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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马文学 > 悍女茶娘 > 403章

403章

一片漆黑中,好像有人在耳边说话。

落银想睁开眼睛来看,却惊觉四处都是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什么都看不到。

易城……?

好像有人在喊这个名字。

是他回来了吗!

落银大喜。在无边的黑暗中四处的寻找着。

然而找了许久,却仍旧未能找到他的踪影。

渐渐的她开始着急了起来。

并且开始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

然而她意识里的大声呼喊。落在月娘拾香和纪海的耳中,却是小如蚊响。

“易城……”

“有反应了,有反应了!”纪海喜出望外,“快喂药!”

月娘忙不迭的点着头。连忙将已经半凉的药再次送到落银口中。

这一次,没有再被吐出来。

“太好了……”拾香擦着眼泪笑道,好像落银只要将这药吃下去,便很快能好起来一样。

饶是落银有了配合吃药的意识,但是还是折腾了近一炷香的时间,才将药给全部喂了下去。

月娘将药碗放在一旁,一颗心脏犹如被人放在滚烫的油锅中煎烤着一般难耐。

现如今能想的法子都想过了,能翻的古籍也全部翻找了一遍。

“城中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纪海忽然道:“那宫中的御医们说不准会有办法!不如去国公府找白大人,让他去宫里请个御医过来瞧瞧吧!”

御医肯定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请来的。但是白景亭应该有这个能力。

“没错……!”月娘醍醐灌顶一般,却是想到了一个比宫中御医更有能力的人来。

她忙转过身去,对拾香说道:“快去睿郡王府一趟。请府上的方瞒方大夫过来!”

方瞒最爱研究的就是怪病奇毒之类!

倘若真有人能救得了落银,月娘除了方瞒再想不出第二个有这种能力的人来。

拾香听了虽是一愣,但还是立马就站了起来,点了头二话不说就往外面跑去。

纪海将落银放下平躺好,跟着月娘去打水过来,冰了毛巾给落银敷在额头降着温。

睿郡王府早已紧紧关上了府门。

自打荣寅这唯一的主子出征之后。几乎就没人造访,于是天一黑。便是要关门落锁的,除此之外,更是撤去了守夜的门房。

拾香大力的拍着厚重的烘漆大门,双手掌心被震得发疼,却也不见有人前来开门。

车夫虽是不明情况,但见小姑娘急成这副模样,便从驾座上跳了下来,帮着一起喊门。

终究是大老爷们的嗓门高上一些,不多时,便听得门内有脚步声传入耳中,并着被吵醒而不悦至极的骂咧声,“谁呀,这么大半夜的……让不让人睡觉了!”

这么晚定然不会是贵客造访,哪家贵客这么晚不睡觉的——想来定又是哪个没规矩的奴才偷偷溜出去回来晚了。

然而等门被里面拉开,睡眼惺忪的小厮才瞧见眼前的竟是位姑娘家和一位中年男子。

“你们是……”小厮借着府门前高悬的灯笼火光打量着二人。

“我来找方瞒方大夫!”拾香直接道出目的,脸­色­焦急。

“找方大夫作何……这个时辰,方大夫早就已经歇下了!”小厮一听是来找方大夫的,脸­色­顿时就拉了下来,方瞒的脾气是出了名的臭,而且最厌恨在睡觉的时候被人吵醒,他是被郡王当成上宾来对待的人,府中上下连管家也敬重三分,不敢招惹。

“人命关天,劳烦小哥行行方便!”拾香泪腺本就较常人要发达许多,眼下一着急,眼看着就要哭出来。

小厮见一姑娘这么可怜的样子望着自己,不由地有些头皮发麻,只得又问上一句:“你们是哪个府上的?”

若是不相­干­的,还是趁早将人赶走的好,不然放了进去,也会被方瞒赶出来的,到时候还得连累上自己。

拾香忙不迭地就道:“叶记茶铺的!我师傅生了急病。要请方瞒大夫前去医治!”

“叶记的?”小厮眼皮子一跳,叶记茶铺他熟啊,这不是郡王那个虽然还没定下来。但已是全城的人公认的未婚妻子名下的商号吗?于是又问道:“你师傅……是哪个?”

“我师傅叶落银!”

“叶……叶姑娘!”小厮大惊,而后连忙就侧身让开了道儿,反过来催促着拾香道:“快,我这就带你去寻方大夫!”

这叶姑娘要是因为他耽搁了病情,这罪过他岂能承担的了!

拾香一阵道谢,边随着小厮踏入府内,朝着方瞒的居院而去。

正如小厮所言。方瞒这个时辰早已歇下。

门环哐哐作响了半柱香之久,拾香急的冷汗直流。这才算是将这尊大神给吵醒。

“大半夜的作何!有什么事情不能明天再说!”方瞒披着件外袍,口气十足的不耐烦。

“方大夫,是叶姑娘病了,让您过去瞧瞧!”不待拾香说话。那引路来的小厮就赶在了前头开口。

方瞒显然还有些没睡醒,“什么叶姑娘王姑娘的!就算是皇后病了也不要来搅我睡觉!”

“方大夫!”小厮欲哭无泪。心道若是耽搁了这位姑娘的病情,郡王回来连命都保不住,还谈什么睡觉啊!

“等等……”方瞒好似回过了神来,看向拾香问道:“哪个叶姑娘?”

他是不认得拾香的。

“叶落银……”拾香真的是急哭了。

方瞒脸­色­顿时就是一变,而后忽然转身折回房中,道:“我去拿药箱!”

不足片刻,再出来的时候衣服已经穿好,肩上挎着沉重的药箱。疾步朝着院外走去。

拾香小跑着才能跟上。

方瞒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清楚月娘的医术,连月娘都没有办法。而且深更半夜的让人过来请他,想必情况十分棘手。

为了节约时间,他一坐上马车,就跟拾香询问起了落银具体的情况来。

拾香哭得已是十句话有九句话是让人听不清的,“总之就是高烧一直不退下去,人也昏迷着……”

方瞒觉得从这小丫头这里是问不出什么来了。便也不再多费口舌,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马车在夜­色­中疾奔着。不足一盏茶的功夫就回到了叶宅。

在拾香的带路下,方瞒来到了落银的院子里。

“伯母,落银怎么了?”

一见到月娘方瞒就发问道。

见拾香顺利的将人请来,月娘很是松了一口气,边将方瞒请入内室,边详细的将落银的情况跟他说了一遍。

拾香则是端起盆子去换冰水过来。

“伯母是说……这看似与寒气侵体发烧无疑的症状,每隔上半年便会发作?”

“都怪我粗心大意,没能早一些察觉!”

方瞒走到牀边,看到躺在那里的落银,脸­色­便是一紧。

再一搭脉,神­色­便越来越惊异。

没错,这脉象就跟月娘说的一样,实在是奇怪的紧。

“倒像是被人下了毒一样。”方瞒似自语一般。

“我起初也是这样认为,但这种症状却跟任何中毒的现象都没有相似之处!”月娘摇着头道。

表面看起来就跟普通的发烧没有任何区别,所以她之前才没有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只当是落银体弱,容易受寒。

方瞒翻看了落银的眼睑,再又将细细的听了脉象。

约莫是半柱香的时间过去。

“不是毒……”

方瞒口气肯定的说道。

“那是……”月娘见他显然已经诊出了眉目,连忙神­色­紧张的问道。

“是蛊。”方瞒将落银的手放了下去,抬起头看着月娘说道,眼底神­色­凛然。

“蛊!?”月娘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只一刹那的功夫,冷汗就爬满了后背。

“这种东西据我所知,不会出现在这里……”月娘想着那些遥远的记载,好像是说在极远的北地才会有人豢养这种可怕的东西……

关于孤蛊,她只是在书上偶尔看过而已,并不曾接触过中蛊之人。

“没错,这本是我的家乡北沼那边的东西。”

“那银儿所中的是哪种蛊?”月娘来不及去讶异方瞒竟然是北沼的人。

方瞒眼底一派冷­色­,道:“在北沼,蛊分为两种,一种为内蛊,通过饮食进入人的体内啃食内脏;再一种就是外蛊,虽然不如内蛊可怕,但只要近距离的接触到人的身体,长久下来便会使人­精­血亏损……而落银的状况,应当是中了外蛊中的一种名为寒蛊的蛊毒。”

月娘和纪海听得胆战心惊。

“那照你这么说,落银该是从差不多两年前就被这蛊缠上了?!”纪海大惊失­色­地道:“可是我们吃住都在一个家里,从来没有类似的情况!”

“我记得幼时听父亲说,在北沼那边,寒蛊经常会出现在大户人家,正妻会将­肉­眼看不到的幼体寒蛊打在钗环首饰中给妾室佩戴,因为长期与寒蛊接触,会使女子身体变得愈发­阴­寒,不易受孕。”方瞒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而另一种寒­性­更大的成年寒蛊,长期接触下来……则会使人身体日益亏空,而直至丧命。每隔上半年,寒蛊便会经历一次蜕变,这也是为什么落银每半年便会重病一次的原因所在。”

正文、404:去问个清楚

“而一只寒蛊的寿命是五年,会经历整十次蜕变,第十次也就是蛊的死期,随之……”方瞒看向牀上的落银,道:“被寒蛊侵蚀的人也会随着寒蛊一起丧命。”

这才是真正的杀人于无形。

不明情况的人,只当死者是死于普通的高烧疾病。

听完方瞒的解释,月娘跟纪海的脸­色­已然是惨白一片。

究竟是谁!

谁竟然会对银儿下此狠手,如此费尽心机想要置她与死地!

月娘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发黑。

勉强在纪海的搀扶下,她稳住了身形,问道:“那银儿……可还有救?”

现在要紧的不是在凶手是谁的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而是如何才能挽回落银的­性­命!

“方大夫,求你一定要救救落银!”纪海也是通身打颤。

原本好好的一个丫头忽然间就­性­命垂危,更有可能随时离开……纪海想一想就觉得怕的不行。

“只有一个办法。”方瞒定声说道:“在子时之前,找出寒蛊所在,用寒蛊入药喂她服下。”

“子时……”月娘连忙朝窗外看去,只见将圆未圆的月亮已经来至窗外中天。

就快子时了!

月娘两步扑至牀边,将落银头上的钗环尽数褪下,挨个细致的检查着。

“可是方大夫不是说寒蛊是­肉­眼不容易察觉的吗……那要怎么找?”纪海看向方瞒问道。

“取一盆热水来。在热水中放入盐粒进去,越多越好!”方瞒只能想到用这个办法逼寒蛊出来,其余的办法太过费时。而现在每一个呼吸间所浪费的时间,对于落银来说,无异是至关重要的。

“好!我这就去!”纪海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月娘则是又将落银昨日里有可能佩戴的首饰耳环等,全部翻找了出来。

“盐水来了!”纪海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小跑进来,是将厨房里整整一罐子盐都到了进去融了。

月娘赶忙就将首饰等物放入了盆中浸泡。

三双眼睛一眨也不敢眨的盯着盆中的盐水。

“即将死掉的寒蛊会呈现黑­色­,只要从寄生的物品中现身。就极好辨认。”方瞒提醒道,目光同样死死的锁在盆中。却不见有任何动静。

时间不多了……

方瞒急问道:“伯母,落银贴身的东西都找来了吗?”

月娘额头的汗犹如黄豆大小,沿着脸颊流淌着。她紧紧皱着眉,双手绞在一起。拼命的想着。

忽然,她欠身到落银牀内,掀开了落银的枕头。

而后便一把将落银枕下的扳指拿了过来,放入盆中。

“这是银儿最贴身的东西了,平时半刻都舍不得离身的……”

可是谁会接触到这个扳指,并借机将寒蛊种在里面呢?

这一点月娘无暇去多想,现在她不敢放过任何一个渺茫的可能。

“越是贴身的东西越是有可能。”方瞒听了月娘的话,觉得答案应该就在这个扳指里了。

月娘为防止其余的东西扰乱视线,均将它们小心翼翼的捞了出来。

然而却还是迟迟没有等到任何动静。

“不是这个东西。”方瞒摇头说道。脸上鼻翼也开始冒起了细汗来,紧紧的皱着眉头道:“伯母再好好想想,有没有其它的可能了?”

“凡是有可能的都在这里面了……会不会不是在首饰里面?”月娘朝着窗外看了眼月亮的位置。再看了眼窗边的滴漏即将要流尽,险些就要崩溃地哭起来。

“不可能,寒蛊必须要找到寄体才可以吸食人的­精­气。”方瞒肯定的说道。

“我想起来了!”纪海忽然直起了身子大声说道。

说罢便一把掀开了落银的被子,将她放在牀内侧的左手抓了起来。

“这个镯子,落银不是也几乎没有离身过吗!”

雪白纤弱的皓腕上,随着纪海的动作滑至手肘处的玉镯闪着棕红­色­的光晕。

“对!快。快取下来!”月娘恍然大悟。

这镯子由于是白景亭送的,所以银儿一直不离身的带着。

方才她一时间竟然是没有想到!

纪海不做犹豫的将玉镯取下。期间看了一眼落银慢慢褪去红晕转而变得苍白的脸颊,心口处蓦然一紧。

果不其然。

玉镯被放入盐水中,还没有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是从什么缝隙中,窜出了一条乌黑­色­的细长小虫来……

蛊虫在盐水中拼命的扭动着躯体,十分痛苦的模样。

想到就是这个东西一直在暗中侵蚀着落银的身子,纪海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就是它,寒蛊!”方瞒定声道,脸­色­大喜,边将虫体取出放在瓷瓶中,道:“快,熬药!只剩下小半柱香不到的时间了!”

月娘近乎是急的将那瓷瓶直接从方瞒手中夺了过来,而后紧紧的握在手中,出了房间便朝着厨房疾奔而去。

路上急的眼泪横流。

她紧紧握着细小的瓷瓶——这里面装着是可是她女儿的一条­性­命!

纪海一步不离的守在落银牀边,紧紧握着她已经不再炙热的手,也不管她能不能听得到,“落银你再坚持坚持,药很快就来了,再坚持坚持!很快就能没事了……二婶在你旁边呢……”

方瞒紧紧握着手指,目光也是半刻不离的锁在那张已没了任何生机可言的苍白面孔上。

现如今睿郡王深陷险境,不知可否平安脱身,落银竟也遇到了这种事情……

拾香去地库凿了冰块加进了盆中。这会子才捧着一盆冒着寒气的水回到房中。

然而一进来,便发觉了不对。

牀上的落银,分明已经再没有了丝毫发烧的迹象。

拾香想到一种可怕的可能。步伐有些僵硬的走至牀边,唤了声:“师傅……”

纪海不断的朝着外室看去。

“药熬好了!”月娘脚步已有些发颤的小跑进来,髻发散乱,脸颊上还沾着几处炭灰,掺杂着眼泪,狼狈极了。

“还有最后一点时间!”方瞒起身上前,催促道。

月娘不停的点着头。一手撩开帘子一手端着药进来。

“啊!”

兴许是太过着急的缘故,脚下忽然一绊。眼见着整个人就要朝前倾倒而去。

所有的人顿时呼吸一窒。8

“伯母小心!”

“小心药!”纪海大惊出声,一颗心瞬间被提到了嗓子眼。

不过是一瞬间的功夫,月娘根本无法稳住自己的身形,一时间万种自责齐齐涌上心头。快要将她击垮。

若这碗救命的药真的出了问题,那她也不必再活了!

然而眼见着手中的药碗快要飞洒出去之时,忽然被一只粗糙的大手险险接住。

“相公!”纪海大松一口气,胸口却仍旧在不住的起伏着。

亏得是叶流风身手够快!

月娘扶住一侧桌椅才算稳住了身形,见那碗药完好的被叶流风接在手中,庆幸的竟然是一时间说不出话,只能伸手比划着示意纪海快给落银喂药。

方瞒却是先一步将药从叶流风手中接了过来,大步走至牀边。

直接弃了调羹,将药碗送至落银嘴边。

纪海捏住落银的鼻子。算是强行将一碗药给灌了下去。

窗下,铜壶滴漏的出水孔里中最后一滴水珠缓缓坠下,稳稳地落入受水壶中。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正子时,新的一日来临。

……

翌日早。

经历了这样一场生死攸关,叶家人的心情既有庆幸,更多的却是复杂。

这玉镯上怎么会有寒蛊?

是被谁下的寒蛊?

“既是他白景亭送的,那此事必定跟白家脱不了关系。”叶流风眸中冷意阵阵,肯定的说道。

“白舅爷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月娘摇着头说道。

白景亭对落银的好。众人都看在眼中,作为舅舅。他有什么理由要煞费心思取落银的­性­命?

“我也觉得不会是白大人。”纪海也赞同月娘的想法,想了想又说道:“但是这镯子是落银两年前在认亲宴上收下的,正是同年白老国公去世之时忽发了病昏倒在灵堂,所以这镯子上的蛊毒……”

叶流风冷声接道:“这寒蛊是在这镯子送给落银之时或是之前,就被人植进去了。”

“那也绝不可能是白舅爷。”月娘依旧笃定。

别说白景亭没有可能会害落银,就说他一介朝臣,也是不会接触到这些古怪的东西的。

而且方瞒说了,这寒蛊多是北沼的后宅­妇­人们用来对付妾室的手段。

“我去白府问个清楚。”叶流风站起身说道。

“不若等银儿醒过来一同过去。”月娘劝道。

落银因为­精­气亏损的厉害,依照方瞒所说,至少要需要四五日的时间方能清醒过来。

“不必。”叶流风果断的到,除了镯子之外,并拿上了桌上的剑。

纪海和月娘被他吓了一跳。

这是要作何……!

眼见着叶流风携剑出了房门,纪海紧张的道:“弟妹你在家照看落银,我跟去看看!”

就叶流风的脾气,拦肯定是拦不住的。

“好,千万别让二哥冲动,此事绝非舅爷所为,纵然查到真凶,也要去官府报案,切勿动手!”月娘凡事求的都是一个妥当,而且她考虑到落银跟白景亭感情不薄,若是因此伤了两家和气,只怕落银也是不愿意看到的。

正文、405:找上白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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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知道。”纪海点点头,提步跟了出去。

月娘等人自打从昨夜到现在都是没有合眼的,肖肖半夜歇下了是不知落银的病竟有那么严重,此刻见月娘在一侧守着落银,便上前劝道:“夫人,我来照顾小姐就成,您去歇一会儿吧。别等回头小姐的病好了,您再给累倒了。”

落银现在各方面的情况已经稳定了下来,只是身子太虚,一时间无法清醒。

月娘却是摇头,想到这次落银的病症若非她粗心大意,若是能早些将情况与方瞒说明,根本不至于让孩子经历这么一场惊险的生死。

而且昨晚那药,如果没有叶流风的及时出现,只怕……

每每想到此处,月娘都怕的冒冷汗。

纵然现在落银已经平安无事,可她内心作为一个母亲的愧疚却久久无法消散。

肖肖刚想再劝,却听月娘对她说道:“不然你出去四处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睿郡王那边的消息传回来……”

落银担心着荣寅,她也不例外。

落银之事已经化险为夷,希望那孩子……也能平安无事,早日凯旋归来——月娘在心里默念道。

肖肖依着月娘的吩咐出去打听消息去了,而叶流风和纪海夫­妇­二人。已然来到了白国公府。

府里的下人都是认得他的,客客气气的将这尊冷面神请入了花厅中。

“我家老爷早朝还未回来,劳烦稍等片刻。”仆人让丫鬟奉了茶。又恭谨的说道。

叶流风没有说话,但那表情俨然是一副要死等到底的样子。

纪海虽也是觉得事情跟白家人脱不了­干­系,但也跟月娘一样,是信任着白景亭的。

加上落银已经脱险,所以她此刻坐在这里,是不如昨日里那般着急,反倒有些劫后余生的闲情。

朝厅外看去。只见白府的管家正和下人丫鬟们耳提命面的交待着什么。

“今日是太子妃回门的日子,待会儿可千万不要错了礼。更记得要改口,不然惹了太子妃不悦,谁也担不起!”

“是。”一­干­人齐声的应下。

纪海了然,原来今日是白瑾瑜回门的日子。

算一算时辰。该是在未时左右,想来该碰不上面的,纪海便放心了。对于那个蛮横跋扈的大小姐,纪海当真不敢恭维。

夫­妇­二人坐了约莫也就是半柱香的功夫,白景亭便回府了。

一听到叶家有人过来,白景亭回院换了套常服之后没做耽搁,便来花厅见人了。

“白大人,打搅了。”叶流风和纪海见白景亭过来,都站起身来。

“二位请坐。”白景亭并不知落银的事情。此刻虽是端着一副亲切和煦的神­色­,但眼底却盛满了疑惑。

叶流风和纪海两个人单独过来,真还是头一次。

“不知二位前来。有何贵­干­?”白景亭看向二人问道。

“是这样的,白大人两年前可是有送给落银一只­色­泽奇特的玉镯?”纪海为免叶流风开口太不客气,便抢在了前头问道。

白景亭愣了愣,而后点头,“确有。”

可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纪海则又问道:“那白大人可还记得这只玉镯的来由?”

若是白景亭从外面买回来的,那说不定寒蛊之事只是意外罢了。

却不料白景亭却道:“这乃是我生母留下的遗物。本是一对,另外一只早年送与了银儿的母亲。也就是舍妹莺歌。”

“也就是说,这镯子并未经过外人之手。”叶流风冷声说道。

白景亭眼中疑惑渐重,道:“正是。”

至此,他才算是确定了叶流风对他存在的敌意。

虽说叶流风这个人平日里也是冷着一张脸,没什么表情可言,但无感和敌意,白景亭却还是分得清的。

可叶流风为何如此?

“不知这镯子有什么问题吗?”白景亭看着叶流风。

叶流风迎上他不解的目光,从怀中将那玉镯拿了出来,而后放在肘边的茶几上,道:“昨日银儿忽发高烧,陷入昏迷,险些就要丢了­性­命——而原因就出在白大人所赠的这玉镯之上。”

“什么?!”白景亭大惊失­色­,连忙又问道:“那银儿现在如何了?”

“白大人放心,现在落银已经没有大碍,再静养几日便可醒来。”纪海内心微有动容——任谁都看得出叶流风对白景亭的态度,而方才那句话更是将矛头直指向白景亭,想必白景亭也是觉察到了的,可纵然如此,他第一时间的反应不是去为自己辩驳,而是以落银的安危为重。

“那就好……”白景亭听到落银没事,才算放下了心来,想了想,缓缓摇头道:“不可能的,这玉镯怎么可能会害人?是不是弄错了?”

这说出去实在有些荒谬了。

而且这玉镯在白府里这么多年,也没出过什么岔子。

“不是玉镯害人,而是玉镯里被人下了寒蛊。”叶流风将放在白景亭身上的目光收了回来。

不是白景亭,可也定是白府里的人所为。

“寒蛊……?”白景亭又是一阵摇头,“恕我孤陋寡闻,不知这寒蛊是哪一路的毒物?”

“是南诏的一种害人的蛊虫。”纪海大概的解释了一遍,“而险些害得落银丧命的便是这寒蛊,若非昨夜及时找出寒蛊寄生所在,只怕落银­性­命危矣。而经过查证,这寒蛊正是两年前白大人将玉镯送给落银之时,便已经存在于玉镯之内了。”

“竟然会有如此怪事!”白景亭为官多年,根本没有接触过蛊毒这类旁门左道的东西,此刻听得他送出去的镯子险些害死了落银,心底一时间既是惊骇,又是愧疚自责。

“今日我们前来并非是怀疑白大人,白大人对落银的好我们都知道,但是这镯子乃是从白府流传而出——”纪海点到即止,不再多说。

白景亭余惊未了的点头:“我明白……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给银儿一个交代。”

“这镯子之前都有哪些人经手。”叶流风问。

事关落银安危,他必要尽早知道真相,将幕后之人揪出来。

既然白景亭说了这镯子一直都是白家之物,那么被人种上寒蛊,就绝非偶然,而是蓄意。

而两年前白家里针对落银的人,光主子就有两位……

听叶流风这么问,白景亭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为难之­色­。

“白大人已经有答案了吗?”叶流风口气冷冷。

纪海闻言看向白景亭。

白景亭为叶流风敏锐的觉察力而怔了怔,而后忙道:“此事白某还需做详细调查,眼下尚且无法给出肯定的回答。”

“叶某也只是想知道这镯子都有哪些人经手而已,还望白大人如实相告。”叶流风却是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看到叶流风眼底迸现的冷光,纪海顿时明白了……

叶流风这是看出了白景亭是在有意包庇谁……

白景亭神­色­一时间复杂无比。

“落银昨日经历了一番怎样的惊险想必白大人也想象的到。”纪海看向白景亭,心底略有些为落银感到委屈,“今日我们前来,不过是想为落银要一个真相,若是白大人有什么线索,还望如实告知。”

白景亭看了二人一眼。

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忽听厅外有下人急急的跑了过来禀道:“老爷,太子妃娘娘回来了!”

这才什么时辰?

提前过来也不知会一声!

“太子殿下可一同前来了?”白景亭问道。

“太子妃娘娘是一个人回来的!”

白景亭听到此处不禁皱眉,刚站起身来,就听到外方一阵急乱的行礼声。

“奴才参见太子妃娘娘!”

“奴婢参见太子妃!”

旋即便是白瑾瑜倨傲的免礼声。

说话间,两个宫娥打着前道儿,再有四位贴身丫鬟跟在左右,白瑾瑜已然来至厅门前。

白景亭虽是不知道白瑾瑜为何一个人这么早回来了,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便行了礼道:“臣参见太子妃娘娘。”

“爹你这是­干­什么,跟我行什么礼?”白瑾瑜话是这样说,眼底还是闪过一抹虚荣的颜­色­。

不管怎么说,她如今高贵太子妃身份,是摆在这里了!

“君臣之礼不可免。”白景亭声音无波。

“爹不必如此。”白瑾瑜说罢,打眼一瞧厅中的叶流风和纪海,轻蔑的一挑眉,­阴­阳怪气的道:“本宫还当是谁呢,不知是哪阵子风儿把叶家的人给吹过来了,莫不是知道本宫今日回宫,特意过来的?”

纪海冷嗤了一声,“太子妃想多了,本打算在未时之前离开的,却不曾想太子妃先一步回来了。”

白瑾瑜一沉脸­色­刚欲说话,却见白景亭走至了叶流风和纪海面前,声音恳切地说道:“二位若不嫌弃就留在白府用罢午饭再走,只是此事……今日实在不宜细谈,待来日白某定好好与二位解释清楚,是我白家的过失,白某不会推诿。”

纪海扯了扯叶流风的衣袖,给了他一个眼神。

太子妃忽然回门,有白瑾瑜在,现在也不是再谈论这件事情的时候。

正文、406:一口闷气

却见叶流风拿起案上的玉镯,径直走到了白瑾瑜面前。

冷声问道:“不知太子妃可识得此玉镯?”

白瑾瑜愣了愣,而后便皱眉质问道:“我娘的玉镯怎么会在你这里!”

“这玉镯,先前是白夫人的吗?”叶流风眸光愈发的暗沉。

“自然!”白瑾瑜毫不犹豫的答道。这玉镯她喜欢很久了,但况氏一直不肯给她,她出嫁前置办嫁妆的时候,还特别翻找过却没有找到,不曾想竟然会在叶流风的手中!

“原来如此。”叶流风脸­色­沉的仿若可以滴出水来。

纪海脸­色­也一阵复杂。

看来十有*是况氏生前搞的鬼了,白景亭之所以吞吐的原因,定也是在此。

可人都死了……就是想找她算账,已是不可能。

“你还没说这玉镯怎么会在你手中!”白瑾瑜一双美目含着诘问。

“瑾瑜,这玉镯是我送给银儿的。”白景亭无奈看了女儿一眼,又对叶流风道:“请放心……待银儿痊愈,我必定亲自登门跟她赔不是。”

“赔不是?!”白瑾瑜惊叫出声,“爹,你为什么要跟叶落银赔不是?而且你竟然送了这镯子给她?”

“瑾瑜!”白景亭忍无可忍,提高了声音,口气里含着训斥。

白瑾瑜被吓得一个颤抖,不知自己哪儿说错了。

叶流风则是冷哼了一声。道:“银儿此次险些丧命,幸得是老天庇佑,若是没有这庇佑。只怕早就命丧黄泉,这其中历经的险恶,可不是一句赔不是便能抵消的。”

“白某知道……”白景亭自知此事是白家对不住落银,一时间既心痛又自责。

可事到如今事情已经铸成,除了尽力弥补落银之外,发生过的已经无法挽回。

纪海知道这事怪不得白景亭,可况氏既死。找不到发泄的对象,心中不觉间便憋了一口闷气。便也道:“我们要说的已经说完,先告辞了。”

见二人要走,白景亭自知也留不住,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之后。道:“我让下人送二位。”

已经要踏出厅门的叶流风冷冷丢下两个字,“不必。”

白景亭有些尴尬的目送着夫妻二人离去的背影。

“爹,你为什么要对他们低声下气的!”这边叶流风刚一走,白瑾瑜就不满的道。

“还不是你娘胡作非为!”提到已经亡故一年多的妻子,白景亭怒不可遏。

他倒不是气愤况氏死了后还给他找麻烦,而是气愤况氏竟然对落银下此狠手!

想也不必想,定是因为之前担心白世锦留下遗产给落银,才起了这等恶毒的心思!

况氏已经不在人世便不作他想,若是还在。他白家也容不得这样心思狭隘,心肠如蛇蝎的女人!

“我娘……我娘她怎么了?”白瑾瑜见白景亭满脸怒­色­,声音便不自觉小了许多。

白景亭气郁难消。半晌没有说话。

白瑾瑜回想方才叶流风所言,说是落银险些丧命,又见白景亭眼下脸­色­,便隐隐意识到大概况氏生前动了什么手脚……

要了叶落银的­性­命,这个想法,她曾经也是有过的。在叶落银要跟她争夺太子妃一位之时。

心虚的想到此处,她为避免白景亭将火烧到她的身上来。便没敢在这个问题上多问下去。

“不说此事了,先说说你。”白景亭怒火平复了一些,不打算将这件事情告知白瑾瑜,只问道:“为何提前回来了?太子殿下呢?”

大夏朝回门的规矩,本是该夫妻二人一同在未时左右到娘家的。而白瑾瑜怎么一大早的一个人跑回来了?

“别提了……”一说到此处,白瑾瑜就心生不悦,“殿下公务繁忙,昨日夜里便不在宫里,这回门礼还是宫里的嬷嬷让人准备的。”

白景亭了然的点头。

怪不得今日早朝没有看到卢治。

见白瑾瑜一脸的不甘愿,白景亭出声提醒道:“早在你出嫁之前,我就同你说过了,你要嫁的人不是凡夫俗子,嫁入皇家最必不可少的就是要懂得包容与退让,不能事事都以自己为先——”

“女儿知道了。”白瑾瑜不耐烦的打断白景亭的话,神­色­怏怏不快。

白景亭见此,无奈的摇了摇头,不管白瑾瑜要不要听,还是道了句:“你若真想日后母仪天下,这些私人的杂念务必要完全摒弃才行。”

白瑾瑜瘪了瘪嘴,没再说话。

……

“怎么样了?见着白舅爷了吗,怎么说?”月娘见叶流风和纪海回来,一边给二人倒了热茶,一边出声询问道。

叶流风抿紧了­唇­没有说话,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纪海看了丈夫一眼。

“到底是怎么回事……”月娘微蹙了蛾眉。

“这镯子,先前是由白夫人保管的。”纪海将镯子拿了出来,口气有些复杂。

“白夫人……”月娘眉头越皱越紧。

其实她之前料想的,若是这寒蛊真的是白家人下的,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况氏了。

可是死无对证,就是想出这口恶气,也无从出起了。

“好在老天有眼……”月娘心思几经反复,到头来都化作了这么一句话。

不管是谁要害落银,不管是为什么要害落银,然而对于她来说,落银现在平安无事,才是最重要的。

“这件事情等落银醒来之后,不要告诉她。”一直沉默着的叶流风开口说道。

“为何?”纪海下意识的问。

可刚一问出来。就即刻明白了过来。

也是。

事情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幕后黑手也已经不在人世,而且对方又是白家。纵然同落银说了,她也没办法去责怪白景亭,反倒只会添堵。

这闷气,就让他们来生就是了,没必要再将落银扯进来。

“也好……”月娘点点头,她同纪海的想法是一样的。

却不知,叶流风的想法却与二人截然不同。

三人这边各自想着这件事情的时候。肖肖气喘吁吁的回来了。

“夫人,我打听到有关睿郡王爷的消息了!”一进门儿。肖肖就喊道。

“如何了?”月娘连忙问道。

“说是睿郡王爷那边现在虽然情况还未明,但可以肯定的是,睿郡王爷如今安然无恙!”

“情况还是未明……”月娘心底一沉。

纪海却安慰道:“只要人平安不就是最好的消息吗?朝廷的军队很快就能到了,在此之前能确保自身安危才是最顶要紧的事情啊。”

“你说的也对。”月娘忧心忡忡的点着头。

现在这种情形。哪里还奢望能破敌突围而出,只要能熬到程思谣的军队前去援救,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五日后,落银方悠悠转醒过来。

这五日里,白景亭日日都会前来探望,建安侯夫人和云家三位姑娘,也来过两回。

落银醒来之后,听闻自己昏迷了整整五六天,顿时瞠目结舌。

“不是只是发个烧而已吗。怎么会昏迷这么久……”她不解的朝月娘问道,而后脸­色­稍正了些,“二娘。我的身子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别瞎说!好着呢——”月娘既然不打算将玉镯的事情告诉她,自然也不打算将寒蛊的事情说出来。

反正以后,落银的身子会一日日的好起来。

落银无力的叹了口气,这副身子当真是越来越矫情了,发个烧也能昏迷上五六日,若再重一些的病。岂不是要长睡不起了?

撇开这个想法,她初醒来混沌的脑袋一点点的清明起来。

“二娘。荣寅那边可再有消息传回来?”

月娘就知道她一清醒过来定是要问这个问题的,便将早就准备好的说辞拿了出来,道:“你放心,前两日啊,这又有急报传回,说形势已经稳定了下来,双方僵持不下,目前荣家军没有太大的危险。”

落银听罢不自觉的呼出了一口气。

这就好,这就好……

只要能等到程思谣过去,一定可以平安脱险的。

“所以你现在还是以养好身子为先,切莫胡思乱想。”月娘叮咛着道。

落银自是点头应下。

午时后,建安侯夫人带着云月来了叶家。

“伯母来了,快请坐。”

“诶!别乱动快躺好。”建安侯夫人将要起身的落银重新按回牀上,道:“你现在可还病着呢,这儿又没外人,躺着说话就好。”

落银只得听话躺好。

“怎么忽然生了这样重的病……是不是着急的?”建安侯夫人认为落银这病同太过担心荣寅,应该有些关系,便劝道:“现在的形势不算太坏,别过分忧心了啊,听你二娘的话,好生养着病。身子垮了可就什么都做不了了——”

落银虽然不知道自己这病是怎么来的……但还是点头答应下来。

“云嫣和云梅呢?”同云月说了两句话,落银没瞧见另外两姐妹的影子,便问道。

“我没让她俩跟来,想着你刚醒过来需要静养,怕跟来吵着你。”建安侯夫人笑着解释道:“等过两日你好些了,我再带她们过来看你。”

落银笑着点头。

三人又说了会儿话,建安侯夫人便不再多留,打算回去了,临走前,又拉着落银的手交待她务必要放宽了心,安心等着消息便可。

落银都一一的答应了下来,而后让肖肖将人送了出去。

正文、407:情势反转

次日早,白景亭带了许多珍稀药材和补品过来看望落银。

望着越发消瘦羸弱的落银,白景亭眼底愧疚愈深。

只是叶流风也月娘已经跟他交待过,寒蛊之事不要告诉落银。

所以纵然他心底有再多道歉的话想跟落银说,终究也只能压在心底,化为一句:“舅舅隔日再来看你,好生歇着。”

落银含笑点头。

“……”白景亭见这副笑脸同以前一样,对他还是只有敬爱之情,顿时间心里涌上千万种情绪,复杂而苦涩。

勉强的扯出了一抹笑,白景亭对着落银点点头,而后近乎仓促的出了内室而去。

落银见他背影,略一皱眉,是觉得今日的白景亭哪里有些不一样。

接下来的日子里,落银俨然是一日日的数着手指过来的。

每日必定要让肖肖出去探听消息,有时候会带回来一两句有用的,有时候­干­脆打听不到什么,更有时候听来的多是模棱两可的小道消息。

十来日过去,落银日日提着一颗心。

算一算日子,程思谣大军该是才赶了一半的路程,可是白古,却该回来了。

“小姐,今天还要奴婢出去问问睿郡王爷的消息吗?”见落银今日没有主动开口吩咐自己,肖肖反倒跑了过来问落银。

落银已可下牀走动,六月里的天气温度尚好。她今日着了一身居家的襦裙,外罩着件袖口宽大的绣青藤蔓的月白­色­绸衣,此刻正在窗下的书桌前习字。窗外斑驳的阳光漏在了笔尖上,随着窗外桂树随风摇动的枝叶而跳跃着。

落银将笔下一字收了尾,方摇头对肖肖道:“今日不必出去打听了。”

这些日子得来的消息,说什么的都有,她根本是不敢听了。

肖肖虽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地应下了。走近了落银身边,朝铺平的纸上看去。她咧嘴一笑,赞道:“小姐的字儿写的可真是好看呢——”

虽然她根本不识字。但好看与难看,她自认还是分的清的。

落银嘴角微微泛着笑,摇了摇头。

习字这件事,提笔落定谁都写的来。可写的好与不好,一来是在于勤加练习,这练就的乃是一个形体;其二便是需要心静如水,成就的是一个意境。

而她这幅字,形体看似无可挑剔,却毁在了一个意境上。

片刻不得消停的挂念,让她无从安静下来。

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他,此刻该是面临着怎样煎熬的一番形势……

又是三日过去,仍旧不见白古回来。

落银开始担心了起来。

算一算日子。加上她昏迷的那几日,白古走了已经差不多二十日有余,这同之前跟她说定的半月便会回来。有了不小的出入。

会不会是在那边遇到什么麻烦或意外了?落银不免有些忐忑的推测着。

申时过,虫虫从私塾里回来,在落银这小呆了一会儿。

因为有月娘的话在,说落银身子不好需要多休息,这些日子小家伙便没敢来落银这闹,也就这几日。才敢过来玩玩。

喝完了今日的最后一碗药汤,落银沐浴后坐在榻上边绞着头发。一边神游着。

忽然窗子哐当一声发出轻响。

落银一个激灵,转头过去——“白古?”

须臾,窗外果然传来一道有些沉沉的声音,“是,表小姐。因路上有事耽搁,迟回了几日。”

“无妨,回来就好。”落银急忙问道:“如何了?可有见到荣寅吗?”

白古“嗯”了一声,而后道,“睿郡王让我转告小姐,他不会有事,让小姐安心勿要挂念。”

真的见到了!

落银大喜过望,几步走到窗边,又问道:“那你见到他的时候,他可有受伤?荣家军大致的形势如何?”

“睿郡王一切皆好。两军形势,也非表面看来那般。”

“并非表面看来那般……?”落银不解。

“睿郡王应当另有打算。”

另有打算……

落银定下心来,将事情前后放在一起回想了一遍。

难道是说荣寅此番深入敌营被困,实则是佯败之策?

可若如此,又岂会让人返京上禀朝廷,请兵援救?

这根本不像是荣寅的行事作风……落银在心底暗暗摇头,想不通白古这话里的意思。

“属下见四处多了许多护院,可是出了什么事情?”白古忽然问道。

“那晚我让你出去找马车的时候,来了一位身份不明的黑衣人意图刺杀我爹。”落银想了想那双满含着­阴­鸷和冷意,却似曾相识的眼睛,不自觉的就皱起了眉。

“黑衣人?”白古顿了顿,而后道:“小姐尽管放心,有属下在,绝对不会让人有机可乘。”

落银点点头,却是想起了另外一桩事来,朝隐在窗外夜­色­中的白古问道:“你可还记得当年外祖父派你来保护我,是为何事吗?”

“彼时有一帮来路不明的黑衣人多次意图取小姐­性­命。”

落银点头。

自从白古随身保护在她左右之后,那群人或是出于忌惮,或是不敢再打草惊蛇唯恐暴露身份,总之没有再出现过,久而久之,几年过去,落银甚至快要将此事给忘了。

白古讶异道:“小姐是怀疑,这次前来的黑衣人跟多年前的事情有所联系?”

“我也只是出于猜测罢了。”落银目光沉沉的说道:“那时候我初来乐宁,不曾得罪过任何人,却平白招惹来杀身之祸,而我爹这两年多来一直昏迷不醒,更不可能得罪过谁。因此我想,或许这次要杀我爹的黑衣人,或许是因为在我这里多次无法得手,转而将目标放到了我爹身上。”

若真如她猜测的这样,也就是说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有一只幕后黑手,在时刻准备着取她­性­命……

而或许她所知道的这几次暗杀,只是一部分罢了。

“属下会尽力去调查此事。”白古亦觉得事情非同小可。

若果真如此,那隐藏蛰伏在事情背后的人,实在不容小觑。

……

两日过后,一则突然传至京中的消息震惊了朝野。

由睿郡王所带领的荣家军突围而出,敌营俘军无数,同日,临近的凉州与登州,将领亲开城门俯首投降,为荣家军让道,两州不攻自破。

“这……消息可属实?”明太师惊得下巴快要掉了下来。

余下百官,亦是个个瞠目结舌。

一夕之间,形势怎会有了如此之大的反转!

虽说荣家军个个骁勇善战,但能在如此绝境中破敌,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而且……若荣家军真的有这等逆天的本领,又何故拖了近一个月?

而且余下两州纷纷投降又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乎,百官的想法都是跟明太师一样的——这消息,该不是有误吧?

“太师说笑了,此等大事本殿岂会信口开河。”一连近半月没有露面的太子卢治,随着这则消息一同出现在了早朝之上。

短暂的寂静之后,殿中随着官僚们低声交谈的声音,开始变得喧闹起来。

大家无不是在表达这么几个想法——这消息如果当真属实,那么他们该不会是在做梦吧以及这种感觉的确不像是在做梦……

咸丰帝轻咳了两声,示意众人肃静。

“消息乃是睿郡王亲笔所书命手下心腹传回京中,绝不会出错。”咸丰帝目光扫过众人,道:“睿郡王反败为胜,此乃大捷之报——众爱卿们若有其它想法,不若大声说出来,让朕也好好听听。”

“……”

咸丰帝这话一出来,下面便立即安静了下来。

其中数十位趁此上奏弹劾睿郡王,说其好大喜功,不顾对方实力贸然出兵,显然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不宜再担当主帅之职。

意思很明确——倘若程思谣将被围困的荣家军救出,该将荣寅暂时革职调回京中,让程思谣担任主帅一职。

而这十余位,此刻头垂的却是不能再低。

“睿郡王年少,气盛是难免的。”卢治在一侧开口说道,声音淡漠中带有一丝嘲讽,“可这两年时间,打下青国半壁江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睿郡王,倘若诸位有谁觉得自己能比睿郡王做的更好的,尽管站出来自荐——”

大臣们面面相觑,未有出声。

“而不是借机企图将荣家军所立功劳抹掉,避其长反扬其过。”卢治抬眼,视线落在对面三五个人身上,又道:“睿郡王是大夏朝的英雄,本殿不希望在他身先士卒,在战场上杀敌之际,反受他人在朝中戳脊梁骨。”

“臣等不敢。”众官纷纷应道。

然而各人此刻的心思却是不尽相同。

荣寅早就成了太子卢治的人,这并不是个秘密。

自从荣寅领兵伐青之后,并拒绝程思谣相助,朝中弹劾便不曾间断。

咸丰帝对此报以模棱不清的态度,卢治也从未发声。

卢治现在拿出来说事,为荣寅拨乱正名,不外乎是因为拣着了一个最好的时机……现如今荣寅在程思谣还未赶到之际,不仅靠自身能力破敌而出,且不费一兵一卒便接连拿下两座城池,这番事实不外乎是一记耳光,狠狠甩在了一­干­人等脸上。

正文、408:后知后觉

有这件事情压在这里,没人敢再质疑荣寅。

至少,没人敢在明面上质疑荣寅。

人家年轻也好,气盛也罢,却都盖不住日益显赫的功劳。

正如卢治所说,能替朝廷打下青国半壁江山的人不是别人,而放眼朝野,试问还有谁有这等能力?

朝堂上的气氛一时间有些诡异。

分明是该上下欢庆的大好消息,却无人敢冒头出声。

“太子所说无意针对谁,但众卿既听了,有过则思过,无过权当告诫罢。”咸丰帝一抬眼皮子,出声做了总结。

“臣等遵命。”

咸丰帝见状面上闪过一抹冷笑,而后道:“若无他事要禀,便退朝罢。”

话音刚落,百官便跪倒在地,俯首恭送咸丰帝退朝而去。

待咸丰帝走远,百官这才纷沓起身。

绝大部分面上都有喜­色­,譬如明太师白景亭等人。

而另一部分,则是一­干­武将等,脸­色­均是不妙的甩袖而去。

消息很快便传至宫外。

白景亭下朝的路上途径西雀街,更是让车夫拐去了三伏巷,特地将这件事情告知了落银。

落银几天前就从白古那里得到了消息,但此刻从白景亭口中得到这更加官方、更加明确的话,自然是喜不自胜,彻底放下了心。

她无从得知荣寅在这一战中究竟是有着怎样的一番算计。但她只需知道他平安无事,便已经足够了——这是她最希望听到的结果。

落银的身子一日日的好起来。

不光是肖肖夸赞她气­色­越来越好,就连她自己也感受到了身体各处的改变。逐日的舒畅起来。

“小姐,算一算日子,程将军的军队该也快到漳州了吧?”今日天儿好,落银从茶庄回来之后,用罢了午饭便捧着卷书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晒太阳,肖肖坐在一旁陪着,闲来无事。便随口问了句。

落银点了点头,“该是要到了。”

“那应该已经跟睿郡王爷他们会合了吧。”

落银听罢突地一笑。摇头不语。

她看未必吧。

漳州已破,包括前方又有两州投降,依照荣寅的­性­格,会乖乖留在漳州等程思谣过来。那才怪了。

而事实,也正如落银所猜测的那般。

程思谣率十万军力赶至漳州之时,漳州除了留守下来的一千军士守城之外,哪里有荣寅的影子。

由程思谣打头带领的­精­兵来至城门前,前来接风洗尘的竟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守卫。

跟着程思谣的一位副将见状,十分没风度的骂了娘。

“将军千里迢迢赶至漳州救援,他却连个话都没留就走了,眼下又此般落将军的威风,当真是没将咱们放在眼里!”

“罢了。”程思谣瞥了他一眼。声音是一贯的古板和严肃,道:“睿郡王无需我等相助便破困而出,是荣家军的本领。而我们本也没帮上什么忙。又哪里来的理由让人感激涕零亲自留在漳州亲迎?再者多了,如今形势颇好,自是要乘胜追击,以大事为重。”

话是这样说,可程思谣眼中还是含着不忿。

不管是资历还是年龄,他都要占一个前辈的位置。荣寅这般连瞎子都看得出来的冷待,不是辱没他的尊严又是什么?

“他分明是怕等将军前来抢了他的功劳。这才先行一步!”副将越说越气——他们大老远赶来,哪个不是想立功来的?现在倒好,就只有替别人打扫战场的份儿!

“休要胡言乱语,传入士兵耳中,只会鼓乱军心。”程思谣口气稍冷,眼中含了警告的成分。

“可是将军!”

“住口!”程思谣蓦然提高了声音打断他,眉间怒意显增,面沉如水。

副将心有不忿,憋气憋的脸红脖子粗,却不敢违背程思谣的话,只得紧紧抿住了嘴巴。

“快马加鞭赶至富台,将这封信交给睿郡王爷。”程思谣自怀中抽出书信,交给右侧的士兵。

士兵稍稍一愣,而后便恭谨的接过,领命而去。

程思谣回到营帐中,神­色­遂变得复杂起来。

这一路上他想了许多,越发觉得不对劲……

睿郡王被困,遣人回京递信请求支援,他奉命前来,路程过大半,荣寅却突然突围而出,接连拿下三座城池。

对于反对荣寅的朝中重臣们,甚至包括他程思谣,这件事情怎么看,都有些耀武扬威的意味……

而作为援兵前来的他,扑了个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笑柄。

程思谣不是不怒的。

只是,他想的要更多一些。

两年前的安亲王之乱,他程思谣表面看来是立了功劳的,先是假意臣服于卢安淼,后于千钧一发之际反制乱军,功不可没。

可是没几个人知道,他这等大义背后,实则是有着一份私心在的……

彼时,他并非像表面来的那般忠心不二。

他自己清楚,自己的立场并不是那么的分明。

只是后来因为荣家军进城,他看出了这场叛乱卢安淼注定要落败,所以才顺着宫中给出的安排进行了下去……

这件事情,无数个午夜梦回,都是程思谣心里的一根巨刺。

他自诩忠心耿耿,却在那件事情中摇摆不定。

更令他心虚的是,知道这件事情的不止是他自己,还有卢治和荣寅。

所以这两年来,他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

活到这个岁数,他已将名声看的比一切都来的重要。

他对东宫言听计从。就是想尽力弥补抹去这块污点。

但是人都是有私心的……

此次伐青,荣寅被重用,而他被晾在一旁。他怎么能甘心?

所以,他暗下鼓动了一些本就对荣寅心存不满的朝臣,上奏弹劾荣寅好大喜功,想借此取代荣寅。

此次荣寅被困,他是最高兴的那一个。

可却怎么也没想到,情势会突转急下,发展到如此地步!

现在冷静下来想一想。这次的事情,他怎么想。怎么觉得是卢治在借此打压警告于他……

或许,所谓的荣寅遭困,就是卢治布下的一个局!

一来,借此在京中巩固荣寅的地位。堵住那些弹劾荣寅的嘴。

二来,就是要落他程思谣的威风,给他敲警钟。

程思谣前后设想了一遍,后背已经冒出了密密的汗水。

他竟一时忘了,荣寅此次出战,背后就是东宫……

而东宫的主子,岂会容许荣寅的权力遭受到威胁?

先前卢治和皇帝对弹劾之言的不闻不问,让他的胆子越发的大了起来。现在想想,卢治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他竟然还在一味的心存不满。满心想着要抢战功!却浑然不知自己的处境,已经犹如临至悬崖边沿!

只要他再有一丝不该有的心思,下一刻就会被推下万丈深渊!

至此。程思谣才算是恍然大悟。

他擦了擦额角的冷汗,想要站起身来,却觉得整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法一样。

莫大的后知后觉的恐惧感,几乎要将他吞没。

还好……

现在明白卢治的用意,不算太晚。

只要在余下的时间里,他恪守本分。想必卢治就不会对他下狠手。

不知想到了什么,程思谣瞳孔一阵剧烈的收缩。忙朝营外大声唤道:“快来人!”

营外士兵掀帘而入,恭声问道:“将军有何吩咐?”

“快,快派人去将我方才派到富台给睿郡王送信的人追回,务必要将那封信追回来!”程思谣近乎是嘶喊道。

士兵被他的反应骇了一跳,但见他神­色­异常焦急,自是不敢有丝毫怠慢,连忙应下,派了营中骑术最好的骑兵将书信追回。

程思谣往椅背上重重一仰,神­色­仓惶。

那封原本是要示威的信,万不能送到荣寅手中……否则,他真的就等同将自己推入了绝境。

纵然这两年来他处处谨慎,但还是免不了被武将独有的好战和功利心迷住了眼睛,失去了判断力,一步步的将自己逼至死角内,还浑然未觉。

不多时,程思谣内心的惊怕稍稍平复了一些。

外方有士兵禀道,副将齐泰在营外求见。

程思谣稍整了神态,准了齐泰进来。

齐泰神­色­焦躁不安,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难捱。

“将军,咱们要在漳州呆多久?今夜是否启程追赶荣家军?”

“不急,等睿郡王的指令下来,我们再作打算。”

齐泰赫然瞪大了双目。

放在在城门前,程思谣纵然不许他多说,但也不难听出他口气中的隐忍不发,可现下……怎么好似什么不满的情绪都没有了,只有满满的服从之意!

这可不像程思谣!

“将军,难道您忘了我们此处前来的目的吗?!”

他们可是来打仗的!

不是来给荣家军当后援的!

况且,单凭荣家军这等骁勇,若是他们不争,只怕连当后援候补的机会都没有……

“一切听我吩咐!若让本将军发现你私下煽动军心,即按军法处置,决不轻饶!”程思谣无意同他多说,直接放了狠话压下来。

齐泰眼中飞快的闪过一抹不甘,而后敷衍的应答一声,便转身大步离了营帐而去。

“什么东西!”前脚出了营帐,齐泰便狠狠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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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409:出银五十万

十日后,荣家军终于一鼓作气拿下了富台城。

这是出征以来,打的最久的一战。

但只要过了富台,往前十多座城池都是一马平川之势,要省力的多。

数十万汇合至富台的荣家军,全军欢欣不已。

京中派人押送来了粮饷和军需。

入夜,举营上下举行了庆功宴。

就连出征以来,为了谨慎起见滴酒未沾的荣寅,也同将士们畅饮了几杯。

宴后,荣寅回了营帐内查看各处递来的密信。

“回禀睿郡王,押运来的军粮等物一应入了库。”押运粮草而来的北营校尉来至营中,同荣寅禀道。

荣寅收好书信,忽而问道:“我听闻,此次押送过来的粮饷与兵器,似乎与往年不同。”

看守库房的士兵早早就跟荣寅禀明过了。

说是这次的粮饷,米面皆是最上乘,猪牛羊­肉­更是较往常多了三倍还不止,就连普通士兵所使用的兵刃等,铸造的材质也提了不止一个等次。不仅如此,还一并送来了全新的被褥衣物,做工布料均是挑了最舒适的。

在外行军打仗,本就是一件极吃苦的差事,这下倒好,吃住穿行,竟是不比在家时差。

荣寅可不认为,这会是卢治的意思。

卢治断然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纵然,此次他冒险配合卢治做了一场深陷囫囵的戏……

他现在满心想着将青国拿下。早日回京,这一点卢治深知,所以不会给他施这些恩惠。

而且这种近乎奢侈的军用程度……传了出去。定会徒招非议。

只怕如今朝堂之上,又该有人借机弹劾他想要伺机挖空国库,有不臣之心了吧?荣寅在心里冷笑着想道。

却不料那校尉道:“回郡王,此次押送而来的军需,一应都是由百姓捐赠的银两置办的。”

荣寅一愣。

校尉又恭敬的说道:“郡王带领荣家军出生入死,为国征战,百姓们怕士兵们吃住不称心。才发动了捐赠事宜。百姓们有此举动,也是说明郡王极受百姓们尊重爱戴。”

夏国历史上。百姓们除却应缴纳的赋税外,主动捐赠军需物资的,这还是第二次。

第一次,便是当年荣寅的父亲。雍亲王出关征战西域之时。

荣寅不免觉得心头一热。

纵然他本身的出发点并没有那么高大的志向,所做一切皆是为一人而已,可现下猝不及防的,得到了这等至高无上的认可和拥护,作为一军领帅,他为整个荣家军感到自豪。

想到日后要走的路,也觉得越发有动力了。

万青在一侧忍不住疑惑道:“可这么些东西,也不是普通的百姓们能捐赠得了的啊……”

按理来说,百姓们捐赠物资。不过是些粗粮家禽­肉­食再加上些做工普通的衣物盔甲罢了,像这种,万青觉得实在是……太上档次了。甚至是……有些太铺张浪费了。

荣寅也觉得这太过夸张。遂拿疑问的眼神看向那校尉。

校尉犹豫了会儿,而后露出了一个有些莫名的笑。

荣寅被他这突兀的一笑,笑的有些懵。

“有话便说。”荣寅道。

“是。”校尉忙地点头,脸上的笑却没有淡去,就听他说道:“此次捐赠,据军需处统计。百姓们约是捐赠了三万两银。”

三万两……

已经是个很了不得的数字了。

这也只能是在百姓富庶的乐宁城里才能做得到,换了其它地方。只怕根本是可望不可即。

可是不对啊!

这些东西……供给几十万士兵吃用的东西,岂是三万两能包的住的!

依照他这些年行军打仗的经验来看,只怕三十万两都有些勉强。

万青愣了会儿,便朝那校尉问道:“那余下的,是开了国库不成?”

若果真如此,可不见得会是一件好事!

指不定那起子人会怎么弹劾他家主子呢!

宁可不吃这些好酒好­肉­,不穿这些好衣,那也不能给自家主子留下话柄啊!

万青急了,刚要再开口说话,却见那校尉连忙地摇头,而后声音低了低,看着荣寅说道:“除了百姓们合力捐赠的三万两之外……叶记茶铺的东家,捐了五十万两。”

“啊?”万青尾音拉的老长,眼睛瞪圆了问:“哪个叶记?”

“就是叶落银姑娘。”校尉答道。

万青的嘴巴张了又合,没能发声说话。

五十万两啊……

荣寅目光凝固住,看不清内里情绪。

时隔已久,猝不及防的忽然再听到这个名字,竟就足以摄住他的心神。

本以为这么久来不曾给她回信,再加上上次深陷困境也不曾让人给她递去只言半语,反倒让她派了白古过来打探消息,一件件事情下来,她该是失望之极的,至少也要生好一阵子气吧?

却不料,仍旧在处处为他着想。

这么久来,他曾提笔无数次想写封信回去,可是却不敢。

他怕一开口,便停不下,甚至要忍不住回去见她。

所以只有作罢。

失神之际,那校尉又在说道:“本是用不了一半的,只是叶姑娘交待了处处要按照最好的来置办……”

谁给钱谁就是老大,自然是她说了算。

只要有人出银子,军需处才不管好坏。

“而且叶姑娘还说了,以后荣家军打仗的用度,都要按照这个标准来,银两只管让她来出。”

这样大的手笔,现在说起来,校尉还觉得汗颜不已。

之前虽是听闻睿郡王同叶记的女东家两情相悦,但潜意识里还是觉得,一介商女攀上荣家独子睿郡王,怎么看都是有攀高枝儿的嫌疑。

可通过这件事,众人才惊觉叶记背后竟然有着如此之大的财力支撑。

有点钱没什么了不起的,商人还是商人,可是,当你有钱到了一个地步,就不一样了……

这样随随便便就拿出了五十万两来,且放下了‘日后荣家军的用度都由她承包了’的如此大话,想必放眼夏国,也找不出第二个主儿来了吧?

眼下看来,‘攀高枝’这一说法,是还有待考察……

万青已然惊讶的嘴巴都合不拢了。

竟没想到,叶姑娘来乐宁短短几年的时间,生意就已经做得这么大了?

这两年来,主子在外面打仗辛苦,想必她一个弱女子料理这些生意,定也是疲累不堪吧……

万青心有戚戚焉,默默叹了口气。

说句实在话,他虽然对落银没有什么意见,但对于主子这次贸然征战,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为荣寅觉得不值的。

毕竟只是一个女子而已……

可现在,他的想法却不同了。

自家主子待叶姑娘是义无反顾,可叶姑娘待自家主子,何尝不是倾其所有……

既是相互的,便没有值得不值得这一说。

近来叶记茶铺在夏国的名声,再一次被炒的火热。

叶记茶铺出银五十万两替荣家军置办军需,不仅树立了一个痴情而阔绰的叶记东家,更造就了叶记茶铺这个良心商号。

这种效果,是落银始料未及的……

她是个­精­打细算的商人没错,可做这件事情之前,她想的只是怎样能让荣寅过得好一些,再好一些,仅仅是这样而已。全然不曾涉及商界名声问题……

对于这种影响,顶多算是个后知后觉。

宫中御赐,咸丰帝亲自书写的匾额,于三日前,已经稳稳的挂在叶记茶庄。

先前是靠茶叶打开了茶界大道,现在则是靠美名博得了尊重。

不管怎么说,总归是好事一桩,落银自是乐见其成。

说到好事,近来则还有一件好事值得一提。

那就是,白景亭娶了继室进门。

这位新进门的国公夫人汪氏,落银在大婚当日曾得见了一面,并无过多了解,但据建安侯夫人说,是个极贤淑的女子,之前乃是她在国学院中的同窗好友,是现任左丞相的胞妹,还同程思谣的夫人有着表姐妹的关系。

汪氏虽仅小了建安侯夫人五岁,但二人很聊得来。

而至于她何以步入中年还未出阁,听说乃是由于正值谈婚之年,遭了一场重病,一养便养了五六年有余,极不容易等身子养好了,却已经错过了大好年华。

这些年来,挑挑拣拣的,坏的她看不上,好的又没那么巧合适的,便耽误至今。

说是白国公府通过中间人上门议亲的时候,这汪氏由于忍受不了外界人的非议,已经做好了再过几日便出家为尼的打算……

好在,赶得刚刚好。

说到底,也是一个缘分。

这一日,落银携礼来到了白国公府,算是正式拜见这位新舅母。

来至汪氏所在的齐玉院,落银等在门外,下人进去通禀。

几个呼吸间的功夫,下人就行了出来,请落银进去。

落银这边刚一踏进前堂中,就听得一道悦耳却不失稳重的声音传了过来——“都是一家人,哪里来的那么多的规矩,现如今天儿这么热,等在外头作何?下次直接进来就是了。”

落银微微愣住。

或许是因为前一个舅母对待自己实在太过不友善,以至于落银对舅母这个词,已然提不起什么好感来。

正文、410:谁吃了亏

故此刻听得汪氏如此亲切的招呼自己,竟觉得十分不得劲儿……

“舅母。”抬头见汪氏从内室行出,落银行了个礼。

“快坐吧。”汪氏一边招呼着她坐,一边又吩咐着丫鬟去上果点和茶水,还招呼着自己的陪嫁婆子将桶里化了大半的冰块给换一换。

总之一系列的动作下来,只叫落银觉得……受宠若惊。

“早前就听说过你了,听她们一直在夸着你呢……”汪氏坐下后便笑着开口说道,看向落银的眼神,满含着喜爱和赞赏。

落银郝然一笑,“都是伯母们抬爱了。”

汪氏口中的她们,想必就是建安侯夫人她们了。

“哪里,我瞅着你也好的很。”汪氏一打见了落银,笑容就没消退过,“之前一直想寻个机会见见你的,奈何不怎么出门,就想着得是个什么样的妙人儿?却不曾想……竟就成了你的舅母。”

落银听得她一番喜爱却不做作的言语,脸上便也浮现了笑。

二人说话的间隙,她将汪氏打量了一番。

汪氏长得不算艳丽,属于清丽类型的女子,黛眉细长眼,一张鹅蛋脸未施脂粉。加上步入中年的缘故,身上就多了一份沉淀下来的气质,再加上一身居家的葱绿­色­薄褙子,髻上横Сhā着一支朴素的银凤钗,总体给人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由于心中有了这份好感的存在。余下的交谈中,落银也逐渐的放开了。

汪氏显然也十分高兴,一边找着话题。一边招呼着落银尝尝盘中的糕点,多数都是她带来的婆子做的,是在外面吃不到的东西。

以至于一身宫装的白瑾瑜带着宫女过来的时候,刚一靠近厅堂,就听得二人的笑谈声。

叶落银怎么也在?

听出落银的声音,白瑾瑜的眼中即刻被厌恶所盛满,脚下的步子也不由得更快了些。

待步入厅堂内。瞧见眼前汪氏同落银有说有笑的情景,更是气不打一处儿来。

“呀!太子妃娘娘怎么这个时辰回来了?”汪氏身侧的婆子眼尖。惊道。

汪氏和落银齐齐望去,见果真是白瑾瑜,皆是收起了笑意,起身行礼。

见叶落银垂着头对自己见礼。白瑾瑜心里总算是找回了一丝平衡。

刻意的耽搁了一会儿,待她坐好之后,才似漫不经心地道:“免礼吧。”

汪氏脸上已经换上了淡淡的得体的笑容,声音也不再那么随意,“太子妃回来,怎不让下人通传一声儿,也好准备准备。”

白瑾瑜冷笑了一声,语含讥讽的说道:“本宫回自己的家,还要让人向你通传不成?”

她对汪氏的不满。是在汪氏嫁进来之前,或者是说在得知白景亭要再娶之后,就已经开始了。

不管嫁进来的人是谁。她都不会给对方好脸­色­看。

汪氏脸上的笑僵了僵,遂道:“太子妃觉得怎样合适,便怎样就是。”

“你——”白瑾瑜脸­色­一阵反复,只觉得一拳头打在了软棉花上头,十分无力。

落银微微抿嘴笑了。

一言两语,便见胜负了。

就白瑾瑜这点道行。要想给汪氏气受,看来没那么容易。

“民女还有事要办。就先告辞了。”说话间,落银站起了身来,无意跟白瑾瑜多待。

白瑾瑜是个典型的,自己若是不痛快,便就要别人更不痛快的人,她可没兴趣留下来等着白瑾瑜找她的茬儿。

白瑾瑜瞥了她一眼,并未说话。

她自然也是不想看到落银的。

落银见状,便同汪氏道了别。

汪氏交待她路上小心,又说得空来说说话,又让丫鬟包了些方才落银多尝了几口的糕点带上,这才放人离开。

白瑾瑜在一旁看着汪氏将她视作无物一般,暗暗咬了牙。

“这才几日,关系竟是情同母女了么。”她口气讽刺的说道。

汪氏笑了笑,从容地道:“我就觉着表姑娘的­性­子十分讨喜,确实觉得亲近的快。”

压根儿就像是没听出白瑾瑜话里的嘲笑似得。

其实,舅母同外甥女的关系情同母女,这有什么好值得嘲笑的?

白瑾瑜脸­色­一阵青白交加,却又找不到借口发作。

想到自己回来的目的,她总算平复了些怒气。

“我爹呢?”她口气不善的问道。

汪氏仍旧跟没听出她不高兴一样,脸上始终都是笑盈盈的,答道:“今日吏部尚书家的二公子大婚,老爷道贺去了,晌午不回来用饭。”

白瑾瑜一听自己扑了个空,更是气闷不已,站起了身就要往外走。

几名宫娥连忙跟上。

汪氏却在背后问道:“太子妃既然回来了,不留在家中用了饭再走么?”

“不必!”

白瑾瑜气呼呼的丢下这两个字,便甩袖而去了。

见她走的远了,汪氏身侧的婆子禁不住叹气道:“太子妃娘娘这­性­子,真是不好相与。”

“她打心眼里看不上我,我也没觉着她有多么了不得。”汪氏捏了茶盏轻啜一口,而后垂眸将盏子搁下,笑道:“毕竟是个孩子,只要她不过分为难我,我自然也不会为难她。免得教老爷在中间为难……”

“夫人说的是。”婆子颔首赞同道,顿了会儿,想到了又说道:“就是不知道太子妃这急急火火的赶回来找老爷,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儿。”

汪氏闻言又笑了。

而后又轻轻摇头。

替她捏着肩的婆子疑惑不已。

就听汪氏说道:“她能有什么要紧事。顶多就是在东宫里又不顺心了,想让老爷通通关系……也不想想,那东宫里的事情。便是太子的家事,老爷哪里管得着?她这­性­子呀,日后吃亏的地方还多着呢,你且看着吧——”

末了,又叹了口气道:“多经历些事,也好懂事起来,长久下去。只怕会失了太子殿下的心。届时怕是真的要吃亏了……”

对于白瑾瑜她没有什么感情可言,但白瑾瑜总归是白家的人。她在宫里如果能安分些,老老实实的守着太子妃的位置,对白家自然是好的。反之亦是这么个道理。

而事实汪氏只猜对了一半。

白瑾瑜确实是在东宫里吃了一个不足为道的小亏,但是她借这这个小亏。让欧阳芊吃了个大亏。

然而,这事儿却还没完。

这不,她刚带人回了宫里,就有一名眉心长着红痣的宫女前来,说是太后想要见她,请她过去一趟。

这宫女的态度,虽然恭敬的让人挑不出毛病来,但却让白瑾瑜清楚的感受到了一分不友善。

据闻欧阳芊之前在太后宫中伺候,想必这宫女是同欧阳芊有些交情。所以才这副模样。

白瑾瑜冷哼了声,轻蔑的扫了宫女一眼,而后道:“本宫知道了。你先回去给太后她老人家回话,本宫收拾收拾便过去。”

宫女应了一声“是”,临走前又提醒道:“那请太子妃快些,莫要让太后娘娘等急了。”

什么个卑贱的玩意儿,竟然也敢这么跟她说话!

白瑾瑜望着那道离去的背影,暗暗将此宫女的样貌记了下来。寻思着日后最好别让自己有机会碰到她,要不然定要她好看!

生气归生气。但太后让她过去,她自然是不敢违背的。

而且,太后有话跟她说,她也同样有话要跟太后讲。

白瑾瑜回到寝宫换了身衣服,又重新梳了发髻,描了妆,这才带着蓝灵等四位贴身丫鬟去了意宁宫。

白瑾瑜这是第三次过来,因为太后身体抱恙,所以她无需日日过来请安,只需每日早晚去皇后那里,但纵然如此,也叫白瑾瑜觉得厌烦非常。

一来到意宁宫,白瑾瑜就被人请进了太后的寝殿。

隔着帘子行了礼,太后便让人给赐了座。

二人便隔着这么一道密密的珠帘子说话。

白瑾瑜坐在这里,也能闻得到熏香遮掩下仍旧略有些刺鼻的药味儿。

自打从卢安淼事败之后,老太后的身子每况愈下,能撑过这两年,已是奇迹。

“不知太后娘娘唤孙媳过来有何吩咐?”白瑾瑜明知故问道。

“哀家听说你罚了芊儿那丫头。”太后声音苍老而嘶哑,无从辨知喜怒。

但她这么直截了当的抛出这句话,还是叫白瑾瑜眼皮一跳。

理了理心情,白瑾瑜挺直了脊背,道:“下人不懂规矩,孙媳只是依照宫里头的规矩稍加教训了一番而已。”

太后闻言在心底冷笑开来。

稍加教训?

今日东宫传话过来,说是欧阳芊先是被打了二十板子,后半夜更是跪到了天亮,今日可是被人抬回去的,至今都昏迷着!

这丫头自打入宫来,何时受过这样的苦!

而且欧阳芊是太后派去东宫的,被白瑾瑜这般欺辱,不正是间接跟太后作对吗?

“首先,哀家要纠正纠正你这这句话——芊儿她可不是什么下人,她本是功臣之后,原不用伺候任何人。其次,哀家想知道,芊儿她究竟犯了什么错?”太后的声音自珠帘后传来,显然带了些怒意。

白瑾瑜不以为意的撇撇嘴。

而后道:“太后娘娘是不知道当时的情况,您瞧瞧,孙媳的手到现在可还抹着烫伤膏不能见风呢!太医说指不定是要落下难看的疤。要搁在东宫里头,奉茶烫伤了主子的手,拉出去打杀了也是合乎规矩的。”

正文、411:被赶回家

白瑾瑜扬了扬包起来的右手背,又道:“孙媳就是看她是太后娘娘您的人,这才让下人手下留情,留了她一命。”

太后闻听,当即气的咳嗽个不停。

听听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嬷嬷又是抚背,又是让宫女奉茶的,一时间脸上怒意滔天。

“说到这儿,孙媳也有几句话想跟太后说一说……”白瑾瑜恍若未见一般,继续说道:“太后娘娘得空也要跟这欧阳芊说说才是,明明是个下人,偏生还拿自己当主子看,孙媳是觉得没什么,可东宫里的下人怎么看?不知道的,还以为太后您教导无方呢!这次的事情就算了,孙媳不同她多做计较,但若是日后再出现这的情况……为了服众,孙媳就只能依照规矩来办了。”

太后气的脸­色­铁青,险些要背过气去。

想要开口,却只能不停的咳嗽。

“放肆!”嬷嬷忍不住黑着脸叱责了一句,“胆敢说太后娘娘教导无方,莫不是白国公府就这样教导太子妃的不成!”

白瑾瑜冷冷瞥了她一眼。

开口却带了些冤枉的意味,“嬷嬷何时听本宫指责太后娘娘教导无方了?本宫只是在说,不知道的下人还以为是太后娘娘教导无方呢……嬷嬷这样曲解本宫的意思,是何居心?”

那嬷嬷被她堵了个死,一时间竟然是无言以对。

“若无其它的事情。孙媳就先行告退了,太后娘娘您身子不好,还是多歇息着吧。”

说罢。略显敷衍的行了一礼,便带着丫鬟们出了意宁宫去。

太后好半天才顺过这口气来,脸­色­苍白的靠在迎枕上。

“真是造孽啊……”她不住的摇着头,虚弱的道:“选来选去,最后竟是选了这么一个不省心的!”

“太后娘娘您莫要同她一般计较,万万要保重身子啊!”嬷嬷吓得不轻,生怕太后会有个万一。

这个太子妃。也实在是太不懂事了!

“哀家算是明白了,她这是存心不想给芊儿活路。这次就是来给哀家打个‘招呼’的!”太后愤愤道。

方才白瑾瑜说什么来着?

什么叫,这次就算了,若是下次再犯定要依照规矩办事!

什么犯错,什么规矩。还不都是她一张嘴说了算!

“如果连芊儿都保不住,哀家怎么对得起她死去的父母……”太后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向来仁慈的眼中也多了一抹冷意,“这个孙媳,哀家真真是消受不起!这样心思狭隘又狠毒的人,日后哪堪大任!”

听太后这么一说,嬷嬷不禁也担心起来,建议道:“不然先将芊姑娘给接回来养着伤,再作打算吧?”

“不必了。”太后微微闭了闭松弛的眼睛。说道:“现如今天下大统在即,而芊儿去了东宫里,也有几个年头了……”

嬷嬷愣了愣。遂诧异道:“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说……”

太后不可查的一点头,而后吩咐道:“差个人去东宫里等着,太子若是回来,便将人请到这儿来。”

嬷嬷应下,眼中闪过欣慰。

芊姑娘是太后娘娘一早栽培出的太子妃人选,这位置被人取代。太后本就对白瑾瑜没有太多好感,现在她又这般触太后的底线。也怪不得太后下定决心了……

这厢,白瑾瑜意气风发的带着丫鬟回了东宫,大有打了一场胜仗归来的架势。

蓝灵却有些忐忑,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

白瑾瑜见不得她这副模样,边让人给自己取下护甲,边道:“有什么话就说,藏着掖着做什么?”

蓝灵闻听此言,方垂首犹豫地说道:“奴婢,奴婢是在想……方才太子妃您那么跟太后娘娘说话,是不是有些……不合适了……”

她自然知道自己没有资格来指点白瑾瑜,但是身处宫中,她们这些做奴婢的跟主子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有些话,她不得不说。

白瑾瑜轻哼了一声。

“你个蠢货,难道没看出来么,那欧阳芊平时敢这么趾高气扬的,还不是因为有太后给她撑腰?本宫昨个儿之所以没让人打死她,就是不想落下话柄,今日我过去,把话摊开了,改日我随意寻个借口把她打杀了,太后也说不出什么来。”

她这如意算盘打的不错,可就是太一厢情愿,把其他人都当做傻子来看待了。

蓝灵听她要打死欧阳芊,更是吓的不轻,连连地道:“万万不可啊太子妃!这欧阳芊纵然有不对的地方,可毕竟是太后娘娘的人,而且太子殿下又待她特别,若是她出了什么事的话,只怕太后娘娘和太子殿——”

“住嘴!”白瑾瑜忽而高喝了一声,打断了她。

她恨得就是卢治待欧阳芊特别!

蓝灵反应过来自己触了白瑾瑜的楣头,连忙跪下求饶。

白瑾瑜十指紧紧扣在手心里。

“太后有什么好怕的,看她那样子也活不了几日了,本宫堂堂一个陛下钦定的太子妃,未来的一国之母,岂会怕她!”

听着这狂妄的话,跪了一地的宫女们,个个都胆战心惊。

这话要是传了出去,后果可不堪设想,是连带着她们都要跟着一起遭殃的!

真是不知道该不该夸一夸这位太子妃胆子够大……

卢治近几日不知在忙些什么,回到宫中的时候,已是夜半。

然而一踏进东宫殿门,未来得及往里走,就被等候了大半日的意宁宫的宫人给请走了。

消息传入白瑾瑜的耳中。

白瑾瑜不屑的撇了撇嘴。

欧阳芊再如何。在她眼里就是个下人。

太后纵然先她一步跟卢治告状,她也不怕。

她才是正太子妃,她有什么可怕的?

多年来。在况氏的宠溺和纵容下,作为白国公府唯一的孙女,白瑾瑜别的没学会,唯独养成了一副目无他人,并无限放大自己优势的­性­子。

可是现在的她,根本意识不到这副­性­子会对她的以后,产生怎么可怕的影响。

八月中旬。乐宁城迎来了一年之中最为炎热的大暑天儿。

骄阳烘烤着大地,似将整个天地都化作了一个大蒸笼。

而一脸沮丧斜挎着布包。手里拿着封信,满脸汗水从外头回来的虫虫,俨然就是这蒸笼里的一只白白­嫩­­嫩­的包子。

落银自打从身上的寒蛊被逼出之后,身子骨日益的好起来。寒症发作的现象也没那么难捱,更难能可贵的是,因祸成福,不再惧冷。

可却开始怕了热。

这一日,她无论如何也没敢出门,唯恐中暑,让肖肖挖了两桶冰放在房间里,正理着各个茶铺账房送来的账薄。

上月底,她趁着因为捐赠军资。叶记日益大噪的名声,在左右的临城中各自开了两间新铺,收效甚好。

落银将账目理清之后。拿着算盘敲了敲。

现如今手上的闲钱,除掉茶庄茶铺里需要运转的资金,约莫还剩下三百二十多万两。

不停延伸的生意范围,和争相上门合作的茶商,再加上落银秉承着‘反正技艺迟早都要被人偷学去,倒不如趁着还没被偷自己趁早以高价卖出’的­奸­商原则。近月来,光是卖制茶秘技的银子。加在一起就要近百万两。

自然,像是黄金翎和花茶之类的秘方,是对方出多高的价她都不会卖出去的,能卖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一些方子。

然而这对叶记来说无关紧要,随随便便一个方子落到其余茶铺的手中,可谓是如获至宝了。

在这种情况的趋势下,夏国茶业界有了空前的飞跃,将原本领先一步的青国,甩出了几条街之外——这是落银的举措,对大局所产生的影响。

而若说对个人产生的影响,便是——使得叶记每月的进账至今都没有个稳定的数目,因为一月比一月都要赚的多。

就如同杜泽所言:他家东家就是个天生的商人。

这种商人的天­性­,使落银此刻望着算盘上得出的数字,心情倍为舒畅。

肖肖端了冰镇的绿豆粥进来。

这些冷东西,搁在从前,落银必然都是碰也不敢碰的。

可现如今不同了。

落银刚接过调羹,打算吃上两口解解暑,就听得虫虫的声音传了进来——“姐姐……”

落银愣了愣。

心道今个儿也不是私塾放假歇课的日子,怎么大上午的,人就回来了?

满头汗水的虫虫垂头丧气的走了进来,因为刚从外头进来的缘故,仿佛整个人浑身都冒着一股子灼人的热气。

落银瞧见他这副­精­神不振的模样,心道莫不是中暑了,便连忙让肖肖去打水过来。

又招呼着他将这碗绿豆粥吃下。

却见虫虫理也不理,只是将绣着‘叶正羽’名字的书包自身上取下,遂怏怏不乐的道:“先生让我回家……说以后,都不让我再去私塾里了。”

落银诧异的看着他。

然后便正了脸­色­,皱着眉严肃地问道:“可是在私塾里闯祸惹先生不快了?”

教虫虫的那位先生,落银是熟识的,看起来是古板了些,但不是迂腐的人,而且对虫虫也是极喜爱的,怎会因为一点小错,不看她的面子,不看曾通玄的面子,就这样撵了人回来?

由此看来,只怕不是个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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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412:就是看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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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有……”已经九岁的虫虫,说话没了早年的那股软糯劲儿,但此刻揪着衣角站在那里瘪着嘴,还拿一双泪汪汪的眼睛看着落银,却也可怜非常。

落银很没骨气的软了心。

面上却依旧做出生气的模样,质问道:“那先生何以赶你回来?”

“我也不知。”虫虫委屈的摇着头,道:“今日我去上课,先生便没让我进学堂……只给了我这封信,说要我拿回家,以后,以后就不用来上课了……”

这孩子是十分好学的,每日去私塾上课,于他而言乃是最值得高兴的一件事情。

现在被最敬爱的先生无缘无故的‘开除’,自然难受非常,说着说着,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什么信?”落银捕捉到重点。

虫虫这才将那封信双手交给落银。

落银拆开了看。

虫虫则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抽泣着,并未放出声来哭。

落银突地笑了。

虫虫拿一双泪眼疑惑的看着她。

“喏,你自个儿瞧瞧,先生都说什么了。”落银将抖开的信纸送至虫虫眼前。

虫虫抹了把眼泪,借着落银的手将信看了。

他虽才九岁,可识字早。作诗是常有的事情,写信看信自然更早已不是问题。

“呃!”虫虫看罢,一个抽噎没上来。反而憋成了一个响亮的嗝。

那信上不偏不倚的书写着一行字:正羽所知所学已远远超出同龄启蒙学子,鄙塾已经无可相教,请另谋高所。

“先生这是在夸你聪慧学东西快呢!别哭了。”落银接过肖肖递来的凉毛巾,给虫虫擦着脸上的汗水和泪水。

虫虫是聪明的,看了这信自然是明白了过来,当即也就不再哭了,破涕为笑。

笑了笑。脸­色­却又苦了下来。

“那,姐姐……我日后要去哪儿上课?”

落银想了想。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只道:“你就先在家玩几日,也好避一避暑气。此事我会同娘商议商议。”

虫虫眨了眨眼睛,而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落银,文绉绉地说道:“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嘿!”落银一竖眉,佯怒喝道:“智不达行不果?这话你是跟谁学来的!”

虫虫往后缩了缩,吐吐舌头说道:“只要姐姐说话算数,自然就不会行不果了……”

落银将伸出去打算教训他的手收了回来,只道:“你放心好了,不出三日。我定要将你送走。”

虫虫闻言,立即咧开了嘴笑,露出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

落银望着他这副乐呵的模样。反倒有些担心了。

幼时,这孩子调皮捣蛋,十分的钟爱掏鸟蛋捣马蜂窝等娱乐活动,让她跟前跟后的没少费心。可这越大,反倒跟着爱读书写字了起来,好学固然是好事。可这样下去……会不会变成一个小书呆子?

落银想到那些酸腐到不行的文人,就不自觉的打了个颤。

虽然。她不苛求虫虫日后能跟着她一起行商,接管叶记茶铺,他想做什么,自己选,她只给意见绝不­干­涉,可是倘若真的成了那种满嘴仁义道德,偏又眼高于顶自恃清高的书生,却不是她乐见的。

任何事情,太极端了都是不好的。

商贾之气,或许是有些市井了,但如果让虫虫偶尔接触接触,倒也可以让他见见世面,增长阅历,吸收人生经验的范围总不能只局限于书中。

之前,她一心忙着生意,又只想着让虫虫接受正规的教育,却忽略了私塾里能教到的东西,始终不够完整。

想到此处,落银便琢磨着,明日带虫虫去茶铺茶庄里转一转。

但是……

她打眼瞅了瞅窗外被骄阳晒的卷叶的花草……

还是挑个好天儿再谈此事罢。

虫虫不知姐姐百转千回,处处为自己­操­心的心思,眼下正低着头一勺勺的舀着凉凉的绿豆粥,聚­精­会神的吃着。

晚饭后,灼人的热气总算稍稍散去了些。

落银月娘还有叶流风和纪海,并着拾香和肖肖、虫虫,都坐在后院中乘凉说话。

当然了,只是月娘她们在说,叶流风只是在听而已。

今夜月光甚为明亮,银白的光辉洒在院子里,不必点灯,四处景物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纪海等人闲来无事,拿上月底刚刚成了亲的肖肖,打趣了起来。

“听说齐三儿可是独子。”拾香同肖肖关系好,便趁机捅了捅肖肖,一脸揶揄地道:“那你婆婆……可指定是急着抱孙子吧?”

“你……瞎说什么呢!”肖肖红了脸,别看这丫头平素粗枝大叶的,可女儿家该有的羞涩,她可一样儿都不少。

此刻听拾香这般打趣她,便就皱着眉道:“你再这样说,我可要让小姐早日给你指了人家嫁出去了,到时……到时你就知道你家婆婆急是不急了!”

这本也是恼羞成怒的打趣话。

可,说者无心,拾香这个处境不一般的听者,却是有意。

想到同龄女子早已成了亲,纵然师傅跟她一般大,虽未成亲,但还有睿郡王两情相悦,不管等多久,至少有个盼头,两个人在一起,那是迟早的事情。

而自己呢?

只有遥遥无期的等待吧?

肖肖没察觉到拾香的不对。自顾自的红着脸。

而纪海,却也淡淡垂了眉。

月娘看了她一眼,便瞧出了端倪来。

纪海跟叶流风成亲。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但肚子却一直没有动静。

月娘给她检查过了,总体没有什么问题,调理的药也不断的往肚子里倒,但始终没见任何成效。

月娘私下尴尬的想着,会不会是叶流风的问题……

可她这个做弟妹的,断然没有说这种话的立场。看着纪海­干­着急,她也曾隐晦的暗示过。让纪海带叶流风去外头看看大夫。

可是……回回纪海看到叶流风那张脸,就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

做男人的都不急,从来都不提起这件事情,她来提。算什么?

是以,这看似无关轻重的打趣之话,却平白戳中了两个人的心窝子。

这种气氛的转变,叶流风木着一张脸坐在那里,不知道有没有察觉的到,反正……就连虫虫都察觉到了。

虽然不甚明白拾香和纪海的心思,但他还是很显老成的摇了摇头,那表情就好似在说:女人啊……就是敏感善变。

落银则是笑了两声,不着痕迹的转开了话题。将虫虫今日从私塾回来的事情拿了出来说。

“既然先生这么说了,那咱们要不要将他送到书院里去?”月娘听了这个消息,既喜又忧。

喜的是。儿子这么聪明有出息,忧的是他今年连十岁都不到,就送去书院是不是太早了……

那里头,只怕再年幼的也得十二岁朝上了,多是些打算求取功名的少年人。

虫虫知道这事他自己拿不了主意,便一边嚼着肖肖递来的云片糕。一边望向落银。

落银未来得及开口,一直沉默不语跟空气一般存在的二叔说话了。

“城中最有名气的不过就是云英书院和景华书院了。”

他常年在外头跑来跑去。茶铺选址什么的一应都被他包揽了下来,对京城中的大概可谓早已了如指掌。

落银却是不同了,她主要是茶庄和茶铺之间跑,别的不怎么了解,就比如叶流风说的这两家书院,她也仅仅是听着耳熟罢了。

可叶流风既说了,便不会错,她刚想开口详细的问上两句,却听虫虫酸酸地说道:“云英书院是有些名气,可里头的先生太迂腐了,教的也都是些陈腔烂词……”

噗!

落银觉得如果她现在正吃茶,一准儿是要喷出来的。

太迂腐,陈腔烂词……!

月娘诧异地看着虫虫,而后责备道:“怎么能这样说先生?书院里教的,不外乎都是一样的四书五经?”

虫虫却只是撇撇嘴,拒不认错。

落银却笑了。

这是好事……这样她就放心了,看来虫虫没有做迂腐的书呆子的打算。

“那景华书院呢?”叶流风面上不着痕迹的问道。

“二哥……”月娘不解的看向叶流风,选书院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全听一个九岁孩子的意见呢?

却见小儿子又摇头了,眉间似还有些不屑。

“我们私塾里好些年长的,读完了五年,便被送入景华书院的,所以我也曾跟着去过一趟瞧了瞧。”虫虫一提起这种事情来,便立即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一本正经的道:“我觉着他们书院的风气固然是好,可就是太好了些……”

“风气好,有什么不好。”叶流风又波澜不惊的问。

肖肖却笑开了,心道小少爷这不是自相矛盾吗,一边说好,一边却又说不好。

虫虫看了看落银,又看了看叶流风和月娘,最后说道:“我觉着没有什么竞争­性­,他们多安于现状,里面的风气虽正,但太闲散了些……”

听他分析的头头是道,落银­唇­边笑意愈深。

“这么说你是看不上这两家最好的书院了。”叶流风淡淡地做出总结。

“倒不是看不上……”虫虫挠挠头,怎么说呢,犹豫了好大会儿,皱着张包子脸,却是道:“那就是看不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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蛇­精­病小剧场:话说到【虫虫是聪明的,看了这信自然是明白了过来,当即也就不再哭了,破涕为笑。】

【笑了笑,脸­色­却又苦了下来。】

【“那,姐姐……我日后要去哪儿上课?”】

【落银想了想,想开口,却又咽了回去,只道:“你就先在家玩几日,也好避一避暑气,此事我会同娘商议商议。”】

【虫虫眨了眨眼睛,而后有些不确定地看着落银,文绉绉地说道:“志不强者智不达,言不信者行不果……”】

【“嘿!”落银一竖眉,佯怒喝道:“智不达行不果?这话你是跟谁学来的!”】

【“啊,就是那个才高八斗,力大如牛,专在城南给人写信算命为生的小非姑娘教我的……!”】

【落银深吸一口气,而后将脸转了过来,忍怒道:“作者菌,我们谈谈——你有事没事犯蛇­精­病,到底有没有职业­操­守啊!!”】

正文、413:考核

拾香和肖肖最先没忍住,笑了起来。

纪海也跟着笑了起来。

月娘也想笑,却是笑不出来。

最好的都看不上,那还怎么入学?

“那国学院,你看不看得上?”落银忽然问道。

除了叶流风之外,余下的人都愣住了,包括虫虫在内。

国学院里的先生……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若想做官,在国学院里的每次考核,都会直接影响日后的仕途……

国学院里多是权贵子女,虽多数好逸恶劳,但这并不妨碍,文人们将它视为最高的学府!

不想进国学院的读书人,不是一个合格的读书人。

但虫虫却想也没想过自己能进国学院。

“国学院,真的能进去吗?”月娘觉得跟天方夜谭似得。

“我看行。”叶流风微一颔首。

虫虫的脸上神­色­格外丰富,有纠结有惊喜有犹豫,更多是却是跃跃欲试。

“那……可以吗?”最后,他满是不确定的看着落银。

“可不可以,要看你自己了。”落银没得商量的道:“我不打算通过舅舅的关系将你送进去,再过几日,便是国学院下半年度的入学考核,你要是过得去便可以进去读书。若是过不去,云英书院和景华书院,你自行挑一个罢。”

自小到大,落银对他虽是疼爱,但对于他想要的东西。多是指引着他自己去争取。

纪海和月娘讶异的睁大了眼睛。

国学院对平民学子的考核要求,可是出了名的严苛,能通过的寥寥可数。说是万里挑一也不为过……

却见那小小的身影,忽然自石凳上坐了起来,握着­肉­­肉­的小拳头,目光灼灼的看着落银,道:“姐姐,我要去国学院!”

四日后,乐宁城落了一场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一下子就变得凉爽起来。

雨水是夜里下的,晨早时分已经渐停。虽然未出太阳,但看无云的青灰天­色­,当是不会再落雨了。

街上的小贩们已经摆好了摊儿,各大商铺。也陆陆续续地打开了门做生意。

或许是因为入夏以来罕见的凉爽天儿,不必再经受烈日的荼毒,故街上的行人较往日多了许多。

马车路过华正街的时候,为避开行人,行驶的极为缓慢。

车里的虫虫,显然是有些紧张的。

这一点,从他没有理会小几上的果点就足以看出。

今日他着了一身天青­色­的小缎袍,踩着一双月白­色­的长靴,一半头发挽在头顶用白玉箍住。余下一半则散在脑后,乍一看,活脱脱的一个圆脸小书童。

这一身的衣服鞋袜。是月娘亲自去扯的料子自己做的,就连衣襟袖口上的木槿花都是一针一线亲自绣上去的,整四日的时间全花在了这上头,可见是对这入学考核多么的重视。

“我同曾先生打听过了,说是这入学考核,筛选出来的学子会由五院的先生亲自出题。题目是先生临时出的,所以到时你随机应变即可。”落银拿帕子捏了块枣饼递给他。又道:“所以现在你要做的就是填饱肚子,放松下来。”

今日的早食,虫虫没怎么吃两口,她看在眼里。

虫虫对她的话向来言听计从,顺着她的话想下去,略略宽了宽心,伸手将枣饼接了过来。

几口啃下去,他点点头道:“果然觉得没那么紧张了。”

落银不由咂舌。

合着这小家伙的紧张程度,是跟肚子的饥饱度成正比的!

从华正街到国学院,马车只赶了两刻钟左右的时间。

入学考核归入学考核,国学院里的学子们课还是照样要上的。

是以,待落银带着虫虫自马车里下来的时候,就见国学院正门左右,停靠着许多马车和轿子,多是华盖加顶,甚至还有几顶宫中的车辇。

车夫们将自家小主子送到后,纷纷调转车头离去。

落银则吩咐了车夫在这等着他们出来。

国学院风气开放,男女学子皆有,但总归男子要占的分量多些,此刻年轻的男女学子们身着国学院简易的学服,陆陆续续的往院内走去,一眼望去极其的赏心悦目。

虫虫看向他们的眼光,含着不掩饰的艳羡。

落银的目光,却是放在了等候在大门左右的一群少年人身上。

大门两侧,再包括后方的那些,加在一起人数竟有数百。

他们的年纪从十三四岁到二十一二岁的皆有,但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穿着都十分的朴素,甚至个别看起来有些寒酸。

更有许多人靠着墙仰着脸,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默念复习着什么。

今日的半年一次的入学考核,想必这些都是前来考核的寒门学子了。

若是家中有势,自然不需经过考核;若是家中有钱,便可疏通疏通关系让有势之人保送进来,自然也不需要经过这道门槛。

他们这副模样,惹得许多前来上课的高门公子们嘲笑挖苦。

“瞧瞧他们这副样子,也妄想进国学院,真是读书读傻了,哈哈……”

“我们家的下人都没有穿这么破旧的衣服的,不嫌丢人啊!”

“每年就最讨厌这时候了……”也有女子们放低了声音,娇滴滴的嫌弃着,“他们一进来,将国学院里的风气都给坏了,一股子穷酸劲儿……”

落银默默翻了个白眼,却也不多管闲事。

只对虫虫说道:“该学的学,不该学的莫学。”

虫虫已经具备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就是落银不说,他也断然不会。

有好些寒门学子都被指点的无地自容,­性­子烈一些的甚至隐隐有动手的打算,却多被理智的同伴拦下。

这里随便一个人,都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招惹的起的。

于是,便有许多前来考核的学子们羞愤交加的离去。

个别的,还险些被折辱的红了眼睛。

“这点小事都忍不得,就是得幸进了国学院,也读不进去。”见身侧又有几人离去,少年人无奈的叹息道。

落银循声望去。

只见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位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年,身形清瘦,眉宇间却有着与年纪不符的沉稳从容,负手站在那里,坦然的迎视着那些拿他打趣的富家子弟,如此这般,倒是让那些纨绔们觉得无趣,反倒不再挖苦他。

似乎感受到落银的视线,少年人转过了头来,见那女子被发现盯着男子看,没有任何慌乱,反倒从容的笑着微一颔首,足显大气。

少年人一愣之后,遂也笑了笑。二人算是打了个招呼。

“姑娘也是来参加考核的?”少年人见她等在这里,便问道。

又见她衣着虽不奢华惹眼,但有眼­色­的,一眼就能瞧出那头顶的两支玉簪,绝非是寻常之物。

而且,寒门里,有几个肯让女子读书的?

所以少年人眼中微带了些疑惑。

“哪里,我早已经过了求学的年纪。”落银略略一笑答道。

果然……想是哪家的小姐来找人的吧。少年人心下释然,刚想掐住话头,却又听她说道:“是带家弟前来参加今日考核。”

说着,便扯了身后的虫虫出来。

“这……”少年人望着矮了自己两三头的虫虫,有些哭笑不得,“姑娘好兴致,竟同在下开起了这种玩笑来。”

“这位兄台言之差矣。”虫虫见他怀疑自己,挺了挺胸膛,道:“有志不在年高,怎可以貌取人。”

少年人被他这有模有样的一番话给惊的愣住,而后回神归来,却是爽朗的笑了起来,一边道:“好好好,是我眼拙了。”

话是这样说,但心底仍旧是不信的,只当是这姐弟俩拿自己消遣寻开心。

而这种不相信仅仅只持续到,他在最后五院先生亲自出题考核的现场,再次见到那道稚­嫩­的身影,以及他面对五院的先生和祭酒的提问时,对答如流的模样……

少年人只觉得,世界观崩塌了……

月娘做好了午饭,等着姐弟俩回来。

今日为了儿子的考核,她没去茶铺,为的就是专心在家等着消息。

然而眼见着要到午时,落银和虫虫没见回来,却等回了被肖肖扶着进来的纪海。

“这是怎么了!”月娘急忙迎了上去,见纪海脸­色­苍白,忙问道:“可是中了暑气而了!”

这话一问出来,月娘都觉得自己太傻了……

今日这凉爽的天儿,若是能中了暑才是奇怪了。

“就是方才在茶楼里,忽然觉得有些头昏,呕到了现在……”纪海说着,似乎又有些反胃。

月娘想着她近几日来食欲不佳的情况,脸­色­微有些古怪。

“来坐下,我来给你把把脉。”

纪海点头,被肖肖扶着坐了下去,伸出了手,边道:“大许是前几日夜里贪凉,没有盖被子,房间里还放了些冰,所以着凉了……加上近来天儿太热,东西也吃不下去,估计是身子撑不住了。方才在茶楼里泛呕,还好忍住跑去了后堂,不然在女客面前失了态,传出去可是丢人丢大发了……”

纪海空着的一只手揉着太阳|­茓­,呼出了一口气。

久不见月娘开口,她才睁开眼睛,看向月娘——“弟妹?”

正文、414:曾平康定亲

“你这不是着凉。”月娘将手收回来,说道。

“那是怎么了?吃坏东西了?”

月娘的神­色­平淡的很,摇头道:“也不是。”

纪海听这也不是,那也不是的,便有些急了,将身子坐正了问道:“那我是怎么了?”

“是……”月娘刻意顿了顿,而后终于是忍不住绽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口气肯定地说道:“你这是害喜!”

“害喜……”纪海点点头,而后猛然瞪大了眼睛,“害喜!?害喜……你是说,我,我这是在害喜!”

月娘被她这副反应逗的笑个不停。

待笑够了这阵子劲儿,才嗔怪道:“亏你还日日为了此事愁眉苦脸,却粗心到连自己的信期都记不得?看这脉象,少说也有两个半月了。”

“我,我只当是吃药吃的有些不准时了……哪里,哪里敢往这方面想!”纪海高兴的是快要哭了,激动的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放才好。

谁都不知道她想这个孩子想到什么程度了!

在大街上,茶楼里,看到人家抱孩子的,恨不得要抢过来才好!

这下好了,谢天谢地……终于全了她做母亲的心愿。

纪海这阵过于兴奋的情绪实在是太过强烈,太过不好平复。

以至于半个时辰过去,落银带着虫虫回到家中,打眼一瞧,就看出了她的异常来。

只见纪海坐在饭厅的大椅子上。谨慎的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处,整体动作做作到了一个极致。而且更让落银和虫虫目瞪口呆的是……她的脸上,一直保持着近乎痴傻的笑容。

这是怎么了?

姐弟二人默契非常的拿疑问的眼神看向月娘。

“你们二婶她……有喜了。”月娘尽量用平静的口气说出这句话,就是怕再次‘刺激’到纪海。

结果还是使得纪海哈哈哈一阵的笑。

落银和虫虫也是惊喜不已。

自然,落银惊喜的是纪海终于得偿所愿,不必再时不时的跟茶楼里的女客们,隐晦的打听关于治疗不孕不育的偏方。

而虫虫高兴的原因则是在于,他终于不再是这个家里最小的那位了……

以后。他也可以摸摸弟弟或妹妹的头,摇头说:你现在还这么小。懂什么?

月娘是不知女儿跟儿子的惊喜中竟是掺杂了如此不寻常的情绪,只一脸期待的问道:“如何了?”

她问的,自然是今日国学院的考核。

落银故意卖关子没说话,只看向了虫虫。

还是让他亲口说吧。

月娘便也跟着看向虫虫。问:“过没过?”

其实,重视归重视,她心底并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毕竟孩子才九岁啊……

“娘,我进了诗院!”虫虫咧开嘴笑着、大声的宣告道。

凭借自己得来的结果,这种感觉真好!

而这种感觉,正是落银想要教给他的一部分。

“进了诗院?”月娘听不大懂,仍旧不确定的问道:“那是不是说……过了?!”

虫虫重重点头,方才一路上刚压下去的喜悦,再次悉数、甚至是加倍迸发了出来。他一头扎进月娘的怀里,高兴地道:“先生说,两日之后我便可以去上课了!”

“真的过了啊!”月娘抱住扑过来的儿子。欣喜地道:“真是娘的好儿子!”

“不仅过了,还考了个第二呢。”落银笑着说道:“统共也就过了五个人而已。”

数百人仅留下了五个合格的,足见严苛的程度。

国学院总分为五院,诗院是排在最首的,其次便是书院,画院。棋院和琴院,对了。两年前还加了一项‘茶’,只是作为了每院学子的共课,每逢三日一堂,暂时未有单独分为一院。

虫虫本是依照要求做了首诗,然而落笔用的乃是落银自创的那一手现代与古代结合在一起的小楷,反倒入了书院先生的青眼,当场大为夸赞,也不理会诗院先生的一张黑脸,劝了虫虫好大一会儿,问他要不要来书院上课,堂而皇之地抢起了人。

然而最终,虫虫还是选在了诗院。

因为书法之于他而言,充其量只是个爱好,他主要的兴趣还是在诗书理学上面。

这一选择,令诗院的先生喜开颜笑,书院的先生则是玻璃心碎了一整地。

说到此处考核,刚进去参加筛选的时候,还出现了个小麻烦——负责筛选的考官见虫虫年龄过小,认为是来胡闹的,死活不让参加。

好在曾通玄今日特意过来旁观考核试,老爷子上前搬出了国学院祭酒长孙愚来,才算是免除了一场麻烦。

说到曾通玄,落银倒是又想起了一件事情来,脸上的笑意,不由地就淡了许多。

今日她之所以回来晚了,便是被长孙愚和曾通玄留下来吃了茶,说了会儿话。

这吃茶的间隙,便从曾通玄的口中得知了这么一个消息——曾平康,定亲了。

京中美名在外,一人顾着曾家诸多产业的曾少爷,终于是定亲了。

这几年来,曾平康对落银的心思,已经在她保持着‘纵然是老死也要等荣誉归来’的这么一副架势下,逐渐的淡却了下来,现如今顶多是朋友间的情谊。

这自然是好事,是落银乐见的。

他既是定了亲,就说明是真正的想通了。

可是……落银想到拾香那张暗藏坚毅的脸庞,不由地叹了口气。

要不要同她说一说?

迟早都是要知道的。

落银有些犹豫不定。

而当晚间,拾香自茶庄回来的时候,落银才发现她的这种犹豫,实在是太过多余了。

因为,拾香已然知晓了。

兴许是太过于关注曾平康的消息,一丝一毫都不曾错过,以至于她甚至比落银早一步知道了此事。

“是我不好……师傅早前就跟我说过,要靠自己争取,可是我没用,一直不敢迈出那一步,也不曾跟曾公子表露心迹……”拾香坐在那里,面若死灰的说道。

落银听罢,沉思了一会儿。

再开口,并未多劝,只道:“既是如此,便当断则断吧,莫要再为了没有结果的事情,虚度年华了。”

拾香没有说话,只是眉眼垂的更低了。

“你若是愿意,我便为你寻一户稳妥的好人家。”落银看着她说道。

拾香的年纪不小了,再拖不得那么久了。

好在她是叶记茶庄的一等制茶师,前前后后代表叶记茶庄赢得了不少茶业的比试,不比当年的那个小茶奴,现如今拾香这个名字,放在茶业界也是被大多数人知晓的。于此,爱慕的人也有不少,只是奈何她心里只装着曾平康这么一个,再容不得任何人。

“师傅不必替我­操­心了。”拾香这次反倒没哭,也不知是不是不愿意在落银面前哭出来,怕她担心,只见她抬起了头来,露出一个本意想潇洒些但却显得分外凄楚的笑,道:“就同师傅您之前所说的那样,女子不一定非要嫁人,非要倚靠男人来过活。只要能活的挺胸抬头,照样可以洒脱自在,令人敬佩——大不了,我一辈子不嫁就是!”

落银不由地愣住了。

这傻姑娘……

而且她竟也记不得何时对拾香说过这番话了。

想了想,大致是那时在徐家茶庄的时候,她认为再也等不到易城的时候,才说出了这样的话吧?

是啊,她心里有了易城,彼时纵然心知不可能再遇,却也不愿将就勉强。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既然是她都做不到的事情,又怎能勉强拾香去做呢?

“那我也不多说什么了,等哪日你想通了,便和我说说。”

拾香知道落银皆是为了她好,便点头应了下来。

心中,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她只怕这一辈子,也无法想通了……

两日后,虫虫穿上了国学院的学服,高高兴兴地去上了学。

今日茶庄有事要落银去处理,所以便是由车夫送他去了国学院。

一下了马车朝着院内走去,他这副小身量儿便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众学子们瞩目的焦点。

“瞧,这不就是刚通过考核进了咱们诗院的神童嘛!”忽然有人伸出了手指指向虫虫。

饶是虫虫还小,却也听得出对方的口气绝非是在夸赞他,而是嘲讽。

“就是他呀……我瞧着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啊。”有人边说,边围了过来。

这一围,人便越围越多。

虫虫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毕竟只是个九岁的孩子,被这么多态度不善,专以欺负寒门子弟为乐的少年们围着,当即就吓得不知所措。

“说话啊?那日考核,不是答题答的挺溜儿的吗听说?”

“难道是个小哑巴?哈哈哈……”

甚至有人开始拿手指戳了过来。

虫虫怕的不行,眼见快要退到墙角处,那些人还在步步紧逼,一时间,眼睛里开始蓄起了雾气。

不远处,同样第一日来上课的少年人瞧见了这一幕,不禁皱紧了眉——这些人连个孩子也欺负,当真是太过分了!

这便是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考入国学院的朱旭,也正是,那日在院门前同落银说话的那位。

他欲上前相拦。

走了三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

正文、415:有家不敢回

他跟这些人不一样,他朱旭穷书生一个,既没权也没钱,就算是勉强劝开了,定也只会给自己树敌。

不过是个孩子罢了,相信他们也不会做的太过分的。

朱旭想到此处,便没再往虫虫的方向看去,转身离开了。

虫虫背部紧紧贴着墙壁,小小的身子微微地打着颤,道:“你们若,若再如此……我便,便告诉祭酒大人了……”

“哈哈!”

“听见没有,他还要告状呢?”

“祭酒大人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一群人哄笑起来,伸出手去推搡着虫虫。

“都住手!”

一群人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稚­嫩­却凌厉的呵斥道。

便有人回过了头去。

待看清正朝着此处走来的高瘦少年,众人互看一眼之后,脸­色­微微一变。

“原来是白少爷……”有人上前阿谀地道。

“你们在做什么。”白明印较两年前长开了不少的眉眼间,藏着怒气。

“是这新来的不懂规矩,我们正打算教教他呢!”几人哈哈的笑着,不以为意的说道。

因为他们知道,白明印并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

平日在国学院里,他几乎更是没有交好的人。

达官显贵的孩子来国学院,与其说是读书,倒不如说是来结交关系的。众人虽是打从心底看不起被过继到国公府的白明印。但是面上,谁也不敢表露出来,家中长辈都叮嘱过。如果有机会,一定要跟白明印搞好关系。

“他是我表弟。”白明印指了指缩着肩膀的虫虫,沉声道。

“什么?”有人惊讶的叫出了声。

哪门子的表弟!

他们怎么不知道,白明印的表弟进了国学院?

而且,这小崽子不是通过考核进来的吗?既然是要考核的,那想当然是不会是什么权贵人家。

“白少爷莫不是在说笑吧!”领头的少年兀自仰脸笑了,“汪复盛几个。我们都是认得的!”

白明印的表兄弟,想来也就是继母娘家。汪家的那几个。

而这个分明见都没见过,听也没听过。

只见白明印已经走至了虫虫面前,而后扯起了他一只手,冷声对众人说道:“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弟。叫叶正羽。”

姑母……姓叶的?

众人挠头,不禁茫然起来。

白明印哪儿来的什么姑母啊?

领头那位少年人,脸­色­突地一变。

该不会是……那个白国公府表姑娘家的吧!

姓叶,不就是那个叶记茶铺的东家吗!

“敢问……”少年人僵硬的抱拳做了个揖,问道:“这位小兄弟同叶记茶铺的东家叶姑娘,是什么关系?”

他这句话一问出来,当场的人十有*都止住了笑意。

从那瞪大的眼睛里,显见都是隐隐猜出了什么。

“我姐姐……叶落银……”虫虫仍旧怯怯的,但提到自己的姐姐。还是忍不住挺直了背。

还真是!

叶落银,叶记茶铺的创始人,东家。

前些日子随手捐了五十万两。惊动了宫中的那个叶姑娘。

白国公府的表小姐。

甚至还十有*会成为未来的睿郡王妃……

而他们方才欺负的这个小孩,是她的弟弟……

四处出现了奇怪的寂静。

“真是……失礼失礼!”少年反应过来之后忙地赔笑道歉,“我们几个就是同你开个玩笑呢……小兄弟可莫要往心里去!”

“是啊是啊。”

虫虫茫然的看着他们。

一时间还不明白,他们态度为何会突然转变成这样。

他转头看看脸­色­紧绷着的白明印,似乎明白了什么。

国学院,要比自己想象的复杂的多了……

所以姐姐。才会让他凭借自己的能力考核进来吗……

这样,才能学会更多。

虫虫隐隐明白了。落银让他进国学院,似乎不仅仅是来读书那么简单,更多的是,大人们常说的为人处事吗?

白明印将那群道完歉意欲上前攀谈的学子们打发走。

“别哭了,他们以后不会再欺负你了。”

外人一离开,白明印的声音显然松懈了许多,脸­色­也不如方才那么冰冷,比起方才,现在的他才更有两年前那个白明印的影子。

现如今的他,在外人面前,再不是那个只会低头不敢说话的孩子了。

但是,骨子里终究还是藏着一股自卑。

这一点,从他额角的细汗就看的出来了。

方才开口替虫虫解围,他不知道鼓起了多大的勇气。

“谢谢明印哥哥……”虫虫同他道谢。

白明印微有些不自在地转开了脸,而后就道:“不用谢,我也在诗院,我们进去吧,快要上课了。”

有白明印帮了虫虫这么一回的前提下,表兄弟二人感情发展的很是迅速。

这一日,虫虫自打国学院回家,便携了白小哥一同归来。

比不得经常跟着落银往白国公府跑的虫虫,月娘只见过白明印一次,且还是一年前的事情了。

以至于还是在虫虫的介绍下,她才认出了来人。

这时,落银也跟拾香从茶庄里回到了家中。

白明印正坐在客厅里,面对着月娘的热情招待,显得有些局促。

落银自然是识得他的,再加上虫虫那日回来后将白明印帮他解围的事情告诉了她,所以心里便对这孩子存了些好感。

“表姐。”白明印见了落银。忙地站起身来行礼。

对于这个表姐,他是打从心里敬佩甚至是崇拜的。

外头那些关于她的传闻,一则一则。他都听说了。

若问他最羡慕虫虫什么,便该是……虫虫他有着这么一位绝无仅有的姐姐。

“坐吧,晚上留下吃饭。”落银笑着让他坐下。

白明印点着头,还是有些局促。

“我去厨房看看,你们先玩着。”月娘对几人说道。

落银点点头,让肖肖去添了一壶茶水。

拾香在一侧坐下,笑着道:“这便是白少爷了吧。上次见还是跟师傅一起,半年时间。长这么高了。”

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是长个子的时候,半年便又是另外一个样儿。

白明印扯着­唇­腼腆的笑着。

虫虫坐在他旁边,又将一碟糕点推到白明印面前。却见白明印摇了摇头,道:“我不喜吃甜食。”

“既是这样,那待会儿便多吃些菜。”落银朝外头看了眼,天­色­已经大暗,便道:“待吃完了饭,我让车夫将你送回家。”

这么晚让一个孩子单独回家,她不放心。

却见白明印抬起了头来,欲言又止。

虫虫看了白明印,忙地对落银说道:“姐姐。明印哥哥晚上想歇在这里,明早同我一起去学院。”

落银微微一愣。

白明印一看就是个极守礼的孩子,前些日子还听汪氏犯着愁。说孩子太内向了,不爱出去走动。

所以今日他前来并答应留下用饭,已经让她很惊讶了。

“可是跟舅舅舅母闹脾气了?”落银状似开玩笑地问道。

白明印低了低头,道:“并无……”

那是何故?

落银看向了虫虫。

虫虫擦擦嘴,才道:“是白表姐回来了,今日一早。还发脾气伤了明印哥哥呢!”

说着,就指向了白明印的手。

白明印火燎一样。忙将左手往背后藏去。

但落银和拾香还是瞧见了他手上绑着的药布。

这白瑾瑜!

落银不禁皱眉,看向白明印道:“再有这种事,你只管告诉舅舅和舅母。”

“无妨!”白明印忙地摇头,而后又放低了声音说道:“姐姐她,只是回来小住几日……我见她心情不佳,怕再惹了她不高兴……”

可见是怕极了白瑾瑜的。

让白明印有家不敢回,不得不说白瑾瑜这姐姐做的,当真奇特非常。

拾香讶异地张大了嘴巴。

堂堂太子妃,娘家没什么事情,好端端的怎么要回来小住?

这似乎有些不合规矩吧?拾香下意识地看向落银。

落银也想觉得有些不对。

听白明印这么说,只怕十有*是白瑾瑜又遇着不顺心的事了。而她这种一切以自己为先的­性­子,若是不改一改,注定是要看谁都不顺心的……

见落银未语,少年的头更低了。

“那这几日,你便吃住在这儿吧,待会儿我就让肖肖给你收拾一间空房,再让人去给舅舅舅母递个信儿。”

白明印微微一怔之后,脸上便是少见的欣喜,忙又跟落银道谢:“谢谢表姐。”

落银失笑,“这有什么好谢的,你既喊我一声表姐,我便将你当弟弟看待。在学院里,还麻烦你多照顾照顾虫虫了。”

白明印听罢不住的点头,鼻子微有些泛酸。

白国公府。

汪氏收到落银差人递来的口信,松了口气。

这个时辰白明印还没回来,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呢,原来是去了叶家。

去了叶家也好,至少孩子不用对着白瑾瑜这尊­阴­晴不定的大神,免得再受委屈。

“要不要去跟老爷说一声儿?”婆子提醒道。

汪氏摇摇头,“指不定她要跟老爷闹到几时呢,你就别去触这个楣头了,老爷回来歇息的时候,我再同他说吧。”

婆子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是,便不再多说。

想着今早白瑾瑜回来,大发雷霆,殃及了无数下人甚至包括白明印的情形,婆子不由地打了个冷战。

正文、416:出气倒成添气

富贵人家的小姐,养的娇气的多了去了,可刁蛮到这个地步的……真真是见所未见。

此刻,看着眼前哭喊的女儿,白景亭头疼不已。

“爹,您一定要为女儿做主啊!再这样下去,那个贱人迟早要踩到我的头上去!”白瑾瑜哭得眼睛都肿了。

自从她上一次让人杖责了欧阳芊,卢治待她就一日比一日的冷淡起来。

现如今,甚至都不进她的房了!

更令白瑾瑜恼火的是,欧阳芊在东宫里的地位越来越高,宫女下人们个个拿她当主子奉着,不必多想,肯定是卢治的授意,如若不然,谁敢跟她这个太子妃作对?

现下看来,卢治的心已经越来越偏了……

这个认知,让白瑾瑜既恼怒又不安。

在宫中她身边一个得力的人也没有,几个大宫女对她更是阳奉­阴­违,她谁也指望不上,只有回家找白景亭想法子。

白景亭叹了口气,看着她,“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

见白景亭不给她出主意,反笑话她这狼狈的模样,白瑾瑜哭得更凶了,边控诉道:“这还不是被那个小贱人逼得!”

“住口!”白景亭皱眉喝道:“女儿家怎可口出污秽!”

白瑾瑜被他训得,哭声渐渐地消了,但眼泪却仍旧在不停的掉。

白景亭看着她这副模样,确实也有几分可怜。虽不是亲生,但也是看着长大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声音放柔了些。规劝道:“没进宫之前,为父就已然同你说过了——若想在宫中立足,首要的便是不能善妒。有点不顺心你就跑回来,这点委屈都忍不了的话,何谈日后?你需得知道,你越是如此,便会将太子推得越远。只会让她人钻了空子。”

白瑾瑜抽噎着,似乎听进去了一些。

白景亭又道:“你需要做的是做好自己的事情。只要你不出错,让人无可挑剔,太子妃的位置就不会动摇。总而言之只有三个字:沉住气。”

“我……”白瑾瑜欲言又止,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听完了白景亭的一番话。她冷静了许多。

没错儿,她这样赌气这么做,不就是在给欧阳芊制造机会吗?

“明日一早,便回宫去。休要胡闹了,免得叫宫里的人觉得你不懂规矩。”

“我知道了……”白瑾瑜答应下来,擦擦脸上的泪水。

但是白景亭的话,她究竟听进去多少,便不得而知了。

次日早,白瑾瑜果然回了宫去。

至东宫前殿。正逢了卢治下早朝回来。

“殿下。”白瑾瑜喜不自胜地迎了上去。

“太子妃回来了。”卢治照旧一副淡如水的口气。

白瑾瑜听在耳中,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她赌气回去,原指望卢治能哄一哄她的。现在她主动回来了,没想到卢治还是这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殿下,臣妾帮您更衣吧。”白瑾瑜收起内心的失落,见卢治一身朝服,便笑着道。

“不必。”卢治面­色­无异,却是直截了当的拒绝。

说着。便径直朝着内殿走去。

知春等人跟在身后。

白瑾瑜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紧紧的咬住了下­唇­。

之前刚进宫的时候。卢治虽然待她疏离,但至少会维持着夫妻之礼,更不会在外人面前如此不顾她的颜面。

但自从她罚了欧阳芊之后,就不一样了。

不管她说什么,不管她怎么做,他都是一副拒之千里的样子。

都是那个欧阳芊!

也不知她使了什么法子,竟然让殿下一日日的对她冷淡起来!

若论出身,欧阳芊比不得她,论相貌,欧阳芊顶多算是个中等货­色­,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成为了她最大的绊脚石!

白瑾瑜说什么也不甘心,因为一个处处不如她的人,卢治就此对她敬而远之。

白瑾瑜的目­色­越来越冷,将昨晚白景亭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什么沉住气,现在卢治如此待她,她要怎么沉得住气!

卢治被几名宫女伺候着换完衣服出来之后,白瑾瑜仍旧站在原处。

“殿下可是要出去吗?”白瑾瑜恭谨地问。

“嗯。”

卢治答话间,已经从她面前走过。

“臣妾恭送殿下。”白瑾瑜纵然心里再不是滋味,也只能如此。

然而卢治前脚刚离开,她就吩咐了宫女,道:“将欧阳芊叫过来,就说本宫找她有事。”

那宫女明显的迟疑了一下,才领命下去。

欧阳芊的伤势养好也有一阵子了,但是却很少出现在白瑾瑜的视线范围内,主要是在卢治最常呆的书房里伺候着。

宫娥去了书房,果然就见欧阳芊正在书房里整理着书架。

听说太子妃找她,欧阳芊面上并未有丝毫意外,整理书籍的手也没有停顿,反而,­唇­边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待她将手上的事情做完,才不急不忙地随那宫女去了。

来至白瑾瑜所处的偏殿中,欧阳芊神­色­从容的行着礼。

“你们都去外面守着。”白瑾瑜对一­干­宫女吩咐道。

宫女们面面相觑,一时间竟是没有动作。

上次白瑾瑜责罚欧阳芊的情形,还历历在目。

白瑾瑜的火立即便窜了出来。

“是没听到本宫的话还是都聋了!”白瑾瑜厉声斥责道,一个茶盏子摔在地上,宫女们立即都退了出去。

一名长相娇俏的十三四岁宫娥绿婉小声同一名宫女交待道:“你莫要走的太远。仔细听着里头的动静,有什么不对便来告诉我。”

那宫女平日里没少受她的好处,当即点头应了下来。

绿婉再看了一眼欧阳芊。这才迈着碎步垂首退了出去。

白瑾瑜看着眼前的欧阳芊,未语先冷笑了两声。

“你忘了那日我同你说过的话了么?看清自己的身份,若是再敢接近殿下,就休怪我不给你留情面了!”

本以为欧阳芊挨罚了那一次后,该会收敛些,却没想到反倒挑拨了卢治越发疏离她!

“奴婢不敢。”

“不敢?本宫看没什么是你不敢的!你要是安分些,本宫还可以考虑留你一条生路!”

相对于徘徊在暴怒边缘的白瑾瑜。欧阳芊波澜不惊的抬起了头来。

“太子妃唤奴婢过来,就是为的威胁奴婢么?”

白瑾瑜愣住了一瞬。因为纵然欧阳芊对她向来没有什么服从之意,但也从没敢如此更她说过话——“本宫是在警告你!”

“若是奴婢的想法与太子妃的警告相左呢?”欧阳芊迎视着白瑾瑜,丝毫没有退却之意。

身上散发出来的气息,也是少年的盛气凌人。

白瑾瑜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气的脸颊都通红起来!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这样跟本宫说话!”白瑾瑜噌然站起了身来。美目含着怒火。

她隐隐觉察到了欧阳芊今日的不同,但是现下滔天的怒意已经让她无暇顾及。

守在屏风外的宫女支起了耳朵。

隐隐地,好像是听到了太子妃凌厉的呵斥声。

太子妃怎么又发了大火的样子?

宫女的眼皮子不停的跳着。

这时,只听得一声隐忍的惨叫声传至耳中,并着“咚”的一声撞击的重响。

宫女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就奔至殿外告知了绿婉等人。

一行宫女顾不得许多,纷纷行了进来查看情况。

只见欧阳芊倒在玉柱旁,额头和嘴角处都见了血光。

绿婉吓得不行,连忙护到欧阳芊身边跪下。对着白瑾瑜求饶道:“求太子妃娘娘息怒!”

“我……”白瑾瑜反倒是愣了愣,她只不过是打了欧阳芊一巴掌,都没瞧见她怎么就撞到柱子上去了!

可打都打了。她根本不屑去解释什么,刚想开口训斥这帮宫女不懂规矩,没有她的传唤就跑了进来,却听外方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呀,这是怎么了!”

打头的知画瞧见这情形,惊呼了出声。

一见知画回来。白瑾瑜忙地朝她身后看去。

只见竟是卢治回来了!

几个大宫女连忙去扶起欧阳芊。

“去请太医过来。”卢治扫了一眼白瑾瑜,遂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绿婉爬坐起来。小跑着退出内殿。

卢治不动声­色­的坐下。

宫女连忙上前奉茶。

“这是怎么一回事,太子妃能否解释解释。”卢治只问话,并不去看白瑾瑜。

白瑾瑜有些心虚的低了低头。

她喊欧阳芊过来,无非就是想警告警告她,再顺带出一出气而已,没想到竟然会让卢治撞见了这一幕!

这下当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言语冲撞了臣妾……”白瑾瑜稍显无力的解释道。

卢治便没再出声。

白瑾瑜等了好大会儿,都没见卢治表态,便松了一口气。

看来卢治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

这个时候,白瑾瑜还不知道,此番事端,不过只是个开头罢了,最可怕的事情,还在后头等着她。

半柱香后,一名须发半白的太医过来了。

欧阳芊的伤势并无大碍,皆是皮外伤。

但是,欧阳芊,有孕了。

内殿之中,各人表情皆是惊愕万分。

在东宫里头,近身伺候殿下的人怀孕了,那孩子的父亲,不必多想也知道是哪位了。

正文、417:随她去吧

太子被立多年,子嗣暂无一个。

换而言之,这一胎若是安然产下……将会是东宫里第一个小主子。

白瑾瑜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

只觉得整个人,顷刻之间,被推入了冰窖之中。

太医还说了,若是这撞的力气再稍重一些,只怕胎儿便会不保。

众人听了,余惊未了。

多数宫女便偷偷地看向了‘罪魁祸首’白瑾瑜。

卢治仍旧没有什么表情,脸上也没有作为一个准父亲该有的喜悦,只略略勾了勾­唇­,算是表了态。

“扶芊儿回去歇着,将玉临院收拾出来。”他径直吩咐道。

玉临院……

白瑾瑜不可置信地看向卢治。

那可是留给侧妃居住的地方!

这么说来,卢治竟已经有了如此打算!

可不管她怎么震惊怎么痛恨,眼下当着卢治的面也不敢做出过激的行为。

“太子妃近日便不要出寝殿了,若有时间,便静下心来抄一抄女戒。”卢治轻描淡写地道。

白瑾瑜僵硬无比的应了一声是。

怎么会这样……

这么久以来,卢治都没有要子嗣的打算,怎么偏偏让欧阳芊怀上了他的子嗣,而非她这个正太子妃……

她是从哪里开始出了问题?

白瑾瑜浑浑噩噩的想着。神­色­已经呆如木偶一般。

……

绿婉跪坐在软垫上为欧阳芊擦着药。

“芊姐姐早就知道了对么?”绿婉口气略有不悦,手下上药的动作未停。

“什么?”欧阳芊倚在榻上,问道。

绿婉撅着嘴看了看她的肚子。

“几日前。”

绿婉听罢不由更气。道:“那姐姐还这般?万一伤着了胎儿,那可就太失算了!何苦跟她置这一时的气!”

“婉儿虽然聪明,却还太小。”欧阳芊笑着摇摇头。

这件事情在这样的情形下被宣告出来,相信不必她说话,便有无数的人会记住白瑾瑜今日所为。

“那姐姐也不能这样犯险……”绿婉咕哝着,又道:“姐姐怀了子嗣,这回太子妃还指不定暗下要怎么为难姐姐呢。姐姐可得小心才行。”

“小心什么,我倒怕她打退堂鼓。不肯为难我。”欧阳芊头向后仰去,合上了眼睛,含笑说道:“她可是我的大恩人。”

如果没有白瑾瑜之前的那顿杖责,和对太后的那番冲撞的话。如今这第一个子嗣,只怕是在白瑾瑜的肚子里了。

一步不早,一步不晚——她早就看准了每一个时机。

早早就说过了,纵然是有一千个白瑾瑜在东宫,她也不肯有一个叶落银的原因,便是在此。

白瑾瑜,她从没放在眼中。

欧阳芊有孕,被立为太子侧妃,并着白瑾瑜被禁足的消息。一并传开。

白瑾瑜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被禁足?许多人都已有耳闻。

若是没有耳闻的,自行联想一番,是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朝堂之上。官僚之间看向白景亭的目光,不由地变得复杂了起来。

有同情,更有落井下石。

这么好的机会,就被这样一个女儿给搞砸了。

白景亭恼怒于白瑾瑜不听劝告的同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再这样下去,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白瑾瑜被禁足。他作为外臣也没有去东宫找人的可能,便使了些关系。让人递了封信给白瑾瑜。

信上不乏严厉的责备,但更多是却是让白瑾瑜小心欧阳芊,这不是个简单的人物,让白瑾瑜不要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消停些时日,其它的日后再做打算。

快要被逼疯的白瑾瑜半分听不进去,看完了信,直接狠狠的揉成了一团,丢了出去。

……

咸丰帝唤了卢治过来。

屏退了宫人们,父子二人说起了家常。

“这是你皇祖母的意思?”咸丰帝看着卢治问道。

“绝大部分,是儿臣自己的意思。”卢治回道。

斜倚在铺着织金毯的罗汉床上的咸丰帝动了动身子,目光看向远处的烛台,眯了眯眼睛道:“你皇祖母时日无多,如此也算了却她一桩心愿。可是那欧阳芊,却是过分聪明了些,不知是好是坏。”

“儿臣明白。”卢治的声音显得有些悠远,“只是白氏朽木难雕。”

咸丰帝笑了笑。

“可你宫里,是该给朕添几个孙子了。到时,也好给朕找点事情打发时间的。”咸丰帝开玩笑一样。

饶是不苟言笑的卢治,脸上也泛了些笑意,气氛一时轻松起来。

“前些日子朕去行宫的路上,倒是给你选了一位合眼的。”咸丰帝竟早有打算。

“一切但凭父皇做主。”

“改日朕让皇后请进宫来,给你瞧瞧。”

卢治应了句“是”。

接下来,是一段短暂的沉默。

咸丰帝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瞧着两张罗汉床之间的檀木小几。

“那白氏,你便随她去吧。”咸丰帝忽然道。

卢治听懂这话里的意思,心中微起了一丝波澜。

许多事情,他认为自己足够狠心,可他的父皇,却总会让他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

“白老国公,去了也有些时间了,两年多了吧。”咸丰帝的口气隐带了一丝追忆。

“是。”

“既是如此,白家的势力……该收的。便收一收吧。”

“是。”

咸丰帝望着忽闪了两下的烛光,似乎出了神。

眼前,忽然闪过白世锦那张坚韧固执的脸庞。

白卿。休要怪朕,不是朕没给过你白家机会……可有些东西,譬如权力,该放则放,才能有新的生路。朕这么做,也是想给白家留一条生路。

城外雁回山上的一处略显老旧的庄子里,传出一阵又一阵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山上虽是较城中凉爽一些。但还是叫旧疾缠身的白福几乎熬不过去。

身形痀偻的他拄着拐杖,艰难的朝院外走去。

院子外。有几个十多岁的孩子在摘果子。

“小孩……”白福对他们招了招手,声音苍老而嘶哑。

他递了块碎银子过去,道:“去城里给爷爷送个口信儿,这银子就给你们买糖吃。”

有钱拿。孩子们自然高兴的答应下来。

时至晌午,落银呆在纪海房中叙话。

“我听弟妹说了,她怀虫虫的时候可没怎么害喜!哪里像我,一天天的呕。”纪海现在是三句话不离她的肚子。

这几日,她在为自己害喜害的太严重而担忧着。

毕竟自己属于大龄产­妇­了,便不由地愈发上心。

“人跟人哪儿能都一样啊,你就只管安心养胎,别成日胡思乱想的。”落银边拿钳子给纪海剥核桃边道。

纪海还是有些不放心的样子。

肖肖走了进来。

“小姐,外头来了几个小孩儿。说有人让他们带口信给您!”

“那你快去瞧瞧吧。”纪海看向落银道。

落银点头,将剥好的核桃仁儿放到纪海面前的银盘里,拍了拍手上的屑。走了出去。

待至门外,听了几个孩子的话,落银又赏了些碎银。

孩子们多得了一份儿,便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走了。

落银望了望正烈的日头,有些犹豫。

但想到白福找自己肯定有事,还是咬咬牙找来车夫。朝着雁回山去了。

待落银见到白福的时候,被吓了一跳。

一个月前来看他的时候。­精­神还算不错的,怎么一个月下来,身子就忽然不济到这种程度了?

“待会儿我让人请个大夫过来,再找个人来伺候着。”落银看着白福苍老的模样,皱眉道。

毕竟是白世锦身边衷心了一辈子的老仆,白家没有这个心思管他,她既然知道,就不能不理。

“表姑娘的好意老奴心领了,但还是别麻烦了……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也就这几日可活了。”白福说完,便又是一阵咳嗽。

这庄子里只有他一个人看守着,白世锦走后他被况氏打发到这里等死,每隔一月才有人上山给他送些吃食和日需,且还每每被克扣许多。

这两年,若非是表姑娘还惦记着他,时不时的让人给送些东西过来,只怕他早就饿死在这山上了。

“麻烦不麻烦的,这个您就别管了。”落银下定了主意要找个人上山照顾白福。

这股子固执劲儿,真真是像极了老爷生前……想必这也是老爷如此疼爱表姑娘的原因所在。

白福只笑着摇头,也不在这个话题上多说,径直进入了正题,说道:“这次老奴让表姑娘过来,是要把这把钥匙交给表姑娘您……”

说着,便掏出了一把铜钥匙来。

落银接过,有些不明所以。

“是老爷留给表姑娘的。”白福虚弱的解释道,“原本老爷交待我,说要在表姑娘成亲的时候拿出来,权当是给表小姐添一份嫁妆……咳咳,咳……可是我这副身子实在撑不住了,怕是等不到表姑娘出嫁了,就只能先交到表姑娘您的手里了。”

“外祖父……”一提到白世锦,落银的脸­色­便黯了黯。

“东西就在这雁回山上的另一座庄子上,庄子是老爷早年用表姑娘的名义置办的,由信得过的下人看着……但这些东西只老奴一人知晓,现下都放在地下室里,这便是唯一的一把钥匙。”

正文、418:夜袭

“表姑娘可要去看看,老奴带您过去。”白福看向落银,说着便要站起身子来。

落银笑着摇摇头,边示意他坐下,道:“福伯你身子不好就歇着吧,外头太阳太大。来日方长,又不急于这一时。”

白世锦既然说是要给她添妆用的,那就等成亲的时候再拿出来吧。

整整一个月下来,白瑾瑜终于被解了禁足。

这一整月,她觉得自己快没了半条命。

这一辈子都未曾如此难受过。

她打算回白国公府一趟,一来是这些日子真的在东宫里憋的怕了,急于出去走走,二来是想找白景亭商量商量,现在她是真的一点主意也没有了——因为听蓝灵说,卢治特意加派了人手守在玉临院,显然是在防她对欧阳芊不利。

她决不能让欧阳芊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

这句话,白瑾瑜在心里对自己说了不止一万遍。

被伺候着洗漱后,对镜梳妆之时,她忽然惊叫了一声。

“天呐!我的脸怎么会难看成这个样子!”她摩挲自己似乎粗糙了不少的脸颊,又望着镜中蜡黄萎靡、且还冒了几颗痘的自己,险些忍不住要趴在梳妆台上哭出声来。

她最注重的就是这张脸了。

“太子妃别急……”蓝灵出言安慰道:“应当是您这些日子没歇好,所以气­色­变差了。调养几日便能恢复过来了。”

这一月来,白瑾瑜只要一想到欧阳芊肚子里的那块­肉­,便夜不能寐。食不下咽,加上心情浮躁糟糕的缘故,自然而然的就全显示在了脸上。

“我这样要怎么见人!怪不得殿下连看都不愿看我一眼了!”白瑾瑜带上了哭腔。

蓝灵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说的好像以前太子殿下盯着您看不放似得……蓝灵掩去无语的表情,询问道:“不然奴婢这就让人去请太医过来给您开几服药调一调身子?”

“­干­嘛找太医呀。”一名宫女Сhā话道:“那药又苦熬起来又麻烦,且见效又慢。倒不如去叶记茶楼买一壶茉莉花茶回来,既能安神又能调养身子。各个宫里的娘娘私下都靠喝这个驻颜呢!”

蓝灵闻听吓了一跳,忙瞪了她一眼示意宫女闭嘴。

在白瑾瑜面前提叶家的花茶。这不是作死吗?

她可没敢忘却,她那次私自给白瑾瑜泡了杯掬花茶,白瑾瑜恼成什么样子。险些没要了她的小命!

宫女不明所以,但见蓝灵如此表情。却也只好噤声。

令蓝灵吃惊的是,这次白瑾瑜竟然是没有发作。

只是略显不悦的皱了眉,然后不屑地道:“真有那么神奇,光是吃茶就能让人变得好看?”

宫女见白瑾瑜问话,立即又有了兴头儿,点头如捣蒜道:“前些日子奴婢听皇后宫里的宫女说,皇后娘娘也在吃着呢,怪不得奴婢见皇后娘娘的气­色­好了那么多。若是没效果,想必也不会卖的这样好了。”

白瑾瑜眼中闪过一抹犹豫之­色­。

然而目光扫到镜中的那个自己。当即就出声道:“那立马儿去给本宫买一罐子回来!”

如果连这张脸都变丑了,她真的就要彻底失去殿下的心了!

也管不得这茶是不是叶落银她制的了。只要能让她的脸调养过来,管她呢!

宫女应下。刚欲下去吩咐人去采买,却又听白瑾瑜叫住了她——“慢着!”

“太子妃还有什么吩咐吗?”

“换便装去,莫要让叶记茶楼里的人知道是东宫里的人要买的。”白瑾瑜交待道,说罢抿紧了­唇­。

蓝灵垂下头去,暗暗翻了记白眼。

宫女愣了愣,而后神­色­疑惑的答应下来。遂出了内室去。

“小姐又在给睿郡王爷写信呢?”

肖肖不知何时端了一盘切好的时令水果走了进来,吓了正埋头于书桌后专心致志写信的落银一大跳。

落银瞥她一眼。便收回了视线来继续写着,边问道:“你如何知道我就是给他写的?”

“嘿嘿……”肖肖将果盘送到落银跟前,笑了两声道:“因为小姐只有在给睿郡王爷写信的时候,才会这样笑眯眯的。”

落银听罢,方意识到自己竟然真的在笑。

没出息,这有什么好值得笑的!不过是写封信!

落银暗骂了自己一句,忙地换就了一副无感的表情。

之前因为荣寅不给自己回信的缘故,她是生了好一阵气,便也赌气的不再给他写信。

但自从上次他被围困之后,她便重新拾起了笔,且从之前的一月一次,变成了现在的半月一次。

她想过了,荣寅之所以不贵她回信,大抵是因为觉得天天不是打仗就是吃睡,委实没什么好写的。亦或是因为太忙,再或者是,营中很难见到纸笔之类的东西。总而言之怎样都好,她只要知道他不是刻意不给自己回信便够了。

而她则不一样了,她有许多事情可讲,比如虫虫进了国学院,比如纪海有喜了,再比如又开了几间新铺子,偶尔也会将她所得知的宫中情形和值得一提的大事跟他说一说。

她手上这封信还未来得及送出去,两月前的一封信,却是刚刚抵达到荣寅的手中。

“主子,是叶姑娘来的信吧?”正充当着沏茶丫鬟的万青问道。

荣寅一抬眉,看向他问道:“你如何得知的?”

万青瞬间被肖肖附体一般,傻笑了两声,然后道:“因为您只有在看叶姑娘的信的时候,才会笑的这么开心。”

荣寅却没将笑意掩去,反而更深了几分。

将这封信看了足足三遍整,荣寅才小心的收进怀中贴身放好,而后换就一脸办正事的表情,问道:“程思谣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还在漳州呢,一步也没动,说就等着主子您的指示。还听说一名姓秦的副将,因为沉不住气带兵出营,被程思谣当场被处死了。现下营中上下,除了吃就是睡,实在闲不住了就去城里帮一帮老百姓­干­些活,倒是在漳州城里博了个好名声……”万青想到程思谣那边过来的传信人,说这番话之时那一脸的可怜相,有些不厚道的笑了。

荣寅微一挑眉,轻笑道:“他这回倒是真的明白了。”

倒不是他存心晾着程思谣。

什么争功不争功的,他根本不在意,多个人多份力,早些将青国打下来,他也好早些回去见落银。

可这一切都是卢治的意思。

只是,好大喜功的名头便得由他来担。

但说到底,这些虚名,他皆是不在乎的。

“也别让他们耗着了,哪里有那么多粮草给他们耗,明日传我的话过去,让程思谣带兵去西面虞城。”

万青愣了愣。

虞城、包括再往西的几座城,都属于特困地区,根本没有什么­精­兵把守。

让程思谣过去,这不是等于把功劳往他怀里塞吗?

他不知道是不是该高兴,自己有着这么一位大方到任­性­的主子……

万青在心里咕哝的同时,又听荣寅吩咐道:“去点一千­精­兵,入夜后随我前去乌凉山围剿沈歧。”

他们现在所在的贵城,便是刚从沈歧手中打下来的,但是不慎让沈歧给逃走了,据探子回报,现沈歧一­干­人等正藏身在乌凉山。

“主子……”万青听罢劝道,“俗话说的好穷寇莫追。沈歧手下仅余百人,已然成不了什么气候。”

“不。”荣寅摇头道:“此人诡计多端,若是让他逃去乌凉城中跟城中首领汇合,届时只怕就麻烦了。必须要及早将此人斩草除根,方能杜绝后患。”

万青想了想,觉得是这个理,道:“那让属下带人前去就是,主子不必亲自动身。”

左右不过百人,且多是受了伤了,实在没必要让荣寅亲自过去。

“早就听闻沈歧大名,传闻乃是一位足智多谋文武双全的良将,此次一战便足见名不虚传。然这半月里三次交战,我皆未能同其交手,颇以为憾。”荣寅扬­唇­一笑,浓黑的眉目间英气顿生,“今夜我便亲自去会一会他。”

万青听了,只得应下。

入夜之后的乌凉山漆黑不见五指。

泼墨般的天空别说月亮,就是一颗星子也不肯露出踪影。

四处只有秋风吹动草木之声和乌鸦倦怠的叫声。偶尔有孤狼的嚎叫声响起,更为这座大山添了几分萧条与诡异。

若非消息可靠,实在无法相信此刻这山中,竟是藏匿着一百多号人。

乌凉山山势独特,山间一条仅容二人并行的崎岖小道,两侧都是耸立的乱石高山,便造就了峡谷般的地形。

山顶之上,丛生的杂草要赶上一个人那么高。随着夜风的鼓动,朝着同一个方向倒去,犹如奔走的河流。

枯黄的草木遮掩后,一双夜鹰般犀利敏锐的眼睛,紧紧的锁在贵城的方向。

一炷香的时间无声无息的过去。

远处的火光,从若隐若现渐渐地变成黄豆粒大小。

“果然来了。”男子眼中寒光尽显,一字一顿地说道:“今夜我必叫你们有来无回,这乌凉山就是你们的葬身之所!”

正文、419:”未亡人”

入秋后的清早,一日比一日要凉了。

近来因为建安侯府的大姑娘云月被钦定为了太子侧妃之后,在京中倍受瞩目的建安侯府,此刻却是乱作了一锅粥。

早朝回来的建安侯,带回了一个不能再坏的消息。

千里加急被送至京中的消息上说,整十日前,荣家军主帅睿郡王,携一千­精­兵深入乌凉山欲剿灭败退的敌军,却反遭了敌军埋伏,全军覆没。

据说敌军先以自高山上滚下巨石来打乱荣家军阵脚,士兵们四处躲避之际,山谷中的杂草忽被点燃,山谷前后的出口,皆被堵死,火势猛烈飞窜,整个乌凉山成了一座火海。

秋日里的枯草,一点便着,再有山风为媒介,火势滔天。

而荣家军一千人马,包括荣寅在内,皆被困死在了山谷之中,被烈火焚身而死,惨烈非常。

建安侯夫人听罢,浑噩地摇着头道:“怎么会……易城这孩子他怎么可能……我不信!”

“怎么确定荣寅表哥……一定是被烧死了呢!既是被烧死的,那面貌定早已分不清了,如此说来也无法确定荣寅表哥已经不在人世,兴许他逃出去了呢!”云月也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噩耗。

“朝廷既然下了定论,那便是有原因的。”建安侯纵然内心也是惋惜难过,但情绪还算稳定,看着妻女,他缓声道:“带了一千­精­兵前去。而自山中寻回的骸骨,刚好是一千零一具。包括易城他随身的玉佩,都已经搜找到了。况且。十来日过去,若他尚在人间,又怎会不回营中。”

一切的一切,都印证着这个可怕的事实。

“我不信!”建安侯夫人脸­色­苍白的高呼了一声,而后忽然昏厥了过去。

“母亲你怎么了!”

“母亲……”

云月三姐妹哭作了一团。

建安侯满面着急的让下人去请大夫过府。

京城各处,已然炸开了锅。

就连城外的百姓,甚至都得知了消息。

被困在山中。让大火活活给烧死……这样惨烈的死法,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竟是应验在了他们最尊崇的睿郡王身上。

连尸骨也无从辨认,这怎能是一个英雄的最后归宿……

百姓们无不是掬着泪,悲痛万分。

整座乐宁城顷刻陷入了沉痛无比的气氛中,半日之间。全城百姓皆自觉地换上了素衣素服。

宫中,咸丰帝神­色­亦是哀痛非常。

只是有多少真,有多少假,无从分辨。

“荣家军暂时交由副帅带领,按照原先的计划攻城。誓要以那沈歧的人头来祭,以慰睿郡王以及将士们的亡魂!”

卢治脸上的表情,终究是有了一丝变幻。

他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眼中恍若藏着一方被风吹皱的湖面。

荣寅,你的允诺还未实现。你真的……死了吗?

“娘!娘!”

虫虫自外面跑了回来,焦急又害怕的喊着月娘。

“我听说易城哥哥死了!是真的吗!”

眼睛通红的月娘跑上前来,弯身就捂住了儿子的嘴巴。

而后。便示意他看向落银的房间。

房门被紧紧关着,房门外,纪海面­色­沉重,一直竭力忍泪的肖肖和拾香听到虫虫的话,眼泪再也无法克制,却唯恐惊扰到房间里的落银。紧紧的捂着嘴巴不敢哭出声来。

听到消息的落银,什么也没说。没哭没说话,只是一个人回了房间里。

月娘等人担心她,便跟了过来,守在门外看着,没敢进去。

因为她们知道,现在不管她们说什么,对于落银来说,除了增添打击之外,根本没有其它作用。

倒不如,让她静一静。

虫虫埋头到娘亲的怀中,不停的摇头哭着。

“我不要,我不要易城哥哥死……呜呜呜……”

一想到易城哥哥再也不会回来,再也没办法见到他,跟他说话,虫虫就越发的悲切起来,小孩子自制力差,哭声便越来越大,最后­干­脆成了嚎啕大哭。

肖肖和拾香被他传染,一时间眼泪落的更急了。

纪海微微侧过脸,眼睛亦是红了一圈。

这老天爷怎么这么不长眼睛!纪海在心里哽咽着暗骂道。

因为虫虫这一阵哭,气氛一时间沉痛到了极致。

月娘眼泪顾不得去擦,只抱起了虫虫朝院外走去。

不能再让女儿听下去了……

虫虫的哭声越来越远,但仿佛一直还回荡在耳旁,挥之不去。

“……我,我就先下去了,师傅这边就——”拾香泣不成声,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来,她怕自己的情绪下一刻就会彻底的崩塌。

纪海会意的点头,“放心,落银交给我,你们都下去吧,洗把脸……都别哭了。”

拾香听罢哪里还管的了许多,顿时就撒着泪小跑出了院子。

肖肖也紧随其后。

纪海在门前石砌的台阶上坐了近半个时辰。

屋内始终都没有传来一丝一毫的动静,若非她从半开的窗子里,得以见到落银坐在西一排的大椅上,她甚至要怀疑屋内有没有人。

犹豫再三,纪海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落银端坐在那里,神­色­平静的过分。

纪海走到她身边,伸出手拍了拍落银的肩膀,轻声道:“想哭就哭出来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好大会儿,却见落银抬起了头来,看向她,道:“我感觉到,他还活着。”

纪海望着这双眼睛里藏着的那份肯定与坚毅,愣了片刻之后,有些不忍的错开了目光。

“我知道你一时间接受不了……可是落银,事情已经确定了下来……”纪海虽然知道她这么说太伤人,但是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还要给落银留下希望,那日后对她的伤害只会越大,倒不如让她早些接受这个事实。

“二婶知道你是个聪明又坚强的孩子……”纪海走到落银面前,弯下身来将两手放在她双肩上,道:“有些事情,注定是要去面对的。”

“我并没有想过要逃避。”落银对上她的眼睛,神­色­不见半分彷徨,反而是一种极清醒的笃定,“我是真的感觉到,他还在人世间。”

这是一种很抽象的东西,但是……她相信。

至少,目前她是相信的。

既然尸体都已经面目全非,那如何确定荣寅一定在他们之内?

一千零一具骸骨,说不定那一具不是荣寅,而是死在山中野兽口下的路人猎户呢?

她知道,这个几率极其的微渺。

微渺到说出去别人只觉得她是在臆想。

微渺到所有的人都不会去相信。

但是,她信!

这就够了。

纪海见她的神态的确不似大受打击后的浑噩,反而极清醒,错愕了片刻之后,只得付之一叹。

这样的时候,太清醒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就算他真的死了,我也要亲自将他的尸首带回来安葬。”落银说着,忽然露出一个笑来,“不管九泉之下他认或不认,我都是他的未亡人。”

纪海赫然瞪大了眼睛。

未亡人……

她这是打定了主意,纵然荣寅死了,也断不会另择夫婿了。

这种纵然是生死也无法阻隔的情意,纪海想象的到——若是今日换成了是她,她或许也会跟落银一样。

可是,她却不忍看着落银这样。

“别说傻话,你年纪还小,以后一辈子还长着呢,现在别说这些……”

落银微一摇头。

一辈子哪儿有多长?

她站起身,道:“二婶,我知道你能明白我的感受。所以……这次不要拦我。”

纪海被她吓了一大跳,“你真要去乌凉山不成!”

“我要去找他。”落银神­色­坚毅地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可是……”纪海眉头紧皱,“那些尸首早已无从辨认,纵然你去了也认不出哪一个是他……”

“不,我认得出他。”

“别说这样的傻话……”

“他后脑骨后因为受过重伤,与常人不同,我可以认出。”落银肯定的道。

纪海讶异不已,“有这样的事?”

落银点头。

这是之前在白头山上她救下荣寅,月娘为他医治的时候发现的。

纪海仍旧犹豫,“可是乌凉山路途遥远……青国境内四处都在打仗,乱民四起,再者说了,将士们的骸骨到年底便会运回乐宁安葬,你不必亲跑这一趟……”

“若换做二婶你,等得了吗?”

反遭落银问她这么一句,纪海浑然愣在原处。

落银的声音极淡,几乎无法从中捕捉到该有的绝望与沉重。

她是真的相信荣寅还活在这个世上……纪海从她烨烨生辉的眼睛里,读懂了这一点。

“再说这次不比之前,乌凉山附近已是我们夏国兵士驻守,一路过去并不会有什么危险。在找到他之前,我一定会谨慎小心好好保护自己。”落银握住纪海的手,再一次道:“所以不要拦我。”

纪海无声叹了口气。

这一次,只怕她纵然是拦,定也是拦不住的……

“你收拾收拾吧,多带些银票和防身的东西。你二娘那边,交给我。”纪海松开落银的手,让她去准备。

“谢谢二婶!”

正文、420:去往

“你要是真敢让自己出了什么差池,我私放你走,是也不必活了。所以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知道吗?”

“我会的。”

纪海又往四处环顾了一番,道:“这一路上,劳烦你好好照顾落银了。”

落银身边一直有个绝世高手保护,她自然是早有察觉。

如若不然,她也不放心落银就这样离开。

片刻,果真就听得一声不知是从何处传来的略显清寒的应答:“嗯。”

在纪海的‘掩护’下,落银从后门走了出去。

纪海又嘱咐交待了她一番,目送着落银上了马车,她站在原处看着马车越来越远,伸手抚摸着自己已经凸起的小腹,低声自语道:“可一定得平安回来,这孩子生下,还想着让你给取名字呢……”

直到马车消失不见,她才转身回了院内,将后门关好。

……

“天黑之前能赶到落脚处吗?”

出了城门之后,落银掀帘问。

赶车的人是白古。

“申时末便能赶到一处集镇上。”

落银放心下来,又道:“待到了集镇上,马车就不用了,我们骑马走。”

“不必那么麻烦,由属下继续赶车就可。”

见他曲解了自己的意思,落银笑了声,道:“骑马快些。”

白古顿了顿,道:“表小姐骑术不佳。”

听着这丝毫不给自己留面子的话。落银咳了一声,道:“无妨,我会小心着。”

她骑马不过是跟着曾通玄在马场里学的。的确算不上上乘。

但是现在,她心急如焚。

白古微一皱眉,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天黑之前,果然到了一处集镇。

草草的吃了顿饭,备了些明日赶路的­干­粮,落银便在客房里歇下了。

次日早,天也就刚亮。太阳还没有冒头,她就敲醒了隔壁的房门。

白古将门打开。看到眼前一声简易的靛蓝­色­便装黑­色­长靴,头发高高冠起,俨然一副男子装扮的落银,愣了愣。

“这样方便上路。我们走吧。”落银边说话,边将手上提着的包袱系在了肩上。

白古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和刚打开门迎客的小二,回到牀边将剑带上,跟着下了楼去。

二人迎着初升的朝阳,骑马离开了集镇,一路向北扬尘而去。

……

整半日下来,白古看了眼前面的落银,上路之后第一次主动开了口。“表小姐,先在此处歇息吧。”

落银仰头看了眼正中的太阳,点点头。勒住了马。

就近寻了块巨石坐下,白古将水和­干­粮递给了她。

“谢谢。”落银对他笑笑,神­色­稍显疲惫,但眼底却没有丝毫懈怠。

白古微微侧过脸看向前方。

“今晚可能要露宿。”他平静地说道。

这对于他来说,自然是稀疏平常。

却不料,落银竟比他还要平静。喝了口水后,点头道:“无妨。”

她为了节省时间没走官道。就已经料到了要露宿的可能。

而事实正如白古所说那般,他们露宿郊外了。

好在刚出乐宁没多远,夜里倒也不至于多冷,再加上骑了一整日的马,落银整个人累的都快要散架,她觉得自己随便往哪儿一躺,都能睡的着。

白古捡了些柴过来点了个火堆,一来取暖,二来驱赶有可能在夜里出没的野兽。

落银屈膝靠坐在身后的一棵大树的树­干­下,身上披着件包袱里带着的深绿­色­绒布白毛滚边儿的披风。

白古坐在她对面,拨弄着二人中间的火堆。

透过影影绰绰的火光,他看到对面的落银不知在想什么,眼神没有着落。

“快的话,明晚应该可以在济阳城里歇下。”

落银不知有没有听到他的话,没有回应。

“待到了城中,还是换上马车走吧。”他又道。

从没骑过马出门的一个弱女子,能坚持近十个时辰不喊累,已经令他膛目了。其实他一开始不支持骑马的原因,便是在此——落银会受不了这种颠簸劳顿。

“没事。过几日适应下来就好了。”

听落银这样的回答,白古只觉得无话可说了。

望着头顶的夜空,落银将脑海里杂乱的想法一一摒弃,片刻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入眠。

现在她不需要多想,也不能多想,她要做的只是好好休息,这样才能有更好的­精­力赶路。

一路朝着西北方向而行,五日之后,便来到了夏青两国交界的青国边城。

不,现如今这城池,已经完全的属于夏国了。

落银在略显老旧的城门前放缓了马速。

年代已经的城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卷起,两侧的石墙表面有些凹凸不平,潮湿的墙根处长满了青苔。若是近了细看,还能看到城墙之上,划满了刀剑的痕迹。

这是荣寅带兵攻下的第一座城池。

落银和白古驱马来至城门前,被守城门的士兵拦下。

士兵看了眼二人的打扮,遂面­色­不善地说道:“不知道现在两国之间暂时不允许百姓互往了吗?”

前段时间还好,虽然明面上是说不允许两国之间再有贸易往来,但塞些银子还是糊弄的过去的。但现在日益紧张的局势,纵然是士兵愿意放人,也没有商人敢冒这个险了。

被攻下的青国大半城池,因为已经归属为夏国却暂时没有律法约束的缘故,暴民四起,个别地方已然乱的好似土匪窝一般。

“不是打仗就是土匪……不老实在家呆着还乱跑什么。”另外一位士兵讽笑道。

下一刻却是见眼前那坐与马上。过分白净的少年人,拿出了一只晶莹剔透的白玉扳指来。

“这是睿郡王的信物,我们有急事赶路。还请放行。”

二人互视一眼,连忙行礼让道。

落银和白古未做停留,当即策马穿过城门离去。

“那不是荣家军主帅的信物吗……睿郡王才刚死,这不会是——”

“来接管荣家军的?!”

可这少年人看起来也太……太弱了吧!

二人惊愕的下巴都合不上了。

进入了青国境内之后,落银才切身的体会到了战争的可怕之处。

纵然荣家军仁厚,向来不会去伤害无辜的百姓,可这也无法避免战火对穷苦百姓们生活的摧残。

许多百姓在战争中失去了重要的亲人。

更有数不胜数的人流离失所。

进了勿城之后。落银的感触更深了些。

勿城她有些了解,之前乃是一个不折不扣富庶之地。此处是这个时空里的碧螺春的发源地,当地人多以种茶为生。

当年他们一家人从祈阳来乐宁的时候,曾经历经此处,还逗留了几日在城外茶山游玩。

可现下。城里城外,难见到一片完整的茶山。

据说原本勿城本不必受此大难的,荣寅秉承的是投降不杀的原则,可勿城守将执意抗战不说,还在城中四处搜抓男丁护城,更是不自量力的依仗着茶山遮掩的优势,时常偷袭在城外扎营的荣家军。

以至于到最后,累连了无数无辜百姓不说,还将许多百姓们苦心经营多年的茶山毁于一旦。

茶山再造。不是一年两年的事情。

茶树从种植到采摘,需要四五年之久。

毕竟不是每个百姓都像落银一样,有着罕见的异能。能使花草回春。

进了城之后,更是随处可见乞讨的老人和幼童。

年轻的男子几乎看不到几个。

二人极不容易才找到了一家没有关门的客栈。

客栈的小二见有人来,诧异了会儿,才换上一副笑脸迎了上来。

自从两国之间的贸易被逼停,他们这个原本在城中数一数二的客栈就几乎再没有过什么客人了。

“二位客官快里边儿请!”

落银和白古在大堂中,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

然而这刚一坐下。就有几个穿着褴褛的孩童手中捧着大半个破碗进来了。

“两位大哥哥……能不能给几文钱,给我弟弟妹妹买个馒头吃……”为首的是一个*岁的男孩。他身后跟着的两个,男童六七岁的样子,女童则更小些。

白古面无表情的喝着自己的水,没听到一样。

三个孩子便可怜兮兮的看向落银。

“诶诶诶!­干­嘛呢小兔崽子们!谁许你们进来的!”去后厨吩咐烧菜的小二见他们进来乞讨,唯恐客人生气,连忙上前驱赶。

却见那略显瘦弱的少年人取出一锭银子给了那男童。

孩子们感激涕零的道谢,又恐小二过来会对他们动手,连忙地跑了。

小二陷入了震惊,遂拿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了落银和白古。

这种世道,竟还有这种傻到没边儿的人,该不是从没出过远门的吧?

落银只是见他们还是孩子,甚至比虫虫还小的孩子。

她不可能给他们的生活带来实质上的改变,也不能真正的帮到谁,只希望在天下一统之后,皇帝能勤政爱民,福泽天下。

……

次日,按照这些日子来的习惯,天刚一亮,就开始启程上路。

再有差不多半月,就能抵达贵城了。

越是靠近,落银的心情越是不能平静下来。

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从勿城出来之后,有一段极长的山路要走。

正文、421:有爹在,不怕

昨日勿城中下过一阵小雨,本以为不会有太大影响。可来到山中,才发现山路湿滑的很,看来昨日山中的雨要比城里大很多。

“这样走下去,只怕天黑之前是出不了这座山了。”时值午时,可路程却未走到一半,白古出声说道。

落银望了一眼前方看不着尽头的崎岖山路。

“那就天黑后继续赶路吧。”纵然这些日子来露宿的次数不少,可在这样的荒山里,还是没有过的。

“嗯。”白古听落银主动这么说,微一点头。

他也是不打算歇在这山里的,这山里太不安全,既然落银没有异议愿意连夜赶路,那自然是最好的。

出了这座山,便会有客栈驿馆等,不愁没有地方歇息。

今日天­色­不甚好,太阳始终没有现身,加上山中比外面黑的早,故刚到申时,天­色­就开始逐渐变得­阴­暗起来。

山中时不时地会传出不明野兽的嚎叫声,令人不寒而栗。

这座山实在是太大了。

天­色­将黑未黑之际,白古神­色­微微一变,而后伸手拦住了落银的马头。

落银不明所以地勒住了马,转头看向白古,刚想问怎么了,却见白古一脸的严谨与戒备。

落银略有所查,下意识的转回脸往前方看去。

开始是安静至极的。

可后来,便隐隐能听到脚步踩踏在枯叶上的嚓嚓声响。

而且随着那声音的靠近。便能察觉到,来人人数不少。

落银定定的望着前方,握紧了腰间的匕首。

随着那越来越大的声音。须臾,只见从左树林中跳出来了一群衣着各异,个别手中觉着长刀的人。

竟然是遇见山贼了!

落银暗道倒霉,但这种情况之前也并非没有料想过,越是被战乱摧残的严重的地方,便越是有更多的人落草为寇,以亡命为生。

“这山头是我们弟兄的!要从这儿过。可问过我们手里的刀了!”为首的男人一脸的络腮胡,平添了几分匪气。举着一把破旧、刀刃处却磨得雪亮锋利的长刀,凶神恶煞的问道。

“让开。”白古目­色­冰冷的看着挡住了去路的山贼们。

二三十余个山贼闻听,哈哈的笑了。

此人怎么这般的不识趣!

竟然让他们让开!

那头目笑意渐敛,往前走了几步。道:“让开?不妨告诉了你,凡是从这山里头过的,只要遇见了我吕大龙的,就没有能活命出去的!”

他身后的一­干­人便跟着大声的附和起来。

落银感受到白古身上的杀意,给了他一个制止的眼神。

对方人数太多,白古虽然武功高强,但若还要顾着她,定讨不了什么好。

“各位兄弟,我二人因有急事才借了贵道。还望海涵。”落银朝那头目吕大龙一抱拳,道:“小弟心知各位也是想谋个生路,这些银子。不妨拿去喝酒。”

说着,便从腰间摘下了银袋,抛了过去。

这种麻烦,如果能用钱财来解决,那对她来说,便算不得什么麻烦。

吕大龙稳稳地接在手中。

在手中掂了掂。吕大龙露出了笑脸来。

这么阔绰,且这么配合的主儿。自打他在这山里为寇之后,还是第一回撞见。

可是……

“这位小兄弟说话倒还中听。”吕大龙笑笑,而后话音却忽然一转,啐道:“你以为这点儿银子就能打发老子了不成!”

这银子已经相当的不少,是落银身上除了银票之外,所有的现银了。

可吕大龙正是看出她出手阔绰,才生出了更多的贪念来。

既是如此,便不能让他们走了!

落银没料到此人竟然如此不知满足,当即皱了眉,刚欲开口,却见白古二话不说从马上飞跃而去。

望着迎面而来的男子,吕大龙吓了一跳,当即退后至人群中,挥着手道:“快!都给我上,给我杀!杀掉他们,本大王重重有赏!”

本就是不要命的草寇,此刻听得吕大龙这番话,个个都喊打喊杀的冲了上去。

“表姑娘小心!”白古提醒了落银一句,便拔剑迎战而去。

落银也算是经历了几场生死的人,再加上这一路过来什么可怕的事情都见过了,此刻反倒没有多少慌乱,见几个匪徒围着她的马冲了过来,她拿起了挂在马背上的荷囊。

马儿受惊叫了一声,扬蹄往后仰去,借着这个间隙,落银举手扬洒而去。

“咳咳咳!”

匪徒被迎面洒下的不明粉末呛道,奋力的咳嗽了起来。

“他娘的!这是什么玩意儿!”

几人被落银的举动恼到,连忙就举刀砍去。

落银调转了马头,险险躲过一刀。

匪徒还欲追来,却忽然觉得浑身一阵酥麻,手中的刀应声而落,竟是再提不起一丝力气来!

“妖术,妖术啊!”不明所以的匪徒失声惊叫着,然而下一刻,却是直直的倒在了地上。

“快!快给我杀了他!”吕大龙见状虽然略有慌乱,但想的最多的还是先将落银杀了。

于是十来个匪徒一起朝着落银蜂拥而来。

白古将对面之人一剑穿喉,便飞奔至落银马前,挡杀着来人。

身下的马儿已经有发狂的迹象,再不是落银徒手可以控制的了的,见状如此,她只得匆匆取下马背上重要的东西,而后跃下马来。

刚一下马,那吕大龙见白古自顾不暇,当即就朝着落银砍杀了过来。

落银欲躲不及。­干­脆拔出了腰间的匕首,反倒冲着吕大龙刺去!

当你躲不开一件事情的时候,那唯一要做的就是主动出击!

吕大龙身形魁梧而肥胖。不易闪躲,再加上他没料到那骨瘦如柴的年轻人敢主动出手,眼见着落银扭头躲开了他手中的刀,吕大龙暗道一声不好,刚欲躲避,右臂处却已经结结实实的挨了一刀。

小匕首极其锋利,再加上落银没有留情的缘故。伤口划得极深。

但对于吕大龙来说这点伤根本不算什么,他赤红了双目。只想一刀解决了落银!

可他下一刻却发现,伤口处传来了一阵阵奇异的疼痛感!

这种疼痛噬骨钻心,从伤口处朝着身体各个角落蔓延着!

刀上有毒!

这少年好­阴­险的手段!

吕大龙手中的刀掉落在地上,紧紧的捂着冒着鲜血的伤口。逼视着黑暗中的落银道:“快把解药拿出来!!”

落银冷笑了一声,“用来杀人的东西,我作何要带解药。”

“你——”吕大龙还想再说话,却噗通一声重重的倒在了地上。

有人发现了情况,立即失声惊叫起来:“他杀了我们老大,快给老大报仇!”

“给老大报仇!”

黑暗中,混乱成了一团。

血腥味在四周蔓延,令人窒息。

就在落银险些要遭到­性­命之危之时,眼前忽然闪现一抹黑影。匪徒顷刻毙命于其剑下。

这是谁!

落银只得一个模糊的背影,但见那人提剑朝匪徒杀去,几个招式间。落银认出了来人!

“二伯!”

叶流风怎么来了?

落银欣喜而感动,心下松了口气。

有叶流风和白古两个人在,就不必担心了。

可就在她放松的这个间隙,没有注意到左边枯草的掩饰下,一名匪徒朝着她举起了手中的利刀。

“哐!”

刀剑相击之音响起,落银惊骇地转头回去。正见一名匪徒自头顶处被人划下一剑,鲜血从头顶往脸上流淌而下。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朝后方草丛中倒去。

可落银却来不及去害怕。

因为……她觉察到了身后有着熟悉的气息。

落银不可置信的转回了头。

一张再熟悉不过的方正脸庞,此刻正带着紧张和激动。

“爹!”

落银丢下手中的匕首,一把朝着面前的人扑了过去。

叶六郎抱住在怀中颤抖的女儿,以为她是被吓坏了,连忙就拍着落银的背安慰道:“好了别怕,有爹在……”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却是叫落银顷刻间泪崩。

这个声音,她是有多久没有听过了!

“爹……”她一声又一声的喊着叶六郎,抱着叶六郎的手也越来越紧,生怕他又跟梦中一样,一会儿就会消失不见。

“傻孩子。”叶流风笑着无奈地摇头,眼眶里却也蓄满了泪。

叶流风和白古已经将匪徒尽数解决掉。

头顶上,原本­阴­暗的夜空,似隐隐地冒出几颗星子。

落银自突如其来的喜悦中冷静下来。

几人一边赶路,落银一边听着叶六郎说话。

叶六郎说他昏迷的这几年,开始的一年多是混沌的,记忆都只停留在叶记被陷害出事的时候,可后来的一年多,神智便隐隐的清醒了,只是睁不开眼睛。

可是直到十日前,他听到月娘说到落银只身离家的消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

好像是在某种力量的驱使下。

落银听的又有些想哭。

这些日子来不管遭遇到什么,对荣寅她有多少担心在,但却从未像今时这般情绪失控。

就这样,父女二人边说着话,一行人便出了山而去。

虽是深夜,但整夜不关门迎客的客栈却不在少数。421

正文、422:我要验尸骨

找到了下榻之处,落银呆在自己的房间里,却是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一来是因为太过兴奋。

二来是因为……冷静下来想想,叶六郎和叶流风肯定是从纪海那里得知了消息,来逮她回去的。

她不能回去。

所以要趁着半夜逃走?

落银在心里摇了头。

这个方法显然是不可取的。

一来,她相信凭借着叶流风和叶六郎的骑术,要追上她易如反掌。二来,她……一时间还舍不得叶六郎。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现在并不外乎就是父女二人分别了几年之后的重逢。

思虑再三,落银掀起了被子下牀,披好外衣走出了自己的房间,转而在隔壁的客房门前驻足,欲抬手敲门之际,却见房内灯火已熄,便放低了声音试探地问道:“爹,您歇下了吗?”

“银儿?”房内立即传来叶六郎的声音,“进来吧。”

当落银推开房门之时,屋内的叶六郎已经将灯点着。

温暖柔和的灯光,一如落银在瞧见叶六郎对自己笑的时候的心境。

“这么晚不睡,来找爹­干­什么?”叶六郎披着外袍坐在牀沿,含笑问着女儿。

不待正朝着他走过来的落银开口,叶六郎突地笑道:“我闺女这几年长高了这么多呢?”

落银笑着走到他牀边的椅上坐了下来。

“这几年来发生的事情。爹大部分都知道,原本不知道的你二娘也大致地跟我说了。真是苦了你了……爹没帮上你什么忙,还让你这么担心。”叶六郎看着女儿的眼神。既有慈爱更有愧疚,还有一份自豪在里面。他为自己能有这么一个女儿,引以为傲。

“只要爹能醒过来,其它的都不重要了。”

叶六郎眼眶微有些湿润。

父女二人,就此对灯聊了许久。

在叶六郎催着她回房歇息的时候,落银才道出了正题。

“爹,我有件事情想要求求您。”她看着叶六郎说道。

“说什么傻话呢。跟爹说话哪里还有求不求的?”叶六郎示意她尽管说就是了。

“爹……贵城,女儿是一定要去的。”落银低了低头。又道:“请爹不要拦我。”

叶六郎听着这话,愣了会儿,忽然笑出了声来。

“傻丫头!”

落银以为他还是认为自己前去不妥,连忙又道:“有白古陪我一起。我会好好……好好保护自己的。”说到后头,因为想起几个时辰前在山中遭遇的险境,声音不由地弱了弱。

“说你傻还真的傻起来了?”叶六郎无奈地笑着,道:“你是爹的孩子,爹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思?这次我之所以跟你二伯一起过来,就是想陪你一起去贵州。”

“什么……”落银怔怔地看向叶六郎。

“不让你去,你不是一样要想着法子去?与其等着你想法子把我跟你二伯甩开,倒不如就陪你跑一趟。”叶六郎眼里带笑,无奈地摇着头说道。

“谢谢爹。”落银心下熨帖至极。

这下好了。一来不用担心叶六郎会拦自己,二来多了叶六郎和叶流风,想必余下的路。会更加的好走,更加的顺利。

而事实也正如落银猜想的那般。

余下的十来日里,叶流风走在前头探路,也不知遇没遇见过土匪之流,反正落银他们跟在后头,什么状况都不曾碰见。哪里还有之前乱民暴匪横行的景象?

在叶大侠的庇护下,这一日。落银正式的踏入了贵城的范围内。

由荣寅的心腹副将姚罗暂时接管的荣家军,怀着悲愤的士气,已然越过了乌凉山,然而有付云志坐镇、再加上沈歧辅佐的乌凉城,却是久攻不下,几近一月的时间,荣家军竟是没有讨到什么好处。

万青却是仍旧守在贵城中。

听到士兵说城外有人拿了睿郡王的信物前来,万青震惊不已,匆匆赶来。

在见到风尘仆仆一声男装的落银的时候,万青忽然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失声道:“叶姑娘!”

若非是听到这熟悉的声音,落银竟是不敢认得面前这位瘦的只剩骨头,面容沧桑,身着戎装的少年郎。

她连忙下马,上前欲将万青扶起。

叶六郎等人也下了马走来。

“快起来!”见万青无论如何也不愿起,落银皱了眉,“你这是作何?”

“叶姑娘……都是奴才不好,都是奴才的错!要是当晚我能再劝主子两句,或是代替主子前去,是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都是奴才的错!都是奴才的错啊!”万青失控一般的朝着石板地上重重的磕着头,这一月来压在心底所有的情绪,都在见到落银的这一刻,找到了发泄的缺口。

落银听着万青的话,心脏一阵阵的紧缩着,面上却仍旧竭力地维持着冷静,她声音沉了沉,对万青说道:“你且先起来,我们回去慢慢说。”

“快起来吧!任谁都不想发生这种事情……”叶六郎过来帮着劝说道。

“不,是我不好,我罪该万死!是我害死了主子!”万青仿佛没听到落银的叶六郎的劝说,整个人已经陷入了不能自拔的自责当中。

“现在说这个还言之过早——”落银的声音忽然大了许多,甚至于有些严厉地说道:“在确定他真的已经不在人世了之前!”

万青的头已然磕破,此刻听落银这么说,却犹如被雷击中一般,动作忽地僵住。

而后,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落银,凄惶的眼神中隐隐带着了不敢表露的太过明显的祈盼。

“叶姑娘……”

“起来。”落银的目光含着命令的意味一般。

使得周遭守城门、还有跟万青一起过来的士兵平白觉得后背一阵凛然。

万青不受控制一样,颤巍巍地站起了身来。

“我要去验尸骨。”落银径直说道。

“什么……”万青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全是烧焦了的尸架,还验什么?十余位士兵们皆拿惊异的目光看向落银。

他们已经从万青的话里得知,这位男儿装扮的姑娘就是叶姑娘,他们睿郡王的心上人,那个为他们捐赠了最上乘的军需的叶姑娘。

早就心知这叶姑娘定非寻常女子,所以见她大老远跋涉来到贵城,他们虽然心有戚戚焉,但却没有太大的意外。

但是……这上来就要验尸骨,这真的是一个女子敢做的事情吗?

“带我过去。”

听落银再次开口,万青依着对她的了解,点头道:“我这就带叶姑娘过去,叶姑娘跟我来!”

虽然不知道落银有什么办法能辨认出主子的尸骨,可若是真的能够找出来好生安葬,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万青不知道是,落银心里打的却是另外一个主意,一个说出来足以让所有人觉得是痴心妄想的主意——她想确定,荣寅没死。

荣家军注重军士的后事,再加上众人一致认定了乌凉山那一千零一具骸骨中,定有荣寅的那一具,所以尸骨虽然只是暂时存放在贵城,却也安放的十分妥当。

整一千具尸骨,皆被用支架整齐的竖立在一座大营帐中,十二个时辰都有重病把守。

万青打前头掀开营帐入营,待落银欲跟进来的时候,万青却忽然转过头挡在了营帐口,一脸犹豫的看向落银,道:“叶姑娘,您确实……要进去吗?”

里面却是烧黑的骨架,撇开­阴­气太重不说,光是那情形只怕就能将姑娘家吓昏过去。

落银却是伸手轻推开了他。

叶六郎和叶流风也跟了进来,因为他们知道既然将落银送来了,那么她要做什么只管随她,不然她不会死心回去的。

而白古,则是不知何时已经隐在了暗处。

落银望着里面的情形,一下子受到这种剧烈的视觉冲击,身形不由一怔。

营帐内不仅是有将士们的尸骨,角落里还置放着许多遗物,有残破的盔甲,也有士兵们随身携带的物品等,多是被烧得面目全非。

落银朝着那些尸骨走去,心底一阵阵发寒。

她不是害怕,只是心寒。

此刻的她,是叶落银,她看着这些尸骨想着的是,千万不要有荣寅,只要没有他,让她付出什么代价来换她都心甘情愿。

可若作为一个旁观者,她的身后又该有着多少个跟叶落银相似的人?这些惨死的士兵的家人们,哪个不是满心祈盼着自己的家人能得到奇迹的眷顾……

可此刻,她顾不得去悲天悯人。

她只盼着,她的荣寅,她未来的夫君,还活在这个世上。

落银强定着心神,一具具的检查着尸骨。

万青不知道她在检查什么,却也老老实实地跟在她后面,不敢错过落银的每一个表情。

整整三个时辰下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营帐内点起了灯,却显得越发­阴­冷诡异。

万青注意到,落银的表情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没有过一丝的起伏和变化。

他并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但他在等着结果。

然而当万青跟着落银来到最后一具尸骨前的时候,忽然见冷静自若的落银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正文、423:利剑

难道这就是主子?!

万青惊异地将目光投放到眼前的这具尸骨上,只见尸骨的身量高度,的确跟荣寅相似到了极点……

“叶姑娘,这真的是……主子吗?”万青眼泪已经盈眶。

“不!”

万青听到了一声极具爆发力的声音。

这声音里带着激动的颤抖,还有说不出的喜悦跟希望!

“这不是他!”落银颤颤的笑着,不住地摇头否决。

“那……”万青一时间无法理解她何以高兴到这个地步,环顾四周一番,“那这么说,还是没有认出主子来吗……”

不过烧成这样,本来也不大有可能认得出的,是他太痴妄了。

“这里怎么可能有他!”

落银的声音越颤越厉害,脸上的笑意却是越来越浓烈。

“他果然还活着!他没死!”落银激动的双手不知该放往何处。

万青和叶六郎叶流风,却是惊愣的看着她。

“叶姑娘,你,你说什么……”万青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您说主子他……还活着吗!”

叶六郎和叶流风互看一眼,叶六郎面­色­慎重地道:“银儿,你如何确定易城他没死?”

“我认得他,这里面没有他……”落银摇着头,谁也不知道这几个时辰来,她内心经历了怎样的一番翻涌,每验罢一具尸身,她便会在心底念一句佛。感谢上苍给她希望……

这辈子都不曾如此庆幸过!

“我要去乌凉山找他!”落银说着便朝外跑去。

“叶姑娘等等我!”万青原地怔愣片刻之后,忽地飞快的跟了出去。

他相信叶姑娘断不可能凭空断定,她认为主子还活着。那便自有她的原因。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他只需知道,他现在又看到了莫大的希望!

“走,我们也一同去。”叶六郎丢下一句,便转身奔了出去。

不管落银所言真假,他都得陪着女儿,她愿意做什么都好。作为父亲,他不打算拦着。他只要陪着她保证她的安全,直到……她自己甘愿放弃的那一刻。

叶流风原地站了会儿,最终还是跟了出去。

落银的万青的动静惊动了不少士兵。

问了万青,得知他们是要去乌凉山找‘睿郡王’。士兵们皆是错愕不已。

这是疯了吧……!

一个月前了,尸体也都找回了,还去乌凉山找人?

士兵们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只得看着万青急匆匆的跟着那削弱的人影,一同消失在了夜幕中。

“这……”士兵面­色­复杂。

“且看吧,用不着多久就得回来。”

“可是,”其中一个看了看左右,道:“我也想一道过去看看。”

“你也疯了不成?”余下的人拿你肯定是疯了的眼神看着他。

士兵眼神却不退缩。道:“郡王生前待我们如同手足,如此……也算是为他做最后一件事罢。”

众人一时间陷入了沉默中。

“不就去趟乌凉山吗!走!”不知是谁忽然高呼了一声。

这句话像是一簇火苗,顷刻就点燃了余下众人。

“我也去!”

“一起去!”

一时间。除了需要驻守营地不能走开的士兵之外,其余的人竟是全部同意了这个提议。

一行士兵,策马举着火把朝乌凉山进发而去。

……

乌凉城,城楼之上。

“咿,这是什么?”沈歧眯眼望着远处隐现的火光,疑惑地道。

他身边站着的是乌凉城的守将付云志。此刻听得沈歧的话,他紧随着定睛望去。震惊地道:“该不是敌方来了援军吧!”

虽然这一月来,两方伤亡持平,可是他知道这并非荣家军的全部军力,余下的军力还保持着睿郡王生前的部署,在其它方向攻城,但谁知会不会姚罗调动了其它地方的军力前来援助?

这个城,若非是有沈歧在,他只怕早就守不住了!

付云志这边胆战心惊之际,却听沈歧笑着摇头,道:“并非援军,这才多少人。”

沈歧的夜视能力极好,他从火光的距离和大小范围,估算出不过数百人而已。

而且……沈歧又眯了眯眼睛细看了片刻,喃喃道:“好似在乌凉山停下了……”

没再往前走。

这么做,并不是来城外的荣家军营的?

“好像真的是……”付云志定神看了,的确见火光没再往前,反而是原地徘徊着,仿佛是迷了路一样,四处的转。

沈歧看出他的心思一样,“乌凉山纵然地势险要,但地势不算繁杂,断然没有几百个人在山中迷路的道理……依照我看,他们倒像是刻意来乌凉山的。”

“乌凉山里还有什么值得去的,都烧成灰了。”付云志不屑的冷哼了一声,不再多去在意,转身下了城楼而去。

沈歧未有随他一同离去,望着乌凉山星星点点遍布着的火光,他锐利的眸光闪了闪。

这些人,倒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一样。

可乌凉山,有什么好找的?

而且还动用了数百人……

沈歧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的断剑。

这把剑他一直随身佩戴,多年都不离身。

乌凉山那晚一战,他趁着那位年轻的将帅为两名士兵拦截自高山上滚落的巨石之时,用这把剑刺过了他的胸膛。

他没有因此觉得羞耻,也不觉得偷袭有什么不对,在他眼中兵不厌诈,只有胜负没有对错。

可就在他以为那位将帅受了他这一剑之后便会倒地不起。他正欲抽回佩剑的时候,剑刃却是生生对对方拦腰折断了去,而后只见对方自行抽出身体里的半截断剑。不容他反应,就反刺到了他的身体中。

那样寒铁一般的眼神与定力,他从将多年,还是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

现如今,他肋骨下方的伤口还包着药布,每每伤口作痛,他都会想起那个寒甲浴血跌入火海中的身影。

若非陷阱早已布下。他倒是想与那人光明正大的过上几招……

沈歧就这样盯着乌凉山上的火光盯了许久。

直到身后士兵来报,说付云志请他回去商讨应战之策。他这才离城楼而去。

乌凉山中,山风肆虐。

如今已是十月里,风吹打在脸上,刺拉拉的疼。

士兵们手中高举着的火把。随风呼呼的舞动着,半刻也不得消停。

那晚之后,乌凉山已被搜了五遍不止,再没有什么好搜的了。

脚踏着焦土,呼吸间除了山风的冷冽,便是历时一月还未散去的火焦味。

就在一个月前,荣寅带着一千将士在这里经历了无比可怕的大火封山。

迎面吹来的山风刺得落银的眼泪都流了出来。

她望着这座大山,心里充满了期望。

然而在时间的流逝中,这种期望逐渐的演变成了各种不确定。

“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哎。哪里还有生还的可能……”

“虽然我也不想主帅这样没了,可是……”

“别说这么多了,再四处找找吧。”

耳边断断续续的士兵议论声。落银一一听在耳中。

这些她不是不知道的,她比谁都清楚,关于这件事情她设想了无数种可能,可是诸多概率极大的可能,都被内心深处那抹没有缘由的坚定所取代。

或许只有她一人肯相信这近乎荒谬的希望吧?

但是不要紧,她一个人相信就够了。

落银紧紧握着手中叶六郎方才递给她的火把。四处的奔找着,不愿放过一寸土地。

见前不远处有一座紧挨着的山岭。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看不到脚印的山路走去。

“叶姑娘!”

身后忽然有一名士兵喊住了她。

落银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叶姑娘咱们现在就在乌凉山的最西面了,再往前去那几座山,就不属于乌凉山了。”士兵好心地提醒道:“那边的山里野兽极多。”

落银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野兽多是一方面,再一方面就是,乌凉山当时出事的时候山都被封死了,人是绝无可能到其它地方去的。

士兵见她听清了自己的话不再往前走,便放了心,转而到另一面搜找去了。

他没看到的是,他刚一转身,落银就毅然的朝着邻山而去。

她不想把搜找的范围框死。

万事皆有可能,她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微渺的希望。

落银自身一人,朝着乌凉山的附属山而去。

少了众士兵们的身影,这座山显得越发­阴­冷。

也因为没人来过的缘故,烧枯的树枝与荆棘都立在风中没有被清理,落银的路便也走的越发困难起来。

坚硬锋利、在夜­色­中无法辨认的植物刮破衣物刺痛皮肤,她亦没有心思去理会。

那晚乌凉山的火烧得太大,连带着落银现下所在的这座山,都有一大半的草木受到了殃及。火灾中许多野兽逃窜到了临近的山头,若非她手中还有个火把依仗,只怕根本没办法在这座山上行走这么久。

“嗷呜!”

忽然有一道狼的叫声传入耳中。

猝不及防,落银被吓得后退了一步,却是一脚踩在了乱石上!

手中的火把顺势飞了出去,她整个人也朝后仰倒而去。

这一倒,料想中坚硬的山地和乱石却没有等到,反而是直直地往下坠落而去!

落银惊呼了一声,而后便重重的摔落在地。

这是猎人挖来捕兽的陷阱!

落银敏锐的反应了过来,刚欲爬坐而起,却觉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怔怔地转头望去,就见右肩处,赫然是一把泛着暗光的利剑……

正文、424:­阴­差阳错

“你是谁——”

原本已经虚弱至极的声音,却强带上了一种冰冷的杀意。

这声音虽然微弱,却是嘶哑而可怖,甚至让人无法分辨出年纪。

落银脊背一冷,连忙答道:“我只是偶然……路过,不慎跌入此处,并无冒犯之意,还望英雄勿要怪罪。”

然而她这句话刚一落音,就听得颈边的长剑陡然坠地。

落银被松一口气之余,亦是被吓了一跳,忙地往前匍匐了几步,想与身后那危险的人拉来距离。

可陷阱统共就那么大一点。

落银背部紧贴着泥壁,眼睛已经微微适应了这里黑暗的光线,她壮起胆子打量着对面的人,却因为洞底光线太弱的缘故,根本看不清分毫。

甚至此刻……都听不到此人的呼吸。

想起方才此人身上的冷冽杀气,落银不敢轻易招惹试探。

这人是死是活跟她没关系,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落银站起身,试探着往上攀爬。

可每次都是两三步就会掉落下来。

这陷阱显然不是近日挖掘的了,沿壁上生长着些青草,却不足以作为手上的着力点。

四周也没有凹槽可以作为攀爬的踩脚点。

如今四周又漆黑非常,落银一时间又急又怕。

她一定要出去!

落银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的试探着。

这一次。约莫是攀爬了三五步有余,就在她心生希望之时,脚下一滑。噗通一声再次坠落了下来。

这次摔得要比前几次更重。

她一时间没办法站起来,只觉得后背一阵锐利的疼痛,使得她冒出了冷汗来。

落银用力的挪开身子,拿手朝背后摸索去,却是触碰到了不明的东西。

方才应当就是这个东西硌了自己。

落银下意识的拿了起来,黑暗中却见是一个白森森的动物骨架!

落银吓得立即抛了出去。

想来是路过的小动物不甚掉入了陷阱中。

再细观旁边,竟然还有着许多不明的骨架。甚至个别大的,像是豺狼等大型动物的骨架。

可是怎么只剩下骨架了呢?

嗅着周遭若有若无的血腥之气。落银惊惧的朝对面的人看去……

现在她一时半会儿出不去,逐渐冷静下来,才有心思去想其它。

比如这个人怎么会在这儿,跟她一样不慎跌入的吗?

看样子应该不会是这几日刚掉进来的。因为荣家军进了贵城后,城中百姓为了躲避战火,基本上是足不出户的,更别说是出城上山了。

可这样算,也该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一个人怎么可能在这个地方生存数月呢。

落银开始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想着。

可后来脑海中,忽然闪现了一种可能,使得她整个人都僵硬住了。就连呼吸,也不自觉的屏住……似怕惊扰到什么重要的东西。

将圆未圆的月亮不知何时从乌云身后钻了出来。

柔亮的清辉透过杂草枯枝。疏漏在黑暗的洞底。

落银维持着半蹲的姿势,一点一点的向着那个几乎觉察不到气息的黑影踱去。

越是靠近,鼻尖的血腥气便越浓烈起来。

月光洒在二人中间的位置。

落银鼓起勇气。颤颤地伸出双手,将其歪在一侧的头摆正。

手上的触感有些黏腻,好像是半­干­的血……

入目是满是血污的一张脸,根本无从分辨面容。

落银却是激动的哭了出来,无声眼泪却顷刻蔓延在了左右脸庞。

她认得出来……是他!

真的是他!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他还活着,他不会死!

谢天谢地!

她由衷的感谢上天。第一次这么感激神明!

“易城!”

“易城……?”

落银试探的唤了几声,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鼻尖的气息更是弱到几乎察觉不到!

落银的复杂到了一个极致的心情开始变得害怕起来。

她既然找到了他。说什么也不能让他就这样死去!

她蓦然站起身来,朝着洞口上大声的喊道:“有人吗,救命!”

回应她的却是野兽被惊动的叫声。

“爹,二伯!”

她双手合拢,企图让声音传出去更清晰一些,“爹!我找到易城了!我在这里!”

“快来人啊!”落银嘶声力竭的喊着,每一声似都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洞口上方,却只有寒风肆虐。

乌凉山上,叶六郎和万青急的冒了汗。

就在他们打算整兵回去的时候,却发现落银不见了踪影!

是以,原本前来搜找荣寅的士兵,搜找的对象变成了叶姑娘。

可前前后后的都找过了,都没有看到落银。

“叶大叔您别太担心……兴许叶姑娘待会儿就回来了,这山上都是咱们的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万青安慰着叶六郎,自己内心却在打鼓。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他们人多势众,又有火把,按理来说一般的野兽根本就不敢靠近。

可若非遭到了野兽攻击,人又会去了哪里?

“我再去那边看看!”叶六郎着急的朝对面走去,脸上满都是紧张和担忧。

他开始后悔随着落银的心意,大半夜的过来搜山了。

四处这么黑,乌凉山又这么大。天知道会遇见什么意想不到的危险!

辗转半个时辰还没有任何收获,叶六郎对万青说道:“现在已有子时了,你且先带士兵们回营吧。我们留下找人便可!”

叶流风朝着远处眺望而去,同样的没发现什么。

万青一听叶六郎这话,顿时就摇头道:“叶大叔这说的是什么话!我们怎会抛下叶姑娘回营!”

见他坚持,叶六郎也无更多的心思去劝。

只盼着能尽早的找到女儿才好,不然时间耽误的越久,落银遇到危险的可能­性­便越大。

可这一找,直是找到东方晨光撕碎黑暗。也还是一无所获。

天­色­逐渐的放亮了起来。

搜寻了整整一夜没有合眼的士兵们,多已经­精­疲力尽。此刻都不抱希望的找了地方坐下歇息。

唯独叶六郎还在漫无目的的寻找着。

叶流风来到他身后,拍了拍叶六郎的肩膀。

叶六郎回过头来,眼睛里不知是熬夜还是焦急的缘故,布满了血丝。

“找了这么多遍。如果人在山中早就该找到了,想来人应当不在乌凉山了。或许是迷了路,在山中没有找到我们,自行回城了也不一定。”叶流风冷静地分析着,道:“不妨先回城看看,稍作歇息一番,若是人不在城中,再继续过来搜找。”

万青也赞同叶流风的话,“是啊叶大叔。咱们就先回城吧。”

他同样的担心落银,可他心知这乌凉山中如果真的能遇见什么危险,大抵也就是遭到野兽攻击这一种可能。可是四处都已经看过了,根本没有任何可疑的痕迹,也没有发现落银的贴身之物,所以想来,人该是平安的。

叶六郎纵然心急,可该有的理智还是在的。听了叶流风的话,他先是又四处环顾了一番。确定仍旧没什么线索之后,方点了头。

说不定落银真的回了城也不一定。

一行人达成了共识,遂一同回了贵城而去。

马蹄声渐渐消匿在乌凉山的晨风中。

一整夜下来,落银已经放弃了呼救。

她没有办法传信出去告诉别人她在这里,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荣寅的安危问题了。

随着太阳的升起,四周逐渐的明亮了起来。

也正是这个时候,落银才算是真正的看清了面前的荣寅,是怎样一副模样。

只第一眼,她就险些要抑制不住的哭出来。

拿手紧紧的捂住嘴巴,她咬紧了下­唇­,告诉自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

荣寅身上穿的还是坚硬的战甲,但已经残破不堪。

但凡是­祼­/露在外的肌肤,都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脸上和手上,不知道是烧伤还是被荆棘刺伤,亦或是被野兽所伤。

一部分伤口已经结了痂,还有一部分严重的因为没有及时清理的缘故,皮­肉­绽开甚至有化脓的迹象。

现下她要做的是帮着荣寅清理这些伤口,顺带检查他身上还有没有其它严重的伤处。

思及此,落银将肩上的包袱解下。

好在她一进了贵城,就马不停蹄的去验尸,再又跑来了乌凉山,是连身上的包袱都没来得及放下。

包袱里有些­干­粮和水,防身的金疮药之类,还有两套她用来换洗的男装。

落银小心翼翼的帮荣寅除下身上的战甲,却惊觉许多地方都同身上的伤口黏连在了一起。

她心酸之际,只得尽量小心控制着手上的力气。

可饶是如此,还是几度牵动了荣寅身上的伤口。

待她检查完了荣寅身上所有的伤口之后,落银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泪意,滚滚热泪无声的夺眶而出。

她从来没想到一个人伤到这种程度,竟然还可以坚持下来。

特别是胸口处的剑伤,离心脏就差了那么一丁点的距离,赫然一个血洞,通过他后背来看,便知道竟是被人给生生刺穿了过去的……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他究竟经受了怎样难以想象的痛苦?

不禁地想,这一月来,他带着这么一身致命的伤势是怎么熬过来的?

正文、425:投降

饿了渴了怎么办……

余光瞥到洞中的动物残骸,落银的眼泪流的更凶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哪里来的力气跟凶猛的野兽搏斗……

落银边拿帕子沾了水帮他擦拭着一处又一处的伤口,边不停的流着眼泪,无休无止的,似要将这辈子的眼泪都流光才甘心。

在给他胸口处的伤口上药的时候,或许因为太疼,使得荣寅隐隐有了些意识一样,嘴里含含糊糊的,似在说着什么。

“你说什么?”

落银将耳朵贴近他,询问道。

“我……回……”

落银见他­干­涸皲裂的嘴­唇­蠕动着,以为他是渴了,连忙取了水袋过来,刚凑到他­唇­边,却听他说出了一句微弱、却完整的话来。

“落银,你等我回去……”

落银呼吸一窒,随后笑中带泪地道:“我来都已经来了……没办法在乐宁好好地等你,你快些醒来,醒来便能看到我了……”

荣寅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的话。

落银将他的伤口料理好之后,又帮他换上质地柔软的衣袍。

这衣裳都是赶时间随意买的,并非量身定制,她穿着太大不合身,用来给荣寅穿倒还可以。

又喂了他一些易吞咽的吃食和水,见他都吃了下去,落银­唇­边绽放了一个舒心的笑容。

她靠在荣寅身边坐了下来。将头轻轻地放在他的肩上,任由洞外温暖柔和的阳光洒在二人身上。

虽然处境恶劣,但这却是她这两年来。最安心的一刻。

因为此时此刻,荣寅就在她身边,她不必担心他是否会在战场上遇到什么危险。

心思百转之际,落银余光却瞥见地上有一封信。

她信手拾起,却惊讶的发现,是她数月前写给荣寅的。

他一直贴身带着呢?

落银微微地笑了,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里之后。又将信封妥帖地放到了荣寅衣服的胸口夹层内。

……

再说回了贵城中的叶六郎等人。

四处找了问了,并没有听说落银回了城中的消息。

叶六郎不死心的在城中四下火急火燎地找了一遍。依旧没有任何收获。

回来的时候,正巧听到守营的几个士兵就落银失踪的事情正议论着。

“你说那乌凉山就那么点地儿,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一个人,也没瞧见被野兽攻击的线索……到底是怎么回事儿。真是越想越怪!”

“是啊,就算……”一名士兵说到这儿,声音显然小了许多,道:“就算是没了,也不该找不到尸首的……”

“所以肯定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但怎么不见人回来?”

叶六郎的心随着他们的话上下起伏着。

这时,又忽听一道声音猜测地说道:“依照我看……会不会是叶姑娘看清主帅真的死了,受不住打击……”

他话没有说完,众人却从他眼中看出了余下的话来。

“这叶姑娘这么痴情,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我看十有*真的是自己想不开。找个隐秘的地方了断了……”

一­干­人低声的附和着。

“不可能!”

一声怒喝忽然传来,打断了士兵们的议论。

举目望去,正见叶六郎站在他们身后。满脸的惊怒,看来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银儿不是会轻生的人!”叶六郎肯定地说道。

他的女儿他自己清楚,绝对不会这么傻!

肯定还好好的活着……也许是不肯死心,去了其它地方继续寻找荣寅去了也不一定!

叶六郎自我笃定的想着,不顾士兵们的好意劝阻,再次急匆匆地朝着乌凉山去了。

……

夜­色­逐渐吞没着晚霞。

入夜后的乌凉山。出奇的冷。

更糟糕的是,落银发现荣寅好像发起了低烧。

见他一直发着抖。很冷的样子,落银将包袱里余下的一套衣服也取了出来,盖在他的身上。

可仍旧起不到什么显著的效果。

荣寅仍旧抖的很厉害。

落银见状顾不得许多,­干­脆把自己整个人贴了上去,紧紧的拥住他。

隔着衣料,传进荣寅体内的温度却是少的可怜。

落银觉察到怀中的身体根本没有得到缓和,已经要手足无措起来。

焦急间,她想到了一个来源久远,出没于各种言情小说里给人取暖的法子……

落银深深吐出了一口气,而后心一横,伸手解开了荣寅的衣带。

再将自己的解开,她闭着眼睛将自己贴上了荣寅的微凉胸膛上,抱住他­精­壮的腰身,使自己的温度能更好的传达给他。

事实证明,这个法子的确十分奏效。

荣寅渐渐的开始不抖了,呼吸也逐渐的平稳起来。

落银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靠在他怀中,借着月光,落银抬起头来看着这张阔别了两年的脸庞。

沧桑了太多……

打量了许久,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觉得困意来袭,便埋头进他的胸口,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半夜,她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冷意惊醒过来。

落银抬起头望向洞口外。

一轮圆月正悬在正上方,明亮而圆润。

今夜月圆!

落银反应过来,且觉察到身体各处正逐渐变得冰冷。

自打寒蛊去除之后,她寒症发作的现象逐渐减轻,到如今已经不用服药来压制,可这并不代表她不冷了。

每月月圆。她依旧要遭受酷寒的侵袭,只是没有之前那么严重,甚至会令人昏厥过去。

落银第一个反应就是不能将身上的寒气过给荣寅。

她刚欲起身。却反被一道强有力的臂膀紧紧箍住。

有意识了!?

落银忙地看向他,只见月­色­下,荣寅依然紧闭着双目。

她刚要再有动作,却再次被固定回原处。

这人……

落银气结的看着尚在昏迷中的荣寅。

再想挣脱,却已经没有了挣脱的余地,荣寅将她圈的死死的,像是极怕她离开一样。

落银无力反抗。一方面高兴他似乎恢复了些力气,一方面又着实担心自己会冰到他。

可荣寅却恍若未觉一样。丝毫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

落银无可奈何,只得老老实实的呆在他的怀里。

随着时间的推移,不知为何,她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寒气似乎一点点的在消失。原本僵硬的四肢正逐渐变得柔软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现象,之前从来没有过!

落银脸­色­古怪起来,暗自想:莫不是这古老的取暖法子,对自己的寒症竟也有效果不成?

她艰难地从荣寅的禁锢中伸出了一只手来,在他额头上抚了抚,便发觉原本滚烫的额头,温度不知何时已经恢复了正常。

烧退了……

落银彻底的放心下来,而后在温暖的驱使下,再次陷入了睡梦中。

将睡未睡之际。迷迷糊糊的想着,最好荣寅明日能够醒过来,不然依照她带的水和­干­粮。根本支撑不了两日……

且如果遇到哪个不长眼的野兽掉进陷阱里,她恐怕只有被吞吃的份儿。

洞外月­色­正好,洒在洞底紧紧依偎的两个人身上,朦胧一片。

整整五日过去。

叶六郎仍旧没有放弃寻找落银。

但心底最深处的希望,正在被时间一点点的消磨啃噬着。

会不会真的像那些士兵猜测的那样,女儿做了傻事……

虽然着不像落银一贯的作风。但是想到她对易城那孩子的深厚情意,叶六郎一时间竟觉不是没有可能的……

原本想着陪女儿一道来贵州。等事情了结之后再一同回去,不成想到头来,竟然让孩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情!

营帐中,叶六郎自责而悔恨的将头埋进膝盖中。

一旁的叶流风见状,出声道:“一辈子你还是这个样子。”

“是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职责,从来都不曾好好的保护到她……”叶六郎陷入了难以自拔的自惭当中。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现在还说不定。”叶流风保持着一贯的冷静,道:“别那么早急着下定论。”

表面上他是在责怪叶六郎不够冷静,但暗下也知道,叶六郎这是关心则乱。

叶六郎听到叶流风的话,抬起了头来看着他,眼里重新浮现了希望。

“二哥的意思是——”

“再等等看吧。”叶流风面无表情的端起案几上的水,抿了两口。

一旁的万青不由地在心口叹气。

真不知道今年是怎么了……他家主子忽然没了,现在就连叶姑娘也……

呸呸呸!

万青连忙在心里否决道,事情还没个定论呢,他在这犯什么乌鸦嘴!

就在这时,帐外忽然传来一声急报。

“何事!”万青起身问道,下意识的觉得是姚罗那边出了事情。

这二十来日,姚罗带兵攻打乌凉城,屡屡受挫,前几日迫不得已请了援兵,现在应该还没到。

“禀万佥事,乌凉城传来可靠消息,城门已破!乌凉城统领付云志已经投降!”来传信的士兵,声音激动异常。

“什么……”万青一时间愣了愣,而后忙问道:“那沈歧呢?”

付云志投降了,沈歧怎会同意!

从以往的战事中不难发现,这是一个宁死不屈的人。

“沈歧那狗贼的人头今日一早便被悬在了乌凉城城门之上!敌方军心大乱,溃不成军,付云志领头投了降!”

正文、426:那女子是谁

一旁的叶六郎和叶流风都听出了不对劲来。

这些日子在营中,他们多少耳闻了沈歧的厉害,说易城就是丧命在了他的手下。

怎么这会儿……忽然被人割下人头,挂在了城楼?!

“属下,属下还听说……听说沈歧,是死在了主帅的手下!敌方因此才军心涣散!”

“这么说,是姚罗潜入乌凉城取了沈歧的­性­命?”万青十分不解,这士兵何至于激动到结巴的程度。

“不是姚副帅,而是主帅!”士兵颤抖着声音道:“他们都说……看到主帅回来了!”

嘭!

万青不小心碰倒了几案上的茶碗。

“去乌凉城!”万青当机立断地道,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叶六郎亦怀着震惊不已的心情疾步出了营帐而去。

由万青带领着一队人马,火速朝着乌凉城而去。

果然,乌凉城破了。

沈歧的人头,高高悬在城墙之上,任由寒风吹打,青灰的面上竟是一派安详之­色­……丝毫看不出,是死不瞑目的模样。

万青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来,朝着两个形­色­激动不知在说些什么的守卫问道:“姚副帅在何处?”

“万佥事!”守卫一脸的激动溢于言表,道:“姚副帅现在正在营中与主帅禀话!”

万青觉得头脑之中发出一阵阵的轰鸣。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来到军营里的。

他甚至没顾得规矩。不经通禀,便撩开帘子,拖着踉跄的脚步径直进了营帐中。

帐中。姚罗恭敬的立在一旁,说着近来的形势。脸上既有忏愧,也有庆幸,更多的却是愉悦。

而主位之上,坐着一位身材挺拔却消瘦了不少的男子,他一身朴素的深灰­色­直裰,一头墨发显得过于随意的挽在头顶。却丝毫未影响他眉眼间日益深刻的英豪之气。

他就坐在那里,面­色­一丝不苟的听着姚罗禀话。与之前没有太大区别。

唯一的区别就是,此刻他身侧坐着同样身着深灰­色­男装的落银,她纤长的素手中捧了杯茶,偶尔抬眼看荣寅一眼。

万青竟一时间不敢出声……

生怕这是幻象。他一出声便会被打破。

“银儿?!”

万青不敢说话,刚跟上来的叶六郎却是丝毫没有压制内心的惊喜与震惊。

“爹!”落银笑着应答一声,此番死里逃生,而且还找到了荣寅,她不知道有多开心。

听得聚­精­会神的荣寅适才举目望来。

“伯父。”见到叶六郎,他忙起身。

叶六郎三步并作两步的奔了过来。

先是握着落银的双肩,将人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番,确定她身上只有些轻微的擦伤之外,适才分出了心思来看荣寅。

荣寅见了在心里默默叹了一句:不得不说。这女儿跟女婿的重要­性­,真的是没法儿比啊……

“爹,我们都没事。”落银笑着说道:“那日我去了临山。意外寻到了易城,因为他身上有伤,我们一时间没办法出山。这几日让爹担心了。”

“你们没事就好!”叶六郎激动的险些老泪纵横。

姚罗见这女子,左一句‘易城’右一句‘他’的喊着主帅,而主帅还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不由地在心里大呼怪哉。又见处处萦绕着重聚的喜悦,他觉得站着这儿碍眼。便只得出了营帐而去。

万青自然是没有这个自觉的。

得知自家主子好好的活着,他已经高兴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走上前来,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最后只得噗通一声冲着荣寅跪了下去,红着眼眶也不说话。

荣寅垂眸看着他,问道:“这些日子听说你守在贵城,成日不问战事,是真是假?”

他的声音还没有恢复的完全,尚带着几分沙哑,但听起来却越发的有震慑力。

万青缩了缩头,弱弱地答了个“是”。

他这不是因为太悲伤了,实在提不起其它的心思吗……

他自幼跟在荣寅身边,虽说是为荣寅办事的,但心里对荣寅这个主人的依赖同样已经深种,想到因为自己的疏忽让主子丧了命,他几度连死的心思都有了,哪儿还顾得上其它。

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位军人,他随军打仗,随的只是自家主子而已。

“你可知这该当何罪?”荣寅又问他。

“降职……还有杖责一百。”万青的声音里莫名其妙的有了些笑意。

“还笑?”荣寅皱眉呵斥道。

万青却是没办法严肃起来,他抬起头来满脸的笑,道:“只要主子您回来了,别说杖责一百,就是活活将奴才打死……奴才那也是高兴的。”

落银在一旁,忍俊不禁的笑了出声。

气氛一时间轻松起来。

“好了,这几日你们都该累坏了,易城身上又有伤,先各自回去歇息着,有什么事情明日再细说也不迟。”叶六郎心心念念的是两个孩子的身体。

易城有伤在身他看的出来,女儿瘦了一大圈他更是看出来了。

瞧了一眼外头的天­色­,落银道:“天还没黑呢,不急……”

现在才申时。

荣寅咳了一声,道:“你先回去歇着吧,这几日没睡过好觉。我又不会走,你怕什么?”

落银瞥他一眼,“谁担心你会走……”

话毕又恐再被拆穿一样,丢下一句我去休息了便头也不回的出了营帐。

叶六郎无奈的笑着摇头。

“伯父。您——”

“有话明天再说,你也回去吃点东西歇着。”叶六郎打断荣寅刚开口的话,催促道。

荣寅无奈望天。但碍于这是未来的老丈人,说的话不得不听,便也只得暂时将手头上的事情放下,休息去了。

半夜时分,落银便悠悠转醒。

其实这几日她并不似叶六郎想的那般欠缺休息,相反的是,在陷阱里无事可做。她除了照看荣寅的伤势便是睡觉。

直到荣寅身体渐渐恢复,他们才从陷阱中脱身。

落银想着近来发生的事情。嘴角不禁弯起。

老天待她真的不薄。

望着营帐中燃着的灯火,落银没了丝毫睡意,­干­脆穿衣起身。

隔开床榻的屏风后,却突然出现了一个女子。

落银被吓了一跳。“你是——”

“奴是万佥事派来伺候姑娘的……”女子低垂着头,看不清楚容貌,但隐约可见姣好的面部轮廓,一头乌发松松的用一条布带绑在脑后,通身上下没有一件首饰点缀。

见她要上前帮自己穿衣,落银忙地摆手拒绝道:“不必了,我自己来就可以。”

女子仿佛受了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连连后退了几步,咬紧了下­唇­不语。眼中甚至有了些泪花闪烁。

落银将她的反应看在眼中,心中大为疑惑。

她说错什么了吗……好像没有啊?

没有去理会太多,落银将头发梳好。便步出了营帐去。

头顶上,月朗星密,天空­干­净如洗。

“叶姑娘这是要?”守在一旁的士兵上前恭声询问。

“睡不着,随意走走。你们守在这儿就好——”落银笑着答道。

那士兵不经意抬头看了一眼那张不施脂粉的­干­净面庞,忙有些惊慌的垂头下来,道:“那叶姑娘莫要走的太远。免得遇到什么危险。有什么事情,尽管喊属下们。”

“就前面的草地上走走。”落银伸手一指。嘴角含笑朝着前方的空地走去。

寻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盯着星空看了会儿,落银觉得脖子有些酸,­干­脆就仰面倒躺在了枯草上。

不多时,就听得有脚步声在朝着自己靠近。

落银有些无奈,视线仍旧固定在星河之上,只道:“你们守自己的夜就是,不必跟着我。”

以为是守卫们不放心她,跟了过来。

那脚步声微微一滞,而后又不做停顿的朝着她走来。

待落银反应过来的时候,来人已经模仿着她的样子,紧挨着她躺了下来。

落银嗅到了熟悉的淡香。

转头过去,便是一张呈现古铜­色­的英气脸庞。

这两年来,他晒黑了太多,再加上脸上有些细细的疤痕,显得格外沧桑。

落银心底微有些发涩,想伸出手摸一摸他的脸,却又收了回来。

荣寅将左手枕在脑后,右手拢住了落银的肩头。

一只腿平放下,另一只曲起,一副悠然的姿态。

“你怎么不睡觉?”落银问他。

“倒是你,好好的牀不睡,往这儿跑什么。”荣寅不答反问,嘴角微微翘起,看得出心情极好。

“我睡不着。”落银将目光重新放到星空上。

“我也是。”

“我帐子里那个女子是谁?”落银随口问道。

军营里哪儿来的女子啊?

咳咳,当然了,像她这种情况,实属少见。不能拿出来做解释。

荣寅没有应答,如同没听到她的话一样。

“喂,我问你话呢!”落银拿胳膊捅了捅他。

荣寅这才应付地含糊不清的答了一声,落银却根本听不清楚他在说些什么……

落银觉得有些不对劲,转过头来看着他,声音重了些,问道:“她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见她这副严肃的模样,荣寅忍不住笑了两声。

“笑什么笑啊……”落银皱了眉看他。

正文、427:情至深处

“你瞎想什么呢。”荣寅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道:“那只是个军妓而已。”

“什么?”落银愣了愣。

而后面­色­有些怪异的转移开了视线……她方才竟能想歪了,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觉得在荣寅跟前,这脑袋不太灵光似得。

怪不得。

怪不得方才她只是不让那女子近身伺候,对方便泫然欲泣的,想来是觉得自己在嫌弃她不­干­净……

落银心中了然。

“行军打仗,军中有这些人,无可避免的……”荣寅见她神­色­奇怪,便­干­咳了一声解释道。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

“这么说,你也……”落银拿复杂的眼光看向他,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怀疑。

荣寅连忙就变成一副惊惶的神­色­,辩解道:“我可没有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情来!”

说着,生怕落银不信似得,又指向远处守着的士兵,道:“不信你随便找个人问问,我可有让她们进过我的营帐——”

落银撇撇嘴,“我去问,他们定是要摇头否认的。”

而且她一个女子,还是个没过门儿的,四处问这个……也太囧了吧!

再者说了,他既说没有,她便是信的。

荣寅不知她的心思,以为她不信自己,刚欲再开口解释,甚至要喊万青过来为他证明清白。

“好了!我又没说不信你……”落银拉着他重新躺好。眼底一派笑意。

只觉心里倍受感动。

她是现代带来的一夫一妻制的思想,认为两个人在一起,*和灵魂都不能有第三人的存在。但荣寅不同。他是这个时空里土生土长的王孙贵族,自幼就受三妻四妾的风俗熏陶,能主动的做到这个份儿上,着实不易。

正因为知道这种不易,所以落银才更加感动。

“我知道你忌讳这个,哪儿敢啊……”荣寅在一旁低声道。

落银忍着笑,故意端着正经劲儿。“唔,你知道便好。”

荣寅却忽然侧了身躺。一手支着头,看着她,认认真真的问道:“诶,你还记得那日清早吗?”

“哪日啊?”落银不明所以。

然而一抬头看到荣寅眼中促狭的笑意。她顿时红了脸!

她知道了,荣寅说的是她为他宽衣取暖那日,他一大早清醒过来正撞见了她贴在他胸口安睡的一幕……

这个无耻的人!

落银不知是气是羞,蓦然要爬坐起来离开。

刚坐起身,却被荣寅一把拽了回来,好巧不巧的,正趴在了他的身上……

落银脸红的要滴出血似得,想挣脱却被他搂的越紧。

“你趁着我昏迷占我的便宜,我都没怪你。你反倒跑什么?”荣寅眯眼笑着,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娇俏眼红的脸颊。

“你……要脸吗!”落银赫然瞪大了眼睛,怒道:“我占你便宜?我还不是为了救你!早知如此。倒不如让你活活冷死了来的好!”

这样的话亏他也说的出口!

落银恼羞成怒之际,却没注意到荣寅渐深的眸光。

“松开!我要回……”

她话未说完,荣寅却忽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堵住了她的接下来要说的话。

落银怔怔的瞪着一双眼睛,有些反应不过来。

直到荣寅逐渐的加深了这个吻,一点一点的撬开她的­唇­齿。略显粗暴的动作,仿若是要将这些日子来的思念。全部注入在这个吻里。

任由这熟悉的气息洒在自己的脸上,落银闭上了眼睛,动作有些迟缓地将双手攀上他的后背。

荣寅身形微微一僵,而后便似受到了莫大的鼓舞一样,动作越发肆意起来。

落银觉得双­唇­有些发疼,却始终没有抗拒。

甚至,她开始试着一点点的去回应荣寅。

这两年多的时间,相思刻骨,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事情……

感受到落银的回应,荣寅脑海中残留的理智开始一点点的被放空了出去,仿佛此刻全世间的事情都变得不重要了,重要的只有他怀下的这个女子。

荣寅的呼吸逐渐的炽热,粗重起来。

他的吻也不甘心只停留在­唇­瓣上,他亲吻着落银娇­嫩­的脸庞,柔软的­唇­角,再一路下滑到她光洁的脖颈处……

落银禁不住发出细细的一声嘤咛。

这几不可闻的声音,落在荣寅耳中却仿若天籁!

他­唇­下的力气渐重,似要将落银吞吃入腹一样。

迷蒙中,落银觉得自己仿佛要融化了。

她微微动了动身子,腿部却触碰到了一个滚烫坚硬的东西……

落银一下子清醒了过来,瞪大了眼睛!

这……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但并不代表她不懂啊!

落银一时间没有了主意,且有些害怕起来,她微微推了推身上的荣寅。

这动作,却再一次点燃了他一样……

荣寅脑海中忽然闪现在陷阱中,那日清晨他自昏迷中醒来,见落银匍伏在他身上,那一览无余的春/­色­,当时震惊大过其它,没有太多想法,但现在……

荣寅下意识的去解落银的衣带。

落银真的被他难以抵挡的火热给吓到了,惊呼一声忙拦住了他的动作。

荣寅果然停了下来,呼吸不稳的看着她,一双眼睛似成了深红的眼­色­,那目光里含着征询。

“你……你身上的伤……还,还没好,这样……”落银结结巴巴的,已经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只得硬着头皮道:“这样……不太好!”

“无妨——”

“可是……”落银不敢直面他的眼睛。

她知道荣寅这些年忍的辛苦。更何况现在到了这种地步,正所谓箭在弦上……

可是!两个人现在还没有成亲啊……

早知如此,一开始她就不该由着他来的。这下好了,点着火了,却又拦住他,实在不厚道。

见他目光中的渴望,落银心底一阵柔软。

罢了!

迟早都是要成亲的,她不是早将自己当成他的人了吗!

何苦非要跟一个名分较劲……

“真的,不行吗……”荣寅虽然想极了。但还是不敢违背落银的意思,生怕她不开心。

却见身下柔成了一滩水的人睫毛轻颤的闭上了眼睛。

像是一朵开的正好的水莲花。在等着他采撷……

荣寅大喜过望,挑开了她的衣带。

粗糙的大手探入,隔着肚兜也能清晰的感觉到高耸的柔软。

落银不是十三四的小姑娘了,瘦是瘦了些。但该发育的地方,却是发育的极好……

荣寅将手覆上其中一个,手掌心下酥软的触感,简直要将他整个人融化了去。

落银的身体有些紧绷……她实在,有些害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就在她以为荣寅即将有下一步动作的事情,却觉察到他将手抽了出来,并将她的衣服理好。

咿?

落银睁开了一只眼睛看他。

却见荣寅自她身上移开,重重的躺至一旁,四肢摆成了一个大字型。

似乎要藉此将身上的欲/火平复下去。

“对不起。我刚才……太冲动了。”荣寅跟她道歉。

就差一点……他就险些忍不住了。

他真是该死,竟然在这种时候就有了这样不该有的念头!

落银没有说话。

“我……”荣寅有些无措起来,满面自责地问道:“你觉得我……是不是。太……禽/兽了?”

噗!

落银不合时宜的笑了。

还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你没生我的气?”荣寅鼓起了勇气转头看她。

“我要是生你的气,方才就将你推开了……”

“那这么说……”荣寅忽然换就一脸正­色­,询问道:“那不然我们重新来过?”

落银猛然看向他,却见他眸中已经一派清明。

二话不说,她伸腿便是一脚踹在了他身上。

竟然还拿这种话题来消遣她!

“哈哈……”荣寅愉悦的笑了。

落银撇嘴瞪着他,却被他一把捞进怀中。

荣寅深吐了一口气。道:“都怪我……你放心,不会有下次了。”

至少要等到娶她过门。名正言顺的。

现在这样,对她太不公平了。纵然她愿意,他也不能做出这种事情来。

换做常人也还罢了,可他身在沙场,乌凉山的事情告诉他,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强大,强大到什么危险都能一一扫除。

谁知道明日会遭遇什么事情呢……

所以他不能,怕负了她。

想到自己这次遇到的危险,险些要了自己的­性­命,荣寅便问道:“若是我这次就这么死了——”

“你在胡说什么呢!”落银不悦的打断了他。

这样不吉利的话。

荣寅不禁失笑于她的小心翼翼,道:“我是说若是,打个比方……比方我要是遇到了什么不测,你打算怎么办?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你想我怎么办?”落银反问他。

“我……”荣寅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自然是想她过得好的,可是,只要一想到她另嫁他人,就觉得不能忍。

思虑再三,他还是狠下心了道:“找个好人嫁了。”

“你想的倒美。”落银白了他一眼道:“我早就想好了,如果这次过来真的确认你出事了,那我回京就找建安侯夫人给我做主。”

“做主?”荣寅挑眉问道:“做什么主?”

正文、428:您要学着习惯

“肯定是做主嫁给你了——我在京城的名声可全毁在了你手上了,举国上下有谁不知道我同你的关系,哪里还有人愿意娶我?所以我只能让建安侯夫人给我做主,抱着你的牌位嫁进荣家。”

听她一本正经的说自己的名声毁他手上了,荣寅有些想笑,可再听到后面,却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

他何德何能,能让这么一个世间绝无仅有的女子非他不嫁。

“所以你要是不想让我守一辈子寡,那就一定要活着回去娶我。”落银拉起他一只手紧紧握着,低声问他:“你还记得两年前出征,城外大雪下,你答应过我的话吗?”

“当然记得。”

他一刻也没忘却过。

他答应她,一定会平安归来。

这几日他甚至在想,若非有这个信念在支撑着,他甚至熬不过这段可怕的日子,等不到落银来找他。

荣寅反握住她的手,两人沉默着,望着头顶的同一片天空。

四周只有虫鸣和微风的声音,时间仿佛就此静止。

如果真的能就这么静止,该有多好……落银听到自己心底有一道声音这么说道。

不知过了多久,荣寅忽然开口,说道:“过两日便会拔营离开乌凉城,到时你就随两位伯父回京吧。”

“你就这么急着赶我走啊。”落银没料到他张口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故口气有些不太好。

算上他昏迷的日子,两个人不过才在一起不到七日,现在倒好。张口就要她回去。

“这里太危险,再加上你一个女子,在营中实在太不方便。”荣寅同她解释道。

他何尝不想她一直在身边陪着自己,可是他不能因为一时的不舍,而令她置身于危险中。

落银也明白他的心思,知道荣寅是为了自己的安危着想。

可是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太危险这是其一。”荣寅这边自顾自的说道:“其二我是担心,再次发生方才那样的事情……”

她要真跟自己日夜相处。他真不能保证能控制到几时……

“我知道了……”落银皱着眉头,心道要她走。她走就是了,犯得上拿这件事情来吓唬她吗……

“我很快就会回去的。”对于接下来的战略,荣寅心中有丘壑。

青国已经是强弩之末了。

败的败,降的降。

加上有程思谣相助。攻入祈阳已经要不了多久了。

只要祈阳城一破,青国就等同要彻底消失了。

落银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径直坐起了身来。

荣寅下意识的抬眼看她。

只见她从腰间取出了匕首。

荣寅失笑道:“你现如今倒是警惕心越发的强了,随身都带着这个。”

话音刚落,荣寅的笑意就凝固住在­唇­边,眼见着落银放下挽起的头发,毅然的割了一束下来。

“你这是作何!”荣寅赶忙坐起身,生气的夺过她手中的匕首。

以为落银是不愿意回去,在跟他闹脾气。

“送你一样东西。”落银没理会他的紧张。从容的自怀中掏出了一个打磨的光亮的檀木笄。

这是她来贵城的路上,晚上歇息的时候自己磨的。

荣寅见她将方才割下的青丝缠绕在发笄头,一下一下的。认真极了。

看出她的用意,荣寅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没再说话,就静静的看着她将一切做好。

“给你。”落银伸手送到他眼前。

“可以当做平安符来用么?”荣寅玩笑道,接了过来。

“你试试就知道了。”

“肯定可以的。”荣寅咧嘴一笑,当即就将头上的玉笄取了下来丢在一旁,转而换上了这支檀木笄。

“我会时刻带着它。”

落银也随着他一起笑了。披散下来的头发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在两腮。

荣寅伸手为她别到耳后。

“我有件事情想要跟你说。”落银看着面前坐着的荣寅说道。

“嗯。你说。”

“如果它日你兵临祈阳城,可否饶过昭顺皇帝一命?”

荣寅愣了愣。问道:“怎么,你同他有什么交情吗?”

“算是有些,之前在祈阳的时候,他曾帮过我。”落银记得清楚,彼时徐朗之闹到她家中,正是昭顺帝出面帮了她。

虽然前前后后加在一起不过是一些小忙,但是在论茶方面,她再没遇见过第二个像昭顺帝那样的知己。

“他若是肯降,我不为难他。”荣寅想了想,又道:“到时若是太子即位,必定要大赦天下,昭顺帝若甘愿臣服,做一位有名无实的藩王,应当不是难事。”

他要是跟卢治开口,卢治应该不会反对。

既然是帮过落银的人,他自是不会去为难。

落银听到这里,放下了心来:“如此便好。他生­性­淡泊,并不喜权势纷争,如此一来……倒是因祸得福,也算是全了他的夙愿。”

昭顺帝无意做这个皇帝,不光是她,就是满朝文武和举国百姓,也是看得出来的。

与其让青国百姓过着一日不如一日的生活,倒不如……现在这样。

不是有句话吗,有时候,粗暴的战争才是推进发展的最好武器。

唯愿余下这尚未燃尽的战火中,能尽可能的减少双方伤亡,能降则降。

接下来的两日,落银跟着荣寅去了很多地方。

两人一骑,看遍了贵城和乌凉城附近的风光。

军营中所有要处理的事情。但凡不是紧要到十万火急的,皆被万青拦了下来,压在了一旁。夏国好跟班的名号。非他莫属……

可分别的时间还是到了。

这一日清早,落银在营帐中收拾着东西,准备返京。

叶六郎和叶流风早准备好了,现在营帐外等着她。

就在落银收拾好了一切,即将要出去的时候,万青走了进来。

“叶姑娘。”

“怎么了?”落银看向他。

却见万青冲着自己直直的跪了下去。

怎么又跪!

落银忍住要扶额的冲动,道:“有事你说便是了。动辄就下跪这是什么道理,快起来说话。”

“不。叶姑娘您让奴才说完。”万青执拗地拒绝了落银的相扶。

“那你快说罢。”落银无奈。

“这次主子的命是叶姑娘您救回来的,奴才先在这儿替故去的老爷夫人谢过叶姑娘!”说罢,便砰砰磕了两个分量十足的响头。

不待落银反应,万青又道:“这是奴才谢您的!”又是一阵猛磕。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了。快起来吧!”

“以后奴才这条命就是叶姑娘您的了!叶姑娘说什么,奴才便做什么!”万青终于肯起了身,却又是一番表决心的话。

落银见万青身后掀帘而入的人,眼中闪过一抹笑,看向万青问道:“我说什么你便做什么……那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你主子的?”

“主子不在的时候,自然是听叶姑娘您的……”万青笑嘻嘻的,自以为聪明的回答道。

“哦?”身后传来荣寅的声音,问道:“这才多长时间。就开始卖主求荣了?万青,不然你随着你新主子回京去罢,不必伺候本王了——”

万青脸­色­大惊。连忙回头赔笑,狗腿而谄媚的说道:“哪儿能啊主子,奴才这不是……,这不是在感激叶姑娘救了您嘛,奴才这就是想报答叶姑娘……”

“报答就不必了,只要你别动不动就下跪磕头的。我就满足了。”落银似笑非笑地看着万青说道。

万青却换就了一脸的正­色­,“这哪儿成啊!”

不及落银反应。他便往荣寅身边靠了靠,一脸揶揄地说道:“日后奴才给您下跪行礼的地方可还多着呢,您要学着习惯才行呐。”

荣寅目含嘉奖的看着万青点了点头,好似在说,你小子总算说了句像样儿的人话……

落银白了主仆二人一眼,见时间所剩不多,便不再跟他们耍嘴皮子,背上了包袱径直对荣寅说道:“走吧。”

荣寅点头,随着她一起出去。

又亲自将人送出乌凉城外十里处。

众人勒马告别。

“这些人是我挑选出来的,让他们护送你回去。”荣寅看了眼身后的二十名整装的护卫,对落银说道。

落银知道她就是拒绝,荣寅也会坚持让他们跟上,故此,便顺从的答应了下来。如此也好,多个人也多一重保障。既然这样能使荣寅放心,她便照做好了。

“该走了。”叶流风丝毫不理会侄女眼中的不舍,冷声提醒道。

叶六郎暗自叹了口气,对二哥使着眼神。

然而高冷的叶流风又岂会搭理他……

其实叶流风这样,是有原因的。

他们舍不得,他还着急回家见那身怀六甲的媳­妇­呢……

“是该上路了。”荣寅尽量笑着,对落银说道:“路上小心。”

“嗯。”

“安心等我回去。”

“嗯。”

“我一定会平安回去的。”

“我知道。”

……

一行人马,在荣寅的视线中逐渐的缩小,再缩小,直至彻底的消失在那一缕稀薄的晨光中。

落银没有回头看。

因为她相信,很快荣寅就会回来。

很快,他们就再不必承受分离之苦。

她等着那一天的到来。

正文、429:为人棋子

或许是因为荣寅的事情落定下来,返程的路,赶得并不急。

一整月后,踏着初冬的寒霜之气,落银和叶六郎叶流风回到了乐宁。

“前日给你二娘穿了信,这会儿只怕做好了你爱吃的菜等着呢!”叶六郎显得心情极为愉悦,对已经换乘了马车的落银说道。

入城之后,他和叶流风一左一右的骑马护在马车两侧。

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小心翼翼。

叶流风时刻惦记着那晚的黑衣人,所以越是回到乐宁,越是分外警惕起来。

落银撩帘朝外头看去。

已经来到了华正街中段的位置。

落银嘴角含笑,看到了自家在华正街上的其中一间铺子前,一如既往的客似云来。

多亏了拾香和杜泽,还有她制定的体系分明的结构,才能在她这个东家不在的情况下,所有的一切都能正常的运行,不受影响。

马车出了华正街,拐进了西雀街,约莫是半个时辰,便进了三伏巷。

远远地,叶六郎便瞧见了等在家门前的妻子和儿子。

这让昏迷了几年刚一醒来便离家的叶六郎,觉得心头一热。

“是爹,爹回来了!”虫虫发现了叶六郎,跳了起来欢呼。

叶六郎笑着策马靠近。

近了这才瞧见,门前站着许多人。

除了妻儿之外,自然还有挺着大肚子的纪海。拾香和肖肖,另外还有白景亭和白夫人带着白明印,还有一对穿着华贵的母女。是叶六郎不认识的,乃是建安侯夫人和云月。

叶六郎下了马,一一作礼。

肖肖和拾香欢喜的去帮落银撩开了马车帘。

“师傅!”

“小姐您回来了!”

两个丫头在看到落银的那一刻,齐齐地出声。

落银对她们笑着点头,而后便哭笑不得的被二人一左一右扶着下了马车,这样的待遇,落银觉得极不习惯。

刚一下马车。落银还没反应过来舅舅舅母,还有建安侯夫人都在场。就已经被众人围了起来,又是摸脸说她瘦了,又是拉着她的手说穿的太少了云云,一阵的嘘寒问暖。亲切非常。

再有虫虫抱着她的腰不肯撒手,落银一时间竟觉手忙脚乱,不知道该先回应谁才好。

“好了,孩子一路上那么累了,快进屋吧,饭菜都备好了!”白夫人汪氏笑着提醒道。

“外头冷,进去吧。”纪海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后腰说道。

叶流风见状,上前搀扶着她。

孕­妇­情绪波动极大。再加上又近两个月没有见到叶流风,觉察到扶住自己的手一如既往的强有力,纪海不禁觉得眼眶有些湿润。

“事情我们都听说了。”白景亭一脸感叹的看向落银。道。

“真是苦了你了。”建安侯夫人和月娘一左一右拉着落银一只手,建安侯夫人拿揩了揩眼角的泪,道:“多亏了你,易城那孩子才能保回一条命!”

营中的消息自然是传得极快的。

现下,都已经过了上下震惊的当头,朝中众人也都怀着不同的心思。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他命大。”落银笑着。

“我都说了……叶姐姐是表哥的福星!”云月看向落银的眼神,愈发是喜爱和崇敬起来。敢只身一人往贵州跑。据说还挨个儿验了士兵们的骸骨,更是将易城表哥救了回来,这样的女子,容不得她不崇拜。

“对对对,福星!”建安侯夫人转泣为笑。

汪氏同她是交好的,此刻听得建安侯夫人这样说,连忙就玩笑的提醒道:“我家银儿这么优秀,你可得替你那侄子看好了,别让人抢了去!”

“那是必然的!”建安侯夫人笑着答应下来,一边将落银的手握的更紧。

众人一时间纷纷笑出了声来。

落银丝毫不见扭捏之态,也不觉得哪里别扭,这么多年下来,这么多事情经历过来到现在,旁人在她跟前提到荣寅,她有的只是七分沉淀下来的厚重情感,和三分骄傲,除此之外,再无其它。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一场春雨过后,乐宁城内外,处处吐露了­嫩­绿的春/­色­。

三月是个好时候,天气转暖,风景宜人。

茶园也还没到最忙的时候,本该如往年一样,趁此时节四处踏春游玩的叶家人,进来却是鲜少出门。

因为纪海快生了。

“到今日都已经九月半了……这怎么还不生?”纪海近日来说的最多的便是这几句话,“弟妹你看我这肚子,该不是有什么问题吧?”

“净瞎说。”月娘不客气的送了她一记白眼,道:“人家都说十月怀胎,十月怀胎,就是足了十月整也不会有什么问题的。你这几日,尽管放宽了心,想的越多到时候生的就越费力气。”

“这种事情,哪里急的来——”落银一副老成的口气说道,好似她经历过一样。

“我能不急吗……宫里那位太子侧妃,好似还没我先怀上呢,人家孩子都已经坠地了。”纪海越想越焦虑。

提到这里,落银­唇­边的笑意便淡了淡。

六日前,欧阳芊生下了一位小皇孙。

“又说胡话了……”月娘放低了些声音,斥责道:“人家那是早产的,你也要同人家比?”

纪海被堵了个死,讪讪的笑了笑,“我这不是着急吗……”

欧阳芊生下的儿子的确是个早产的,身子极弱,据说几名太医就在东宫住了下来,日夜照料着婴儿。

而这早产的原因却是来自于……白瑾瑜。

欧阳芊怀孕期间,白瑾瑜明里暗下的没少使坏。

东宫上下,乃至整个宫里的人心里头都有数儿。

可横竖前面白瑾瑜都不曾得手,唯独六日前,她横冲直撞不顾宫人阻拦去了玉临院。后来具体的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就听说欧阳芊早产了。

好在有惊无险,呣子平安,且还一举得男。

咸丰帝龙颜大悦,取名遂安。意为顺遂平安。

其外,痛斥了白瑾瑜的行为,下令禁止白瑾瑜再踏出正宫一步。

没有给出更重的惩罚,一来是为了给小皇孙积福,二来是咸丰帝对白世锦还有三分顾念。

这半年多,在卢治的几项举措下,白家的实力已经远不如从前了……

这一日,汪氏借着跟入宫跟皇后娘娘叙话的机会,来到了东宫。

白瑾瑜一见她便竖了眉,没好气的道:“你来做什么!”

自从嫁进东宫,白瑾瑜开颜的日子屈指可数,又因接踵而来的一件又一件糟心之事,令她整个人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种难言的戾气。

伺候这位已经有名无实的太子妃的宫女们,无不是日日心惊胆战。

汪氏仿佛感觉不到白瑾瑜对她排斥至极的态度,径直找了张圈椅坐下,自有宫女来奉了茶。

“我爹呢!”白瑾瑜走到她面前,厉声问道。

“这里是东宫,老爷哪里进的来。”汪氏觉得这孩子越来越蠢了……叹了口气,她便道:“老爷倒是有几句话让我转告你。”

白瑾瑜听了,当即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女们。

“说吧!什么话?”白瑾瑜不信白景亭真的会对她不闻不问。

“不要再找芊妃和小皇子的麻烦了。”

“什么?”白瑾瑜听罢突兀的冷笑了一声,而后大声叫喊道:“是她和那个贱种找我的麻烦!”

“住口!”汪氏面­色­惊惶的打断了白瑾瑜的话,“这样的话传了出去,你还有命在?那是太子殿下的骨­肉­——”

“……”白瑾瑜自觉失言,仅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一想到自己现如今的处境,不由地更加暴躁起来,“我现在等同坐牢一样,哪儿也不能去!再接下来,那贱人肯定又要害我!”

接二连三的事情下来,白瑾瑜已经隐隐觉察到,欧阳芊的可怕之处。

要说之前她容不下欧阳芊是主观的厌恶,那么现在,已经是为了自保……

“你且安分些时日。”汪氏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看着白瑾瑜说道:“其余的事情,自有老爷和我,在皇上皇后那边为你说情,好早日解了你的禁足。”

“你会有那么好心?”白瑾瑜冷笑连连。

“我不是为了你,只是为了白家着想。”汪氏定定的看着她,目光含着警告,“你要是再胡闹下去,只怕就不是禁足这么简单了。”

白瑾瑜望着她的眼睛,听着这句话,忽然觉得一阵心惊。

“不用你来教我做事。”嘴上却还是不肯认错服软。

“我言尽于此,你怎么选择我也无法左右,好自为之吧。”汪氏不愿再同她多费口舌,她相信白瑾瑜已经听明白了她的话,至于她会不会听从,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了。

临走之前,她深深看了白瑾瑜一眼。

见她仍旧一脸的倨傲,汪氏在心里摇了头。

白家怎会养出这样一个女儿?

在这东宫之中,她认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以后着想,却不知是被那心思缜密步步为营的欧阳芊利用了。

然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欧阳芊和白瑾瑜之间的明争暗斗,何尝不是被皇家这对父子看在眼中。

正文、430:归来

他们以一种高高在上的尊贵姿态,俯瞰着一切,只要事情在他们的控制范围之内,他们便是不屑阻止的。

白家势力的逐渐削弱,皇上不正是因为手中捏着白瑾瑜这么一个错处,所以才会如此的毫无顾忌吗?

也正是因为白瑾瑜的错处,白景亭只能接受。

白瑾瑜的处事态度,在入宫之时便注定了她只能为人棋子,任人摆布。

蝼蚁尚且不知自己的可悲之处……

汪氏低低叹了口气,不愿再多想,带着丫鬟迈步离了东宫前殿。

此时,叶家被一声又一声凄惨尖锐的喊叫充斥着。

午饭后,纪海觉得腹部时而传来一阵阵的疼痛,月娘和落银连忙扶着她在院中踱步,做着产前运动。

据月娘说这样生的时候会省力一些。

随着次数越来越频繁,并且程度感加剧的阵痛,纪海一阵痛呼后,羊水破了。

此刻,月娘正帮她接着生,落银经过这一整月来的‘实习演练’,在产房中帮月娘打下手的工作做得有条不紊。

“二婶儿,再用些力,我看到头了!”落银帮纪海加油打气。

刚破春的天气,纪海已是大汗淋漓,因为力气的流失,脸­色­逐渐发白起来。

近一个时辰过去,孩子还是只冒了半个头。

向来冷静自若的叶流风也坐不住了。在外间走来走去,一对眉头皱的可以夹死苍蝇。

早知如此,他宁可不要什么孩子!

毕竟养孩子带孩子。本来就是他的一大弱处,若非纪海天天为了孩子的事情愁眉苦脸,他真的不打算要这个孩子。

由此看来,这个还没生下来的可怜孩子,已经遭到了父亲的‘记恨’……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月娘的声音并着纪海的痛呼时而从内间传出。

叶流风急的快要冒汗。

又是半个时辰折腾过去,纪海用光了最后一丝力气。

一声响亮的婴儿哭声霍然响起!

月娘大喜地道:“是个男孩儿!”

“跟二叔可真像。”这是落银的声音。

“净胡说……”纪海有气无力的道:“才这么小。哪里看得出像是不像……”

肖肖拿来被褥将孩子包好,送到纪海眼前。

“真的很像二爷……瞧瞧这小模样!”

叶流风已经顾不得产房的忌讳。大步走了进来。

一进来,看也没看孩子一眼,只躬身到纪海身旁,问道:“你觉得怎么样了?”

纪海摇头示意自己没事。虚弱地说道:“快看看儿子,都说与你像的很……”

叶流风这才敷衍的看了一眼。

这一眼过去,却是微微愣住了。

那么小的一个婴儿……红红的脸蛋儿,跟个小猴子似得……他还从没见过初生儿……这个小东西,就是他的儿子?

望着襁褓里的孩子,细小的眼睛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叶流风忽觉心底某处软了下来。

“取个名字吧,二叔。”落银边收拾着盆子剪刀等物,边笑着说道。

“就叫叶纪吧?”叶流风看向纪海。

“叶记?”肖肖一脸奇怪的看向叶流风。心道二爷这也太图方便简单了吧,直接拿商号的名字来顶上了。

“叶纪……刚好同茶铺同音。”纪海笑着看向落银,道:“借用了叶记的名号。你得问问落银同意不同意……”

“随便拿去用。”落银笑着,因为这个新降临的小生命,叶家又多了新的一员,心情格外的好。

叶六郎刚从外头回来,就听说纪海生了个儿子,连忙跑过来看。

一见这孩子跟叶流风极像。更是欢喜的不得了。

他这个二哥,吃了一辈子的苦……晚来成了家。现在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叶六郎真心替他高兴。

如此一想,叶六郎便生出了许多感慨。

现如今,一家团圆,富贵又平安,这样的生活,是他以前想也不敢想的。

而这一切,有九成都要归功于他的女儿。

孝顺父母,尽心竭力的教育胞弟,一点一滴的将叶记做起来……叶六郎一一的回想着,越发觉得女儿太不容易。

现在,他只等着易城回来,他把这个宝贝女儿放心的交出去,看着她能有个大好归宿和圆满人生,便是他这个做父亲的,毕生唯一的心愿了。

一晃眼,进了四月里。

茶园和茶庄里忙碌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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