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之,便也到了叶家给孩子办满月酒的时候。
“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咱们自家人在一起吃顿饭就是了,现在四处那么忙,就不要费心刻意操办了。”纪海正同叶流风叶六郎还有月娘商议着。
“那怎么行?”叶六郎看向叶流风,问道:“二哥你的意思呢?”
“孩子的满月酒这辈子就一次,纵然以前在白头山上,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可虫虫满月的时候,还办了一场呢。”月娘笑呵呵的说着,想起了往事。
“怎样都行。”叶流风一脸无感的说道。
“那就吃顿饭好了。”纪海还是坚持不愿操办。
“不打紧的,该办的就办。”落银的声音忽然从厅外传来。
坐在厅堂里的几人望去,就见一身荷青色衣裙的落银走了过来。
“茶庄里的事情忙完了?”叶六郎朝女儿问道。
落银点头笑着,“有杜大哥和拾香,反倒没我什么事儿了。”是觉得现如今,她完全可以放手当个悠闲的东家,只看看账薄就行了。
特别是拾香,今年凭借自己的钻研,一举研制出了两道青茶中的新茶来,在制茶方面的天赋日益的明显起来。
“银儿说的是,咱们现如今也没什么好忙的。”月娘赞同给孩子好好办一场满月酒。
现在除了茶楼是落银自己管的之外,各个茶铺都聘请了掌柜,他们一家人实则还真没什么可忙的。
就是习惯了往年这个时候的忙碌。
纪海见她们坚持,便也不再多说,笑着点头了。
三日后,便是孩子的满月宴。
除了茶庄茶铺里的一些资历老的人之外,白国公府来了汪氏和白明印,建安侯夫人也带着云梅和云嫣两个丫头赏面过来了。
至于大姑娘云月,则是因为下月要进东宫做太子侧妃的缘故,暂时不适宜抛头露面,便没有跟来。
一帮茶铺里的大老爷们儿,由叶流风和叶六郎陪着在专门收拾出来设宴的大堂里落座。
汪氏和建安侯夫人等,则是被落银拉进了内厢房。
虫虫欲跟娘亲和姐姐呆在一桌儿,却听白明印一脸板正的同他说:“男席在外面,你如今已经十岁,也算是个男子汉了——”
虫虫听罢张了张嘴,犹豫的看了看内厢里说笑的女眷,又看了看外间举杯畅谈的男客,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最后见白明印抛下他,转身入了男席,他才一咬牙跟了上去。
于此,算是踏出了成长为一枚男子汉的第一步……
酒过三巡。
外间的男客们,个别酒量差的已经有了醉意,说话间,舌头隐隐有打结的趋势。
叶六郎便是其中一个。
这么多年下来,酒量差这一点,还是丝毫没变。
“去跟老爷说一声儿,莫吃太多酒,不然又要头疼的厉害了。”月娘低声跟肖肖吩咐了一句。
说起来,成亲近一年的肖肖,如今也是有了两个月身孕的人了,落银正打算下月找人过来代替她,好让她回家安心养胎。
肖肖这些年在叶家已经呆的习惯了,加上叶家一家人待她又好,早将叶家当成了第二个家。以至于一想到要走,便觉得万分不舍,是以,这几日来便不怎么说话,情绪有些消沉,时不时的就会走神。
此刻听得月娘吩咐她,方回过神来,朝着外间走去。
没过多大会儿,就见她急急火火的跑了回来,一把撩起帘进了厢房,忙就跑到饭桌旁。
“小姐!”肖肖上气不接下气的大喊了落银一声。
“怎么了这是?”落银连忙问道。
一桌儿的人都被她吓了一跳,此刻无不是盯着肖肖看。
肖肖顺了顺气儿,激动地说道:“茶铺里刚来了人传信儿,说是,说是睿郡王爷回来了!”
“什么?!”
睿郡王……回来了?!
怎么先前没听到消息……
整一桌人异口同声的惊呼出声,除了建安侯夫人,一脸的平静,似乎并未太多意外。
“嗯,算一算日子,是该回来了……也就是这两日。”建安侯夫人口气含笑,看向落银。
落银既喜又惊,有些发懵的问道:“伯母……伯母您早就知道消息了?”
建安侯夫人点着头,“一月前来了家书,交待我暂时不要同你说——你可莫怪伯母瞒你,要怪,就怪那臭小子自个儿出的主意!”
云嫣和云梅互看一眼,都是捂着嘴咯咯的笑。
她们自然也是知情的,而且为了防止在叶姐姐跟前说漏嘴,这一整月都没敢怎么往叶家跑。
其实宫里也早已得知了消息,但彼时情势未完全落定,为保得一个万无一失,便暂时没有宣扬开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忽然得知睿郡王回京的百姓们,此刻已经激动的快要将城门给堵死了。
正文、431:虫虫的脾气
落银浑然愣在原处,向来精明的脑袋,此刻觉得似是打了结,乱成了一团,不知从何理起。
“这孩子……”汪氏不由地失笑,“高兴的傻了不成?”
“我说你还愣着干什么?”纪海推了落银一把,“还不去接人?就不怕别人抢在你前头把人给接走了?”
“老爷他们已经走了……夫人小姐,咱们也快去吧!”肖肖都替落银着急了。
“这帮人,竟然也不知会咱们一声儿,他们自己倒是跑得快的很!”纪海愤愤地说道,一边将落银拉了起来。
一众女眷搁下了筷子,急匆匆的出了内厢。
来至外堂,果然见三大桌男席上已经空无一人……
一行人乘马车的乘马车,坐轿子的坐轿子,一同朝着城门处而去。
纪海交待了请来的奶娘好好照看着睡着了的孩子,遂也跟着去了。
出了西雀街来到华正街,轿子和马车就走不动了。
整一条直通城门的华正街,已经被百姓们堵得水泄不通,别说马车了,就是人要想继续往前走,那也得挤着过去!
“不然咱们就先在这儿等着吧?”汪氏撩开帘往外一瞧,被这浩大的阵势吓了一跳,她有心再往前迎一迎,可毕竟是大家主母,不好如此抛头露面,在人堆儿里挤来挤去。
建安侯夫人还带着俩孩子,自然更不必说了。
“不如这样吧!”建安侯夫人想到一个主意。道:“易城进城后头一件事肯定是要入宫觐见的,等他从宫中回来势必要回府,不如咱们就先去郡王府等着他!”
然而她的话还没落音儿。就见落银忽而一把撩开了马车帘,跳下了车去。
“诶!”建安侯夫人忙地喊她。
却被汪氏阻止了。
“好了,你就由她去吧,这又是进城又是入宫的,哪里等得了那么久……”汪氏笑着说。
街道上人挤着人,摆摊儿的生意都没法做了,干脆就收了摊。好好迎接凯旋而归的大英雄。
落银被挤的东倒西歪,时不时还会被人踩上两脚。却丝毫不顾停留,只一味的硬着头皮往前走。
四月里的天气本还是有些清冷的,但在人堆里没多大会儿,就闷出了一身的汗水。髻发也跟着散乱起来。
落银不顾得去在意这些。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尽快的见到他,尽快的让他见到自己,尽快的出现在他的面前……
落银在人群里横冲直撞了近半个时辰,方来到了正城门处。
荣家军此刻还没有进城。
相比于街道上的喧闹,此处显得安静了太多。
落银看到了宫中的禁卫军,将百姓们阻隔在两侧。
而那一顶由近百位禁卫军护着的明黄|色朱色流苏华盖宽轿中,却不知坐着的是宫里的哪一位主子。
此刻,四周虽然不是热火朝天的喧闹。但各人脸上的激动却是溢于言表。
“来了!”
混乱中,不知是谁忽然高喊了一声。
众人无不是争相探头朝着城外望去。
隐约间,果然见有一队人马在靠近着!
落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绞在一起的双手,骨节都已经泛白。
随之那那队打头进城的人马的靠近,意料之中的,她看到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
在乌黑色盔甲和战马的衬托下,他的五官似乎又深刻了许多。
刹那间,落银忽然觉得耳边所有的声音都消失的一干二净。她所能听到的,只有自己鼓点一般的心跳声。
她看到。荣寅下马,皇太子卢治从轿中而出,亲自敬了他一杯洗尘酒。
她看到,荣寅的脊背始终笔直挺立,头顶将盔上的红色盔缨随风微动着。这几年战场上的锤炼,已经使他彻底的褪去了青涩,从一个热血沸腾的少年,变成了一位铁骨铮铮的英雄。
她又看到,荣寅转头望向人群,目光在四下寻找着什么。
最后,她看到荣寅的眼睛里,出现了自己的倒影。
落银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些想哭,但最后还是扯了扯嘴角笑了,只是她分辨不出,自己究竟有没有笑出声音来。
荣寅看着人群中那道浅绿色的身影。
她髻发散乱下来,两腮的青丝被汗水浸湿,贴在莹白的脸上,显得有些狼狈。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叶落银这样笑呢。
像是……有些呆呆痴痴的,乍一看,傻极了。
可随之,他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同样的一个笑容……
他答应过她的,他做到了。
我平安回来了!——荣寅远远的看着落银,在心底大声的说道。
落银似听到了一般,冲着他重重点头,带笑的眼中噙着泪花。
※
城门一见之后,落银目送着荣寅跟着卢治的轿子去了宫中。
这一觐见少说也得两三个时辰,天黑后才能回来。
落银心下了然,心想他奔波劳碌了这么久,从宫中回来该好好歇息一场,便同建安侯夫人她们商量,今日就不过去睿郡王府了,等明日一早再去看荣寅。
建安侯夫人连道还是落银体贴,她这个做姑母的也心疼侄子,便点头答应了。
是以,一行人怀着喜悦的心情各自回了府。
“瞧瞧你这没出息的模样,笑的嘴都合不拢了……”晚饭后,纪海抱着小叶纪,打趣着落银。
落银没有反驳,反而哈哈笑了两声。
纪海佯装一副惊讶的模样。忙地看向月娘和叶六郎,道:“快看看你们的女儿,人都要傻了!果真是应了那句什么话。女大不中留啊!快些将人给嫁出去吧,不然别真成痴傻了——”
叶六郎意味深长的笑了两声。
月娘则是顾及女儿的脸面,嗔了纪海一眼。
虫虫看了一眼落银,瘪了瘪嘴,垂下头来不说话。
他自然是听得懂的,知道二婶的意思,易城哥哥回来了。定是要娶姐姐的。
几人又围着说了会话,小叶纪有了困意。纪海便抱了孩子回房。
叶六郎和月娘也回了自己的院子。
唯独虫虫,坐在那里,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打算。
“还不回去睡?”落银问他。
“我明日休沐,不必去国学院上课。”虫虫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
“怎么了?”落银发觉了不对劲。刚才围在一起说话,虫虫似乎就不怎么高兴,便问道:“在学院里有人为难你了?”
随着虫虫年龄的增长,他一旦有什么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找她这个姐姐,而不是月娘和叶六郎。
“没有。”虫虫摇了头。
在国学院里,有长孙愚护着他,再加上他有一个名号响亮的姐姐,根本就没有人敢为难他。
“那怎么不高兴了?”落银皱眉看着他。心道这才十岁,应该还没到青春期吧?
“我没有不高兴。”
睁着眼说瞎话啊这是……
落银一挑眉,笑问道:“真的不跟我说?”
虫虫没有吱声。
落银便起了身。理了理衣裙,道:“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回房睡觉去了。”
虫虫忽然抬起了头来,抿了抿唇,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落银觉得这实在太反常了……
刚想开口再试探试探,忽觉空气中多了一丝熟悉的冷檀香……
她的嗅觉向来的灵敏非常。再加上她对这种气味异常的敏感。
落银霍然举目望去,就见正前方的秘道上。现出了一前一后两道身影。
荣寅负手在前,一身战甲未卸,只取下了头顶上的将盔,由身后的万青捧着。
“你,怎么过来了……”落银下意识的说出了这句十分不合时宜的话。
久别重逢,拿这句话当开场白,实在是不合适。
荣寅显然不满意,英气的浓眉微微皱起,反问她,“我怎么就不能过来了?”
落银微微撇了撇嘴,有些想笑,在城门前还在心里头夸他褪去了少年的模样,现在看来,倒是同以前无甚差别。
可是这样……反倒令她觉得心口发暖。
好似两个人并没有分开多久。
“易城哥哥……”虫虫见荣寅过来,一双眼睛里藏着纠结之色,站起身同他打招呼。
并没有落银想象中的那么雀跃。
这小家伙到底是长大沉稳了……
荣寅摸了摸他的头,笑道:“虫虫长大了这么多——”
眉眼都长开了,软糯和婴儿圆也已然褪去了,脸上隐隐有了些叶六郎的影子。
虫虫低下头,“嗯”了一声。
“怎么了这是?”易城总算看出了这孩子的不对劲,玩笑的问道:“可是你姐姐欺负你了?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落银笑着白了他一眼。
却不料虫虫忽然后退了一步,躲开了荣寅的手,而后一脸怒气的瞪着他,喊道:“我姐姐才不会欺负我!”
说罢,不理会愣在当场的落银和荣寅,飞快的跑开了。
万青也傻眼了,心道这小舅子似乎没有以前好相与了啊……
“他心里头有些不高兴,你别生气。”落银一边想着虫虫究竟为何一反常态,一边对荣寅说道。
荣寅不由失笑,“我还不至于同孩子生气。”
落银见虫虫已然朝着自己的院子跑去,便叹了口气。
敛了敛心思,她这才朝着荣寅问道:“你这是刚从宫里回来?”
正文、432:禅位
荣寅已经在木桩制成的圆凳上坐下,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是刚回来。”
“怎么不回去歇着?”落银见他一身沉重的盔甲,自己都替他觉得累。
荣寅吃了两口茶,后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些笑,好像在说‘你说呢’。
落银不禁一噎。
万青在一旁忙道:“主子为了赶着见叶姑娘,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刚一出宫就过来了——”
还借口劳累,将宫中设下的庆功宴,推到了明天。
落银一瞪眼,“意思是你回到城中到现在,饭还没吃?”
荣寅不禁愣了愣。
万青顿觉无语……叶姑娘的着重点怎么跟常人如此不符,他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主子见她心切好不好!可不是吃饭没吃饭这种无关风月的问题啊……万青为自家主子感到心塞。
“是还没吃呢……”荣寅敷衍过去一句,刚想将这不受控制的话题扯回来,却听落银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走了,走了……
留下主仆二人在亭里风中凌乱。
荣寅看向万青。
眼神仿若是在责怪他多嘴。
万青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奴才没想到叶姑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的姑娘家,听到这里不是该感动的稀里糊涂,甚至投怀送抱吗!怎么到了叶姑娘这。就全然不同了……
荣寅闷闷的将一盏茶吃光。
就在他打算离亭去看看落银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忽见夜色中现出了那道丁香紫的倩影。
落银拖着方正的朱漆色托盘走了过来。
“家里连剩菜都倒了,只有下了碗面。你凑活着吃吧。”
荣寅望着送到眼前的一碗清汤挂面,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还挂着两个荷包蛋。
荣寅有些发怔。
落银将筷子塞到他手中,见他表情,便问道:“谁让你自个儿不吃饭,现在有碗面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你做的。我哪敢挑三拣四啊……”荣寅回过神来,拿筷子在面碗中一搅。便是一股热腾腾的面香扑面而来。
这样一闻,倒是真的饿了。
一口吃下去,觉得暖到了心里头……
万青见状,在心里偷笑了两声。而后便默默地出了亭子,闪的远远的。
荣寅很快就将一碗面给消灭干净,连带着清汤都没剩下一口。
落银十分满意的递去了帕子,让他拭嘴。
却见荣寅没有伸手来接,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落银“嘁”了一声,手上还是有了动作,将他唇边的汤汁擦拭干净,“这下倒好,打了几年仗。反倒变懒了,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理了?”
荣寅只是笑着。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说道:“我甚念你。”
落银望进他的眼睛里。点点头,“我知道啊。”
“什么叫你知道……”荣寅觉得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不然呢?”落银忍笑看着他。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落银再也忍不住,发声大笑了起来。
“喂……”
“嗯……我也很想你。”
荣寅这才满意。
亭外云波飘渺,月色轻柔。
一盏长笼灯,一碗素面,再一句‘我甚念你’。填在了分别的时光里,似乎轻而易举的就消除了这几年所留下的空白。
※
次日早朝。咸丰帝亲口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月之后,将禅位于太子卢治。
这是夏国自开国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先例!
哪个皇帝不想在皇位上坐的再久一些,更何况现如今天下大统,已经吞并的青国百废待兴,这样的江山,谁不想握在自己手中?
咸丰帝自从不再痴迷不老之术之后,身体已经好多了,今年不过也才五十来岁,怎会甘愿禅位呢?
许多朝臣皆是万分不解,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早在几年前,朕就答应过太子,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天下大统,便主动禅位,做个悠闲的太上皇也罢。”咸丰帝是笑着说的,眉间的威严似乎淡去了许多,“君无戏言——朕在这把龙椅上坐了数十年,看着大夏的版图一点点的扩充,再到如今天下一统,已经没什么别的盼头儿了。”
百官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中顿时了然了。
是啊,谁都知道,咸丰帝是个好战的皇帝,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
现如今天下安稳,若是治理得当,百年的和平就在眼前,对于咸丰帝来说,夙愿已了,这皇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众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各异起来。
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反太子党。
在荣寅征战期间,弹劾荣寅的折子多是出自他们之手。
就在昨日忽然得知睿郡王凯旋归来之际,他们心知太子大权已定,本在考虑是否要倒戈相向的时候,咸丰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禅位的消息!
根本没有留给他们重新站队的机会……
青国已灭,但曾得青国国君重用的臣子,许多都早已不满昭顺帝的治国方阵,对于青国的灭亡,他们实际上并无太多哀戚,而这些曾经的国之栋梁,势必是要保全下来一部分的,这样才能体现泱泱大国的风范。
换而言之,卢治登基后,若要整顿朝野,手中有大把的替补来撤换掉他们!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咸丰帝无暇理会臣子们的想法,对候在一侧的太监石喜挥了挥手。
石喜会意,执起一卷金册。至龙案之下的玉阶之上,扬声道:“睿郡王听封——”
百官精神一震,忙下意识的看向了身着朝服的荣寅。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封赏……
荣寅出列,俯首道:“臣接旨——”
“雍亲王之子荣寅,自忠孝之家,资卓越,伐青一战中功劳显赫。定大夏之业,成磐石之固。承祖上至训。无怠遵循,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
四下沸腾了开来。
石喜后面念得洋洋洒洒的一大串的府邸和物质封赏,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听。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句‘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上头!
这三年多,荣寅百战告捷,劳苦功高,按理来说从郡王擢升为一字亲王,算是全了雍亲王世家的颜面,无可厚非,这是许多人都料到的。
纵然是昨日咸丰帝带领群臣去宫门前亲自迎接荣寅,他们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世袭罔替……这是何等荣耀!
世代无限承袭亲王之位,永不替换!
夏国开国至今,外姓封亲王的不过两人。一是雍亲王,二便是荣寅了。
而世袭罔替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位……!
不消多想,这其中定有太子的意思。
百官心思反复间,石喜已经宣完了封册:“——望尔其以示黾勉,不负朕意。钦此。”
“谢主隆恩。”荣寅手中接过亲王册文,心中豁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没有丢荣家的脸……
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吧?
相比于荣寅的封赏,程思谣的便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在咸丰帝示意他上前听封之时,程思谣十分恭谨地道:“此次伐青,微臣不过是承了睿郡……睿亲王和荣家军的蒙荫,并无功劳可言,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邀功请赏!”
十余名武官面面相觑。
打了一年仗,程思谣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
“爱卿太过谦虚了。”咸丰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着道。
程思谣这算是真的服帖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卢治,微微笑道:“日后定国安民,还需程将军鼎力相助。”
程思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卢治的意思是!
“爱卿的功劳不小,睿亲王昨日入宫觐见之时已经同朕说明。”咸丰帝愉悦的表情不死作假。
程思谣霍然转头看向了荣寅。
只见对方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每次破城之后,立于城楼之上俯瞰山河的背影。
他之所以拒绝封赏,就是认定了荣寅肯定会在咸丰帝面前打压他的功劳。但他别无他法,早在去年他就看清楚了这情势。
却不成想,荣寅竟然会这么做……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思谣内心深处的羞愧之感油然升起。
“程将军快快听封吧。”石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程思谣。
程思谣这才阔步出列,揖礼接旨。
程思谣从原来的三品升为了正二品骠骑将军,赐新将军府一座。
再有一干副将和在战役中功劳显著者,皆一一得了封赏。
退朝之后,荣寅程思谣等人,被百官拥簇着出了金銮殿。
道贺者无数。
早朝上的消息,很快的传来。
最惹人注意的自然就是咸丰帝主动禅位的事情,再者便是荣寅被钦封为了世袭罔替的一字亲王——
消息在全城传开,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民间倒是还好,多是乐见其成,现在天下大定,新君即位对他们没有影响,睿郡王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又是雍亲王之后,被封为亲王,在百姓心中乃是实至名归。
且不说朝堂之上百官之中流动着的暗涌,单说东宫之中,白瑾瑜便已经是坐不住了。
正文、433:聘礼
“这么说,殿下下月便可登基了……”白瑾瑜激动的交握着双手,“这么说……本宫很快就可以做皇后了!”
一侧的宫女纷纷附和。
白瑾瑜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霾,眼里含着得意的笑。
欧阳芊再如何,可她白瑾瑜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
等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再来好好收拾她!
“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一个下巴尖尖,长相机灵的宫女低声说道。
蓝灵忙地呵斥道:“知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事情都做完了?在这儿杵着作何?”
蓝灵一直认为这个宫女心眼不正,因为白瑾瑜每次同欧阳芊发生冲突,几乎都是她出言挑拨的。
可白瑾瑜却意识不到,反倒还挺看重这个看似办事牢靠的宫娥。
“奴婢……”宫女见蓝灵训斥她,连忙低下了头,怯怯地道:“奴婢也是为了太子妃娘娘好,既然蓝灵姐姐认为奴婢多嘴,那奴婢便不说了。”
“你!”蓝灵气的瞪眼。这话说的,好像她一点都不为太子妃着想一样!
“你说。”白瑾瑜现在心情好。
那宫娥便细声说道:“奴婢认为,娘娘现在膝下无子……皇后一位,只怕有些悬乎。”
若都没有孩子且罢了,偏偏别人有,而她没有。
白瑾瑜脸上的笑意逐渐的被不甘取代。
“凭什么!本宫才是太子妃!”
“娘娘息怒!”宫娥忙地跪下。颤颤地道:“奴婢也是想着……太后娘娘极看重芊妃和小皇孙……怕娘娘到时候吃了亏啊……”
白瑾瑜一咬牙。
她险些忘了意宁宫里那个老不死的!
又一年过去,她怎么还没死?真真是碍事!
白瑾瑜在心里将老太后诅咒了一遍,同时。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
早朝后,荣寅就没得空回府,被卢治和咸丰帝留了下来议事。
再有晚上设下了庆功宴,故回府之时,已经要近夜半子时。
老管家迎上来,一边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荣寅并无太多醉意,换了身常服之后。想到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便径直去了书房。
他不在府里的这些时间。书房中照样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可案上那厚厚的一沓精致的香帖,是什么东西?
荣寅疑惑的翻开一张来看,顿时皱了眉。
老管家亲自捧了醒酒汤进来,见荣寅翻看着那些帖子。便笑着上前解释道:“这都是今个儿下午,各个府里送来的……有几位都是门当户对的……”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动作真是迅猛。
他昨日刚回城,今早刚得了册封,各家小姐的香帖便送来了这么一大摞。
“一一送回去。”荣寅将帖子放回,对管家说道。
“这……”老管家愁眉紧锁,“王爷今年已经二十有几了,再不成家……”
“谁说我不成家了。”荣寅笑了一声,而后道:“温伯。将府里的账本理出来给我,包括一些田产庄子等。”
“王爷这是要?”管家一脸不解,心道王爷从来不问这些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打点着。
而且荣家底蕴深厚,祖上乃是经商起家的,府里府外的财产加在一起的话……一时半刻他还真理不完。
“准备聘礼。”荣寅已经行至书案后坐下,口气无波的说道。
老管家赫然睁开了眼睛,“聘,聘礼?”
“嗯。”
看了一眼荣寅的脸色。老管家笑着问道:“王爷说的可是……叶家的姑娘?”
他虽然人老了,也不怎么出府。可消息还算灵通的。
“还能有谁。”荣寅不禁失笑。
老管家忙就提醒道:“可是王爷,咱们大夏国的规矩,历来是该先娶正妃进门的——”
那叶家姑娘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表小姐,自然是不可能为妾的,但要做侧夫人,首先府里还是得有一位正经的女主子才行。
荣寅抬头看向他。
老管家以为他听明白了,一脸慈笑的将那堆香帖往荣寅眼前推了推。
“老爷夫人不在,老奴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就王爷您自个儿拿主意吧。”
“温伯,我让你准备的就是王妃的聘礼。”
“啊?”老管家觉得自己听岔了。
“着手去理吧,三日之内交给我过目。”
管家怔怔的答应下来,直至走出了书房,才算是彻底的反应过来……王爷竟是要娶那叶姑娘为正妃!
他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再劝劝王爷……毕竟是在外行商的女子,比不得那些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更适合做王府的主母。
满腹心事的老管家往前走着,迎面看到了万青。
“温伯。”万青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刚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被管家喊住了。
“怎么了温伯?”万青看着他。
温伯是府里资历最老的人了,看着王爷长大的,府里的人对他都格外敬重,万青也不例外。
“你可知道王爷跟那位叶姑娘的事情?”温伯压低了声音问道。
万青险些失笑,那表情好像在说谁不知道啊。
“王爷方才让我理聘礼出来……”温伯皱着稀落的眉。
“真的?”万青大喜,“这是好事啊!看来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在新王府里办喜事了!”
“王爷要我理一份迎娶王妃的聘礼出来!”温伯强调道。
“有哪里不对吗……”万青挠头。对温伯的态度有些不大理解。
“……”温伯无语了半晌,问他:“你觉得那叶家的姑娘,真的合适做亲王妃吗……”
“合适啊!”万青果断的点头。“哪里还有比叶姑娘更合适的?”
再者说了,这是两情相悦的问题。
至此,他算是弄明白了温伯的心思。
“哎……可是……”温伯不赞同万青的回答。
万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尽管放心吧,您是因为没跟叶姑娘接触过,日后您就明白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全京城绝对就找不着第二个这么好的了……”
温伯还是有些怀疑。
“您不信我的眼光,难道还不信王爷的眼光吗?王爷选的人。哪里错的了!”
温伯就只是叹气。
“再者说了,叶姑娘对王爷有情有义。这是事实,单凭这一点……王爷也决不能亏待了叶姑娘。”万青脸色正了许多,“难道您忘了咱们王爷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
温伯精神一震……
是了。他竟是将这样的大恩都给忘了。
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哎,也罢了,主子的事情,他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处……且看以后吧。
万青见他放下了成见,这才又露了笑。
明日就该准备搬家的事情了,到了御赐的新王府里,收拾收拾就可以着手准备办喜事啦……
万青越想越觉得开心,脸上的表情,是比捡了钱还要高兴……
三日之后。由睿王府请来的媒人就来到了叶家。
这件事情荣寅并没有提前告知落银,以至于媒人上门的时候,落银被吓了一跳。
不及她反应过来。叶六郎和月娘已经将媒婆请进了厅堂。
三句话不到,叶六郎就从袖中拿出了她的生辰八字。
落银一时有些凌乱……叶六郎这是个什么情况,随时随刻都揣着她的生辰八字,随时做好了将她嫁出去的准备吗?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一个姑娘家怎好亲自在场?”纪海将凌乱中的落银拉去了后厢房中。
“看不出来这小子倒是挺心急的……”纪海一关上厢房的门。便笑了出来,“这下好了。总算要将你嫁出去了。”
落银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总算啊……好似,她嫁不出去一样。
但一时间,落银真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早早做好了迎接荣寅回来的准备,却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他这才回到三四天,这也……太快了些吧?
却不知,更快的还在后头。
这边儿刚和好了生辰八字,还不到两天的时间,睿亲王府的聘礼并着婚书便送过来了……!
从纳彩到请期定亲,竟是短短几日便全部敲定了。
落银看完婚书上的日期,乃是六月二十八,距今还有两月余,据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她顾不得去想着究竟是不是一个好日子,只是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定在明日成亲!
不然她真的就手足无措了……
睿亲王与叶记的东家火速定了亲的消息,在整个乐宁城传得沸沸扬扬。
小街胡同、酒楼茶肆里,到处都有议论着此事的声音。
挽月馆中,亦是有人在讨论此事。
一群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吃了些酒,便开始胡侃了起来。
“竟是亲王妃之位啊……怪不得听说睿王府将各大家差媒婆送去的香帖,全都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大家感慨之余,皆是一副‘看来睿王爷对叶姑娘果然是真爱啊,又相信爱情了’的表情。
“这叶姑娘一不依仗家中背景,二不靠着姿色哗众取宠,一人将叶记做的那么大,又等了睿王爷这些年……是也不失一个女中巾帼,要我说,这正妃的位置就得是人家的……”
听到此处,有人暗暗撇了嘴,酸道:“我看不尽然吧,才短短几日就将事情定了,这么仓促,倒看不出睿王府的人有多重视这个王妃,虽说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可商贾就是商贾啊。”
“嘁!”
“你知道什么!”
“就是,你不知道睿王府下的聘礼有多丰厚,就敢在这儿说睿王府不重视叶姑娘……”
一群人纷纷出声反驳道。
“聘礼?”说酸话的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说下了多少聘礼,也让我开开眼。当初我爹迎娶我娘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一百五十抬聘礼!”
说话的人原来是当今宰相的嫡次子,吕宰相迎娶正妻之时,下了一百五十抬聘礼,的确是好轰动了一阵子。
那是因为娶得是邬亲王的独女,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聘礼少了下不去台,旁人或许不知,但吕家人多少都知道些,那一百五十抬聘礼险些要将吕家挖空了一大半。
“这个数儿!”说话的人冲吕公子比了比手指头。
吕公子愣了愣,惊道:“一百六十抬?”
这在全京城只怕也是少有的吧!
“竟是比我娘的还多了十抬。”
“谁告诉你是一百六十抬了!”
“那你冲我比了个六?”
“是六百抬!”
吕公子被吓得顿时酒醒了!
“六百抬?!”他不可置信的失声惊叫。
天呐,这是娶媳妇吗……这是拼命吧!
“也就你不知道了,现在全城谁不知道啊。”
“睿王府竟拿得出这么多聘礼……”吕公子还是觉得犹在梦中。
“就说你孤陋寡闻,雍亲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且听说这六百抬里,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还有雍亲王妃当年的嫁妆,都在里头呢!”
吕公子忍不住骂了句娘,“这是要将所有的家当都送作聘礼了……那叶落银,果真有你们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值得睿亲王这般相待?”
众人一副懒得跟你多说的表情,举起了杯饮酒。
“不说这个了,说的真糟心……当年还是一起在国学院上课的,人家现在兵权在握,要地位有地位,要名声有名声,能下得起六百抬聘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表示这个话题真的不适宜再进行下去了。
此刻的叶家,忙活成了一团。
睿亲王府送来的聘礼,从前院搬到后院,就足足从中午搬到了天黑,这还是有护院们一起帮着搬抬的前提下。
“这孩子,哪里有必要送这么多过来……”月娘直摇头,她是不想自己的女儿被人看轻了去,可这足足六百抬,也太……太过分了吧!
随便打开一抬,都要被里头的珍稀珠宝闪花了眼睛。
落银也觉得太过了……昨个儿聘礼送来的时候,她也是吓到了。
“那些东西我们也用不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倒不如当做嫁妆再给抬回去。”月娘半开着玩笑道。431
☆、432:禅位
荣寅已经在木桩制成的圆凳上坐下,像在自己家中一般,给自个儿倒了杯茶水,“是刚回来。”
“怎么不回去歇着?”落银见他一身沉重的盔甲,自己都替他觉得累。
荣寅吃了两口茶,后抬眼看她,眼睛里带着些笑,好像在说‘你说呢’。
落银不禁一噎。
万青在一旁忙道:“主子为了赶着见叶姑娘,连口茶都没来得及吃,刚一出宫就过来了——”
还借口劳累,将宫中设下的庆功宴,推到了明天。
落银一瞪眼,“意思是你回到城中到现在,饭还没吃?”
荣寅不禁愣了愣。
万青顿觉无语……叶姑娘的着重点怎么跟常人如此不符,他说这些是为了突出他家主子见她心切好不好!可不是吃饭没吃饭这种无关风月的问题啊……万青为自家主子感到心塞。
“是还没吃呢……”荣寅敷衍过去一句,刚想将这不受控制的话题扯回来,却听落银丢下一句“你等着”,便转身走了,走了……
留下主仆二人在亭里风中凌乱。
荣寅看向万青。
眼神仿若是在责怪他多嘴。
万青缩了缩脖子,弱弱地道:“奴才没想到叶姑娘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般的姑娘家,听到这里不是该感动的稀里糊涂,甚至投怀送抱吗!怎么到了叶姑娘这。就全然不同了……
荣寅闷闷的将一盏茶吃光。
就在他打算离亭去看看落银究竟在干什么的时候,忽见夜色中现出了那道丁香紫的倩影。
落银拖着方正的朱漆色托盘走了过来。
“家里连剩菜都倒了,只有下了碗面。你凑活着吃吧。”
荣寅望着送到眼前的一碗清汤挂面,上头撒着细碎的葱花,还挂着两个荷包蛋。
荣寅有些发怔。
落银将筷子塞到他手中,见他表情,便问道:“谁让你自个儿不吃饭,现在有碗面给你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
“你做的。我哪敢挑三拣四啊……”荣寅回过神来,拿筷子在面碗中一搅。便是一股热腾腾的面香扑面而来。
这样一闻,倒是真的饿了。
一口吃下去,觉得暖到了心里头……
万青见状,在心里偷笑了两声。而后便默默地出了亭子,闪的远远的。
荣寅很快就将一碗面给消灭干净,连带着清汤都没剩下一口。
落银十分满意的递去了帕子,让他拭嘴。
却见荣寅没有伸手来接,只笑眯眯的看着她。
落银“嘁”了一声,手上还是有了动作,将他唇边的汤汁擦拭干净,“这下倒好,打了几年仗。反倒变懒了,这样的小事都不能自理了?”
荣寅只是笑着。
四目相对间,他忽然说道:“我甚念你。”
落银望进他的眼睛里。点点头,“我知道啊。”
“什么叫你知道……”荣寅觉得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
“那不然呢?”落银忍笑看着他。
“礼尚往来你懂不懂……”
落银再也忍不住,发声大笑了起来。
“喂……”
“嗯……我也很想你。”
荣寅这才满意。
亭外云波飘渺,月色轻柔。
一盏长笼灯,一碗素面,再一句‘我甚念你’。填在了分别的时光里,似乎轻而易举的就消除了这几年所留下的空白。
※
次日早朝。咸丰帝亲口宣布了一个震惊朝野的消息。
——一月之后,将禅位于太子卢治。
这是夏国自开国以来都从未有过的先例!
哪个皇帝不想在皇位上坐的再久一些,更何况现如今天下大统,已经吞并的青国百废待兴,这样的江山,谁不想握在自己手中?
咸丰帝自从不再痴迷不老之术之后,身体已经好多了,今年不过也才五十来岁,怎会甘愿禅位呢?
许多朝臣皆是万分不解,认为其中定有‘蹊跷’。
“早在几年前,朕就答应过太子,若是有生之年能见到天下大统,便主动禅位,做个悠闲的太上皇也罢。”咸丰帝是笑着说的,眉间的威严似乎淡去了许多,“君无戏言——朕在这把龙椅上坐了数十年,看着大夏的版图一点点的扩充,再到如今天下一统,已经没什么别的盼头儿了。”
百官将这番话听在耳中,心中顿时了然了。
是啊,谁都知道,咸丰帝是个好战的皇帝,是个野心勃勃的皇帝。
现如今天下安稳,若是治理得当,百年的和平就在眼前,对于咸丰帝来说,夙愿已了,这皇位……坐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接受了这个消息之后,众人脸上的表情开始变得各异起来。
他们之中,有许多是反太子党。
在荣寅征战期间,弹劾荣寅的折子多是出自他们之手。
就在昨日忽然得知睿郡王凯旋归来之际,他们心知太子大权已定,本在考虑是否要倒戈相向的时候,咸丰帝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宣布了禅位的消息!
根本没有留给他们重新站队的机会……
青国已灭,但曾得青国国君重用的臣子,许多都早已不满昭顺帝的治国方阵,对于青国的灭亡,他们实际上并无太多哀戚,而这些曾经的国之栋梁,势必是要保全下来一部分的,这样才能体现泱泱大国的风范。
换而言之,卢治登基后,若要整顿朝野,手中有大把的替补来撤换掉他们!
一时间,朝堂之上。人心惶惶。
咸丰帝无暇理会臣子们的想法,对候在一侧的太监石喜挥了挥手。
石喜会意,执起一卷金册。至龙案之下的玉阶之上,扬声道:“睿郡王听封——”
百官精神一震,忙下意识的看向了身着朝服的荣寅。
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封赏……
荣寅出列,俯首道:“臣接旨——”
“雍亲王之子荣寅,自忠孝之家,资卓越,伐青一战中功劳显赫。定大夏之业,成磐石之固。承祖上至训。无怠遵循,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
四下沸腾了开来。
石喜后面念得洋洋洒洒的一大串的府邸和物质封赏,已经没有人有心思去听。
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那句‘特封其为睿亲王,世袭罔替’上头!
这三年多,荣寅百战告捷,劳苦功高,按理来说从郡王擢升为一字亲王,算是全了雍亲王世家的颜面,无可厚非,这是许多人都料到的。
纵然是昨日咸丰帝带领群臣去宫门前亲自迎接荣寅,他们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没觉得有太多不妥。
可是世袭罔替……这是何等荣耀!
世代无限承袭亲王之位,永不替换!
夏国开国至今,外姓封亲王的不过两人。一是雍亲王,二便是荣寅了。
而世袭罔替者,还是破天荒的头一位……!
不消多想,这其中定有太子的意思。
百官心思反复间,石喜已经宣完了封册:“——望尔其以示黾勉,不负朕意。钦此。”
“谢主隆恩。”荣寅手中接过亲王册文,心中豁然有如释重负之感。
他没有丢荣家的脸……
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感到欣慰吧?
相比于荣寅的封赏,程思谣的便不怎么引人注意了。
在咸丰帝示意他上前听封之时,程思谣十分恭谨地道:“此次伐青,微臣不过是承了睿郡……睿亲王和荣家军的蒙荫,并无功劳可言,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微臣不敢邀功请赏!”
十余名武官面面相觑。
打了一年仗,程思谣怎么跟变了个人似得……
“爱卿太过谦虚了。”咸丰帝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笑着道。
程思谣这算是真的服帖了。
一直没有出声的卢治,微微笑道:“日后定国安民,还需程将军鼎力相助。”
程思谣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卢治的意思是!
“爱卿的功劳不小,睿亲王昨日入宫觐见之时已经同朕说明。”咸丰帝愉悦的表情不死作假。
程思谣霍然转头看向了荣寅。
只见对方笔直的站在那里,犹如每次破城之后,立于城楼之上俯瞰山河的背影。
他之所以拒绝封赏,就是认定了荣寅肯定会在咸丰帝面前打压他的功劳。但他别无他法,早在去年他就看清楚了这情势。
却不成想,荣寅竟然会这么做……
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程思谣内心深处的羞愧之感油然升起。
“程将军快快听封吧。”石公公笑眯眯的看着程思谣。
程思谣这才阔步出列,揖礼接旨。
程思谣从原来的三品升为了正二品骠骑将军,赐新将军府一座。
再有一干副将和在战役中功劳显著者,皆一一得了封赏。
退朝之后,荣寅程思谣等人,被百官拥簇着出了金銮殿。
道贺者无数。
早朝上的消息,很快的传来。
最惹人注意的自然就是咸丰帝主动禅位的事情,再者便是荣寅被钦封为了世袭罔替的一字亲王——
消息在全城传开,有人欢喜有人忧愁。民间倒是还好,多是乐见其成,现在天下大定,新君即位对他们没有影响,睿郡王是他们心目中的英雄,又是雍亲王之后,被封为亲王,在百姓心中乃是实至名归。
且不说朝堂之上百官之中流动着的暗涌,单说东宫之中,白瑾瑜便已经是坐不住了。
☆、433:聘礼
“这么说,殿下下月便可登基了……”白瑾瑜激动的交握着双手,“这么说……本宫很快就可以做皇后了!”
一侧的宫女纷纷附和。
白瑾瑜一扫这些日子的阴霾,眼里含着得意的笑。
欧阳芊再如何,可她白瑾瑜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正妃!
等她坐上了皇后的位置,再来好好收拾她!
“娘娘,奴婢有些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一个下巴尖尖,长相机灵的宫女低声说道。
蓝灵忙地呵斥道:“知道不当讲,那就不要讲,事情都做完了?在这儿杵着作何?”
蓝灵一直认为这个宫女心眼不正,因为白瑾瑜每次同欧阳芊发生冲突,几乎都是她出言挑拨的。
可白瑾瑜却意识不到,反倒还挺看重这个看似办事牢靠的宫娥。
“奴婢……”宫女见蓝灵训斥她,连忙低下了头,怯怯地道:“奴婢也是为了太子妃娘娘好,既然蓝灵姐姐认为奴婢多嘴,那奴婢便不说了。”
“你!”蓝灵气的瞪眼。这话说的,好像她一点都不为太子妃着想一样!
“你说。”白瑾瑜现在心情好。
那宫娥便细声说道:“奴婢认为,娘娘现在膝下无子……皇后一位,只怕有些悬乎。”
若都没有孩子且罢了,偏偏别人有,而她没有。
白瑾瑜脸上的笑意逐渐的被不甘取代。
“凭什么!本宫才是太子妃!”
“娘娘息怒!”宫娥忙地跪下。颤颤地道:“奴婢也是想着……太后娘娘极看重芊妃和小皇孙……怕娘娘到时候吃了亏啊……”
白瑾瑜一咬牙。
她险些忘了意宁宫里那个老不死的!
又一年过去,她怎么还没死?真真是碍事!
白瑾瑜在心里将老太后诅咒了一遍,同时。一个念头出现在了她的脑子里。
※
早朝后,荣寅就没得空回府,被卢治和咸丰帝留了下来议事。
再有晚上设下了庆功宴,故回府之时,已经要近夜半子时。
老管家迎上来,一边吩咐下人去煮醒酒汤。
荣寅并无太多醉意,换了身常服之后。想到还有一些事情没有处理,便径直去了书房。
他不在府里的这些时间。书房中照样被打扫的一尘不染。
可案上那厚厚的一沓精致的香帖,是什么东西?
荣寅疑惑的翻开一张来看,顿时皱了眉。
老管家亲自捧了醒酒汤进来,见荣寅翻看着那些帖子。便笑着上前解释道:“这都是今个儿下午,各个府里送来的……有几位都是门当户对的……”
不得不说,这些人的动作真是迅猛。
他昨日刚回城,今早刚得了册封,各家小姐的香帖便送来了这么一大摞。
“一一送回去。”荣寅将帖子放回,对管家说道。
“这……”老管家愁眉紧锁,“王爷今年已经二十有几了,再不成家……”
“谁说我不成家了。”荣寅笑了一声,而后道:“温伯。将府里的账本理出来给我,包括一些田产庄子等。”
“王爷这是要?”管家一脸不解,心道王爷从来不问这些的。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他在打点着。
而且荣家底蕴深厚,祖上乃是经商起家的,府里府外的财产加在一起的话……一时半刻他还真理不完。
“准备聘礼。”荣寅已经行至书案后坐下,口气无波的说道。
老管家赫然睁开了眼睛,“聘,聘礼?”
“嗯。”
看了一眼荣寅的脸色。老管家笑着问道:“王爷说的可是……叶家的姑娘?”
他虽然人老了,也不怎么出府。可消息还算灵通的。
“还能有谁。”荣寅不禁失笑。
老管家忙就提醒道:“可是王爷,咱们大夏国的规矩,历来是该先娶正妃进门的——”
那叶家姑娘怎么说也是国公府的表小姐,自然是不可能为妾的,但要做侧夫人,首先府里还是得有一位正经的女主子才行。
荣寅抬头看向他。
老管家以为他听明白了,一脸慈笑的将那堆香帖往荣寅眼前推了推。
“老爷夫人不在,老奴也做不了这么大的主,就王爷您自个儿拿主意吧。”
“温伯,我让你准备的就是王妃的聘礼。”
“啊?”老管家觉得自己听岔了。
“着手去理吧,三日之内交给我过目。”
管家怔怔的答应下来,直至走出了书房,才算是彻底的反应过来……王爷竟是要娶那叶姑娘为正妃!
他一边往前走着,一边思考着要不要再劝劝王爷……毕竟是在外行商的女子,比不得那些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更适合做王府的主母。
满腹心事的老管家往前走着,迎面看到了万青。
“温伯。”万青笑着同他打了个招呼,刚要擦身而过的时候,却被管家喊住了。
“怎么了温伯?”万青看着他。
温伯是府里资历最老的人了,看着王爷长大的,府里的人对他都格外敬重,万青也不例外。
“你可知道王爷跟那位叶姑娘的事情?”温伯压低了声音问道。
万青险些失笑,那表情好像在说谁不知道啊。
“王爷方才让我理聘礼出来……”温伯皱着稀落的眉。
“真的?”万青大喜,“这是好事啊!看来要不了多久,咱们就能在新王府里办喜事了!”
“王爷要我理一份迎娶王妃的聘礼出来!”温伯强调道。
“有哪里不对吗……”万青挠头。对温伯的态度有些不大理解。
“……”温伯无语了半晌,问他:“你觉得那叶家的姑娘,真的合适做亲王妃吗……”
“合适啊!”万青果断的点头。“哪里还有比叶姑娘更合适的?”
再者说了,这是两情相悦的问题。
至此,他算是弄明白了温伯的心思。
“哎……可是……”温伯不赞同万青的回答。
万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您尽管放心吧,您是因为没跟叶姑娘接触过,日后您就明白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全京城绝对就找不着第二个这么好的了……”
温伯还是有些怀疑。
“您不信我的眼光,难道还不信王爷的眼光吗?王爷选的人。哪里错的了!”
温伯就只是叹气。
“再者说了,叶姑娘对王爷有情有义。这是事实,单凭这一点……王爷也决不能亏待了叶姑娘。”万青脸色正了许多,“难道您忘了咱们王爷这条命,是谁救回来的?”
温伯精神一震……
是了。他竟是将这样的大恩都给忘了。
的确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姑娘……
哎,也罢了,主子的事情,他想这么多也没什么用处……且看以后吧。
万青见他放下了成见,这才又露了笑。
明日就该准备搬家的事情了,到了御赐的新王府里,收拾收拾就可以着手准备办喜事啦……
万青越想越觉得开心,脸上的表情,是比捡了钱还要高兴……
三日之后。由睿王府请来的媒人就来到了叶家。
这件事情荣寅并没有提前告知落银,以至于媒人上门的时候,落银被吓了一跳。
不及她反应过来。叶六郎和月娘已经将媒婆请进了厅堂。
三句话不到,叶六郎就从袖中拿出了她的生辰八字。
落银一时有些凌乱……叶六郎这是个什么情况,随时随刻都揣着她的生辰八字,随时做好了将她嫁出去的准备吗?
“婚姻大事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你一个姑娘家怎好亲自在场?”纪海将凌乱中的落银拉去了后厢房中。
“看不出来这小子倒是挺心急的……”纪海一关上厢房的门。便笑了出来,“这下好了。总算要将你嫁出去了。”
落银白了她一眼,什么叫总算啊……好似,她嫁不出去一样。
但一时间,落银真觉得有些反应不过来,倒不是不高兴,只是觉得太突然了……
她早早做好了迎接荣寅回来的准备,却没有做好嫁给他的准备。
他这才回到三四天,这也……太快了些吧?
却不知,更快的还在后头。
这边儿刚和好了生辰八字,还不到两天的时间,睿亲王府的聘礼并着婚书便送过来了……!
从纳彩到请期定亲,竟是短短几日便全部敲定了。
落银看完婚书上的日期,乃是六月二十八,距今还有两月余,据说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日子,她顾不得去想着究竟是不是一个好日子,只是松了口气心想——幸好不是定在明日成亲!
不然她真的就手足无措了……
睿亲王与叶记的东家火速定了亲的消息,在整个乐宁城传得沸沸扬扬。
小街胡同、酒楼茶肆里,到处都有议论着此事的声音。
挽月馆中,亦是有人在讨论此事。
一群富贵人家的公子哥儿吃了些酒,便开始胡侃了起来。
“竟是亲王妃之位啊……怪不得听说睿王府将各大家差媒婆送去的香帖,全都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大家感慨之余,皆是一副‘看来睿王爷对叶姑娘果然是真爱啊,又相信爱情了’的表情。
“这叶姑娘一不依仗家中背景,二不靠着姿色哗众取宠,一人将叶记做的那么大,又等了睿王爷这些年……是也不失一个女中巾帼,要我说,这正妃的位置就得是人家的……”
听到此处,有人暗暗撇了嘴,酸道:“我看不尽然吧,才短短几日就将事情定了,这么仓促,倒看不出睿王府的人有多重视这个王妃,虽说是国公府的表姑娘,可商贾就是商贾啊。”
“嘁!”
“你知道什么!”
“就是,你不知道睿王府下的聘礼有多丰厚,就敢在这儿说睿王府不重视叶姑娘……”
一群人纷纷出声反驳道。
“聘礼?”说酸话的人冷笑了一声,道:“你跟我说说下了多少聘礼,也让我开开眼。当初我爹迎娶我娘的时候,可是实打实的一百五十抬聘礼!”
说话的人原来是当今宰相的嫡次子,吕宰相迎娶正妻之时,下了一百五十抬聘礼,的确是好轰动了一阵子。
那是因为娶得是邬亲王的独女,人家的身份摆在那里,聘礼少了下不去台,旁人或许不知,但吕家人多少都知道些,那一百五十抬聘礼险些要将吕家挖空了一大半。
“这个数儿!”说话的人冲吕公子比了比手指头。
吕公子愣了愣,惊道:“一百六十抬?”
这在全京城只怕也是少有的吧!
“竟是比我娘的还多了十抬。”
“谁告诉你是一百六十抬了!”
“那你冲我比了个六?”
“是六百抬!”
吕公子被吓得顿时酒醒了!
“六百抬?!”他不可置信的失声惊叫。
天呐,这是娶媳妇吗……这是拼命吧!
“也就你不知道了,现在全城谁不知道啊。”
“睿王府竟拿得出这么多聘礼……”吕公子还是觉得犹在梦中。
“就说你孤陋寡闻,雍亲王那是什么样的人物……而且听说这六百抬里,不知道多少奇珍异宝,还有雍亲王妃当年的嫁妆,都在里头呢!”
吕公子忍不住骂了句娘,“这是要将所有的家当都送作聘礼了……那叶落银,果真有你们传的那么神乎其神,值得睿亲王这般相待?”
众人一副懒得跟你多说的表情,举起了杯饮酒。
“不说这个了,说的真糟心……当年还是一起在国学院上课的,人家现在兵权在握,要地位有地位,要名声有名声,能下得起六百抬聘礼……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众人一阵哄笑,纷纷表示这个话题真的不适宜再进行下去了。
此刻的叶家,忙活成了一团。
睿亲王府送来的聘礼,从前院搬到后院,就足足从中午搬到了天黑,这还是有护院们一起帮着搬抬的前提下。
“这孩子,哪里有必要送这么多过来……”月娘直摇头,她是不想自己的女儿被人看轻了去,可这足足六百抬,也太……太过分了吧!
随便打开一抬,都要被里头的珍稀珠宝闪花了眼睛。
落银也觉得太过了……昨个儿聘礼送来的时候,她也是吓到了。
“那些东西我们也用不着,等你们成亲的时候,倒不如当做嫁妆再给抬回去。”月娘半开着玩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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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易城的聘礼很丰厚,小非这一章也很丰厚有没有……>3<
☆、434:累连
“哪儿有这种规矩——”叶六郎笑着道:“六百抬多吗,我觉着不多,六百抬换走了我闺女,我倒还觉着我们吃亏了!”
月娘见他没个正经,嗔了他一眼。
“话说回来,咱们也是时候给银儿准备嫁妆了。”纪海在一旁说道。
“是啊,说起来也该准备嫁衣了呢!”拾香一脸喜色,能见着师傅跟睿亲王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打从心底开心。
虽说叶家的家底本就都是落银挣来的,送来送去还是她自个儿的东西,可该走的流程还是要有的。
再虽说落银嫁过去没有婆母,嫁妆什么的荣寅根本不在意,但叶家人认为,这关乎落银的面子问题。
说到这儿,落银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来。
“外公生前给我留了些添妆的东西,在雁回山那边的庄子里,等过几日爹让人取回来吧。”
叶六郎点头,想着是老人家的一番心意,便将这件事搁在了心上,次日一早从落银那里来了钥匙,便只身一人赶了马车去雁回山,打算把东西取回来。
可到了地方他才发现,这些东西……真的不是他能‘取’的回来的……
撇开那些田产地契不说,就说那足足几十箱银锭和金条,再几十箱陶瓷玉器,珠宝翡翠等物,只怕没个三四十辆大马车,都是装不完的。
这哪里是添一份妆那么简单!
就是直接用这些给落银当做嫁妆。也是丰厚的惊人了。
只怕这是白世锦将在白莺歌身上留下的遗憾,都一并送给了落银吧……
叶六郎在心里叹了口气,眼睛忽然有些酸涩。
白世锦是在他昏迷的时候去的。是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这让叶六郎十分愧疚。
望着一口又一口落满了灰尘的箱子,叶六郎仿佛能感受到白世锦存放在此处的、对落银沉甸甸的疼爱。
现在银儿能有这么这么好的归宿,相信他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也能含笑了吧……
※
今日一整日的时间,落银都耗费在了逛街上面。
倒不是她愿意,而是月娘和纪海为了给她找一匹适宜做嫁衣的布帛。几乎将城中的铺子全部逛了一遍,一整圈下来。竟是买下了十多匹质地不同但质量皆是最上等的布料。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这是要成批的赶制嫁衣。
落银觉得在成亲的事情上,纪海和月娘表现的比她这个当事人要热衷的太多了,而且还时不时的嫌弃她的反应太平淡了……
成亲自然是一辈子的大事,该是有多精致要多精致的。但落银觉得她身边的人表现的都太过了,从荣寅的聘礼,再到月娘激动的一夜没睡,再到纪海丢下孩子不管,一心扑在了她的亲事上面,甚至就连汪氏也要日日过来一趟,了解了解进程。
至于建安侯夫人,她倒是也想参与进来,只是分身乏术——云月入宫的日子在即。她又要兼顾着荣寅那头的事宜,毕竟睿王府没个能主事的长辈,故建安侯夫人实在是顾不上落银这边儿了。
这让落银松了口气。若是建安侯夫人再加入进来,只怕她真的要招架不住了。
“我觉得这匹杭绸要好些……”
纪海和月娘一边招呼着下人将布匹搬进去,一边还在讨论着。
两人边往大堂里走,边说着要用蜀绣还是苏绣,甚至月娘还提出了用双面绣……
这让落银十分惶恐——因为按照规矩,这嫁衣要她自己来绣!
双面绣。她要绣到何年何月……
落银边想着整个家里此刻只怕就剩下叶流风一个正常人了,边跟在月娘纪海身后来到了前堂。
叶流风正坐在那里吃茶。
“流风。我们买了好多匹布——”纪海随口一说,却是发现叶流风身侧的案几上就搁着一匹质地光滑的朱红色绸布。
“你也出去买布了?”纪海失笑问道。
落银险些石化在当场。
方才还说叶流风正常来着……!
“……”接收到落银复杂的目光,叶流风无语了片刻,解释道:“这是太子宮里送来的。”
“什么?”落银想不出东宫里为什么要给她这边送东西,要送,也该送去睿王府才是啊。
“是芊妃让人送来的,说是太后赏赐的。”
竟然是欧阳芊送来的……
落银只一瞬,便明白了过来,欧阳芊这是在拉拢她了。
只是这个人情,要不要收,她还得掂量掂量。
东宫里的形势,她是知道的。
对于她的表妹白瑾瑜,落银是丝毫不指望她能成什么大气候。
可是……东宫里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欧阳芊心机深重,她不想跟这种人搅和在一起。
落银想到这里,便对叶流风说道:“二叔让人送还回去吧。”
“该还的都还了。”叶流风面色如常地说道:“还送了一对玉镯和一对汉代陶瓶,我替你做主留下了这一匹布。”
说着,举目看向落银,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纵然不想走的太近,也不能做的太死。”
“你二叔说的是啊……”月娘拍了拍落银的手。
落银是没想到叶流风已经替她将事情处理过了,对于这个处理方式,她觉得倒也不错。
叶流风说的对,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而这句话,就应验在五日之后。
宫里出事了。
太子妃白瑾瑜意图毒害小皇孙遂安,人证物证俱在。幸得发现的及时,不然只怕小皇孙性命难保。
可更可怕的事情还在后面——
太后得知了消息,拖着病躯来到东宫看望小皇孙,而后当众斥责了白瑾瑜几句,然而白瑾瑜不仅不知悔改,还同太后恶言相向,太后怒火攻心被气的昏厥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救治无效……崩于东宫侧殿。
现如今,整个皇宫里都炸开了锅。
咸丰帝龙颜震怒,下令直接将白瑾瑜押进了宗人府,听候发落。
“这样无德不孝之人,怎能再留在宫中!早知她会做出这种恶毒之事,朕早该在她害的欧阳氏早产之时就将她给处置了!”咸丰帝是出了名的孝子,死的是他的嫡亲母后,自然是恨不得直接砍了白瑾瑜。
得知了消息赶来为白瑾瑜求情的白景亭,跪在御书房中,听着这番话已经冷汗淋漓。
他如何也想不到,白瑾瑜竟然是没有分寸到了如此地步!
毒害小皇孙,出言不逊害死太后,这随便一个罪名……都可令他白家满门抄斩!
“是微臣管教无方,还请陛下息怒!”白景亭重重叩头。
“果真是你白家养得好女儿啊!”咸丰帝一把挥落龙案上的折子和茶碗等物,噼里啪啦的砸在白景亭身旁,茶水溅了他一身。
白景亭动也不敢动一下,任凭咸丰帝在他身上撒着怒火。
守在门外的石喜,听着里间的动静,不禁跟着捏了一把汗。
这下可是闹大了……
白家百年伟业,不知是否要毁于一旦……
同一时刻,汪氏跪在皇后的未央宫前求见。
“白夫人还是回去吧,皇后娘娘身体不适,实在不宜见夫人。”宫娥出来回话,面色复杂。
汪氏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身体不适是假的,不适宜见她却是真的。
见也不愿见她,看来皇后这是铁了心不打算Сhā手管了……
也是,太后驾崩这件事,往小了说还是皇后的家事,她怎还能指望皇后出手帮她这个某种意义上的仇家。
这下恐怕真的是回天乏术了……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汪氏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须臾,眼前霍然漆黑成一片。
“夫人!”丫鬟吓得花容失色,连忙搀扶住昏倒的汪氏。
汪氏醒来的时候,已是掌灯时分。
白府四下,静悄悄的一片。
“舅母您醒了。”床边的落银松一口气,说道。
“母亲!”白明印欣喜地喊道。
“银儿来了……”汪氏无力的对白明印笑了笑,而后被落银扶着坐了起来,倚在迎枕上。
“你舅舅呢,回来了没有?”
落银对她摇摇头,“还在宫里,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但舅母放心,我已将情况同易城说了,他现在应当已经在宫里了。”
汪氏闻听,胸口处的窒息感稍微好了一些。
有荣寅在,事情或许还有转寰的余地,至少不会再恶化下去。
“舅母谢谢你……你表妹她不懂事,之前没少为难你,你还愿帮她……”汪氏眼睛有些泛红。
落银叹了口气,只叫汪氏好好休息,暂时不要想太多。
汪氏一一答应下来,由丫鬟喂着吃了安神的汤药,重新躺回了牀上。
白明印送着落银出府。
“表姐……”
将落银送出白府大门的时候,白明印忽然出声喊道。
“嗯?”落银回过头去。
白明印低了低头,不说话了。
“可是怕了?”落银笑了笑,看着眼前十四五岁的少年人,道:“莫怕,舅舅不会有事的。”
白明印眼眶微微红了,看着落银道:“谢谢表姐……”
“傻孩子。”落银失笑,而后道:“快进去吧。”
白明印点点头,却是目送着落银上了马车后,才转身回了府里。
☆、435:四处打点
落银坐在马车里,方展露了愁容。
方才汪氏说她还肯帮白瑾瑜,其实错了。她根本不在意白瑾瑜是死是活,这跟她没有半分关系。
她更不会觉得白瑾瑜可怜,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找的,自作自受的人不值得同情。
可她不想看到白家就此垮掉。
至少……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白景亭和汪氏还有白明印被连累进去。
白瑾瑜再如何可恨,可整个白家却是无辜的。
落银怀着满腹担忧回到了叶家。
她一进了门,月娘便上前询问道:“白夫人如何了?可有大碍?”
这些日子来她跟汪氏的关系处的不错,是真的担心汪氏。
纪海同样也是。
“已经没有大碍了,我回来的时候她吃了药,这会儿想必该歇下了。”
“那就好……”月娘却没办法松下这口气,因为白家现在的情势,真的不容乐观。
小皇孙没事,还可说一句幸得没有铸成大错。
可太后的事情,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撇去的。
“都别太担心了,毕竟现在事情还没定下来……”叶六郎见她们一个个愁眉紧锁,便出声劝道。
其实他自己心里头也隐隐清楚……若连易城也劝不了皇上,那白家的气数,只怕真的是要尽了。
……
次日。
落银一早去了一趟白国公府看望汪氏。见她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便放了心。
只是白景亭……还在宫中。
这已经一天一夜了。
近午时,荣寅来了茶楼找她。
落银忙带着他去了包厢。
“怎么样了?”待荣寅一坐下。落银便问道,边为他倒了杯温热适应的茶水递了过去。
荣寅就着吃了两口,没急着答她的话,疑惑地问了一句:“这是什么茶?”
“是败火的掬花茶,这茶楼里只有花茶。本是不接待男客的,你方才没瞧见进来的时候客人们看你的眼神吗?”落银在他对面坐下。
“怪不得……这么说,若是我长得丑些。只怕她们要将我骂出去了。”荣寅放下茶盏,煞有其事地说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耍嘴皮子?”落银白了他一眼。又重复问道:“事情究竟如何了?”
“你舅舅现还在御书房跪着,早朝都没让上——”说到这里,荣寅的脸色才正经了起来。
“什么……”落银眉头越皱越紧,“那这么说都跪了一天一夜了。不吃不喝的身子都受得了吗?”
“你放心,我打点过了御书房里的管事,他们会照顾些的。”
“那就好……”落银略略舒展了眉心。
“早朝上皇上提起了此事,问过百官的意见,大多数人都为你舅舅求情,陛下十分不快,称明日再议,暂时并未给白家定罪。”荣寅接着说道。
“这么说,事情真的还有挽回的余地!”落银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消息。
没有定罪。那就还有求情的机会。
可是……“方才你说,大多数人都为我舅舅求情吗?”落银觉得有些奇怪,之前白家在朝中便极少与人交好。白世锦那副性子没少得罪人,这种生死攸关的时刻,按理来说他们不落井下石,那就已经十分厚道了,怎还反过来冒着惹怒圣上的危险,给白景亭求情呢?
稍一作想。落银便明白了。
她看向荣寅,问道:“你都打点过他们了?”
“算不得打点。”荣寅不以为意的一笑。
那些人抢着要巴结他。他昨日入宫为白景亭说情的事情一传出去,今日早朝就有好多人跟着他一起站了队。
“谢谢你。”落银看着他,忽然说道。
“你傻了吧?”荣寅一副你真的傻了的表情看着她,“同我说什么谢,都快要嫁到我荣家了,你的事情不就是我的事情么。”
话是这么说……可落银心底还是很感动。
“现在大致的情况还算稳定,再等两日皇上的怒气平复下来,我再求太子出面。”荣寅说到此处,顿了一顿,而后看着落银问道:“可你知道,眼下最关键的人是谁吗?”
落银敛了敛眸子,点点头。
是欧阳芊。
现在她的话,只怕要比卢治还要顶用。
作为险些遭害的小皇孙的生母,更是从小侍奉在太后身边被当做亲生孙女一般对待的欧阳芊……
“我待会儿便进宫去见一见芊妃。”思虑了良久之后,落银缓缓地说道。
东宫这个地方,自然不是荣寅方便去的。
而欧阳芊,大抵就在等着她过去。
荣寅听罢,想了一会儿才道:“那我让万青送你入宫。”
如果知道劝不住她,在自己能保证她安全的情况下,就不如不去劝她,只管顺着她的意思——这是多年来,荣寅在落银身上得出的不二结论,不吃力又能讨好。
果然他这句话一说出来,落银就露了笑意,拍了拍他的手保证道:“你放心,我会谨慎小心的。”
荣寅看着她,忽然笑叹了一口气。
他这辈子真的是就败在叶落银的手上了。就连自幼养成的自我主义,都被她一点点的消磨干净了。
※
东宫,玉临院。
“叶姑娘这是头一回来东宫吧?我却躺在牀上相见,真是失礼了。”欧阳芊半倚在搭着攒金枝迎枕上,笑望着坐在拔步床外五步远的鼓凳上的落银。
“娘娘言重了,娘娘身体不适,民女却前来叨扰,失礼的是民女才是。”落银唇畔含着礼貌的浅笑。
欧阳芊自从早产生下小皇孙之后,便药汤不离口。
其它的多是演戏,但惟独这样是真的。
“叶姑娘都快要成睿王妃了,竟还一口一个民女。”欧阳芊说话间始终带着笑,态度和善柔软,跟三年前第一次见到落银之时,截然不同。
大许是因为落银即将要嫁入亲王府,身份不同往日;再或者是因为……彻底没有了威胁到她的可能。
“既然娘娘如此抬举我,那我也不同娘娘拐弯抹角了。”落银无心再说寒暄的话,浪费彼此的时间。
欧阳芊没说什么,只挥手屏退了伺候的宫女们。
贴身的绿婉看了她一眼,也跟着走了出去。
“不知叶姑娘有什么话想跟我说?”欧阳芊苍白羸弱的脸庞上,似有一丝兴味。
“民女想斗胆请娘娘在陛下面前,为太子妃说两句好话。”
“哦?”欧阳芊笑了一声,“有些话我知道不当讲,但叶姑娘是聪明人,叶姑娘怎么就认为,我愿意为一个多次谋害我的人说情呢?”
“事已至此,太子妃纵然能保下一命,但同东宫算是无缘了……日后也不会再威胁到你什么。”落银不理会欧阳芊话里的嘲讽,不疾不徐地说道:“而且若是娘娘肯出面为太子妃说情,陛下定会明白娘娘宅心仁厚,更会觉得小皇孙有个识大体的母亲——”
落银的暗指,欧阳芊听得明白。
欧阳芊眼睛微微一闪,抿嘴笑了,“本是请芊儿帮忙,到头来却像是在为芊儿考虑……叶姑娘棋高一筹,我甘拜下风。”
“民女只是觉得,既然无论如何太子妃都不会再威胁到娘娘,那娘娘何不顺水推舟,一来对自己有助益,二来也当是送民女一个人情。”落银知道,这句话说出去便是收不回来的。
而欧阳芊等的,便是她这句话。
“既然叶姑娘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我要是再推辞,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欧阳芊眼中烨烨生辉,原本被病所累的面容似乎都红润了不少,“日后叶姑娘进了睿王府,还请有空多来宫里走动走动。”
这样聪明的一个女子,那样有势力的一个亲王府……
若能有这样一层关系,对于呆在深宫里而没有娘家可以依靠的她来说,自然是再好不过的。
“那是自然。”落银微微笑着颔首,来此的目的已经达到,便请辞出了宫。
欧阳芊让绿婉将落银送了出去。
落银坐在马车中,深深吐了一口气。
原本想跟欧阳芊有多远走多远的,这下倒好,欠了人家一个不小的人情。
可眼下的形势,为了保住白家,她别无选择。
罢了,只要能将此事对白家的打击降到最低,便是值得的。
想到此处,落银想起自己还有件事情要去交待。
“万青,去宗人府一趟。”
赶车的万青应答下来,不用问为什么,他也知道落银去宗人府为的什么。
哎,但愿这个太子妃能让人省一点心吧……
有睿亲王的信物在,落银很容易的就进了宗人府。
宗人府专门用来关押等待审理的皇亲国戚和重要案犯,环境自是要比天牢好上许多。
白瑾瑜虽然去簪披发一身囚衣,但见到落银的那一刻,还是恢复了一贯的高傲神色。
望着这个一步步将白家连累至此的蠢货,落银不禁冷笑了一声。
“你来干什么?”白瑾瑜仰着下巴问。
“我来警告你,如果你还想活命的话,那接下来的时间里,最好能牢牢闭上你这张唯恐天下不乱的嘴巴,老老实实的认错。”落银对白瑾瑜再了解不过,若是白瑾瑜再继续不思悔改胡搅蛮缠的话,那么她和荣寅所做的一切,都将会泡汤。
☆、436:新皇
“认错?我认什么错?我没错!”白瑾瑜像是被踩到尾巴一样,即刻跳了起来,道:“我根本就没有想过要下毒害死遂安,我原本想下的只是会令他变得痴傻的药而已!肯定是欧阳芊暗下动的手脚,刻意污蔑与我!这根本就是她布下的险境,我要将实情禀告殿下跟皇上,告发那个贱人!”
落银觉得她还是高估了白瑾瑜。
“莫说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是真的,你有证据吗?”落银面带讽刺的看着白瑾瑜,“另外,你认为你下药让小皇孙变得痴傻,这罪名能比毒害他轻多少?成王败寇,你输了就是输了——”
“我……”白瑾瑜一时语塞,强词夺理地说道:“总之这件事情欧阳芊脱不了干系!就算死,我也要拉着她一起去死!”
“那倒不如你自己先趁早死了吧!”落银几度强忍着要给她几巴掌的冲动,拔下发髻上的金钗,丢到白瑾瑜脚下,冷声道:“你最好现在就死,你死了事情倒好办了,一来不用担心你会拖后腿,二来还好藉此跟陛下说情——你死了,整个白家就不用死了。”
“你……”白瑾瑜愣在原地,没想到落银竟然会对她说出这样一番话!
“你倒盼着我死!”她一双眼睛含着憎恨,看着落银道:“不就是因为我在白府的时候曾经为难过你吗!你就这样落井下石。亏得祖父待你这样好!”
落银甚至觉得跟这种人没办法再沟通下去了。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不想死,就按照我说的做。兴许还能留住一条性命。”落银尽量平复着想要转身离去,任由白瑾瑜如何作死她也不理会的欲/望。
“哼,谁要你在这里充好人!我爹肯定不会让我死的!”
“你下毒毒害小皇孙,又气的太后亡命,你觉得白家现在真的还有能力保你吗?”落银真的不知道该不该夸白瑾瑜天真可爱。
白瑾瑜即刻脸色涨红地叫道:“那老东西本来就活不了几日了,她自己没用干我何事!只能说我倒霉,恰巧撞上去了而已。怎么就能说是我害死的她!”
“啪!”
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回荡在牢房中。
落银是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扇下的这一巴掌,直打的白瑾瑜倒退了好几步。撞到了墙角处。
“你……打我!”白瑾瑜不可置信的看着落银,“我是当今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你竟然还打我!”
“你疯够了没有!”落银厉声斥道。
白瑾瑜从没见过这样的落银。再加上这一巴掌的威力,一时间不由地懵住了。
“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做了些什么蠢事?”落银定定的望着她,道:“现在白家面临着被满门抄斩的危险,舅舅在御书房已经跪了一天一夜,舅母急的昏迷过去——你真还觉得有余地让你继续胡闹?你真还觉得害白家害的不够吗!”
“怎么可能……”白瑾瑜怔怔的摇着头,不愿意面对是自己的所作所为连累了白家这个事实。
“不要说是欧阳芊陷害你,如果你从一开始就安分守己,谁也加害不了你。”落银的目光犹如冰刀一样冷硬锐利,让白瑾瑜觉得无处藏身。
“事到如今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是死是活我不想理会。我来此只是想跟你说,但凡你还有一点良知,但凡你还对收养善待了你十多年的白家有一点情分在。就请你,不要再任性妄为下去了。白家,经不起你这样败坏。”
白瑾瑜不停的摇着头。
她在墙角蹲了下去,将头埋进膝盖里。
事情怎么会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前不久,她还是风风光光的太子妃,等着她的是母仪天下的后位……
可一眨眼。她怎么就被皇上下令关押在了这里?甚至连带着白国公府,也难逃厄运……
被关进来的这两天。她一直企图逃避现实,可是落银的一番话,像是一盆冷水自头顶浇下,泼的她浑身冰冷打颤的同时,更叫她不得不清醒了过来,再也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这一次,只怕她真的难逃一死了……
她现在根本就不敢闭眼,只要一上眼睛,就会觉得太后在找她索命!
她真的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么可怕的地步……!
她只是想让欧阳芊的孩子变傻,这样欧阳芊就没可能仗着儿子踩到她的头上去了。
白瑾瑜不甘心的回想着,不知道落银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
望着紧紧锁起的铁门,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处境是多么的可怕……
落银所说的那些话,一遍遍的在她的脑海中回响着,白瑾瑜觉得自己的脑袋片刻也安静不下来。
越来越重的恐惧感,仿若是一层层黑云,将她牢牢的笼罩在其中,整个世界,开始变得伸手不见五指……
※
五日后。
午时刚过一刻,一辆华盖翘角银灰色马车自皇宫前笔直的朱雀大道上平稳的行来,而后缓缓停在了宫门一侧。
万青将镂空雕花的车门打开,便有一只大手挥开了刺着银色木槿花的布帘。
荣寅自马车中下来之后,又伸出一只手去,将落银扶了下来。
落银借着他的手臂刚下了马车,便朝着宫门内张望而去。
“不是说该放人出来了吗?”视线中除了把守的侍卫之外没有其他人,落银有些担忧地朝荣寅问道。
荣寅笃定的点头,道:“消息不会错的,且再等等。”
落银只得耐着性子等下去。
约莫是过了半个时辰左右,方见一身朝服的白景亭独自出现在了宫门之内。
“舅舅!”落银一喜,连忙迎了上去。
白景亭拍了拍她的手臂,笑道:“没事了。”
落银点着头,眼中有些酸涩,视线中的白景亭仿佛老了十多岁,青色的胡渣越发显得脸颊消瘦了不少,甚至双鬓旁,添了几缕银发。
“这几日来,舅舅受苦了。”
“舅舅吃这点苦算什么,倒是你,在外头太费心了。”白景亭叹了口气,他知道,如果这件事情没有落银和荣寅帮忙,只怕他已经没有机会活着出宫了……
“白大人。”荣寅走了过来,对着白景亭拱手揖礼。
“睿王爷——”白景亭深深地还了一礼,垂首躬身道:“多谢王爷援手之恩。”
“白大人客气了,有话不妨去马车里说吧。”
白景亭点着头,脚步有些虚浮的跟着荣寅朝马车走去。
落银见他步伐不稳,想来该是这几日在御书房里没日没夜的跪着,伤到了膝盖,便连忙上前扶住了白景亭一条手臂。
白景亭身形微一僵硬,布满红血丝的眼中,似有些别样的情绪涌动。
他没有想到,白家出了这种事情,出面帮他力挽狂澜的人,竟会是落银……
五月中旬。
太后的丧事彻底办妥之后,宫中便迎来了一大盛事——太子登基。
祖庙中,咸丰帝和卢治一同祭天拜祖,当着老祖宗和百官的面,咸丰帝亲自宣读了禅位之诏,将大夏国的玉玺,交到了卢治、他最满意的儿子手中。
百官跪拜,参见新皇。
“众卿平身。”卢治望着臣服在脚下的臣子们,波澜不惊、浑然天成的脸庞之上,缓缓释放出了一抹极具威仪的笑意。
“谢皇上——”众人纷纷起身,脸上神色各异,却无人不服。
卢治登基后,第一件事便是废黜了太子妃,将其打入冷宫,永生不得踏出半步。
众人心底清楚,这个惩罚……算是极仁慈的了。
毕竟这位太子妃所犯之事,实是不可饶恕的大过。
而受到波及的白家,也并未受到重惩,只是白景亭官降三/级,得了个四品典仪的闲职。
白府中,汪氏正出言宽慰着白景亭。
“如此已是皇恩晃荡,老爷是也不必太过难受了。”
白瑾瑜没被处死,整个白家没被满门抄斩,已经是天大的好事了。
“可后悔嫁入白家吗?平白受了这么多的苦累。”经历过这样一番大风大浪,白景亭的情绪有些起伏不定。
汪氏笑着,摇头道:“哪里来的后悔二字——其实这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从此以后,再也不用担心什么了,老爷也有了更多的闲工夫陪伴我和明印呣子二人……以后咱们一家人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妾身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白景亭听她这么说,心底不由地一暖。
是啊,如果可以,不如就这么过一辈子算了。
这番事情下来,白景亭领悟到了太多之前看不到的东西。同时,无比的庆幸起来……
“带上明印,咱们去看看银儿。”白景亭笑着说道:“这丫头就快要出嫁了……”
汪氏笑的温雅而愉悦,点着头差了程氏去喊在书房习字的白明印过来。
“说到出嫁,明个儿就是建安侯府的大姑娘入宫的日子了。”汪氏笑着说。
云月入宫的事情,是在卢治登基之前早早就订下来的,本是要做太子侧妃的人,可卢治既然登基,这个称谓便行不通了,是以,礼部前些日子又按照宫里的意思,重新拟定了妃号,封了云贵妃,跟欧阳芊平坐平起。
☆、437:婚前焦虑
云月的添香宴,落银自然是头一个得到了请帖的。
申时初,落银刚一进了建安侯府,就被云嫣和云梅两个丫头拉着去了云月的院子里。
建安侯夫人正拉着女儿的手说着话,见落银过来,连忙就招呼着她坐。
落银看得出来,云月仿佛是哭过,建安侯夫人的眼角亦是有些湿润。
“你们先在这说着话儿,待会客人们都该到了,我得出去看看了。等开宴的时候,我再让下人来喊你们。”建安侯夫人给了落银一个眼神,似在说让落银好好陪云月说说话。
落银对她点点头,目送着建安侯夫人带着云嫣和云梅走了出去。
“怎么了,舍不得嫁出去啊?”落银笑着打趣道。
“嗯……”云月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的味道。
“俗话说的好,女大当嫁。”落银安慰着她,“再者说了又不是让你嫁到千里之外去,日后同在京城,回家又不是什么难事。你若是嫌出宫太麻烦,让伯母进宫见你也不是不行。”
“人家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云月被落银两句话安慰的心情好了不少,但说到这里还是叹了口气。
落银脸上的笑意微微淡了淡,道:“说到此处,我倒是有几句话想要交待交待你。”
“叶姐姐有什么话尽管说。”云月擦干了眼泪,看向落银。
“你是顶着贵妃的名头进宫的。现如今宫中无后,数你和芊贵妃二人位份最高。”落银说到这里,目含深意地看着云月说道:“芊贵妃膝下有子。是最有可能坐上那个位置的……她城府极深,不是你所能比的,所以我要将话说在前头——不到万不得已,万不要与她为敌。”
欧阳芊虽说不择手段,但若是云月不去挡她的路,她也不会做出过分之事。
云月声音低了低,眼里含着些忐忑。“叶姐姐是想告诉我……之前的太子妃便是前车之鉴吗?”
落银微一点头。
云月是很聪明的,但是心底却是一片白纸。自幼被保护的极好的她,根本不是欧阳芊的对手。
“我爹娘都跟我说过了……说我入宫之后,肩上扛的便是整个云家,后位我不敢妄想。但求在深宫之中能有一席之地,保全自己,保全云家便足够了。”云月清澈的眼睛里,几乎没有任何杂质。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的。”落银是真的怕她像白瑾瑜一样,处处都要跟人争,而偏生又争不过别人……所以不自量力那才是最危险的。
“多谢叶姐姐跟我说这些,我都记下了。”云月伸手握住了落银的手,咧嘴一笑,娇憨之气十足。“可若是我不慎闯了什么祸,叶姐姐可不能不管我——”
“你这丫头……”落银佯装不快的皱眉,伸出手指点了点她光洁的额头。斥道:“还没进宫就开始咒着自己闯祸了!”
“哎呀我就是随口一说……”云月笑着揉着额头,道:“我是觉得叶姐姐以后就是睿王妃了,我万一有什么事也是个照应……”
“真是张乌鸦嘴。”落银送了她一记白眼,无奈的摇头笑了。
“说到这个……叶姐姐也快要出嫁了。”云月正了正神色,看着落银问道:“姐姐会不会觉得很紧张?”
落银一摇头,不以为意地说道:“这有甚好紧张的?再者说了。还有一个来月呢——”
可真到了那一天,落银才发现……她太高估自己了。
说不紧张。那是假的……
六月二十七。
大婚前夕。
虫虫和白明印坐在落银的院子里说话。
“姐姐今天碰了五次头了——”虫虫放低了声音,对白明印伸出一个手掌来,顿了顿又道:“不对不对,是六次!”
“……”白明印讶异的张了张嘴巴,觉得那个处世不惊,临危不乱的表姐似乎不见了。
“我娘和二婶现在正在里面看着她呢。”虫虫老气横秋的摇了摇头,道:“要不然明日嫁去睿王府,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娘子在娘家被虐待的破相了呢……”
白明印看着他这副模样,好看的唇角不禁抽了抽。
端起茶盏呷了一口,白明印忽然问道:“你前些日子不是还哭着闹着不愿意认睿王爷这个姐夫吗?”
虫虫咳了两声,那表情俨然在说‘那都是以前的事情啦’。
从荣寅回城之后,他才知道原来姐姐是要嫁给易城哥哥的。
嫁这个字,彼时他了解的不是太清楚,认为姐姐以后就是易城哥哥一个人的了,就不再是他姐姐了……是以,才会对易城摆了那么久的臭脸。
而这种情绪为什么突然中止了呢?
“他给你好处了。”白明印不咸不淡,却笃定的说道。
虫虫翻了个白眼,“我才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人——只是姐夫答应我,有空可以带我去军营看看。”
白明印:“……”
这还叫不是那么好收买的人……连称呼都改了!
“荣家军营你知道吗?”虫虫一脸兴起,“不知道跟书里面说的像不像!”
白明印自然是没有去过的。
反倒他因为十一岁才回的白家,之前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去的地方还比不得虫虫的十分之一。
虫虫见白明印的表情有些不对劲,顿时就明白了过来,笑着说:“你放心好了,到时候我肯定让姐夫带我们两个人一起去!”
“真的?”白明印的眼睛微微亮起。
“当然了……不信咱们拉钩。”虫虫说着就要去抓白明印的手。
白明印哧溜一声把手抽了回来,撇撇嘴道:“拉钩是小孩子玩的把戏……”
虫虫想了想觉得也是,毕竟他已经立志要做一枚男子汉了……
这时,忽然听得内间里传出一声哀嚎。
虫虫无奈的叹了口气,“瞧瞧,肯定是我姐又碰到头了。”
却不知,内间的落银这回不是碰到了头,而是崴到了脚。
“你怎么跟丢了魂儿似得……再这样下去那还得了!快坐好我看看!”月娘一把将人摁在椅子上坐好,蹲下身去查看落银的脚。
纪海也责备着落银的粗心失神。
落银耷拉着脑袋任由二人数落,不敢反驳。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心神不宁的,片刻都静不下心来,一脚一脚的如同踩在云里一样,
落银欲哭无泪的想着,自己只怕是得了婚前焦虑症……
“坏了……”月娘拧紧了眉,道:“你这脚只怕没个三五日好不了了……”
“什么?”落银傻眼了。
“让你不注意!”纪海急道:“那可怎么办,明个儿成亲少不得要走路的。”
落银急忙站起身,想要走两步试试,然而第一步刚着地,就疼的龇牙咧嘴。
“还敢乱动,快坐好!”月娘无奈地将女儿扶回椅子上,道:“你若乖乖歇着,说不定明日还能走路,你若再乱动,只怕明个儿连牀也下不得——”
落银果然被震慑到,乖乖的坐着不敢再乱动,任由月娘给她揉了药酒消肿。
心里祈祷着一定得好起来,不然明日大婚,当着众宾客的面,她这个新娘子一瘸一拐的……那叫什么事儿啊!
不多时,叶六郎走了进来,手里捏着封打开了的信。
“嫂子和南风赶不及过来了——”一踏进屋里叶六郎就说道。
落银要出嫁的消息,在定下来的时候就去信通知了南风和李方氏。
可现下两国合并为一,大多处都是刚任命的新官,各地重建和管理抓的颇为严格,途径的商旅们也查的极严,一来二去的,便在路上耽搁了。
“也无妨。”月娘道:“只要能过来就行了,能不能看着银儿出嫁,没那么紧要。”
落银也点头,“路上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就打算回信跟他们说不必急着赶路。”叶六郎跟落银月娘说定了之后,便去书房回信去了。
天还没黑透,落银应付完添香宴,自己回房吃了些简单清淡的清粥素菜,便被月娘赶着上了牀睡觉。
美名曰:不早些睡明日起不来不说,也没有精神应对一天繁琐的礼仪。
落银苦着一张脸:“可我真的睡不着,这还早呢……”
“你要是不睡的话,明早起来气色肯定极差,你的脚已经这样了,还想顶着一张难看的脸成亲吗?”纪海问道。
落银听罢愣了愣,而后便老老实实的拉过被子,躺好睡下。半句话都不再多说……
纪海和月娘对视一看,强忍着笑为落银放下了床纱帐,退出房间关好了门。
※
次日,寅时初。
天色尚无半点亮色,叶家大宅内,却被大红的灯笼照的犹如白昼。
月娘、纪海和拾香三人捧着嫁衣和凤冠等物来到了落银的院中。
“这会儿只怕还睡着呢。”纪海笑着说,几人来到了房门前。
拾香伸手叩门,朝着房内喊道:“师傅——”
然而话音刚落,门就被从里面打开了。
“夫人,二夫人,拾香姐姐你们来啦,小姐已经洗漱完了!”开门的丫鬟是肖肖走后新来的,唤作阿若,机灵又乖巧。
☆、438:大婚
月娘几人互视一眼,最后是纪海先笑出了声儿来,“我以为咱们起的够早了,没想到这丫头比咱们起的还要早……”
几人走进屋内,果然见身着中衣的落银披着半湿的头发,正坐在梳妆镜前。
“二娘你们来了。”顶着一张清爽怡人的素面,落银回头对月娘几人笑着。
纪海惊奇的“哟”了一声,而后走到落银身边,打趣她道:“我本来还担心你今个儿会不会连门也出不了呢,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落银想到昨天自己的状态,干笑了两声。
昨天是她太紧张了,站着走着坐着都能出错。
但一觉醒过来,便觉得这种紧张感消失了一大半,取而代之的是加倍的谨慎,唯恐出什么岔子,这不,早早的便起牀准备了。
“夫人要给小姐开脸吗,奴婢去端热水过来!”阿若咧嘴笑着问道,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
月娘点头,来到落银背后,接过落银手里的毛巾,亲自为女儿绞着半湿的头发,脸上笑意柔和欣慰。
二十年了啊……
从她初至白头山上,那个嘤嘤哭泣孱弱无比的婴孩,再到痴痴傻傻的女童,再后来,慢慢好起来,变得乖顺伶俐,甚至好多事都能替她这个做娘亲的拿主意,从青国来到夏国这个陌生之地,一手将叶记的名号打响,短短几年的光景。便成为了大夏朝无人不知的奇女子。
再到现在,就要嫁给威名远扬的睿亲王。
一时间,千万种情绪涌上了月娘的心头。
阿若去取水的间隙。纪海低着声音朝落银问道:“这小丫头既聪明又勤快,还生的一副好相貌……你果真要带她去王府吗?”
落银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地失笑了一声,“这有什么。”
“你啊你,该长心眼的地方总是不够用……”纪海埋怨道:“本来带了好多小姑娘让你挑,带几个去睿王府也是个助力,可你不愿意也罢了。还挑了最好看的一个!”
“没有必要,我一没有婆母二没有妯娌的……带那么多人过去。反倒只会添麻烦。”落银笑着说,“至于阿若,我看中的就是她的勤快机敏,带过去不给我惹祸便足够了——”
“万一真惹出什么祸出来。有你后悔的!”纪海意有所指。
纪海这一本正经的口气,让落银忍不住放声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银儿心里头肯定是有数儿的。再者说了,易城同旁人不一样……你就别瞎操心了。”月娘慈爱的看着女儿倒映在镜中的笑颜。
拾香也点着头道:“睿王爷肯定同旁人不一样!”
纪海被堵了个死,面上不再说话,心里却在嘀咕着,一样不一样,还得日后过起日子才能瞧得出来。
“夫人,水来了!”阿若疾步走进来。将水放在一旁的盆架上,又将早早备好的棉线绳等物端了过来。
女子出嫁前开脸,这是时下必不可少的规矩。
随着月娘的动作。落银疼的龇牙咧嘴。
“快,师傅快敷一敷……”见落银一张脸变得红彤彤的,拾香连忙捧了温热的帕子给落银。
落银接过来盖在脸上,倚在椅背上深吸着气。
接下来,描妆绾发,穿衣打扮。几人围着落银好一阵忙活。
待一切就绪之后,外头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隐隐现出了亮色。
正东方青灰色的云层后。第一缕晨光乍现而出。
“小姐可真好看……”阿若望着盛装打扮过的落银,有些痴痴地道。
落银却有些不确定,站起身来前后让拾香给自己检查了一遍,“有没有不妥之处?”
拾香笑着摇头:“怎会有什么不妥之处,师傅是我见过最好看的新娘子了!”
“归根结底,还是我跟弟妹的手艺好。”纪海满意的看着落银,开着玩笑道。
“好了别耍贫嘴了,银儿快将这个给吃了,待会儿喜娘就该来了——”月娘端着一小碗桂圆百合莲子粥走了进来。
这是乐宁嫁女儿的一项规矩。
新娘子自然是不能多吃的,落银就象征性的尝了两口。
刚放下调羹,就听到了阵阵炮竹声,隐约还有热闹的迎亲仗队敲锣打鼓的声音。
“来了!”纪海即刻一喜,推着月娘往外走,“快去大厅跟三弟等着银儿过去!”
新娘子拜别父母的时候,要在厅堂里行大礼的。
“好好好,我……我就先过去了!”月娘拍了拍落银的手,便急匆匆的离去了,边走还边理了理衣裳和发鬓,那背影,叫一个着急忙慌的,看得拾香和阿若直发笑。
“姐姐,姐夫来了!”
虫虫的声音在院内传来。
“什么?”屋里几人都是一愣。
“定是他说错了。”纪海笑道:“哪里有亲王自个儿动身来迎亲的道理!”
夏国王亲贵族间规矩分明。
像几大国公府和侯府里办喜事,男方是不必动身来女方家接亲的,只需在府里等着踢轿门便够了。
国公府和侯府里的公子们且如此,亲王府的主子更不必说了。
除非迎娶的是皇家的公主郡主,方有例外。
虫虫已经一溜烟跑了进来,一身砖红色锦缎对襟长袍的他显得分外喜庆,眼角眉梢里都是笑。
“方才你说谁来了?”纪海跟他印证道。
“姐夫啊,姐夫来了!”虫虫有些上气不接下气的,落银忙抚了抚他的背。
“你是说睿王府的人来了,还是睿王爷他亲自来了?”纪海睁大眼睛问。
“姐夫亲自过来了,骑马过来的,好多侍卫跟着……可威风了!”虫虫一副与有荣焉的表情,一番话下来让纪海膛目结舌。
这小子……可真是拿规矩当儿戏啊!
她扭脸看向落银,发觉她也同样一脸怔愣。
显然同样是不知情的。
“王爷这是看重师傅……”拾香由衷的笑着,心里越来越放心师傅嫁去睿王府了。
“幸得府里没个长辈,不然肯定得数落你们不懂规矩胡闹了……”纪海既无奈又庆幸。
落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自打定亲以来荣寅带给她的种种厚待和重视,在内心堆砌起来的感动,又多添了一层。
“睿王爷对小姐可真好!小姐这些年果真是没白等呢!”阿若艳羡的抚掌,她虽然才来叶家没多久,但对于睿郡王和叶家姑娘的事情,也没少耳闻。
落银微微抿嘴笑了。
片刻,喜娘便甩着香喷喷的帕子过来请人了。
一进门,张口便是一大串的吉利话。
纪海笑吟吟的将一早封好的喜钱递到她手中,客气地道:“那就借您吉言了。”
喜娘悄悄地封着银子的红纸揉开了一角,眼睛顿时亮的惊人!
本以为是一锭分量十足的银祼子,岂料那露出的一角,竟是金光闪闪的颜色……
她做喜娘这行这么久,女方家背景多雄厚的她都见过,可出手就是这么一大锭金元宝的,还是头一回啊……
早就听说叶家有钱的很,可没想到出手竟是如此的阔绰!
喜娘心底乐不可支,擦脂抹粉的脸上更是生生笑出了一朵花儿来,嘴上的话也跟着越发的好听了起来,同时不由地朝新娘子看去,方才进门夸赞的那都是例行的话,倒真没细看,而此刻定睛一看,不由地深深吸了一口气。觉得眼前,狠狠被惊艳了一把。
愣是好大会儿,才回过神来。
“咱们睿王爷可真是有福气啊……!”喜娘只觉得千万句赞美的话似乎都用不上了,用在这位身上只显得俗气。
“那可不是!”阿若理直气壮的回道。
这些日子呆在落银身边的她,俨然已经要成为落银的脑残粉了……认为全天下的女子,也比不得她的主子一半好,言行时常令落银大跌眼镜。
这不,又来了……
纪海瞥了她一眼,岔开话题道:“好了,别耽搁了——”
喜娘这才算是从新娘子惊为天人的容貌中彻底的清醒过来,遂笑着催促道:“那快盖上盖头,去拜别令尊令堂吧?王爷可是在外头等着呢!”
拾香即刻捧来了缀着流苏的四角大红喜帕。
落银顿时就觉眼前一暗,全世界只剩下了艳丽的红。
被喜娘和阿若一左一右的搀扶和指引下,她出了院子,来到了正厅拜别叶六郎和月娘。
落银跪在软蒲之上,对着叶六郎和月娘的方向叩着头。
厅堂里忽然寂静无比,只听得到外面隐隐传进来的吹打乐声。
落银虽然隔着盖头,但也能感受到座上二人此刻是拿怎样的眼神看着她……
鼻子里开始涌现了浓浓的酸涩感,“女儿谢爹娘养育之恩。”落银叩完最后一个头,忽然听得一声啜泣声。
“娘,您别哭了……”虫虫低低的劝道。
“好了好了,大喜的日子!”这是叶六郎的声音,虽然竭力掩盖,但还是不能发现其中的沙哑,“快起来吧,跟喜娘去吧,别误了吉时!”
落银强忍住在眼眶里打转的泪花,被喜娘搀扶着站了起来。
她本还想跟叶六郎说几句话,却听叶六郎跟新入府的管家交待着嫁妆的运送事宜,显然不打算留给她开口的机会。
☆、439:抱起
落银只得朝着叶六郎和月娘的方向矮身一礼,“女儿走了,爹和二娘保重。”
虽然还是同在乐宁城内,但是这种心境,好比是生离死别一般。
望着那大红色的纤影消失在门外,叶六郎才伸手抹去了眼角的泪珠。
这些日子来都是欢欢喜喜的准备着,本以为是盼了许久的好事终于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会有心思难过?
可直到方才,女儿跪在那里拜别他的那一刻,他才体会到嫁女儿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
既高兴欣慰,更多是却是不舍和心痛。
就像是有一把刀在剜他心口的肉一样……
“哎,还好就这么一个闺女……”叶六郎摇头叹气说道,笑里带泪。
这样的感受,他平生是不敢再体会第二次了。
“还好我们的是个儿子。”纪海见夫妻俩伤感,笑着转开话题,“等到时候虫虫成亲,看着新媳妇儿进门,你们就好只笑不哭了!”
月娘破涕为笑,抹着眼泪说:“可不是……”
“……”虫虫在一旁悄悄红了脸。
叶家门前的巷子里,已经被迎亲的队伍和看热闹的百姓,堵得严严实实的。
落银被喜娘和阿若扶着迈出门框。
“快看,新娘子出来了!”有人喊了一声,声音却不甚大,约莫是因为坐在棕红色高马上那一身大红喜服的睿亲王在场的缘故。不敢过于造次。
一脸喜气的万青连忙挥手示意依仗队伍们停下敲打。
四周这才不那么喧闹震耳。
落银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喜娘的指引下,一步步的走向喜轿的位置。
但却能清晰的觉察到。有一道目光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她,直到轿门被合上,水红色的帘子被缓缓放下,那种感觉才消失不见。
落银稳稳地在喜轿中坐好,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大红盖头的遮掩下,嘴角弯弯带笑。
轿外。备受瞩目的新郎官荣寅,嘴角亦是噙着淡笑。
反倒是万青。笑的嘴都合不拢了,要比自己成亲还要高兴一般,整个人从头到脚都荡漾着一股子喜庆气,就差没在脸上拿毛笔写上一个大大的喜字了。
一切就绪之后。喜轿被平稳的抬起。
紧随着,便是重新响起的锣鼓喧天,和震耳的炮竹噼啪声。
阿若捂着耳朵紧紧跟着喜轿而行,对喜轿中的落银说道:“小姐您别太紧张,您的脚还没好呢——您可千万别紧张啊!”
落银险些被这丫头逗得笑出声来。
不过自己的脚确实是没有好清,一直坐着梳妆打扮还无甚感觉,可方才去了一趟厅堂又走出院子,便觉得有些吃不消了。
想到待到了王府,还有一大串的路等着自己走。落银不禁有些担忧,便弯下了身子,一手捏着脚踝处。轻轻的揉捏了起来。
喜轿外,荣寅和二十余位贴身侍卫在前头引路,轿子后头,更是有长长的百人队伍护着。
所经之处,百姓们不无为这罕见的迎亲阵势而唏嘘不已。
果然荣家娶媳妇,就不是寻常的官家能比的……
这些侍卫。个个都是在战场上锤炼过的,十有*都是跟着荣寅立过功的。是他对得力的下属,故这其中的人哪怕是随便拉一个出来,都不会是无名之卒。
不懂的人只觉得阵势挺大,乍一看挺威风的。可若是懂的人,便看得出来,真正令人吃惊的乃是这群人的阵容。
阿若唯恐落银会觉得闷,又怕她一闷下来便会紧张,便紧紧挨着轿子旁的小帘边,絮絮叨叨的跟落银说着话。
弄的一旁的喜娘倒是不知道该做什么好了……
这时,就见打头前有一匹马慢了下来。
很快,就同喜轿并行同驱了。
“万管事,可是有什么吩咐?”喜娘认得骑马的人是万青,连忙笑脸相迎。
“王爷让我叮嘱你们两句,好生伺候着,别出什么差错。”万青正色对喜娘还有阿若吩咐道。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不用王爷吩咐,婆子我肯定也是会好好照看新娘子的!”喜娘忙不迭的应着,“还请万管事回禀王爷,让王爷尽管放心!”
心里却是在想着,这么心思细致的新郎官,真是少见的很……这人就坐在轿子里,是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放心的,还特意让人来交待……啧啧,真真是不能再上心了。
阿若听着这声音便抬头看去,一抬眼就见脖子上系着大红绸布的马背上,端坐着一名二十来岁的男子,肤色微黑,生的一副俊俏的好面孔,此刻他正着脸色不笑,让阿若觉得十分硬朗,十分有男子气概。
从战场上打磨出的气质,是显而易见的。
阿若失神间,只见他已经弯身附在轿旁,无比恭谨地说道:“叶姑娘,王爷说您要是有什么事儿就让人喊他,这一路上长着呢,您别嫌闷——”
“我知道的,你去吧。”落银笑着答他。
万青嘴角这才又重新有了笑意,应了一声儿“是”,便策马追上了前头的队伍。
阿若望着他的背影,略有些失神了。
从叶宅到新睿王府,直走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儿,可成亲的规矩是,从女方到男方家不能直线走,必须得绕着才行。
是以,威武的睿王府迎亲队,几乎是在城中绕了一圈,受尽了百姓们的目光洗礼。
一起遭受洗礼的,自然还有最惹人注目的睿王爷。
许多承受能力差的玻璃心少女们。几乎是泪流满面的望着睿王爷骑着马意气风发的从眼前经过。
她们的睿王爷啊……
就这么成亲了……
在这有人欢喜有人悲哭的奇特情形下,迎亲队伍缓缓行远,紧跟着的。却是长不见尾的车队。
每辆马车上都覆着红绸布,显然是陪嫁的嫁妆之物。
看着一辆辆马车从眼前行驶而过,人群开始沸腾了起来。
“这是叶家给女儿的陪嫁吧……”
“这也太夸张了!”
众人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多是站在原处看着,可是直到数这些马车数的眼花缭乱,整整一个时辰过去之后,一转头朝着西雀街的方向看去。竟依然是看不着尽头的……
清一色的火红车队,绵延不绝。
“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红妆十里啊……”
“可这只怕不止十里吧!”
“叶家可真是他娘的财大气粗!”有汉子大声说道。
更是惹得众人一阵交头接耳的讨论。
前头那些被红布蒙着的一口口箱子。里头不知道装的何物且还好,可后头跟着过来的,却多是蒙不住的,譬如那一对一人高有余的血珊瑚。通体没有一丝杂质的镂空雕花白玉石屏风,再有高及二人的名家双耳细颈彩陶瓶等不胜枚举的稀有物器等,无一不是闪瞎了众人的眼睛……
值钱且不谈,光说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世间绝无仅有,乃是花银子都买不着的稀世宝贝,是大多数人平生见都没有机会见到的。
而这些难寻的宝贝,多是来自于白世锦留给落银的嫁妆里。
至此,围观的百姓们才体会到……平日里叶家人是有多低调。
除了捐军资之外。真没听说过叶家人如何如何。
怪不得人家说,越有钱的人越是低调……
且不再多说叶家备下的嫁妆轰动了乐宁城,再说睿王府里。已是热闹非凡,宾客满座,等着新人过来。
到处都是熟悉的面孔,白景亭一家人自然是要来的,明方华领着五岁的儿子跟着老爹明太师一同坐在上席,正同程思谣等一干有名望的武官侃着话儿。
就连皇上登基之后宫里新封了王的卢家自家兄弟。竟也是一个不少的赏了脸前来。
放眼满朝权贵,也就三五位之前同荣寅作对。因为立场尴尬的缘故没有前来。
睿王府里没有个长辈做主,作为荣寅唯一的姑母建安侯夫人,自然是当仁不让的为侄子操持着今日的亲事。
建安侯夫人和老管家温伯忙着招呼宾客,一上午下来茶水都没顾得上吃上一盅。
忙归忙,却是打心眼里开心高兴。
“时辰该到了,你们几个快去府门口等着!”建安侯夫人对着几个王府里得力的仆从吩咐道。
“云夫人。”温伯走了过来,一张满是皱纹的脸此刻也是精神抖擞的,“原先备好的席都坐满了,只怕待会儿还有客人过来,所以老奴打算让人再加十张桌子,您看——”
“温伯看着办吧!这样的小事您做主就是了,不必过问我这个外来帮忙的!”建安侯夫人笑着说,她是荣家嫁出去的姑娘,也是温伯看着长大的。
温伯笑着摇头,也没有多说怕耽搁了时间,便下去准备了,然而他前脚刚走,后脚就有一道喊声传到了建安侯夫人这里。
“来了,人来了!王爷回来了!”家仆气喘吁吁地跑过来道。
“快,该干嘛都干嘛去,万不能出了错,方才跟你们说的可都记得了?”建安侯夫人再一次叮嘱着下人们。
“记住了!”家仆丫鬟们齐齐应下,个个精神抖擞的回到了各自的岗位上忙活着。
一行人拥簇着建安侯夫人去了正堂。
高堂之上,双亲的位置空荡荡的,只端正的摆了两个牌位,便是雍亲王和雍亲王妃了。
建安侯夫人站在一侧,望着兄长的牌位,再听着外头喜庆的喧闹声,忽然就红了眼眶。
丫鬟见了连忙地递去帕子,细声劝慰道:“夫人您可不能哭啊,待会儿王爷就过来了,让他瞧见也该跟着难受了……”
建安侯夫人点着头,将泪忍回去,刚拢了拢鬓角,就听得一句张皇意外的通禀声说道:“云夫人,陛下过来了!这会子已经过前院了,快些准备接驾吧!”
“什么!”建安侯夫人赫然瞪大了眼睛,是没料到卢治竟然也来了!
卢治的确是亲自过来了。
早在几年前,荣寅未出征之前,他就曾经允诺过,有朝一日会亲自为荣寅和落银二人主婚。
今日前来,也算是兑现诺言来了。
因没有赶在圣驾前头的规矩,故等卢治被迎进了王府之后,荣寅才踢开了轿门。
落银被喜娘扶着一只胳膊,小心翼翼地下了轿。
刚一出轿直起身子,便嗅到了熟悉的冷檀香味。
被耳边的锣鼓吵得有些心慌的落银顿觉一颗心安定了下来。
握住红绸布一端,她行至荣寅身旁。
“小心着脚下。”荣寅低声在耳边嘱咐着。
“小心台阶。”
“要跨门槛了。”
“这里是火盆,看着些,慢走不急——”
从轿子里出来再到王府门前,这短短百步,荣寅一直唠叨个没完,倒叫原本有些紧张的落银,几度想要发笑。
喜娘只觉得……这完全没有了她的用武之地好不好……
反倒是站在这两位天造地设般的新人旁,显得她十分的多余碍眼。
喜娘为这迎亲生涯中,从未出现过的挫败感而郁闷不已。
落银刚顺利的跨过火盆子,荣寅就发觉了不对劲。
“你的脚怎么了?”荣寅问她。
落银似能察觉到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们看,这个时候荣寅没完没了的同她说话,想必招了许多人笑话吧?
想到这里,便极力简洁的答道:“崴了。”
是不愿意同他多说,一方面口气里隐含的意思就是:我求求你少说两句吧!
荣寅果然没再多说。
可刚十余步走过去,落银就忽觉脚下一轻,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
她惊呼一声,觉得头上的喜帕险些就要飞出去,连忙将手护在头顶,却觉撞入了一堵肉墙上。
“你,你这是干什么!”
听得身边人低低的笑声,又闻着这近在咫尺的熟悉气息,落银总算是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竟然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她整个人打横抱了起来!
“荣寅,你快放我下来……”落银急的不行,却不敢大声说话。
“长门误佳期。而你这样走,会误了吉时的。”荣寅一副理直气壮的口气,眼底却深埋着笑意。
落银抗议无效,只得涨红着一张脸被他径直抱去了正堂。
心想,这样嫁入王府的王妃,只怕旷古绝今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
此刻她唯一庆幸的就是,还好有这盖头做掩饰,如若不然她真是不知道这张脸该往哪儿放好了……
☆、440:花烛
在正堂中等候的众人,包括卢治在内,都被二人这奇特的出场方式给惊到了。
建安侯夫人等妇道人家,面面相觑一番过后,更是直接红了一张脸。
拿眼睛瞪了荣寅,建安侯夫人在心里责骂这小子也太胡闹了,亲自去接亲且罢了,竟然还这样大摇大摆的将新娘子给抱了进来!
若是她大哥泉下有知,得知他儿子娶妻竟是这样一番阵势,也不知是要哭还是要笑了……
就这样,在众人各异的目光下,荣寅泰然自若的将落银放了下来。
阿若的脸红的像是要滴出血一般,忙替落银理了理嫁衣。
卢治轻咳了一声,遂走上前来为二人主婚。
因为是被抱进门的缘故,以至于接下来的时间里,落银总觉得众人盯着她的目光里,含着十足的趣味。
她在心里将荣寅骂了几百遍,几乎已经可以料想的到,这件事情传出去之后,会有多少人在背地里笑话他们。
赶在吉时拜完了堂,落银便被一群妇人和小姐们,拥簇着进了新房。
荣寅则是陪着卢治入了席,招待客人们去了。
这厢新房内,阿若正护在落银身前,放软了口气对面前二十余位妇人小姐们请求道:“我家姑娘不经砸,还请各位夫人小姐手下留情……若是非要砸的话,便砸奴婢好了……”
她这里所说的砸。指的是砸“子孙果”这道规矩。
新娘子进了新房坐在喜牀上,由前来祝贺的女子们往牀上掷寓意着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你这丫头倒是护主护的厉害,可这东西是早生贵子之意。你要替你家主子挡着,算怎么个意思啊?”汪氏拿阿若打趣了起来。
一听到早生贵子四个字,阿若的脸再次烧红了起来。
“好了,一边站着。”落银对她交待道,口气里带着笑,这丫头是未经雕琢了些,但正是这份纯粹的护主之心。才更为难得。
“是……”听落银发了话,阿若只好退到一侧。
“舅母愿你合合美美。多子多福!”汪氏笑着说道,带头掷了头一把过去,就砸在落银袖子旁,擦了衣服而已。
“多谢舅母。”落银含笑低声道。
其余的人自然也学着汪氏的样子。没有哪个没眼色的会往人的头脸上砸去。
这是睿王爷的大婚,她们想着法子要讨好这位才刚进门,就万分受宠的王妃呢,哪里又有敢得罪落银的道理。
一场哄闹说笑过后,建安侯夫人便差人过来请众人过去入席了。
是以,一群女眷们也没有在此久留,都三三两两的离了新房而去。
汪氏交待了房中的丫鬟们好生伺候着落银,遂也跟着出去了。
剩下的时间,落银一直维持着一开始的姿势坐在牀沿。
一开始还好。渐渐的,便觉得有些累了,特别是顶着沉重的凤冠。压得脖子都要抬不起来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落银问道。
“回小姐,过了申时了,太阳刚落山了呢!”阿若答完落银的话,又问道:“小姐可是饿了?要不要奴婢拿些糕点过来给您垫垫?”
“王爷让人交待过了,若是王妃您饿了的话,想吃什么就跟奴婢们说。奴婢们让厨房去做。”说话的丫鬟是睿王府里的大丫鬟,叫做香药。是睿王府的家生子,温伯的亲孙女儿。
“王爷还说了呢,咱们府里没什么规矩,王妃不必顾忌什么。”另一位丫鬟香草笑着说。
落银干笑了两声,点着头。
没什么规矩这一点,从迎亲到拜堂,她已经见识到了……
“就你乱说。”香药笑着嗔了香草一眼,又对落银说道:“王府里哪里会没规矩,王爷的意思是,王妃不必去顾忌什么规矩,若是觉得哪条规矩不合意,就按照您的意思改了,怎么合意怎么来——”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香草忙不迭的点着头附和。
落银听了只觉得哭笑不得。
同时,心底因为这些话,又放松了一些。
她开始明白,明白荣寅今日这些看似没规矩的举动实则就是想传达给她这么一种意思——不想让她因为嫁入了王府就拘着过。
他都记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
她说她喜欢随意自在的生活,而王孙贵族的日子,总是少了自在。
他却用一言一行来告诉她,纵然她嫁的人是睿亲王,但她要的随性,他还是给得了。
落银这边正感动着,阿若却忽然不解风情的来了一句:“那说了这么些……小姐您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我看是你饿了吧?”落银问她。
“奴婢是怕小姐饿着……好吧,奴婢,嘿嘿……也有些饿了。”阿若干笑了两声。
落银知道她一天也没吃东西,饿了也难怪,便吩咐道:“那你下去吃些东西吧,给我一碗粥就行了。”
“好!小姐,奴婢这便去!”
“阿若妹妹可要学着改口了,不能总小姐长小姐短的称呼王妃了。”香药笑着提醒道。
阿若笑着答应下来,便退出了房去。
不多时,便捧来一碗分量十足的冰糖银耳燕窝粥。
落银被香药服侍着吃下了大半碗。
这时,外间的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王爷待会儿该回来了,去煮一碗醒酒汤备着。”香药对守在外间的小丫鬟吩咐了一句。
去煮醒酒汤的小丫鬟前脚刚离去,外间便传来了明方华的声音。
“酒量真是越发差了,快帮忙把人抬进去!”
“明少爷您就别说了,还不说您一直在灌我家主子……”万青不满的埋怨着。
“哈哈,怪我干什么,要怪就怪他自个儿酒量差!你好生伺候着,这新房我就不闹了——”明方华心情愉悦的吩咐了万青,便带着仆从离去了。
新郎醉成这样,他也不好往新房过来了,虽说他平素爱同荣寅胡说八道,但基本的礼仪还是懂的。
一听得荣寅喝醉了,落银立马就站了起来。
“王妃您先坐好!奴婢们来伺候王爷就行了——”香药对落银说道,边帮着万青将荣寅扶了过来。
落银将喜帕微微掀上去一角,果然就见荣寅已经醉的不省人事,一身酒气就这样半躺在牀上,眼睛都睁不开了。
“叶姑……王妃娘娘,王爷就交给您了,奴才先下去了?”万青虽然为自家主子感到可惜,好好的大婚夜醉成这样,但还是笑嘻嘻的对落银说道。
“嗯,你下去吧。”落银接过香药手中的帕子,亲自为荣寅擦着脸。
万青放心的离开了。
“醒酒汤来了。”丫鬟捧着醒酒汤走来,落银扶着荣寅倚在迎枕上,刚试了试温度,将调羹送到他嘴边,却忽然见荣寅似有所查的别过了头去,道:“我没醉。”
要换做旁人,落银定认为这是在说醉话,可荣寅的声音极为清醒,便只能另当别论了。
她手下一顿,就见荣寅睁开了眼睛,分明是极清醒的模样。
落银刚汤碗放到一旁,取笑道:“合着是装醉的。”
“我不装醉他们会真把我给灌醉的。”荣寅笑着,“你也不想新婚第一晚就面对着一个醉鬼吧?”
说着,借着倚在牀头的姿势,伸手一把撩起了落银头顶半遮的喜帕。
这一眼看过去,唇边的笑意就凝固住了。
身后高几上,是一对儿臂粗的描金龙凤蜡。
噼啪!
灯花爆了一下,发出一声脆响。
荣寅深深地望着面前的精致的朱颜,撩开盖头的手还停留在落银的腮边,情不自禁地,便抚上了她的白皙胜玉的脸庞。
然而手指刚感受到那嫩滑带着暖意的触感,就被落银打了下来。
“还说自己没醉?”落银嗔了他一眼,这么多丫鬟都看着呢!就动手动脚的……
荣寅看着她笑了。
而后便自牀上起了身,扯着落银来到了铺着大红色绣双喜图桌布的圆桌旁。
“让人换成了果酒。”荣寅将合卺酒端起,对落银笑着说道。
落银将另一杯端起,同他交杯饮下。
果然没有那么辛辣。
最后的一道仪式完成之后,香药便适时的出声道:“奴婢们伺候王爷王妃沐浴更衣吧。”
荣寅点了头,走之前,饶有深意的看着落银勾唇一笑。
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落银顿时红了脸。
这个澡,落银洗的十分心不在焉。
她沐浴时,不习惯别人守在一边伺候,阿若便隔着一道屏风立着,眼见着落银进去都快半个时辰了,不由地皇上不急太监急了。
“小姐……王妃,您洗好了没有?水都要凉了吧?”阿若小声地催促道,实则她是怕王爷等急了。
“嗯……好了……”落银含糊的应了一句,这才惊觉浴桶里的水真的已经凉了。
六月底的天气尚没有那么热,落银泡在这半冰的水里冷的打了个颤,只得从中起了身擦干穿衣。
待落银回到新房里的时候,香药和香草四位丫鬟都不见了,阿若会意,也溜了出去。
具体的她不懂,但是新婚夜她离小姐越远越好……这是纪海教她的。
☆、441:夫妻之事
落银看着斜躺在牀头的荣寅,一步步走过去,只觉得脚下有千斤重……
“我当你要洗一整夜不出来。”荣寅口气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
“我……乐意。”落银开口,声音已经有些底气不足了。
刚一走近牀边,便被荣寅一把拉到了怀中。
落银惊呼一声。
“不知道接下来的事情,你乐意是不乐意?”荣寅笑眯眯的看着她,一副无害的模样,偏生说出来的话却令人面红耳赤。
二人都是仅着大红色的细绸交领中衣,此刻落银就紧紧的贴在他结实的胸膛上,甚至能清楚的听到他心跳渐渐加快的声音。
眼前这张早已深深烙印在脑海里的脸庞,和自胸膛上传来的柔软触感,让荣寅觉得呼吸渐紧。
“落银……”他声音柔和缓慢的唤道。
落银飞快的看了他一眼,便将目光转到他处。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实在是太奇怪了……
落银觉得无法适应,一手撑着被褥试图要起身,改变这个近在咫尺的姿势。
荣寅眼疾手快,一把又将她圈回原处。
“你先……放开我。”落银局促极了,几经挣扎不得。
“你别乱动了……”荣寅再开口,声音同方才已经有了极大的差别,低沉中带了一抹蛊惑人心的沙哑。
落银赫然抬起头来看他。却见他正盯着自己胸前的位置。
落银默默低下头来看了看,一眼后,下意识的连忙护住胸口的位置——原来在挣扎间。衣带不知何时松了下去,袒露着一半肩膀和淡紫色的肚兜。
荣寅呆呆愣了片刻,眼前还是那雪白精巧的香/肩,和肚兜下呼之欲出的柔软。
“你——”落银突然瞪大了眼睛。
“……”荣寅似有所查,伸手探了探鼻间。
流鼻血了……
四目相对无言,落银忽然放声笑了起来。
“我……最近没休息好,有些上火。”这下倒换做荣寅不自在了。他正当血气方刚的年纪,又从未碰过女子。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落银嗯了几声敷衍着他,取了帕子来给他擦拭,脸上的笑却一直消不下去。
荣寅被她笑的有些恼了,忽然翻身将她压在了身下。不容落银反应,就堵住了她的唇。
随着他这个吻的加深,落银渐渐地也投入了进去。
她开始试着去回应他。
本就已经没了几分理智可言的荣寅,因为感受到了她的回应,唇下的动作越发狂热了起来。
一只手探到落银的衣带,几下便褪了去。
另一只手,已经迫不及待钻进了那层肚兜内,覆上了一只柔软圆润的白鸽。
他的掌心带着习武之人特有的粗糙和丝丝热汗,落银不自觉的轻咛了一声。
这种感觉是从不曾体验过的……
“比梦里的感觉还要好……这几年来。我经常梦到跟你成亲的情形,却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好——”荣寅的嘴唇轻移开,在她耳边喘着粗气说道。
“你……你到底是不是去打仗的?天天净想些什么呢……”落银羞得不敢看他。这副模样再加上绵软无力的声音,使得荣寅觉得下腹立即升起了一股难解的燥热。
“你说我想些什么呢?”荣寅嘴角扬起一抹坏笑,下身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的顶了一下。
落银羞得干脆闭上了眼睛,别过头去道:“我怎么知道你想什么!”
“不急,你待会儿就知道了……”荣寅俯身在她的锁骨处,沙哑着声音将唇一路向下移去。
将碍事的肚兜挑去。他将头埋进了那挺立饱满的双/峰之间。
两颗圆润的樱桃因为充血的缘故,格外的挺立。荣寅眼见着觉得无比可爱,忍不住含住了一颗在口中吮吸着。
已经接近意/乱情/迷的落银,秀气的眉头抖动了一下,而后有些痛苦的溢出了一声。
“怎么了……我弄疼你了吗?”虽然早已经急不可耐,恨不得直接将身下的人吞吃入腹,可荣寅却在极力的压制着,就怕让她不舒服。
“不是……”落银咬着唇,摇头道。
她只是觉得这种感觉十分奇怪,似乎整个人都不由她来控制了。
反而,好像身体的每一处都被荣寅牢牢的捏在了手掌心里,她一切的起伏和波动,都由他来掌控。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她有些害怕……
荣寅像是懂了她的心思,在她腮边落下一吻,“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嗯……”落银应了一声,紧绷的身体跟着放松了一些。
荣寅从没见过这样的叶落银。
这样柔软又小心翼翼,明明在害怕,却仍然愿意将自己交给他。
荣寅觉得一颗心已经化成了一滩春/水。
眼前美好的一切,仿佛都变得有些不真实了。
他的手抚摸过的每一处,都变得火热起来。
空气中的温度急速的上升着,仿佛轻轻一点便能燃起大火来。
荣寅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难耐,身下的坚挺已经涨的发疼。
可他仍旧担心落银,只能在那神秘的花蕊深处来回徘徊着,寻求着一丝的快感。
轻轻抵在那入口处,他气息不匀地询问着落银:“准备好了吗……”
落银双手攀在他的肩膀处,仍旧是闭着眼睛,却点了头。
荣寅得了她的允许,这才试着探入。
然而刚推送进去没多少,就觉得被一层障碍阻在了门外。
“疼吗?”他也是第一次。只能尽可能的问落银的感受,不然他真的担心她会受不住。
落银摇了摇头。
除了觉得很紧之外,真的没有太大的疼痛感。
可下一刻。她却疼的叫了出来。
来自身体深处被撕裂的疼痛,几乎让她眼睛里即刻就冒出了泪花来。
落银骤然环紧了荣寅的脖颈。
与她不同,荣寅在彻底进入的那一瞬间,几乎就要缴械投降了……这种被紧紧包裹的感觉实在是太美妙了……
若说方才他还知道要尽量顺着落银来进行的话,那么现在,他几乎是身不由己了,整个人都要被这从未体验过的快/感淹没。
随着他的每一次律动。落银都疼的死去活来。
“很疼吗……”十多下之后,荣寅略精通了其中的奥秘所在。这才得以分心将注意力转回到了落银身上。
“你慢些——”落银咬着唇,睫毛都在轻颤。
晶莹的泪珠挂在卷翘的睫毛上,像是清早的露珠一般。
荣寅俯下身亲吻住一颗颗泪珠,身下的动作果然慢了许多。
“落银。落银……你睁开眼睛。”他在落银的耳畔轻声说着。
落银颤颤的睁开双眼,入目便是他颜色深到了极致黑眸。
霍然被这样一双春/水般的杏眸盯着,荣寅不自觉的加重了冲刺的力度。
“嗯……”落银痛吟了一声。
那一刻,她情动的表情落在眼底,让荣寅再也把持不住,在那花茎深处释放了出来。
二人同时喟叹了一声。
荣寅自她身体里退出,转而将她紧紧拥在怀里。
落银柔弱无力的靠在他怀中,视线落在了他胸口处那道可怖的伤疤上。
这是在乌凉山那场大火中受的伤,险些要了他的性命。
而若不是为了她。他也不会主动请缨出战,更不会遇到那些数不清的危险。
落银含着泪,伸手轻抚着那道伤疤。
本想说两句体己的话给他听。结果荣寅却冷不防的来了一句——“你摸我。”
落银一口血险些要喷在他脸上!
“我摸你怎么了!”她瞪着一双尚有些雾气的眼睛看着荣寅,心道她都吃干抹净了都还没说什么呢,他倒好,摸了一下都不行……
“不怎么。”荣寅冲她讨好的一笑,抓住她停留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道:“随便摸。你想摸哪里就摸哪里,这里。还有这里——”
落银的手被她抓着在他结实的身体上到处掠过,最后忽然停留在了……
“你不要脸!”落银羞恼的瞪着眼睛,想要抽手回来,却被他死死的按住。
手掌心的火热,坚硬的有些过分。
怎么又……!
“听人家说第二次就不疼了……”荣寅循循善诱的看着落银。
“鬼才信!”
“咱们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我不要……啊!你……你无耻!”觉察到下身忽然被填满,落银羞恼交加的捶打着他。
“乖,很快就不疼了,怎么样……不疼了吧?”
“你快些……”落银苦苦哀求道。
两个时辰后。
落银浑身瘫软无力,试图起身,“我要去冲洗……”
整个人身上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离了一样,完全使不上劲儿。
“我抱你去——”荣寅一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
忽然,落银又发现了不对劲……
“你,你先松开我。”落银颤着声音说道。
“不然等会再洗吧?”荣寅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
“你还来啊……”落银的声音里已经隐隐现了哭音。
“最后一次了。”
“我不信,你上一次也是这么说的!”落银推搡着他,然而着一星半点儿的力气落在荣寅的身上,就犹如是羽毛轻轻拂过一般舒服。
“这次是真的……乖,你越乱动我就越控制不住自己。”
落银果然被吓到,不敢再乱动。
荣寅眼中闪过奸计得逞的笑意。
“我明日还要不要见人了……”
“无妨!你不用敬茶,睡一日便是了……”
“你这个混蛋……轻点……”
“好好好……”
龙凤烛已经燃去了一半,冷却凝固的蜡泪在烛台边堆砌着,如同是上好的红宝石一样,晶莹剔透。
*长夜,红纱帐内,春色正无边……
次日早,一缕晨光洒入内室。
落银迷迷糊糊的转醒过来,入目是大红色绣着鸳鸯的锦被,和半透明的纱帐。
这陌生的环境,使落银有一瞬间的惊异。
可浑身上下散了架一般的疼痛,提醒了她昨夜发生的事情……
转头望去,正见荣寅支着一只胳膊正盯着她瞧。
“醒了。”荣寅扬唇一笑,同她的疲惫不同,他看起来精力十分的充沛,甚至整个人都较往日显得越发朝气蓬勃。
“什么时辰了……”落银微有些不适应这样的相处方式,一边拢紧了被子,身体缩成一团。
“还早,左右无事可做,就多睡会儿。”荣寅仍旧含笑看着她,这副初醒的朦胧模样,让他觉得既新奇又可爱。
“你不出去吗?”落银下意识的想将他赶走,不然总觉得没有安全感似得……
“我去哪里?”荣寅反问她。
“早朝,军营……都不用去的吗?”
荣寅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道:“陛下念在我新婚,放了我三天假。”
落银顿时觉得犹遭雷击。
“你不睡?”荣寅看着她。
“我睡足了……还有些事情没有做,我先起来了。”落银说着,就伸手去够散落在各处的衣裳。
荣寅望着在眼前晃来晃去的白皙纤细的藕臂,还有随着她的动作,被子掩盖不住的大好春/色……
“我突然也想起来有些事情没做。”荣寅动了动身子。
落银大松一口气,笑道:“那你也赶紧起身吧……喂,你干什么……!”
“你猜我要干什么?”被子下狭窄的空间内,荣寅笑的得意。
“你不是有事情要做吗!”落银推了他一把,挣扎着要起身。
“这就是我要做的事情……”荣寅俯下身,轻咬住了她的唇。
落银余下的话,尽数被他吞进了肚子里。
室外晨光明媚,露珠轻摇,鸟儿和畅。
正所谓……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应当便是这个理儿了。
※
十日后。
睿王府。
“王妃,这是上月咱们府里的账薄。”一大早的,温伯给落银递来了上月统计出的账目明细。
荣寅早朝去了,落银一大早的也在核对着账目,正值月初,茶庄和茶铺里上月的总计也送到了她这里。
此刻见温伯又给她送来了三大本账薄,落银怕他久等,便暂时先放下了手上的事情,翻看起了睿王府里的账本。
“温伯做的很细致,一目了然,劳您费心了。”落银刚翻了三页不到,便笑着称赞道。
温伯知道她是做生意的人,对做账自然很懂,便笑了笑,“老奴只是按规矩办事罢了。”
☆、442:一股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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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伯谦虚了。”落银说话间,已经扫完了一本账薄。
温伯看的咋舌。
直到落银又以飞快的速度看完第二本,他实在忍不住出声道:“王妃不核对核对吗?”
这也太粗心了吧……
“核对了啊。”落银抬头对他笑道:“理了多年的账,会一些心算。”
一般只要不是太繁琐的,用不着敲算盘。
温伯愣了愣,而后干笑了两声。
这些账,哪里是心算的了的……净吹牛吧。温伯忍不住在心里想道。
对于这个出身商贾的王妃,他虽然感激她救了自家王爷,但心里头总觉得少了一份信服……
落银将第三本账薄看完之后,总的一起又核算了一遍,才拿出了笔,分别在三本账薄上勾了几处。
这是什么……温伯搞不懂这王妃一目十行的看完了账薄,这又是弄得哪出。
“温伯,我标示出来的这些都是错漏的地方,麻烦您回去重新对一对。”落银将三本账薄摞在一起,推到温伯跟前。
错漏……
温伯瞪大了眼睛,真想问一句您用心看这账目了,就说有错漏!
可随意翻了几处,竟发现勾出来的真的都是有问题的地方……
温伯震惊了。
这王妃……也太厉害了吧!
他不得不服。
“是老奴粗心了。日后一定加倍仔细。”温伯不是不明事理的人,错对他分的很清楚。
“这都是在所难免的,要是账做的那么好。也不必再找我核对了,直接报销便是了。”落银不以为意的笑着说。
温伯有些哑口无言。
这话里的信任,他听得十分明白。
本以为商贾出身的女子,应当是疑心极重,极爱斤斤计较的……
看来真的是他太小瞧人家了。
“对了温伯,还有件事情要麻烦您。”落银本来就想得空找温伯说一说的,今日倒是凑巧了。
“王妃请说。”
“府里下人丫鬟们的月钱你理一份出来给我瞧瞧。”
“王妃这是要……”温伯脸色变得古怪起来。方才他还在心里说王妃不是斤斤计较的人,结果人家一转眼就连下人们的月钱都想要了如指掌……这不还是信不过他吗?
“是这样的。”落银笑了笑。道:“王爷这些年在外行军打仗,府里头没个人操持,他又贯来粗心不懂这些中馈之事,前几日我听香草偶然提了一嘴。说是就连尚书府里的月钱都比咱们府里高了——”
温伯愣了愣,这些他不是不知道的,只是荣寅不提,他也不好意思说啊。
又听落银说道:“所以我觉着府里各处下人的月钱也该涨一涨了,省的传了出去让人觉得咱们王府里苛刻下人。”
而且月钱给到位了,下人们干活也才能更卖力,对府里的和谐至关重要。
温伯听到这儿才算彻底明白过来……他又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一大把年纪,真是忏愧啊。
温伯应下落银的话,自书房里走了出来之后。突然觉得心情大好。
家里有了位女主人,特别是一位大度从容却不失细心的女主人,真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温伯前脚刚离了临月院。后脚就有家丁疾步走了进来。
“王妃娘娘,亲家老爷来了,还带了好多人过来,说是您的旧识——”家丁跟落银禀道。
好多人,还是旧识?
落银眼睛动了动,随后便是一亮。
定是李婶和南风他们过来了!
算一算日子。是该到了。
落银欢喜的不得了,即刻就回房换了件衣裳。遂带着丫鬟去了花厅。
“爹!”刚一踏进厅内,落银就喊道。
“银儿来了!”这是李方氏的声音!
真的是他们!
果然,落银刚行进去,就被迎面而来的李方氏一把抓住了胳膊,上下不停的打量着,声音哽咽又颤抖,“银儿都长这么大了,都嫁人了……怎么还是那么瘦,是不是太累了啊?听你爹和二娘说,你一个人顾着茶庄和好几十间铺子!”
“哪有……”落银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面孔,仿佛又回到了白头山上和在祈阳的那些日子。
“好了娘,您别吓到落银了,有话慢慢说……”南风走上前来,无奈的笑道。
李方氏这才后知后觉的松了手上的力气,眼睛却还是舍不得移开。
对于落银,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她是当做女儿一样来看待的。
“南风,铃儿。”落银看着走来的夫妻俩,由衷的笑着,又见铃儿手中牵着一位四五岁模样的小丫头,便问道:“这就是木莲吧?”
一身姜黄|色绣蝶褙子的铃儿对落银点着头,一边又对女儿说道:“快见过你落银姑姑。”
“落银姑姑好……”小丫头怯怯的似很怕生,同铃儿内敛的性子倒是极像。
“乖……”落银随手褪下了手腕上的镯子,塞到木莲手中,道:“没提前给你准备什么东西,这镯子你且拿着玩吧。”
“上次你们让南风捎回去的东西已经够贵重了,怎么还能要这个,快收回去!”不及铃儿开口,李方氏就急着拒绝。
落银笑道:“第一次见孩子哪里有空手的道理……婶子你怎么跟我见起外来了,几年不见,是不是觉得我不亲了啊?”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李方氏一如既往的笨嘴。实在说不过落银,只得作罢。
“木莲,还不快谢谢你落银姑姑。”南风倒觉得没什么。教着女儿道谢。
“谢谢落银姑姑……”小丫头的眼睛较方才亮了几分。
落银笑着摸了摸她的小脑袋。
或许是到了这个年纪了,现在的她总是特别稀罕小孩子,每次回家抱着叶纪都不肯松手,让纪海不快的催促她赶紧自己生一个,别老抱着她家的。
见落银和李方氏一家叙旧叙的火热,叶六郎咳嗽了两声。
“爹,二娘怎么没来?”落银这才朝着叶六郎走去。
“小纪有些发烧。你二娘在家照看着呢。”叶六郎的眼神似乎有些不对劲。
落银却没注意到,就想着叶纪发了烧。纪海那粗心大意的肯定照顾不来,是得有月娘在一旁照顾着才算稳妥。
叶六郎见女儿毫无反应,不由地再次咳嗽了两声。
这次,落银方察觉了不对。
李方氏他们坐回了原处。厅中的视野随之开阔了起来。
顺着叶六郎示意的方向瞧去,落银这才看到,厅中还有着另外两个人。
一个是徐折清,一个是一位年轻的妇人……落银看着眼生。
“落银……不,该叫睿王妃了。”一身墨绿色深衣的徐折清起了身,脸上是十年如一日般清浅而温润的笑意。只是眉眼间的几分沧桑,却遮掩不住。
时间终究是要在一个人身上留下印记的。
“徐大哥也来了。”落银回以一笑。
“久闻睿王妃大名,妾身方秋言,这厢有礼了。”那文雅得体的女子对落银矮身一礼。
“原来是徐夫人。”落银这才恍然。
“半路上遇到了徐公子等人。便一道过来了。”南风怕落银有心结似得,出声解释道。
“正是。”徐折清颔首而笑,“此次前来乃是为了跟叶记茶庄的合作——”
之前两国刚开战的时候。他曾是给过落银书信的。彼时两国情况不善,落银便没有回复,不成想风波刚定,徐折清便过来了。
如此一想,只怕来的还不止徐折清一个……
“此事不急,改日再议。徐大哥和徐夫人初来乐宁。理应先好好歇息歇息。”既然都是要谈的,不如放在一起谈。来的省力气。
徐折清自然没有异议。
“我让厨房烧几道婶子爱吃的菜,晌午大家就别回去了,一道儿吃个便饭。”落银说着,也不给李方氏推辞的机会,就让阿若下去吩咐了。
“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徐折清和方秋言起了身道。
“徐大哥不妨也一道留下来用饭吧——”落银笑着说道。
徐折清婉拒道:“就不多做叨扰了。”
这时,却听得一道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道:“来便是客,徐公子何必推辞?”
几人下意识的朝门外瞧去。
一身朝服的荣寅面带笑容的走了进来。
“王爷回来了!”南风惊喜地道,荣寅破祈阳城的时候他们也曾聚过,算起来也就半年没见。
“见过睿王爷。”徐折清上前深深揖礼。
“不必多礼,方才听下人说府上来了贵客,本王道是谁,没想到竟是徐公子。”荣寅话里带着笑,但是奇怪的是……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能感觉的到他是开心的……
徐折清忽然有些想笑。
是因为对落银太在乎,所以才会时隔多年,依旧对他十分介怀吧?看这样子,是下朝回来连衣服都顾不得去换,便过来了……
“说起来跟徐公子也数年未见了,久别重逢该把酒言欢,不醉不归才是。”荣寅执意要将徐折清留下来。
南风叶六郎等人面面相觑。
他们是真的不知道,这两个人之间有什么好值得把酒言欢并且要到不醉不归这个份儿上的……
只是空气中弥漫着的这股醋味儿,当真是刺鼻到了极点。
☆、443:都在炫孩子
“既然王爷盛情难却,那在下便却之不恭了。”徐折清竟然应下了!
落银几近无语的望着二人,不经意间目光同方秋言交汇了一瞬,皆是露出了一丝尴尬的苦笑来。
而徐折清留下来的结果就是……
“我没醉,我岂会输给他!”荣寅拍着桌案,道:“再给我满上!”
落银白了他一眼,边拿湿了水的帕子给他擦拭着,边道:“人都已经走了——”
想到徐折清醉的一塌糊涂狂吐不止,硬是被南风和叶六郎扶着出府的样子,落银觉得大开眼界。
徐折清这样谪仙一样的人儿,她还是头一次见他如此狼狈没有形象的模样。
这都要拜她的睿王爷所赐……
“哈哈,哈哈哈……”荣寅忽然大笑了起来。
“这是醉了还是疯了。”落银好笑的看着半倚在罗汉床上的荣寅。
却见荣寅忽然直起身子,一把将落银圈入了怀中,将下巴搁在落银的肩膀上,傻笑着道:“我就是想让他知道……你是我的……”
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洒在脖颈间,让落银觉得皮肤有些发痒,边推开了他边无奈地道:“你净是知道瞎想,方才饭桌上没听说么,徐大哥如今和徐夫人的儿子都两岁半了……”
“是吗……”荣寅闭着眼睛笑着。
“把醒酒汤喝了。”落银将他的身子扶正了些。
“照这么说。咱们也该要个孩子了……”荣寅醉醺醺地咕哝了一句。
落银听着,白了他一眼,眼底却是在笑。
待喂了荣寅醒酒汤。将人扶到牀上躺好之后,落银便欲去书房。
早上那些账还没有理完。
可人刚来到书房里坐下,就听得下人来禀,“王妃,有人要求见您——”
“可是位带着幂篱的女子?”落银头也未抬地问道。
下人愣了愣,忙就点头。
“给她回句话,就说让她三日之后去叶记茶庄找我。”
“是。奴才这就去回话。”家仆应下,离了书房而去。
来至王府门前。便对着那身着黑衣头戴幂篱的女子说道:“姑娘,我们王妃说了,让您三日之后去叶记茶庄里见她。”
幂篱的遮掩后,凤慜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还是让徐折清抢先一步了吗?
可落银又没说不见她。只是将时间推了推而已。
凤慜将心思敛起,道:“多谢通传,三日之后必定前去茶庄拜访。”
“姑娘慢走。”
凤慜和陪同而来的秦方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刚一调头,秦方就不可置信地道:“真是不敢相信,短短几年的光景,落银竟然能将叶记发展的这么大……而且还成了夏国的睿王妃……”
从祈阳来到乐宁,这一路上她没少听说过关于睿王和睿王妃的美谈。
“什么夏国的睿王妃,现在只有一个夏国了,咱们也都是夏国的子民。特别是在乐宁,说话谨慎些。”凤慜的声音,一如几年前一般冷清。但在谈及落银的时候,却早已没有了那分不屑。
“是我失言了……”秦方连忙垂头道。
是的,现如今,全天下皆是卢姓人家的,再没有青国了。
从昭顺帝据不肯降从城楼跃下的那一刻起,青国就已经消失了。
昏庸了一辈子的昭顺帝。却在最后一刻,用生命保全了一位帝王的尊严。
※
小半年的光景转瞬即逝。
隆冬腊月里。靠近了年关,一场大雪将乐宁城染成了银白色。
正值晌午,叶宅中热闹非凡,时而就有愉悦的笑声从饭厅中传出。
外头大雪纷扬,室内却暖如三月。
几个丫鬟正往火盆里添着银炭。
专为吃火锅而制作的圆桌旁,围了整整一大桌人。
叶六郎叶流风一大家子,再有荣寅和落银,白景亭汪氏连带着白明印,拾香杜泽皆齐聚于此。
“要说这冬日里,还是一家人围着吃‘神仙煮雪’来的暖和,可比那些什么山珍海味要好多了——”叶六郎边拿筷子往锅内加着菜,边笑着说道。
白景亭笑着点头:“再者就是年底事忙,能有机会在一起吃顿饭已是难得,自然吃什么都是好的。”
落银夹了一块鸡腿肉到虫虫眼前的碟子里,随口问道:“听说国学院五院年底的考核成绩都出来了,明印和虫虫考的怎么样?”
“明印哥哥拿了我们诗院里的第一……”虫虫边咬着鸡肉,边囫囵不清地说道。
“呀,明印拿了第一啊?”月娘惊讶地朝白明印看去。
白明印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点头。
“这孩子读书本就比别人晚,能有此成绩,当真是刻苦非常……”叶六郎眼中含着赞赏。
汪氏也是一脸的欣慰,虽说不是亲生的,但白明印孝顺懂事,她没理由不去疼爱。
“那这么说来,岂不是可以参加明年的春闱了?”落银看向白景亭问道。
国学院同科举之间有着这么一条捷径——每院里年底总考核第一者,可直接参加会试,不必经过院试和乡试。
这也是众多寒门学子挤破了头也想进国学院的缘故。
“不急,明印现如今年纪尚小,不足以应对官场之事,再等几年也不迟。”白景亭现如今在名利这方面,显得是十分淡泊了。
白明印也道:“我要学的还有很多,想在国学院多待两年。”
落银赞同的点点头,“这样也好。”
“那小舅子你呢?”荣寅笑望着虫虫。问道:“考了个第几?”
虫虫嘻嘻笑了两声,伸出手指比了个三。
“不错——”荣寅拍了拍他的头。
汪氏便道:“虫虫这孩子才是真的聪明,今年不过才十一岁。日后前途定是无可限量的。”
杜泽在一边赞同的点着头。
落银只笑笑并没说话。
虫虫肚子里墨水是不少,但总归是缺乏磨练,没什么心眼,若是要她来说的话,她是不赞同虫虫日后进官场的。
可现在说这些还早,等他长大一些,且再看吧。
一顿饭吃罢。外头的雪也跟着停了。
众人吃完饭又吃了一壶茶,围着说了会儿话。杜泽便头一个告了辞,回茶庄去了。
随后,白景亭跟汪氏夫妻俩也回了府去,白明印没急着走。跟虫虫两个人钻进了书房,美名曰讨论学术。
荣寅则是被叶六郎拉去了偏厅,下棋去了。
很快,厅堂里便就剩下了月娘纪海,落银拾香和几个丫鬟,叶流风不愿跟她们一干女眷多待,回房看儿子去了。
“肖肖那丫头生了,是个闺女。”月娘将剥好的纸皮核桃仁儿递给女儿,边笑着说道。
“我还听说曾家少奶奶也添了个闺女呢!”纪海没注意到拾香忽然黯淡下来的脸色。笑着说道:“这下半年生闺女的可不少!”
月娘点着头又道:“说来明年三四月里,铃儿也该生了,到时候可是热闹了。”
自打半年前南风一家来了趟乐宁之后。李方氏怎么都舍不得回去,一家人围在一起合计了一番,便决定回祈阳收拾一番,干脆搬来乐宁算了!
南风也很看好乐宁这边,打算明年搬来后,在本地开家镖局。
这一决定。得到了叶六郎的大力支持,甚至扬言说不收工钱去给南风做压局的镖师。
落银正想着日后一群人团聚在一起的美好场面。忽听纪海打趣道:“银儿若是能添一个,那才叫真的热闹呢!”
“银儿不急,银儿的身子较弱,慢慢来就是了。”月娘生怕落银因此事闹心,连忙地道。
落银脸上的神色没有丝毫变化,心底却是叹了口气。
纪海是她的长辈她就不比了,可徐折清有了儿子,曾平康抱了闺女,南风眼见就要有第二个了,肖肖也生了,就连云月都有了四个月的身子了……在这群炫孩子的人中间,‘一无所有’的落银觉得自己尤为显眼。
说来她成亲也有半年了,两个人也没少在这方面‘下功夫’,可肚子就是没有动静。
月娘也给她开了调理的药,但好似也没什么用处。
也不知是不是揣了这一桩心事的缘故,赶在天黑前回了王府的落银,忽然觉得心口堵得厉害,头也有些发晕。
“可是吹了冷风的缘故?”荣寅边扶着她往内院走去,边对万青吩咐道:“请方瞒过来一趟——”
“不必了,大概是马车里熏的香太闷了,过会就好了。”落银摇着头道。
“快去。”荣寅不理会她的话,对站在原地的万青催促道。
万青应答一声,小跑着请方瞒去了。
待方瞒过来给落银诊了脉,确定没什么事情之后,荣寅才放下心来。
“那奴婢去吩咐厨房,晚膳做些清淡的?”香药征询道。
“嗯。”方瞒点头,眉间却似有些疑问。
“那你先歇会儿,我去书房处理些公文,晚些再过来陪你用晚饭。”荣寅捏了捏落银的手,笑着说道。
落银点着头,目送着荣寅出了内室。
“我的身子可是有什么问题吗?”待荣寅一离开,落银便屏退了伺候的丫鬟,朝方瞒问道。
“并无。”方瞒看着她,眼神愈发复杂起来。
“那你作何拿这种眼神看着我?”落银一头雾水。
ps:啊真的是造孽啊,今天检查的时候发现把香药的名字打成了春/药,天呐~~~~~前面发布过的没法改了,后面保证不会再出现这么囧的情况了!发誓!
☆、444:我帮不了你
方瞒的眉头越皱越紧,“本来有些话轮不到我来说的,但是……”
“有什么话你直说就是,你还不知道我吗?”落银急道。
她从没把方瞒当做下人看过,方瞒也一直将她视为妹妹一般,她不知道方瞒有什么是不能跟她明说的。
“你是不是在服及乌草?”方瞒拿一种十分不解的眼神看着她。
“什么及乌草?”落银愣了愣,她根本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
方瞒见状,干脆直截了当地道:“避子的药。”
“什么!”落银顿时傻住了。
她怎么会服避子的药!她想要孩子还来不及!
“及乌草这种东西,不单能避子,而且若是连续服用一年,便再也无法生育。”方瞒面色微沉,开口很有几分训斥的意味:“你若是暂时不想要孩子,大可同我说,我自有办法帮你,可你怎能如此拿自己的身体胡闹!”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
落银听得冒了冷汗,她看着方瞒,半晌才得以平复情绪,摇着头道:“我并未服用过任何避子的汤药。”
方瞒的眉头动了动。
“那这么说,是有人在暗下……”方瞒忽然站起身来,将守在外间的阿若喊了进来,道:“王妃服用的药汤可是由你负责的?”
阿若不明所以,但还是忙不迭的点头。
“将药拿过来给我看看——”方瞒口气极冷。
阿若被吓得打了个寒噤。连忙就去取。
“不会是阿若。”落银肯定的说道,不知是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苍白起来。
“你在吃什么药?”方瞒看着她。
“调理身体的。”
“谁写的方子?”方瞒又问。
“……”落银摇摇头。没有回答他。
不多时,阿若就取了一包药过来。
方瞒拆开检查了一番,脸色愈沉,“果然是——”
这药里含有大量的及乌草。
“这药不能再给王妃吃了,全部丢掉。”方瞒对阿若吩咐道。
阿若下意识的看向落银,眼神有些惊惶,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情。害怕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给主子造成了什么麻烦。
“不干你的事情,只管将药丢掉就是了。”落银对她说道。
“是。是……奴婢这就去。”阿若脚步有些虚浮的走了出去,虽然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看主子和方大夫的表情,想来该是不小的事情。
“是伯母写的方子?”方瞒打算将此事问清楚。
“我二娘的确给我开过调理身子的方子。但药方我看过的,里面没有陌生的药名,更没有什么及乌草,所以我想应该是抓药的丫鬟暗下动了手脚。”落银的脸色已经恢复了冷静。
“原来是这样……”方瞒了然,而后余惊未了地道:“幸好发现的及时,若不然只怕真的会伤了你的身子……那丫鬟,你尽早查出来处理掉吧。省的再出什么幺蛾子。”
“我知道。”落银颔首道:“这次多亏了你。”
“同我客气什么。”方瞒无奈地笑着摇头。
落银也跟着笑了笑,只是笑容怎么看怎么勉强,在方瞒临走之前。她又忙交待道:“此事别跟王爷提起,我自会处理,免得让他听了生气。”
“我知道。我回去给你开几服药,将亏损的补回来。”方瞒说话间,已经出了内室而去。
落银坐在原处,脑海里几经反复。
“主子,那些药奴婢都已经倒掉了。”阿若从外头回来对落银回禀道。
“抓药的药方你还留着吧?”落银转过头去问她。
月娘写了药方后,她便交给了阿若。从抓药到熬药都是阿若亲手做的,根本没有经过其他人。方才她之所以那样跟方瞒说。是怕方瞒怀疑到月娘头上。
“留着的!”
“拿来给我看看。”
阿若答应下来,片刻就将药方拿了过来。
落银望着药方上月娘那熟悉的字迹,忽觉头脑一阵发晕。
怎么会呢……
按理来说方瞒知道这及乌草的作用,月娘也一定是知道的……既然知道,为什么会加在给她调养身子的药方里?
绝不可能是失误……
可月娘是不可能伤害她的!
这一点落银十分肯定。
她颤抖着手将药方折好收起来,并不打算现在就去找月娘问个究竟。
她需要先冷静冷静,再好好想想月娘为什么要这样做。
晚饭后,落银便换服了方瞒开的药。
那及乌草的功效,她只要想一想就觉得后背发冷。
翌日。
落银随着建安侯夫人一同去了宫中,看望养胎中的云月。
“这才一月没见,竟是胖了这么大一圈儿——”一见着云月,落银就笑着说道。
建安侯夫人看着圆润了许多的女儿,一阵欢喜的笑。
云月却是撅了嘴,不悦地道:“原来表嫂还知道一月没见我了啊?若非我让娘亲拉你一道儿来,只怕表嫂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想起我来呢!”
“瞧瞧,生气了。”建安侯夫人笑望着落银。
落银上前拉住云月一只手臂,边往内殿走,边笑着解释道:“年关府里事多,一边要办年货一边还要打点茶庄里的事——你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云月依旧佯装着不悦,颇有些不情不愿地朝着阿若看去,看罢了又道:“这些补药我也吃不着,还不是压在那落灰——表嫂以为这些东西就能打发我了?”
建安侯夫人失笑道:“这有了身子就是难缠起来了……”
“哪儿有这样说自家女儿的?”云月撇撇嘴。
这会儿又听阿若笑嘻嘻地说道:“王妃娘娘还给贵妃娘娘买了吴记的酸枣糕呢!”
“吴记的酸枣糕啊?”云月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她有了身子后日日就想着吃酸的。特别是酸枣糕,御膳房里做的她都吃不出什么味儿来,唯独认城中吴记家做的。
可偏生吴记里的东西不是那么好买的。每日各种糕点都有限量,她差人出宫去买,结果十次有九次都是已经卖光了,空手而回。
“还是表嫂心里有我!”云月顿时变了脸,圆润的脸上挂满了笑意。
“看来我还不敌这一盒子酸枣糕呢?”落银摇头酸道。
“表嫂何苦妄自菲薄啊?”云月贫着嘴,转脸却又道:“那起码也得十盒才能比得上表嫂——”
二人你来我往的斗着嘴,惹得建安侯夫人在一旁不停的发笑。
玩笑话归玩笑话。待进了内殿吃起了茶,建安侯夫人便问起了后/宫里的事情来。
“这些日子那些人可还安分吗?”建安侯夫人忧心有人在盯着女儿的肚子。
“都安分着呢。平日也就来我这说说话,送来的东西我都没尝过,她们就是有坏心思,那也用不上劲儿。”云月眉眼间带着悠闲。似乎根本不为后/宫里的事情烦心,“说起来还得谢谢表嫂之前教我的那些,我用着很是得心应手呢——若非如此,我也没办法这么轻松的养胎。”
落银笑了笑,知道云月说的必然是欧阳芊。
“你只要觉得不委屈便好了。”落银道。
“不委屈,这有什么好委屈的!我乐的轻松自在呢……她喜欢将管事的权利握住手心儿里,那这后/宫里的一应事务我都推给她。”说到后头,云月掩着嘴笑。
这半年多,她也算摸清了欧阳芊的性子。只要她没有棱角,欧阳芊也不会为难于她,在卢治面前。云月更是懂得敛尽光芒,凡事都不出头。
再加上她娘家有势力,欧阳芊抓不到错处,云月对她又处处低头,一日日的下来,双方倒也是相安无事。大大小小的矛盾竟一次也未有过。
“如此便好,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我和你爹就放心了。”建安侯夫人拉着女儿的手,笑着道:“什么名利恩宠,她们爱争就让她们争去吧,只要没欺负到你头上来,咱就不去掺和!”
落银在一旁舒心的笑着,她之所以喜欢建安侯府一家人,原因便是在此了。
建安侯夫人留下陪云月用午膳,落银却因府里还有事情要处理,没有答应留下来,只说改日再来看云月。
被云月的贴身婢女送着出了疏影宫,阿若便道:“主子您跟贵妃娘娘的感情可真好!”
落银笑了一声,“投缘罢了。”
这时,不知从哪里忽然窜出一道人影来,不容落银反应,便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喊道:“落银,你帮帮我!”
“你是谁!”落银受惊的要将人甩开。
阿若惊呼了一声也连忙上前,帮着落银将那人拽开,“哪里来的疯子,快松开我家王妃!”
那人被阿若一道狠力推得直直后退了几步,忙就道:“落银是我啊,你不认得我了吗!”
听得这声音,落银这才蓦然定睛瞧去。
就见那蓬乱的头发被一双脏兮兮的手拨开之后,露出了一张熟悉的面庞来——
竟然是白瑾瑜!
落银不可置信的看着衣衫破旧,邋遢狼狈面前的人,如何也没办法跟以前那个趾高气扬,不可一世的白瑾瑜联系在一起。
“你救我出去吧!我真的不想再在这里待下去了!我快要被折磨的疯掉了!”白瑾瑜哭喊着又要上前来抓落银的手臂,却被阿若快一步拦住。
落银定了定心神,而后道:“我帮不了你。”
“你可以的,我知道你现在是睿王妃!你之前都能帮我免去死罪,现在肯定也能把我救出去的!以前是我对不住你,我给你赔罪!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已经知道错了!”白瑾瑜一双瞪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急切和惊惶,“我只求求你念在我们是表姐妹的份儿上,救我出去吧!”
“宫里的事情我没办法Сhā手,皇上已经明令此生不许你踏出冷宫。”
“你真的要这么绝情吗!”白瑾瑜冲着落银大力的嘶喊着,一双眼睛急的通红。
落银面色平静地说道:“你说我绝情也罢,反正我们之间本也没有什么情分可言,我帮不了你,也不会帮你的。”
“我都已经这样低声下气的求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落银无奈的吐了口气,话不到三句,白瑾瑜竟又露出原来的面目了——本以为这些日子下来,她应该已经知道悔改了,却不料还是这副模样。
“快,抓住她!”两个小太监急急的跑了过来。
白瑾瑜顿时吓得面色苍白,要朝落银身后躲去。
“……参见睿王妃!”两个太监认出了落银,急忙跪地行礼。
“起来吧。”落银看着他们,问道:“白氏平时是由你们看管的?”
“是,是奴才们……”其中一个太监说道:“是奴才们看管不慎让她逃了出来,惊扰了睿王妃还请恕罪……”
说着,二人便上前将白瑾瑜抓了过来。
“你们松开我!我不要回去!”白瑾瑜死命的挣扎着,眼泪横飞。
阿若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缩了缩脖子。
“奴才们先告退了。”太监唯恐白瑾瑜会吵到落银,连忙就要押着人往回走。
“慢着——”
“睿王妃有什么吩咐吗?”二人恭谨地问道。
“据我所知,纵然是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最起码的吃穿用度跟犯人还是有分别的吧?按理来说你们宫中的事情我不该多管,但是白氏毕竟同我乃是表姐妹,我既见到了,便不得不问上一句——”落银的目光落在两名太监身上,令二人觉得不敢抬头。
“睿王妃说的是……只是,这些是由宫女们负责是,奴才们并不太知情……”
“胡说!明明是你们克扣——”白瑾瑜急忙挣扎着解释道。
“睿王妃有所不知,这白氏因被关在冷宫里久了,有些神志不清……”一个太监连忙捂住了白瑾瑜的嘴,一边儿又跟落银陪着笑道:“睿王妃放心,奴才们日后一定注意着,尽量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尽量?”落银冷笑着。
“不不不,是一定,是一定!”太监忙改口,保证道。
落银勾了勾嘴角,点着头道:“如此便好,如果下次再让我知道你们有办事不得力的地方,可就别怪我在贵妃娘娘面前碎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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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可有大碍
两名太监互看一眼,心里都是有了底,连忙惊惶地道:“奴才不敢!”
见他们是真的涨了记性,落银才带着阿若转身离去。
望着那道丁香色的背影,矜贵而清雅,周身萦绕着一种高不可攀的气质,白瑾瑜嫉妒的咬破了下唇,心里升腾出无法比拟的不甘来……
她本来有着比叶落银更加尊贵的身份,结果却落得如此下场!
原先她一直认为,皇家既然从白家挑选了她这个太子妃,那必定是对白家有所忌惮的,所以,她才敢这么恣意胡闹。
可是她不知道的是,皇家哪里容得了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将皇室尊严放在眼里?
若她从一开始安分守己,这太子妃之位……又有谁能抢得走?
是她,是她自己的所作所为将前程断送,是她亲手将原本属于自己的一切送到了欧阳芊的手中啊……
白瑾瑜面若死灰的被两个太监拖行着离去,空洞的眼睛里不断的涌出着滚烫的泪水。
※
来年二月初,南风举家搬来了乐宁。
定居的宅子是叶六郎早早便置办了妥当的,也是在三伏巷中,距离不过五六户人家。
至于镖局的选址问题,自然是得由南风自己来操办才妥当。
落银留在娘家跟着李方氏等人用罢了午饭,才带着阿若回了睿王府。
荣寅近日来忙着军营春练。基本上是早出晚归,可今日,却是没到申时就回来了。
落银伺候着他换了常服。香药便捧来了热茶。
落银见他神色有些疲累,便走到他背后给他揉捏起了肩膀。
荣寅舒服的闭上了眼睛,含笑问道:“南风他们来到了?”
落银点头:“嗯。晌午在爹那里吃的饭,问起了你,我说你军营里事忙,抽不开身。”
“等过几日闲下来,再请他们过来吃顿饭。”
夫妻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家常。说着说着,落银忽然想起了今日听南风说起的一件事情来。便问道:“听说夏家迁来了?”
“嗯。”荣寅应了一声,而后又道:“不止是夏家。”
“皇上打算拿原来那些人怎么办?”朝中自然是不可能养闲人的,既然有人来,那必要有人离开。
“北边那么多地方。还装不下这些人么。”荣寅依旧闭着眼睛养神,口气淡淡的。
落银听在耳中,对卢治的筹谋钦佩不已……
将原本青国留下的一些重臣调来乐宁,纵然再有才能也只能为他所用,身处乐宁这天子脚下,自然不可能再翻得出什么浪花来。
而将那些原本有意反他的人分散开来,调到原本属于青国的领地驻守……
“恩威并济啊这是……”落银理顺这其中的种种,不由地叹服道。
“这就是陛下同太上皇的区别。”荣寅唇角带了些意味不明的笑。
“你要不要去牀上歇会儿?等用晚饭的时候,我再喊你?”落银心疼他近日来太累。便出声建议道。
荣寅笑道:“你跟我一起?”
落银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白了他一眼,道:“我是让你去歇息——”
“我也没说要做什么啊……我说的也是歇息。你想哪里去了?”荣寅睁开眼睛,揶揄地看着她。
“……”落银停下给他捏肩的动作,往前推了他一把。
荣寅哈哈的笑着稳住身形,将椅子转了个方向,面对着落银,顺势将她拉进了怀里。“最近忙着军营里的事,都没什么时间跟你说话。咱们说说话吧?”
“说什么?”落银靠在他怀里,仰起脸看着他。
“说什么都行。”荣寅冲着她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像个孩子一样。
“说什么都行?”落银一挑眉。
荣寅点头。
落银便在他怀中调整好了位置,并伸出了手指来,边说边数着:“五日前,你跟程大人去了万香楼——”
荣寅唇边笑意僵了僵。
“三日前,你陪祈阳来的几个武官去了华正街上那个……什么歌舞坊来着?”
荣寅想了想,脱口而出道:“水色坊。”
落银怪笑了一声,看着他道:“记得这么清楚?”
荣寅顿时后悔莫及,强笑着解释道:“都是没办法的应酬……我又没留在那里过夜,不信你问万青,我除了吃酒之外可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了?”
“还有昨个儿——”落银作势又要清点他的罪行,荣寅忙一把握住她的手,笑着道:“我们不说这个,不说这个了……说点其它的?”
落银撇撇嘴,“其它的没什么好说的。”
“好了,那我跟你保证,以后尽量不去了,行不行?”荣寅将她圈紧了些,脸上尽是讨好的笑意。
落银本就不是真的在生气,荣寅是不是会在外面沾花惹草的人她比谁都清楚,这点信任她还是给得了的。
故此刻见他如此,便险些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她正了正脸色,假装很勉强的“恩”了一声。
荣寅低下脸瞧了瞧她的脸色,忽然就笑道:“你这副样子可真像我娘当年——”
落银听得这个比喻,不禁问道:“婆婆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说来她还从未听荣寅提起过呢。
“我娘乃是将门出身,性子刚强,刚嫁给我爹的时候,字都不识几个,说话做事都直来直往的——”荣寅说着,眼睛里含着悠远的笑。
落银讶了讶,本以为雍亲王妃定是同汪氏她们一般,是养尊处优的大家闺秀做派,竟不曾想,却是个女中巾帼类型的。
荣寅边回忆着往事,边说道:“我娘是个很好的人,虽然性子刚强,但却极少打骂下人,全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
落银听出他声音里隐隐带了些伤感,便出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问道:“那想来,你的名字该就是伯母取的了?”
“你说的是大名?”荣寅看着她。
落银点头。
荣寅愣了愣,而后笑了。
落银便也跟着笑。
“的确是我娘取得,她贪图方便,我是寅时出生的,便为我取名荣寅……”说到自己名字这过于随意的来由,荣寅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名字挺不错的,你该庆幸才是。”落银一本正经的看着他说道。
“哪里不错了?”荣寅本对自己的名字无甚成见,但见落银这么说,便佯装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来。
不料落银道:“你试想一下啊,若是当时你再早出生那么一会儿……你该摊上个什么名字?”
荣寅听明白她这话里的意思,愣住了。
子丑寅卯……寅时前头便是丑。
“这样一想,是不是觉得很庆幸?”落银忍着笑问。
“叶落银……”荣寅伸手在她腰间捏了一把,眯着眼睛问:“是不是我这几日没动你,你就开始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敢揶揄小爷的名字——”
落银从他眼中看出了‘危险’的气息,干笑了两声便试图要逃开这个是非之处。
可刚一动弹,就被荣寅一把捞回了怀中。
落银生性怕痒,荣寅刻意逗她,便挠了她几下,落银笑着挣扎着,一边跟他求饶。
见她眼泪都笑了出来,荣寅也不敢再逗她,可刚一停手,却见落银的身子蓦然往前倾去,开始干呕起来。
“怎么了!”荣寅紧张地问道。
落银皱着眉摇了摇头,道:“可能是晃得有些发晕……胃里头不舒服……”
说罢,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
荣寅后悔不已,早知如此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闹她,赶忙让出了椅子让落银坐下,自己则是弯身在椅边一面替落银轻拍着背,一面唤了门外的香药去请方瞒过来。
“我喝口水顺一顺就行了……”
“都怪我不知轻重——”荣寅自责不已,接过来阿若奉的热茶,试了试温度,才送到落银唇边。
落银就着他的手吃了两口热水,果然觉得心口的恶心被压下去了不少。
“王妃肯定是晌午在老爷那儿吃凉果子吃的太多了,奴婢就劝您多吃饭来着,偏生不听……”阿若小声的咕哝着,眼底是实打实的心疼主子。
落银靠在圈椅里无力的扯了扯嘴角。
“下次注意些。”荣寅见她脸色苍白的很,不忍埋怨她,只拧起了一双剑眉。
不多时,方瞒便提着药箱过来了,看那副一脸惺忪的模样,想来该是在睡午觉半趟儿被吵醒的。
“怎么了这是……”方瞒打了个哈欠,可眼睛在触及落银那难看的脸色之时,骤然清醒了过来。
“刚才一阵犯呕,大致是晌午吃了凉性的东西。”荣寅一面说一面对方瞒招着手,示意他赶快过来瞧瞧。
方瞒将药箱搁下,二话不多说便为落银探了脉象。
即刻,脸色就是一阵翻涌。
荣寅见方瞒脸色不对,忙就问道:“可有大碍?”
方瞒收回手来,面色略有些沉重的点了点头。
“我有什么大碍……”落银被方瞒的脸色给吓到了,她这半辈子下来,当真是病的怕了。
荣寅亦是一脸紧张的看着方瞒。
就连旁边伺候着的阿若香药香草等,也是不敢大声喘气儿,生怕自家王妃的身子有了什么好歹。
☆、446:不能要
“王爷!”方瞒忽然冲着荣寅做了个长揖,笑着道:“恭喜王爷,王妃这是有喜了——”
!
荣寅先是反应过来方瞒刚才是刻意在吓他们,松了一口气之后,才得以去回味方瞒的话,这一回味不要紧,顿时便觉得脑子里一阵轰轰作响,随之便空白了……
一时间,四周寂静如水。
“你是说我……”最终是落银颤颤的发了声,眼睛里含着莫大的期盼。
方瞒笑着点头,“应有两个月余了。”
落银顿时红了眼睛,表情像哭又似在笑。
荣寅这会子才算真正的反应过来,内心的喜悦无可名状,一时也顾不得丫鬟们都在场,一把将妻子拥入了怀里。
太好了!
他竟也要做父亲了……
落银边落着泪边感受着从未体验过的激动,只要一想着她和荣寅的孩子现在就在她的身体里慢慢长大,就觉得要潸然泪下。
阿若和香药等丫鬟皆是跪了下来,个个喜笑颜开,“恭喜王爷王妃!”
他们睿王府就要添小主子了!
消息很快在王府上下传开,得知了消息最激动的,莫过于万青和温伯了。
万青上蹿下跳的倒还好,只是为难了温伯一大把年纪,承受力远不如年轻人来的好,以至于得知了消息的头一刻,高兴的险些要昏厥了过去……
荣寅高兴的不成样子。差了传信的下人,一个去了建安侯府,一个去了叶家。报喜去了。
去了建安侯府的率先回来了,说建安侯夫人亦是喜悦不已,还说明个儿一早便过来看落银。
而去了叶家的下人,却是带了叶六郎和月娘夫妇一同回来了。
“天都要黑了,爹和二娘明日再过来就是了。”落银起身相迎,脸上带着笑意。
“我也说赶明儿也过来看你,可你二娘偏不依!”叶六郎哈哈笑着。“急着来看外孙呐!”
落银闻听便朝月娘看去。
之前月娘在药方里给她加了及乌草的事情,落银也多次旁敲侧击的试探过月娘的态度了。并无什么可疑之处,再加上是最亲近的人,所以一来二去,落银便渐渐将此事淡忘了。
故此刻。她满心欢喜的走到月娘面前,刚欲开口说话,却见月娘的脸色十分奇怪。
甚至于……额角隐隐冒着细汗。
这才开春的天儿,冷着呢。
落银唇边的笑意便淡了淡,问道:“二娘您怎么了?”
总觉着,月娘好像并不高兴一样。
她有多想要个孩子,月娘是知道的。
“你二娘这是太高兴了,哈哈……”叶六郎不以为意地笑着道。
荣寅也因完全沉浸在欢喜中,并未有察觉什么。
可落银看着面前的月娘。却觉得心底没由来的一阵发凉……及乌草的事情,也重新出现在了脑海中。
“二娘……您不高兴吗?”落银看着她,神色复杂的问道。
至此。叶六郎和荣寅方觉出了些许不寻常来。一时间,都看着月娘。
月娘眉间尽是一派担忧,欲言又止了半晌之后,忽然一把抓住了落银的双手,颤抖着声音说道:“银儿,你信不信二娘?”
落银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还是点了头。
就算及乌草真的是月娘刻意为之,但她还是相信月娘……没有办法。这是这些年来堆砌起来、牢不可破的信任。
“那你就听二娘的……这个孩子,不要了好不好?”
“什么!”荣寅失声道。
“月娘你在说什么……”叶六郎费解极了,不知道妻子怎么会在这种高兴的时候,忽然说出此等荒谬的话来!
“为什么?”落银反倒算是比较镇定的那一个,望着月娘的眼睛,她缓缓出声问道。
“这……”月娘纠结的红了一双眼睛。
“之前的及乌草,真的是二娘要给我喝的吗?好让我……”说到此处,落银的声音凉了凉,道:“好让我终生都不可能有自己的骨肉?”
荣寅和叶六郎彻底的震惊了。
叶六郎走上前来,看着月娘问道:“银儿说的是真是假,你真的给她吃过那样的药?”
月娘不敢再看落银的眼睛,转过头去泪已经落了下来,虽然没有说话,但俨然是默认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叶六郎没控制住声音,乍听像是在吼叫一声,震的月娘身躯一颤,而后便蓦然瘫坐在了身后的圈椅中,面色苍白如纸。
“二娘,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吗?”落银不自觉的将双手紧握了起来,声音也不复镇静。
她并非怨怪月娘,只是怕从月娘口中,听到可怕的话。
荣寅走过来揽住落银的肩膀,看着月娘说道:“不知岳母为何如此?”
跟落银一样,他也是相信月娘的。但是……比之这种信任,他更在意落银的安危。
“一家人有什么话不能明说,偏偏要暗下这么做……你到底是为什么?”叶六郎看着妻子,觉得有些失望。
他认识的月娘,分明不是这样的啊……只顾自己的想法,不跟任何人商量,就下决定。
“因为银儿不能要孩子!”月娘定声说道,已经是泪流满面,“正因为如此,我才偷偷给银儿下了药……岂料她还是有了身孕……”
“二娘你说清楚一点……什么叫做,我不能要孩子?”落银有些颤颤的笑了笑,身形跟着摇晃起来。
荣寅连忙将她拥的更紧了些,面沉如水的看着月娘,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事到如今,我也不隐瞒了……六郎,其实我当初接近你,便是因为银儿的缘故。”月娘鼓起了勇气一样,抬起头来看向叶六郎。
叶六郎听着这话,觉得跟在梦中一样……
“你究竟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叶六郎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了,脸上的表情有些哭笑不得。
“对不起,我知道我不该欺瞒你,只是我也有我的苦衷……我们的族人世代为守护灵女而生,我这么多年来悉心照料着银儿的身子,便是因为要护住灵女血脉……”月娘擦了擦眼泪,不再哭泣,脸上的神色是落银和叶六郎从没见过的庄严。
“什么族人……二娘之前不是说,乃是神医之后吗?”落银忽然觉得这个月娘很陌生,方才她说,这么多年照料她皆是因为那样一个缘故……
“是二娘骗了你。”月娘摇着头,神色愧疚无比。
“你说的这些我统统不信!”叶六郎厉声道:“你嫁给我这么多年,对银儿的疼爱我都看在眼里岂会有假!还有……若你真的是为了什么使命而照顾银儿,并不一定非要嫁给我,而且还生下了虫虫!”
他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妻子从一开始就是抱有别样的目的而接近他的!
“我开始真的没有想到……”月娘因为叶六郎的话,再次变得哽咽起来。
她是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对叶六郎产生这样的感情,对落银,也从一开始的使命感变成了亲情。
所以,她才会千方百计地做这些。
“银儿的母亲和外婆皆是青玉庄的灵女,世代相传……银儿身上的寒症便是因此遗传而来。”月娘含泪朝叶六郎问道:“六郎你可还记得银儿的生母是因何而去世的吗?”
“早产……”叶六郎此刻的心境复杂到了极致,以至于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呆滞起来。
“不是因为这个……”月娘摇着头说道:“是因为灵女的体质,一旦诞下女婴,下一任灵女出世,便会耗尽自身血气而死……”
所以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劝叶六郎不要因为白莺歌的死而自责,那并不是他的错。
因为不管早产与否,只要生下孩子,白莺歌便难逃一死。
“这不可能……我从来没听莺歌提起过!”叶六郎不停的摇着头。
月娘道:“因为她并不知道此中内情……银儿的外婆当初是与族人决裂而离开了蟠龙山青玉庄,而她自己则是在生下银儿的母亲之后便撒手西去了,根本来不及告知莺歌姐姐。”
落银觉得仿佛是在听天方夜谭一般。
她听白世锦说过的,外婆就是在生下莺歌后离去的,所以他一直觉得亏欠莺歌,恨不得用全部的能力来保护女儿。
她的生母,也是因为诞下她才没了性命。
她身上的寒症,血液里的异能……似乎早早就在暗示她,这具身体的不寻常。
月娘说的都是真的……
叶六郎浑浑噩噩的站在那里,无法接受这突如其来的一切。
“所以岳母之前才会那么做。”荣寅一时间说不上自己是什么样的感受,刚经历了即将要为人父的喜悦,下一刻,却又得知了这些……这让他如何还能高兴的起来。
这个孩子跟落银之前,他是想也不必想的,根本不必衡量……“既然这孩子要不得,那便不要了。”
荣寅看着脸色苍白的落银,尽量放轻了声音说道。
“银儿,为了保全你的性命,二娘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才会那么做的……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二娘不好,是二娘自私,怕你和六郎会觉得我别有居心,所以才一直瞒着你直到今天……”月娘将这一切说完之后,埋头啜泣了起来。
☆、447:‘王妃失宠’
在这个家呆的越久,她越不敢轻易将这一切说出口。
她早已经把落银当成了她亲生的女儿来看待……她早已经将自己的一切感情,都交付在了这个家庭里。
“这不能怪您。”落银隐隐寻回一丝冷静,道:“如果不是二娘,我根本活不下来。”
月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好,她知道,但是这个孩子……
落银僵硬的抬起了手,放到了小腹的位置上。
她似乎能清晰的觉察到,这里有一个小生命,鲜活无比,跟她心意相通着。
※
送走了双眼红肿的月娘和一言不发的叶六郎,落银连晚饭都没有吃,便躺到了牀上。
不明情况的阿若试图喊了落银几声,但见落银始终没有回应,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阿若只得退到外间守着。
只当是王妃因为有了孩子太高兴,太易疲乏。
今晚宫中设宴为夏子南等从祈阳迁来的重臣接风洗尘,荣寅自是推搪不得,怀着满腹心思的他,一整晚都心不在焉的。
已经在吏部任职的明方华问他怎么了,荣寅只是摇头,不肯说话。
待宴席一结束,便丝毫不做停留的赶回了府。
来到卧房,从阿若口中得知落银已经歇下了。
荣寅沐浴更衣后,放轻了动静在落银身边躺好,挥手熄了灯。
四周顿时陷入黑暗。
“我知道你没睡。”荣寅转脸望着平躺着的落银。道:“要不要孩子并没有那么重要——”
回应他的只有轻微的呼吸声。
良久后,方有一道微哑的声音说道:“可是……若是个男孩子呢?”
当年她的外婆,在白莺歌之前。曾还育有一子,只是幼年夭折了。
荣寅沉默了片刻之后,便道:“我不可能拿你的性命去赌。”
“荣家不能无后。”
“可我更不能没有你。”荣寅回答的毫不迟疑。
黑暗中,落银缓缓张开了眼睛,问道:“那你打算如何?一碗落子汤……然后呢?”
“我绝不另娶。”荣寅坚定、肯定的说道。
“无后不孝。”
“不孝便不孝了。”荣寅轻描淡写地说着,“若你真想要个孩子,我们大可以领养一个。一个不够,就多养几个。”
落银有些想笑。动了动嘴角,却是一副苦涩至极的模样。
“听我一次好不好?”荣寅几近请求般说道。
沉默了一会儿,落银让步道:“不若再等些时日,等胎儿大些了……兴许可以让方瞒看一看是男是女。”
“落银——”荣寅皱了眉。显是不赞同。
这种事情怎么说得准,根本就没有万全的把握,任何推测在孩子真正生下来之前都是不能尽信的。
他说了,他不能拿落银的性命去赌。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危险,他也绝不同意。
“睡吧。”落银疲倦的阖上了眼睛,声音极轻。
荣寅静望着她被黑夜模糊掉的轮廓,哪里有一丝睡意。
这一夜,直到天色逐渐发亮,落银才得以入睡。
然而也仅是一个时辰的功夫。便醒了过来。
枕边早已没了人,荣寅早早起身准备早朝去了。
落银起身洗漱之后,香药已经为她布好了早饭。
落银没有半分胃口。
见她手中搅着粥碗却不动口。香药在一旁笑着道:“前几月害喜胃口不好是难免的,但王妃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多少也要吃一点啊。”
落银微微垂下头看了小腹一眼,唇角不禁绽放出一个浅笑。
是啊,为了她的孩子……
有了这个想法在,落银纵然是味同嚼蜡。但还是吃完了一碗粥,再有些搭配得宜的小菜。
香药和阿若见了。在一旁舒心的笑了。
她们都还什么都不知道。
用罢了早饭,落银让阿若去书房取了笔墨过来。
每当心中浮躁纠结之时,她便会用习字来静心纾解。
“奴婢参见王爷——”
落银第一笔刚刚落下,便听外间丫鬟行礼的声音传来,乃是荣寅早朝回来了。
时间较往时早了许多,想必了急赶着回来的。
落银站在窗前一丝不苟的执笔写字,荣寅带着面色惊惶不定的香草进来,便是瞧见了这么一幕。
荣寅眼中闪过浓烈的不忍。
“端过去给王妃。”他朝身后托着药汤的香草命令道。
“王,王爷……”香草急的眼眶都要红了。
她不知道王爷为什么要让她煮这一碗汤药,但她知道这碗药喝下去,王妃的孩子就会没了……
“端过去。”荣寅一字一顿地重申道,口气里含着巨大的威压。
香草不敢违背,亦步亦趋的来到了落银身边,“王妃……”
香药和阿若不明情况,不知道这碗药到底是做什么用的,能让香草失态到如此地步。
落银这才搁下笔,转过身来看着荣寅问道:“你当真不想要这个孩子吗?”
阿若闻言顿时惊异的张大了嘴巴。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拖得越久你只会越心软,落银……听我的。”荣寅口气放得不能再柔,但还是叫落银觉得后背发冷。
说着,更是走上前来亲自端起了汤碗,递到落银面前。
“你让我听你的……可昨晚我说的那些话你又可有听进去吗?”落银算不上生气,只是觉得需要冷静冷静,事情还太突然,她没办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决定——作出一个关乎一条生命能不能继续存活下去的决定。
荣寅不说话只是望着她。眼神一点商量的余地也没有。
凡事他都可以听她的,但惟独这一件。
“我不会喝的。”落银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之后,便转回了身背对着荣寅。
荣寅闭了闭眼睛。再又睁开,口气冷硬了许多:“喝下去。”
落银紧紧攥着手指,脊背挺得笔直。
见两人僵持不下,终于彻底反应过来荣寅是要逼主子喝落胎药的阿若,忽然重重的跪了下去,道:“还请王爷不要为难王妃……”
虽然她知道这是大不敬的死罪,但她还是要说。
香药一咬牙。遂也跟着跪了下来,“有什么话不如慢慢说。王爷还请三思啊!”
这可不是一件小事!
真的让王妃喝了下去,只怕不光是没了孩子,王爷王妃两个人之间也会因此产生无法抹去的隔阂。
香草也噗通一声跪下,磕着头道:“王爷……这可是您的亲生骨血啊……”
荣寅抿紧了唇。看着站在那里纹丝不动的落银,心中起伏不定。
“嘭!”
他忽然扬手摔碎了汤碗。
声音之大,让跪在地上的丫鬟俱是一抖。
“迟早都是要喝的,这次……由不得你。”荣寅留下这句话,便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他不敢再多呆一刻,他怕自己也会心软。
两个人中间,势必要有一个保持头脑清醒,才能狠下心来做这个残忍的决断。
荣寅前脚刚离开,后脚阿若便嚎哭了起来。“王爷这究竟是发了什么疯啊……”
香药此刻也顾不得去纠正她的言辞不当,紧紧锁着眉看向落银,问道:“王妃。您和王爷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二人之间对彼此的在意,她们这些做下人的也看得一清二楚。
王爷绝不可能无故如此啊!
落银没有回答她,原地默立了片刻之后,再开口却是直接吩咐道:“将梧桐苑收拾出来,我搬过去住。”
“王妃……”香草想出声劝阻,却被香药扯了扯衣袖。一转脸,就见香药正对她摇着头。
“是。奴婢这便去办。”香药应答道,她终究是比香草沉稳,知道荣寅落银二人现如今还是分开来冷静一下比较好,省的短时间内再发生类似方才的事情。
当日下午,落银便搬去了梧桐苑,只带了阿若一个丫鬟伺候。
整个王府都知道了。
下人们暗下猜测纷纭,却始终得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毕竟昨个儿才有了王妃有喜这样的大喜事,怎么一转眼就闹得要分开住了呢……
温伯来劝过,但毕竟不知内里究竟,终究是白费口舌。
晚间,万青也过来了。
“王妃说……谁也不见了。”阿若出来回话,脸色不复平日里见到万青的绯红。
管他谁呢,只要是跟王爷一边儿的,她就做不出好脸色来。
在她心里,谁也比不得主子来的重要。
显然,这丫头已经将荣寅看待成敌人了。
万青软磨硬泡了好一会儿阿若也不松口,只得灰溜溜的回去了。
阿若望着他的背影,苦恼的咬了咬小唇。
其实方才,若是万青再多说两句,她便真的招架不住,要放人进去了……
整整两个月过去。
这一日,方瞒照例来梧桐苑给落银把脉安胎。
“真的决定了吗?”他皱眉问落银。
这里头的事情,他已经都知道了。
“现如今这府里我能信的只有你了,你却来问这个,倒让我觉得害怕,莫不是你也想在我的安胎药里掺点什么东西吗?”落银看着他。
这两个月来,荣寅可谓是用遍了一切能使她滑胎的办法。
就差没有让人撞开梧桐苑的大门,强行给她灌药了。
再这样下去,落银觉得这种事情也是不无可能……
两个月下来,现在府里上下都在传着她这个王妃失宠了的消息。
☆、448:水婆婆
“你瞎说什么呢……”方瞒叹了口气,道:“只是再高明的大夫也确定不了你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我也不想你因此丢了性命。”
“那依照你看,男孩的机率有多大?”
听落银这样问,方瞒皱了眉,摇头道:“方才我已经说了,是无法确定的。”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率,可牵扯的也是落银的性命。
“我知道无法确定,我只是想知道机率。”落银固执地问道。
方瞒抬头看了落银一眼,眼光闪了闪,而后道:“八成是女孩……”
落银同他对视了片刻,唇角微微勾起,点头道:“我知道了。”
“已经四个多月了……再拖下去会很麻烦。”方瞒的眉头越皱越紧。
“方大哥回去吧,我有些倦了。”落银没有再去看方瞒,抬手揉了揉太阳|茓的位置。
方瞒见状知道没办法再多说,只得面色复杂的离了梧桐苑。
他前脚刚走,阿若便一脸苦色的问道:“主子,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落银抚摸着逐渐凸起的小腹,轻声说道:“这个孩子,我一定要生下来。”
若说之前还有犹豫的话,那么方瞒来这一趟之后,可以说让落银下定了决心。
“主子!”阿若忽然气愤地说道:“有些话奴婢憋在心里很久了,既然王爷他对您这么无情。那咱们干脆不在这王府呆了!”
落银笑着看了她一眼气鼓鼓的脸颊,摇头道:“他也是为了我好,有他自己的立场……只是。我们的立场不同罢了。”
荣寅是为人夫君的立场,而她则是……作为一个母亲。
阿若咬紧了唇,不再说话。
再说离开了梧桐苑的方瞒,折身去了荣寅的书房里。
“可答应了?”一见方瞒过来,荣寅便即刻问道。
方瞒摇了摇头。
荣寅皱眉道:“你怎么同她说的?”
“按照王爷的吩咐说的。”方瞒一脸忧虑,“可是王妃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
其实落银的固执,荣寅跟他都是很清楚的。
荣寅沉吟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依照你看,是男孩还是女孩的可能性大一些?”
“从脉象和王妃近来的饮食习惯来看……该是男孩的机率大些。”方瞒吐露了实话。
荣寅的目光顿时复杂起来。
男孩的可能性大一些……
这是他跟落银的孩子。
若是他当真逼着落银落胎。落银会不会恨他暂且不说,就说他自己……会不会同样悔恨自责?
荣寅的脸上有那么一瞬的犹豫。
可也仅仅是一瞬间,他便再次下定了决心。
绝对不行!
不管是落银会怨他也好,日后日日自责也罢。他都不能拿她的性命来赌——
“去叶家请岳父岳母过来。”荣寅对下人吩咐道。
真是造化弄人……方瞒暗自叹了口气,请退离开了书房。
荣寅静坐在那里,略有些倦怠的阖上了眼睛。
※
随着叶六郎和月娘过来的,还有纪海和叶流风。
这两个月以来,他们几乎隔日便会过来一趟,但是无一例外的是,除了第一次之外他们再也没有见到过落银。
叶六郎和月娘夫妇俩,短短的时间里,像是一下子老了十来岁。
“怎么样了?还是不肯喝药?”叶六郎一进了花厅。便朝着荣寅问道。
荣寅对着他点了头,道:“我今日之所以请岳父岳母前来,便是因为这个。”
“这丫头怎么这么固执!”纪海急道。
饶是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叶流风。自打进来后,紧紧皱起的眉头也是没有得到一刻的舒展。
“都怪我……该早跟银儿说明白的,若是早让她知道真相,是也不至于到如此境地了!”月娘心里压着的是一日比一日来的更为深重的悔恨内疚,她也是有过孩子的人,知道怀胎的怎样的一种感觉。没有之前且还好,可真的怀了自己的骨肉。要再狠下心流掉,谈何容易?
“事到如今,还是想办法吧……”叶六郎看着妻子,叹口气。
一开始知道真相的他,确实觉得无法接受,甚至有些怨怪月娘欺瞒了他这么多年,但是静下来之后,只觉得这么多年来,妻子是有多么的不容易。
反倒是他,太过愚钝了,竟然从来都没有察觉到什么。
“这次不能由她了。”叶流风开了口,冷冷地道:“无论如何这孩子要不得,也不要再拖延下去了。”
荣寅神色略有些沉重的点了头。
纪海不忍的别开脸,眼睛不禁红了起来。
“只怕此事之后,银儿会……”叶六郎不敢多想下去,女儿的性子他是清楚的。
有了这么一件事情,要让她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那是不可能的。
接下来,是极长的一段沉默。
荣寅握了握拳,站起了身来,“我这便着手去办。”
就算这药需得他亲手灌下去,这次他也决不能犹豫。
叶六郎等人没有说话,算是默许了。
然而就在荣寅即将要离开花厅的时候,月娘却忽然喊住了他:“等等!”
荣寅驻足回头。
月娘眼里闪烁了几下,定声说道:“其实……事情也不完全是没有解决的办法的……”
“什么!”荣寅大喜过望,“有什么办法?”
叶六郎却依然皱着眉,因为他知道如果这办法可行的话,月娘不可能到现在才提起。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养育我长大的水婆婆她手中握有青玉庄秘辛……我想,她应当会有办法。”
青玉庄世代隐居在蟠龙山,因为一百年前外人入侵想争夺蟠龙山上的珍贵药材。致使族人所剩无几,因此更是不敢再轻易离开青玉庄。直到二十年前新灵女出世,并且生命迹象极弱,月娘才被水婆婆指派下山。
“水婆婆?”叶六郎忙问道:“她人在何处?”
“就在蟠龙山青玉庄。”
“蟠龙山……”荣寅记起当年他跟落银一起去蟠龙山采药的事情,那个地方,当真危险重重,他和落银险些就丧命于此。
“我立刻出发去蟠龙山!”顾不得什么危险不危险。荣寅立即下了决定。
但凡还有一线希望,他就没有不去尝试的道理!
“我也一起过去!”叶六郎站起身说道。
“蟠龙山易寻。青玉庄却隐于层层瘴气之后,十分隐秘……我带你们过去。”月娘说完这句话,心里升腾出一种难言的惆怅。
这样等同背叛族人的行为,是她从来不敢想的。但是为了女儿……她觉得值得。
“那我和流风留下来照看,你们路上小心,快去快回。”纪海嘱咐道。
由于时间紧迫,荣寅和叶六郎月娘,当日便出发离开了乐宁城。
落银这边暂且不知消息,直到次日一早,方从方瞒口中得知。
“蟠龙山……”落银被吓了一跳。
怎么也没人跟她商量一句!
“你放心,别激动,待会儿再动了胎气。你先听我说完!”方瞒示意阿若扶着落银坐下。
“蟠龙山哪里是那么好去的……”落银脸色苍白的说道,只当是蟠龙山上有什么能够帮到她的药材,荣寅才会奋不顾身前往。
可若是。荣寅因此有了什么不测……她宁可选择不要这个孩子!
纵然心中有一万分不舍,甚至她愿意为了孩子不顾自己的安危,但绝不能拿荣寅的性命来交换。
“你现在就立刻让人传信给王爷,告诉他……这孩子我不要了,让他立刻返程回来!”落银心一横,决然地说道。
“不是你想的那样。”方瞒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伯母和伯父也一同过去了,是去请青玉庄的族长过来。她应当有办法帮到你。“
“我爹和二娘也去了!”落银大惊失色,顾不得去想方瞒下半句话。
“你放心,你二娘是青玉庄的人,蟠龙山上的瘴气法阵伤不了他们的。”
落银听罢,陡然舒了一口气。
如此便太好了……
“有了解决的希望,你应当高兴才对。不要想太多,这段日子只管安心养胎。”
落银释然的点头,总算露出了这些日子以来罕见的笑容。
因为脱离了‘被堕胎’的危机,接下来的日子里,落银搬离了梧桐苑,也不再避见任何人。
如此一来,汪氏和建安侯夫人、纪海拾香还有虫虫等,便三天两头儿的过来陪她说话解闷。
心里有了盼头儿,落银也不再成日闷在府中,开始隔三差五的去茶庄和茶铺里巡视。
今年的茶庄因为多了以徐家和凤家为首的青国茶庄的密切合作,格外的忙碌,人手也增加了近一倍。
就这样,落银度过了这看似忙碌而充实的两个月。
六月初,荣寅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王妃娘娘,王爷和亲家老爷回来了!”仆从惊喜的禀告道,落银闻言连忙放下了手中的账薄,急切却也小心翼翼的站了起来。
阿若和香药连忙一左一右搀扶着她。
至此,落银的身孕已有了六个多月之久,走路逐渐的开始缓慢笨重了起来。
在两个丫鬟的陪同下,落银来至了睿王府门前。
风尘仆仆的荣寅和叶六郎自马背下跃下。
随后而来的马车逐渐地停稳,率先下来的是月娘。
只见月娘神色近乎恭谨地撩开了马车帘,轻声地道:“婆婆,到了。”
☆、449:别跟我拗劲
须臾,就有一位老妪自马车中躬身而出。
她身着深灰色对襟褙子,其上没有任何花纹装饰,一头银白色的头发高高绾作螺髻,仅用一根桃木钗固定。
苍老到了极致的脸上的神色乍一看是面无表情,若是细看,便让人觉得威严而冰冷。
月娘伸手要去扶她,却被她不着痕迹却冷硬非常的避开了。
月娘脸色微僵,只得硬着头皮跟在她身边。
“这些日子就委屈水婆婆暂居此处了。”荣寅上前一步,微一垂首说道。
水婆婆却如同没有听到一般,脸都没转一下。
“水婆婆……”落银冲着她矮下身子一礼。
水婆婆这才转过脸来。
眼神却是冰冷非常。
目光在触及她隆起的肚子上之时,忽然冷哼了一声,道:“果然是青凤的好外孙女啊。”
落银勉强地笑了两声。
虽然具体不知道水婆婆这是什么意思,但显然不会是好听的表扬……毕竟她的外婆青凤当年是私逃出青玉庄的。
“婆婆舟车劳顿,不妨先进去歇息吧。”月娘柔声道。
“已经让下人收拾好了房间,阿若,带婆婆过去休息。”落银道。
阿若应了一声,见水婆婆年事已高,刚想上前搀扶住老人家,却见水婆婆快她一步迈入了府门,那挺得笔直的脊背和矫健的步伐。让阿若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跟了上去。
“哎……”月娘望着水婆婆消失在门内的背影,惆怅的叹了一口气。看向落银说道:“只怕婆婆不会那么容易帮忙。”
这一点,落银从刚才水婆婆的态度上面,就已经看出来了。
“放心,我会好好劝她的。”月娘看了看落银的肚子,唇边现出一抹既喜且忧的笑。
荣寅握住落银的手,风尘仆仆的脸上也皆是笑意,没有多说。但眼神交汇之时,落银便懂了他的意思。是叫她不要担心。
※
水婆婆这一歇,便是歇了整整三日。
三日后,才愿意见荣寅。
可任由荣寅说尽了好话,她也只有一句无能为力。
荣寅只得失望而归。交待了下人们好生伺候着。
次日早,落银由阿若陪着,来到了水婆婆这里。
“先进去通传一声。”虽是在自己家里,但最起码的礼仪落银却不想破坏。
阿若点头,走了进去。
再出来的时候,高高的撅起了嘴巴,对落银道:“香蜜姐姐说她还睡着呢!”
香蜜是香草的姐姐,成熟稳重,被荣寅指来伺候水婆婆的。
“那咱们先等着吧。”落银只得道。
“这都日上三竿了……人家不都说老人家不喜欢睡觉的么?”阿若不满的咕哝着。虽然她不知道主子的肚子到底有什么问题,但还是忍不住腹诽道:这哪里是请来帮忙的,这分明是请了一尊老佛爷回来啊……
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也没见她给过好脸色。
“主子,不然咱们待会儿再来吧?别累着了您。”阿若看着落银说道,就这样站在门口等也不是个办法。
“无妨,我不累。”落银心里知道,这水婆婆八成是醒着的。
“那奴婢给您找张椅子过来。”阿若见落银坚持,也不敢多劝。只去搬了张圈椅过来,让落银坐着。
这一等。便是足足一个多时辰过去,已是要到了正午时分。
六月的天儿,南方早早的热了起来,又是等到外头,托着个大肚子的落银逐渐觉得有些头晕乏力起来。
就在这时,香蜜疾步行了出来,喜道:“王妃娘娘,婆婆起了,您快进来吧!”
落银吐出一口气来,被阿若扶着进了内屋。
水婆婆依旧是老样子,宽大的素色褙子和螺髻,神色一丝不苟的坐在那里,见落银进来行礼,眼睛都不曾抬一下。
落银在她对面坐下,便示意香蜜和阿若等人退下。
待屋里只剩下了二人之时,水婆婆开口了。
“我已经说过了帮不了你,你还来做什么。”
“婆婆是帮不了,还是不愿帮?”落银看着这位年逾期颐的老人,出声问道。
水婆婆冷笑了一声,“我为何要帮你?你是我族灵女,你肚子的孩子也将是灵女,代代相传乃是天命,我何故要干涉天命?”
落银听懂了。
这么说,是真的有办法的。
“我虽为灵女,但并未起到什么作用,只不过是一个名头罢了,若我哪日不幸殒命,这所谓的灵女便就荡然无存了……由此看来,这灵女亦是可有可无的。婆婆为何非要如此固执己见呢?”
“纵然如此,我也不会帮你。灵女数百年相传,皆无例外。你身为灵女,该感到荣幸才是。”
落银忍不住笑了,“世代母女永远无法相见……这样的荣幸同诅咒又有何区分呢?”
“不知好歹。”水婆婆冷冷吐出这四个字来。
“若我不生呢?这世间一样不会再有什么灵女。”
水婆婆看着她,目光咄咄,“你生不生与我无关——纵然你死在我跟前,我青玉庄灵女就此断送,我也绝不会帮你。”
这样的话,不禁让落银心底一寒。
静静的跟水婆婆对视了片刻,落银便站起了身,道:“既如此,我便不打搅婆婆歇息了。”
水婆婆眉头一动。
就这样?
不再多问,也不多说了?
相比于这一路上来荣寅叶六郎和月娘的种种恳求。落银过于干脆的反应让她忽然有些不适应。
“你果真打算将这孩子流掉?”见落银转身欲走,水婆婆冷声问道。
“我会生下来。”落银微微笑着说道,她终于彻底明白了为什么历代灵女纵然知道会因此付出自己的性命。却还是会坚持将孩子生下来,这是一种……很奇怪很强烈的使命感和归宿感。
大概也是遗传吧?
“你以为这样就能使我心软吗。”水婆婆再度冷笑,“历代灵女都是如此,我早已司空见惯。若你企图以此来要要挟我,那我劝你还是不要同我拗劲——”
“婆婆多虑了。”落银笑了一声,道:“我知道水婆婆主意已定,不打算帮我。可帮不帮是您的选择……生不生这孩子却是我的选择,这二者间并无必然的联系。”
望着落银离开的背影。水婆婆眉头一皱。
落银刚走过没多久,月娘便来了。
“你来我往的,可真是热闹啊。”水婆婆一见到月娘,脸色便不能再难看。口气里也尽是嘲讽。
“婆婆,月娘有做的不对的地方,还请婆婆责罚。”月娘提了裙跪下,垂首道:“但是银儿的事情,还请婆婆出手相助,帮她洗除身上的灵女精气……”
“你真是越来越放肆了!你私自违背命令不说,还带外人私闯青玉庄,我看你真的是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水婆婆怒道。
“月娘不敢!月娘自知有诸多错处,但青玉庄已经无人继承……灵女也早已没了存在的意义。倒不如请婆婆念在银儿是您的亲曾孙女的份儿上,帮一帮她吧!”月娘重重的叩头。
“什么曾孙女,青玉庄里只有灵女。没有这个说法!”
青凤的确是她儿子跟灵女亲生的女儿没错,但在她眼里,灵女就是灵女。
月娘忙道:“可是前族长的遗言里,不是曾经说过吗……灵女之血关乎甚重,青玉庄之所以遭到外人觊觎,便是因为灵女特殊的体质。若青玉庄有朝一日果真到了无法庇护灵女的地步,便将灵女之血洗去。以免再度引起风波——”
“可世人早已不知青玉庄的存在,又怎会再起什么风波!”水婆婆严厉地道:“我看你就是在尘世间待得久了,真将那丫头当做你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了!分明是起了私心,却要断章取义的拿前族长的话来要挟我!”
“婆婆所言月娘并不否认,我的确早已跟银儿情同母女,但月娘方才所说,也皆是肺腑之言。”月娘说到此处,稍顿了片刻,脸上浮现出一抹难言的坚决,道:“若婆婆真的因为月娘私自违背命令而格外不喜银儿,那月娘甘愿一死,只求婆婆能出手相助!”
“放肆!你竟敢如此轻贱自己的生命,你难道忘了当初我是怎样才保住你的性命的吗!”水婆婆陡然站起身来,挥袖指向门外,气的浑身都在发抖,“你给我滚出去!”
“婆婆!”月娘坚持跪在原地。
月娘的性格向来温软,跟固执从来扯不上关系,但是此时此刻,却是铁了心一样。
“滚!”水婆婆大怒,从来没有想到,她一手带大的月娘,有朝一日竟然会这样违抗她。
“请婆婆应允月娘所求——”月娘依旧跪在那里,纹丝不动。
水婆婆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那好,你既然要跪,那便跪着好了!”她不愿再多看月娘一眼,径直甩袖进了内间。
月娘脸上尽是坚毅,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
她这半辈子下来,撇开私人的感情不说,对女儿所做的一切可以说都是因为自己的使命,唯有这一次……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的纯粹是为女儿的以后着想,所以她想,不管结果如何,她也要尽自己所能。
ps:没多少就要完结了,觉得被吊着不舒服的,可以攒文几天~因为要收尾了,许多事情得一一交代清楚,读了上文没下文会很不舒服的,这种感觉小非懂得!
☆、450:震惊
次日早,落银过来给水婆婆‘问安’的时候,才知道月娘在这里跪了整整一夜。
“二娘,我让人送你回去。”隔着屏风往内间看了一眼,落银敛去眼中的情绪,让阿若去扶月娘。
月娘却是摇头,对着落银虚弱的一笑,“这里交给二娘吧,你快回去歇着。”
落银没再多说,只上前亲自去扶月娘。
“万万不可!当心你的身子!”月娘见她费劲的弯下腰要扶自己,哪里还敢同她僵持,立即就站了起来,反过来扶着落银。
落银看着她笑了笑。
月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你这孩子……”
“二娘不必再为此事如此了,听天由命就是。”落银脸色平静的说道。
“你当真非要生下这个孩子……?”月娘最是了解水婆婆的冷硬,在跪了一整夜之后,几乎已经不抱希望她能够帮落银了。
“为什么不生,说不准真是个男孩儿呢。”落银轻声说着,脸上没有担忧,只有即将要为人母的喜悦。
月娘还想再劝她,却被落银挎住了一条胳膊往外走。
母女二人的谈话声渐渐的消失在门外。
水婆婆坐在床沿,脸色绷得紧紧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落银每日早晚都会来给水婆婆问安,不管她见不见自己,都会准时过来。
整整两个月下来。一天都没少过。
随着时间的推移,落银越来越平静,好像丝毫不觉得等着她的会是怎样的危险。
大有尽人事听天命的意味。
她是平静。可荣寅和叶六郎等人却是急的恨不得要给两个人跪下了才好……一个不愿意帮,一个坚持要生,两个人一个要比一个固执,当真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
一日日下来,香药和阿若等人也隐隐的明白了什么。
“主子,如果真的不行就不要了吧……王爷说,这孩子会要了您的命的……”这一日。阿若又在红着眼睛劝落银,一边在心里将那个老太婆诅咒了几百遍。
“我这肚子让几十个大夫瞧过,都说会是男孩儿。”落银仿佛没听到阿若的话。脸上满是母爱的光辉,衬得她整个人都圣洁无比。
“走,该给水婆婆问安了。”落银笑着道,边要起身。
阿若连忙搀扶她。
“她根本不肯帮主子。主子何必还要这样待她……”阿若越想水婆婆越气愤,吃的用的尽是最好的,不帮忙且还罢了,处处还都是一副理所当然高高在上的样子。
落银但笑不语,再一次来到了水婆婆这里。
和往常一样,她只是说了两句问安的话,便被水婆婆下了逐客令。
落银便就不再多呆,从容的带着阿若离去。
午时过后。
几个小丫鬟叽叽喳喳的在门外讨论了起来,吵得水婆婆不得安宁。
刚欲出声叱责。却听到有人在说:“王妃的头都见血了……”
“哎呀,那肚子没事儿吧?”
“亏得小主子运气好……不过说回来,王爷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非要请人来给王妃落胎?”
“是啊……都八个月了吧?孩子都成形了……”
“王爷当时跟那大夫说……一定不能要孩子活着生下来,若非王妃以死相逼,只怕,哎……”
“听说王妃又搬到梧桐苑去了,请了稳婆在里头住着,说是谁也不见……”
“有空在这嚼舌根。事情都做完了吗!”香蜜的呵斥声响起,打断了小丫鬟们的讨论。顿时一哄而散了。
水婆婆有些余惊未了,竟是莫名其妙觉得因为这些小丫鬟们的话,而听出了一种胆战心惊的感觉。
她这是怎么了?
竟然觉得十分担心那丫头……
接下来的日子里,果然没有再见到落银过来请安。
早晚听不到那熟悉的声音,水婆婆的心情不复往日的平静。
她开始很注意的去请下人们的议论。
但总归听不到详细的消息。
最多还有一个多月,就要临盆了,这还不包括万一出了意外而早产……
水婆婆开始觉得十分讨厌落银的这种固执——自幼在青玉庄养大的灵女从小耳濡目染也就罢了,可她从没接触过青玉庄,何以会在得知了真相之后,还要坚持生下孩子!
“去梧桐苑——”水婆婆皱着眉,第一次踏出了这座院子。
香蜜愣了愣,遂应道:“是,奴婢这就带婆婆过去!”
然而待到了梧桐苑,才发现落银根本不在。
“王妃娘娘出府去了。”香草说道。
水婆婆刚欲离去,却是迎面撞见了荣寅。
“我有几句话想要跟你说。”水婆婆看了一眼荣寅。
荣寅即刻屏退了丫鬟们。
“这颗药丸,给她吃下。”水婆婆递给了荣寅一个精巧的小圆盒,里头盛放着一粒紫黑色的药丸。
“婆婆这是愿意帮我们了!”荣寅大喜过望。
“这是堕胎药。”水婆婆不想去看荣寅脸上的喜悦,和接下来的失望,“到了这个月份普通的药已经起不了作用了,唯有它可以。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让她吃下去。”
“婆婆既然肯为了落银的安危而放弃下一位灵女……为何就不愿意帮她去除——”
荣寅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水婆婆冷声打断:“莫要得寸进尺。”
说罢,便不管荣寅再说什么,径直离了梧桐苑。
荣寅握紧了手中的药盒,遂唤来了香草问道:“王妃去了何处?”
“回王爷。王妃去白府找白夫人说话去了。”
“等王妃回来,让人通传于我。”
“是……”香草垂眸应下,眼中俱是叹息。真是不知这场风波什么时候才能过去,她是真的怀念王妃没有身孕之前,王府里和谐温馨的日子……
落银确实是去了白府,却不是找汪氏谈天的。
而是去了秋霜院。
或许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这几日她安静下来的时候,总是会想到以前的许多事情。
最怀念的,莫过于白世锦了。
再加上想出来透透气。于是便来了秋霜院看看。
自打况氏自尽之后,秋霜院的大门就被紧紧的闭了起来。也没有人过来打扫,处处都落满了灰尘。
唯独院中那两棵参天的菩提树,仍旧是枝繁叶茂。
落银似乎又看到白世锦靠在树下的藤椅上乘凉,她就坐在旁边。听白世锦说着话,老人时不时的便会仰起脸爽朗的笑。
那时候白福也还在,总会站在一旁眯着眼睛笑,只听着他们祖孙俩说话,极少Сhā嘴。
落银嘴角含着笑,眼睛却渐渐模糊了起来。
她一直很愧疚。
一直认为,若非是当时因为她不愿意进宫,而白世锦百般费心周旋的话,是也不会触发旧疾。更不会忽然辞世了。
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着。
想必白世锦该有很多话要交待她的吧?但都没来得及说……
“将这里收拾收拾,打扫干净。”落银从白世锦的卧房中出来,对几个丫鬟交待道。
丫鬟们应下。阿若率先端了一盆水,跟着落银进了书房。
落银随手拿起书架旁花瓶里的一卷画,打开来看着。
都是白世锦所作,笔势多是磅礴大气,转折处利落而干脆,让人一看便知作画之人定是个性格棱角分明的人物。
“奴婢很小的时候就听过白国公的大名呢……”阿若满腔的崇拜。一面洒水清扫着,生怕落银会滑到。便避开了书架的位置。
扫到书桌旁,却见桌下有一截断掉的毛笔。
阿若弯身拿着扫把往桌下够去,几次却都没有得手,总是差一点。
最后,干脆蹲了下来,倾着上半身钻进了书桌下。
总算将半截断笔扫了出来,刚欲缩回脑袋,却被桌板下的东西狠狠戳到了后颈。
阿若疼的叫了一声,抬眼一望,连忙道:“主子,这里头Сhā着半截笔,还有……还有字呢!”
落银生出了些好奇,便走了过去。
“什么字?”她揣着个大肚子,自然是没办法弯腰去看的。
“奴婢不识字……”阿若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而后就道:“不如奴婢将桌子扳倒,让您瞧瞧?”
“……”落银哑然了片刻,刚欲说不必了,横竖不是多想看,却听得嘭的一声巨响,那丫头已然将早早收拾了干净的书桌推倒了在地……
阿若拍拍手,显得分外轻松。
真是个言出必行的行动派啊……落银复杂的看了阿若一眼,这才转脸去看书桌下。
果然是Сhā着半截笔……
落银暗道了一声奇怪,缓步走了过去。
待看清了上头的字,又反复核对了字迹,确定是白世锦的手笔无疑之后,落银脚下一软,险些跌倒。
“主子您怎么了!”阿若连忙扶住落银,见她目含震惊的看着那张书桌,便问道:“那上面写什么了吗?”
“没有……”落银强强稳住情绪,道:“将书桌扶起来吧……我出去透透气。”
阿若呆呆的应了声“哦”,不知道为什么落银的脸色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难看。
刚回府的白景亭,就听下人说落银来了。
白景亭听罢高兴的吩咐了下人中午多做几道落银爱吃的菜,又问道:“睿王妃现在何处,可是在陪夫人说话?”
☆、451:真相
“并无,夫人不知睿王妃过来,清早带着少爷去城外拜佛祈福去了。王妃娘娘好像是去了秋霜院——”
去了秋霜院?
白景亭心里咯噔了一下,连忙提步朝着秋霜院而去。
……
来到秋霜院中,便远远看到,身着湖蓝色襦裙的落银背对着他,站在菩提树下,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腰,仰头望着繁茂的枝叶,似在出神。
白景亭平复了一下心绪,面上带了些笑意走近,“银儿——”
落银没有立刻转回头来,直到白景亭来至她身旁。
“舅舅来了。”落银的视线依旧是胶在菩提树上头。
“银儿……你怎么了?”发觉到落银的不对劲,白景亭怀着忐忑的心情试探地问道。
“舅舅——”落银这才转过头来看他,脸色冷静,目光却透着一股难言的复杂,“我有话要问您。”
白景亭强挂在脸上的笑,顿时凝结。
二人无言对视了良久。
最终,白景亭按捺下脸上的情绪,道:“银儿,去我书房坐坐吧。”
说罢便转了身。
十余步之后,白景亭停下脚步。
一回头,却发现落银动也未动,依然站在原处,正拿一种近乎惊惶的目光看着他。
她不信……
可是白景亭这种态度,让她害怕。
“……银儿。你再最后,相信舅舅一次吧,舅舅不会伤害你的。”见落银对自己如此防备。白景亭眼底尽是苦涩的神色。
落银静默了片刻之后,提步跟上。
遣开了随行的下人,二人来到了白景亭的书房。
落银动作僵硬的坐下,看着对面而坐的白景亭,暗暗攥紧了袖中的双手。
“外公的死,跟舅舅有关。”落银强自克制着声音的颤抖,这本是一句肯定的话。却在停顿了片刻之后,又看着白景亭问道:“是吗?”
她是不愿意去相信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
白景亭没有否认……
竟然是真的!
落银觉得像是在做梦一样。“外公在书桌下,留下了一行字……”
“原来如此。”白景亭哭笑连连,怪不得况氏死后,他在秋霜院找了那么久。也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如此说来,舅母的死也跟你脱不得关系?”落银口中的舅母,自然就是况氏了。
怪不得况氏只去了一趟秋霜院,回去便自缢了!
想必是白景亭怕她泄露,而杀了人灭口……
落银越想越心寒,看向白景亭的目光,越发的恐惧了起来。
“没错,都是我做的。”白景亭答的坦然,丝毫不打算为自己做辩解。
“为什么……”
“我本不想如此……”白景亭别开脸望向开了半扇窗的窗外。道:“可还记得当年太子妃一事吗,彼时皇上和太子面上百般属意与你,你却不愿。父亲不想勉强你,几番入宫却无法更改陛下和太子的意思……那日从东宫回来,父亲喊我去了书房,同我说……便是倾白家所有的能力,也不能委屈了你。”
“……”落银眼中顿时涌出了泪花。
“父亲一生戎马从不看重名利,但我不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白家因为你而被毁于一旦。”
“纵然如此,你也不能对外公下此狠手!解决的方法不止这一种……”落银觉得荒唐极了!
为了家族的利益动手弑父。这样可怕的事情……怎么能是白景亭这样一个孝子能做得出来的!
“我没有动手,那是我的父亲啊……”白景亭说到此处,眼中微有些湿润,他摇着头道:“这么多年以来,作为一个儿子,我能做的全都做了,可他还是像以前一样,心里只装着已经不在的二弟和三妹,后来便只装着你这个外孙女……为了你,他甚至不顾整个白家,不顾我——”
“我常常在想,要是十年期那场重病,父亲便已经走了……那该有多好。”白景亭神色怅然地道:“若是如此,他便等不到你们来乐宁,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更不会有机会得知当年的真相……走的时候也不会如此的痛苦不堪,死不瞑目了——”
如果可以的话,他真的想将那些秘密永远的埋藏起来,不让白世锦知道。
这样,在白世锦的心中,他就还是那个面面俱到,孝儒和善的好儿子。
“什么当年的真相?”落银发觉,事情远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听过你那夭折的二舅吗?”
落银怔怔地点着头。
白景亭是白世锦的正妻所出,而她的母亲白莺歌和二舅则是她的外婆青凤所出。
“是我害死他的。”白景亭冷笑了一声,问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落银看着他,觉得眼前阴冷的白景亭,陌生极了。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她自从被父亲带回来之后,父亲眼中就再没有我和我娘呣子二人了……我娘更是因为她郁郁而终,所以我恨,我恨她和她的孩子。我小的时候,每日都在想,为什么我娘死了,他们还能过得那么开心?好像死的只是一个外人一样,连带着我……也都成了外人。”白景亭说到这里,脸上尽是自嘲。
“我对你母亲的好,也都是假的,当年她之所以跟你爹私奔,实则是我在暗地里挑唆的……后来,我一边帮着父亲找她,一边派人追杀她!只是都让她和你爹侥幸逃掉了,后来便渐渐失去了音讯。”
白景亭的声音很平静。落银心中的震惊却是一刻高过一刻。
之前所有的认知,全部都被一一颠覆……
“很吃惊吧……”翻起这些往事,已经让白景亭脸上的神色已然近乎扭曲了。分明是在笑着,看起来却是格外的可怖。
他直直的看着因为震惊过度而说不出话来的落银,继续说道:“就在我以为白家终于清静了,我终于可以好好给父亲养老送终了的时候,你却突然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还回到了白家,更跟你娘当初一样。独占了父亲所有的宠爱!”
“你认为一辈子不让外公知道真相,就真的能成全你的孝义吗!不。你在自欺欺人!”落银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近乎咆哮。
“哈哈……是啊,你说的对!自欺欺人!”白景亭点着头,道:“所以。所以那天晚上我就将这些事情一一的说给了他听,这才诱发了他的旧疾……当时我就站在那里看着,看着他一点点的失去挣扎的力气,看着他至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不……”落银眼泪不停的落,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白世锦竟然是这样死去的……
她看着白景亭的眼神,如同是在看待着一头没有人性可言的野兽。
若是在此之前,有人在她面前说白景亭哪怕有半点不好,她都绝不会相信!
她最敬爱的舅舅……竟然是这么可怕的一个人!
残害弟妹。害死发妻,甚至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父亲死在自己面前……哪怕,哪怕当时他有过一刻的心软。白世锦也不至于不治身亡!
从未有过的浓重的惊惧,让落银后背开始冒起了冷汗。
“事到如今,既然什么都告诉你了,那便全部告诉你好了。”白景亭脸上狰狞的神色逐渐地平复下来,声音却是愈发的冰冷,“你初至乐宁。跟父亲见面后,几番遭到刺杀。也是我派去的人。”
落银蓦然抬起头来看着他。
“你做梦都没有想到吧?”白景亭不做停顿地说道:“可是这都是真的……一切都是我安排的,第一次被睿王爷护住了你的性命,第二次又让你侥幸脱逃……之后父亲将白古给了你,有他在,我的杀手根本没有办法靠近你。但我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你?所以,我假借了卢清芙之手,彼时她就恨你入骨,我便顺手推舟,给她出了主意——”
所以才会有后来那一出,叶记被指下毒害死陈大公子的事情!
落银眼前忽然闪过卢清芙那张描着红妆的艳丽脸庞,阴冷的笑着,跟她说:你永远不可能知道真相——
白景亭不甘的说道:“这本该是杀头的死罪,可以送你们一家人全部归西!可是竟然又让你侥幸逃掉了,没办法……我怕卢清芙会供出我,便让人去天牢杀了她,并制造出畏罪自尽的假象。”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有困扰她的谜团,全部解开了。
可是,真相却是如此难以承受……
“原来都是你做的……”落银已经没有办法形容此刻的心境。
向来处处维护她,疼爱她入骨的舅舅,暗地里竟然百般算计她,想让她死……
“你不知道我为了除掉你,花了多少的心思!我怕就怕你会回到白家,可是我机关算尽,到最后你还是回来了,怪的了谁?”白景亭说着,忽然伸手攥住了落银的左手手腕,怪笑了一声,道:“你可能还不知道呢,我在这个手镯里曾经下了寒蛊,就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它就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你的性命——”
落银大惊失色,连忙就要抽回手来。
☆、452:求求你们
然而手腕却被白景亭越攥越紧,“可是我没想到,最终还是被你二娘察觉了,不知道怎么就解了寒蛊……那日他们来了白府找我,却误认为是况氏下的蛊想要暗害你,根本没人怀疑我,甚至……他们怕你知道了之后跟我生了隔阂,便将此事瞒了下来!你们一个个的都这么信任我,哈哈哈……你说是不是很可笑?”
落银只觉得周身如同坠入了冰窖,冷的她不停的颤抖,耳边俱是白景亭阴鸷的笑声。
“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吃下它一个时辰内,便能无声无息的死去……旁人什么也看不出来。我早料到这一天会来临,一直随身带着。”
落银摇着头,耳边白景亭的声音越来越模糊。
渐渐的,她发觉自己好像动不了了,眼睛也越来越沉。
想要张口,却只能发出微弱不清的声音。
“舅舅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是明白的太晚了,一切都太晚了,是舅舅对不住你……”
落银觉察到,有一只温暖的大手落在了自己的头顶。
只片刻,便使她彻底失去了意识。
……
“王妃在哪儿?!”
荣寅和叶流风自马上跃下,荣寅一把便揪住了白府守门家丁的衣领。
“睿,睿王爷……小的不知道啊!”家丁吓坏了。
荣寅一把甩开他,大刀阔斧的走进了府内。
叶流风紧跟其上。
跟所有的人不同。叶流风心里一直怀疑白景亭!
只是一直没有确切的证据来证明,再加上落银这几年来再没遇到什么危险,叶流风便没再纠结于此事。只当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就在昨晚在叶家,叶流风意外发现白景亭会武功……
一夜的辗转反侧,叶流风细细回想了当年于黑衣人交手的招数,几乎确定了就是白景亭!
这才急忙赶往睿王府,想要告知落银真相,要她小心提防。
却不料,一来到睿王府就被告知落银只身来了白府!
荣寅听完叶流风说明此事。备受震惊,当即就策马急急忙忙地赶来了白府。
他怕落银会出什么事情……
而且他心中有一种很强烈。很不好的预感!
待荣寅和叶流风带着阿若和香药找到白景亭的书房之时,只见落银趴伏在椅边的小几上,脸色苍白无血色。
却不见了白景亭的人影。
“落银!”
“主子!”
荣寅飞奔过去,一把扶起落银。“落银,你怎么了……!”
叶流风忙走过来,在落银鼻尖探了探,冷峻肃杀的脸色立即便松了下来,道:“只是昏迷了而已。”
由此看来,她肯定已经见过白景亭,并且知道真相了。
“你先带银儿回去,这里交给我。”叶流风对荣寅说道,便折身出了书房。
此事必然要有一个了结。
荣寅将落银打横抱起。大步流星的出了白府。
守门的家丁见到这情形,顿时都是吓白了脸……
※
“去喊方瞒!”
一踏进睿王府的大门,荣寅便急声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阿若拔腿便朝着方瞒的院子跑去。眼泪都顾不得去擦。
很快,王妃出事了的消息就传遍了整个睿王府。
王妃自打从有身子以来,府里真的没有安生过!
消息传到水婆婆的耳朵里。
“出事?出什么事了!”水婆婆站起身,满脸厉色看向香蜜。
不知道她是在紧张灵女,还是在紧张落银本身。
“奴婢暂且不清楚,据说是昏迷着。情况不明……”
水婆婆闻听,当即便出了房间去。
两个时辰后。
叶家。
李方氏正和月娘坐在廊下绣花。月娘显然是心不在焉,扎了好几次手。
“到时候银儿的孩子生下来,第一件衣裳一定得是长辈绣的才好,也是你这个做外婆的心意啊……木莲和木松的可都是我绣的。”李方氏笑吟吟的,铃儿四月初生下了一子,取名木松。
李方氏一个人自顾自的说了许多,却不见月娘有任何回应。
一转头,却见月娘手中的绣绷子已经放到了腿上,正呆呆的望着前方。
“诶!你这是想什么呢!”李方氏好笑的捅了捅月娘的胳膊。
月娘顿时回神过来,有些尴尬地道:“嫂子你方才……说什么了?”
李方氏奇怪的看着她,“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我发觉自打银儿有身子以来,你就一直这个样子!”
“没,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些困乏。”月娘敷衍着。
她自然是不能将落银肚子里这孩子的利害关系说给李方氏来听。
随着日子的推移,她现在已经是成日成夜的睡不着觉了。
可怎么办才好……
月娘不禁又锁紧了眉心。
李方氏哪里能看不出她没说实话,刚想再多问几句,却见叶六郎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月娘顿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站起身问:“怎么了?”
叶六郎一脸急色,“睿王府的人过来说是银儿出事了!我们快过去看看!”
李方氏惊叫了一声,和月娘一样,手中的绣绷子砸在了地上,她一把拽起月娘的手,道:“咱们快去!我也去!”
月娘脚步虚浮而急促,头脑嗡嗡作响的跟在叶六郎身后。
然而三人刚来至大门前,却见白府的家丁匆匆忙的过来了。
“叶老爷……!”还没到跟前。那仆人便喊道。
“出什么事了?”叶六郎正忧心着女儿的事情,有些急躁的问道。
却听那仆人石破天惊的嚎哭了一声,而后便道:“我家老爷。我家老爷他去了!”
“什么!”月娘几人齐齐出声,莫不是惊的瞪大了眼睛。
竟然……是来报丧的!
白景亭昨晚还过来了,不是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没了!
白家连个旁支也没有,汪氏带着白明印去城外还没回来,家里没有一个能主事的男人,管家只得让人来找叶六郎。
“这。这可怎么办……”月娘心急如焚。
“你跟嫂子去看银儿,我去白家!”叶六郎当机立断地说道。
“也好!”月娘点着头。被李方氏扶着上了马车。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出了这么多的事情……
月娘和李方氏忧心不已的来到了睿王府,即刻有下人引着二人来到了明玉院。
内室中,荣寅正坐在牀边。水婆婆和方瞒站在一侧。
“银儿!”月娘几步奔了过来,见女儿脸色和嘴唇都白的吓人,顿时慌了神。
李方氏问:“银儿情况怎么样了?”
“……身体暂无大碍。”方瞒道。
“那……孩子呢?”李方氏听出了方瞒的话外之音。
“暂时还说不定,要看醒来后的情况。”方瞒面色堪忧。
水婆婆在一旁冷声道:“若是真的没了,说不准也是她的造化。”
没了倒是省事了。
李方氏没见过她,也不知内里情况,此刻听这老太婆说这么难听又奇怪的话,顿时拉下了脸,忍着气没说难听的话。她又问道:“为什么会昏过去?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了?”
而且按理来说,孩子都八个多月了,不可能那么轻易就……
呸呸呸。事情还不一定呢!李方氏在心里暗骂了自己嘴臭。
月娘看向荣寅,“易城,可是你……?”
纵然不想要这孩子,也不能如此伤害银儿的身子啊!
荣寅坐在牀沿边一言不发,视线始终放在落银的脸上。
方瞒见月娘误会,忙解释道:“照王妃的情况来看。应当是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才会导致胎象大动。再加上之前情绪也不太稳定,所以才导致了现在的情况——”
“什么巨大的刺激……”月娘怔怔地看着牀上的女儿。
女儿的性子她是知道的,从怀孕到现在不管遇到怎样的事情,都没见她动过胎气,而到了这个时候……又能有什么事情刺激到她?
……
落银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日清早。
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就见荣寅靠在牀边,阖着眼睛。
看这样子,像是守了一整夜。
落银微微动了动身子,却觉下腹处疼痛无比,她忍不住痛吟了一声。
荣寅被这细微的动静给惊醒,一转脸就见落银睁开了眼睛,顿时喜道:“醒了……觉得如何了?”
落银疼的抽着冷气,道:“肚子好疼……”
“岳母!”荣寅顿时面朝外室喊道。
月娘执意要守在这里,也是一夜没有回去。
此刻听得荣寅的喊声,即刻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二娘,一定要保住我的孩子……”落银一把捉住月娘的手,眼中含着泪光,乞求道:“我求求你们,不要伤害他……”
她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再护着孩子。
荣寅被她眼中仓皇惊惧的神色刺伤,面色不忍的别过头去。手中握着的,是打算喂落银吃下去的药丸。
“二娘答应你!快别说话了,躺好——”月娘安抚着女儿说道。
细致的查看了落银的情况,月娘既喜且忧。
“怎么样了……”荣寅紧张的问道。
他不知道自己想听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如果孩子没了,他该高兴还是难过?
如果孩子还在,那他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做……
☆、453:洗骨
当日午后,落银方从叶流风的嘴里得知白景亭已经去世的消息。
落银大感震惊。
当时白景亭的样子……后来又拿出那粒药丸,她以为是要逼她吃下的。
原来,是为了他自己准备的……
“这是他临死前,要我交给你的。”叶流风交给落银一封信,道。
这件事情,他暂且没有跟叶六郎说,知道的只有他和落银荣寅三个人,现在外面的人只认为白景亭是突发了怪病猝死的,包括汪氏和白明印在内。
落银靠在牀头,将信纸打开了来看。
统共不过五六句话。
除了道歉的话之外,便是恳求落银能将此事保密,随着他的死,一切都该彻底结束了。
他已经不是个好人,不是个好儿子,可是他最后想做一位好丈夫和好父亲,他不想拖累无辜的汪氏和明印。希望他们能好好的活着,而不是因为有他这个十恶不赦的存在,而遭世人诟病。
最后还说,他其实早就已经后悔了,在落银帮白家化解危机之时,就已经后悔了。
若说之前对落银的好都是虚情假意,那么之后……便是出自内心的疼爱和弥补了。
……
落银将信纸放下,仍旧有些不能接受。
短短的时间内,她的舅舅白景亭就这样走了。满怀着负罪感,离开了人世。
或许……这样也好。
落银冷静下来后。这样想。
对于白景亭来说,或许只有这个结果才能获得解脱。
让他一辈子背负着这些秘密和内疚,才是最折磨人的。
一个人做了坏事。并不难捱。难捱的是,做了坏事之后却良心发现,日夜活在悔恨当中不能自拔。
想必这些日子以来,白景亭过得极其辛苦吧?
“二伯,这件事情……我们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沉默了良久之后,落银出声道。
“随你。”叶流风一副这本来也就跟我没关系的表情。
二字言罢,便起身欲走。
“二伯!”
牀上的落银却突然喊住了他。
叶流风没有回头。只是停下了脚步。
落银笑着道:“谢谢您。”
这么多年来,叶流风对她的疼爱。只是不表现出来而已,她感受的到。
“好生歇着吧。”叶流风唇角弯了一下,便提步走了出去。
亲自将叶流风送着出了睿王府的大门,荣寅才又回到明玉院。
“不逼我吃药了?”见他走进来。落银笑着说。
荣寅无奈的叹了口气。
都什么时候了,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呢。
“过来坐着,咱们许久没有好好说过话了……得有半年了吧。”落银一反平日里对待荣寅的防备。
荣寅哪里不知道她的心思,不过是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现在反抗不得,便用上了缓兵之计。
他明知如此,却还是乖乖的走了过去。
正如落银所说,他们的确太久没有好好的说过话了。
落银刚想将准备好的话说出来,却被荣寅抢在了前头开口。“你真的……很想要这个孩子吗?”
荣寅看着她,目光柔的像是一汪水。
落银不知道荣寅这忽然转变的态度是为了哪般,不由地怔了怔。
她本来还想欲擒故纵。使计稳住他呢……怎么看他这副样子,根本不需要自己多说什么了?
好一会儿,落银才点了头。
“这孩子大难不死……说明老天爷都想我将他生下来,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孩子。”落银握住荣寅的手,放到她小腹处,笑着道:“你还没有摸过他呢……”
荣寅的手掌有些僵硬。
“他经常踢我。顽皮的很,肯定是个男孩儿。”落银笑容灿烂。
荣寅的声音忽然有些低哑愧疚。“对不起,我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也没有尽到做丈夫的责任……”
自从落银怀孕以来,他便没有过一天的好脸色,想尽了办法要为她堕胎。
“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落银笑的无害至极,心里却有个小人在说着:你知道就好!现在我怀着身子不跟你计较,等以后你看我怎么跟你算这笔账……
荣寅正为妻子的大量而感动,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记恨上了。
夫妻二人说了约莫半个时辰的话,直到落银渐渐有了疲态,荣寅看着她躺好,为她盖好了被子,方出了房间而去。
荣寅去了水婆婆这里。
而且……气势汹汹。
显然,方才被落银洗了脑的他,此刻俨然已经将自己摆在了一位父亲的位置上。
“王爷来作何。”水婆婆口气一贯的冰冷。
“请水婆婆帮忙——”相比于前些日子好声好气的请求,荣寅这一回显得十分冷硬。
水婆婆冷哼了一声,不愿同他多说。
“婆婆既然来都来了,又焉有不救的道理?”荣寅目光逼人。
“当初若非你拿剑架在我的脖子上,我又怎肯随你们前来!”想到当初荣寅他们的举动,水婆婆仍旧觉得生气。
“那晚辈便明白了——”荣寅冷笑一声,眼中寒光尽显,“请恕晚辈无礼!”
话音刚落,便霍然抽出了腰间的利剑,动作果决的指向了水婆婆。
“亏你还是举国敬重的英雄人物!如此又同匪贼有何区别!”水婆婆怒骂道。
“事到如今,为保全妻子性命,荣寅不得不出此下策,若是婆婆肯帮这个忙。晚辈日后一定将婆婆当成长辈来尊敬奉养,再来偿还今日不敬之过——”
任由荣寅软硬兼施,水婆婆却丝毫不为所动。“要保全她性命的方法不止一种,是她自己固执,非要生下孩子,关我何事!”怪也怪那孩子命太大,这般折腾竟然还平安无事。
“落银是固执!”荣寅握着剑柄的手逐渐收紧,“可婆婆何尝不是同样的顽固!落银的固执乃是出于做母亲的缘故,而试问婆婆又是为何?不过是一个早已没有存在意义的灵女传承罢了!”
“你——”
“落银什么错都没有。不该平白受此磨难……”荣寅的目光沉痛无比的看着水婆婆,道:“还请婆婆无论如何也要出手相助。”
水婆婆松弛且长满了白斑的脸上。极快的闪过一抹复杂。
都在跟跟她打人情牌!
就她一个人没有人情味一样……
二人就此僵持了良久。
水婆婆收回同荣寅对视的目光,看着肩上的利剑,问道:“这就是你求人的方式?”
“婆婆肯帮忙了?”荣寅眼中升起了希冀。
“能不能成功还是未知之数。”水婆婆没好气地说道。
荣寅大喜,即刻收回了剑。
“我见昨日她的情况。当是等不及足月出生了,没剩多少时间了,带我过去吧——”瞥了一眼高兴的不行的荣寅,水婆婆道。
“是!晚辈这就带婆婆过去。”荣寅的态度不是一般的恭敬。
水婆婆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的是被这群人给磨得没有法子了。
同时,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和释然,自内心最深处油然而起。
迈出这一步,真不知是对还是错……
水婆婆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
得知了水婆婆终于愿意帮忙的消息。月娘和叶六郎,纪海和叶流风都赶了过来。
“怎么样了!”叶六郎来到明玉院,便问道。
“婆婆和落银已经在里面了……”荣寅的神色有些担忧。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月娘宽慰道,她虽然没有见过水婆婆施展过这洗骨之法,但当初她曾听说过,此过程十分可怕,要将灵女体内的血全部换掉,洗髓换血。非常人所能承受。
但她了解水婆婆,既然答应了。便一定会尽力的。
不多时,便听得一声极为惨烈的痛呼声自里间传出,并着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
“落银!”荣寅大惊不已,作势就要冲进去。
叶六郎也冷静不到哪里去,连忙要跟上。
“不行!结束之前谁都不能进去,不然影响了婆婆,后果不堪设想!”月娘连忙拦住两个人,面色紧张的劝阻道。
“是啊,应当不会有事的……”纪海劝道,“实在不行,我们在这儿守着,王爷和三弟先去外头等着吧。”
“不行!”荣寅和叶六郎异口同声地说道。
这种时候,不陪在银儿身边怎么行……
见二人这如出一辙的表情,纪海噎了噎,只得不再多劝。
然而接下来从里面传来的刺耳的痛叫声,几度要击垮守在外头的人,最终是纪海实在不忍心听下去,噙着泪出了明玉院。
银儿这孩子真的是命运多舛,希望经此一劫之后,后半生都要顺遂平安才好,再不要有什么磨难挫折了……纪海在心里默念道。
落银的声音渐渐微弱到不可闻,荣寅等人的一颗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
直到暮色四合之际,四处点起了灯,水婆婆适才走了出来。
“婆婆!”
“婆婆,银儿如何了!”
几人忙地迎上去,都妄图想从水婆婆的脸上寻找出答案来,可这尊老佛爷的脸色儿偏生从来看不出什么,于是一个个的,只得屏息等着水婆婆的回答。4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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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4:大结局
“已经没事了。”水婆婆的目光从各人脸上扫过,交待道:“我将她扶到了牀上歇着,一个时辰后我会再过来看,这一个时辰内让她好好歇着,你们谁也不能进去打扰。”
几人忙不迭的应是,已是将水婆婆看成了有再造之恩的大恩人,哪里还敢不听她的话。
于是,任由荣寅再想冲进去看看落银现在如何了,却也只能强自按捺住。
百般焦急下,只能紧紧盯着铜壶滴漏,盼着这一个时辰能赶紧过去……
一个时辰后,换了衣裳收拾干净了的水婆婆,果然过来了。
一行人这才涌进了内间。
却见床上的落银睁着一双眼睛,看那样子,像是醒来有一会儿了。
“太好了!银儿真的没事了!”
荣寅叶六郎等人高兴的没了形儿,唯独叶流风还算淡定。
“觉得怎么样?可有哪里不舒服吗。”水婆婆垂眼询问道。
落银微微笑着,对她摇摇头,“我觉得很好……”
像是脱胎换骨一样。
“落银……”荣寅坐在床沿,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动的眼睛都红了,英俊的脸上写满了喜悦。
然而众人却见落银忽然抽回了手,一脸不悦且防备的看着荣寅。
荣寅愣了愣,“怎么了?”
“你是谁?”落银一双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你说什么……”荣寅僵硬的笑了笑。“落银,你别吓我——”
视线中,落银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道:“我不认识你。”
荣寅神色大骇地看向水婆婆,问道:“婆婆,落银她这是怎么了!”
水婆婆神色平静的看了一眼牀上的落银,淡淡地道:“应当是后遗症罢。”
这么严重的事情,要不要这么轻描淡写啊!
荣寅脸色反复个不停。
“人不是好好的吗?”水婆婆一副你作何大惊小怪的模样,离开了内室。
留下了一筹莫展的众人,和一脸茫然无知的落银。
※
接下来的十余天里。睿王府里一般是这样的——
阿若喊道:“王爷快去西街,王妃要吃李记的酸枣儿!要您亲自去买!”
荣寅丢下手头的公文。火急火燎的从去西街。
买回来后——
“王妃说不想吃了,丢掉吧……”阿若一脸无辜。
丢掉后——
阿若小跑过来,“王爷,刚才买回来的酸枣儿呢。王妃说突然又想吃了!”
荣寅:“…………!”
“王爷?”
荣寅深吐了一口气,起身道:“我这就去……”
阿若偷笑着回到内室。
落银正伏在软榻上,一左一右有香草和香药拿蒲扇扇着风。
香药瞧了一眼外头的大太阳,不禁觉得自家王爷有够可怜的……这十来日下来,失了忆的王妃是变着法儿的折腾王爷啊。
偏生水婆婆还道,这是好事,有利于恢复记忆。
于是,荣寅便更是心甘情愿、义不容辞、任劳任怨,只怕落银一句话。他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不会皱一下眉。
可怜归可怜,但是想想之前王爷成日Ъ着王妃堕胎。香药竟隐隐生出了一种解气的感觉来,这种不太厚道的情绪,让香药觉得有些苦恼……这好像不是一个称职的下人该拥有的想法啊……
“王妃,您可记起什么来了吗?”香草轻声问道。
落银舒服的眯着眼睛,含糊不清地“唔”了一声。
香草叹了口气。
这肯定是还没记起来啊……
其实想想,王妃记不记得起来对她们好像也没什么影响。
就是委屈了王爷。连个手都不能碰,还得跟个奴才似得。被使唤来使唤去。
“王妃,婆婆亲自炖了养胎补气的药膳——”外间传来香蜜的声音。
“香蜜姐姐快进来吧!”阿若打起帘子,笑嘻嘻地道。
香蜜将药膳端到落银跟前,笑着道:“大热的天儿,婆婆在厨房呆了一个多时辰,就为了给王妃炖这个呢。”
落银闻着这股味儿便不大乐意吃,但听香蜜这样说,便不忍心拂了老人家的心意。
被香草扶着坐了起来,落银尝了一口,竟然发现味道不错。
水婆婆真是越来越细心了……
从一开始的生死不问,变成了一个处处关心落银的长辈。
好比是踏出了第一步,剩下的许多步便刹不住了……
也不光是水婆婆,月娘纪海等也是一样,日日都要过来看看,一看便少则是两个时辰,也不管失忆了的落银听不听得明白她们在说什么,嘱咐个不停。
睿王府上下,得了王爷的交待,下人们更是打起了十万分精神来伺候王妃娘娘,不管落银提出什么样奇怪过分的要求,一律都得答应下来,不仅要答应下来,还要笑着答应下来……简直是要将人给捧上了天。
阿若时常感叹:怪不得人家说孕妇最大……这真的是比做皇后还要舒坦。
时过黄昏,落日西沉而去。
荣寅一身疲惫却满面笑意的从外头回来。
万青跟在他后头,手中提着、脖子上挂着买回来的东西,大有满载而归之势。
主子被折腾,他这个做奴才的更加不好过啊!
望着‘不提东西不知脖子累’的主子,万青欲哭无泪却又无比庆幸的想:好,很好,今天也顽强无比的活下来了……
……
三日后,晚间。
用罢了晚饭。落银被阿若扶着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之后,便回了卧房。
刚在牀上躺好,却见荣寅走了进来。
“你来干什么——”落银一副质问的表情。
“天黑了。我睡觉啊。”荣寅答的不能再理所当然,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牀边,除掉了外袍。
“你睡你的觉,你来我这里作何!”落银没好气的瞪着他。
这些日子来,因为她不许荣寅接近自己,荣寅惯来是歇在客房的。
“媳妇儿……”荣寅嬉皮笑脸的在落银身边躺下来。侧卧着看着她,道:“好了。都多长时间了,还没消气?”
落银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他。
荣寅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荣寅冲她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你没失忆。”
“胡说!”
荣寅一副你别装了的模样,笑望着落银道:“我早就知道了。那晚上你睡觉说梦话,还喊我名字来着——”
“你都歇在别处,怎么可能听到我说梦话?”落银撇撇嘴。
“你不知道啊?”荣寅佯装着一副惊讶的表情,道:“每到下半夜我就回来睡了——”
大概是因为肚子里有个小的,近来落银睡的特别沉。
“你——”落银气的瞪大了眼睛。
荣寅就只是笑眯眯的看着她。
最后,反倒是落银先没了底气,轻哼了两声,道:“你既然早就知道了,为什么要等到今天才说?”
“我喜欢被你使唤——”荣寅一副讨好的模样。
落银转过头去。怕笑出声儿来,道:“你既然这么喜欢被使唤,那干脆我就一直‘失忆’下去好了……”
荣寅立刻急了。忙就道:“别啊!你好好的,也一样可以使唤我……我保证服从命令!”
“真的?”
“真的——”
荣寅说着话,便伸出了手去,放在了落银圆滚滚的肚子上。
“你别碰我!”落银拔高了声音道。
“又怎么了……我都跟你认错了,咱们不是达成一致了吗?”荣寅声音委屈的很。
“不是……”落银的声音颤了颤。
“那又是为什么?”
“我……羊水破了……”落银的声音抖得更厉害了。
“什么?”荣寅没听太清。
“我……好像……要生了……!”
“要生了!?”荣寅即刻弹坐起来。
不多时,王府里就被“王妃要生了”的高亢喊声充斥……
在王府上下手忙脚乱之中。接生的水婆婆显得淡定极了。
一个时辰后。
便有婴儿的啼哭声划破了夜色。
“这么顺……”水婆婆不由地咋舌,她在青玉庄里给族人接了一辈子的生。都没见过生的这么顺利的。
本以为这丫头的身子不甚好,前前后后又经历了不少事,只怕生的时候会极其困难。
为此,水婆婆还准备了很久……打算打一场硬仗的。
却不料,这两个孩子不及她反应,就一个接一个出来了……
没错,是两个。
一男一女,龙凤胎。
“婆婆……”落银生的顺利,自己也没觉得费多大劲儿,此刻还有力气开口。
水婆婆看着她。
“我有个问题想问您——”
“什么问题?”
“倘若当初您没有给我洗骨,我坚持将孩子生下来……会怎么样?”
说是怀的男胎就安全,怀的女胎便要将姓名搭进去。那么,一男一女呢?
水婆婆嘴角抽了抽,道:“青玉庄里的灵女没有生过这样的……我也不清楚……”
什么叫没有生过这样的……落银觉得,这句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啊。
“快给孩子取名吧,原本想了一个,这下不够用了!”荣寅高兴的合不拢嘴,也顾不得去忌讳产房不干净不吉利,一手抱着一个,跟落银说道。
……
不多时,王府上下再次被嘹亮的喊声充斥,只是将“王妃要生了”换成了“王妃生了俩”……
老管家听到消息,简直是老泪纵横,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是啊,太好了!”万青也跟着哭了,脸上的神色甚至要比温伯还要激动上许多。
太好了,终于生了啊!
他再也不用天天把腿跑断,满城找吃的的了!
再也不用受这个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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