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地势雄峻,高耸入云,这院落位于后山峰顶处,昼夜温差大。无忧睡梦中觉得冷,迷迷糊糊听见一丝悠长凄清的声音,突然清醒过来。
他顺手穿了外衣出门,只见皓月当空,照得青石板地如银似雪,院中的苍松更显清冷虬劲,黑色枝桠像枯瘦的手臂伸向天空。蝉虫、鸟雀安然无声,只有院门外传来丝丝乐声。
无忧心中一动,刚要推门又恐惊扰了人,微一提气,已跃过不算高的围墙。
院外山风飒飒,寒意沁骨,崖边一人吹着树叶,不成曲调。
无忧不敢上前,只在后面静静听着。山谷中从来没什么乐声,他记得小时候难得听见师父用树叶简单地吹出声响,就是这最单调的声音,也有多年没听过了。如今在这陌生的山顶,冷风阵阵将他的记忆唤醒,思绪飘忽,任意翻飞。
无邪停了下来,依然望着脚下无尽的黑暗,说道:“十八年前,我带你来过这里。”
她从没有刻意记住生命中的什么事情,但有些东西却是从来没有忘记过的。它们一直在那里,被厚重的尘灰压着,只需一个翻动,拂去灰尘,它们又清清楚楚。
十八年前的一个滂沱雨夜,电闪雷鸣,交加,老天似乎要把积聚了整整半年的雨水倾泻完。她给刚满周岁的孩子裹上金蚕丝衣,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自己只戴了顶斗笠,背上孩子,左手捏了避水诀,纵身往青城山而去。
寒夜里一灯如豆,他半阖着眼盘腿安于榻上,紫檀佛珠一颗一颗捻过。
她单薄的身影被油灯拖的老长,冒着前来,衣衫上却无一丝水迹。
“请师父收下这个孩子,他是师姐唯一的骨血。”她依然没什么表情,却已是最企盼的语气。
“寒气已入骨髓,没用了。”他只望了望孩子青气笼罩的脸庞,又垂下眼睑。
“师父一定有办法救他的,师姐如今已命悬一线,他若有事,只怕师姐也……”
“既逐莫氏门,生死由她去。当年她那么决绝地离开,如今她、她的孩子,都与莫氏毫不相干!”他停了停,“你们不是姐妹情深么?你自己抚养吧。”
“师父,非为不愿,实为不能。我……无力抚养这个孩子长大,还请师父念在师姐是你的——”
“住口!信严,送客!”
她看到方信严,忽像抓住救命稻草,“师兄,请你——”话还未说完,师父的声音如炸雷响起,“青城弟子如有敢收留者,视若背叛师门!”
方信严为难地看着她“师妹……”
师父的强硬她非常清楚,朝外走了两步,孩子似乎有知觉轻微动了动,她又不甘,转身“扑通”跪在石阶前,“师父,无邪此生没有求过人,今日求师父看在和师姐二十五年的师徒情分上,收下这个孩子。”言毕头重重地磕了下去,急人的夜里,触地有声。
屋内一直没有声音,她就那样笔直地跪着,拒绝了方信严递过来的雨伞,斗笠早被山风吹走,避水诀已撤,雨水打湿了头发、衣衫,在苍白的脸庞上肆意滑落。
一瞬间方信严觉得仿佛那夜的雨水都是她的泪水,但他也知道不可能,这个师妹从未流过眼泪,就像她也从未露出过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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