着气就犯了老毛病,差点死了。俗话说,明人不做暗事,他们这么弄的确太不地道了!毛翠枝边掏出一块银锭和一只银手镯子边说:这两样东西是分给世辉的,我请你收下。陆迎福挡回去说:事都过去十几年了,你今日把话说清楚了,我这心里的疙瘩和你一样也没了。这两样东西你还拿着,就当我送给你的,留个纪念,从今往后咱都不向任何人提说了,也不要向世辉提说了,人病成这样,受不了刺激,也着不得气了。毛翠枝抹着眼泪,直点着头。陆迎福就又像没事一样进了里屋。

还没等陆迎福在床沿坐定,胡世辉就又满含愧意地说:想当年,你我同念私塾,同修典籍华章,你是把仁爱忠恕、礼义宽厚、达观自律的君子风范深谙于心、躬践于行了,一辈子修身养­性­、积善积德、谨慎行,不贪不义之财,不做为恶之事,成了孔孟倡导的思想­精­髓和道德­精­神的化身。而我,却是猪油蒙了心,一世糊涂,把先祖圣人的教诲全都给丢净了忘完了,活得不安分也不本分……抹一把眼泪,又说:作恶的人阳寿短,我活不够岁数,我想一定是报应,关总是活该短阳寿了。

陆迎福端起茶缸,喝两口水,安慰道:其实,你也有不少善行的。解放前,你爹与保甲勾搭,你背其道而行,和我们一起帮红军刷标语;后来还给我通风报信,使我得以逃了壮丁;再后来还和我一起杀土匪,为田英婆和翠花报仇;还支持农会打土豪、分田地;解放前夕,还积极参加惩恶队,跟着韩少华打坏人;又和我一起搞宣教,宣传党的政策;解放后,我们一起搞土改,丈量土地,开展扫盲运动……你值得念记的好处说不完哩!

173.第十七章懒汉羞走小人悔过(11)

( 胡世辉心里似乎受活了许多,说:如今老了,倒是想着要好好活人,尽力做些善事来弥补过错的,关总阎王偏偏要早早地来寻我了,怕是活不成了,只能等来世了……

陆迎福说:你甭说活不成的话。ww***你把心尽管放宽展些,啥事都往开的想,好好静心调养,慢慢就会好起来的。

说话间,胡见生把剃头刀拿来了,又用脸盆倒了热水端至炕前,胡世辉就哎哟哎哟地叫唤着趴在炕沿,让见生给洗头。ww陆迎福打开猪尿泡,取出剃头刀,在大腿面上唾一口唾沫,将剃头刀来回蹭磨几下。胡世辉洗毕,复又哎哎哟哟地靠在炕头,说:把作的很,关总我动弹不了,咋剃么?陆迎福说:不碍事,你躺着我给你剃。就扶着胡世辉斜躺在自己怀里,像抱孩子一样抱着胡世辉的头,这才下刀剃起来。

瞅着那坑坑洼洼一头的疤痕,陆迎福不由地想起了心酸的往事,剃着剃着,眼前陡然再现了那年批斗会的镜头——无数的烟袋锅子像冰雹一样一齐磕向胡世辉的头颅……陆迎福下意识地护了一下,一失手,剃头刀就在一个坑洼边沿割下一道血口子。手就急忙停下来,在大腿面上唾一口唾沫,将剃头刀来回蹭磨两下,稳定了绪,这才又继续下刀。

剃毕头,陆迎福将剃头刀包好装进衣服口袋,就手从口袋掏出一百块钱递给胡世辉,说:我不晓得你咋个相况,空着手来的,你让见生替我给你买点啥吃喝,过一向我再来看你。胡世辉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挡着说:三哥你破费做啥,你不记我的事,能来我屋看我,还又给我剃头,我这心里就宽展了很多,这比啥都金贵哩!陆迎福欣慰地点点头说:这就好!这就好!让胡见生把钱收下,就起身回了。

陆迎福是打算过几日再去看望胡世辉的,却没想,五天后,胡世辉就过世了。时值盛夏,人不宜在屋里停放久了,当夜,胡见生就请了道士先生、响器班子做了小道场,请了孝歌艺人唱了一夜孝歌,第二天一大早就草草送了葬。

跟着孝子和村人们一起把胡世辉送上坡安埋之后,人们都已陆续散去,陆迎福却佝偻着脊背唁立坟前,久久不愿离开,眼睛渐渐模糊了一片。过了许久,抬手抹去眼泪,大喊一声:世辉弟,在­阴­间好好过活,三哥不怨你!

174.第十八章冰山历险长安遇巧(1)

( 108

胡世辉的突然去世,像一片黑云积聚在陆迎福心头,久久挥之不去,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伤感和孤独,人就变得闷闷不乐而又少寡语。***平常忙完了地里的活路之后,除了去曹玉兰家走动之外,常常就一个人坐在房檐坎上,一锅烟接一锅烟地闷头吸着。陆晓仁看出了父亲的异常,就说:爹,你怕是心里头有事,见天都这样闷闷不乐的?父亲说:没啥没啥,闲得慌。陆晓仁说:你是该出去散散心的,去晓义部队浪去吧。父亲说:也好。次日便起了程。

陆迎福先是到县上看望了乔从善。已当了医院院长的乔从善又挽留了几天,给复查了脊背,又对症治疗了一个疗程,才将陆迎福放了行。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去部队了。依照惯例,乘火车达到乌鲁木齐后,就又在军区招待所等候军用便机。但他听说去南疆的路况已大为改善,七八天的路,现只需三天就能到达。于是便打消了等便机的打算,改乘汽车前往南疆。

乘车长途跋涉,其实就是难得的观光旅游。陆迎福一坐上去南疆的长途汽车就这么认为。沿途过天山,绕沙漠,穿绿洲,进重镇,昨日但见茫茫雪山,今天又遇浩瀚广漠,才闻绿洲瓜果飘香,又沐重镇异样风。沿途无尽的风光,让他倍感惬意和愉悦,早忘却了心中的烦闷和旅途的疲劳。

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这次去部队更不巧,陆晓义又奉命执行重要任务去了。来车站接站的自然又是他的妻子吴慧玲。

他总是这样,自己有天大的事都不肯给部队说,明知你要来队,正在路上走着,他前天又接受任务走了。吴慧玲一接上公公就抱怨起来。

陆迎福有点失望,但还是高兴地说:不怪他!不怪他!他是军人,他得服从命令。不是有句时髦的话么,理解万岁!我能理解他。把吴慧玲惹得咯咯地笑了起来。

边防部队的每一次重大军事行动,几乎都与国家周边关系和外交活动有关。最近,那个六十年代与中国生过战争的邻国与我国关系出现异常,陆晓义是率领一支十人小分队去了帕米尔冰山执行一项技术侦听任务。到达临时指定区域开展工作不久,遇大雪封山,一封就是三个月,分队面临菜断粮绝的困境,便顿顿用高压锅煮一锅砖茶一样的­干­菜吃。陆晓义带一名战士去几十公里外的一个陆军边防哨所求援,中途遇雪崩被埋,待两人勉强爬出来,就再也无力行走了,两人靠着顽强的毅力一步步爬行半天后,才远远看见一冒着轻烟的毡房,晓义放了一枪,哈萨克牧民现了他们,将奄奄一息的他们背进毡房照料,两人才又活了过来。

陆迎福来部队已经一个多月了,仍没见着儿子。一位将军听到这一况,在决定乘直升机冒险上山慰问时,特意批准陆迎福作为军人家属陪同慰问。

飞机降落在冰山的一个小山头上,将军走下悬梯,行了军礼后,顶着巨大的轰鸣声喊:

同志们好!

大家拖长声喊:——长——好——!

将军喊:同志们辛苦了!

大家喊:为——人——民——服——务——!

声音一波一波向远山传递。将军和陆迎福向大家走去,刚一挪动步子,官兵们便齐刷刷地扑上去,一下就抱成了一个大疙瘩。陆晓义突然喊:忍着,别流眼泪啊!但他似乎还是听见,有人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过一会儿,飞行员关停了飞机,走过来说:别只顾着亲热啊,长给大伙带有慰问品呢,快去卸货吧!大伙这才如醒了一般,涌向机舱去扛一箱一箱、一袋一袋的慰问品。

进到帐篷里,陆迎福把陆晓义拉到一边说:我没啥拿的,你媳­妇­晓得你爱喝玉米醪糟,专门做了等你回去喝,急忙没见你回,她给你装了一瓶子让我捎来。就把茶缸粗的一瓶醪糟递给晓义。陆晓义开了瓶盖,闻一闻,说:歪的很哩!仰头就喝了一大口醪糟汁,然后又伸两个指头挖一疙瘩醪糟放进嘴里。父亲笑了说:看把你馋的!陆晓义也笑着说:过瘾的很!陆迎福说还有老家的东西呢。就又从提包里抓出一个塑料袋。陆晓义急忙打开,是一袋上着雪一样白霜的柿­干­子,每个柿­干­又都装了核桃仁,鼓鼓的,扁扁的。陆晓义就急不可耐地抓了一只塞进嘴里,说:还是我爸我媳­妇­了解我,晓得我最爱吃啥。吃一个,又吃一个。然后招呼大家:来,有福同享。就每人给了两只。有些战士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捧在手上看着,一位陕南籍战士拿起就吃,边吃边说:没想到,在这世界屋脊、雪域冰山还能吃上这好的家乡特产!

175.第十八章冰山历险长安遇巧(2)

( 大伙正香香地吃着,陆迎福又把陆晓义拽到一边,问:将军来看望大家,大伙都很激动,你刚才咋让大家不要流眼泪?你说这话不合适么?陆晓义笑了说:在这近5000米的冰山上,室外气温在零下三十几度,见水就结冰,我怕大家哭了,泪水在脸上结了冰,会伤了脸。***陆迎福“哦”了一声:这么回事!就又打开提包,抓一大把信喊:来来,我给大家信,这是你们的信。他在临出前,基地通讯员将一大把信交给了他。在与亲人远隔千山万水的战士眼里,亲人的信件无疑是最好的慰问品。战士呼啦一下围上去,没等陆迎福按姓名分,就被大伙抢走了。

慰问品有粮油、罐头,还有蔬菜。有的战士拿起白菜就掰开菜帮子吃起来。将军拿眼看着说:别生吃啊,洗了做熟再吃吧。陆晓义汇报说:让他们吃吧,没事。大家已有将近一个月没见青了。将军就打开一箱西红柿,用卫生纸擦了擦,给每人一个。就都憨笑着吃起来。

大伙吃饭吧,让长休息一会儿。陆晓义招呼大家。将军说:还没吃午饭啊?陆晓义说:刚才正准备吃的,听见飞机响了,就撂下碗去迎接您呢!将军说:有我的份儿没?我也饿了。就跟进了厨房。饭是半糊状的面条,菜是砖茶一样的­干­菜。将军说:你们就吃这?陆晓义说:由于缺氧,水不到六十度就开了,面条煮不熟,就用高压锅压,一压就压糊了。菜是早就没了,­干­菜已经吃了一个月了。将军夹一筷子­干­菜嚼起来,嚼着嚼着,就嚼出了眼泪。哽咽着说:在这么恶劣的环境和条件下,别说工作,只要能坚守,就是胜利,就是贡献。我代表军委、代表人民感谢你们!

大伙儿吃了饭,都进入机房,继续开展侦听工作。陆晓义安排将军和陆迎福躺在床上休息,又吩咐两名战士给将军准备饭。一名小战士便提了两只小铁桶出了帐篷。

过了好一会儿,陆迎福竟背着小战士突然钻进帐篷。大伙儿一惊,哗啦一下围上来。就见小战士脸­色­苍白,口目紧闭,浑身湿透的衣服已开始结冰,就知道小战士是掉进冰窟里去了。

陆迎福是去帐篷后面小解,见一条小道像黑­色­绸带伸向约二百米外的冰河,眼睛就随之伸向冰河方向张望了一下。忽见小道尽头有一只手在空中舞爪,又听到同一方向有人呼喊,心里不觉一惊,拔腿就跑了过去,原来是小战士掉进了冰窟,两只胳膊架在窟沿上,只露着一个戴着火车头大皮帽的头。

陆晓义边抱着小战士往床上放边训斥:以为你出去铲雪化水呢,你跑冰河打水,又违反纪律了!多危险,要没人现,你可就葬身冰河了!

分队饮水做饭通常都是就地铲雪化水,前不久,小战士嫌陈雪不­干­净,就擅自来到帐篷后两百多米外的冰河用十字镐砸开半米厚的冰层取水,使大伙吃上了新鲜水。但破冰取水十分危险,一不小心,人就会掉进冰窟被水冲走,陆晓义便规定任何人没有他批准,不得擅自妄动,否则,按违纪处理。

挨了批评的小战士,浑身直打哆嗦,上牙磕着下牙说:将军和……和大伯来……了,就……是我们的……的亲戚,我想……想让他们喝……上­干­净水……

听了战士这么说,陆晓义没再吭声,急忙和大伙一起七手八脚地施救。有的用皮带敲打小战士身上的冰,有的倒了热水让喝,有的捅着炉子把火生旺。陆迎福搭手解着衣扣,脱下小战士的上衣,又脱下自己的毛衣给穿上;将军则脱下军呢大衣将小战士上身裹了起来。小战士裆里、裤腿和大头鞋里都已浸透,外面冻得像铁壳,里面也开始结冰。棉裤和大头鞋一时无法脱下来。陆晓义和将军一起边敲着冰边用剪刀像动手术似的剪了棉裤和大头鞋。小战士腿脚已冻得冰凉,裆里的东西像一根冰棍戳在那里。将军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说:小心,千万不要动它,一动就断了。于是有人主张将他挪到炉子跟前用火烤,有人端一盆热水准备用毛巾热敷。陆迎福急忙挡了说:不能烤也不能敷,鲜活的东西结冻后,要低温慢暖才行,太热太急,猛地一刺激,会适得其反,肌­肉­就坏死了。说着,就坐上床沿,解开自己的棉衣、内衣,将小战士下身小心翼翼地紧贴自己腹部,用自己的体温拯救小战士的生命之根。大伙看见,小战士冰冷的下身挨着陆迎福肚皮时,陆迎福打了个冷战,旁人都直皱眉头。

176.第十八章冰山历险长安遇巧(3)

( 将军说:这办法好。***就也拉了椅子到床前,解开自己的棉衣、内衣,将小战士的双脚搂进自己怀里。两只像冰块一样的脚埋进将军腹部时,将军也打了个冷战,有人急忙找来毛巾将那两只脚裹住后复又埋进将军腹部。

两位长辈的举动使小战士流下了感动的泪水,也感动着其他战士争先恐后地效仿,整个下午,大伙就那么轮换着用自己的体温挽救着自己的战友。

109

陆迎福见到了晓义,乘飞机返回基地后,休息几日就回了。部队宣传处的同志得到消息,前去采访他上冰山慰问官兵和救治小战士的事迹时,他已经离开了部队。

在部队一个多月,虽只见了儿子一面,但心到底畅朗多了。返回西安时,他就又想顺道再去打听曹玉兰的娘周妍萍的下落,便搭车直接去了长安。

从五十年代至今,这已经是他第四次去关中寻找周妍萍了。山外(关中)是山里人向往的好地方,根据当时的形分析,陆迎福断定周妍萍逃往山外的可能­性­最大。于是他一直把目标集中在关中地区。ww头一回他是去了西安周边的其他各县,第二回去了秦川西线的宝­鸡­、咸阳,第三回去了秦川东线的渭南、潼关。足迹几乎印遍了整个秦川。那些日子,他一个村挨一个村地访问,一个县一个县地打听,像破案一样,得到一个线索又否定一个线索,找到一个相似的人又排除一个人。终没找到一个与周妍萍的况完全吻合的人。

也就在这多次寻访中,他得知,或许是陕南一出山就是长安的缘故,来关中其他地方的陕南女子并不多,倒是长安境内还不少。她们有的是嫁到长安的,有的是逃婚逃荒逃到长安的,有的则是被拐卖到长安的。于是他便缩小寻找范围,把目标主要集中在长安境内。

这一回,陆迎福是下了决心要把长安还没去过的各村各乡全部访问遍,反正现在有的是时间。

然而,五天过去了,十天过去了,十五天过去了,二十天过去了,还像以前一样,得到一个线索又否定一个线索,找到一个相似的人又排除一个人。直到一个月过去了,也依然没找到一个与周妍萍的况完全吻合的人。在寻找周妍萍的同时,陆迎福没有忘记顺便寻找满子,满子丢了也已经有两年多了。但同样也是毫无所获。

在决定离开长安的那天午后,陆迎福极度失望地来到丰峪口的公路边,准备等班车回岭南。刚在路边的一块预制板上坐下来,就见一群放学的孩子在路边玩耍。陆迎福边吸烟边一眼一眼地看着孩子们玩耍。一个男孩拍着皮球,陆迎福心想,齐有亮的满子要没丢的话,也该这么大了。他这么想着,另一稍大一点的男孩突然跑过来,飞起一脚,将皮球踢飞了,不偏不倚地飞到了他的怀里,他抓住皮球,笑盈盈地递与小男孩。小男孩白了那男孩一眼,朝陆迎福走过来。就在小男孩伸手接皮球的当儿,陆迎福的眼睛忽然一亮:小男孩稚­嫩­而帅气的一张脸好生面熟!额颅宽宽的,鼻子翘翘的,嘴­唇­厚厚的,与脑海里两年前那个满子似乎很相似。于是他下意识地将小皮球握在手里,并没还给小男孩。

娃你姓啥叫啥?陆迎福问。

姓郝,叫强强。小男孩说。

几岁了?

六岁。

家在啥地方?

强强指了一下不远处的一个小院子。

你小时候叫啥名字?

强强摇摇头。

你小时候爱到啥地方玩?

强强摇摇头。

你还记不记得有个李大仙庙?

强强摇摇头。

你认识不认识傻女和齐有亮?

强强摇摇头。

看来不是。也难怪,世上长得像的人多的是。陆迎福有些失望,就把皮球递与强强。强强接过皮球,刚一转身,陆迎福就又喊:娃你等等。强强又转过身来。陆迎福将强强一把揽进怀里,故意说:娃你的裤子没系好,我帮你系一下。便掀开强强的衣襟,低头一眼一眼地看着强强的肚脐。他是知道满子出世时,身边没人,傻女用手拽脐带,拽伤了满子的肚脐,导致肚脐炎,痊愈后成了畸形。这一看,陆迎福顿时如剖鱼得了珠,喜出望外,强强肚脐正是畸形。

177.第十八章冰山历险长安遇巧(4)

( 强强又去玩去了,陆迎福想想,毅然改变了等车返回的打算,起身往强强指的那座小院子走去。ww***快到门口时,却又打住脚,觉着贸然去问有些不妥,便又退回来,去了丰峪镇派出所。

派出所民警听了陆迎福的陈述后,同意立案调查,但必须由娃的亲生父母亲自来认领。陆迎福遂在派出所给房一梁打了长途电话,让通知齐有亮立即来长安。

110

第三天,齐有亮来到了长安。向民警出示了孩子的照片、户口,又说了两年前满子丢失的经过后,派出所遂派两名民警前往调查处理。

刚到门口,齐有亮见到强强,一把拉住孩子,瞅了半会儿,又掀起衣服查看肚脐。然后猛地将孩子揽进怀里,一声长哭:天啊!满子,我的娃,你咋跑这来了?放开了强强,又“扑通”一声跪在民警面前:他就是我娃,就是我满子,政府要为我作主啊,我要我娃!我要我娃!民警没好气地说:你急什么,这不正调查么!

强强母亲见况不妙,赶紧拉了孩子进了后屋,想从后门溜出去。民警立即跟进去,训斥道:你不用躲,躲哪里都不顶用。明白了自己出来交代况,不要让我们动手。强强母亲就又拉着孩子出来。

民警询问时,强强父母一会儿说是自己生的,一会说在街上捡的,但都毫无证据,不能自圆其说。在民警交代政策,晓以利害之后,强强父母终于道出实——

强强父母原本有一儿一女两个孩子,大的是男孩,叫郝强强;小的是女孩,叫郝苗苗。三年前,男孩三岁时不幸夭折。多半年后的一天,一辆小车停在马路边,一名陌生男子下车后,领着一个小男孩走进村子,­操­着河南口音称自己与女人离了婚,有四个孩子无力抚养,想送出去一个,谁家要领养了,多少给点报酬就行了。一位好心的村人便领了这人到强强家。尚沉浸在失去亲子痛苦之中的强强父母听了男子的叙说后,又见孩子与自己的孩子一般大小,长得如自己的孩子一样灵醒可爱,便欣然答应留下孩子,经讨价还价,最终付给了对方3000元。收留孩子后,袭用亲子的姓名叫郝强强。

民警问清了况,又让村人提供了证,然后严肃地说:那个男子显然就是人贩子,贩卖人口是严重的违法犯罪行为,你们不仅不举报,反而买下孩子,同样是违法行为。鉴于当时你们不太知,现在生父已经来认领孩子,只要将孩子交还给亲生父母,就可以不追究你们的责任。

强强父母顿时哭了起来。强强父亲说:我为娃付了一大笔钱,还又养活了他两年多,这心血难道就全白费了……

齐有亮没好气地说:你出没出钱,那是你的事,与我无关。我娃丢了,现在在你屋找到了,我当然就该领回去。

陆迎福瞪了齐有亮一眼,说:娃养父说这话不过分,钱不能白掏了,养了娃两年也的确不容易。好在娃安全健康地活着,这比啥都金贵。倘若娃被人贩子弄到别处去买了,有个三长两短,有多少金钱都无法弥补了。现在寻到了娃,这对亲生父母来说,是个喜事,这个账我们认了,你们花费的钱我们给,两年养育费我们也给你补偿。

陆迎福这么一表态,强强母亲就有些感动,又抽泣地说:其实我在乎的倒不是钱。自从我娃夭折以后,我痛不欲生,真正都不想活了。后头又得到了个好娃,算是把我救了。娃跟我过活了两年多,跟我亲娃一样的亲了,这说领走就领走了,这叫我咋舍得,又咋受得了吗?还有我女娃苗苗和他也像亲兄妹一样亲,这一走,没人和她玩了,我苗苗又咋受得了!

母亲这么一说,郝苗苗就扑进哥哥怀里哭起来:哥,我不让你走,你要走,我也跟你去!

听了母女的哭诉,陆迎福心头一阵难过。就又说:将心比心,你母女俩的心我完全理解。娃都是娘身上掉下的­肉­,娃离开娘,搁谁都心疼。满子这娃的娘是个傻子,人懦弱的很。丢了娃以后,哭得死去活来,到现在还时常拿着娃的相片看,一看就哭,一看就哭,眼泪都哭­干­了,人也瘦得不成样儿了。生母没有娃活不成了,你们一家也承受不了娃突然离开的现实,毕竟在一起有了感了。我看是这,养育之恩咱不能忘,齐家不能说把娃引走就引走了。你两家­干­脆认个亲,让娃认着养父母,两个娃也可以认作兄妹,往后像亲戚一样时常走动着看望着,人不在一起,但亲不断。你们看这样是不是好些?

178.第十八章冰山历险长安遇巧(5)

( 民警感动了说: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主意,这位陆先生通达理,做到仁至义尽了。

强强母亲这才抹了眼泪,点着头说:好是好,还不晓得人家齐家愿不愿。

齐有亮就急忙说:愿!愿!多亏我­干­叔在这出主意,要不咱两家还不晓得要吵成啥样子了。

这么调解之后,关于钱的问题,陆迎福答应一共给补偿一万元,没想强强养父母倒客气起来,说不要这多,不要这多!民警便出面说了句公道话,让齐有亮补偿6000元,最终达成了协议。

111

事得到圆满解决,陆迎福和齐有亮却又起愁来。他两人身上都没带钱。齐有亮将陆迎福拉到一旁悄声说:我没钱给人家咋弄?要不我先把娃领走,回去借钱再来付款。陆迎福却摇头说:这不成!这么弄,让人家心里咋想。再说,马上把娃领走,他娘还有小女娃都会很不习惯的。要不,我在这等着,你回去弄钱,弄够了钱再来领娃,让娃也好在屋再住几天。齐有亮点了头:行,我回去借钱。

主家做了饭,留下民警和陆迎福、齐有亮吃了饭。想着强强马上就要走了,强强养母就又呜呜地哭起来。陆迎福起身说:我们今日不走,还想去县城办点事,过两天再来。强强养母就止住哭。强强养父说:这样也好,让娃再陪他妈他妹两天。

陆迎福和齐有亮出门后,来到丰峪镇。齐有亮说:­干­叔,你寻地方先住下,我这就搭车回呀。陆迎福犹豫了一会儿,却说:算了,你先不回。我再想想办法。齐有亮就又急了说:­干­叔,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你能想啥办法?还是我回去借钱吧。陆迎福说:你回去借钱也难场,一时借不够数,谁有那么多钱借给你,咱先住下再说。就一起进了丰峪镇一招待所。住下歇着吃了一锅烟后,陆迎福却又出了门,在街上一电话亭给陆晓义挂了长途电话。

陆晓义听了况后连连说:这就好!这就好!娃到底找到了。齐有亮和傻女怕都快急疯了。

父亲说:找是找到了,可有亮得给人家付6000块钱,要不,娃就不好领走么。我两个在这­干­着急哩。

陆晓义明白了父亲的意思,说:爹,你怕是想让我给汇钱吧?

父亲说:都是门跟前人,再说,还带有一点亲戚关系,人家有亮把我叫­干­叔哩,我咋能袖手旁观。可我把话说到前头。你晓得有亮屋困难的很,一时拿不出这个钱,你给先垫上,往后他要有能力还了,他慢慢还你;要没能力还了,这笔钱可就算你帮助他了。

陆晓义半开玩笑地说:你做好人,还要把你儿子也拉上。

父亲也半开玩笑地问:咋,晓义你还不乐意?

陆晓义急忙说:没有!没有!应该帮助。应该帮助。好不容易把娃找到了,不帮他,娃领不回去咋弄。我今日就电汇,你直说把钱汇到啥地方?

父亲在电话里笑了,笑过之后,遂让把钱汇到丰峪镇派出所。

两天后,陆迎福和齐有亮带着钱去郝家顺利领走了孩子。

来到长安县公共汽车站后,陆迎福又改变了回去的主意,说:有亮你带着满子先回寨东,出来一回不容易,我想去凤凰镇看看魏忠良,我两个有好几年没见面了。正说着,凤凰镇的车就来了。看着陆迎福的车走了之后,齐有亮领着满子上了去岭南县的班车。

179.第十九章聚首无缘魂断凤镇(1)

( 112

来到镇北边缘魏忠良的家,不巧,魏忠良不在家。***魏忠良女人李珍芳抱着半筛子黄豆坐在堂屋大门里挑着烂黄豆和石子,就急忙放下筛子,招呼陆迎福进屋坐下,说:你先坐,我去给你烧口水喝。就将筛子放在地上,转身进了灶屋。不一会儿就端出一碗荷包蛋。陆迎福接过碗,喝两口红糖水,问道:嫂子,我忠良老哥忙啥去了,今日没在屋?

李珍芳又端起筛子边挑石子边说:有啥忙的,他是没事找事,在写回忆录哩。今日是去找人付印去了。

陆迎福说:到底是当­干­部的,­操­的心多,想的事多,退休了还忙活着写回忆录,著书立传。咱当农民的,老了没事­干­了,就成天抱着旱烟袋吃旱烟。不想别的事。

李珍芳就笑了说:他当屁的­干­部,早就不当了。ww“文革”中他拾掇别人,”文革”一结束,别人就拾掇他了。好在他暗里保护了一些老­干­部,清查算账的时候,这些老­干­部就出面为他说,功过一抵消,就没咋追究他了。可他为了悔过也为了清静,就辞了职,啥也不­干­了。癫癫狂狂、轰轰烈烈了一场,到头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将手里的半把石子扔给旁边的几只­鸡­吃了,又说:实际啥不当了也好,落得清静。如今日子也过得去。有个老­干­部来拜访他,看着我们日子难场,回去托人在县上给我儿子安排了工作,不用我­操­心了。我两口的日子,不瞒你说,还有点私货,时不时地去变卖一点,一片地年前被征收了,也给补偿了些钱,养老不咋难场。李珍芳说的“私货”,陆迎福自然明白,就是魏忠良挖老屋根子挖出的金银财宝。就安慰道:这就好,不当­干­部了,没退休工资,生活有着落也就对了。

李珍芳挑完了石子,将黄豆倒进筐里,接过陆迎福手里的碗送回灶屋,就手给陆迎福倒了茶端出来,又倒了半筛子黄豆坐下来挑着石子,叹一口气,说:人一辈子莫要把路走邪了,走邪了就毁了自己。忠良原本还本分,可“文革”一来,他脑子就进水了,跟着人家造反,一派斗一派,斗得乱咚咚的。回头看看,有个啥来头。胡求闹腾,像哥俩打冤家,自家人整自家人,还叫的好听,文化革命!哪是文化人­干­的事!我娃她爸那个时候闹革命,那才是真正的闹革命,赴汤蹈火,抛头洒血,为着劳苦大众翻身解放……

李珍芳滔滔不绝地唠叨着感叹着,陆迎福忽然从话中听出了话,脱口就问:嫂子,我记得你给我说过你是大水,逃荒要饭才嫁到魏家的。今日听你这么说,得是你有前夫?你先生是闹革命的?那他现在可好?

李珍芳笑了一下:噢,我一不留神就说漏嘴了。一辈子没对人说过,今日是咋了,就……不过也没啥,说了就说了,你也不是外人。然后抬起头,索­性­把自己的身世细述给陆迎福听了——

我原来不叫李珍芳,叫周妍萍。我有丈夫,我丈夫叫白明君,是红军,后头被派往苏区学了两年医,当了解放军军医,那年随部队过岭南时牺牲了,被国民党军队和县保警队杀害了。县保警队熊队长看上我们母女俩,要娶我做他的二房太太,娶我娃做他的儿媳­妇­。我娃逃跑了,熊队长把我抢到县上,大摆宴席过客,我趁熊队长在席上喝酒之机,当夜就跳窗逃跑了。人逼急了,什么也不怕。跳窗后,我不敢走大路,趁夜黑过了县河,爬进深山,喝山泉吃野果,躲过几日后,我不敢出山,就打算往山外逃。在关中流浪一个多月,始终没找到合适的人家落脚,好心要留我做媳­妇­的,不是年龄过大,就是残疾人。一日在一户人家遭遇逼婚,我连夜逃了出来,又一路喝山泉吃野果,回到岭南。那天,路过凤凰镇时,实在饿得不行,就到镇北的一户姓魏的人家要饭吃,这家人给我吃了饭,见我长得排场,人又灵醒,就要收留我做儿媳­妇­,我一看人还好,就留下来和魏忠良结了婚。到魏家后,我没敢说实话,就改了名换了姓叫李珍芳。直到前年忠良成­精­的要写回忆录呀,问我这问我那的,我才把实告诉了他。

180.第十九章聚首无缘魂断凤镇(2)

( 那你娃去哪儿了?你娃是谁?你晓得不晓得她的下落?陆迎福瞪大了眼睛追问。***

我娃叫白小梅。那天夜里县保警队熊队长来抢人,我娃大概是以为我真要嫁给熊队长,没向我吭声就连夜逃跑了。其实我是想稳住他们,再想办法对付的,我娃肯定是误解我了。李珍芳叹息一声:不晓得我娃后来是死是活,一走再没音信了。那是1947年的事,我娃才满十四岁。算起来,现在整整三十六年了,我整七十岁,我娃也该满五十了。李珍芳说着,眼睛湿润了。

陆迎福听了李珍芳道出真实身世后,不由地瞅了瞅李珍芳右手腕上的那只银手镯,问:嫂子,你这手镯应该是一对吧?

李珍芳抬起左手说:噢,是一对,一只镶着金龙,一只镶着金凤。我这只是金龙,还有一只是金凤,我娃戴着。原本凤手镯我戴着,龙手镯我娃她爸戴着。后来她爸参军,我们就交换了一下。她爸牺牲前那次回来,小梅正好过生日,他就把他戴的那只凤手镯给了我娃。

陆迎福心里一阵惊喜,扬手重重地在头上抹了两下,却又强自镇静下来,说: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们这一家人真不容易!遭了很多磨难,对革命有很大功劳。喝一口茶,这才说:嫂子,你要早些给我说这事就好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金龙金凤还能到一起。

你说啥?金龙金凤还能到一起?那只手镯在谁手里?莫非你见着了那只凤手镯?李珍芳惊疑地问。

陆迎福进一步肯定地说:是的。金龙金凤还能拼在一起,我不只是见到了那只凤手镯,还见到了戴那只凤手镯的人。你能见上你女儿,我认得她。

我的天神!你认得我娃?李珍芳眼睛盯着陆迎福,惊讶得几乎是喊叫着问,怀里的筛子差点翻在了地上。

陆迎福帮着扶了一把,重重地点着头:我认得她,老早就认得她。她还活着,你的姓名和你说的相况与她说的完全吻合。你不晓得,我和小梅、还有她男人刘志余,我们一直在寻你,寻了几十年。这回我是去了我晓义部队玩,返回来又在长安寻你,寻了一个月,没得到一点下落。没想到,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李珍芳惊喜难抑,仰头望着苍天,说:天那!我娃她还活着,我还能见着我娃!这,这怕是做梦吧!眼泪就涌了出来,用手抹着眼泪,又说:我娃可怜,小小年纪就失去了爹娘,还不晓得受了多少磨难!迎福,你快告诉我,她在啥地方?

她和我在一个村子里。陆迎福回答后,就把曹玉兰的况细细说与李珍芳听了。

李珍芳听了陆迎福的叙说后,长长地舒一口气:这么说,你还是恩人哩,多亏了你搭救她照顾她。真正是想不到,就跟当年想不到我们母女俩会失散一样,想不到几十年后,我和我娃还能够重逢!我一生最揪心的就是不晓得我小梅死活,倘若在有生之年能见上她,死也就瞑目了。抹一下眼泪,又说:迎福,你不急回,你在山外跑一个月也累了,你在我屋好好歇两天,你回了,我跟你一起去见我娃。

陆迎福说:也好,我歇两天,这回还真是累了。也好和我忠良哥好好聊聊。

李珍芳说到这里,心口不由地一阵疼痛,就急忙用手捂着胸口揉着。眉头皱成了疙瘩。陆迎福急忙问:嫂子你怎么啦?李珍芳说:没事,心脏病又犯了。老毛病,怕生气怕激动。过一阵子就好了。陆迎福就说:嫂子你身体不好,你不去。我回去带小梅来,她应该先来见你才是。李珍芳说:那也好,我等她来。

话说到这里,魏忠良就进了屋。见陆迎福来了,欣然说:我弟兄俩怕是心有灵犀,我还直说过一向要去看你的,顺便请你给我的回忆录润润­色­哩,你这就来了。说完,又是递烟又是续茶,然后坐下来说话。

女人眼里闪着泪花,不自禁地对男人说:忠良,迎福这回来给我报了个天大的喜讯哩,我娃小梅还活着,就在他村上。

魏忠良点一支烟吸着,听了女人说这话,急忙从嘴里拔出烟,惊喜地问:有这事?这可真是天大的喜讯哩!迎福老弟,你挨毬的,你晓得她娃的下落应该早说么,你老早就见过你嫂子了,也来过我屋多少回了,从来就没见你提起过这事么?

181.第十九章聚首无缘魂断凤镇(3)

182.第十九章聚首无缘魂断凤镇(4)

( 魏忠良也笑着说:幸亏你没说,你要说了,我又多了一笔政治资本,“文革“中我怕就更张狂得像猪八戒吃猪­肉­,不晓得自己姓啥了!

陆迎福接过话说:也幸亏嫂子说了,这一说,你写回忆录才又多了鲜为人知的素材。ww***

魏忠良为之一振:你还别说,年前她像编故事一样说了她的身世,我就激动了好一向。如今你又牵线搭桥找到了她娃,这就又有了写头了有了看头了,你们三个都成了我回忆录里的人物了。我原以为该写的都写了,准备印呀,今日晓得又有了新的东西,得好好补充续写。这样一来,这回忆录的价值肯定一下就提升了许多。几人就都跟着笑了。

笑毕,魏忠良对女人说:今日得到了好消息,你母女俩即将重逢即将团聚,你去弄几个菜,咱好好庆贺庆贺。李珍芳欣然点头:是该好好庆贺庆贺。说完,给两人续了茶水,拧身进了灶屋弄菜做饭。

114

陆迎福一回到上碥,就兴致勃勃地去了曹玉兰家里。他想立即报告喜讯,但想想,却说:玉兰,我这次从晓义部队回来,顺便又去长安寻你娘,寻了整整一个月,也没寻到一点线索,正当我决定回呀,却意外地把齐有亮的娃满子给遇到了。

曹玉兰说:噢,我昨日听说有亮领着娃回来了,原来是你的功劳。没有找到我娘,找到了满子也是好事么。陆迎福说:有些事也就是怪,两年前我哄傻女,说满子在山外亲戚家念书,过两年就回来了。谁知这次找到满子才晓得,他就是在山外,而且也正好是两年就回来了。曹玉兰笑了一下说:还真是让你给说准了。我娘要是也能像你说的,还活在人世,迟早能找到就好了。叹一口气又说:她到底在啥地方呢?怕是没指望找到她了!说着就又流出了眼泪。

陆迎福急忙劝道:你莫哭莫哭。你一哭,我心里也难过的很。喝几口茶又说:你近一向有空没,有空了我带你去凤凰镇浪一浪。

曹玉兰边续茶边说:凤凰镇我倒没去过,也好。可你才回来,你有你的事么,咋想起要带我去凤凰镇浪哩?曹玉兰这么一问,陆迎福想是该给她明白说了,但话到嘴边,心里还是想给曹玉兰一个惊喜,就又打了埋伏,含糊地说:出去浪就要去没去过的地方浪才新鲜么,你去了就晓得我为啥叫你去。

曹玉兰笑了说:晓得你卖的啥关子。那就过一向吧,你才回来,累累的,歇一向咱再去。

陆迎福说:也好,屋里有些事要务弄,过一向再去。

过了六七天,曹玉兰将女儿喜凤托付给陆晓仁媳­妇­刘凤娥经管,就与陆迎福搭班车到岭南县城。陆迎福想让刘福儿也跟着去凤凰镇,就先去见了刘福儿。刘福儿从商城技校毕业后,在陆迎福的帮助下,去南方考察见习一年,回来在岭南县城创建了农特产品开有限公司。刘福儿安排吃了午饭,就借了别人的小车送曹玉兰与陆迎福。曹玉兰坐进小车前座后,说:陆表哥,你让我们娘母俩都去凤凰镇,怕是让我们去给福儿瞅媳­妇­吧?陆迎福忍了忍,到底还是没实话相告,笑了笑,应付着说:福儿也该瞅媳­妇­了。

汽车行驶到半道上,曹玉兰忽然说:今日早晨­鸡­叫头遍的时候,我做了个好稀奇的梦。坐在小车后排的陆迎福就有兴致地伸长脖子问:做了个啥梦,你说我听听?

我梦见我妈了。曹玉兰说,我正在房檐坎洗衣裳,刚洗完一抬头,就见一个人站在一朵白云上,像仙女一样从很遥远的天上缓缓地飘了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最后就落在了我道场上。我仔细一打量,居然是我妈。我妈人是老多了,头花白了,可还是那么漂亮那么好看,白皙、清爽、优雅,风韵不减当年。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妈就一把拉起我的手,将我的手镯和她戴的手镯对了对,然后激动地说:是我小梅!是我小梅!就一把将我揽进怀里,哭泣起来。哭了好久以后,就到我屋里坐下说了好一阵话。她说:没想到你还活在人世,我们娘俩还能见上面。妈可想你了,妈对不住你,让你受苦了!当初你逃走你该给妈说一声,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么。这么一失散,就是几十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怎也打听不到你。现在好了,咱娘俩又见面了,又能在一起了……说完,就又踏着白云缓缓飘到天上。我看着她渐渐远去,大声哭喊,哭了好一阵,就突然醒了,眼泪把枕巾都打湿了。曹玉兰眼睛有些湿润,抹一下眼泪,又说:也是奇了,我妈和我离散后的头几年,我倒是时常梦见她,后头多少年都没梦见过,这回就又梦见了。

183.第十九章聚首无缘魂断凤镇(5)

( 陆迎福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么,你是想你妈了。ww***

自从我得知我妈当年并没屈从熊队长之后,我就预感我妈肯定还在人世,心里就越来越想念她了,也不晓得她到底在啥地方,过的咋样?要真能再现梦中的景那该多好!曹玉兰不无伤感地说。

陆迎福心里说:是的,她还活在人世,梦中的景一定能够再现。但嘴里却说:是啊,她要还活在人世,那就太好了。

后晌时分,到达凤凰镇,小车在魏忠良家门前的公路边停下来。

陆迎福开了车门,脚刚一着地,忽有喇叭班子吹着凄凉的哀乐从魏忠良住屋方向传了过来。他循声望去,眼前异常的景让他无比惊讶,脑子里随之浮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谁过世了?转身对曹玉兰呣子说:你们先不下车,我。

陆迎福径直往前走着,就见魏忠良屋前的道场上搭着宽宽的敞棚,敞棚下四张准备开席用餐的八仙桌依次摆开;进了敞棚,又见大门两旁一副宽大的黑布白字挽联肃然垂挂,一些男人女人大人小孩头戴孝布表肃然地出出进进。陆迎福走进堂屋,又见香火缭绕的堂屋设着灵堂,一副黑漆灵柩肃穆­阴­森地躺在堂屋中间,灵柩前的两张大桌上立着一架灵屋,灵屋前摆着花馍、糕点、水果、鲜花、酒菜和金山银山等各式祭品;灵屋门庭正中靠着一副用黑边像框镶嵌的死者遗像,陆迎福定了神一看,竟然正是曹玉兰母亲李珍芳!头就“嗡”地一声,差点晕倒了。

曹玉兰和刘福儿在车上远远地看着似乎有些异常的景,又见陆迎福径直走进了孝家敞棚,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里思忖:他为何要带我们来这陌生人家奔丧?难道我们与这户人家有啥牵扯?过了好一会儿,就见陆迎福心事沉重表悲凉地来到小车旁,啥话没说,就默默地携曹玉兰和刘福儿走进大棚。

来了陌生客人,有人进里屋唤了魏忠良出来。魏忠良见是陆迎福,就一把拉着陆迎福的双手,缓慢而痛楚地点了点头,还没开口说话,眼眶已涌满了泪水。

嫂子是咋的了?前一向还好好的,这才几天,咋就……陆迎福心极其沉重地问。

魏忠良抹一下泪水,痛楚地说:她是喜极而悲,你走的第二天晚上就病倒了,彻夜翻腾着睡不着觉,多年没犯的心脏病就突然犯了,血压也居高不下,请了几拨医生都没救过来,今日早晨丑时­鸡­刚叫头遍的时候,人就咽了气!我一早就派了人去给你们报丧的,现在怕还在路上。

陆迎福浑身一哆嗦,心想:真是奇了,玉兰做那梦也是­鸡­叫头遍的时候。深深地叹一口气,说:我把人带来了,可惜来晚了!转身走近伫立在门口的曹玉兰,介绍说:这是你妈的丈夫魏忠良。又对魏忠良说:这就是嫂子的女儿白小梅,这是她的儿子刘福儿。魏忠良迎上前,拉着曹玉兰的手,哽咽地说:你妈走了,她是等着你的,等不及就……话没说完,就已泣不成声。

曹玉兰这才完全明白过来,直奔灵前,双手捧过遗像仔细端详,眼前的娘和她梦见的一模一样,花白的头,清爽的脸庞,优雅的笑容,还有额前那颗美人痣,都清楚不过地叠印出她记忆深处的印象。妈啊,女儿来见你来接你了,你咋就不等等我呀……曹玉兰一声长哭,人就瘫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陆迎福急忙扶起她靠在怀里,一直偎依在娘身边的刘福儿大声哭喊:妈!妈!你醒醒啊!醒醒啊!喇叭声顿时停了下来,人就一下子涌了一屋子,有的掐人中,有的用桃树枝子抽打,有的给喂着糖水,道士先生也急忙闭目诵经祈祷,人们手忙脚乱地施救了半天,人才慢慢醒了过来。

曹玉兰缓缓站起后,被扶着在一把椅子上坐下,魏忠良就吩咐负责散孝的人给曹玉兰和刘福儿散了与身高同长的白­色­孝布,用麻绳在头上系牢。陆迎福拉了魏忠良悄声说:你看能不能让她们母女见上一面?魏忠良说:演练仪式(逝者入殓后,再开启灵柩让远道而来的亲人见面)本在你们来之前就进行了。不过她寻她娘寻了半辈子,生没见人,死又没见尸,也实在太遗憾了,让她见一面也好。就通知主管招呼一些年轻力壮的人开启了灵柩,曹玉兰俯下身,用手抚摸着娘的脸,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盖棺后,曹玉兰又“扑通”一声跪在灵前,放长声哭起来:妈啊,你还活在人世,你咋不找女儿啊?你不晓得女儿咋想你啊?女儿寻你几十年寻不着你,今日来见你,你却撒手走了,你咋不让女儿见你一面呀?你知道女儿有多少心事要给你说啊?妈啊……妈啊……极其悲恸的哭声撕扯着整个小院、小街的空气,令吊孝和帮忙的人无不凄然泪下……

184.第十九章聚首无缘魂断凤镇(6)

( 第三日,出灵之后,灵柩即将上山落字(下葬)时,几乎哭­干­了眼泪的曹玉兰忽然悄声对陆迎福说:我有个想法你看合适不?

陆迎福说:你有啥想法尽管说,我们商量着办。ww

我爸和我妈离得远,两个人都很孤独,我想把我妈跟我爸合葬一起,不晓得合适不合适?曹玉兰说。

陆迎福沉默片刻,说:按说这样最好,可魏忠良和你妈在一起也过活了几十年,感也好着,不晓得他咋想,我先问问他。就起身去与魏忠良商量。

没想,魏忠良倒很愿意成全,陆迎福一提起,他就痛快大度地说:合适着么,他们是结夫妻,白明君又是革命烈士,应当受到敬重。只是不晓得白明君有没有下落,安埋在啥地方?

陆迎福说:有下落,解放后,他牺牲所在地米粮川党组织和民政部门找到了他的尸骨,重新安埋在了米粮川革命烈士陵园。文革后期,我还陪玉兰去拜谒过一回。

魏忠良说:那就好。李珍芳就先不上山,在屋跟前浮丘几日,待与陵园管理部门协商好了,再送下去落字(下葬)。陆迎福就去给曹玉兰回了话。魏忠良又想起一件事,就也走过来,从衣兜掏出一只手镯,对曹玉兰说:这是你妈咽气前交给我的,让我交给你。

曹玉兰接过一看,正是那只镶着金龙的银手镯,就抹下自己那只镶着金凤的手镯比对了一下,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金龙金凤到一起了,人却走了!

115

魏家将李珍芳浮丘之后,隔一日,刘福儿便开车将陆迎福和魏忠良送到米粮川协调李珍芳进烈士陵园之事。

事出乎意料地顺利,米粮川烈士陵园管理处经请示岭南县民政部门,民政部门派人调查,确认了李珍芳和曹玉兰的身份后,批准了曹玉兰的请求。

过了半月,魏忠良、曹玉兰和陆迎福,以及其他孝男孝女将李珍芳的灵柩护送到了米粮川。

为表达对白明君烈士夫­妇­的敬仰和悼念,县党政军、米粮区、当地乡镇和陵园管理部门联合举行盛大而隆重的入陵仪式和公祭活动。

运送灵柩的灵车到达烈士陵园时,只见陵园大门挽联垂挂,黑帐高悬;门外花圈林立,旗幡飘扬,响器齐奏。数千迎灵群众胸前佩戴白­色­小花,肃立大道两旁。灵车入陵后,灵柩改由八名武警战士拥抬,由响器班子开道,在遍植苍松翠柏的陵园游陵一周,然后在白明君烈士墓旁早已打好的墓­茓­缓缓落字。不多时,一座上书“白明君李珍芳夫­妇­之墓”的新墓碑就竖在了人们面前。

落字仪式完成后,逝者亲属和孝男孝女被安排在烈士墓前正中位置,组织方即在现场召开公祭大会。于是哀乐声再起,先由社会各界敬献花圈,然后全体默哀三分钟。哀毕,由曹玉兰等孝男孝女依次奠酒、磕头;然后领导表讲话,接着各界群众和学生代表。最后鸣放了数十盘鞭炮和十响礼炮,将公祭活动氛围推向了**。

让曹玉兰、陆迎福和魏忠良都没想到的是,李珍芳和白明君合葬会成为轰动全县而使广大群众和青少年倍受教育的一件大事。沉浸在极其隆重而又庄严肃穆氛围中的曹玉兰,原本想要在爸妈面前好好哭一场,但此刻她没有哭出声来,深深的慰藉和感动在她内心凝聚成了两句话:爸妈,你两个终于到一起了,再不会孤独了。你们安息吧,党和政府没有忘记你们,人民没有忘记你们!

185.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1)

( 116

始料不及的变故,事由喜转悲,失散几十年的母女终没能见上面,曹玉兰又一次陷入了人生最痛苦的深渊。ww***陆迎福也由此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多年来,他在尽力帮着曹玉兰寻找母亲,可总觉着人逃往山外的可能­性­大,把­精­力几乎就没放在岭南境内。本是和魏忠良夫妻常来常往,却也是没多长个心眼儿,从未向他们打听过。事明朗之后,李珍芳原本是想来见女儿,自己却没同意。回来后,却又想给曹玉兰一个意外的惊喜,未能实话相告,也未及时带她去与母亲见面,使事弄得这样糟。

事安顿完后,陆迎福将极度悲伤的曹玉兰送到刘福儿家里,拉着曹玉兰的手,极其难过地道歉:都怪我把事没弄好,实在对不住你了。曹玉兰却说:这咋能怪你呢!你建议组织外调,澄清了事实,消除了我对我妈的误会。后来为帮我寻找母亲也没少费心。而且最终也打听到了我妈的下落,找到了我妈,还又亲自出面跑腿协调,让我妈和我爸能够合葬。我心里感激不尽哩,咋还怪你。陆迎福说:总归是没能让你们母女俩见上面么,留下这大的遗憾,咋个都无法弥补了!曹玉兰说:那也不怪你,这就好比天要下雨,太阳要落山,谁也无法阻挡的事。再说,你咋能想到她会突然生病,会那么急的撒手人寰?当时你要带我去凤凰镇,是我说先不急,过几日再去的。陆迎福叹息一声,还自责地说:我当时要明白地给你说清楚,你肯定会立刻就要去见你妈的,咋至于会拖几日才去。曹玉兰也叹一口气:说到底,谁都不怪,只怪我命不好。

出了这样的变故,刘福儿想着对娘打击太大,遂决定让母亲与自己居住在一起,也好为她宽心和照顾她。曹玉兰想着自己心很糟,身体虚弱,需要调养,就同意了福儿的好意,且打算过一段时间把女儿喜凤也接到县上。

然而,让刘福儿没想到的是,母亲住不多久,心思就跑了,总闹着要回上碥,勉强住了不到三个月,就再也不想住了。当时条件是差些,想着以后条件好些再说,刘福儿就没再强求,就将母亲送回上碥。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近三年,刘福儿的农特产品开有限公司日渐红火起来,规模不大,效益却甚好。不久,刘福儿在县上买了房,结了婚。条件好了,刘福儿就又一心想接母亲和妹妹到县上居住,可母亲咋也过不惯城里的生活,说金屋银屋,不如我碥上的穷屋。刘福儿每回将她接到县上,她顶多住上三五天,就又闹着回了。儿说:你住在县上,吃不愁穿不愁,想看电视你就使劲看电视,想逛街了你就只管去逛街,啥你都不用­操­心。你在碥上了就闲不住,里里外外都得自己务弄,辛苦了一辈子,还那么辛苦做啥。娘说:你有好心了,你把你妹子接到县上上学去,我你不用­操­心。地我不种了,猪也不喂了,吃的喝的你时常给送的有,柴火你也请工给备的足,我就经管一小坨坨地,种点青菜吃就对了,有啥辛苦的。刘福儿再劝,她就把话说死了:去县上住的事你以后就再甭提了,娘这辈子哪也不去,就住上碥。你有心孝敬了,你就常回来看我就对了。为此,呣子俩还闹过好一阵别扭。

刘福儿说服不了娘,深感无奈,只好把妹妹接到县上上了学,然后每隔一段时间回家看看,顺便又接娘去县上看看妹妹。

也就在每回回来看娘的当儿,刘福儿现­干­爹陆迎福总会或迟或早地来看他娘,而且­干­爹一来,娘便会格外亲切格外地快活起来。刘福儿深感安慰和感动。于是就在心里琢磨起一桩事儿来。

这天,刘福儿从县上开车回来,娘做好饭,两人蹴着小方桌吃过饭后,没等娘起身收拾碗筷,刘福儿终于对娘提出了他已久就想提出的问题。

妈,我有一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刘福儿试探地问。

福儿你有话就直说,自己人么,有啥不当说的。娘说。

我让你去县上住,你总不肯去,嫌城里车多人多,太闹哄,住不惯,每回去住上两三天,至多四五天你就急着要回。可你一个人在屋,孤清的很,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遇到身体不适,也没个人经管你,这么下去也不是个事。为儿心里总是放心不下。所以,我寻思,你要实在不去县上了,你就给你寻个老伴儿在一起过活,行不?

186.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2)

( 其实,自刘志余去世以后,陆迎福就一直像丈夫一样细心周到地照顾着曹玉兰,晚年能结合到一起,已成两人一致而又迫切的愿望。ww为曹玉兰找到了亲娘之后,心格外欢喜的陆迎福原本打算在曹玉兰认了娘回来,就正式提出与曹玉兰结婚。没料想,曹玉兰娘突然去世,又将两人的绪打入了低谷,这事就在两人的心里暂且搁了下来。曹玉兰总在县上待不住,其实就是心里有这份牵挂,让她无法在县上安心。她想早些实现愿望,只是跟陆迎福一样,担心儿女们接受不了而一直没张口。刘福儿今日对娘这么一说,就说到了娘的心坎上,娘的脸庞顿然就泛起了红晕和喜­色­。但她笑了笑,却故作嗔怪地说:这孩子,也­操­开闲心了。顿一下又说:你妈都是过了天命之年的人了,成那­精­做啥。让人都笑话起来,我心里反倒不安了。

儿说:笑话啥,如今不比从前了,人都想的开了,思想没那么僵了,为了单身父母晚年生活健康快乐,城里好多儿女都成全父母,主动给单身父母寻伴哩。再说,过去是人活七十古来稀,如今人活八十都没啥稀奇了。你没听人说,世界卫生组织规定五十以下的人算青年,五十至七十算中年,你今年五十刚出头,才进中年,而且你看上去还那么年轻、那么漂亮,丰腴犹存,一点不像过了五十的人,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哩,一个人孤孤寂寂地过活咋行。ww你要没心思寻伴儿了,那你就到县上去住。要么去县上,要么寻伴儿,就这两种选择,你看着办。刘福儿耐心劝说一阵后,又故意这么将他娘一军。

这孩子,没大没小的!娘嗔怪一句后说,早就说过了,这一辈子哪也不去,就住在上碥。一个人在屋过活,要说孤寂有时倒是有些孤寂,可也没啥,你时常回来看我,还有你­干­爹也细心照顾着我……曹玉兰一提起陆迎福,一抹红晕就又悄然飞上了脸庞。

刘福儿心领神会,就说:妈,其实我想的也就是这事,我­干­爹一直对你那么好,对我对我妹也像亲爹一样。这多年我­干­爹也是一个人过活,你两个要能走到一起,就最好不过了。

娘没置可否,却又故意嗔怪一句:亏得我福儿还有这份孝心!脸上的红晕就更加艳了。镇静一会儿又说:福儿你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娘心里有一句话也就搁不住了,今日就不妨给你直说了。福儿你其实不姓刘,应该姓陆。你是你­干­爹的亲儿子,你­干­爹是你的亲爹!

刘福儿愣了一下,重复说:妈你说我是我­干­爹的亲儿子,我­干­爹是我的亲爹?

是的,你们两个是父子关系。娘点着头肯定后,又说:你妹子喜凤是你爸的亲生女儿,你爸是喜凤的亲爸。

刘福儿又愣住了:我妹子是我爸的亲生女儿?可你怀我妹的时候我爸已经去世了呀?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倒一直认为我妹可能是我­干­爹的。

娘又点了一下头:你妹的确是你爸的,她姓刘理所当然。然后就把原委细说与福儿。

刘福儿这才重重地点了头,说:原来是这样。妈你早该给我说的么,我是早就从我爸的行为举止上看出了他有病,不正常。­干­爹也一直把我当亲儿子对待,别人也说我长得很像我­干­爹,我是感觉到了我和­干­爹可能有血缘关系,只是不好问就没问。那我以后就该改姓陆,直接叫爹了。

曹玉兰说:姓就不改了,叫也不改了,你就还叫­干­爹,免得旁人说三道四。你心里明白了,往后该咋孝敬就咋孝敬他就对了。

刘福儿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这么说,你两个到一起就更顺理成章了么。

娘却不再往下说了,就喜滋滋地起身收拾碗筷。

117

次日,刘福儿去了陆家庄见­干­爹。趁着身边没人,悄声向­干­爹说了他的意思。­干­爹也是未置可否,却拿眼看了好一会福儿,极其赞赏地说:福儿倒是很懂你娘的心!顿一下又说:你这么想,还有你妹喜凤哩,她咋想?福儿说:她还小,她不懂个啥。­干­爹说:也快十岁了,咋不懂。就算她不懂,我今日把话给你说了,你妈走出来,你妈住的三间屋还有财产啥的,都是你妹的,我和你妈不要一针一线,你有你的公司,也有房了,你也不能要。我和你妈先经管着,等喜凤长大了,就交给她处置。福儿笑了说:没麻达!没麻达!都给她。县上的公司也有她的份哩,她是我的妹子么我咋能不管她。­干­爹就高兴地点了点头,又说:我屋的话我不好张这个口,晓仁晓义还有和姊善妹怕都未必会像你一样那么通达理,痛快地成全我们。福儿说:那没麻达,他们的工作我来做。

187.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3)

( 刘福儿先是做了陆晓仁的工作,陆晓仁是意料之中的持反对意见。ww刘福儿一提及话题,陆晓仁就连连摇头说:他俩处得好是好,可都是黄土埋了半截的人了,儿女子孙都一大串了,成那­精­做啥。再说,这方圆十里八乡,我都没见过谁五六十岁了还结婚成家,有违常理的事,听起就不美气。刘福儿自然是苦口婆心循循善诱极其耐心地磨了半天牙,最终总算说服了陆晓仁。和姊善妹是出嫁之人,刘福儿去做工作时,虽不大痛快,但也没咋反对,几乎是一样的说:这样两人有个伴儿,相互经管和依靠着过活倒是好,可毕竟是年岁大了,有些不合理,别人会不会说啥?刘福儿耐心作了些解释,最终两人明确表态:如果大哥二哥他们都同意,我们也没啥意见。陆晓义到底是大地方的人,几乎没咋犹豫就同意了。他在部队接到刘福儿的信,立刻打电报回了六个字——我举双手赞成!

做通了陆家人的工作,刘福儿给娘给­干­爹都回了话,又与娘商量何时办喜事。娘说:都老了,不弄那些框套,简单有个意思就对了。你给你­干­爹说,不要过事,也不待客,来个人把我接过去,自家人在一起吃个饭热闹一下就对了。儿说:办喜事哩,起码得请先生看个日子吧?娘不加思索地说:日子就不看了,就搁在六月二十号。

刘福儿嘴里答应着说:行,离六月二十号还有一个多月,也好做些准备。心里却一时不解娘的意思,为啥她不假思索就说搁六月二十号?就闷头仔细想,想来想去,就终于想到这事与他自己有关:自己生于四月一日,往回倒着推算,六月二十号正好是280天,应该是娘怀上自己的日子,心里便明白了几分。再往深的想,就又理悟:受孕的时刻的确很伟大,可人们纪念的都是生日,从来没人纪念受孕的日子。而娘非常看重这个日子,说明这个日子在娘的一生中有着特别重要的意义,而自己在这个日子诞生在娘的腹中,是娘和­干­爹爱的结晶。毫无疑问,这是娘心里的秘密。福儿理解了娘的心思,没再多嘴。次日就又去陆家庄向­干­爹报告办喜事的日子,商定了有关事宜。

陆迎福心里当然明白六月二十号的含义,就说:就按你妈说的,搁在六月二十号。又自自语:你妈倒是很有心的。

关于办喜事的具体事宜,陆迎福说:都老了,不弄那些框套,一切从简为好。把结婚证一扯,你和你娘就不用­操­啥心了,我这边适当做点准备,去两个人把你娘接过来,请户下和主要的亲戚朋友吃个饭就对了。刘福儿听了这话就笑了说:真是心有灵犀啊!­干­爹说的跟我妈说的几乎一模一样。陆迎福就也畅朗地笑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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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元一九**年六月二十日。陆家庄要迎接一位特别的新娘,整个山庄就沉浸在了一派喜气之中。早早赶回来参加父亲婚礼的陆晓义负责总管,细致安排了各项事宜,简约而得体地布置了院子和新房。按原定计划不待客,来的都是本家人和主要的亲戚。外头的人,陆迎福没有向更多的人声张,倒是悄悄给几个有特殊关系的人打了招呼。一个是风雨同舟的老朋友韩少华,一个是拜把子兄弟如今又是曹玉兰的亲戚魏忠良,一个是与陆迎福有特殊交往后来成为朋友的乔从善,再就是亲如儿女的房一梁和黄小妮两口子。乔从善自给陆迎福治好了脊背之后,一直关心着陆迎福的身体,直到后来当了医院院长,也还又多次上门给复查和按摩。也就在这断断续续的交往中,乔从善得知了陆迎福和曹玉兰的感经历,并为之深深感动,便约定了成婚时一定前来喝喜酒。魏忠良、乔从善和韩少华作为贵客,被安排在正屋西侧一间客房,有专人招呼着喝茶聊天。房一梁一来,就指点着新郎陆迎福洗头刮脸,穿新衣裳,又亲自给擦了皮鞋,戴了小红花。黄小妮则与和姊、刘凤娥等几个女人在灶屋忙着准备席面。

到了预定时辰,杨巧凤与善妹及陆晓义媳­妇­吴慧玲几个女人就兴高采烈地去了碥西梁接新娘曹玉兰。

然而,一­干­人到了道场边,眼前的景使她们大吃一惊:大门上居然是铁将军把门,曹玉兰早已人去屋空!几个女人面面相觑,呆若木­鸡­,纳闷儿了好半天,谁也估摸不出到底是咋回事,就都沉默着急忙返回陆家庄。

188.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4)

( 得知事有变故,陆家人皆疑惑不解。陆迎福吧嗒着旱烟,闷头自问:咋回事呢?事前都商量妥了,自己还与她当面交了心的,难道她会变卦,不愿了?难道几十年前的事又要重演……还没想出个头绪来,一直在门楼外头张望的房一梁忽然回头禀报:来了来了!新娘来了!陆家人闻声出门,就见一大一小两辆披红挂彩的汽车开到了院子门口。陆迎福急忙扔下烟袋,手就欣然扬起,在头上抹两把,来到门楼观望。就见刘福儿从小车驾驶室下来,转到另一侧开了车门,将他娘搀扶下来,和他媳­妇­一左一右护送到院门楼。陆晓仁看着这景,一时瓷愣着忘了点燃手里掌着的一杆鞭炮。陆晓义喊:哥,快点炮啊!陆晓仁方才醒了,急忙点了炮。陆家女人们“哗啦”一下涌上来,喜笑颜开地将陆迎福和曹玉兰拉扯到一起,黄小妮将早就备好的另一朵小红花戴在曹玉兰胸前,和众人一起护送至洞房。

房一梁猜到了货车上拉的是啥,就从洞房出来招呼男人们赶快卸车。人们不晓得车上拉的何物,就问拉的啥东西,往哪卸?刘福儿只是笑,没吭声。ww房一梁貌似责备地说:今日咱都来陆家庄弄啥哩?接新娘,办喜事,喝喜酒啊,当然是嫁妆啦!人们惊讶地打开蒙布,果然是一车新家具新家电。

原来,刘福儿是­精­心导演了这一Сhā曲。办喜事的日子确定之后,刘福儿一回到县上,心里就琢磨着想置办些嫁妆,把事弄得排场些,给娘和­干­爹一个惊喜。打定主意后,就去家具厂定做了全套家具,又在商店采购了全套家电。不久,又悄然将娘接到了县上,给娘做了头,购了新衣。今日从县上开上小车、拉上嫁妆将娘送回来。也是活该方便,简易公路也就前几个月才从下川延伸到了上碥,又延伸到了陆家庄的。一小一大两辆彩车就那么喜气洋洋地开到了陆迎福家门口。

一车嫁妆,跟现代年轻人结婚一样,有双人床、大衣柜、皮沙、写字台、梳妆台、木椅、躺椅和彩­色­电视机、vcd、收录机、洗衣机,以及床上用品和各式家用小电器。刘福儿真是大孝子,儿子给娘陪嫁,真是少见!人们边卸车边“咂咂”称赞着。

家具家电抬至门口,人们手忙脚乱地搬出新房里的旧床旧家具,才又把新家具抬进去。时值八十年代末,县城很多人家都还没有彩电、vcd、收录机和洗衣机,上碥的人更是见都没见过这些东西。而陆迎福和曹玉兰就有了。他们一下就成了上碥乃至整个寨东第一个享有彩电、vcd和洗衣机的人家了。嫁妆归位后,一下就涌进一屋子人瞧稀奇。陆迎福一惊一乍地望着满屋子的新家具,感叹地对曹玉兰说:我这一辈子一直是秃子跟着月亮沾光,我手上就没置个啥家当。头一回结婚,成秀娘家给陪嫁的啥都有,有的用到现在还在用。这回你又给陪嫁这多东西,怕是花费了不少钱哩。曹玉兰说:其实,我也不晓得,都是福儿私下弄的。事前他一点都没给我透露过。陆迎福笑着说:福儿是鬼的很!

陆晓义拿了相机进来,给坐在沙上的一对新人照相。边对着焦距边唠叨:忙乎忙乎的,倒忘了给你俩照张结婚照。正说着,刘福儿从小车里取出一面相框进了新房,听见陆晓义的话,就说:结婚照有哩。就打开裹着的绸布,果然是陆迎福与曹玉兰的婚纱照。刚刚散去的女人们又一下涌进来,围拢过来欣赏,不禁“咂咂”称赞。陆晓义收起照相机,赞美道:咿呀,一对帅哥美女!天仙配哩!曹玉兰和陆迎福相视一笑,兴奋而又疑惑地问:咱俩没照结婚照么?刘福儿就笑了说:现代科技达的很,我从妈的相片夹里偷走了你俩年轻时期的单身相片,让照相馆用电脑一合成一放大再一包装就成了。说着就将镜框挂在了双人床头上方的墙上。陆迎福笑着说:福儿真的是鬼的很!

曹玉兰看着婚纱照,眼睛渐渐地湿润了,叹息一声,说:这张结婚照本该在解放前就照的,没想到,会迟在近四十年后才照成。

房一梁听曹玉兰这么一说,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问:四十年前咋回事?你俩还有故事哩,那就快谈谈恋爱经过吧。一屋子人就都起哄:讲讲吧,讲讲恋爱经过。气氛一下就变得有点像闹房。

189.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5)

( 陆迎福吭哧几下,清了清嗓子说:我两个今日能走到一起,的确不容易,风风雨雨几十年,终能如愿以偿,全凭了儿女们成全。***今日这屋里是大年初一吃饺子,没外人,我不妨把话明说了,想必你们都能理解。事是这样的……

陆迎福把当年与曹玉兰悲欢离合的故事讲述一遍,一屋子人听得如痴如醉又感动不已,彼此点头感叹着:没想到,他们还有这些曲折的故事,好感人哩!

说到此,房一梁又提议:陆表叔,听你刚才说,你两个还交换了定物,应该拿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吧。

陆迎福笑着就把那只绣花布袋从口袋掏出来递于房一梁。房一梁接过来边好奇地看边说:咦,红心,红梅,一针一线绣的,这可比啥都金贵哩!女人们就“哗啦”一下围拢上来了抢着看绣花布袋,就看出了一片“咂咂”的称赞声。细心的杨巧凤一把抢过来,看了看,嘴里说:曹婶小时候针线活就这么好!心里却对袋子里的东西极感兴趣,从袋子里掏出一圈头,就抬头朝曹玉兰的头上看了一眼,泪水就不由地涌满了眼眶。

房一梁又问曹玉兰:曹大姐,还有一样呢?该你拿出来了。

曹玉兰看了刘福儿一眼,只是笑,没语。刘福儿猛然灵醒过来,从胸间掏出玉佩,说:这玉佩是我­干­爹给我妈的定物,那我该物归原主了。就从脖子上卸下来,递与娘。娘说:这孩子,你戴我戴还不一样啊!

陆晓义就说:有办法,有办法,暂且把两件定物挂在结婚照下面照个像,留个纪念就对了,玉佩刘福儿还戴上。陆迎福和曹玉兰都很赞同地点了头。

照了像,房一梁感叹地说:还是应了那句话,有人终成眷属。

刘福儿抹了一下眼泪:我妈和­干­爹能有今天,一定是前世有缘,我们作后人的都该祝福他们!大家就哗哗地鼓了好一会儿掌。

陆晓义也激动地说:我爸和玉兰妈的故事都能写一本书哩!你们能有今天,我们做儿女的感到由衷的高兴。我们衷心祝福你们新婚快乐!健康长寿!幸福永远!大家又一起热烈鼓掌。

在灶屋忙碌的刘凤娥出来喊:咋还不开席哩?菜都快凉了。

几个男人就都喊:走,开席!开席!莫光顾了热闹,还要吃八大件子喝喜酒哩么!

大伙就拥着陆迎福和曹玉兰,一起进了堂屋入席。

119

陆小狗回陆家庄已经是四年多以后的事了。

四年,一千四百多个日子,犹如一把雕刀,将陆小狗重塑成了一个全新的陆小狗,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行为举止,都很像那么回事。碥上人皆刮目相看,又都赞不绝口:小狗还行啊你,出去几年就脱胎换骨了!

小狗真的是脱胎换骨了,小狗再不像以前那样邋遢扑稀、游手好闲了。陆迎福默默地观察着小狗,心里就格外舒坦和高兴。但他高兴是高兴,却几乎没当面赞扬过小狗一句,小狗也没向他汇报在外头­干­啥活、挣了多少钱等之类的事。一回来还没歇上几天,就成了大忙人,按他心目中的计划,­干­了一件又一件大事。先是拆了旧屋,就地盖起了碥上第一栋砖混结构的两层小洋楼。接着又起了娘的坟与爹合葬在一起,还又立了石碑,砌了坟头和宽敞的月牙形拜台。此后又出资搞了公益,把下川至上碥的沙石公路翻建成了柏油路。再后来除了务弄责任田的庄稼外,还买了三轮农用运输车,跑起了小运输。跑着跑着,心就又跑大了,就和碥上几个人成立了小工程队,时常承揽着方圆几里的一些小工程。陆迎福看着小狗人勤快了,也能了,日子好过了,为人处事也是板凳上钉钉子,有板有眼,就晓得小狗再不是从前那个小狗了。他虽然没当面赞扬过小狗一句,但心里却时常感叹:太阳怕真是从西边出来了!原以为小狗是瞎子害眼病,没治了,没想如今却成了碥上人见人夸的好汉。人,到底是能够改变的。

这日,小狗去樊家川给碥上一农户拉回一车水泥,回来在道场边将运输车停下后,见陆迎福在房檐坎歇着,便径直走过去在板凳上坐下,掏一盒烟,递予陆迎福一支,用打火机给点着后,自己噙一支,点了吸着,与陆迎福聊着闲话。

190.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6)

( 陆迎福吐一口烟说:小狗,你如今算是添欢(乖顺、争气)多了,把日子总算是过到人前头去了,不愁吃不愁穿,营生也红火起来了。***可美中不足的是,里里外外你一个人务弄,小洋楼住着没人给你拾掇,外出迟早回来都是冰锅冷灶的,在屋歇着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总觉着你这日子还不浑全还不美气。这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你是该说个媳­妇­的,不晓得你自己考虑没考虑过这事?

三叔到底能看得起我小狗了,还­操­心起我的婚姻大事来了,要搁在以前,简直连想都不敢想。小狗心里这么感激而又欣然地嘀咕着,也吐一口烟,半开玩笑地说:三叔,你怕是火眼金睛,有特异功能吧,能看透我的心思,晓得我在想啥,这么关心我的婚姻,那我就请三叔给我说一个媳­妇­。

陆迎福笑了一下,­干­脆地说:行么。可我不晓得你要说咋样个媳­妇­?

小狗说:我不讲究。我都四十二三的人了,还能说咋样个媳­妇­,姑娘娃没人会跟我,要找就找个结过婚的带有娃的。

陆迎福说:小狗的想法倒还实际。ww咱碥上陈引弟死了以后,他媳­妇­李秀玲一直没改嫁,前一向陈宝山还跟我唠起这话题,他说你如今学好了,还一个人单过着,让我问问你,看你是咋想的,要愿意了,让我给撮合撮合。陈宝山想的通,说只要你愿意,上门也好,娶回去也好,都好商量。你觉着李秀玲咋样?

小狗没加思考就摇了摇头,没吭声。

陆迎福当然不清楚,小狗是不喜欢李秀玲。小狗喜欢的人是小狗的婶子杨巧凤。但他嘴张了几张没敢直说。

见小狗摇头,陆迎福问:咋,你狗日的眼头还高,还傲翘的不行?刚才还说不讲究,咋么咋么的都行,这才一提说,你就挑三拣四,弹嫌起人家了。人家秀玲那点儿比不上你?人长的排场,年龄比你还小着四五岁,在屋也是一把过日子的好手哩,你还嫌人家配不上你?

小狗说:我眼头不高,也不傲翘。秀玲人确实没话说。上门或是娶回来也都好说,咋着都是过。可我……我喜欢的人不是她。我……我喜欢的人我不敢说,说了我怕三叔又要骂我打我。

陆迎福笑了一下,说:今日三叔保证不骂你不打你,咱不是在商量么,你是咋想的你就直说。

小狗转动着头,四下看了看没人,就壮了胆子说:我……我喜欢的人是我小婶。说完迅速勾下了头。

陆迎福大吃一惊,顿时就瞪大了眼睛,扬起烟袋锅子要磕小狗脑袋,但已有在先,烟袋锅子扬到半空又收回来,责怪一句:你个狗东西,咋就打起你婶子的主意了,小婶是该你喜欢的?你是她侄子哩,你不晓得你们辈分不同!然后将烟嘴送进嘴里,勾着头,边吸烟边想着这桩让他没想到而又十分别扭的事。

120

陆小狗与杨巧凤,两个一般大小的单身,处在眼皮底下,可陆迎福压根儿没料着也没想过他们之间会有事。按人们猜想,他陆迎福是最有可能娶杨巧凤的,但人们猜错了。起初,他倒是多次动过这样的心思,但他一次又一次这般动着心事时,却又一次又一次地自我否定了。陆迎东去世后,为了照顾家公和两个孩子,杨巧凤一直不想出嫁,找人上门也一时没说上合适的。陆迎福向来对四叔陆长贵很敬重,对巧凤和两个孩子也很关心。于是陆长贵就先想到了陆迎福,两家要能合为一家,是再好不过了。但他等了几年也没等到任何动静,陆迎福始终没流露出只片语来。后来,陆长贵终于沉不住气而把话明挑了出来。然而,陆迎福却说:四叔的好意我领了,可我和巧凤不合适,我们虽说是同辈,可我比她大着二十来岁,岁数相差太大,平常我把她当着晚辈对待,她也把我当着长辈对待的。所以这多年,我还着实没往这上头想。巧凤长得好,人又还年轻,她是该找一个与她般配的人才好。

其实,当时陆迎福这么说,实际只说出了一半的想法,另一半想法不便对人说,就藏在心里。他不是不为自个儿着想,而是他心里原本有个曹玉兰。陆长贵没说服陆迎福,这事就一直平静地搁了下来。再后来,陆迎福与曹玉兰结了婚,倒时常­操­心起杨巧凤的婚事。但就像他过去从来没把杨巧凤往自己身上联系一样,他也从没把陆小狗往杨巧凤身上联系。让他没想到的是,他没把陆小狗往杨巧凤身上联系,如今陆小狗却硬要把杨巧凤往自己身上联系了。

191.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7)

( 陆迎福想了半天,方才抬起头来说:小狗你不晓得这不合伦理?不晓得乱了辈分?不晓得这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ww***好在如今你是个人了,有资格说这话了,要搁在以前,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说出这等出格的话来,看我和你四爷不把你狗日的捶死了。

小狗说:我晓得我和她辈分不对,有违传统道德,你和四爷也都不会同意的,要不我早就提出了。

陆迎福又闷了好一会儿,换了口气说:小狗你这么想,你晓得你小婶是啥意思?你该不是单相思吧?

小狗­干­脆地说:她也是这意思。我出去的这几年,一直都给她打着信的,她也一直关心着我的。我能痛改前非,横下心来在外头拼,是你给我下了猛药,也是小婶给了我力量和信心。过去在信上我们多次说起过这事,我回来以后,我们又私下里商量过,起初她心里是有些顾虑,后来慢慢就想通了,也愿意的很。只是晓得辈分不同,跟我一样不敢向旁人说出来。

听了这话,陆迎福嗔怪地说:狗东西,你能时常给你小婶打信,就没心给你三叔打封信。难怪有几回我说小狗出去这长时间了,不晓得在哪里混着,是死是活都没个音信了。你小婶说你去了深圳。后头我一问起你,她总说:三叔你莫­操­心,你把他拾掇灵醒了,他肯定是要争口气的。你这一回来,形果然就如她说的。我就想,怕是有个啥筋问(蹊跷),她是咋晓得的?原来你们一直通着信的,早就鬼到一起了!

小狗笑了笑,心里说:这事当然不能老早就让你晓得,老早让你晓得了,还不晓得你要咋样拾掇我哩。嘴里却说:我做的不周到,还望三叔多原谅。

陆迎福又闷着吸几口烟。然后说:小狗你出了这么个难题,倒把你三叔给拿住了。你先莫急,我得跟巧凤谈谈,也跟你四爷还有两个娃都通个气,起码要他们都想得通才好办。小狗说:不急不急。四爷那里还得请三叔多说话哩。

121

陆长贵到底还是陆长贵,他一向遇到啥难题,都是找陆迎福指点迷津,听陆迎福的主意。陆迎福一提起这事,陆长贵不觉大吃一惊,有些无法理解。听了陆迎福的一番开导后,又想着小狗如今是出息了,能指靠得住了;想着小狗对自己一向都很尊重和孝敬;想着小狗回来这多半年与他一家一直也处得亲,实际已像是一家人了,不仅自己没啥意见,还又很快做通了孙子孙女的工作。

过几日,陆迎福找了陆小狗回话:你狗日的私下里和巧凤好着,她真格是愿意的很,我一提起,她就眉­色­飞舞,口口声声说,请三叔帮忙!请三叔帮忙!你四爷和两个娃思想工作也都做通了,他们也都答应了。想想,你们也是该愿的。巧凤孤儿寡女的,你两个岁数一样大,脾­性­也合得来,你们之间产生想法,说过分也不过分。迎东走了,巧凤一直也没等到合适的人改嫁。等到如今,你有出息了,是个人了,她也就喜欢上你了。眼下你四爷年岁大了,两个娃都在上着中学,都还不得力,一屋人老的老少的少,日子有些难场,当紧需要有个人扶持。你回来这多半年,一有空就给她屋出粪、锄地、收割、砍柴,没少给她屋帮忙。巧凤我也看出,她对你也好。给你浆洗缝补、给你送吃送喝,你有个头疼脑热的,她也过来经管。事就这么水到渠成了,这怕都是造化。至于辈分不同,也没啥要紧,各拣各的叫就对了。你们之间没有直系旁系血缘关系,婚姻法规定婚姻自由,双方自愿,这是你两个的权利,不违反婚姻法,别人就无权­干­涉。只是有些违反传统道德,人们一时怕不好接受。但放开了想想,如今都讲思想解放,应该都能理解。

陆小狗原以为这事说出来,会惹出轩然大波,先第一个反对的怕就是三叔了。没想,三叔生气是生气,吃惊是吃惊,但还是那么通达理和成人之美,还又帮着做通了四爷和两个娃的工作,又把道理讲得这么透透彻彻,小狗就感动得湿润了眼眶,抹一下眼泪,就跪在了地上连连磕着头:谢三叔了!谢三叔了!

192.第二十章“兄妹”圆梦婶侄暗恋(8)

(一个月后,陆小狗和杨巧凤领了证,喜结了良缘,陆家庄又一次沉浸在一派喜气的氛围之中。本族人和碥上的人惊异和叽喳了一阵后,被邀请参加了婚礼,吃了酒席,不仅再没人觉得有啥不合适,还都咂咂称赞起来。陆迎福此后也是逢人就感叹:如今的社会和市场真正是个大学校、大熔炉,只要你勤奋,进取,它就能把人变聪明,变出息。陆小狗就是这个样子,这才几年工夫,他就是个人了。要搁以前,咋着也难把他和巧凤拉扯到一起,一个最没有资格最没有可能娶上巧凤的人偏偏就娶上了巧凤。

193.第二十一章安抚亡魂义子谢恩(1)

( 122

又一个新春佳节即将来临,陆迎福特意把已调往兰州部队工作的陆晓义两口子以及两个女儿女婿都招了回来,一来是心不错,要好好团聚着过个好年;二来是他心里有一桩很重要的事要与儿女们商量。***

大年三十晚上,一家老小十几人,围着一张大方桌吃过团年饭之后,陆迎福给几个孙子辈的孩子每人了红包之后,说:吃饱喝好了,碎娃们都去玩去,大人先莫离开,我要开个家庭会。孩子们就都欢欢喜喜地跑开了。

陆迎福接着说:每个人一生当中都有两宗必须尽到的义务,也是人一生中天经地义的两宗大事,一宗是生儿育女,一宗是养老送终。这两宗义务尽到了,弄停当了,人一生也就比较安慰了圆满了。相比之下,后一宗事更为重要,体现着后辈人对长辈人的责任和孝敬。可我想来想去,我这后一宗事没尽到心也没弄停当。你们爷过世的时候,正闹着荒年,没给他缝老衣,也没报丧,没过客,没做道场,就草草落了字(安埋),八大仙别说接受利私(表示酬谢的小红包等),连饭都没吃,饿着肚子打了井,将灵柩送上山,拢了坟堆,连龙杠都没上就从坟上走了,过几月才又请了八仙把龙杠上了(将抬灵柩的两根大梁,从坟墓两边同时上到半坡上);还有你们娘过世的时候,屋里日子也难怅,我又正受着审查,事过的很简单,只做了个小道场,没过啥客,也就草草落了字。他们两个跟着我没过上一天好日子,过世了,后人没祭一间屋,没送一个包袱(纸包黄表、火纸),甚至也没给烧几多纸钱。他们到了­阴­间,自然也是一无所有。近几年,他们就给我托过好几回梦,说如今到­阴­间的人都很富有,他们在­阴­间成了贫困户,吃的喝的住的用的样样都难场,日子过不到人前头去。所以我寻思,如今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也该让他们在­阴­间的日子好起来。

听了陆迎福说的这番话,一桌子人都面面相觑着,一时没弄明白是啥意思。陆迎福想说的事,事先和曹玉兰商量过,所以坐在旁边的曹玉兰嗔怪道:你是说想给两个逝去的亲人过事,你就明白了说么,你看娃们都没听懂你说的意思。陆迎福就又说:是的,我是想过一回白喜事。今年正好是你们爷过世30周年,你们娘过世20周年,过一回事,把你们爷你们娘安顿一下,免得他们在­阴­曹地府遭罪。

陆晓仁说:人过世后都是过头周年二周年三周年,三周年一过就再不过事了。爷和娘都过世几十年了,他们在­阴­间连魂怕都招不回来了,还过啥事,过了也是白过。

陆迎福说:框套是人定下的,他们去世时没过事,后来也没给做周年,现在给补上,也一样合乎框套。咱村上乡上过去被杀害的一些烈士和农会­干­部,不也是在十几二十年后,才又起坟重新安埋,重新过事的么。我实际不是太讲迷信的人,可总觉着亏欠着他们,不过一回事,心里就一直过意不去。

陆晓义说:爹的想法倒也没啥不妥,这实际不单是个迷信的问题。历史名人逢诞辰或逝世周年,也都要或大或小地搞这样那样的活动。过个事,实际就是图个纪念,图个心境安顿,既祭奠逝者,又安慰生者。我爷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不懂个啥事,怕连头都没给爷磕。我娘去世的时候,我倒还记得,没过事,也没给烧几多火纸。爹想给他们过事,也正合我的意。我赞成。

陆晓仁这才又说:既然爹有这个考虑,我们做后人的没有理由不同意。顿一下又问:那给爷给娘过事,还起不起坟?

陆迎福说:坟就不起了。你爷你娘走的时候虽没过事,地­茓­倒是请了道士先生看了的,再起坟就没必要了。按现时差不多的规格做个几天道场,请几架灵屋和金山银山给烧了就对了。

陆晓义说:既然要过事,还是弄得像个样子好些,如今生活好些了,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

陆迎福说:过丧事一般有小七曲、大七曲,大七曲三天三夜,算是比较高的规格,再高的还有对昼响,得做七天七夜,光道士先生就有四五个。我看咱不弄那么大的团场,做个大七曲也就合适了。

194.第二十一章安抚亡魂义子谢恩(2)

( 大家都点头表示同意。

两个女婿说:灵屋就由我们来定做吧。

陆迎福说:也好。你们都有孝心,我看是这,灵屋就请四架,你爷两架,你娘两架。你们兄弟姐妹四个,一人给定做一架。

曹玉兰Сhā话说:成秀嫂嫁到陆家来的时候,光陪嫁就是几十台,我是亲眼见着的,这屋里还在用着的好多东西都是她的陪嫁,我看这回给她请灵屋,里头的家具设施也该跟她的陪嫁一样,都给弄的齐齐全全的为好。

陆迎福很赞同地说:玉兰倒提醒了我,四架灵屋要做就做得­精­致些、规格高一点,里头的东西能做的都给做上。

陆晓仁说:我爷我娘两个辈分不同,得设两个灵堂。光喇叭班子、孝歌班子怕就得各请两班子。

陆迎福说:晓仁倒是想到向上了。ww灵堂是得分开设。喇叭班子可以请两个班子轮着吹,孝歌班子就不专门请了,咱寨东爱唱孝歌的人不少,自自愿地唱就对了。

大女婿说:还是请正规的歌师好些。现时好些地方都出现了职业歌师,有些还是男女搭档,比起自自愿唱的要好些。几天几夜哩,光靠自自愿地唱,唱到后头就塌火了。

陆晓义说:妹夫说的有道理,职业歌师敬业些,而且男女搭手唱,也更吸引人。请上两拨子主唱,业余歌手可以穿Сhā着唱。

儿子女婿几个这么一说,陆迎福就点了头说:也好。就按你们说的弄就对了。

陆晓义又说:外头都兴送花圈哩,花圈越多越体面。咱要不要准备些花圈,来吊孝的人要送花圈了也方便。再有就是过多少客、开多少席,怕得有个哈数(底数)。

陆迎福说:不弄花圈,那是给活人看的,花圈再多,死人沾不到光。过客,我估摸,十桌一开,一天怕得开五拨,大致就是四五十桌,三天就是一百五十桌左右,三天后还得招待帮忙的人和村上人,总共就按二百桌准备。这么弄可能有些铺张。可多少年也没过过大事了,铺张点也没啥,只要能安妥亡灵,咱心里也就舒坦了。曹玉兰听了,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接下来又就一些具体事宜商量了一会儿后,各自离去。

123

过事的日子定在三月初三。这天一大早,院内墙壁上就已贴了黄纸黑字执事单,对总管、执事、采买、执厨、帮厨、礼房、支客、打托(传菜)、散孝、散烟、伺水、煨酒、照明、搭棚、杂务及借家具等事宜都已落实到人。同时对出灵时间、游灵时间、上山时间、落字时间、焚灵时间等孝当大事也都依照老了人过事一样一一作了安排之后,张榜公布于墙壁上。

队会计赵正和初中生齐圆满两个有文化的人被安排在礼房记礼薄子和收账。从早到晚来搭礼的人一直络绎不绝,两人从早到晚就几乎没离开礼房。到了晚上扎账时,就见靠北的半间屋满当当地堆了一大堆萝卜、一大堆洋芋和一大铺蓝豆腐;南头靠墙的地方则堆了一大片方的圆的高的低的酒瓶子。赵正翻着礼薄用计算器大致匡算了之后说:改革开放了,这礼房的势事也开始变化了。我给人收了一辈子礼,过去过红白喜事人搭礼都是送萝卜、洋芋、豆腐和散酒,几乎就没人送过钱,近几年就慢慢有人送钱了。今日来搭礼的光送钱的就占到了四成。齐圆满接过话说:也就是不一样了,过去人送酒都是自己吊的包谷酒柿子酒洋姜酒,五花八门,啥都有。送了酒都还要把瓶子腾了拿回去,收的酒好的哈的都掺合进一个坛子里。如今都不要酒瓶子了,有的还直接买的是瓶子酒。赵正说:往后过红白喜事怕就没人送东西而都直接送钱了。说完,两人就开始扎账收摊。

陆长荣和丁成秀的灵堂分别设在正房堂屋和西侧厦屋。两个灵堂设置大致相同,都是两张八仙桌上并排放着两架三层纸扎灵屋。灵屋高两米,宽一米五,有前厅后院,回廊花园,碧瓦金砖,雕栏画栋,比现代别墅更为华丽炫目。屋里各类纸扎金银元宝、锦衣玉囊及各类设施和家具家电应有尽有;灵屋前正中立着逝者遗像和魂幡,两侧各摆两架纸扎金山银山,遗像前满满当当地摆着各式花束、花馍、糕点、酒菜、糖果等祭品。桌子最前端置一香炉,桌下置一瓦盆,供上香烧纸钱用。

195.第二十一章安抚亡魂义子谢恩(3)

196.第二十一章安抚亡魂义子谢恩(4)

( 房一梁说:这是近几年人们改了的。***现在的职业歌师有文化、脑子灵,能随意即兴改词作词。

陆晓义说:其实按现时的形势,也可以改成:改革开放这么的好,你为什么要走得这样早?

房一梁说:真的,你这么一改就更有意思。

陆晓义说:这意思很能针对我娘,我娘很可怜,走的真是太早了,没能过上一天好日子。说着,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

说话间,歌师正唱起感人至深的《劝孝歌》——

人生五伦孝为先,自古孝是百行源。

为人子女应孝顺,不孝之人罪滔天。

父母恩深似海,人生莫忘报亲恩。

世上惟有孝字大,孝顺父母为一端。

好饭先尽爹娘用,好衣先尽爹娘穿。

穷苦莫叫爹娘受,忧愁莫叫爹娘耽。

出入扶持须谨慎,朝夕侍候莫厌烦。

爹娘唠叨莫违阻,吩咐语记心间。

呼唤应声不敢慢,诚心敬意面带欢。

大小事须禀命,禀命再行莫自专。

时时体贴爹娘意,莫叫爹娘心挂牵。

宝局钱场休我往,花街柳巷莫游玩。

保身惜命防灾病,酒­色­财气不可贪。

为非作歹损­阴­德,惹骂爹娘心怎安。

每日清晨来相问,冷热好歹问一番。

到晚莫往旁处去,侍奉爹娘好安眠。

夏天爹娘要凉快,冬天宜暖不宜寒。

爹娘一日三顿饭,三顿茶饭留心观。

恐怕饮食失调养,有了灾病后悔难。

休说自己劳苦大,爹娘劳苦更在先。

人了一日老一日,爹娘一年老一年。

劝人及时把孝尽,兄弟虽多不可扳。

此篇劝孝逢知己,趁早行孝莫迟延。

房一梁问:晓义你听过《劝孝歌》没?陆晓义说小时候听过,当兵以后就再没听过了,记不全了。房一梁说:最早的《劝孝歌》是明代朱柏庐写的五字句共35行。后来的七句式《劝孝歌》基本上都是由此演绎而来的。《劝孝歌》在咱岭南就有好几种版本,古本唱的很细致,有54段108行。还有人弄的现代修订本比古本还要长好多,有五章,228行。唱一个钟头都唱不完。现代本内容全,词汇也丰富,可到底没有古本通俗感人。陆晓义说:我倒想听听最全的那个古本。房一梁说:那边灵堂不晓得是不是唱的这个版本?陆晓义说我。就起身去了他爷的灵堂。正巧,这边一对男女歌师也正在唱着《劝孝歌》,唱的正是古本词曲——

自古圣贤把道传,孝道成为百行源。

奉劝世人多行孝,先将亲恩表一番。

十月怀胎娘遭难,坐不稳来睡不安。

儿在娘腹未分娩,肚内疼痛实可怜。

一时临盆将儿产,娘命如到鬼门关。

儿落地时娘落胆,好似钢刀刺心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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