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王颖以“监护人”名义收购的两个公司,绿光的全名意译成中文,为“绿色的光明”。看名字便不难猜测,做的乃是低环境损耗的新技术、新产品。
兴趣使然,王颖主要看中它的研发中心。
另一个乃灰石有限公司,是以公司驻地命名的。
灰石并不是上市公司,无法通过强行买入股票来收购。王颖动用各色手段拿了几笔大单子,以那些油水丰厚的生意为条件,谈判成为合伙人;紧接着又把刺头们梳理了一遍,恩威并施之下,才真正入主了灰石。
而这一个,王颖拿来看家护院。
在帝国境内,由于制度使然,灰石公司不能设立分公司。但作为雇佣兵,在这个全球主旋律为和平的时代,国际化才是取财上策。所以灰石公司,在内,拥有各个军事强国的退伍特种兵,包括帝国的;在外,于全球所有“不那么安分的战略关键地区”,均有人脉关系。
因为雇佣兵的生意,最赚钱的不是冲锋陷阵,而是拿人钱财,给人情报、帮人打杂,或者给双方搭线收其中介费,倒卖一些物资捞取差价等等。
广为人知的“风险越高,回报越高”这句话,放在雇佣兵业内,还漏了后面一半,那就是“短期或许,长期相反”。
缘故很简单——命只有一条,而生意是永远做不完的。
简化来说,对公司而言,与其高危任务组织一次每个赚十万,去十个死五个,雇主抚恤金——如果有的话——以及保险归死者遗属,公司入账五十万,另外往往没准还得出点钱,最后盈利不足四十万……还不如低危任务一次每个赚一万,每次去十个,来个六次就是六十万!稳稳胜过前者。足足高了百分之五十。
对个人而言,自然更不用说——除了少数爱找刺激的家伙,谁乐意赚脑袋别在裤腰上的钱?!
都是没办法!找不到更好的出路。
王颖正是利用这一点,以大笔“低危险与零危险”的生意为条件,令灰石公司无法拒绝她的收购。
“乔,我是劳拉。早上好。”
“啊,早上好,劳拉!很高兴接到你的电话,看来你昨晚没有去听音乐会。这对我们大家而言可是个好消息。不过——伯纳与庞他们已经在路上了,两个半小时后会抵达你那儿的机场。”
“缺席投票?我记得每个合伙人都有一票否决权。”
“噢,当然!当然有!不过,我们开电话会议的时候你那儿还是凌晨,何况这只是一笔小支出,额度没达到全席会议的下限;另外,布林先生也十分赞同——我记得你还有好几个月才成年吧?而且庞不是很英俊吗,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们呢?有他们开车跑腿不是挺好的吗,毕竟费用是公司承担。”
布林是王颖在南方大陆的代理律师,也是主理私人律师。不过那位布林先生没有帝国律师执照,而且需要坐镇绿光,此外还得按时飞往联盟去监督基金的运行情况。所以一般而言,布林只与王颖用电话会议联系。
“我讨厌的是保镖,不是某个人。”
“其实保镖也能很可爱的!”
“嗯哼。”
“好吧……不管怎么样,劳拉,这次你千万不能再拒绝了。注意安全是个好习惯,而且这不仅仅是为了你,还关系到我们整个灰石公司、乃至更多的人的生计问题。就算是为了让大家的心脏都安稳一点,好吗?我想老王先生从天堂看下来见到那个糟糕的歌剧院也会同意的。”
“我知道。我同意让他们来这儿轮班渡假。”
“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过,低强度任务,嗯,的确差不多。对了,你打电话肯定不是为了问这个,有什么好消息吗?”
“没有好消息,只有一个——危机。”
“危机的意思就是危险与机会并存。说吧。”
“我的朋友的哥哥在剧院里。”
“……那个剧院?一夜之间举世瞩目的那个?”
“是的。”
“我马上过来,和安迪一块儿。那个倒霉的男人是干什么的?他的职业、家庭、信仰——你看,劳拉,目前的情况,动手无论如何轮不到我们,只有谈判;而谈判要人的话,有些东西会产生微妙的影响,譬如一个信仰真主的人质就比一个信仰上帝的更容易获得进展。”
“我不知道。我会尽快把他的资料发给你。有路子吗?”
“我没有,但安迪可以试试。不过你得明白,劳拉,这种事谁也无法保证什么。就算这一秒控制了百分之九十的局面,下一秒也可能被翻盘。何况我们远没有那么胜券在握。”
“我明白。”
“那么,回头见?”
“回头见。”
王颖挂了电话,车子里一下子显得特别安静。
田帅在裤子上擦擦手汗,但他自己没自觉:“你有办法?”
“确切而言,我们两边的资源合作一下,或许可以试试。”
“噢。合作?”
“我能找到合适的中间人,去尝试谈判你哥哥的事。但这个人怎么与剧院里的劫匪获得联系,得看你那边了。这里毕竟是帝国首都,而我的人不具备外交官的身份。”
田帅缓缓点头:“我知道了。应该可以。”
王颖开始用手机编写短信:“告诉我你哥哥是干什么的。他们或许能多挖到一点路子。如果有别的人脉,也都说出来。”
“我大姨跟我舅是畅科软件的创始人。我哥他是公司的营销副总。我妈心脏不好,这事儿肯定瞒着她。”田帅探手拍拍孙叔的椅背,“那边知道了吗?”
“知道了,昨天晚上就知道了。总经理调集现金,同时找了老同学,想让联邦大使进去谈时,把老板捎带出来。但老板是这边的身份,所以希望不大。”
“那怎么不告诉我?!”
“已经很晚了。先跟那边通了情况,这边又去打听了下消息。所以——”
田帅沮丧摆摆手:“行了,我懂了!”
王颖失笑,把这一段也输入了短信里。
田帅不解:“这个也要说吗?”
“联邦大使在先。如果不成,那就是一个人质被提及两次。你还想瞒着中间人?会搞砸的。”
“噢。”
“还有呢,你爸会帮忙吗?”
“会——”田帅说话声音小了下去、语速也变慢了,“我爸是中将,姓傅。”
王颖一讶:“皇室?”
田帅有片刻没吭声,然后面无表情闷声道:“他没出五服,我出了。”
“十服也没用,这放在今天可不是什么好消息!”王颖斩钉截铁下了结论,又话锋一转,“不过,这样至少不用担心搭不上线。对了,你跟你妈妈姓,那你哥呢?说真的,跟你一样会比较好。”
正文44、涟漪(三)
“跟我一样。”田帅轻声道,说完仔细端详王颖。王颖忙着编写短信。田帅放松了大半:“他叫田旭。旭日东升的旭。你输的汉字?”
王颖“唔”了一声:“乔懂英文、汉文、法文、俄文,以及阿拉伯语。”一边说一边迅速按键输入字句,“畅科软件有做慈善吗?如果是援助了那些帮助战地妇女儿童的组织,或者贫困地区医疗援助之类的,那就更好了。要是给老兵组织送‘八一’礼物的,那就别提了。你懂的。跟公司要一份资料吧,记得梳理一下。”
“这个很容易,有现成的。我也发个短信。”田帅摸出了手机,又疑惑,“但是这个有用吗?”
王颖发送了短信,把手机往包里一丢,往靠背里一倒:“他们有四位数的人质。他们是抱着目的来的。这意味着他们会进行谈判、会对外进行呼吁,甚至要求媒体播放。而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在商谈过程中,为了表现诚意,为了减少竖敌,他们会释放一些情况相对特殊的人。比如儿童、急症病人、孕妇,以及外国人。前三者不用说,外国人是因为他们不想跟整个世界、跟所有国家与地区、所有跨国公司作对,事实上他们也承受不起那个后果。”
田帅听完,呆呆道:“是这样没错,但——”
王颖转头看田帅:“但什么?”
“但——”但是你为什么会这么熟悉这些东西?田帅咽了口唾沫,干巴巴问:“但是,你不生气吗?”
这是没说完的问题吗,还是换了一个?
王颖看着田帅的眼睛,有些疑惑。
田帅垂下了目光,又看王颖,提醒道:“你看,我爸是当兵的,我妈做财务,而我哥做市场。他们的工作跟我姨父的都不一样。先前,军训那会儿……我没告诉你。”
王颖这才想了起来,顿时眉头一皱,不等田帅缩完脖子,马上又展平了:“先办正事”
田帅乐了一下,又立即觉得这会儿高兴不合时宜。
不过,王颖虽然生气,却不像是很生气,这无疑是个好消息;然而,田旭还在歌剧院里,当然一切都有希望,并且这也不是他头一次经历这种事了……忧虑焦虑当然有,可要说吓得魂不附体那就太矫情了结果田帅一小半松口气,一大半担心,而一大半的担心里还有一部分信心与期待……田帅纠结了他也说不清楚自己这会儿什么感受。
车子起先走的是机动车道八条、六条的大路。开到能遥遥望见歌剧院的时候,拐弯钻入了四机动车道的小街;又开了一段,靠边停车。
这是一片普通的商业住宅区,有门岗值班房但大门建得不算气派。而现在,小区外的街边停满了车。
都是好车。平均一下,价格足以用百万计。一小半的车里,有司机等着。
毫无疑问田帅的座驾属于拉后腿的那一类。
孙叔留在了车上;贺叔下车,领着两人往前走。
干冷的风吹在脸上,小刀子一般。王颖顺势把围巾拉上了鼻子,习惯性一扫四下环境,见了车子,顿时心下了然;一想到这些车主人的钱是仗着什么来的,登时极度不虞,唇角冷冷一翘,讽然瞥了眼田帅:“你哥也不买个好的,不怕丢脸么”
田帅意外看王颖,不完全明白、但又大致明白,虽然不高兴被刺,然而到底是心疼居多,轻声道:“我哥后来又买了,这车子接送我的时候居多,主要是高中三年,所以换好的没必要。”
王颖突然觉得无力,也有些不好意思。田帅想笑又不觉着不该笑,趁机抓了王颖的手、拉了王颖往前走。
两人都没戴手套,所以走了没几步,王颖把田帅的手塞进他兜里,自己也往兜里一戳。
田帅微有悻悻然,回头看看王颖,缓了一步等了等。
孙叔在后方车里瞧得清楚,忍不住笑了半下,往后一仰、假寐。
三人走了六七分钟,拐了两个弯,就到了一道小门门口——也不知道是侧门还是后门。
大冷的天,门外没人,门内墙后避风处,坐了个裹着军大衣跺脚的年轻人守门,二十几岁,看不到肩章。
守门人看看贺叔与后面两人,没有拦人。贺叔也没与守门人打招呼,领着两人熟门熟路往里走。穿过院子,进了一幢半新不旧的六层建筑,避开一二两层忙忙碌碌的人们的视线,没去搭电梯,从洗手间旁装着消防通道指示灯的楼梯,直上四层;而后穿过长长的走廊,走向最东边的417室。
“这边。”
417至东边尽头的短短一段走廊里,烟雾缭绕。因为天冷,没开窗。六个男人在其中。三个在低声说话,两个等在一起没吭声,其中一个手指间夹着烟;最后一个蹲在地上、背靠着墙,正抽闷烟。
贺叔示意两人进室内,跟田帅道:“我去看看怎么样了,你们俩瞧着太起眼,不好过去。”又问王颖,“对了,机场那边几点到?让小孙去接一趟。”
“飞机要十个小时左右吧。”
“航班知道吗?打个电话问问吧。”
王颖微微无奈:“其实——等乔到了,伯纳他们肯定有车了。”
田帅大奇:“到底有几拨人?”
这还真不好说。王颖无辜,扳手指:“高手已经快到了,合伙人刚出发,中间人应该正在联络。所以至少三拨。”
田帅有些傻眼。贺叔抓住了关键:“第一拨已经快到了?”
“给我的保镖两小时之后,抵达这边的机场。”
“那让小孙接他们吧。牌子上写什么?”
“不用管他们。他们里头至少一个人懂中文。过来肯定带了钱,也有我的地址。打的去就近的酒店,兵分三路,一头找房子,一头租车,一头踩盘子,两个小时足足够了。然后吃饱喝足,一头来我这儿,一头去接乔。而且——”王颖看向田帅,“一天二十四小时一周七天,三班倒或者四班倒,不止四个人,你那车坐得下吗?另找车子,再去机场,没准已经赶不上了。所以,让他们自己坐大巴、打的好了。”
贺叔无言了一瞬,道:“我一会儿就过来。”见两人点头,便走了。
田帅也无言,劝王颖道:“他们也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然后?”
“客气点啊?”
“我抠门?”
“唔——也没有啦。”
说是这么说,田帅推门进417的时候,还是有点同情王颖的保镖们,可又指不出哪里不对。
结果这一走神,田帅被别人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
“田帅?”
开口的是个中年女人。四十多岁,保养得宜。不过,容貌只是中等,算不上美人,所以也说不上风韵犹存。
田帅见了,过去规规矩矩打招呼:“赵阿姨。”
王颖暗道稀罕。
“坐坐。”中年女人扣住田帅的小臂,往自己身旁的空椅上摁拽,“唉,田旭也在里边是吧……你说他们做什么不好,怎么就去听什么音乐会?你哥刚下飞机,他都不累吗?”
这算什么?怪罪救命稻草?
王颖在心底里冷冷嗤笑,便没把围巾扯下来,更没上前打招呼。
田帅也腻烦,装着看手机上的时间脱开了手,应付了两句,逃也似地溜去了房间另一头。
王颖跟着在田帅身旁坐下来,打量了一遍四下。
这个房间是会议室。不过陈设老旧,应该不常用。至少不会被这里的最高领导们用来开会。
现在,算上他们两个,房间里一共二十一个人。有些有人陪同,有些不。像那田帅称为赵阿姨的中年女人,就是独自一个人。共同点是,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大顶事——不是年纪还轻,就是女人。只有一个削瘦的五十多的男人。
王颖看过一遍,挪了个背柱对窗的位置,轻声跟田帅说话:“新闻上说,首相取消了访问。事情都闹得这么大了,我们坐在这里,就没人来赶?”
田帅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末了道:“这楼就要拆了。前面那幢新的才是办公点。”
人质两千,家属二十。这么大比例的对比,令王颖语带嘲讽:“你倒是很熟悉。”
田帅微恼:“颖颖~”
王颖换了一口气:“对不起。”
田帅意外,当即不恼了,凑近王颖:“这个分局亮亮他老爸呆过。我高中时来过几次,所以认得。你当我每天进警察局么?”
王颖扯扯嘴角没吭声。田帅微微不满,胳膊肘捅了过去——而后就没收回来,抓王颖的手去了。正好手机铃响,王颖拍开田帅,接了起来。
是乔。
中间人联络好了。是一位传教士,梅朗先生。
这位传教士先生与灰石合作过数次。其中规模最大的一次,组织了一条穿越沙漠的简陋补给线,陆续将六千多名难民,领出交火区、领入难民区——后者有基本的安全保障,有人道组织提供帐篷、食物与药品等。
当然,灰石的人做这类工作时,会从各种人道基金组织那儿领取报酬——基金的工作人员干不了这样的活儿、也大多不愿意去,他们更擅长更乐意的是准备衣服与面包。
而这类报酬,大多是按人数来算。所以雇佣兵们的行动目的与传教士一致:尽量多救些人。
尽管他们一方为了上帝,一方为了钞票。
由于难民是当地人,交火双方正常情况下不会攻击他们。外国大公司才是武装者感兴趣的目标,联合国驻军之类也“不是好东西”。所以这种雇佣兵工作,固然繁琐细碎,却很安全——相对而言的“很安全”。毕竟在动荡地区没有“绝对的安全”。
但至少游击队的狙击手偷袭时,爱找铁丝网后的军人,而永远不会是难民营的组织者。
在灰石的“合作者列表”中,梅朗先生不是唯一做过这类事的传教士。不过,他是传教范围最接近劫匪家乡的一位——事实上,两者之间有不小的交集。
正文46、巨影(二)
45、巨影(一)
这个简短的电话王颖几乎没开口,大半在应声,同时从包里掏出了一支黑色的中性笔、一本杏仁黄的便笺纸。
电话打完,王颖也抄下了姓名、航班与落地时间,揭下便笺纸递给田帅:“你可以让人去好好儿献一把殷勤了。”
田帅小心翼翼接过便笺,一口气连看了三遍,一半故作轻松、一半有了希望,戏谑乐道:“你吃醋啦?”
“是啊是啊。另外,给他在这附近安排一个落脚处吧。”
“噢。那我让贺叔去办了?”
“嗯。”
救人如救火,梅朗先生已经在去机场的路上。因为出发地不同,梅朗先生到这边只需飞行八个小时不到,所以抵达的时间反而会比乔与安迪更早。
贺叔那边没有进展,所以很快回来,拿了便笺出去打电话安排。
贺叔没有进展,换而言之,也就是整个人质谈判没有进展。唯一的好消息是各国大使都已经进过歌剧院了,身上携带了有效证件的外国公民均被释放了出来。但拿长居签证的人情况不同,基本上分为两类:华人被扣下了;其它种族的人被放了出来,包括白人与黑人。
此外也有个例,是一对双胞胎小女孩与他们的母亲。然而这一例只是劫匪偶尔一次高抬贵手,不是所有儿童与他们的父母均能适用的。
同样地,田旭也依然在歌剧院里。
为此,田帅一边抓着王颖的手玩,一边低低咬牙切齿:“崇洋媚外”
王颖一开始没说什么,只是拍拍田帅的手;然而田帅烦躁之下嘀嘀咕咕、骂骂咧咧个没完没了,王颖忍不住了:“白痴”
“啊?”田帅傻了,瞪大了眼睛,指了自己鼻尖,“我?”
“对。”王颖答得干脆利落,不等田帅跳起来,马上接着道,“他们的经费哪里来的?军火哪里来的?资产在哪里?账户在什么银行里?要是不放人,马上会被掐断补给、被冻结资金这跟崇洋媚外有什么关系?”
“你是说,联邦联盟资助了他们的,所以他们释放了联邦联盟的人?”
“没错。”
“狗*养的吃里扒外”
“他们吃的不是帝国的奶。”
“没骨头龟儿子”
王颖烦了:“行了他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没当自己是帝国人。他们的家乡也不是朱京,没从帝国哪条政策里得到什么好处。换你生在他们老娘的肚子里,今天说不定也端着把枪在歌剧院里”
田帅哑然望着王颖,转开目光不吭声了,对着窗子、对着窗子外的院子与新楼发了一会儿呆,而后捏了两把王颖的手,又重重揉了一回。
王颖嫌田帅下手太重,抽回了手。
田帅一怔,瞅瞅王颖,搬了椅子挨过去点:“我算是明白了——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儿”
这话算是说对了。王颖微叹。田帅趁机又抓了王颖的手。
两人安静了没一会儿,田帅忐忑问:“你说,能成吗?”
这种事只能说实话,故而王颖耸耸肩,很无奈:“不好说。”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幸而贺叔很快联络完毕、安排好了事情,来叫两人出去。
“我们先去酒店等吧,在这儿呆着也不是个事儿。那边吃饭休息都方便。还有,米老师也已经飞过来了,下午六点到机场。”
王颖小声问田帅:“米老师?”
“我大姨父。他在那边学校里当教授。”
“教编程?”
“考古。文字类的。”
这个答案实在出于王颖意料之外。
田帅见状一乐:“他本来读法学的,不过他不喜欢,就是图律师地位高、赚钱好看。后来我大姨跟我舅创业了,我大表哥又正两三岁,他就转了考古去了。正好他自己喜欢,而且压力小、留给家里的时间也多。”
三人出门,原路回了车上。
这回孙叔开车,很快就近找了一家国丰酒店,四星级的——这一点王颖本来没注意,但贺叔客气了一句“这家最近,迁就一下”,王颖才发现了。
贺叔开了一个行政套房,又订了两个贵宾客房、一个单人标房。
直到一行人乘电梯上楼的时候,王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贵宾客房是给乔与梅朗先生的。这令王颖无语。因为安迪也是公司合伙人。不过人到了再说也不迟,王颖就没吭声。
这里的行政套房有客厅而不是会客区,传真电话一应俱全。四人一时间无事可做,也没有话题可以聊,俱都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
到底心里不安,当着两个保镖跟班的面儿,田帅不跟王颖叨叨了,却动个没完,坐下来没五分钟,换了三个姿势。
贺叔则出去抽了根烟,回来进了卧室,找了个窗边的单人沙发:“我眯一会儿。”
孙叔给田帅小声解释:“胜哥昨晚跟车去了歌剧院,好险从地下车库溜出来,后来几乎没睡。”
贺叔全名贺志胜。孙叔全名孙友良。
田帅“喔”了一声,忙道:“那去床上睡啊。”
“电话一来说不定就得出去,脱衣服麻烦。而且睡死了容易起不来。随他吧。”
“那里的停车场怎么了?”
“清场,出入口放了几杆枪,里面可能上了炸药。”
“……死人了?”
“不知道。动枪了。”
田帅小幅度点点头,窝在沙发里没说话了。
王颖只当寻常,闲极无聊,开了电视,把声音调到最小,扫台半圈,找了个动物世界来看。看到小豹子刚会走路时爬木头的憨笨步态,还给乐了。
孙友良不禁额外打量了王颖一眼。
如果王颖单纯只是田帅的女朋友,此时还能看得进去电视,只能说是没心没肺;但王颖有那样的公司与人脉,那这般行为,落在孙友良眼里,这就变成镇定了。
可惜田帅压根不认为王颖是镇定,见王颖看得入神,忍不住抬腿踢过去一脚,磕在王颖膝盖上:“很好看?”
“打发时间。”正好动物世界放完、开始播广告了,王颖便摸出手机,上了软件平台,下载新游戏玩。
田帅推推王颖:“你这什么态度?”
王颖无奈看向田帅,认真道:“我会尽力。不过,说真的,我还不认识田旭。”
田帅噎了个半死——他其实也没多紧张,只是烦躁,因为看不到现场,因为目前情况就是“僵持”两个字,因为不是第一次遇到。但王颖不该安慰安慰他吗?温柔点儿王颖接着下游戏去了。田帅坐在一边闷闷看。
孙友良肚子里直摇头,忙岔开话题问田帅:“也差不多该叫午饭了,等送上来得大半个小时。吃什么?”
尽管酒店里比先前的房间舒适许多,时间还是再次变得漫长了。
一开始等待还是等待,而后等待就成了煎熬。
中午的午饭,田帅特地放慢了速度吃。饶是如此,等到田帅把自己塞得发胀,一顿饭也就花掉了四十分钟。
下午一点冒头,田帅接到了一个电话,起身去窗边听了,短短不到两分钟,大多是在应声。而后田帅回来,一ρi股坐在王颖身边,肩挨着肩,疲惫而安静。
这个距离比他们平时的距离近。近得太多。王颖察觉了,收起了手机,只是一时间也不知道做什么,最后拍了拍田帅的肩。
田帅也没看王颖,倦然道:“是我爸。”
王颖还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再拍拍田帅。
田帅转头看王颖,而后他拥抱了王颖。
王颖回以拥抱,还是没问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帐,像田帅这样的出身,物质上当然优渥,但其它的就不好说了。田帅会这么黏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家里长年不见人影也功不可没。
下午一点三十多分,庞、亚瑟与巴力先到了。
这三个人一到,房间里近乎凝滞的空气突然就活了过来,有了节奏。
孙友良开的门。庞一进来,就冲王颖笑了:“嗨~劳拉你越来越漂亮了。回头还玩一把吗?”
“等你把欠债还清再说。”王颖没答应也没说不行,“伯纳呢?”
“提车去了,然后接母鸡和法老。”
“还有谁来了?”
“扬,罗曼,迪里莉,还有黛娜。”
“不错。”
“那当然。”
田帅直看来人,好奇但没问什么,见亚瑟跟他点头打招呼便回了一颔首。
庞与亚瑟习惯性在客厅里踩了一圈,庞还去卧室的窗子前看了看外面对应的街道与位置,连带不着痕迹瞥了一眼单人沙发里张着嘴呼呼大睡的贺志胜,这才回到客厅宽敞华美的真皮沙发前,吊儿郎当落座。
而此时巴力已经拆了一副酒店提供的崭新扑克,三人便凑到一块儿,开始打牌。
田帅瞅着他们。巴力坐在与田帅同一条长沙发里,见状便朝田帅示意了一下,问田帅要不要一起玩。田帅摇头,并且对他们此时犹自记得娱乐的行为感到微恼,只是没说什么。
下午一点四十,孙友良出发去机场接米教授。米教授是当地时间下午出发的,那会儿朱京正值凌晨。
下午二点一十四分,贺志胜接到电话,被告知官方准备让红十字会的一位黄女士作为中间人,进去谈判。不过在那之前,这位黄女士的中间人身份首先要得到歌剧院里的劫匪的承认。
之后的两个多小时,一直没有新消息。
田帅开始烦躁,嘀咕:“怎么还没动静?”
王颖照旧拍拍田帅,没说什么。庞看了王颖一眼,对田帅道:“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指指亚瑟正在洗的扑克牌,“来一局不?”
田帅还没来及说谢谢,又恼火了。亚瑟没看田帅,却没憋住、突然笑了。田帅被笑得有点懵了。王颖无奈,摸出手机,调出《水果忍者》给田帅看:“这个你能打几分?”
田帅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回答了:“四位数。”
王颖拿眼角瞥田帅:“真的吗?”
田帅一把夺过手机:“你看着”
这回连贺志胜都别开了脸。
一旦手上有事情做,等待的时间就过去得快了一点。
田帅打了个一千四百多分给王颖看,而后他自己也大略明白了,没说什么,接着玩。
这样到了下午二点五十多分,贺志胜的电话响了。
正文46、巨影(二)
是田帅的大姨打过来的,中间田帅的舅舅也说了两句。
他们两人先与王颖谈了一谈,而后与田帅聊了小半天。
前面一半的主旨很简单:非常感激王颖的帮助;现金已经筹集好了,让王颖这边的人尽管放开手去谈,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王颖则告诉他们,处理此类事务的专业人士乔与安迪,以及中间人梅朗先生,均都还在飞机上,而后大致敲定了两边召开电话会议的时间,约好这边人齐了会打电话过去。
后面一半,主要是告诉田帅事情发生迄今的情况。
至此,这事依然瞒着两位老人家,不过已经告诉了田帅的妈妈,只是费了点铺垫,所以到现在才搞定——为了避免出意外,田帅的大姨先叫田帅的妈妈陪她去做了个简单体检,确认了心脏的状况可以,而后在医生陪同的情况下,这才缓缓说的。
同样的,因为心脏不好,田帅的妈妈不会坐飞机过来。长途飞行令人疲惫,担忧与焦虑则令疲惫加重,这边也没有一直跟进她健康状况的医生。
这个电话通话期间,米教授抵达旅馆,也接过电话与他的妻子说了两句。米教授过来其实推进不了什么,这边的路子靠的是田帅的父亲。只不过傅中将作为军区要员,职责所致,不能轻易离开驻地;还常常因为各种任务演习,不便离开驻地。眼下就属于后一种情况。好在傅中将请人帮忙,打电话也基本上一样。
米教授来此只是作为一个代表,亲自见一见乔他们三个。与其说是帮着加把劲儿,不如说是表示郑重,连带安慰一下田帅。
而田帅的舅舅与大姨,他们之前忙于寻找援救可能、筹备赎金备用等事,现在需要休息,之后还得继续操心,所以不过来了。
这一点,听起来似乎不近人情,但其实却是最妥当的处理。
基本上,除了资金之外,田帅的舅舅负责找人脉,为此不知已经打了多少个电话;田帅的大姨则坐镇家中,充当联络中心,同时关注田帅的妈**情况。
另外,他们还要处理消息引起的市场反应——营销副总负责客户市场,对公司利润有非常重大的影响。这个位置换一个人坐,都会引起不小的股价波动。如今田旭被绑为人质,说不定性命不保,毫无疑问影响更大。
还真别说,田帅的舅舅有一个老朋友是联邦第一陆军军官学校毕业生。而第一陆军军官学校的校友之间,很多人热心于帮忙。一者因为人脉是帮出来的,今天帮助了别人,明天才能指望别人的帮助;二者,军旅生涯令他们大多数人之间有深厚的认同感。
与前任一样,现任联邦大使馆的陆军武官,也是联邦第一陆军军官学校的毕业生。与大使关系不错,并且这次谈判也会陪同大使。
在朱京的深夜到凌晨,田帅的舅舅向那位老朋友求助;那位老朋友通过他的同学,辗转联络上了陆军武官。后者干脆地允诺会“尽力”;不过也只能允诺“尽力”,无法保证什么。
尽管如此,之前大使们开始谈判时,田帅的舅舅报有不小的希望……但也只是希望,心里并没有底。
而最后的结果,现在已经出来了。
王颖看着田帅接完这个长长的电话,走回沙发里坐下。
田帅面有倦色,不过依然保持了大体平稳的情绪。
王颖突然对田帅多了一丝认同——这家伙也不是正常人。
高静她们令王颖觉得温暖,令王颖鲜明地感受到“自己还活着”;与她们不同,此时的田帅,则令王颖有一种发现“同类”的欣慰。
田帅察觉到王颖的目光,还以为自己脸上沾了什么,抹了一把没发现,奇怪地瞅瞅王颖:“看什么?”
王颖一半真心,一半夸张,缓缓道:“你很镇定。”
田帅苦笑,慢吞吞冲王颖竖起一手,五指张开、摇了摇。
王颖隐隐约约猜到了:“怎么?”
“算上这次,五次”田帅极为厌烦,小声抱怨,“我跟我身边的亲戚朋友,遇到这种事,五次镇定?我是麻木”
王颖点点头,一时间找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说,倒是想起了田帅说的“小时候受过惊吓”,到底还有一分好奇,试探着轻声问:“你小时候那回,就是遇到了这种事?”
田帅脸色一青,略摇了下头,转开了眼没看王颖,垂眼拨拨自己手指。
王颖端详了田帅片刻,挪过去拥抱田帅:“是我不该问。我们不提它了。都过去了。”
田帅搂紧王颖,下巴蹭蹭王颖头发,把脸埋入王颖肩膀上,没有吭声。
王颖起先还等着田帅抱够了人汲取够了力量放开她;后来意识到田帅压根不想放,便调整了一下、找了个舒适的姿势,而后就不动了,径自把田帅当垫子靠背。
打牌的三个结束了一局。巴力赢了,探身从亚瑟与庞面前各拿了一根烟到自己面前——香烟是他们的赌注。亚瑟懒洋洋洗牌。庞闲极无聊,起身去拿了四听啤酒给自己与同伴,走回来时看见两人这样,对着田帅谑然笑了。
角度的关系,王颖没看到,正摸出手机、继续玩游戏。田帅回瞪庞;慢了两拍,脸耳微微红了一点,又渐渐褪成了常色。
米教授没有去睡觉,他抵达后洗了把热水脸醒神,问过梅朗先生他们的抵达时间,便打算直接按照这边的昼夜时间作息——这样不仅便于第一时间见一见梅朗先生与乔他们,还能尽快调整过来,以应对接下来几天可能出现的、令人疲惫的局面。所以米教授在摆着传真机与电话机的办公桌后、在舒适宽大的办公椅里坐下来,摸出一本畅销小说看了起来,但看不进去,只是打发时间。此时见了两个未成年人这样儿,米教授微微一笑,温和而慈爱;而后他什么也没说,又继续看书了。
半个下午就在这样大体还算平静的氛围中过去了。
傍晚五点,贺志胜亲自开车去机场接梅朗先生,米教授也起身跟着一起去。王颖忙道“不用”,但米教授十分坚持,而田帅则不知道支持哪边好。王颖知道米教授如此热情是有求于人、是企望来者能够竭尽全力,便没说什么了。
这个时节的天黑得早,晚上七点不到,外面已经是一片灯火辉煌。贺志胜载着梅朗先生抵达酒店,而米教授却留在了那边,与伯纳他们一同等候乔与安迪。田帅大约是被米教授亲自迎人提了个醒,格外殷勤地招待梅朗先生。盛情难却,加上长途飞行与接下来的事都是十分耗人精力,后者点了餐,好好吃了一顿晚饭。
晚上八点四十多,乔与安迪终于也抵达了酒店。
正文47、巨影(三)
乔与安迪一进门,安迪与梅朗先生就看见了对方。他们握手连带交换了一个老朋友的拥抱,而后安迪简短介绍了乔和王颖,而后是伯纳与庞他们三个;接着,米教授向乔与安迪介绍了贺志胜与田帅。
可以尝试营救田旭的人能到的都在这里了。
田帅轻轻挺直了背,不自觉地握了一下双手;不过大概是之前陪梅朗先生吃晚饭的关系,招待客人有了惯性,田帅脱口就问:“三位晚饭吃了吗?”
伯纳倚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吃了。”乔刚在沙发里坐下来,正打开随身的手提包取出电脑打开,注意到田帅的紧张,给了田帅一个舒展的笑容:“晚饭吃了,不过现在又饿了,来份火腿三明治当夜宵吧,再一杯咖啡。谢谢。”安迪简单点头致谢:“牛肉汉堡。双份的冰咖啡。”
田帅很高兴他又能做点什么,一溜儿走去拎起电话拨了服务台。乔目送了田帅半秒钟,冲王颖眨了下眼微笑了起来。王颖不知道做什么表示为好,神色不动地看着乔。乔微微挫败,给了安迪“真无奈”的一眼。安迪微微失笑,接过贺志胜递上的一张折叠纸,打开一看,从电脑里调出一份带照片的资料。亚瑟收起了纸牌,庞挪到了巴力身旁的扶手上。梅朗先生与米教授也在沙发里坐了下来。
乔把笔记本电脑转向米教授与梅朗先生,安迪指着上面留着络腮胡的青年道:“先生们,女士们——我们的运气不错,这个家伙外号‘蝎钩’。他并不算疯狂,尽管他很冷酷。”
梅朗先生看了一眼,赞同道:“曾经有一次,他同意让一队八百多个难民从他控制的区域内穿越过境。收费的,不过费用只是意思意思。这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小事,因为作为当地的武装者首领,很多时候,你很难把你放下武器的敌人与难民区别开来。”
米教授欣喜道:“那次是您组织的吗?您认识他?”
“不是,是当地人自己交涉的。我想他不认识我。”梅朗先生略耸了下肩,“作为当地的长居人士,我认识大部分‘头儿’。大大小小的头儿。从新闻上,从各种途径。这是必须的。但他们之中,只有那么几个认识我。”
米教授轻轻吐出一口气,试探地问:“那你们——有把握吗?”
田帅打完了电话,回到王颖身边。因为四个男人说的是英文,田帅听得懂但比听汉语费力,于是竖直了耳朵。
梅朗先生沉吟了一瞬,轻轻道:“不一定。”
这其实已经是个不错的回答了。比摇头好,比“难说”或者“很难说”也要好。毕竟这种事没人敢保证什么,宁愿事后让人惊喜,也不愿一开始就把话说得太满。
然而米教授还是露出了失望与沮丧。
乔解释道:“这意味着我们有希望跟他好好儿谈谈。疯子是无法与之谈判的。现在的问题是,联络安排得怎么样了?”
贺志胜为难道:“能不能用儿童基金会的身份进去?否则很难放行。基金会的人已经组织了一次谈判,希望他们释放剧院里面的小孩。因为基金会在劫匪们的老窝一直有保障妇女儿童的项目,那群混蛋不敢开枪。基金会胆子很大,打算采用疲劳战术,晚些时候、明天还会去,铁了心一直磨到他们答应为止。”他的英文不算流利,不过基本的表达没有问题。
“当然,我愿意孩子们最无辜”梅朗先生应得很痛快,瞧得出他很乐意有这样一个机会去为无辜的孩子们做点什么。
但这不是田帅的目的,也不是米教授的目的——不是田旭家人亲属的目的。而要求释放儿童与要求释放田旭,在一定程度上是冲突的。
至少,这里面存在一个“谁更优先”的问题。
虽然残酷,却无法回避。
乔与安迪很清楚这一点,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一起看向米教授。
王颖同样很清楚这一点、同样看向了米教授。
田旭也隐约察觉了,瞅瞅王颖与乔,跟着看向了米教授。
米教授考虑了一瞬,当机立断与梅朗先生道:“只要释放田旭的谈判顺利,我们愿意把余下的赎金都拿出来,由您决定怎么使用。”
这是委婉说法,不过意思显而易见——“先保证田旭的安全,而后什么都好说。”
梅朗先生微微皱眉,但钱能够赎买儿童人质,也能够救助他那儿的难民,所以他还是点了一下头。
“先生。”王颖正色道,“请您原谅父母为了儿子、弟弟为了哥哥的担忧。或许上帝会愿意宽恕他们在此上的自私?”
梅朗看向王颖。王颖平静地迎接他的视线。片刻后,梅朗先生轻轻点头,神色重新温和了下来:“我了解了。”向米教授伸手道:“一言为定。”
米教授忙忙半起身握住了梅朗先生的手,双手,用力摇了摇:“一言为定不胜感激。”
之后乔与安迪开始为梅朗先生排演谈判。因为贺志胜手上有六名劫匪的身份。其余的蒙着黑丝网头罩,身份还不能确定。而这六人的身份之所以会被掌握,是因为先前的大使们以及黄女士等人进入歌剧院后,这六人掀掉了头罩。等到谈判人员出来后,进行了可疑人员指人,一共认出了六个。
——这些消息是靠着傅中将才得来的,并且目前还必须保密、不得外传。
已知的六人之中,包括他们的首领。而身份一旦确认,这些劫匪的“简历”也就不难到手了——两个在现有的共享情报库里,或者说在“全球恐怖分子清单”里;三个来自在当地活动的雇佣兵,由安迪联络了相识的同行,直接打电话询问得来,花了二十分钟不到,当然对方遇到类似的需要,安迪也会提供信息就是了;最后一个,来自网上联络,花了点钱也花了点时间,因为这个人曾经负责买过几次军火,所以有军火商代理人认得他。
知道对方的出生地、主要经历、大致性格,对谈判无疑是有利的。
王颖倚进了沙发里,静静看着听着这三个人工作。田帅两肘支在膝上,十指交叉,默不吭声、全神贯注。
其间客房服务送餐到了门口,田帅赶去端了盘子过来,递了吃的喝的到乔与安迪手边。田帅做这些显然算不上熟练,但他轻手轻脚,倒也尽到了职责。
乔的三明治刚咬掉五分之二,扬与黛娜也到了。
这两人是从他们的临时落脚点、朱京大学南门外的私人旅馆驱车而来的——南门离王颖所住的家属区直线距离不足五百米。学校南门晚上关门,不过学校的围墙……说真的,那不算什么。因为其上别提高压电网了,连玻璃茬都没有。就是普通的水泥砖墙,在庞他们眼里,简直是“可爱又纯朴”。
庞、亚瑟与巴力问过乔没有需要额外人手效力的地方,便与王颖等人告辞,驱车离开了,去旅馆休息睡觉。
伯纳、扬与黛娜则已经在下午休息过了,并且吃了晚饭——这边的下午、这边的晚饭——他们三个晚上会留在王颖的身边。
如果是平时,王颖的随身保镖不需要三个。不过现在,一者,朱京似乎并不是那么安全;二者,不仅王颖需要保护,乔与安迪没准也需要人手跑个腿之类。
晚上九点四十多,乔、安迪与梅朗先生消化了目前能弄到的所有资料,完成了准备工作,各自休息,就等那边来消息了——什么时候可以进歌剧院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贺志胜已经加订了一个贵宾客房,用以安顿两位专家与一位中间人。作为一个新教徒,梅朗先生对这种奢侈感到有点浪费,不过他理解人质家属的心情,没有多说什么。
米教授则去了标房。他对此毫无不快,理所当然的样子。
王颖对此感到有趣,问田帅:“为什么让米教授住坏房间?”
“哪里坏了?”田帅不解。
“比乔他们的坏啊。”
“乔他们是客人。”
“这样子。”王颖一半故意,一半好奇,“你们家一向这样?我是说你妈妈外婆这边。”
“不清楚。不过——”田帅有点懵,想了片刻,道,“赚钱不容易,标房挺好的”
王颖乐了:“这你也知道”
田帅迷惑:“什么?”
王颖坏坏道:“‘赚钱不容易’啊。这个你都知道?”
田帅脸黑了可他的确只是理论上知道,一时间无言反驳。
伯纳掩面转开了身,跟扬摇摇头,用口型说“真丢男人的脸”;扬倒是看得很高兴。正好贺志胜问两个未成年人:“今晚回去吗,还是在这边休息?”
结果田帅脸更黑了王颖忙跟他道:“你要是想留在这边等,我陪你好了。”
——给个巴掌赏个甜枣
可是田帅当局者迷,没发现,还觉着不错。
伯纳连连摇头,不过幅度不大。扬乐得厉害,转身看窗外去了,免得让脸嫩的家伙发现。黛娜拨拨传真机旁的马蹄莲,含笑拿眼角余光看戏。
贺志胜见状便道:“要个套间吧?离这里近。”让你们俩住一个房间不合适;住隔壁,又太远了一点,错过了培养感情的大好机会。
他是田旭的全职保镖,不像孙友良有一部分工作是照顾田帅,所以他不知道田帅早霸占了王颖的书房,两人天天“住套间”。
正文48、巨影(四)
这一晚过得平静。
第二天早上,王颖清早起床,在客厅里与黛娜互问了早安——套间有三个卧室——站在窗前看了一会儿鱼肚白的黎明与其下钢筋水泥丛林,又这样那样消磨了一会儿时光,好不容易田帅的手机闹钟响了……可田帅却没立即出来。
王颖又等了一会儿,开始反省自己为什么不先去健身房。
就在王颖决定把先前等待的几十分钟当作沉没成本的时候,田帅终于开门出来了,迷迷糊糊去浴室洗漱,还打哈欠,打得眼泪漫漫。
王颖无语望着田帅梦游一般飘过客厅。
田帅揉着眼睛,发现了一旁的王颖,冲王颖乐了一下。
王颖哑然失笑——她敢打赌,此时此刻,田帅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住在酒店里水声。剃须刀轻微的嗡嗡声。刮胡子?
王颖摇摇头放弃了追究,摸出手机玩起了《搬运工》。
而后两人照旧去晨练。
这家酒店设施一般。健身房较为简陋,跑步机也旧了。不过整洁干净,总体而言,足够使用。
伯纳、扬与黛娜已经在了,在使用器械。作为专业人士,他们每天都有体能锻炼,并且长年坚持力量训练——后者需要让肌肉充分休息,不能每天来。
伯纳不会汉语,但这不妨碍他在看到田帅的时候来一个小挑衅——他冲田帅一抬下巴,握拳屈臂、展示了一下肱二头肌。
田帅夸张地张圆了嘴,跟着屈起自己的胳膊,看了看摸了摸自己的上臂,一脸无辜地扁扁嘴、摇摇头。
黛娜乐得不行。扬也笑了。
伯纳轻轻挑眉,目送田帅径直走向里端跑步机上的王颖,跟扬小声道:“要么这是个白痴,要么他还算聪明。”
扬轻轻一点头。
说真的,他们不介意王颖找男友,一点也不介意,不管是一个还是一打又或者六打;但他们很介意王颖与一个不懂事又容易惹麻烦的家伙搅合在一起。因为后者对他们的人生安全有百害而无一利。
可田帅至少不是轻轻撩拨一下就爆炸的小屁孩。这是个好消息。
田帅上了跑步机。十多分钟后,伯纳与黛娜先一步离开了,只剩下扬,悠然活动、悠然喝水,在一个看得到但听不到的距离上跟着他们俩。
田帅一开始没发觉,等发觉后他想起了伯纳的挑衅:“他们好像很骄傲。”
王颖不以为意:“他们有资格骄傲。他们是业内最棒的。世界范围。”
田帅神往道:“你说,要怎么样锻炼才能像——唔,伯纳就算了,品种不一样——像扬那样?每天几个小时?他是亚洲人吧,我也是。不过他好像混血?”
王颖对此很无语:“你想要跟职业佣兵比谁的肌肉更强壮?可以啊,大学不用念了,小提琴也不用拉了。人的精力有限。”
田帅一想也是,顿时感觉好多了,不过还是有些惦记:“多在锻炼上花些功夫也不错。”
“那你可以去参加夏令营。比如军训那个的淘汰营。”
“不要。我没签。这都什么年头了,不讲究子承父业好吧反正我不想当兵。但健身跟这个是两回事。”
王颖无奈了:“要我说,他们才叫羡慕你呢。”
“嗳?”
“他们爱钱,而你——你家,比他们家有钱。”
田帅相信了,但又不太确信:“是吗?”
王颖感叹:“人总是惦记自己没有的那些。”
田帅有一小会儿没吭声,而后他摁纽停了下来,趴在扶手横杆上跟王颖道:“还说我呢,你好像——也不例外。”
王颖坦然承认:“免不了的,我是凡人。”
“那——”田帅肃然盯住了王颖的眼睛,可惜他中途忍不住瞟了一眼王颖的胸脯,这令田帅重新望向王颖的眼睛时,那种郑重其事大打折扣,“有花堪折直需折,好不好?”
王颖奔跑间忙着调整呼吸,没当即领会:“什么?”
田帅认真道:“还是那句话,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王颖扫了一眼距离,连摁按键调低速度,而后一拍正中的“停止”圆纽,也停了下来,转头看田帅。
两人有那么一小会儿,什么都没说,只是对望。
而后王颖忍俊不禁:“有花堪折直需折?”突然伸手捏住了田帅的脸:“这是花?难道不是草吗”
田帅恨恨拍开王颖的手。王颖缩手缩得快,没让田帅拍实,只是“啪”一声脆响。田帅拍完马上又后悔了——应该抓住他揉揉自己的脸,瞥了一下王颖的脸,突然去揪王颖的脸。
王颖轻松往后一退,倚去了身后的扶手横杆上。
两台跑步机间有一点空档。所以田帅够不到了,不禁悻悻然,旋即又乐了:“草怎么了,哎呀反正就是那个意思啦”
王颖失笑,一点头,正要说话,田帅的手机响了。
田帅蹙眉,不过马上接了起来:“喂?”
是孙友良打来的,让他们去行政套间。
因为歌剧院那边出了状况。
“一个小时前,也就是五点五十分左右,歌剧院里有人翻窗逃生。逃出来的四个,两个被打死了;一个正在抢救,会怎么样不好说;最后一个最幸运,他摔断了腿,不过被外面的军警抢下来了。但里面枪响了一小阵子,监控录像事后回放点数,一共开了四十七枪。现在里面的情况还不明朗,不清楚到底死了几个。”
田帅与王颖轻轻走进房间。笔记本电脑外接了壁挂式液晶电视机。贺志胜在其上调出了歌剧院的一层鸟瞰示意图。示意图清楚地标明了歌剧院观众席的座位分区、舞台、后台、门窗、洗手间、安全通道等。
其中一个观众席分区里标记着两个绿点。而现在,这片观众席东北方向的窗子,被打上了鲜红的圈。
“这对我们有两个影响,而且两者互相矛盾。第一,我们最好尽快行动,因为柯总经理的秘书是从网上订的票,事发后我们问了他两张票的号位,老板的座位离出事的窗子不远,而劫匪在进去后,把所有人都集中在了观众席上,并且在中间腾出了一片区域。照此来看,老板很可能十分靠近窗户。最坏的情况不用我说,其次是受伤了,那也很要命,歌剧院里可没有医药;第二,劫匪态度变坏,儿童基金会的人本来一大早送去了食物跟水,结果被打了出来,昨天晚上他们也送了一次,可不是这种待遇。所以,如果马上行动,谈判顺利的可能性比较低。”
“给那些混蛋送吃喝?”田帅大皱其眉,不解之下,轻声问王颖,旋即灵光一闪,“讨好他们让他们放了小孩子吗?那这买卖倒也还行了。”
为了不影响乔他们,王颖同样轻声回答:“这是一部分。更重要的是,人三天不喝水就得翘辫子,而听音乐会的人还不如看电影的——至少后者还会带点爆米花可乐之类。”
田帅一落地就享有和平,直至今天。从小到大没挨过饿,最渴的时候无疑是踢足球踢到半场或者结束的时候,又或者跑马拉松半程到终点的时候。所以田帅一时间没想到食水的问题,一点也不奇怪。王颖并不介怀,在场的人也没谁介怀,只有扬抬了抬眉毛——但也只是抬了抬眉毛。
“那些人是前天晚上九点——”田帅沉默了。
王颖轻轻截断了田帅:“确切而言,前天晚上七点半开始,人质就没有摄入水跟食物了。”
“开场时间?”田帅明白了,而后他萎蔫了,“见鬼”
他们俩小声说话的时候,主持大局的合作者们并没闲着。
乔点头表示知道了,反问了一句:“我们只能进去一趟?”
贺志胜摇摇头:“这倒没有。”
梅朗先生态度沉稳:“那就一步一步地来。先确认田先生的状况,而后下一步。”
他们两人的镇定令在场的人都感到好了许多。贺志胜深深换了一口气,重重一点头。
这边田帅见状叹气。王颖给了田帅一个疑惑的眼神。田帅轻声解释:“关心则乱。贺叔很厉害,可他照顾我哥十多年了。一个儿子算不上,小半个儿子总是有的。”王颖轻轻点头。
那边安迪建议:“我们可以再送一次东西,以儿童基金会的名义。不过——这回不要送面包跟矿泉水。”
贺志胜奇了:“那送什么?”
安迪倏然笑了一下,怎么看怎么狡黠:“美食。”
正文49、巨影(五)
安迪的建议一出,王颖莞尔;贺志胜马上反应了过来,精神一振;孙友良也明白了,合手搓了搓。
乔微微笑了,看向安迪:“你又用这一招。”
安迪摊摊手:“有效就好。”
梅朗先生也赞同:“这主意不错。”作为一个以帮助平民为天职的传教士,梅朗执着,却并不死板——若是死板,他怎么可能长年在战乱地区从事人道主义工作,有十条命也挂完了。
所以梅朗一点儿也不介意向魔鬼送点好吃的作为贿赂。毕竟,一旦有所回报,那可是以人命为单位的安迪一乐,而后他收敛了笑意,倾身问梅朗先生:“那儿有什么盛行的特色菜吗?”
安迪熟悉当地,不过职业使然,安迪的活动范围比较大、每个地方停留的时间比较短,这里一段时间那里一段时间;而梅朗先生的教堂是固定的,所以他在更小的范围内了解得更深入。于是这两人开始商量着写下清单,以当地风味为主,另外世界各地的经典美味也来了一些。其中,后者不用他们考虑,酒店中西餐菜单上点几样定个数目就行。
孙友良则打电话到服务台,联系订餐,因为数量不小时间又早,与酒店一贯的工作节奏不符,需要特地交涉一下,最后主要的菜目改为从附近一家地方特色餐馆订购。
米教授一开始只觉不可思议;不过惊讶了一小会儿之后,米教授连连点头。
田帅跟着高兴了没几秒钟,担心了:“这里的做法不算正宗吧?都本土化了”
“恐怕是的。”王颖耸耸肩,“不过风味正宗与否只在其次,好吃就行。劫匪们也是人,他们会喜欢被人拍马屁的。”
田帅一愣,哭笑不得:“你有必要说得这么直接吗?”
“‘拍马屁’有什么问题吗?连行贿受贿都还远着呢。”
“……好吧,没有问题。没有任何问题”
儿童基金会提供的面包和水,易于保存、方便简单,显然是奔着人质而去的。
当然劫匪也能够取用。随心所欲地取用。因为目前,不管是帝国首相还是联合国主席,都管不了他们。
但不管取用了多少,这并不意味着劫匪们会为此感激。在他们看来,一天里给人质们发放一个面包一瓶矿泉水,已经是他们大发慈悲、绰绰有余了。
不过这也是必要的。
一方面,不给吃喝可不行,因为饿极了人们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有足够维持生命的食水,人质才会安份,才会寄希望于外面的军警、而不是恐慌混乱暴动。
另一方面,给多了也不行。饥肠辘辘、头昏眼花的人质,比吃饱喝足、精力充沛的更容易控制。
在这一个问题上,儿童基金会的人考虑的角度不同——尽管他们不会奢求劫匪释放所有人质,尽管他们把拯救的努力集中在少数几个儿童身上,但他们无疑担心人质因为没有食水而受到损伤、甚至导致本可以顺利获救的人出现伤亡。
因为,毋庸置疑的是:一、并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耐得住断食断水三天,尤其身带心血管疾病的那些。二、在没吃没喝的情况下,这些享受惯了和平的人们,行为更容易失去理性;而失去理性,在面对持有枪支的劫匪时,很可能导致送命。
能做多少做多少。
所以他们昨晚送进去的面包跟矿泉水成箱成箱,多了一点……
这也是今天他们被打出来的一部分原因。
然而,没人能说他们是咎由自取
而这一次送进去的套餐,很不一样。
歌剧院里没有厨房。
劫匪们带足了干粮。但无论多么美味的干粮,在连吃至少三顿之后,都不会再吸引人的食欲——何况干粮跟美味往往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这种时候,谁送来好吃的,谁就受到欢迎。至少看门的几个家伙就很痛快地用对讲机往上通报了。
儿童基金会是个国际组织,资金使用有严格的章程。“给劫匪送套餐”这种支出可谓奢侈,而且往往不被人们所理解。所以,尽管帝国分会的负责人庄女士一听就懂得了这样做的目的与好处,却为如何入账感到为难。
时间不等人。米教授做主,这边直接认下了费用。
而后,扬仗着他的亚洲人面孔,跟着过去了,备着跑腿。而乔、安迪、伯纳、黛娜、米教授,以及两个未成年人,则留在酒店里等候。
目前,歌剧院四周被政府牢牢控制,外国面孔与太过年少的面孔一旦出现就会引起高度瞩目,因为这两者都显而易见地既不是军警也不是政府工作人员——而这种不必要的高调对营救田旭一点好处也没有不过,贺志胜自己以及他领着的人,也只能送人送到封锁线。而后贺志胜、孙友良与扬,都就地等候。
梅朗先生进去之后,在里面呆了足足一个小时四十分钟,才出来。
但没人责备这一点。甚至都没几个人在意这一点。因为梅朗先生出来的时候抱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男孩的脸上犹带泪痕,小腿上鲜血淋漓,是割伤与大面积擦伤,用一条割下来的秋衣布料止了血——这会儿是冬天。因为受到惊吓,加上吃得太饱了,这个男孩呆呆的。而当医护人员上前接手时,他紧紧抓着梅朗先生的外套不放。
梅朗先生不会汉文,只能向他微笑;青年医生与中年护士一起安慰了他好一会儿,他才松开手。
而后梅朗先生被官方负责人叫走,要求他提供歌剧院内的情形。
在这一切结束之后,梅朗先生才得以坐车回酒店。
门铃一响,田帅豁然站了起来。米教授也按着桌子,不自觉地起了身。
梅朗先生一进来就注意到了田帅,安抚道:“你的哥哥没有受伤,我已经见过他了。不过目前还没法让他出来,还得谈。”
扬是这一行四人之中最轻松的:“另外,我们还收获了一个男孩。”
梅朗先生欣然点头,向米教授解释道:“那个孩子是唯一受伤的孩子,他们让孩子们与我试毒吃东西。而后我建议给那个男孩清理伤口,除了吃的我们还带了些药品进去。不过他们直接让我带了他出来。就像,嗯——赠品。”
“就像处理了一个小麻烦。”安迪了然,“他们对你的态度怎么样?”
梅朗先生在沙发里坐了下来,接过黛娜递上的热毛巾道了“谢谢”、擦了擦脸与手:“还行。你不能指望太高。”又无奈耸耸肩:“唯一的问题是,我真不该在进去之前吃早餐。”
帝国有一句俗话,“吃顿好的再上路”,常用来指死囚临刑前的断头饭,也可以指军人们上阵前的壮行餐。
作为亡命之徒,作为生命进行最后倒计时的武装分子,放过送到嘴边的美味大餐,显然太愚蠢了。
而就算劫匪的首领坚决拒绝这种“糖衣炮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他不得不考虑手下们的情绪问题。在劫持了整个歌剧院接近四十个小时之后,在神经高度绷紧了接近四十个小时之后,很少有人愿意放过这份福利。
所以梅朗先生被留在了剧院里,还被勒令吃掉一大盒子热腾腾的食物,喝掉大半杯混合饮料。这些食物与饮料是从五六份套餐里这里挖一块哪里倒一点凑成的。
劫匪们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好玩,也不是为了折腾梅朗先生——他们只是在试毒。
而作为一个致力于帮助难民的传教士,梅朗先生陷入过各种困境、吃过缺食少水的苦头,不止一次。所以梅朗先生真心认为,他的“花色套餐”算是很不错了——看看,有蔬菜,有肉,还是热的,而且是新鲜的,不是回锅饭嗯,高品质
相比之下,四下沉默的人质们极为饥渴的目光,更让梅朗先生不舒服。尤其是那些来自孩子们的,而后是来自青少年的、来自女士们的。
梅朗先生清楚食物没有问题,于是他顺从地吃了几口之后,当机立断……向劫匪建议让孩子们一起来至于惠及更多,那是不可能的。一者,套餐虽然多送了一些,但总量有限;二者,劫匪们不会让成年人吃饱喝足,因为成年人的体格更健壮、更有威胁。
而接待梅朗先生的劫匪同意了。让谁试毒对他们而言并无不同,两者一起更快更好。
当然,他们很清楚梅朗先生今天出现在他们面前的目的是什么——除了救人,还是救人。不过,梅朗先生迄今为止在他们那儿已经从事人道工作多年,所救下的儿童、所帮助的母亲、所施予的医药数不胜数。而且以后还会继续。看在这些份儿上,他们不想伤害梅朗先生,也不会在这种对他们而言无害的小事上与梅朗先生锱铢必较,甚至没有冒犯梅朗先生的欲望。
因为他们尊重乃至敬重梅朗先生。
劫匪几十,并不是每一个都知道“尊重”。但至少他们的头儿懂得这个。要想成功策划一场地点这么举世瞩目、规模这么大的人质劫持,单纯就行动难度而言,一点儿也不容易。所以劫匪头儿的脑袋,一点也不比某位局长或者经理蠢笨。他明白,今天给梅朗先生一枪托容易,可明天受到损失的,就会变成他的同乡、他的故乡。
他今天之所以手染鲜血,之所以在这儿亡命,一不为钱财,二不为美女。
他为的是故乡。
故乡的和平,以及独立。
田帅已经冷静了下来,不再像昨天那样一味憎恨劫匪:“你说,谈判能成吗?我是说官方的谈判。”
王颖漠然给了三个字:“不可能。”
田帅若有所思了一会儿,皱起了眉:“那这事儿最后会怎么样?强攻?”
“嗯。”
“不是吧……”
“还能怎么办?利益冲突。”
“嗐,不都是一国的吗”
“真的吗?首先,那儿的地界问题一向有争议——停你说服我没用,得说服他们才行。第二,而从国家的高度而言,需要牢牢掌控那块战略要地。但从当地人的角度而言,他们只希望外来的军队滚出去。”
田帅闭嘴了。
王颖凉凉加道:“而这是不可能的。一个是十四亿八千万,一个是几百万。”
田帅默然了良久,而后轻声道:“牺牲品?”
王颖沉沉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乔他们正在商量晚上的事。
梅朗先生临出来前,表示还会接着送饭。
而劫匪头目的考量又复杂了一些。一方面,他乐得用免费的——考虑到那个男孩以及梅朗先生表露出的意向,至少是近乎免费的——套餐来安抚手下的焦虑与暴躁;另一方面,却又并不想让自己的手下被热腾腾的美食夺去太多注意力。
所以他让梅朗先生中午休息、晚上再去。
乔定下了傍晚行动的主旨:“晚餐要比早餐更丰盛。不过,时间上,我们——得稍微晚一点。你跟他们约了几点了吗?”
正文50、巨影(六)
田帅听得清楚,不禁神色古怪,看向王颖小声奇道:“稍微‘晚’一点?”
王颖微微一笑:“吊吊他们的胃口。”
田帅又惊讶又担心又好笑:“心理战术?吃到嘴不容易,味道就格外好?于是他们会对梅朗先生更有好感、会更好说话?”
“是的。”
“……好吧,这就是‘专业人士’”
“你到底站在哪边?怎么听起来好像不乐意似地。”
“没有,绝对没有”
乔、安迪、梅朗先生、贺志胜与米教授五人商量了一下时间。乔建议安排在下午七点;米教授认为这个时间太晚了,担心惹恼绑匪。尽管乔与安迪不认为会有这么显而易见的可怕效果,但他们体谅家属的心情,最后还是调整了一下,改定在了下午六点半。
考虑到眼下这个时节的朱京傍晚五点就天黑,下午六点半开晚饭也不算早了。
接下来,休息的休息,准备的准备。
而田帅旁听了行动安排,眼看大家分头散去,傻站了一会儿,突然开始犯愁了——这会儿才上午十点不到,还得将近九个小时,他要怎么熬啊
王颖同样为一整个白天用来做什么感到犯愁,于是跟她最近的黛娜吩咐了一声,让把读卡器与“天使蛋”的芯片取来,顺便收拾一身衣服——昨晚与今早换洗的衣服是就近买的。
至于是谁过去拿,王颖无所谓,也相信酒店里的三个老伙计自己能协调好。
田帅正在一旁犯愁,一听马上巴巴地添道:“还有我还有我衣服跟小提琴唔,游戏机也带上,再加个电脑。”
黛娜乐了,转转钥匙圈,打量打量田帅,笑得暧昧又调侃:“也在劳拉那儿?”
就外型而言,黛娜是个挺拔健美的成shu女人;就气质而言,黛娜有一种硬朗的野性魅力。与她相比,田帅完全还是个孩子所以田帅讷讷了一声“书房里”,脸红了,一半羞的一半恼的,因为白白同居了这么久、没吃到肉……真惭愧两个女的一起看田帅。
而后王颖向黛娜送过去一个唇角翘起五度的假笑。
黛娜马上投降,结束娱乐、迅速出发了;王颖继续看田帅,乐了。
田帅则火了,低吼:“你怎么也笑成那样儿”
王颖一怔转而哭笑不得
她其实也很纯情的,一点不比田帅更有经验真的
前提是,不考虑那些“二手记忆”……
不过,不到十秒钟后,王颖突然欣慰了,带着沧海桑田的感慨,由衷欣慰了——因为王颖发现,同样是想起“二手记忆”这桩事,自己的心态已经跟几个月前的很不一样了。
然而田帅误解了王颖的表情“很得意?你很得意是不是?哼”
这天午饭之前,田帅在套房的客厅里打了几个电话,跟同学说了临时有事、踢球不能去了,又向辅导员请假;而后田帅练了琴。
学琴多年,小提琴几乎已经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一支曲子一旦开始,田帅不由自主就进入了状态。指下起伏的琴弦、流畅的音符,令田帅心中的担忧与焦躁安静了不少。
而王颖则在一旁编写程序。
午饭后两人午休睡觉。
王颖睡得不多,一个小时不到就起来了;但田帅一口气睡到下午…冒头。这也是个熬时间的办法,何况一切顺利的话,田旭还能赶得上来这里吃顿晚饭,到时候田帅肯定很高兴,连带折腾……而折腾是需要精力的所以王颖就没去叫田帅。
下午…半不到,田帅起床了。
二十分钟后,田帅软磨硬缠叫上王颖,去了行政套房。黛娜之前呆在他们的套间里,此时见保护对象全部转移,当即也跟了去。
休息充分的贺志胜看到田帅,安慰了田帅一两句。孙友良正在忙,不在客厅里。扬与伯纳在,两人招呼田帅与黛娜玩牌。田帅兴致不高,不过却飞快应允了。
下午五点左右,田帅渐渐没了玩牌的心情,最后把打到一半的牌塞给了王颖,附送讨好一笑。
王颖莞尔接了手。
下午五点十分,客房服务到了,大家吃晚饭。
下午五点四十多,田帅一声不吭地把梅朗先生、贺志胜、孙友良以及扬送到电梯口,看着电梯门合上,站着发了片刻呆,胡乱抓抓头,跟着王颖回到套房里,在客厅窗前兜了几个来回,一ρi股坐进沙发里,继续发呆。
晚上七点不到,扬先回来了。
开门的是离门口最近的安迪。
田帅起身盯住了扬:“怎么样?”
扬冲安迪露出了一个无辜的表情,意思是“这会儿我怎么知道”;不过他理解这种担忧,所以他看看田帅,考虑了一瞬,笑了笑道:“那些家伙把梅朗先生跟晚餐放进去的时候,动作可快了。”
田帅点点头,意识到现在谁也还没消息,又坐了回去。乔不明白扬为什么先回来了:“怎么了?”
扬耸耸肩:“黄女士,就是先前那个红十字会的黄女士,带了个女人,说是同事,要求与梅朗先生一起进去。那位女士大约三十不到,我试了一下,恐怕是同行,所以贺先生他们两位对此并不赞同,梅朗先生也不乐意。但封锁线在官方手里,最后还是一起进去了。而后贺先生与孙先生去找他们的老朋友了。我两边都没法儿跟,那边手机信号又屏蔽了,就先回来啦。”
米教授皱眉。安迪抬了抬眉毛。乔神色不动,点点头,赞许地拍了下扬的肩膀。田帅支着耳朵听,听懂了,于是也就更担心了。王颖对田帅爱莫能助。而黛娜则在窗前欣赏外面的灯火夜景,时不时瞄一下两个未成年人。
扬的心情不错,因为他尽到了他的使命、得到了头儿的夸奖,同时又不像田帅与米教授那么担心田旭;不过他也不敢在这个时候哼小调,当下在沙发里坐下来,伸开了腿、戴上手机耳麦听音乐。
接下来的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田帅一直坐在沙发里没挪窝,不过半个小时里换了八次姿势。
而后门铃响了。
——这可比昨天快了太多连试毒的时间都不够
田帅蓦然抬眼、死死盯住了房门
正文51、巨影(七)
安迪再次开门。
门外,一个年轻的酒店男侍推着餐车。餐车上是一整套的咖啡壶与杯盘,还有咖啡豆,以及砂糖盒等伴料。
田帅长出了一口气,往后一倒陷在了沙发里。
乔察觉了田帅的动静,看看田帅,解释了一句:“我们叫的咖啡。”
米教授自己也紧张了一回,此时又想起来了:“是的没错,因为今天晚上很可能会晚一点。”
对乔与米教授等人而言,速溶咖啡固然也能提神,却实在不是什么好喝的饮料。相当于让喜欢纯豆浆的人喝豆粉与糖精冲成的“豆浆”。所以在无奈之下,他们会将就;可如今既然在酒店里,还有时间,他们就要了一壶好的。
侍者把东西送进房间。米教授也正等得心焦,乐得亲手煮咖啡来熬过十几分钟几十分钟,于是便让侍者回去了,自己动手。
等到咖啡好了,它的香气也溢满了客厅。米教授干脆服务到底,挨个问过。大家凑趣,都要了一杯。米教授就端着一盘咖啡逐一送到位。这些事他在家里也常做——只不过给孩子的大多是果汁与牛奶等饮料——所以一点也不笨拙。
王颖道过“谢谢”,啜了一小口,还没放下杯子,门铃响了。
米教授刚把给田帅的一杯咖啡搁在茶几上,闻声手一僵。田帅正一半羡慕一半夸赞地说米教授“怪不得莉莉姐的手艺比大姨的还好,中西融贯,原来源头在……”,听见铃声,脸色也变了,嗫嚅着吐出了最后两个字,“这儿”。
安迪看了他们一眼,第三次起身去开门。
门外是梅朗先生、贺志胜与孙友良。
田帅不死心,还张望了一下,没有看到第四个人,有气无力地倒进了沙发背里。
安迪一见,神色就变了:“发生了什么?”连忙把三人让进来。
屋里的人这才发现,梅朗先生走路的姿势不对,一瘸一拐的;另外,他的衣服也换掉了。
乔当即让出了位置,方便梅朗先生就近落座。
梅朗先生摆摆手,示意乔与安迪去问贺志胜,自己疲惫地坐了下来;坐下后角度一转,梅朗先生看到了米教授,缓缓道:“明天早上我会再去。”平静而坚定。没再说别的。
米教授大为动容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田帅撑大了眼睛,望着梅朗先生,良久没有挪开。
王颖并不觉得意外,伯纳他们三人也不惊讶。
安迪担忧地拍拍梅朗先生的手臂:“不急着下定论。我们先得确定情况还没变得太坏。”至于变得太坏了怎么办,安迪没直接说,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乔为梅朗先生倒了一杯现成的热咖啡,而后转向了贺志胜,严厉质问:“那两位女士到底搞了什么鬼?”这是贺志胜一方的责任——合作双方,乔他们负责找到合适的中间人、进行妥当的谈判,米教授这边则负责出钱与联络。
贺志胜嘴唇动了动,颓然长叹:“是我们的错,只是我们没办法知道他们的整个计划。现在何女士已经牺牲了。黄女士则进了手术室。”
乔比划了个无奈的手势:“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详细地。”
劫匪放谈判者进去的时候,并不允许这些人携带武器、通讯器材与摄影器材等物。从一开始的各国大使,到后来进去的黄女士,再到梅朗先生,均是如此。
不过,各国大使坚持带了武官进去,也并不是白费。壮胆远在其次——能胜任大使一职的人,均有足够的镇定与沉着去进行这样一场谈判,何况进去之前,专家们会给他们不少有用的叮嘱与帮助——关键是,各国武官作为训练有素的军事人员,能够从专业角度观察歌剧院内劫匪与人质的分布,估算劫匪数量,出来后,再把这些情报汇总,就是一份宝贵的资料。
一旦发起强攻,这足以左右战局。
当然,外面封锁线上的军警,也尽了一切努力在侦察歌剧院内的情形。
因为这个缘故,黄女士要带那个女人进去,贺志胜与孙友良虽然认为对谈判没什么好处,但还是退让了一步、妥协了——他们问过,回答是没携带任何东西。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
“他们连你们也隐瞒?”
“……这场行动并不归田旭的父亲直接指挥。”
“那至少也是皇室坐镇吧?”
“是的。但……皇室很庞大。”
“行了,我们明白了。她带了窃听器?”
“是的。她的口香糖,里面裹着微型窃听器。很小的窃听器,半粒大米都不到。她的使命是——”贺志胜做了一个吐痰的动作,“找个机会将口香糖吐在地毯上,最好是在‘蝎钩’呆的房间内。我们知道这些的时候,他们已经进去了。”
“口香糖导致那帮家伙开枪了?”乔猜测了一句,皱起了眉头,“就为了这个?看来他们的神经已经绷得很紧了。这很危险。还是他们发现了窃听器?”
“他们发现了窃听器,仪器的警报响了。”梅朗先生捏揉着鼻梁末端,“我没看清那是什么仪器,但可以确定体积不大,就装在‘蝎钩’外套的口袋里。”
乔皱眉:“这样。能探测到最新的窃听器,体积还这么小……那可不好搞到真不知道他们哪里弄来。”
梅朗先生放下了手,端起了咖啡喝了几口,这才继续:“他开的枪,‘蝎钩’。开枪的时候很镇定,也非常冷酷。先打了四肢,而后才射击了心脏。”
“那黄女士呢?”
梅朗先生叹了口气:“她也不知情。但‘蝎钩’仍然给了一枪。我也一样,不过子弹打偏了,只是擦到了小腿。黄女士腹部中弹。应该能抢救得过来。”
贺志胜感激补充:“多亏梅朗先生把黄女士带出来。”
梅朗先生摆摆手,又转头跟安迪道:“所以我认为,明天早上还可以去一趟——我自己,没有其他人。”
安迪这一次没有反对。乔也微微点头。
劫匪还没歇斯底里,甚至很有理智,并且对梅朗先生依然保有一定的尊重与好感——否则“蝎钩”不会放过梅朗先生,更不会同意让梅朗先生带了黄女士出来。之前打伤的人质可一个也没被放出来,除了早上梅朗先生带出来的男孩——所以梅朗可以与他们去谈,但不能再与别人一同去。
田帅听完,呆了一会儿,跟王颖道:“为什么让一个女的进去装窃听器?”
“因为‘蝎钩’与大多数劫匪都是男人,女性不容易引起他们的警惕与敌意。”
这一晚田帅失眠了。
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田帅翻来翻去,烙饼似地;翻到十一点二十多分,田帅起身去洗手间,一开门却发现王颖、黛娜、伯纳与扬正在客厅里忙碌。三台笔记本开着,都是伯纳他们带来的那种,不是米教授的、更不是他的。除了扬在翻看阅读板,其他三个一人一台电脑。
田帅微微发懵,不过此时此刻,这四个人没睡对他而言是个好消息,但同时田帅也有点儿恼火,因为王颖跟伯纳他们三个在一块儿,而不是跟他在一块儿……
田帅走到王颖近前,见王颖没有阻止他的意思,在王颖身旁坐了下来,好奇地看看电脑屏幕,却发现是个英文论坛:“这是在干什么?”
“查消息,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入货渠道。”
“……乔让查的?明天要用?”
“对谈判没什么影响,但对灰石公司可能影响不小。”王颖起身走向沙发,从点心盘子里选了个驴打滚,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那些武装分子有渠道弄到这么先进的设备,对公司在那一带的业务而言,恐怕不是什么好事。更严重一些,有可能会威胁到人员的安全。因为这样先进的设备,全世界也就那么几个军事大国拿得出来,比一般的军火更难以到手。难得多了。不是他们该弄得到的。所以得尽快打探清楚。”
“这样。”田帅跟着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跟着捏了个驴打滚吃,“那如果找到了,能不能把这个当作条件,用来跟‘蝎钩’谈判?”
王颖意外看田帅,莞尔。黛娜也意外,笑了,给了田帅一个“答对了”的媚眼。扬唇角一弯。伯纳也是一乐:“这正是用途之一,所以今晚加班。不过,从亡命之徒手里要人质,威胁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那些家伙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很容易就作出一些‘不那么理智’的事。所以只要条件允许,尽量不要来硬的。还是来软的更稳妥,比如让梅朗先生出面。”
田帅一听就懂了:“也是。”
话音未落,王颖的那台电脑“叮咚”一声响起了提示音。
王颖刚掂起一根姜丝排叉,才咬了一小口,闻声整个塞进嘴里、忙忙起身过去。
伯纳侧身先帮着看了看,期待道:“是论坛邮件。”
正文52、巨影(八)
这个论坛供业内人士使用。买消息的人开帖,卖消息的人会回贴,又或者用论坛邮箱回复联系。
乍听起来,上这个论坛与寻常上网没什么不一样,但其实大有不同。
第一,论坛登入页面是经过伪装的,能进去的人要么在黑客的领域有几把刷子,要么得到了正确的网址、已然注册的账户与密码,不管是花钱买的还是同伴送的。
第二,论坛向每一个帐号提供收费的IP伪装,水准还不错,至少足以难倒九成九的论坛用户。
第三,上网的双方一般都对自己的IP地址进行了伪装,所以即使技术比论坛服务提供者还好,想要追寻买卖消息的人所在的位置,也未必能成。
第四,灰石这样的公司固然没有隐藏的必要,可以大摇大摆、开诚布公地收购消息,但那些一边买消息一边又不愿意泄露身份的“业内人士”,往往会上一次论坛、换一个地点。
最后,这种论坛不止一个,互相之间也算有业务竞争。不过全世界而言,最常用的也就那么四五个。
所以,一听是邮件,黛娜与扬都来了精神。
而王颖打开邮件一看,立马骂了一句娘——邮件里只有一句话:“我看到你的帖子了”,署名是“蓝鹫”。
田帅还是第一次听到王颖爆粗口,顿时诧异,瞪大了眼睛瞅王颖,而后谑然乐了。伯纳不解问王颖:“不跟他聊聊?”
王颖发现了田帅的反应,不好意思了一瞬,冲田帅翘翘下巴,回答伯纳道:“这家伙不可能知道。他八成想买二手货。”说着丢开了电脑起身。
伯纳不禁更奇怪了:“你怎么知道?”挪到王颖的位置上,沉吟片刻,回了一句话。
王颖看了眼伯纳,又看了看黛娜与扬,最后还瞅了瞅田帅,发现四个人都等着回答,考虑了一瞬,简短道:“他是这里的人。要是知道,早报上去了。今天晚上那位女士也就不会殉职了。”
“这里?官方?”扬嗓门高了四度。王颖点头。扬长叹:“噢——不”黛娜撇撇手,耷拉了一下眉毛。
伯纳得到了回复,失望丢开:“果然是来凑热闹的。”愈发不解:“可我更好奇了,你怎么知道蓝鹫是这里的人?”
王颖回了他一个假笑。
这就是无可奉告的意思了。
于是伯纳不问了,大家继续工作。
王颖毕竟是老板,虽然是小老板,但怎么也不领薪水,与伯纳他们一起干活只是因为彼此熟悉、只是作为安全事务学习的一部分,所以王颖去洗漱了,准备睡觉;丢下三个雇佣兵熬夜赶时间。
田帅精神正亢奋,跟王颖互道了晚安,回了趟房间拿出他的收藏版游戏机打起了通关——客厅里有人作伴,比卧室里好。
扬趁着王颖在洗手间,向田帅凑了凑:“嘿,你去问问劳拉吧,问问她是哪里来的消息。”
黛娜与伯纳没说话,不过也很期待。
田帅考虑了半秒钟,判定这笔“美男计”买卖是胳膊肘往外拐,于是不乐意了:“凭什么呀”
扬神秘微笑,缓缓撩起外套,从后腰拔出一把枪:“问来答案,这个归你——等我回去的时候。”
田帅惊讶至极,也有点儿心动了,一按暂停键:“你有这儿的持枪证?”帝国不允许一般公民持有枪支,得特批。
王颖刚好从洗手间出来:“贺叔弄来的吧。毕竟,谁也说不清‘蝎钩’他们还有没有同伙在歌剧院外面。”
既然是贺志胜办的,这枪也就不是扬带入境的,而是贺志胜给的了;等到扬离开时,自然也要还给贺志胜,因为这把枪在南方大陆没有对应的合法证件,是“黑枪”。
田帅恍然大悟,冲扬忿忿哼了一声:“空手套白狼”扬脸一垮,哀怨地看向王颖:“你就不能晚点出来吗?”黛娜与伯纳哈哈大笑。
王颖一笑不语,回房间睡觉去了。
田帅用鄙视的目光把扬扫描了足足一分钟,而后继续打游戏。
第二天早上闹钟响的时候,田帅困得厉害,不过他挂念着梅朗先生“送早餐”的事,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了。
洗漱,喝了些温热的水,与王颖一同去酒店的健身房早跑。
而后田帅心不在焉吃了早餐,占据了行政套房的沙发一角,魂不守舍地等待:打游戏,通关刷新记录——低分记录;玩牌,连出昏招,被伯纳跟黛娜杀得片甲不留,最后两个雇佣兵都开始有一点儿不忍了,更重要的是有这样一个牌友,他们玩起来十分无趣。
伯纳收拢了牌没洗,搁到了一边。黛娜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要喝点什么吗?”
田帅熬时间熬得难受,一点儿也不想牌局中断:“接着打啊”
“噢——”黛娜长叹;伯纳无奈看田帅,还夸张地往一边儿挪了挪。
田帅明白了,扯扯嘴角,突然灵光一闪,摸出钱夹掏出一张一百的,诱惑两个雇佣兵道:“我们来点彩头?”
黛娜乐了。伯纳也是好笑,黛娜与伯纳对看一眼,伯纳问王颖:“你来吗?”王颖无语一摇头。黛娜就重新坐了下来,也摸出了钱来:“行,我们继续”
米教授轻轻摇头,不过并没阻止他们。
田帅不解伯纳为什么要问王颖;但他这会儿正焦虑不堪,加上昨晚没睡足,思维比平时迟钝一点,何况伯纳利索洗了牌、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开始分发,田帅就没问了。
三个人玩一副牌,一局只需几分钟时间。田帅注意力不集中,基本上打一局牌看一眼时间,加上黛娜与伯纳是老搭档,有默契,虽然不会互让但却很会合作卡田帅,田帅很快就一气输出去八百块——这还是他手气不坏。
而后田帅现金不够了。王颖给了田帅一点支援,都是崭新的一百块;田帅不大想把王颖的新钱也输出去,打起了点精神,后面几局赢回来几次。
黛娜手气最好,赢得最多;伯纳小赢了一点,够买几包好烟的。
而后田帅终于玩不下去了:“他们也该回来了吧这都过了九点了。”说着起身去窗前,张望外面的马路。
黛娜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带着一点意犹未尽的小遗憾、夸张地瞥了田帅余下的赌金一眼,收拢纸牌装进盒子——赢家服务;伯纳冲王颖乐,抖抖新票子:“我们赢到你的钱了”
王颖一笑。
米教授问田帅:“要喝点东西吗?”
田帅转回身,点点头,走向米教授。
米教授这次没叫咖啡,只是在房间的茶盘那儿,选了一个袋装茶泡了。田帅也胡乱冲了一个,而后对着热气袅袅的杯子发呆。
而后门铃响了。
田帅正端起茶杯,闻声手颤了一下,差点泼出热水来,忙忙又放下茶杯。米教授好一点,去开了门。
是乔与安迪。
田帅失望垂下头,揉揉太阳|茓。
王颖走过去按着田帅的肩,同时发现乔与安迪的脸色不对:“怎么了?”
昨晚伯纳他们三个——还有凑热闹的王颖——梳理了那个探测器的情况。要知道这类东西、这么小的体积、这么好的性能,在全世界也就那么几个款型;而它们可能的出产国,一个手数不数得过来不好说,但肯定个位数。所以真要找出来源,范围不大,难在确认是哪一条渠道。
黑市买卖军火这种事,最容易的是允许在民间流通的武器——“正品”与“水货”,“正品”就是警察见了也不能没收的,“水货”一般与正品没有区别,只是来源渠道不合法。
其次是大规模装备的非法武器,虽然非法,但东西多,这里不行那边行,总有漏洞,总有办法弄到手,典型的例子就是核料。
最难的,则是高精尖的设备,尤其是里面的新品。因为它们数量少,装备范围小,而且掌握在最忠诚的军人手中,还管理严格。
“蝎钩”的探测器属于第三类。
伯纳等人完成的是确认范围的工作,同时也逐一校对了灰石公司通常联络的各色渠道,发现统统没有经手这份买卖——这倒也在意料之中。
今天早上乔与安迪送走梅朗先生一行后,接手了刚刚新鲜出炉的情报,而后以此为基础,用他们的人脉去打听消息。
这部分工作是伯纳他们无法胜任的,给了号码也没用,因为电话那端的人很少会卖他们的帐。当然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也会攒起人脉。只是未必能像乔的、安迪的这么丰厚。
而此时,安迪从他的一位老交情那儿得到了答案:“那是个赠品。”
乔挥挥手示意安迪暂缓,起身去窗前看了看,拉上了窗帘。伯纳与黛娜检查了一遍房间——尽管他们之前检查过。乔没说话,写了一行字,给众人挨个看过,而后一拨打火机点燃,搁在茶杯里,仔细烧了个干净。
——“他们带的不是炸药,至少主要不是炸药,是‘小太阳’。”
田帅彻底懵了,想起了什么,看向王颖。
王颖毛骨悚然自从重返人间之后,第一次毛骨悚然。
乔端着杯子去洗手间,把灰烬冲了个干净。安迪严肃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又转向王颖,“詹姆斯兄弟公司的飞机九点三十五分准备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正在这时,米教授的手机响了起来,打破了套间内的肃静,七个人的目光一时间都集中在手机上。
米教授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贺志胜。”咽了口唾沫,接了起来。
正文53、巨影(九)
除了米教授,谁也听不到手机那端的声音。
但在场每一个人都看得到米教授的表情,看得到米教授松了一口气、泄出了疲惫,而后在接二连三的应声之间,露出了笑意。
王颖察觉自己手下田帅的肩膀放松了下来,而后又过了一秒多,田帅看看米教授,看看王颖,笑容恍惚,仿佛梦游一般:“我哥出来了?”
“对,没事了。”米教授正要说什么,乔拿过了他的手机,“现在还不是欢呼的时候——贺先生,请尽快送梅朗先生去机场,我们那边会头。”而后乔干脆利落挂了电话,对米教授道:“这个暂时归我保管。”
安迪拨通了梅朗先生的手机,走开几步解释去了,但他并没把情况全部告诉梅朗先生,只说事情紧急,让梅朗先生见谅一回,到了机场再详细解释;而后安迪又拨了扬的手机,嘱咐扬不惜一切,带着梅朗先生尽快赶到机场,另外如果可以的话,叫上另外三位先生——安迪对贺志胜与孙友良的信任不足以令安迪托付他们这么大的事。乔也是类似,只是他总要与合作者打个招呼,不能不告而宣。
米教授不知所措:“这是干什么?”
乔却顾不得他,对王颖正色道:“我们要想顺利远离危险,必须得控制好消息。”又对米教授道,“如果我是你,我就先离开这里再说。”
王颖一点头:“我明白。”
乔向田帅伸出手:“请让我代为保管你的手机,就这几个小时。”
田帅皱眉,看看伯纳与黛娜,知道来硬的不行,不情愿地交出了手机,一边道:“我还是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这里危险到必须逃命,那么难道不该让更多的人知道吗?通知政府。如果你们不愿意露面,可以走我父亲那条线。我在这里,他不会来硬的;等到了南方大陆,他就够不到了。”
“我们会把消息找一个合适的方式告诉他们的。”乔回答得严肃,“但要等我们上机、起飞、离境之后。如果你担心其他人,那么就跟我们一起尽快行动。”
田帅有些明白又不明白,乔忙着打电话联络庞他们,示意王颖搞定田帅与米教授;王颖无奈对两人道:“官方一旦知道了,第一反应无疑是控制知情人员。那对我们而言很危险。”
米教授对乔他们的信任在一分钟前刚刚飙升到了一个难得的高度,因为田旭获救了,所以米教授在最初的震惊与忿然过后,考虑了片刻,迅速作出了选择,对田帅道:“首先保证自己的安全,而后才能考虑是否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助别人。”
此时乔已经通知了庞,不过没挂电话,问王颖:“你有什么要拿吗?别客气,反正他们说他们正在你家照顾你那几盆花,不过我猜这群小兔崽子还把你的冰箱掏空了。”
王颖无语了一瞬,接过了手机:“帮我带上那些仿生小机械的芯片。不用全部,但最好每样一个。”田帅凑过来连着指自己鼻尖。王颖说完就将手机递给了他。
“书房里西北角那个墙柜里,有一个方方的盒子,三十几厘米长,带上它。柜子里还有背包什么的,以及衣服……尽量带一点吧。楼下车棚东南角,有一辆Scott的公路比赛自行车,车架是绿色与黄|色的,很醒目,千万要带上嘿,是多了点,不是有车吗?我请你吃大餐,好吧?感激不尽五个人?你这是——”田帅别开头愤愤吐出两个字“敲诈”,而后转回去对手机道,“行我同意”
乔失笑。米教授也微微笑了。田帅又高兴带上了他的宝贝、又不满被敲诈:“他答应了。”正要挂机,被王颖拿了过去。
乔好奇道:“那盒子里是什么?”伯纳也好奇。黛娜挤眉弄眼。
田帅眼神一溜:“还不走吗,不是说赶时间?”
“噢,我们离得最近,先到了也得等他们。”
而王颖则接着道:“我有个要好的朋友,以及她的哥哥,这会儿应该都在学校里。你们想办法把他们弄到机场。女孩优先,她的哥哥其次。”说着转向了田帅,“田帅,现在你们班在哪里、上什么课?”
田帅目瞪口呆了一瞬,木木道:“星期一早上第二大节,政法学院德明楼,432,法律史。”
“女孩现在在政法学院德明楼432室,上法律史课。叫胡怡。照片与姓名我马上传给你们。另外,你们到了地方给我个消息,我试试让她溜出教室来见你们。小心她的手机,那玩意功能很多。她的哥哥叫……”
而田帅终于反应过来了:“嘿,我想带上明亮”
王颖示意田帅稍等,与那边说明了陈睿的大致身高等外型特征,约好呆会儿给陈睿的地点,把手机递给了田帅,遗憾道:“其实你可以悄悄告诉我的。”
田帅不解:“有什么区别?”而乔已经转向了田帅,用前台小姐、客服电话的调子道:“想让灰石公司为您解决私人事务?没问题。只要价钱合适。”说着略看了一下王颖,王颖已经连连摇头、捂额别开了脸,并没生气。乔便笑眯眯向田帅抛过去了一个露出八颗牙齿的、闪闪发亮的笑容:“当然,我们会给您打九折,直升VIP待遇”
田帅干笑了一下。王颖给了田帅爱莫能助的一眼。
米教授愣神了片刻,哭笑不得,不过却是一口答应,还连连道:“在商言商,在商言商。什么价?”又安慰田帅,“这钱可以让你的朋友出,现在我们就是先帮他垫一垫。”
一行人离开酒店,开车去机场。
田帅坐在王颖身旁,很无语地瞅着王颖指挥人“绑架”胡怡、陈睿跟明亮。开车的是黛娜,她与副驾驶座上的乔都听得很高兴。黛娜跟乔赞叹着开玩笑:“那几天里面她学到了这么多?真打击人。你不能再教她了,否则我们的生意会跑掉的。”乔回了一个“名师怎么能不出高徒”的得意微笑,而后道:“别担心,她不会专业从事这一行。”
庞他们之前两天已经熟悉了整个校园,王颖也成功把胡怡忽悠出了教室,还从胡怡那里问到了陈睿在哪儿,并且欣然地确认了胡怡与陈睿均没有家人——狭义上的家人,父母或者兄弟姐妹——在朱京。
更多的,王颖管不了了。
当亚瑟与巴力在储物柜那儿不着痕迹地胁持了胡怡时,王颖再次给胡怡然打过去了一个电话,正干脆利落道:“不管你信不信,整个朱京现在都处于前所未有的巨大危险威胁之下。我现在还无法解释,只能说与歌剧院有关。反正你就当去南方大陆渡假几天吧;陈睿那边,也有人过去了,让我们一起祈祷他会中美人计。最后,很遗憾,时间关系,我只能顾到你们俩,因为你们俩都在学校里,刚好离得近。”
正文54、巨影(十)
胡怡又惊又讶,还哭笑不得:“啊?那……”一旁的巴力瞧着胡怡的神色舒缓了开来,知道王颖已经解释完了,不耐烦地关掉了胡怡的手机、把它扔进了储物柜、一把阖上柜门。
胡怡瞪巴力
亚瑟无奈给了巴力“你就不能对年轻女士温柔点”的一眼,跟胡怡歉然摊摊手:“你的手机太高级了。放在这里比较好,免得路上再丢。”
而后两人半硬半软地带胡怡下楼,开车离开了。
与此同时,学生会办公室外,迪里莉刚刚成功与陈睿搭上话,并引着陈睿走过隔离机动车的水泥墩路障,走向车子可以出入的、通往东校门的主干道。
庞则观察了四周,确定没有摄像头对着这边,也没人注意他们,从侧后不急不慢地接近陈睿。
还有一个罗曼,一边在驾驶座上等,一边留意四下,一边还迅速查阅着GPS——唉,他来这里之后,还没开车去过机场呢六分钟后,胡怡在校门外的路边换车上了罗曼他们这一辆,而迪里莉则上了亚瑟与巴力的车,三人调头去拐明亮。
这会儿,明亮也被忽悠着溜出了教室——被田帅。
田帅从王颖那儿现学现卖,一边与明亮讲电话,一边笑得贼极了。
乔跟黛娜玩笑道:“他瞧着也是个好苗子。”
田帅抽空问乔:“那能给我算工钱吗?”
“当然。”乔答应得很痛快,而后微微一顿,借着道,“不过那样你就得交培训费。”
田帅认输:“好吧。”
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路况还不错。
十点十分不到,王颖他们登上了飞机,开始等待。
十点二十八分,庞他们的车到了。陈睿虽然有胡怡解释了几句,却是恼火万分,只是强自忍着;待看到明亮,意外极了,倒把恼火忘了大半;再看到田帅与王颖,陈睿呆了一呆,彻底冷静了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转头问庞,“这真的是绑票吗?私人飞机,嗯?”
庞吊儿郎当笑了笑:“我可没那么说。”罗曼无奈看了他一眼——但你这么暗示了庞没发现,因为他忙着跟王颖表功邀赏:“欠债一笔勾销?”
“行。”王颖答应得很痛快,“不过那是你一个人欠我的,而这次是你们五个一起帮了我大忙——嗯。要不,你欠我的勾销两成,余下八成转给他们四个,而后你们慢慢商量去?”一边说一边招呼胡怡、陈睿与明亮坐下喝东西,“这个事情说来话长。”
明亮瞧上去有些心不在焉,没说话。田帅给他让了个位置,让他坐到窗舷旁,免得他正对着胡怡两边尴尬。陈睿假笑:“那你就慢慢儿说。”胡怡跟王颖半开玩笑道:“如果你让我跷课只是为了找人陪你去潜水——”拖长了尾音,没有说下去。
王颖一缩肩给了胡怡一个“我好怕怕”的讪笑。胡怡一抖,连连摆手:“算了吧,装得一点都不像。”王颖正色道:“先喝点东西不?而后我再从头开始讲故事。要来点点心吗?我饿了。”
与此同时,巴力冲庞捏了捏拳头,咧嘴笑了,问罗曼:“你还记得那是多少吗?”罗曼乐了,煞有介事道:“让我想想。”
庞沮丧了,考虑了一秒钟,与王颖道:“好吧,劳拉,比起欠他们我宁愿欠你,至少你不会催债。”
王颖慷慨道:“这样。那我给你砍掉一半好了。”
庞“噢”了一声,又意外高兴、又有些不满,结果表情茫然了一瞬间。巴力他们都乐了,倒也没人妒忌庞有“奖金”。因为那笔欠债本来就不可能还,只是一个游戏输掉的结果而已,被王颖用来敲诈庞——勒索庞跑个腿之类。
十点四十一分。
田帅兴奋地在舱门口拥抱了田旭。安迪有点好笑,同时很不满,往一旁推了推田帅:“让让,让让先让梅朗先生进来坐,在慢慢儿抱。”
田帅这才发现田旭身后还有人,惭愧了,连忙放开田旭退进机舱。而乔已经去驾驶舱通知了飞行员:“人到齐了,我们出发。”
飞行员开始联络起降塔台。安迪高高兴兴地梅朗先生迎了进来:“真是太棒了”梅朗先生笑了,颇为感慨地点点头。庞起身拥抱了扬,扬与他们一起在沙发上坐下来——这架飞机的办公区内有两对两两相对的四人座,中间均有圆角方桌子,它们位于同一侧;旁边另一侧是长沙发,与四人座一起合用,足以召开商业会议,老板们与秘书们的座位都在了;四人座与沙发的两头,则是四对一对一的沙发,中间也有小桌。
朱京的机场满负荷运营了好几年。不过,型号的关系,私人飞机往往比一般客机体型小——哪怕两者均是跨越大洋、长途飞行的“大飞机”——又因为安全等考量,有专门的停机坪。两者相加,起飞调度就比较容易。所以不到十一点,他们的飞机顺利升空。
飞行员技术极佳,杯子里的咖啡都没荡漾起一点波纹。
乔不太明显地松了很大一口气。梅朗先生不解,但亚瑟正为他检查小腿上的擦伤是否需要重新上药包扎,桌子上被医疗箱占了好大一块,梅朗先生就没立即问。胡怡则一个劲儿瞅着王颖看。
王颖朝乔他们示意了一下:“我这里只有内容概要。他们那儿有整个故事。你直接听现场吧?”
胡怡望了乔他们一眼:“我可以听?不用回避么。”
安迪无奈说王颖:“你不能勤快点吗?不过——”转向胡怡绷起脸,“也行。反正你都上了飞机了。”
胡怡失笑。
陈睿这会儿反倒不急了。他的对面是田旭,田旭要了一盘曲奇饼干与热咖啡,吃了几块去浴室了——这架飞机的空姐没有一个是国内航线上常见的年轻小姐,全部都是三四十岁的女士,面貌也没哪个特别出色的,但都非常体贴,其中一位短发的空姐早早发现了田旭的疲惫与狼狈,问田旭要不要沐浴,并告诉田旭厨房略花一点时间就能准备好热食——此刻,陈睿无聊之下,很专心地审阅了一遍田旭的曲奇饼干。这些饼干形状与味道各不相同。最后陈睿终于挑选了一块,试着咬了一点。
不到十分钟后,田旭冲完澡出来,他们转去了二号客厅,因为那儿有个小型影院,其中包括大尺寸平板电视机,方便乔讲解事情。
空姐送上田旭的午餐——尽管这午餐早了一点——离开了客厅并且带上了门。
乔环顾众人:“这并不是严肃的场合——”他的目光在田旭身上顿了片刻,不禁微有笑意。好几个人跟着一看,田帅更是乐了。没办法,自从看到田旭后,田帅的笑点降低了许多,并且毋庸置疑,这种状况还要持续一段时间。可惜,这抹笑意很快从乔脸上消失了。“但接下来要说的事很严肃。”
田旭扯扯浴袍,回了田帅一个无奈而舒展的笑容,而后切了一大角牛排送嘴里——他出了歌剧院、尽其所知向封锁线的负责人提供了歌剧院内的情况,就被直接带来了这里,没有换洗衣服。而田帅的东西在行李舱,包括一袋子衣服。幸亏飞机上的浴室备有浴袍。清洗烘干但没人穿过的新浴袍。
乔找到了信号转换器的接口并联上——这个把手机与无线网络等信号转换成非常用格式,在向乘客们提供信号服务的同时,不会干扰飞机导航系统——而后乔打开GOOGLE,键入关键词,搜出了一系列新闻:“这些我想在座的各位都知道。是关于可控核聚变的新闻。之前的几个月里,四个天才为这种可能性指明了理论方向,而更多的科学家加入进来,共同完成了工作,又很快开始设计实体模型。诺贝尔奖评委会真该把今后十年的物理学奖一次性颁发给他们。不过,我猜他们也没想到,这一切会这么快变成现实。”
说到这里,乔一敲触摸屏。用力有点大了,但没人介意这一点,因为乔很快打开了一张图片,而所有的人都在忙着看图。
这是一张清晰的照片。整张照片内只有两样东西:背景与垫子均是沙漠迷彩的作训服;中间有个一米来长、两尺粗细的圆柱形容器。
该容器上下两端有顶板底座、有控制版面,但中段完全透明。在它的正中央,有一颗鸽子蛋大小、浑圆的亮光,明亮得刺目。
乔望着那团亮光,眯起了眼睛:“看。小太阳。比设计的模型不知明亮了多少。”
田旭咽下牛排:“确定这张图没经过加工?”
乔一点头:“请巨海与铂铱合金检查过了。”
这话一出,灰石公司的人全部了然信服,除了王颖淡然没什么反应。田旭给了贺志胜一个疑惑的表情,贺志胜略一摇头;不过田旭没再问,他忙着吃牛排。而乔把几位客人的不解看得清楚,包括梅朗先生的。他正要开口解释,贺志胜想到了什么:“抱歉——你是说,这个东西在歌剧院?在朱京?”嗓音绷紧。
正文55、避难(一)
孙友良脸色大变。贺志胜解释道:“他的妻子与孩子在朱京。对不起,我不是怀疑您的判断,但我真地希望这事不是真的。所以——巨海与铂铱合金可信度有多高?”
乔略一耸肩,没生气当然也高兴不起来:“他们俩是我们这行里的电脑好手。名气相当于帝国的‘黑侠’。这是技术上的保障。”田帅听到“黑侠”,顿时翻了个大白眼;翻完突然想起了先前的分歧与争执,于是睃睃身旁的王颖。王颖起先没反应,就在田帅放下心来的一瞬间,突然给了他一个小小的假笑。田帅吓了一跳又乐了。田旭侧对他们,看了个全场,无声哼笑间挑起了眉梢。而乔也看到了,嗓音平静眼里浮上笑意:“巨海是老牌子,是一个团体,信誉不错;铂铱合金出道不久,人数不详,靠挑战并且打败巨海迅速立威扬名,之后与巨海也竞争得很厉害。这是立场上的不同。所以,既然他们都说这照片是真的,那么忽悠人的可能性就极小。”
田旭却不大赞同:“没有别的途径吗?”见田帅解释,对田帅、对在场的所有人解释道,“这事交给我父亲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他的辖区挨着那一片,但并不负责那儿的事,所以最好避一避。否则有打压同僚之嫌,事情也很难办得顺利。因为直白地说,我父亲并不是皇族里的红人,他能得到足够的信任去驻守一方是因为他没有了继承权。最要命的是,那位谭少将是皇太子的表兄。”
田帅一听,厌烦又无奈,跟田旭点点头,转头看向王颖。王颖不知道说什么安慰田帅,就没说。田帅等了半秒钟,自己拿过了王颖面前的巧克力热牛奶,喝了一口觉着味道不错,干脆全喝掉了——本来就只剩半杯了。王颖微微失笑。田旭见状一勾唇角,看乔与安迪均是沉吟、没有开口的意思,一耸肩:“当然,这不是一件能耽误的小事,如果找不到更好的选择,我会联络他。”
扬与黛娜、伯纳交换了一下眼神,均没有说话。他们三个坐在后面,田帅没看到,打了个嗝儿放下杯子,奇怪地看了看乔与安迪:“蓝鹫不行吗?”
“蓝鹫?”安迪扬起了眉毛,“他有渠道可以处理这件事?为什么,难道他——是帝国的人?”
“你们不知道?”田帅懵了一下,飞快看王颖,“噢……”
王颖无所谓。由于她太年轻、怎么板起脸也吓不到谁,所以,用一些少有人知的消息在乔等几个灰石合伙人面前卖好、立威,以赢得重视与尊敬,一直是她在灰石内部树立威信的办法之一。而像乔这样的佣兵可不仅仅看重枪法格斗之类,也看重情报、电脑技术等等——甚至可以说更看重后者,因为后一类人才不好找,前一类只要出钱去雇,要多少有多少,至少以灰石公司的规模大小与经营模式没有招不足人的担忧。不过鉴于田帅“犯了错误”,王颖考虑了一瞬,给了田帅一个狠笑。田帅一抖。
安迪抿唇思索。乔看着这两个未成年人,笑了:“既然如此,我会与蓝鹫好好儿谈谈。”说着看了下手表,“还有一小会儿就出国境线,我先失陪了。余下的情况,安迪,就交给你了。”说着就准备离开客厅。
梅朗先生忍不住低声与乔道:“这事关系到几亿人的生命安全。您——暂时先把别的往后放一放吧。”
乔诚恳回答:“当然。毕竟,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即便我们在南方大陆躲过一回,也会受到很可怕的影响。不过,我至少得确保蓝鹫不会把这个消息当成恶作剧。”
梅朗先生缓缓颔首,看着乔离开,还是有点将信将疑。安迪正色道:“你放心,这家伙比我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擅长这种事。”梅朗先生这才释然。
田帅则深感这笔买卖亏本:“我能不能拿到消息费啊?”与王颖讨好道,“然后全部给你。”胡怡直笑这两人。
王颖耸耸肩:“你就别想了。乔会这样告诉你——‘身为合伙人,在有权享受公司利润的同时,也有义务为公司开拓生意。’”
田帅沮丧摊摊手。
安迪好笑:“作为感谢,灰石公司欢迎你的参观。”王颖微微摇头,没说什么——安迪这么说与其说是感谢田帅提前泄露了她的情报,不如说是建立新的人脉。田帅毕竟有一个中将父亲,还是帝国的实权将领。
田帅了然看了安迪一回,却依然很高兴:“包括靶场?弹药管够?”
“当然。”安迪应得痛快,又矜持道,“我们有一个不小的靶场。”
田帅觉着还不错;田旭无奈瞥了田帅一眼,吃完了最后一小块牛排:“关于这个事情,我们还有很多不解。”
安迪点点头:“事出仓促,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说吧。”
田旭问的第一件事,乃是乔与安迪的消息来源。
安迪给的回答是一个外号,“大胡子”。“大胡子”是个军火商,安迪与之交情不错。之所以可以公之于众,是因为在座的人没有这方面的“购物需要”,而且也不怕田旭或者贺志胜向帝国军情机构上报——“大胡子”本来就已经在军情部门里挂了号,属于“被关注但还没被追杀”的人物。安迪又没告诉大家“大胡子”的联络方式与一系列窝点。
田旭问的第二件事,则是灰石公司准备把这个消息通知哪些方面。
安迪的回答有一长串,首当其冲南方大陆,而后是联盟、联邦与帝国,以及其他熟人。这固然是前所未有的可怕威胁,却也是卖人情的大好机会,不可错过。
末了,安迪还歉然补充:“抱歉,我差点忘了——伯纳,手机。”
伯纳保管着米教授与田帅的手机。此时,伯纳应声掏出手机,将它们抛还给了它们的主人。亚瑟见状,随之归还了明亮的。陈睿的手机与胡怡的一样“高级”,不幸的是它已经惨遭抛弃。这也是陈睿来机场的一路上生气的原因。
安迪看看胡怡与陈睿:“这里有机载卫星电话,在会议室。乔正在用。”扬则引着梅朗先生挪了个位置,而后扬打开扶手侧面的小柜子,从里面拿出一部简洁的直板手机、推开后盖,递给梅朗先生:“把手机卡装进去,就能用了。这些手机信号不一样。直接打会干扰飞机导航系统。”
梅朗先生道谢。不过他与其他人一样,并没有立即拨打号码。这件事太匪夷所思,他们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明亮就问田帅:“你打算怎么跟你爸说?”
田帅苦恼了一瞬,倾身凑向田旭:“哥,你跟爸爸打电话的时候,顺便帮我说一声啊。我就不打了。”
田旭没好气又好笑,答应了,起身去扬那儿拿空手机。胡怡与陈睿乐得不行,王颖莞尔。明亮瘪瘪嘴,继续苦恼。
他们打电话、吃午餐,而后聚在一起,上网查询资料,琢磨那颗“小太阳”到底有什么样的威力。
“会不会弄得地球也爆炸?”
“不清楚。我找找。”
“别的不说,伽玛射线就很厉害,直接干掉你的细胞。这里有个估测,说——辐射杀伤范围能有一百公里。”
“地球的半径大约是6371千米;太阳到地球的距离为1.5亿千米。”陈睿画了个示意图,调出手机计算机,“简化来算,太阳每天产生的伽玛射线,落到地上的占了——分子是π地球半径平方,分母是4个π日地距离平方。也就是半径比的平方,乘以4分之1。唔……大约是4.5乘以10的-10次方。”
“小太阳的威力是太阳的多少分之一?”
“只能估算。不过——这个按什么算?体积还是质量?”
田旭看完了他找到的资料与说明,而后他缓缓皱起了眉头:“不止这样。小太阳如果不爆炸当然没事,要是爆炸,相当于一颗小小的超新星。那它放出的伽玛射线量会剧增。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太阳落到地球上的伽玛射线被大气层挡住了。而小太阳——至少现在,它还在地面上。”
“噢,天那”田帅歪过去看田旭的屏幕,“那还不把它送出去?我们要不要跟某人说一声?”
安迪一耸肩道:“你放心,他们有很多专家,肯定会马上想到这一点的。现在我们更应该关心的,是自己的命运。”
乔一直没说话,这时他终于看完了他的网页,推开电脑:“我们需要一个山腹中或者地底下的避难所,最好再来一层厚铅板,或者浇灌一层一米五以上的水泥。”
田旭沉默了一瞬,而后他道:“这种地方在帝国或许更容易找到。”
安迪向田旭感激一点头:“可惜的是,我们在那儿只是外来的客人,如果有后续变故,应对可能会不大方便;而且如果发生灾难,那里有不小的可能更接近爆发中心。而从朱京到南方大陆——”安迪调出GOOGLE地图,一点“丈量距离”,“有九千五百公里左右。这都是大气层。并且不像高空的那么稀薄。”
乔接着道:“当然,如果你想回去,也没问题。我们可以在半路上选个机场小停一下。”
正文56、避难(二)
安迪向田旭感激一点头,遗憾道:“可惜的是,我们在那儿只是外来的客人,如果有后续变故,应对可能会不大方便;而且如果发生灾难,那里有不小的可能更接近爆发中心。而从朱京到南方大陆——”安迪调出GOOGLE地图,一敲“丈量距离”选项,点了两端,“看,有九千五百公里左右。这都是大气层。并且不像高空的那么稀薄。”
乔接着道:“当然,如果你想回去,也没问题。我们可以在半路上选个机场小停一下。现在就可以订票。”
田旭摆摆手:“你们那儿有地方吗?有就行。现在飞来飞去等于增加暴露在危险下的时间。”
乔与安迪均看向了王颖。
田帅跟着看王颖,惊讶不已:“你家里有山洞?还是大地窖?”
王颖应了一声:“都不是,是一个挖完了的地下煤矿,改造成了小避难所。现在租给了灰石当备用军火库。”
田帅更惊讶了:“怎么会想要造一个避难所?”
——因为三大政体之间关系一年比一年紧张因为像她这样的怪物或者说“人工人类”显然不止一个但王颖当然不可能这么说,只是回了田帅一个假笑:“因为我怕死,不行吗?”
田帅想起了王颖遇到过的车祸,立刻偃旗息鼓了:“当然行。我也怕死。”说着若无其事拎过玻璃圆壶,往王颖的杯子里添了一点,“这橙汁不错吧?”
罗曼看看王颖,向乔期待道:“头儿,你看,我刚把妈妈接到身边。她需要人照顾。”
乔自己也关心这一点,当即便问王颖:“小避难所有多小?”
“挺小的。”王颖一脸遗憾道,扫了庞他们一眼。庞与黛娜没有牵挂,一个无所谓地耸耸肩,一个带着几分狐疑静待王颖的下文。但巴力等人不同,他们可就紧张了。王颖也不多玩,一乐道:“不过,那是与军用的长期避难所相比。这次的情况,最坏也就是个中期需求。这样,公司开个派对,野营派对、探索地下世界,庆祝——嗯,名头随便找。欢迎大家携带亲友参加。注意,仅限于亲人与密友。邀请谁先报备给乔过目。”
罗曼吹了一声欢快的口哨。名单审核是个容易卖人情也容易得罪人的工作,可惜灰石公司的人事的确由乔负责,没人比他更清楚公司上上下下了,所以乔只能无奈耸肩。
安迪则幸灾乐祸一笑,而后向伯纳他们肃然道:“如果亲友的亲友也一起来,万一发生灾难,那么连最少的人保障不了,所以我想——大家都很清楚邀请时该怎么说,对吧?”
雇佣兵们纷纷点头。
亚瑟提出了疑问:“派对总不能一直开下去吧?”
乔吐出一口气,往椅子里一倒,绕着手指:“歌剧院那边很快就会强攻。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后天。”
梅朗先生看了看时间:“能在前面停一停吗?我打算转机回教堂。”
安迪大为皱眉:“你回去也阻止不了什么”
“是阻止不了什么,但可以救几个人。”梅朗先生说得平静,既洞彻了然,又坚定从容,“别担心,我不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教堂下面有地下层,建造的时候考虑了防空的需要,平时存粮用。你知道的,捐款不会自己变多,买的粮食却可以讲价,所以我那儿的物资都是直接从批发商手里来的。”
安迪释然了大半:“怪不得‘坏小子’说你总是让他当搬运工。”不过还是担忧,“防空的标准不够。”
梅朗先生主意已决:“那儿可不是朱京。上帝会保佑我们的。”
安迪闻言,没有再继续劝阻。
无论是梅朗先生的转机机票,还是灰石公司的派对准备工作,都通过通讯网络从飞机上安排得妥妥当当。
当然,还有接机的人手。
所以,这天的下午茶,王颖是在避难所的停车场里吃的。
煤矿的通道狭窄。不过避难所建造时,选择了地质结构稳定的地方,借着岩层,进行了扩建。所以,这里宛若一个地下宫殿。
王颖坐在入口旁边的水泥墩上,一边喝着巴氏鲜奶、咬着脱水水果片,一边看着食品与饮料等等沿着井架被电梯运下来,而后被装车送入冷藏库。
乔忙得团团转。安迪看着王颖那小身板——跟他自己相比而言——加上王颖压根不是他手下,不好意思直接喊王颖干活,只是每一次经过王颖面前,都要把王颖瞅上好几秒。
可惜这招对王颖毫无效果。别人忙碌、自己吃点心,点心的味道当然更好。王颖就是这么认为的,她一点也不打算放过这种乐趣。何况避难所里面造好后不曾开放使用过,现在还没打扫,积灰虽然不多,但总是有一点,所以王颖不想进去。
倒是庞更实在一点,经过五次,跟王颖要了三回吃喝,心满意足地享用了他的下午茶,吃完还说什么“这真是**的搭配”。
田旭闲着无事,帮着当司机去了。田帅算是会开车,但他毕竟没到拿驾照的年纪,只会开着在旷野上、在大路上跑跑而已,转弯倒车就笨拙了;而避难所的空间比外面狭小许多,车子腾挪的空间很有限,田帅一上,只能添乱,所以田帅去当了搬运工;结果搬了一会儿,没力气了,尤其手臂,差点抬不起来,于是赶紧逃回来,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端起杯子时,杯子里波纹洋溢——他手抖陈睿对自己的体力很有自知之明,没去帮忙,跟胡怡一起研究避难所平面示意图——这个地图是塑料的,就嵌在入口内的墙壁内。
黛娜与庞一样,不用回家忽悠亲友,在安控中心的值班室里,不仅检查了一遍避难所的设备情况,也盯着朱京那边的新闻消息。此外,乔也随时保持着与他的老朋友们的联络。
毕竟,作为一个专制帝国,新闻媒体都是官方的喉舌,为了避免引起恐慌,关于“小太阳”的事未必会报道——确切而言,没有特殊情况,不会公之于众。
最有可能的处理方案,乃是强攻拿下之后,直接送走。
至于是送去军事研究所拆开来逆推,还是送去卫星发射基地迅速送离地球,那要视情况而定了。考虑到“蝎钩”的疯狂,考虑到“小太阳”一旦被“点燃”就无法以比较平静的方式“熄灭”,要么“烧光”、要么“坍缩”,后者的可能性占了大头。
当天晚上,避难所餐厅被装饰得热热闹闹,音乐悠扬、美食满桌,举办了一场自助餐派对。理由是“庆祝夏天的到来”——南方大陆的季节正好与朱京相反。顺便提供“地下住宿”
与此同时,灰石的驻外人员也已经得到了指令,要求他们就近物色好避难所,标准最低限度参考核掩体;关注最新消息,并确保随时可以收到公司本部的通知。
由于不是周末,很多员工家属感到奇怪。有几个员工,在父亲母亲或者妻子丈夫的盘问之下,架招不住,漏了口风。他们的手机在地下信号不好,而且灰石公司开启了屏蔽,只是瞒着他们,不过避难所提供有线公用电话——与手机相比电话打出去容易、打进来不容易,有助于防止恐慌——所以消息开始扩散出去。
这个情况在四位合伙人的预计之内——合伙人除了乔、安迪与王颖,还有一个凯文。凯文与乔一样,也是公司的创始人。他们两人大多数时间在公司本部,出差时一般会安排一个留守——员工家属是在公司汇集后,由公司派车统一送来的;另外,雇佣兵们很清楚眼下的情况应该如何选择,在亲友与小区邻居之间,他们的取舍从不会倾向于后者;最后,几名前台文员等普通白领,此刻正受到职业同僚的额外关注。所以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出问题。而用不了十几个小时,最多几十个小时,一切就会有个结果。
尽管如此,为了安全起见,王颖早早就从派对现场离开了,回到避难所中心区域,并且调整了门禁——中心区域所有对外通道的隔离门开启电子锁,仅限指定人员出入。
田帅一直有些心不在焉,派对上也没能放开来玩,只是站在王颖身边,期间看了一回戏——看田旭跟一个鹅蛋脸美女搭讪。此时见王颖在宽敞的客厅里坐了下来,田帅也把自己往沙发里一扔:“我妈妈那边倒是方便。公司研发中心一部分在地下,倒是停车场在地面上。就是不知道……”他摇摇头没说下去,叉起腿发呆。
“中将的安全,是很有保障的。”王颖对此确信无疑,而后她给田帅找了个事情做,“我玩《保龄球》,你来吗?”
“‘手电筒’照屏幕那个?好啊。”
两人没玩一会儿,胡怡、陈睿、明亮,以及乔他们三个也进来了。倒是田旭不见人影。
派对现场虽然有几个人开始感到怀疑,但总体而言气氛还是颇为不错。与此不同的是,中心区的客厅里,人人沉默,这就有些压抑。
墙上的平板电视播放着有关歌剧院人质劫持的最新新闻。无论是玩游戏的,还是喝饮料的、守着手机等消息的——中心区有信号中转,直达地面、接入信号网络——又或者闭目假寐休息的,多多少少都留着一部分注意力关注那儿。
而后明亮的手机响了。
明亮拿起来一看,脸色就有些古怪。
田帅见状好奇:“谁的?”
“……唐应坤。”明亮无奈,哼哼一笑,“飞机上给他打了电话了,那会儿他不信。”
田帅耸了耸眉毛。胡怡不解,陈睿倒是了然。王颖失笑。乔见王颖神色轻松,知道没有影响,便懒得管。胡怡问陈睿:“那是什么人?”
正文57、避难(三)
陈睿一笑:“公子哥儿。典型的公子哥儿。待人接物粗直大气,火起来了脾气也不小。”说话间看了明亮一眼。
明亮避开了陈睿的目光,接起了手机,起身走到一边说电话去了。田帅在XāviX游戏机这边,与兄妹俩与明亮均离得远,当即转向王颖,头一埋遮住眼,小声哀叹:“太惨了,亮亮太惨了”王颖好笑。刚好田旭进来,把田帅耍宝逗人的一幕从头看到了尾,恨铁不成钢地斜昵田帅。结果田帅直接给瞪了回去王颖随之望去,与田帅轻声调侃道:“你哥生气了。”田帅哼声不屑:“他那是妒嫉”王颖刮了下田帅的脸庞:“得瑟鬼,还马屁精。”田帅忿忿:“我说真的呐”王颖狐疑,并且感到不解。田帅:“真不骗你啊,我哥他——”可田旭走了过来,拿起了一边的小球拍,盯着田帅看:“你们不玩了?我来耍耍。”田帅就没吱声了,拉王颖去了放着饮料的吧台。王颖笑得不行,任由田帅拖走。田旭直摇头,退出棒球游戏,换了网球的。
与此同时,陈睿正继续给胡怡“普及常识”:“他是最小的儿子,上头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今年也有三十五六七了吧,未婚——注意啊,不是离婚,是未婚——挂着个闲职,环游世界,一门心思吃遍全球美食、泡遍各族美女。他家老爷子门生故交满天下,退是退了,能量还是很大。连带他到哪里,都有人做东。”
胡怡骇笑:“吃喝玩乐,顺便做做中间人、帮哥儿们搭搭关系是么?”不过,因为唐应坤不是结了婚在外面偷吃,有资格玩,倒也不会叫人心生恶感,所以胡怡兴致勃勃地接着八卦:“姓唐——他爸以前当过华亭市的市长?”
“对,就是那个唐市长。后来去省里当过厅长,抓经济;再后来又进了部里。”
田帅拿了些冰块,挨个看酒架上的酒,看了看田旭那边,跟王颖努努嘴:“颖颖,你认识的人里面,有好姐姐不,帮我给我哥撮合撮合。”
“嗳?”王颖很意外,“我能认识几个人,也就跟胡怡去充了一次数。那回你也去了不是么。”
“我不是说朱京,我是说这边。”田帅直摇头,“我妈前几年还想让我哥找个华人,介绍的都是黑眼睛黑头发的;现在她已经没有任何要求了,只求我哥给我个找个嫂子。哪怕黑人”
王颖无奈:“这事要看你哥自己的意思。何况你哥也就三十……唔,冒头吧,条件这么好,急什么。”
“条件好跟急不急没关系吧他马上就三十四了。”
“比你大了十七年?怎么差了这么多?”
田帅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拎出一瓶果酒,没回答为什么。
王颖看田帅不想说,也就没追着问:“说真的,我认识的三十冒头的女人,都是公司里的,要么白领,要么像黛娜那样儿的。前面一种,你哥自己认识的还少么;后面一类,我觉着吧,两边的生活经历,差别太大了一点。”
“年龄差一点也没关系。”
“四十的行不?”
“嗐,往下。往下往下啊”
“哪能只往下不往上呢。”王颖戏谑了一句,而后正色道,“二十冒头的姑娘,各方面都不错的,能有几个喜欢嫁给比自己大十年的男人?至于那些把经济能力考虑得太重的,你哥会乐意么?”
田帅没反驳,只是叹了一口气:“所以说我妈急了,今年开年过年那会儿,连我都抓了壮丁。”
“于是你就来抓了我?”王颖无奈,“你叫你哥多出去玩玩吧。旅游什么的。这世上单身的好女人多了去了。不过,在此之前,有两个问题——”
“说。”
“你哥自己想定下来不?他要是不想,我们怎么用力也白搭。”
“想。就是他见得多了,不想弄个只奔着他钱来的老婆。当然经济条件好是一种优势,这倒没什么不能发挥利用的。只是不能全看这个。”
“第二,你哥交过女朋友没?”
“那当然了”田帅不满,“这有什么?都过去了。你以为人人都像我这么纯洁啊便宜你了”
王颖憋不住失笑:“我的意思是,他交的是女朋友,不是男朋友,对吧?”
田帅这才明白,刚点了个头,还来不及抗议,乔的手机响了;与此同时,明亮也挂了电话,紧皱着眉头走回来:“额济纳基地临时准备发射火箭。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帝国内部的媒体不会报道,但其它国家的卫星观测到了。”
那是帝国的火箭基地中,距离朱京最近的。
乔接了电话,简短应了四声之后,道了谢,就结束了:“联邦与联盟一起向帝国提供技术支持。这事很快会上新闻。当然,不会直说。”
凯文不解:“技术支持?”
安迪指了指天花榜上的灯:“制作一个灯泡,需要设备;打碎它,却不需要任何特定工具。‘小太阳’也是类似。在点燃它的时候,需要专业设备发出一道超高强度的激光,或者微波加热。而在‘点燃’之后,控制反应速度、承受高压高热,就全仰仗磁场束缚——那个磁场束缚所消耗的能量,来自‘小太阳’本身。两者之间有一个脆弱的平衡。这也是为什么,那个‘透明圆柱体’本身并不散发巨大的热量,因为‘小太阳’的产能,都被它自己的‘外壳’消耗了。而磁场束缚,建立极难,打破相对容易;一旦打乱,反应就会失控。不过这个失控需要一点时间。如果在这个短时间内,把‘小太阳’丢进类似的磁场,虽然不能彻底阻止恶化,但可以再争取到一点时间——然而,也有更可怕的一种情况,那就是把‘小太阳’的‘壳儿’打破,而后将它丢进更多的核聚变燃料里。”
凯文揉揉额角:“谁卖的这个‘灯泡’?真糟糕。”而后他起身,“我去外头露个面,免得那些家伙闹起来。”
乔点点头:“小心点。”又问安迪:“能不能再问问那边,看看‘蝎钩’到底搞到了多少料?”
安迪耸耸肩:“有消息他们会打电话过来。来源不止一处,太多了,时间不够。如果给我两个星期,才能大体摸清楚。”
一时间没人说话。
而后田帅小声问王颖:“地球末日?”
王颖无奈叹了口气:“没准。情况还不清楚。”
田帅懊恼:“还真让你说中了。”
“什么?”
“我后悔了。”
“嗯?”
正文VIP卷病假条
发烧了。这会儿是38度。鼻塞喉痛,头胀疼。
请假一天。也可能是两天。
郁闷地下。
10月15日。
正文58、避难(四)
“该说的该解释的,一定要说出口解释清楚,否则没准后悔——这话不是你说的么。”田帅一开始口齿清楚,说到后来,变成了嘟囔,并且耳烧脸热,偏偏还瞅着王颖不放,“我还真后悔了。早知道就不跟你赌气了……浪费时间”
这算表白么?
王颖两肘支在吧台上,对着电视上被静音的女主播,微微失笑;而后王颖转头想说什么,却正遇上了田帅的目光,一时间就给忘了。
“咳咳”乔大声清了清嗓子,“不早了,我去休息了。”
安迪跟着起身走了。胡怡笑得贼兮兮,朝王颖小幅度挥挥手,一把拉上了还想再看一会儿的陈睿。田旭冲田帅摇摇头,无声笑着出了门。最后是明亮。
剩下两人无语,还有些窘迫。只是田帅瞧上去显眼点儿,而王颖则面无表情。
而后田帅仔细端详了一回王颖,欣然赞叹:“你瞧着不怎么担心。”后面还有一句“过了一道生死险关,果然比别人从容多了”,却是被咽下去了——车祸可不是什么美好回忆,说起来破坏气氛。
王颖“唔”应了一声:“这次事关全球,大家都不想死,肯定会一起努力。我瞧着吧,应该不会出现最糟糕的情况。”以她作为活例,可知“人造人”也不是喜欢“跟地球一起翘辫子”的家伙——至少大多数不是。而以那四位当下最红的科学家的大脑,以那些人的本事,应该能拿出技术方案、协调各方势力,最后处理好这件事。
“这么有信心?”田帅微讶;不过并没细问这件事,因为他忙于望着王颖、一字一字道:“那我也不想再后悔了。”
王颖看田帅。
他们越来越近,他们尝试接吻。
这天晚上的深夜时分,乔被一个来自他老朋友的、“还你一个人情”的电话叫醒;乔接完电话,叫醒了安迪,嘱咐安迪再打听一下消息,自己则又去叫了凯文与王颖。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四人在客厅隔壁的书房里打电话、上论坛,用各种方法联络各方人士,并且紧盯最新新闻。
与王颖不同,田帅一夜好眠,睡得香甜酣美至极,直到早晨——不是因为灰石的四个合伙人在担忧的事,这事儿并没有向全体避难所人员公布;是因为田旭。
田旭夜里发起了烧。
不不不,这跟生化危机无关,也不是太空新病毒感染,这纯粹只是因为之前田旭在极度紧张与巨大恐惧之下,体力精神双重透支,也就是累着了,严重疲劳;加上歌剧院里虽然有供暖却毕竟不是用来睡觉的地方,田旭过了三个晚上,难免有一点着凉;之前刚得救时,田旭就像绷紧的弦,还没完全放松下来,在飞机上有热水澡与热食缓了一缓,又马上投入了重大情况,一时间“弓弦”再次绷紧,所以也没露出来;但到了这会儿,该向家人报的平安报过了、该与之通风报信的朋友也打过电话了,三五天内没什么事要做,会发生什么不是他能支配的,于是田旭心神一松,他的身体就开始跟他算总帐了。
王颖他们四个合伙人正紧盯消息,因为在这里的清晨、也即在帝国的凌晨时分,军方派出特战队发动了强攻;庞他们等公司员工则忙着半硬半软地留住家属与密友,阻止上班族上班、学生上学,并且开始严锁消息,具体表现主要就是盯着公用电话听非公司员工们打,严禁出现“敏感”词句。所有家属均由无关员工监督,从而进行交叉保密。
当然,那些机灵的家伙用一些熟言熟语通知默契老友的,灰石的人也管不了。反正监督的重心与关键不在这一点上,而在于矿井的位置与入口。
因为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他们这些人将共度接下来的灾难,而避难物资毕竟有限——昨天运下来的是派对物资,包括新鲜的肉与蔬菜等等,不是避难物资,后者是一直贮存在避难所中、并且定期更换的长保质期物资,包括军用压缩食品、纯净水、维生素复合片等补充食品,以及常用药品、制式衣物等等——所以矿井入口的详细地址,不能泄露出去。
至于昨天的消息扩散,那是最后的一点努力……或许能令几个警惕性高的家伙及时躲进家中的地窖,从而幸免于难——如果灾难发生的话。
所以中心区之内,有空的人只剩下陈睿、胡怡、明亮和田帅四个。而毕竟是亲兄弟,田帅当仁不让,跑进跑出充当了医生兼护士。幸好田旭的热度堪堪38摄氏度之下,可以不请医生,这就免去了目前情况下最不方便的一项;余下的措施,只不过服用点常备感冒药,并且卧床休息。
陈睿则与胡怡在客厅玩保龄球——虚拟的,不是现场版的。明亮一个人,起先吃完早餐还回了房间,没到半个小时他呆不住,出来去看了看王颖他们四个,不好打扰,又转身踱到了客厅。
在未知的命运面前,在整个地球的前途悬而未决的这一刻,明亮前所未有地放下了表白被拒带来的颜面损失;而胡怡也同样前所未有地把“健忘”这种能力发挥得近乎完美;至于陈睿,他在自家人面前固然会吐露几句真心的牢骚,但在别人面前,包括在明亮面前,一向温文可亲,这会儿自然也不例外,还格外真诚。
结果这三个家伙最后凑在一起玩起了扑克。
田帅看着田旭睡下,带上门出来,去看了看王颖,没呆上三分钟,就因为安迪的忙碌、乔的揶揄和凯文的戏谑而败退了,借着桌子遮挡飞快捏捏王颖的手,也逃回了客厅。
又一分钟后,三人结束一局牌,田帅挤开陈睿与明亮,一ρi股坐下来,加入其中。
四个人第六局牌打到一半,乔出了书房,行过短短几步走廊,走进客厅,带着熬夜的疲惫与大半的释然:“临时火箭刚刚发射。”
胡怡看看乔,看看乔身后的王颖,试探着问:“我们能上去了?”
“如果它及时飞得足够远。”
“怎么说?”
正文59、外客(一)
陈睿大感不妙:“什么意思?”
王颖没有立刻回答,因为乔已经开启了客厅的家庭影院,把优盘Сhā入了电视机一侧的接口:“看。”
“这是我们估算的上下限。”安迪点着控制板上的触摸屏,向客厅里的所有人展示简图,“‘蝎钩’弄到的‘好料子’的量,最少到这里,最多有这么多。如果把它们全部投入到一个‘小太阳’里,并且这个小太阳不被约束、自然反应的话,相对应的持续时间,最少是三个小时四十分钟左右,最长是五十七个小时左右。”
乔接了一句:“在约束下的反应速率,与不受约束时的相比,非常慢,前者除以后者接近零,所以约束下的同位素损耗,可以忽略。”
凯文摇着头叹了口气:“我们不知道那个‘超级灯泡’是什么时候失去约束的,但它肯定已经失去约束了——否则也不会紧急发射火箭。我们也不知道官方用的措施能争取多少时间,只是不容乐观——当然也还不用绝望。”
王颖总结呈词:“所以——等。”而后王颖摆摆手打着哈欠转身走了:“我去睡一会儿。”
田帅一搭王颖的肩,跟着王颖走了;一开始田帅忙着乐,走了几步想起一件事:“对了,让亚瑟进来帮我哥看看?”
王颖点头:“没问题。”而乔笑了,还给笑出了声。
王颖打哈欠,站住了但没空儿管;田帅不解回头:“笑什么?”
乔往桌子上一坐,乐得不行:“亚瑟的确是个不错的外科医生,但他对内科一窍不通。而且他对付感冒的方式,比较,嗯,富有特色。”
田帅感到不妙:“什么意思?”
乔悠然道:“他会推荐龙虾或者牛排之类,加上一杯马丁尼或者威士忌什么的。情况不大妙的话,那就再加个冰袋。”
“哈?”
凯文也乐了:“我知道那个什么——‘后勤’加‘补给线’,还有‘黑鹰’。”
田帅彻底懵了:“‘黑鹰’直升机?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吃好的补充营养,这是后勤;酒精加速血液循环,血液供给身体各部分包括免疫系统各种营养素,这是补给线;两者一到,就能加快速度消灭感冒病毒。冰袋则可以防止高烧损害大脑,是救急的直升机。所以你看——按照‘亚瑟理论’,感冒就是病毒入侵人体而发生的一场战争。你要做的,是发动身体的免疫系统去打仗。防守、反击,并且获胜”
王颖听得点头;田帅则犯愁了,对这个理论无语耸起眉头,又失笑摇头:“有道理。的确是这样没错。”
而后田帅推着王颖走了。
乔谑然冲着田帅的背影扬声问:“嗳,你确定你是去找亚瑟吗?”伴着三四个笑声。
田帅充耳不闻。
田帅推着王颖一溜烟穿过走廊,路过王颖的卧室,没停。
王颖忙道:“哎,那就是我的房间。”
“知道。”田帅推着不放,“早饭吃了没?”
“之前吃了一点土豆泥。唔——”王颖回忆了一下,“大概在五点吧,还是四点……”
“吃了再睡吧。熬了大半宿了,补充点营养。”
“饼干加热水就行了。”
“别千万别我伺候您,啊。”
王颖抬起眉毛看田帅。
“你那什么表情”田帅立马抗议,“放心啦,我刚给自己煎了一份,没问题的。”
“……好吧。”
田帅忿然叉腰,头一伸盯住了王颖:“嗯?”
君子审时度势
于是王颖飞快道:“我是说,那再好不过了”
“哼”田帅给了王颖“算你识相”的一睨,而后下一秒他就绷不住乐了,“牛排,黑胡椒的,怎么样?我就吃的这个。”换别的做起来没经验王颖一听,想到那喷香多汁的肉,还真觉得饿了:“好啊”
“几分熟?”
“八分。”
“稍等”田帅搓搓手兴冲冲开工,开冰箱拿东西,点齐了牛肉与辅料,一溜儿放在手边,利索开火倒油,居然还像模像样。
王颖一时间看得大为意外。
不一会儿之后,田帅把牛排翻了一面,举着铲子洋洋得意道:“我今天早上刚刚发现,我很有烹饪天赋”
王颖瞅着牛排翻过来的那一面上、煎得半焦发硬的金褐色一大片,忍俊不禁——这就是“八分熟”,嗯?确定不是十六分熟?
不过这一次,王颖没说什么去打击田帅。
像田帅这样的家境与年龄,肯挽起袖子下厨,除去为了心底里的甜蜜之外,还能为了什么呢?
所以王颖舍不得。
她更愿意享受这一刻。
反正田帅没有笨得烫到手,也没有忘记黑胡椒汁与盐,亦不曾放得太多。
这就够了,不是吗?
王颖只睡了四个小时不到,就被乔的电话叫醒了。
当王颖简单洗漱,走到客厅时,除了田旭,能出入中心区的人都在了。
乔坐在最靠近屏幕的地方,侧对着显示屏,也侧对着其他人;看到大家到齐,乔露出了笑容,指了指屏幕左边一半显示的分图像:“好了,这是那枚肩负前所未有的使命的火箭,火箭英雄,嗯。与一般的卫星火箭不同,这枚火箭不管卫星,也不管轨道,它唯一的使命是尽快远离地球。所以它现在已经离地三十一万公里多了。这是个好消息,挡住大量辐射的大气层就一千公里左右厚。”说着鼓掌。
其余人也感到了喜悦,笑的笑,鼓掌的鼓掌。田帅还吹了声口哨,而后往后一跳坐上了桌子。包括王颖,虽然她只是微笑。
乔也一同欣喜了一小会儿,而后乔收敛起笑容,肃然指了指右边。
右边的分图像,播放的是一道银金色的身影。图像质量一般,距离远加上目标物在高速移动中,看不清轮廓。
“不过,我们有一个不速之客。它是在八分钟前被发现的。不过我想,它发现我们地球,不像是仅仅几分钟。”
客厅里一时寂静。
“不明飞行物。”
“何必呢?何不直说——外星人。”
又是寂静。
而后陈睿大奇:“这直播怎么来的?不是电视台的,没标志;官方那儿来的……呃,要是不方便,当我没问。”
正文60、外客(二)
乔并不在意,坦然道:“没什么不方便。不是来自官方,是我们买的,从‘铂铱合金’那儿。至于他们,我想是从军事卫星上拷贝下来的。”
陈睿与胡怡对看了一眼,明亮瞪大了眼睛:“盗窃——军事信号?”
乔看向明亮,悠然道:“我们仅仅购买了一点实况直播,知道这个‘有可能’是盗版货。不过也就这些了。”
“当然。”明亮忙回了个笑容,“我只是难以置信——居然,居然有黑客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也很惊讶。”安迪小叹了口气,“照理说,很难,极难;然而仅仅从理论上而言,的确是可行的。因为不管什么卫星,它传回地面的图像,并不是一张一张的印刷物,而是电波、是编码,所以只要破译了编码,并截取信号,就可以——”安迪指了指图像,用力一摊手,“当然,想要做这种买卖,得有一些不太便宜的接收设备,还得有能耐不让官方找到老窝。”
“……这个贵吗?”明亮意识到了什么,疑惑地看向灰石的四个合伙人。
王颖耸耸肩。安迪欣然道:“不贵,跟请大家看一场电影差不多。”
“那他们能赚钱吗?信号追踪可不是小花费。”
“看他们卖了多少份儿了。”
“很简单。”乔接过了话题,“经过了这一次,‘铂铱合金’在黑客世界的地位,将至高无上。”
所以这场买卖,不亏就等于大赚。
“黑客,顶尖黑客……这就是世界顶尖黑客的实力”陈睿点点头念叨了一回,还想讨论句什么,田帅蓦然打断了他们:“看看这方向他们去的是朱京?他们想做什么?”
王颖有一小会儿没出声,只是凝视着屏幕上那不明飞行物的轨迹;而后王颖后沉沉开口:“不,他们去的不是朱京。是——乌克兰,乌克兰的切尔诺贝利。‘石棺’所在地。”
这回轮到安迪跳起来了:“‘石棺’?他们想干什么?”
田帅还一头雾水,明亮一个激灵,挤开陈睿与田帅,找出菜单里的参考辅助线,迅速给不明飞行物加上,并且调整了一番:“什么‘石棺’?那个——核电站?”
“嗯。当年华约联邦的核电站。”王颖键入了关键字一搜,分屏幕显示的网页上很快出现了图文资料,“喏,出事后浇筑了大量水泥,吸收辐射、隔绝危害。结果像个巨大的石头棺材。”
那会儿的数码存储设备尚且笨拙,体积大而容量小,所以相机仍然以底片为主流。众人看着扫描上传的老照片,一时间没有吭声。
田帅依然没能完全进入状态,慢了那么小半拍,带着点茫然道:“泄露事故?听说过一点。那不是什么好地方,他们去了干什么。”
陈睿悚然:“他们想干什么?”
明亮不敢置信:“破坏隔离层?”
王颖回答了,还很无辜:“不知道。”
田帅失笑,瞅瞅王颖;明亮无法欣赏这种偏门的幽默感,焦灼之下,没好气给了王颖一眼。王颖没在意——年纪轻轻的少年人,又遇到这种前所未有的冲击,不能要求太高。可田帅冲明亮小喷了一鼻子气。于是明亮彻底无奈了不仅无奈田帅这会儿居然还有闲心计较这个,更无奈田帅重色亲友……女人果然是祸水这两人正忙着瞪来瞥去,乔长出了一口气:“取样。看——他们抓走了一些东西。”
田帅挠挠脸儿:“长期受辐射影响的动植物?那能用来做什么。”
这是个不需要问的问题,所以没人接腔。直到两秒钟后,王颖发现了这个小情况,好心递过去了一句:“做研究。”
不明飞行物开始升高。看那陡峭的角度,是要离开大气层了。
安迪放松了肩膀:“他们要走了。”
凯文没这么乐观,凉凉提醒:“别高兴得太早,谁知道他们除了‘拿’之外,有没有‘扔’下什么小玩意儿。”
乔用力一耸肩:“噢,我可不那么希望。看上去没有吧。”
凯文仍然不放心:“这年头光肉眼看可不保险。地球产的可控核聚变一下子就蹦出来了,还只有水桶大,外星人的炸弹就一定大到你能看得见?”
安迪倦然按按太阳|茓:“好了,别猜了。我说我们为什么要傻呆在这里?午饭时间到了,走吧走吧,去吃饭吧。我先盯着消息,记得给我带一份过来。”
凯文接了一句:“牛排好了叫你。”还真就转身而去了。
安迪忙忙道:“我要奶油焗通心粉和烤三文鱼谢啦”
“没问题。”
午餐的大厨是乔,其余人等打下手。除了跟进一手情况的安迪,以及出去安抚众人、有限通报一点好消息的凯文——凯文可不打算告诉所有人“外星人来了”那样儿他就别想回来赶上午餐了,会被人揪住问上无数问题的。
昨晚的派对虽然热闹,但准备匆忙,没有中餐。
而此时,陈睿发现了泰国香米。
于是中午有了米饭。
田帅则找到了一盒豆瓣酱。他立马抓住王颖让王颖给他做一份菜。
不过田帅也不知道他要王颖用豆瓣酱做什么菜。
所以王颖上网找了找菜谱,按照她自己的喜好,帝国南方的口味,烧了一份大豆肉丝茭白豆瓣酱。
这是典型的中式菜,在连吃了几顿西餐之后,尤其显得珍贵。所以田帅早早警觉——菜一出锅,田帅就把它分成了两份:一小半归他自己,一大半给其他人,包括胡怡他们三个。
末了田帅想起还有病号田旭,又从那一大半里分了一小碟出来……
乔好奇,拿过王颖没用完的大半盒豆瓣酱,手指蘸了一点尝了尝。
而后乔点点头,把豆瓣酱刷抹到了烤鸡翅跟烤三文鱼上。
之后的午餐,颇为愉快。中西交汇,各取所爱。因为带了“庆祝我们与地球劫后余生”的意思,乔额外多做了几样,所以菜色格外丰盛,远不是平日里的工作餐可以比的。
凯文乐滋滋取够了牛排、烤鸡翅与水果沙拉,选了一瓶小量装的淡酒,端着盘子去换了安迪。
安迪欣然享受了他心心念念的奶油焗通心粉,并且对新口味的烤鸡翅很有好感:“很不错。我是说酱料的风味。当然火候也很好。”
乔大乐:“谢谢。”
不过陈睿与明亮就没这么轻松了。他们一个担心自家的公司受到冲击,一个担心航天业有遽然大变,都对外星人的到来颇为担忧。一边用餐,一边小声交换了几句讨论。
胡怡一者还没接触太多公司的事,二者学的不是高新技术类的专业,对这些没明确概念。而田帅比胡怡更光棍,他不耐烦明亮跟陈睿在说的话题,跟明亮道:“先吃饭。就算外星人打地球,我们也不能不吃饭啊”
但明亮却紧张了:“对了,你说那些天外来客,对地球——会是个什么态度?会不会打仗?”
和平,还是战争?
正文61、外客(三)
“谁知道啊”田帅端起他那一小盘专属佳肴,用筷子拦住了大豆肉丝茭白,把大半菜汁倾入饭碗里,“不过,就这么个地球,他们飞船那么高级,能图我们个啥?倒是月亮上有不少核聚变燃料,那个什么氦3来着,据说可以开采?还有可能有点吸引力。”说着拌了饭,香喷喷吃了一口,而后嫌筷子不得劲,换了调羹,挖了一大勺送嘴里——避难所里的餐具都是不锈钢的;而不锈钢筷子又沉又滑,用起来不如竹筷轻巧灵便。
乔点头接过话题道:“已经尝试性开采过一点了。技术构架上没问题,但设备费用太昂贵,亏钱,所以没有成规模。之前因为核聚变技术取得大幅度突破,于是加大力度在这上面花力气。按说也就这几个月的事了。”
明亮还是有些担心:“说不定地球上有什么宝贝是我们不知道的呢。”
王颖无声翘了翘唇角。
安迪发现了,立马想起了蓝鹫的事,探身问:“嘿,劳拉,你知道点什么?”
“我只是想说——”王颖无奈咽下了东西,“以人类的狂妄与无知,地球上的宝藏,我们大家尚且不认识的,只怕多了去了。不提核聚变,就说核裂变好了,无论是其理论提出还是其技术成型,迄今都不曾满一百年呢。”
安迪还有些狐疑。不过乔岔开了话题:“这倒是。据估算,银河系有两千多亿恒星,而太阳只不过其中很普通的一个,连个子都不算大。所以照我看,地球也好,这上面的资源也好,实在不大可能有什么是稀缺珍贵乃至独一无二的。这比中彩票的概率还小得多了。”说到这里顿了顿,缓缓添道,“太阳系不是银河系的中心,更不是宇宙中心。”
这一推论的逻辑基础简单又清晰,大家都很容易就接受了。之后一干人等没再讨论,专心对付面前的美食。
然而乔响起的手机打破了这一切。
“喂,亚瑟?”
乔刚接起电话时神色轻松,之后马上就严肃起来;听到后来,更是脸色沉沉。
安迪迅速解决了余下的一小半牛排,喝了点水当作漱口,擦嘴擦手。王颖加快节奏吃完了最后几口东西。
“有个孩子跑出去了。”乔宣布了坏消息,“他听说了一些什么,担心他的好朋友波比——那是只拉布拉多猎犬,来参加派对前寄养在了邻居家里。”
“噢……”
王颖立刻就道:“仓库里有防护衣。”
乔与凯文一同去处理这个突发状况。安迪与王颖轮班守候新消息。
田帅则跟着乔与凯文出去了一趟,去看看贺志胜与孙友良。孙友良在飞机上时已经与家里通过了电话,嘱咐妻子带着孩子回老家躲一躲,尽管如此,却不能放心;直到火箭紧急发射出去,才算是大体安稳了。
而贺志胜妻子孩子在老家小城里,不管是目前住的商品楼房,还是乡下老屋,都没有地下室,几个小时之内也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所以贺志胜索性就没提;可瞒着归瞒着,担心那是难免的,所以与孙友志一样,直到火箭顺利发射,直到“小太阳”离地数十万公里,贺志胜才算大松一口气。
结果就是田帅找过去时,这两人吃了东西正在睡午觉。还睡得很沉。
乔与凯文则组织人手上去搜寻那孩子。
不幸的是,此时小太阳正在“头顶上”。虽然不是“正中”,但也“照得到”——也就是说,万一在大家上去搜寻孩子期间,“小太阳”衰竭期到了,地面的人员会受到强烈的辐射,后果难以预料。
数十万公里足以让地球远离核聚变时可怕的高温高热;但在宇宙中,这并不是一个多大的距离,不足以免除一切影响。
所以这搜寻人员乔与凯文还不能直接点名——毕竟是冒着巨大的健康危险乃至生命危险。
那个孩子叫哈尔。除了哈尔的父亲与母亲之外,乔第一个报了名。他自己也是父亲。而凯文就不得不留下了——安迪长年在外,王颖对公司的贡献压根不在管理这一方面,万一乔在外面遇到点麻烦,避难所里必须得有一个能镇得住局面的人。
凯文相信安迪甚至王颖均有足够的手段可以约束好这帮“非专业人士”。但那就难免有所“波折”。他可不放心自己的妻子与孩子们面对任何“波折”。
之后庞也满不在乎地举了手。不过,虽然同样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黛娜却没报名。此外,还有与哈尔的父亲交好的三个同事。
这支六个人的搜索小队换上防护服、带上步话机与信号枪等装备,出发了。
载着他们的电梯刚刚上达矿井井口没多久,安迪发现“实况直播”的图像上多了一排数据,还在不断往下刷新。
“铂铱合金怎么新添了一份赠送服务?”安迪嘴上开着玩笑,但行动可毫不含糊,“劳拉,过来瞧瞧,这是什么数据?”
王颖躺在沙发上、脸上盖着一本杂志午歇,闻声起身走向了安迪:“我也不懂。但除了‘小太阳’衰变,还有什么值得他们提醒他们的客户?”
“那这是广告咯?问问他们?”
“问吧。”
正文62、外客(四)
果然正如两人所料,追踪图像上突然多出的数据,是“铂铱合金”新到手的一份东西。好在不是衰变数据,只是针对“小太阳”的天文观测数据,实时追踪的。
安迪联络了一句之后,对方立刻回复了价钱——并非人工回答,而是由程序自动回复的,这就没法儿讨价还价。
幸而以其价值而言,这份情报的定价实在不能算贵,应该是“铂铱合金”为了扩大影响力,让大多数情报需求者均能买得起的缘故。何况卖这种情报,能赚多少,一要看定价,二要看卖的份数。两者的乘积减去成本,才是盈利。所以天价出售固然是一条好路子,定位于大众价却也未必会少赚。
安迪熟门熟路用线上银行卡付钱,并且打印了电子发票。
之后,不到十秒钟,枯燥的数据立即变成了图文并茂的报表,还附了解释说明。解说不仅可以让电子合成音念出来,还可以自由选择语言——在联合国六种官方语言之中选择。
报表来自八个世界顶尖的天文观测站。天文观测不是一个站点就足以胜任的工作,尤其是追踪观测,需要全球各地的站点一起协作、循环接力。所以这些天文观测站作为同行,彼此之间联络频繁,还数据联网。而现在,“铂铱合金”悄无声息潜入天文专业软件构建的网络里,无声无息拷贝了一份出来。
王颖跟乔联络了一声,把电子有声报告从1号备用频道里发了过去。这样不用这边鹦鹉学舌,乔那边直接可以得到最新提醒。
“紫外线辐射强度已经爬上了历史最高峰值的二倍……”
安迪并不担心,乐观道:“这个问题不大。有防护服在,不会引起皮肤癌。”
王颖蹙眉:“但官方没有向民众公布消息。”
安迪耸耸肩:“一向如此。我们不能指望太高了。”
“而我担心的是——”王颖迅速点击着触摸屏,在互联网上搜索有关于紫外线与皮肤癌的正规医学论文,“在这件事过去之后,医院里肿瘤科的病人会暴增。到时候,还能瞒得住么?”
安迪一怔。
“加上那个外星飞船。但愿没什么后文。”
“……或许我们该收缩业务?”
“裁员?”
“不不不远没有到那个地步。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担心局势问题,需要值得信赖的专业安保人士——”安迪打量了一下王颖的神色,“我们可以把外面的小业务砍掉。”
王颖无语瞅向安迪。
安迪给了王颖一个无比诚恳的笑容:“你知道的,工作离家近一点、代价是赚得少一点,这种事,总有人乐意。”
王颖失笑:“包括你吗?笑得像只狐狸。”正要接着说什么,刺耳的警报响了。
安迪一凛,连忙去看屏幕,“伽玛射线?”
“对——”王颖望着那一行颜色鲜红、加粗跳动的字体,“γ射线流。”
“不是说核聚变清洁环保吗?”
“可它现在失控了,而且没有水泥墙、没有铅板。”
“等等难道他们把这东西送出去的时候就没想到要包一层铅板?”
“或许有吧。但就算有,现在恐怕已经融化了……不,汽化了。”
“见鬼”
“还好还有大气层。”
“对啊大气层——伽玛射线能穿透大气层?飞机上查的资料说……”
“是的,以前不能。但以前从没有过这么近、这么大的辐射量。银河系恒星很多,离我们最近的是太阳,太阳离衰塌还有几十亿年。而大气层在单位时间内对这种射线的吸收能力并不是无限的。”
“噢……”
“乔他们还在干什么?”
“他们发现那个小孩了。”
然而这种时候发现小孩,很难说是好是坏。如果没发现,小孩固然会丧生,但至少出去搜救的大人可以及时回转、保全生命与健康;而现在……
王颖默然了。安迪也默然;默然了片刻,摘下一个耳麦看看王颖。
王颖一摇头——她没兴趣听现场。
安迪耸耸肩,拿过打印的发票,卷起来,展开;展开,卷起来。
王颖看见了,没说什么,只是望着屏幕上的图表,看着累积辐射量——目前累积的剂量还不大,虽然有损健康,但相当于挨了一记“伽马刀”,医学上治疗肿瘤用的、放射性的“伽玛刀”,事后多多休息、补充营养就行了;不过,若是再这么下去……
就在这时,田帅过来找王颖。察觉到气氛凝重,田帅吞回了几乎到了舌尖的话,走到王颖身边,看向屏幕,却没看明白,因为图表说明选的英文,而英文中“辐射量”等词的缩写实在算不上常用词汇,并不在田帅熟悉的范围内。结果田帅迷糊了片刻,轻声凑近王颖耳边道:“我哥烧退了。这儿怎么样?”
王颖点了点代表“累积辐射量”的竖轴上“一百雷姆”的坐标点:“希望在超过这里之前,他们能完事。”
目前才十四雷姆。但上升的速度正在加快。田帅瞧瞧鲜红的函数线条,不吭声了。
累积辐射量攀升到六十多时,安迪霍然起身,脸颊上肌肉微微抽搐,跟王颖狠笑了一记:“他们下来了”说着大步出去了,手里牢牢捏着打印的发票。
田帅抬起眉毛瞅着安迪出去,不大确定,转头问王颖:“是好消息吧,他怎么了?”
王颖倒是有些明白:“是好消息。不过有人要倒霉了。”说着不禁微笑,一拍田帅的肩:“走,我们出去看看。”
两人顺路与胡怡他们通报了一声,这一耽搁比安迪又晚了一些。结果他们走出中心区、走进大厅时,正好看到安迪站在一个两米左右高的壮汉前,笑得堪比牙模——牙膏广告模特——训得连珠炮一般。后者一个字也不敢吭,不过瞧着心情不坏。
凯文抱臂立在一旁看热闹,很是幸灾乐祸。黛娜他们都习以为常了,有看热闹的,也有不忍的,但没人上前求情。
最后还是乔换下了防护服,找了两瓶矿泉水,过去打了个圆场,安迪这才重重哼了一声,把账单重重拍在了那壮汉的肩上,接过乔递给他的矿泉水,打开灌了一气。
田帅看得乐了:“那家伙惹到安迪了?”
躺了三天。今天终于好了。
很抱歉。或许,最好的道歉,是补更?
今晚开始
不知道能更多少,尽力而为吧。
正文63、我要报恩
“他没有,他儿子有。”王颖好笑道,“不过安迪是个绅士——而绅士,你知道的,永远不会冲小孩子发脾气。”
田帅翻了个白眼:“我承认安迪,嗯,挺可靠、很能干或者别的怎么样,不过绅士……饶了我吧”
王颖失笑,没有争论什么,走过去祝贺乔他们,顺便让凯文回去先盯着情况。
田帅也没说什么了,同样真心诚意、发自肺腑地祝贺了乔他们——之前歌剧院强攻的结果,田帅已经从他父亲那儿了解到了情况:有两百多名人质丧生在歌剧院内。这个数据并不包括后续死亡,也就是说不包括那些重伤不治、死在救护车上或者医院里的。
所以田帅真的很感激梅朗先生,很感激乔与安迪,也就很高兴乔他们能够平安回来。
大约半个小时之后,避难所里的人们恢复了平静——除了极个别请假没能得到允许、强制旷工一天的人,还有些担心回头挨老板的训——有四五撮大人小孩甚至开始玩棋牌、做游戏。
于是三个合伙人与田帅重新回到中心区。
迎接他们的是紧抿着唇的凯文。
“怎么样了?”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
“说”“别玩了。”王颖没吭声。
“坏消息是,累积辐射量爬上两百了;好消息是,辐射强度已经在减退。按目前的情况预测——看这片蓝色的虚影——预测到两百八十四左右,将完全停止。”
“致死吗?”
“因人而异。”
“一百雷姆以下,绝大多数人没有临床反应;少数有反应,经过休养治疗,肌体组织可以通过新陈代谢自行恢复。”凯文点了点下方的说明项,把它拖到了屏幕中央,而后放大,“一次受到二百至六百雷姆的剂量,就会得白血病。二百八十四……这不是最糟糕的情况,但实在算不上好情况。”
一时间没人吭声。陈睿、明亮与胡怡也聚了过来。
而后田帅打破了沉默:“朱京的辐射量是也是二百八十四吗?”
凯文点了一下左下角的小地球,拨动它,而后找到了朱京城市:“噢,这里又低一点。因为自转,角度的关系,是斜着照到的。二百六十五左右。没有质的改变。”
房间里又陷入了沉默。
胡怡轻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不怎么办。”安迪耸耸肩,“等这一切结束,回去上学上班。”
“可它还在那儿。我是说,恒星‘死亡’后,那些比较小的,不是会变成黑矮星吗?先是红巨星,而后白矮星,最后黑矮星。”
“我想是的。不过它正离我们越来越远。别忘了公转,地球公转。而且它实在很小,银河系里任何一颗小号儿恒星都比它大得太多,事实上天文学家们预测太阳最后也会变成黑矮星。最后,不管‘小太阳’变得怎么样、会有什么影响,全地球的人类有一年的时间来解决这个问题。”
“……”
正如安迪所言,这件糟糕的意外很快告一段落。
到了当天下午四点,不止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伽玛射线,连紫外线的指标也恢复了正常。
所以,傍晚时分,王颖他们离开了避难所,每人还分到了一包食品——为了派对而采购的、不易长期储存的食品。由于采购的钱是公司出的,所以既然没用完,那就大家都分一点。
半旧不新的白色越野吉普跑了不到十分钟,就到了王颖的家门口。电子开锁,车子一直开到院子里才停下。因为地方宽敞,也不进车库。
田帅从副驾驶座上下来,看了看车子,不大满意:“为什么不漆成黑色?白色这么容易脏。黑色才酷。”
“黑色?”王颖怪怪看了田帅一眼,“这是野外用车。你还觉得不够热吗?”
田帅瞅瞅夕阳,皱眉避开了落日的余辉:“当我没说。”这边正是夏天,尽管是一天里最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也没人会喜欢。
王颖失笑。不过还没等她笑完,田帅又冒出了一个问题:“那为什么不漆成迷彩色?”
“射击场里用的车,显眼一点有利安全。就跟交警穿橘红荧光背心一样。当然迷彩的也有,不过我不喜欢。”
他们说话的时候,明亮拉开门,第一个从高高的后车厢里跳下来,差点扭了脚——这车是改装货。灰石公司的射击训练场用车大半是改装货。不是为了酷,而是因为自己动手便宜耐用。
陈睿见状,谨慎地踩着轮胎爬下了车。而后是胡怡、贺志胜与孙友良。田帅去看了看田旭,笑眯眯伸手作势去扶人,结果若不是他躲得快,就被田旭一巴掌扇在头顶上了。
王颖跟胡怡均看见了,都乐了。
田旭没好气斜了一眼田帅,看了看车头前方的房子,又眺望了一下海岸与来路:“这儿挺不错啊。”
“哦?”王颖微微一怔,跟着看了一看,这才衷心点头:“是的,不错。”
大家都忙着欣赏四下的风景,只有田帅的注意力大半在王颖身上,察觉了异常。不过花圃里忙碌的老人已经放下花剪迎了过来,田帅也就没问了。
这所房子确切而言是个小城堡。因为它地上有三层,地下有两层。而且是砖石钢筋水泥砌成的,不是本地常见的木板结构——后者造价便宜。
小城堡的门与王颖在朱京大学的家门一样,双重防护,电子锁、物理锁。
而一进门,就可以看到地上的扫地田螺正爬来爬去。只是动作比较笨拙。
田帅乐了:“搞得跟科幻世界一样”
胡怡也看到了:“我买过一个扫地的吸盘,但没这个细巧。”
王颖给客人们指了客房的方向,让他们自己去分派房间,把食品拎去了厨房。
田帅跟着王颖去了厨房:“你睡哪儿?”
“二楼。”
“那你隔壁的房间有人吗?”
王颖转头看田帅,一秒钟后憋不住笑了:“那是工作室。”
“有床不?有就行啦~”
王颖好笑:“客房不够好吗?”
“唔——”田帅翻翻眼睛,两秒钟后他找到了理由,“晚上我们一起看个片子再睡吧。离得远了走来走去多麻烦。”
王颖莞尔,没再说什么,而是与田帅交换了一个吻。
与同龄的恋人们相比,这个吻少了些滚烫的热情,多了温和的眷恋。
贺志胜与田旭的手艺都不错,孙友良与陈睿也有拿手菜,王颖有菜谱有食材就能完美地完成烹饪任务,只剩下田帅跟胡怡,除了打下手,一无所长。
他们自己做了晚餐,还送了老园丁一些,让后者带回家去;而后他们校对了各自的机票与行程,回房睡觉——次日,田旭将去联邦,其余人等回朱京。
这天晚上,王颖跟乔、凯文以及安迪一样,都保持在线。灰石公司驻外的“业务人员”因为得到了及时的通知,没有什么损伤,但合作伙伴却并不全是那么听从忠告。所以生意上还是有些余波要处理。这些事主要是乔的工作,不过其余三个人也得听一听。主要是重大决定他们三个得投票。
田帅果然来找王颖看片子。两人腻了一会儿,王颖的电脑提示音连响两次。田帅意犹未尽放开王颖,把目光转向了电视——可其实没看进去。
等王颖回完了话,田帅挪过去点一把搂了王颖,冲笔记本电脑咕哝了一句“该死的加班”,也不再动手,就这么抱着王颖,心满意足。
王颖也觉得很不错。比起那种激烈的亲密运动,他们现在更想要的是拥抱。
而后田帅放弃了片子,转到了新闻频道。新闻上正在播报歌剧院人质事件的后续情况。当地新闻还好,因为政府拉响了防空警报,绝大多数人及时躲避;但受到影响的地区不止这里,世界各地情况不一,有些地方就比较混乱。田帅看得心有余悸:“真快,一下子出了这么多事。周六到现在……才四天吧?明天回去,还赶得上后天星期四的训练。太好了。”
“交响乐团的训练?”
“嗯。”
“那么喜欢训练?”
“也不是啦,训练其实很无聊。不过,怎么说呢……要不是他们刚好要拉小提琴的,我可进不了朱大。所以呢,我要报恩。”
王颖乐了。
田帅就有点恼了:“别笑啊你笑什么?我是说真的”
王颖一拧身捧住田帅的脸,左看看田帅,右看看田帅:“你很感激乐团?”
田帅瞅着王颖,半晌没吭声,最后闷闷“唔”应了一声承认了,又不满:“很好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又不是取笑你。就是——”王颖“唔嘛”了田帅一口,“真可爱”
田帅瞪圆了眼睛:“可、爱?”
王颖连啄了田帅一串:“对啊”
田帅起先还有些拿不准,而后他发现王颖是真的在乐,不由失笑,很稀罕地瞧了瞧王颖——他还没见过王颖这么高兴的时候——同时也哭笑不得:“喂,哪有说男人‘可爱’的,啊?”
王颖摁着田帅胸膛,让开一尺半打量打量田帅,笑了,嗤笑:“男人?你还是男孩。大男孩。懂不?”
田帅这个年龄,最不爱别人说他小。田帅当即炸了:“说什么呢?”
王颖没争辩,突然转了话题:“你生日六月二十一,对吧?”
“……啊,怎么啦?”
“我生日——”
“五月十六啊。切还考我。”
“我们同一年的,是吧?所以嘛,来,叫姐姐。”
“……”
王颖眉飞色舞:“乖~叫啊。”
田帅咬牙切齿,手一滑摸上了王颖后腰,又往下游走而去:“叫什么叫”
他们起先还是嬉闹居多,渐渐失控走火。
王颖自从经历了那一场大变,价值观、行为准则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此刻既然已经如此,王颖也不阻止接下来的一切,只管尽情享受这一刻。
而田帅一开始还很得意,他毕竟受帝国教育长大,由于传统文化影响,多多少少还是认为,发生这种事,男人占了优势与主动;但渐渐地,田帅开始感到不安。
“颖颖。”
“唔?”
“你……你哪里学来的?”
“什么?”
“谁教你的?”
“没人。”
“……真的?”
王颖没再回答,而田帅也没再问——他没空问了。
正文64、熟门熟路
这一夜两人均睡得黑甜酣美。
不同的是,田帅抱着王颖,而王颖抱着一团毯子。
就像大虾米套小虾米,小虾米套海藻球——刚好那毯子是夏天用的,取了淡淡的冷色,乃浅浅的苹果绿。
而后王颖在清晨窗外鸟鸣如潮的时候,醒了。
自然醒。
王颖起身的时候,推了一把田帅:“起来了,跑步去。”
田帅翻了个身,因为怀里忽然变空变凉,用鼻音抗议了一声,而后他闭着眼摸到毯子,搂过来接着睡。
一小会儿之后,王颖从浴室出来,又叫了田帅四五声。
第一声还正儿八经;之后几下,就渐渐开始变成故意了。
因为王颖突然发现,折腾这种时候的田帅,似乎……很有趣田帅不堪其扰,没睁眼,一边胡乱朝王颖的方向踢了两脚,一边几乎把头埋进了枕头里:“你自己去我要睡觉”
王颖歪头瞅了田帅片刻,一乐,摸摸田帅的头。田帅缩了脖子撇开头抗议,可惜毕竟还迷糊,这就没能躲开。王颖去浴室绞了根温热的毛巾来,给田帅擦了把脸,而后是小臂。
这回田帅迅速地、毫无困难地清醒了。
田帅瞪王颖。
王颖一脸无辜地回看田帅,而后憋不住笑了。
她这一笑,田帅也被勾得乐了,一肚子没好气跑了一大半:“今天还要跑啊?就不累?”
温热的湿毛巾可以让人抖擞精神,但不会让人饱满体力。
王颖轻轻一摇头。
可是田帅觉着累两个人一起办的事,怎么能只有一个人受累?要受累也该是女人好吧?所以田帅不乐意了:“真不?”
“真不。”
“为什么啊?”
这个问题王颖一点也不喜欢。而撒谎也不是好用的招数。所以王颖把皮球踢了回去。“因为……我睡得很好?”
这一下子田帅被提醒了“我也睡得很好啊可是……哎,王颖”
王颖对田帅要问什么心中有数,而真正的答案并不是王颖喜欢的。
不过……
踩到一坨狗屎,是人都会自觉倒霉恶心。好在这种坏心情会随着时间推移而消减。六分钟内,大概还挺不高兴,心情指数负一百分;十二分钟之后,肯定淡然了许多,负三十分;十八分钟后,抛到脑后,零分;再过十八分钟,大体恢复正常,正六十分。
类似的,王颖所经历的那一切,在最初的六个月里,固然影响强烈,在最初的一年后,固然余波未消,可到了现在,已经淡了。
这里面,除了时间的功劳,也有田帅的一份。不容置疑的一份。
所以与军训时不同,此刻念及前事,王颖从容多了。王颖甚至还享受了片刻田帅的不安、恼怒与酸溜溜,这才悠然开口:“干什么?”
田帅对这态度很不满意,他脸黑了:“你没什么要跟我说吗?”
“说什么?”
“你你怎么……怎么那么……”
王颖看着田帅,不禁略略勾起了唇角:“那么什么?”
“那么——”田帅深吸一口气,“熟门熟路”
王颖给笑了出来。
田帅气得脸红脖子粗:“当我没问”找了体恤往肩上一甩,捡起了牛仔裤,又寻内裤,却一时间怎么也找不到。
田帅正怒火攻心,急于离开这个房间,所以找不到也不管了,直接套长裤。
那可不算舒服。两人的视线角度不一样,王颖寻了两眼就看见了,把那小裤从毯子底下揪出来、递过去。
田帅劈手夺走
王颖看看田帅的脸色,终于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太恶劣了……或许有点儿?
“哎……”
田帅飞快截断:“我不问你就是了”这句话一出口,田帅肝疼,还眼睛酸热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田帅又不是没遇到过他从小就是那倒霉蛋出身、背景……那些统统只是壳儿光鲜而已所以此刻,田帅用力眨了下眼,撑住了,他甚至还有空注意到,自己的声音平静稳定,不颤不抖,只可惜中气不足,听着就发飘:“没错,我想知道。但是,你有权不说——别给我编故事”
王颖瞅着田帅没吭声。半秒钟后王颖发现,田帅妒忌起来远不如田帅琢磨报恩的时候可爱。可爱、性感、帅气、阳光、生机勃勃或者别的什么。远远不如。反正她更喜欢后者。于是王颖决定结束这一切:“其实,我跟你一样,以前也没有过。”
田帅一滞,拧眉看王颖:“真的?”
王颖直视田帅,坦然道:“真的。”
“那……那你还——”田帅又气又委屈,倒噎了一记,“你什么意思啊?不早说?他**的耍我很好玩?”
王颖没有火上浇油,跟田帅谄笑了一下,小声道:“我没见过你吃醋。”
田帅怒指王颖,手抖,狠狠戳了两下,却是说不出话来;末了一ρi股坐回毯子堆里,直喘气。
王颖小心绕开田帅,过去取了床头的平板电脑——那是供卧室主人看最新新闻用的。现如今世界上有影响力的媒体都有第一时间发布消息的网站。而有时候消息就是一切——很快查到了想要的资料,汇总链接成为一个目录文件,而后把东西递给田帅:“只要看完这些资料,你就会跟我一样的。”
这话说得有技巧——“看完这些资料,你会跟我一样”,与“我之所以这样,是因为看了这些资料”,这两者之间,并不完全相同,有着微妙而关键的区别。
可是田帅哪里分得出来压根没看王颖,草草点了个头,套上裤子低头去了浴室。
王颖眼尖,瞧见田帅偷抹了下眼,知道不对,慢了几步跟到浴室门外,站在那儿静静听声响。
田帅出来的时候看到王颖,意外一顿,面色开始转晴,只是板着脸不开口。
王颖凑过去:“还在气啊?”
田帅假笑,擦肩走过,下巴一抬:“哼”
王颖不禁失笑,也没跟上去。
田帅意外,略瞥了眼王颖。
王颖正瞧着呢,当即道:“我想起来了。”
正文65、从未离开
田帅没立即应声,过了一小会儿才问:“什么?”
王颖看着田帅,缓缓开口:“昨天晚上你就问过了。”
“噢。”田帅茫然,但开始感到不妙,“那又怎么了?”
“你不信。”王颖一针见血,“否则干什么问了又问?”
“哪儿有啊。”田帅立马否认;片刻之后,加了一句,“就是忘了。”
王颖偏头端详田帅,而后王颖想起了田帅家里的事,暗道了一声“怪不得”,没说什么。
毕竟不是真地有什么分歧,一时误会而已。而且两人都有责任,谁也没比谁更怎么着,扯平了。所以三分钟后,他们就挨挨蹭蹭地和好了。
于是王颖看看天色,提议道:“我们跑步去吧?”
田帅刚够过电脑,看了眼书单目录,正好听到这一句,再加上腿还有点酸,不由一滞,不知为何,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两斤小排——照着食谱来,一板一眼、按部就班,腌渍下锅、热油煎炸,美味无比他田帅真是……真是好大一盘菜啊
好好吃哇
新鲜美味呐
完了还不吐骨头还要当陪练、去跑步
王颖看着田帅的脸色,察觉不妙,挪了开去。
田帅深深吸气:“要去自己去老子才不奉陪”
“……噢。”王颖就抓过了运动毛巾。
“哎,你就不用歇歇吗?”
“歇什么?”
“不是说,那什么,头一回的……”田帅脸热了,说不下去了,只是瞧王颖。
“那个啊——”王颖看了眼田帅,起身几步走到空处,拧了拧身预热了筋骨,一个高鞭腿就抽在了半空,而后施施然收腿,瞅田帅。
事实上,王颖的新身体从一开始,就没有那层膜,也没有阑尾。后者在危机关头一发作,可就乐大发了。倒是扁桃体腺捅不了大篓子,又能提醒人身体状况,让王颖给留下了。而阑尾切除一事在“人工制作”的医疗档案里,也有对应记录。
所以此刻,田帅哑然无语,对“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的期待彻底破灭得一干二净,还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在床上的前途——感到深深的忧虑当下连连摆手:“快去,快去吧,啊?你看太阳都老高了”
王颖莞尔:“早餐见。”
田帅一点头,眼看王颖出了房间,听着王颖下了楼,捂住眼哀叹一声,软趴趴倒了下去。
清晨的梨蚌山,空气清新。坐山面海的关系,风景也开阔。
贺志胜跟孙友良职业关系,保持体能是必须的,一大早就起来练功了。
而田旭也有晨练的习惯,否则他那么大压力的工作,早撑不住了——做市场是赚钱,但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不过田旭今天发烧刚好,还有点虚,还得休息,所以没去跑步,在院子里走了几圈,四下看了一通,回来与刚起床的陈睿一起搜刮了一回厨房,弄了顿中西合璧的早餐。
至于胡怡,还在睡;明亮也是。
田帅下楼的时候,田旭正开面包机。田帅立马凑过去瞅了瞅,撕了一点尝了尝。
“没去早跑?”田旭毕竟不是当**,才不管田帅洗手没洗手,随口问了一句;可说完田旭却意识到了一些什么,“对啊,你怎么没去早跑?这学期不是天天在跑吗?”
田旭如今虽然难得跟田帅聚个头,但他们年龄差那么多,父母又离异,田旭多年下来,完全当得起“长兄若父”四个字——不是田帅他爸、胜似田帅他爸田帅近两年的日常生活,费用、人员,最清楚的人,不是长年在部队的父亲,不是身体不好母亲,也不是年老体衰的外公外婆,而是田旭。所以“每天晨跑”这种良好的重大改变,田旭早知道了。
田帅撕开盒装牛奶倒了一杯:“你管我去不去。”
“可我刚才看见——”田旭说着,探头往外找了找,正好看到王颖从上坡跑回来。田旭飞快转头看看田帅,又去看王颖,目瞪口呆了片刻,笑了:“她练过?而且还是货真价实的,不止入个门。”
田帅脸热:“练过又怎么了?”
田旭乐得不行,一整个幸灾乐祸。
田帅恼火,气鼓鼓虎了脸,却找不出什么可说的,干脆再抓一片面包就往外走:“我去看看花园。”
田旭连忙喊住田帅问正事:“我没想到进展这么快。既然这样,有些事你得自己有数——王颖她家里,不是‘胡一刀’那样儿的吧?不然怎么……练过不奇怪;练得这么精,可就少见了。”
“不是。我估计她是吓着了,加上为了身体好。”田帅停步跟田旭道;说着望了王颖那边儿一眼,瞧着左近无人,又走近了些,轻声补充,“她以前车祸,动过大手术。好像还不是一回搞定、是一个系列好几次的那种。”
“这样。那就难怪了,很伤元气。”田旭点头,不过肚子里还是决定把王颖家的底子摸一摸。到底是田帅的事说媳妇也好,嫁女儿也好,相看、打听,统统都是该的。如今么,自由恋爱归自由恋爱,可这家庭背景,不求了如指掌,至少得确认没有危险威胁吧?南方大陆的华人,灰石公司的新合伙人,有了线头就不难理清楚。
而后兄弟两个看到了一辆敞篷吉普沿路而上,徐徐驶来。
是乔跟凯文。
田旭眉梢动了动,绽开了笑容:“瞧,来了两个蹭饭的。”
田帅闻言一乐,又担心了:“不会又有什么事吧?”
“吃你的吧少乌鸦嘴”
王颖冲完澡出来的时候,乔与凯文已经在吃早餐了。乔露了一手煎肉,胡怡嫌一大早吃这个太腻,陈睿、明亮也吃不消,田旭来了一块小些的,贺志胜与孙友良很感兴趣,不过最捧场的还是田帅。结果田帅又被田旭低声笑话了一回。
他们吃完早饭,三个合伙人转移到院子里喝茶。
王颖先问了一声安迪:“安迪已经飞了?”
“嗯,一大早就过去了。我们的人挺好,不过当地一团乱,他得去那边镇着。”
王颖点点头。
乔掏出一支烟嗅着玩:“八月份百慕大群岛那个沉船的消息已经确认了。‘老犀牛’看上我们在那儿的点了。”
“黑水?”
“对。你瞧着呢?”
王颖略一摊手:“他们家最大的雇主与后台是政府。”其次跨国公司。
而灰石不一样,灰石没那么大的规模,核心人员更单纯——这正是王颖为什么选中灰石——本来是以本地大公司的业务为主;现在主营两块,新增的是“非常态地区”人道任务。这块原先也有,只是没人脉,蛋糕很小。
概括而言,虽然均是雇佣兵公司,但灰石与黑水的业务风险、利润率,都不一样。两者在市场上基本没竞争,因为细分方向不同。
至于高下,那要看怎么比了。人数一样,谁怕谁;整个公司上阵,那自然寡不敌众。
凯文原本倚在椅背里,此时坐起了身来,俯向王颖:“所以我们举棋不定。”
——明明是心存侥幸不死心
王颖不以为然,不过没说什么,给了凯文一个标准微笑。
凯文以前碰过壁,没有再撞,摸摸鼻子倒回了椅背里。
乔好笑地看着这一幕,正色问王颖:“真没油水?”
王颖没摇头也没点头,只是看向乔。
凯文受不了了:“噢,拜托说吧,别逗我们了”说着一指田帅他们,“小帅哥在那边”
王颖失笑:“会撑死的。”
凯文挑眉。乔比凯文更喜欢保守一点的生意,当即道:“不是我们能Сhā手的?”
“一打灰石也吃不下。”
凯文泄气。乔搔搔下巴:“那行,我给他们另外找点差事。”
王颖想了想:“好像我们在那儿有些……以资抵债收来的‘存货’?”
“对,都快发霉了,谁知这回刚好。”凯文贼笑了一回,蓦然警觉,“你说这个干什么,不再放几天?”
王颖敬谢不敏:“别。我们只是个小公司。”
乔当即道:“那就趁着还没搞大,把它们出掉。”
凯文无言揉揉鼻子;但王颖能成为第四个合伙人,而不仅仅是个大客户或者上面的小老板,正是因为王颖有他们没有的消息渠道,凯文见识过,所以他也没抗议,只是忍不住跟王颖又好奇了一次:“在朱京大学上课还能有助于耳目灵通?或许我也该去旁听两年。”
王颖一笑:“欢迎至极。不过,你真不是冲着美女去的?”
乔也乐了,佯道:“我要去告诉安妮。”安妮是凯文的妻子。
凯文恶心得不行,同时又好笑:“你女儿四岁不是你四岁”
之后他们两人就告辞了。乔得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同样安排的还有昨天下午参与搜索的那几个;凯文则去公司。
而王颖送完两人,看着车子开远消失在路旁的灌木后,短促地叹了一口气。
出门还有一会儿。田帅整好了他的行李,来找王颖,正好看见了:“怎么了?”
“你说那些外星人,接下来会干什么。”
“不是走了吗,难道又回来了?”
“没回来。不过,或许有一些……从未离开。”
“哈?”
正文66、耿耿于怀
田帅一头雾水。只是王颖既然不想细说,田帅也就不问了——他来找王颖不是为了这个,另外有事。
“唔咳”田帅酝酿了一下,“哎。”
王颖微奇,看向田帅:“干嘛?”
田帅有片刻没吭声,而后他嘴一咧乐了:“老婆~”
“……”王颖面无表情。
田帅得寸进尺,凑近王颖循循善诱:“你该叫我啥呀?”
“……”
“说啊”
王颖瞅了田帅小半晌,转开眼,抬手捂住了胃部。
田帅默然了两三秒,而后到底有些惴惴:“怎么啦?”
“消化不良。”
“……少来你又没吃什么油腻的”
“吃了好大一个肉麻。”
“……”
尽管如此,等到这天晚上回到家里时,田帅成功如愿以偿。
因为一路上田帅逮着机会就凑到王颖耳朵边来上一下子。王颖一开始面无表情,后来就适应了。
他们到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不过,等他们搁下东西洗了澡,秦大厨送来了新鲜的晚餐,顺带好生感激了一番,而后才回家——因为秦大厨家里跟贺志胜、孙友良家里一样,都是因为有了南方大陆过来的电话,才逃过这次的麻烦。不同的是后两者有贺孙两人记挂,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虽然不知道全情但无疑被告知了最妥当的处理方式;而秦大厨是孙友良通知他的,属于二手消息。
好在朱京大学作为帝国最好的大学之一,紧急设施自然齐全。学校预先得到了上面的通知,给生活辅导员们下达重大命令后,拉响了演习警报,学生都转入了防空洞。
秦大厨用的是田帅家的厨房,有田帅家的钥匙,虽然不是住户,但秦大厨是酒店里退下来的,善于打交道,刚来那会儿没几天就与左右邻居混了个脸熟,所以这回跟着家属区的人躲去避个难,尤其是短期避难,一点问题都没有。
秦大厨一走,田帅就对着桌上的四菜一汤戏谑了起来:“瞧瞧,越来越用心了啊”说着吊儿郎当坐下了,拿筷子拨拨自己面前的素炒山药。
听话听音,王颖不由看田帅。
田帅脖子一直:“干嘛”
王颖没跟田帅对瞪,淡然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换成你我,只怕也差不多。”
田帅就静了下来;过了片刻,点点头。
王颖把烤羊肉换到田帅面前:“吃吧,凉了损味。”
田帅先往碗里挟了一大筷子肉,而后半真半假道:“可我今天想吃素的。”
王颖微微失笑,没说什么,又把素炒山药换了回去。
于是田帅彻底没脾气了,还不大好意思,瞅瞅王颖,谄笑了下,乐了,埋头扒了一大口饭。
王颖暗暗发笑,心道“你还知道不好意思啊”,看着田帅玩味了片刻,在田帅耳根的红晕染到脸上之前,扶起了筷子。
饭后离睡觉时间还有以会儿,田帅便开了电视看新闻,看得直叹气。
而王颖没追着看,只是进出之间偶尔扫一眼,目光冰冷。
田帅起先没瞧见,而后他发觉了,不禁吓了一跳,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飞快转了频道;没过一会儿,干脆关了,去整他的行李。
王颖对田帅的行李好笑:“带过去,又带过来。”
田帅三分不好意思,七分理直气壮:“那不以为要逃难了吗”说着看见了盒子。
王颖也看见了。
田帅瞅瞅盒子,端出来搁到了桌子上:“过来。”
“干嘛?”
“给你的。”
王颖打开一看,是福瑞斋的那樽“福”字盆景。
“喜欢吧?”
“……”王颖记得很清楚,她当时明确地给予了这个问题否定的答案。
不过显然,此时此刻,最好不要再重复一遍。
幸好田帅也不是一定要王颖夸他的礼物:“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你看那些珠宝的眼神儿,还真跟看石头一样,笑都不带一个。也就它了,多瞧了两眼。我瞅着不错,就买了。你说呢?”
王颖就点了点头。这不是撒谎,这只是接纳好意。
田帅乐了,而后他犯愁了:“我本来打算把这当圣诞礼物或者新年礼物什么的,这下好了,提早暴露了,到时候可怎么办?”
“到时候你做饭给我吃好了。”
“哎?”
“那不替你省钱吗。”
田帅“嘿嘿”得意了:“用不着你给我省,我有分红”
王颖奇了:“你不是你爸妈老哥养着?”
“没,我哥就是管着我钱,不让多花公司一开始的启动资金是外公外婆给的,卖了个专利还是什么,所以我妈跟小姨也有点儿。当然不多,而且我没经营权。”
王颖上上下下打量了田帅一回:“米虫。”
“你不也一样吗?”
“我干活儿的。”
这个看乔他们对王颖的态度就知道了。所以田帅只剩一撇头:“哼”
王颖见状,捧起“福”字摆设把玩了一番:“挺不错。”
田帅趴在吧台上冲王颖无声假笑了一下,没追究。
但没追究,并不代表什么都不做。
结果就是,到了临睡的时候,王颖蓦然发现,自己卧室的抽屉里、衣柜里里多了不少东西……全是田帅的
这个星期五的下午,田帅上完课,去超市买东西。
必须买的其实只有一种东西.不过田帅还脸嫩,没好意思只拿那么一盒,拎了个篮子去选了几件零食打掩护。走过薯片架的时候,田帅目光无意间扫过货架,突然一凝而后田帅眼睛亮了
要知道,田帅对自己变成了“一道超级大菜”这一点,十二分地耿耿于怀所以田帅奸笑着,果断挑选了一包薯片、一包青豆买回来——芥末味的薯片,蒜蓉味的青豆。
因为之前的灾难,目前不宜出门。外面倒也不是一片混乱,只是医疗系统压力很大,连带警察们也忙碌了起来。
所以这一晚,两人就跟以前一样,在家消磨吃饭,而后消磨时光,看片子。
片子还不错,不过王颖中午接到了一个来自乔的电话,这会儿心里想着事情,走神了。
田帅瞄了王颖一眼,拆了芥末味的薯片吃了一点,然后挪过去抱住王颖、用力亲了下去……
正文67、宴请(一)
第二天早上,王颖照常起来早跑。因为外面气温零下好几度,王颖出门时全副武装。不仅戴手套,而且戴帽子。
扬在楼下等王颖。
“早。等了很久了?”
“没,两三分钟。以后都是这个时间?”
“嗯。起得来吗?”
“我起得来。他们——不知道,也无关紧要。”
“呵,把人从被窝里挖出来的倒霉差事。你就这么认了?”
“没办法,谁让我长得好。”
这不是说英俊什么的,这只是指肤色问题。人种关系。虽然朱京大学里外籍学生很多,但外国人还是比帝国人显眼。王颖失笑:“那你怎么放假?我听说这里有个好去处叫‘天上人间’。”
“黛娜会换。她长得也不错。”黛娜是混血儿。“而且下一拨人,可能更本地化一些。我是说单指面孔而言。”
“你会长驻这边?”
“嗯。乔他们没跟你说?本来这边就是个小强度任务,不过目前看来,最好把一些名额改成长驻。”
“说了,我没想到是你。呃,那个亚麻长发姑娘怎么办?我是说,你想的话,过一小段时间,我们可以调吕或者范过来。”
“谢谢,不过不用了。她已经是过去式了。”
“噢,抱歉。其实——学校里也有很多美女。”
“没什么。工作期间,不能沾麻烦,我也没祸害小孩的坏习惯。反正有那个——‘天上人间’,对吧?我的中文还没好到说成语的程度。”
“是的,‘天上人间’,没错。”
田帅睡到八点四十多,爬起来找到手机一看,急急忙忙收拾好自己,背上琴时看到了贴在琴盒上的便笺条,按图索骥从锅子里拿出热水套着的豆浆跟包子,三两口塞完了早餐,赶去音乐馆——元旦乐团有表演安排,所在在那之前的最后这几周,他们星期六早上也要训练。
其实乐团老师本来定在早上八点开始,跟平时上课一样嘛;但因为抵不过学生们拖得长长的哀叫与可怜兮兮的眼神,于是改成了九点。
与此同时,王颖刚刚在胡怡家的书房里坐下来,给笔记本电脑接上交流电源。至于早餐,王颖在家里的餐桌前花了小半个钟头美滋滋地吃完了——那会儿八点还不到。
“他自己有家不回去,又住你家?”
“你知道的。”
“书房现在空着吗?”
“嗯。”
胡怡看看王颖,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低头从包里往外掏课本。
王颖开机,没看胡怡:“别担心。一定要担心,你也该担心他。”
“谁担心了”胡怡反应很大;过了片刻,胡怡无奈了:“好吧,是有点。你不觉得太早了吗?我不是说年龄,成年未成年什么的,我是说——大一第一学期都没过去。”
王颖一笑:“有些事或许不能只用时间来衡量。而且,他跟别人不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
“他这个年龄的男生,绝大多数,找的是女朋友;而他找的,固然是女朋友,但更是——”王颖斟酌了一下词汇,“一个家。或者说,一种类似于家庭的稳固关系。”
胡怡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
王颖便打开了文档,同时轻声嘀咕了一句:“至少现在是。”
胡怡没听清楚这一句,她总觉得她发现了什么但没抓住,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突然恍然大悟:“你也想要一个家,是不是?所以你们俩刚刚正好”
王颖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默认了。
胡怡没再提这个,只道:“我跟我哥请你吃饭吧?私房菜,还挺不错的。今天中午怎么样?那老厨子每天就只做中午三桌,初一十五还关门休息。”
这是致谢。王颖也不客气,一点头摸过自己的手机发短信:“你都说不错,那菜肯定好吃。我跟他说一声。”
而后她们一个开始看公司邮件,一个开始看报表了——胡怡这个年纪,公司事务还不会直接接手,但报表什么已经学着看了。
中午说是四个人,其实远远不止……
陈睿与胡怡各有两个保镖跟着。田帅那边的贺志胜与孙友良得了两天假,去看家人了——他们的妻儿在老家躲了回防空洞,但惊魂甫定——毕竟要别人给你忠心卖命那就不能让人罔顾妻儿。不过接手的人更多,车也更多。因为只是出学校吃顿饭,连司机出了三个人,一辆车,七座的防弹SUV,外观低调,说不上华贵也说不上威猛。
结果最后还是王颖带的人最少,只有本地面孔的扬一个。而且车也不开,直接上了田帅的。
扬很自然地就占了副驾驶。田帅的三个“新叔叔”交换了下眼色,略有不满但没说什么,最靠近车头的人对自己的两个同伴唇角一勾,迅速上了驾驶座,剩下的两个可怜的保镖就无奈地钻入车里去了第三排——这辆SUV车内空间的大小一般,第三排位置略显局促,一米八九十的男人坐上去可不算舒服,膝盖直接会顶到第二排的椅背。
王颖并不打算对扬的行为发表什么评论,所以她只当没看见。田帅不大好意思地看看后面两人,吐了吐舌头,无声乐了。
“B6还是B7?”
“B7。”
“福利不错。”
“不,不是福利。买得起这个车是因为有公司,人倒是我爸那边来的。”
王颖一点头,从后视镜里看了眼司机与第三排的两人。
田帅不想跟王颖谈论这些,因为说不定哪一句话会令王颖眼神变冷,虽然不是冲着他,但那也不好受,所以田帅扯开了话题:“亮亮也打算请你吃饭。他让我问问你。”
“吃饭当然不错。”王颖耸耸肩,“可他的账单不是我开的。”是乔。
“……那我去告诉他,请你一顿食堂就行了。”
“好啊。”
“真的?”
“骗你干吗。食堂里素的怕农药荤的怕激素,但面条还是有好师傅的。就第七食堂,一层,刀削面。”
车出了学校就往西北开,末了停在一个老式小区外。小区楼房地上不是五层就是六层,楼间距不大,还有花坛,所以车子都不进去了,各留两人守着,回头换班。
陈睿带路,一行人进了17幢最西边的楼道,沿着老旧而且不怎么干净的楼梯往上,直到五楼。
门铃一按,一个五十左右、爽利清瘦的大妈开了门,见了门口的陈睿又看了眼还在楼梯上的一溜儿保镖,并无讶色,和和气气问:“您是哪一位?”
“一号桌,陈先生。”
正文68、宴请(二)
这里的房子户型老旧,两室一厅而已。五楼这两户的卧室隔墙打通了一道门。因为是顶楼,上面没什么重量,承重没什么问题。
如今东边的一套,是厨房与三号包厢,以及男女两间单人盥洗室;西边的一套,则是一、二两号包厢与进门的玄关客厅。
老厨师身材适中,精神矍铄,不仅眼睛明亮有神,牙口也不错。他过来跟客人们照了个面,给陈睿看了一下说好的菜单,便去忙了。
因为田帅训练的关系,他们到得不算早了。二号桌的客人正好有两个先走,还在客厅里打了个照面。
“菜单定位子的时候就说好了,因为这里就做三桌,东西得现买。”陈睿熟门熟路进了包厢,歉然解释了一句,招呼两个客人去了阳台,“我们四个弄张小桌子,刚好。”
这里的一席,有上限没下限。上限是十六人的大圆桌,下限两个三个都行,哪怕你一人来独斟也成,只要提前说明白了。不过一般的客人都是四五人六七人,或者八九十,所以包厢里放的都是十人圆桌,带旋转台的。如果哪一席的客人多,从厨房隔壁的贮藏间里,滚了大的桌面过来,换一换就成。
因为如今毕竟已经不是旧时候,很多客人平日里让家庭厨师司机保镖跟自己吃得一样,只不过分桌,这里也随时俱进,提供分菜服务——但怎么分也得在一桌菜里面分,别指望一桌变成两桌。
一号包厢的阳台上现成就有张小圆桌,配着四张圆凳子,本意是给人少的客人多个选择——坐得近些,方便说话。桌凳成套,乃是酸枝木的,有旧款式精致典约的模样,又有新家具光滑锃亮的漆面。
田帅见了略有些疑惑:“这是老家么吗?”
陈睿一摇头:“不是,砸了也赔不了几个钱。”
田帅立马庆幸:“明智。要是换成古董,可不得人伺候家么。哪有家么伺候人的好。”
胡怡跟田帅抬杠:“那用这种算不算附庸风雅?”
田帅“切”了一回:“管别人说什么。就算全套紫檀木,又或者彻底环保,都有人嚼舌头。”
王颖没开口,只是抬眼看向天空。
阳光从云层间逐渐挣出了脸儿来。不过几秒之间,阳台上一下子从天然光线充足,进步到了阳光满地。
四人都觉得惬意,一时间没说话了。
阳台整个用双层窗包了,供暖充足,并不冷。眺望出去,正是小区后墙。地上的白雪被踩得轧得灰脏漆黑,墙上的一溜儿依然白皑皑。靠近路口那边的一段,印着一些个手印,看痕迹是人跳着拍的。
墙外是河,夏天大概臭得不行,但在这雪后冬日里,却披上了一路银装,直奔入钢筋水泥的丛林里不见。
胡怡忽然问陈睿:“哥,你带相机了么?”
陈睿摇头。田帅遗憾呷呷嘴:“下回再来。”
而后大妈端上了第一道菜。
是蒜泥白肉。
白肉片得薄如蝉翼,卷着一小条青瓜,码成了半圈——还有一半分装了——圆心撒着红彤彤的小辣椒碎末,底下则是黑红彻亮的酱料。
另配有一小碟青的白的蒜丝,照顾客人们的口味轻重不同。
这一顿饭四个人慢悠悠吃,没谈什么事情。陈睿问了王颖与田帅要什么饮料,王颖专心吃菜无意喝酒,田帅倒是乐意来一点,可他酒量不行对付不了白酒,葡萄酒则嫌突兀,最后还是陈睿解决了这个问题——黄酒。
陈睿在家里自小养成的习惯,不喝啤酒不喝白酒,喝当地出产盛行的黄酒。胡怡跟陈睿一样,自小的习惯,也喜欢喝一点。陈睿平时应酬没办法,可今天这顿介于应酬与家宴之间,这就随意得多了。所以这次陈睿定位子的时候就点了,只不过本来打算王颖喝什么另叫而已。
第一道菜上了之后,阿姨便把黄酒给拎上来了——是个挺现代化的电热炉。上了电源,温控可以精确到一摄氏度。
田帅乐了:“这炉子不赖。”
王颖也跟着看了一眼,没说什么。
可田帅不肯放过:“你说呢?”
王颖刚试了一点黄酒,闻言眼皮子都不抬:“不是国产的。”
胡怡“噗哧”一声。田帅想反驳又找不准点,悻悻然闭嘴,片刻后才冒出一句:“吃饭吃饭,不谈国事,知道吧啊?”陈睿没参与这幼稚的对话,慢条斯理咀嚼。
他们坐下来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一直消磨到下午两点多,才起身打道回府。
王颖与田帅都想要这里的号码,陈睿让大妈给拿了两张名片,三人落在了后面,只胡怡一个吃饱喝足心情正好想要走走,蹦蹦跳跳先下去了。她的保镖边套大衣边跟了下去。
门开着。名片刚到手,一行人听到楼下响起一个大嗓门:“***,17幢509是这儿往上吗?”声音热情亲切,带着男人都懂的意味。
陈睿脸色一下子就黑了;而后还不到一秒,又倏然绽成了微笑,快步出门赶了下去。或者确切而言,冲了下去。
陈睿的保镖一边无奈摸摸自己的头,一边赶紧跟了下去——他们换班,四个在车里——田帅冲他的“司机叔叔”使了个眼色,于是退伍兵也无奈了,一同下去。
剩下田帅瞅王颖,王颖瞅田帅。扬懒洋洋倚了楼梯扶手坏笑,乐得不行。
两人下来时,王颖正看到一个四十左右、圆头圆脑、带着两个跟班的男人正笑嘻嘻跟陈睿让烟,夸胡怡“高材生”啦,问了一句什么专业,又赞“以后当大律师”之类,一张嘴巴没个停顿。
陈睿皮笑肉不笑,但却接了烟,而且神色渐渐缓了过来;胡怡冲那男人微微冷笑,只是看在陈睿与之认识的份儿上,不好说什么重话,末了丢下一句“你们有事你们聊”,自己先往小区外面去了。
圆头男人就松了口气,跟陈睿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改天摆酒谢罪”
这是客气话,陈睿也客气了两句。
王颖与田帅暗笑不已,不好Сhā嘴说什么,只当没看见,若无其事走了过去,与胡怡一同踩雪玩儿,在车子附近等下文。
一小会儿之后,陈睿出了小区,没好气道:“你们猜猜那是谁。”
“谁?”
“唐应坤他不认识你。”陈睿跟胡怡说了一声,又转向王颖,“说来他还欠你个大人情。”
王颖略一耸肩:“不是说他三十五六七吗,我瞧着怎么四十上下了。”
胡怡撇撇嘴:“酒色过度呗吃够了玩够了,早死早超生。”这话换成平时,陈睿一定不会应,毕竟陈睿也是信奉“男人风流不是罪”的人,但这回陈睿跟着点了一下头。
之后他们便回去了。
不料第二天周日,唐应坤还真让跟班送过来四张请柬。
是圣诞节派对的入场券。在太和山的希尔顿酒店。
正文69、宴请(三)
陈睿本来就要去,只不过是跟着父亲去,作为家族公司的二代露面;如今自己有了请柬,而且那唐应坤作为致歉虽然不会明说什么,但大多数少不了会给陈睿介绍几个帝都这边的年青一代认识认识,这当然更好。
胡怡爱玩,而且她不应邀去一趟,未免显得记仇小气,所以也去——唐应坤一向有分寸,既然知道了胡怡是圈子里的人,顶天了也就献个殷勤而已,不会无礼,没什么要担心的。这也是他们这样的“风流浪子”大多遵守的界线。
于是只剩王颖需要考虑。因为田帅直接就丢下一句“你去我也去,你不去我也不去”,压根不动脑筋。
王颖选了不去。
之后几周两人过得简单充实。王颖除了旁听同系师兄师姐们的课,还有编码算法要分析,分析完了还得写成论文拿去给老师;田帅除了上课之外,另有乐团排演,此外田帅还偷偷问孙友良“怎么样才能尽快学上两下子”……
孙友良还以为田帅被歌剧院的事吓着了,一边反复告诫田帅不可以学了点皮毛就去逞强,一边给田帅做了个体测而后写了个锻炼计划——这些倒也难不倒孙友良,他就是在照样画葫芦:照着自己受过的训练给田帅排表,只不过把强度减轻了许多。
一开始王颖只知道田帅不早跑了,改去健身房了。这也没什么奇怪的,朱京的冬天,室外的确冷了些,而田帅没必要进行寒冷特训。后来王颖才发现田帅新添了一套散打装备,方才恍然,不由乐了。
“你笑什么”
“怎么就想到学打架了呀?”
“……万一遇到个流氓什么的,我好保护你。”
王颖本来还只是莞尔,听了这一句,不禁给笑出了声。
田帅的确只是从旁找了个理由,可这理由也算不上全是撒谎;被王颖这样笑,田帅顿时恼羞成怒,脸涨得通红,扑去过想捂王颖的嘴。
王颖轻松躲开了。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在客厅里顺时针绕了一圈,跳上跳下沙发;又逆时针折腾了一圈半,翻过吧台。田帅没逮住王颖,只剩下捶沙发跳脚:“喂,女人闭嘴不许笑听见没有”
王颖笑够了,清清嗓子,高高翘起了唇角:“嘿,男人,我知道你的目的是什么。听着,我有个更好的方法。”
田帅良久没吭声,只是狐疑瞅王颖,末了到底忍不住问:“什么啊?”
王颖不禁又乐了。田帅狠拍了一记沙发闷闷想走。王颖卡着点儿说了下去:“我记得我给你开过一个书单。在梨蚌山的时候。”
“啊,有啊。怎么了?”
“你没看吗?”
“是没看啊,那个能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知识就是力量’。”
“……”田帅耸起了眉头,又好笑又不知所措,“这话是这么用的吗?啊?”
“怎么不是了?或者换一句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
“你想想啊,你打不过我,可我们俩单纯只是比个掰手腕的话,我保准会输给你,不是么?所以你缺少的就是个技巧。而你毕竟不是想要打赢我。你只是想要——”
“我明白了”
“嗯哼。”
“那个,咳,那单子你再给我开一遍?”
“你居然把它弄丢了?”
“……干嘛?”
“那是我的劳动成果”
田帅嘀咕:“不就花了两分钟么……”
王颖忍笑绷紧脸儿:“说什么呢,啊?”
田帅瞅瞅王颖,突然堆笑凑了过去:“看了一早上文件了吧,累不累啊?我来给你揉揉?”
按摩到了后来,变成了一顿鸡飞狗跳的嬉闹。
而后王颖给田帅开了书单。
田帅一看,无语了:“没搞错吧,你不是要给我看‘攻略’吗?为什么有《人体解剖学》……这个也就算了,还有《生物化学》?而且,犯得着用大学教材吗?”
王颖悠然道:“人体是一个很复杂的系统。它涉及很多学科。”说到这里,王颖拧身去亲田帅。
这是一个绵长的热吻。吻到后来,田帅都情动了。
王颖也气喘,可她硬是推开了田帅,笑眯眯地起了身:“为了达到像这样立竿见影的效果,我们必须深入详尽地了解相关的知识。所以,你加油吧”
田帅慢了三四秒钟才反应过来王颖这段话是与前一段连在一起的,登时咬牙切齿王颖施施然看挂钟去了:“午饭该到了。”说完走去餐桌那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王颖悬崖勒马,也忍得辛苦。
这是提醒田帅秦大厨随时可能按响门铃。
田帅的确顾虑,便没做什么,只是回过头、面无表情对着屏幕上那串三寸长的五号字书名清单足足七八秒钟,脸一垮、肩膀一耷拉,一边戳着屏幕胡乱点开书来看,一边嘀嘀咕咕:“什么思维大脑构造有问题火星人水星人冥王星人山顶洞人河姆渡人周口店人”
王颖只当没听见。
田帅一口气骂了足足两分钟,嘴巴都干了才停下来——却没一句粗口。
没办法,到底是自己心爱的人,真正刺耳的粗话,田帅骂不出口——不仅舍不得,而且那等于连自己的品位眼界也给贬低了所以田帅只剩下搜肠刮肚找些无关紧要、不着边际的词,用来泄愤。
这个周末之后,田帅放慢了学习散打的速度,不再心急。
至于王颖开的书单,田帅也没看——没时间看。而且田帅决定“直接从实践中学习”。
王颖对此没意见,只是看戏取乐。
可田帅现在最见不得王颖在这上面高兴,沮丧了一瞬,突然得瑟上了:“我说,你怎么就那么了如指掌啊——你是不是早就琢磨着想把我‘办’了啊?唉,色鬼小爷儿我长得真是太俊啦”
“放心,你虽然叫‘帅’,可也还没帅到那个程度。”王颖绝倒,用力打击田帅,说完转开了目光,过了片刻,才接着道,“我青春期的时候,对这些很好奇。又刚好有大把时间。”
按照编造的身份,那会儿王颖正处于一系列手术与康复之中。
田帅知道个大概,所以他立马打了岔:“我名字里的‘帅’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元帅的帅。”
“……曾用名,傅章帅?”
“没,傅章成。你也喜欢看八卦文章?还知道我这辈的字辈。”
“不是爱看娱乐杂志,是觉得字辈这个东西有它的意义。像我们王家,以前也有——”王颖娴熟背诵,“鸿新世绪,敬迪前光。传家孝义,华国文章。诗书启秀,英俊联芳。善有余庆……”念到“善有余庆”这一句,想到父母一生朴实辛劳,却落得那样一个结局;想到托身的身份同样姓王,同样是明州人,真要算起来还是出了五服的远房,竟然也遭到了一样的悲剧,不禁黯然哑口。
田帅一声不吭挪到了王颖身旁,拥抱王颖。
而后这个拥抱发酵成了缠绵。
“颖颖。”
“唔?”
“别在沙发里。飘窗。去飘窗。好不好?”
有积雪的夜里,窗外的城市在平时的暗红上,又添了好几分明亮。
两人没有开灯。在静谧的夜色里,在披雪的树桠之海旁边,享受彼此的亲密无间。而后他们拥在一起沉沉入睡;睡了两三个小时,王颖醒来,口渴,小心去倒了杯温水喝,结果田帅还是醒了。
田帅自知睡眠不沉,也没怪王颖,索性起来去放了一缸热水,两人洗了个澡,吹干头发,把衣服丢给洗衣机,下了一点热乎乎的面条吃。因为秦大厨不是在这里开火,冰箱里除了牛奶与水果什么都没有,两人只好拿酱油往面汤里倒,又拆了田帅上回买的蒜蓉青豆。而后他们重又回去睡觉。
却一时间睡不着。
田帅搂了王颖,拿下巴蹭王颖的头发,蹭了会儿,突然开口:“你要是早这样儿,我也不会想学散打了。”
“什么?”王颖茫然,却又若有所觉,“怎么说?”
田帅闭了眼鼻尖蹭蹭王颖颈侧,懒懒道:“先前吧,我老觉得有些怪怪的,没比照也不知道哪里不对了,总想着厉害点就好了,为了这个还在宿舍里研究了两个片儿呢……今天才算是知道了,我之前就是那个,嗯,那个——青蛙”
“青蛙王子?”
“不是”田帅微微忿然,衔了王颖耳垂门牙磕着嚼,声音含含糊糊,“生物课上实验解剖的青蛙——被人摆布来,摆布去。”
“……是么?”
“是”
“我真有那么了你?”
“千真万确”
王颖不吭气了,仔细想了想,不禁歉然,用力香了田帅一下,又几下——当时两人是情不自禁,事出偶然;而在那之前,她与之有肢体接触的人,彼此间不是寻常的社交关系,就是敌人。后者都死了。大多数死在毒气、窒息与爆炸之中,少数几个直接死在她手里。所以在最初的坦诚相见时,她对田帅下手生硬了些,也没什么奇怪的。
就像冻麻了的人,一时间觉不出暖和。
这事儿无法解释。正好田帅以为是由于紧张。不错的理由。
田帅回亲王颖了一口,掖好被角,紧了紧手臂。
两人没再说话。
田帅很快呼吸均匀了。
王颖又慢些;不过耳朵旁边有个悠长的呼吸一起一伏,多少也有些助眠的效用,所以王颖也只是比田帅晚了四五分钟入睡。
朦胧间,王颖听得清楚,有飞机从上空掠过。
朱大校园不靠近机场,民航飞机无论是不是私人的,都不该在这个地方、以这种能让地面人员听见的高度经过,所以这飞机必然是军用的。
王颖睁开眼,偏头看了片刻窗外淡红的夜空,下一秒便把这事淡然搁到了一边,阖上眼会周公去了。
因为这份歉然,田帅订了机票要王颖去看他们乐团的元旦交流演出时,王颖直接答应了。
正文70、宴请(四)
而同样要去的,还有明亮。
12月17日,星期天。
因为是周末,学生起得晚。中午十一点,食堂刚刚开始供餐,王颖、田帅与明亮三个,已经在第七食堂的一层就座了。
每人一碗刀削面。四样凉菜。明亮买单。总共还不到二十块钱。
明亮有一点怨念,因为之前不是他有事就是王颖有事,一直没凑成时间;而周末晚上属于热恋的人,这两个的甜蜜都能闪瞎他的钛金狗眼,加上冬寒夜冷,他才不会没眼色到定晚餐请客结果倒好,拖了几乎一个月,今天才成。
“论文搞定了?”
“嗯,老师帮我投出去了。你们怎么样了?”
“本科生没什么,研究生乱了。”明亮直摇头,“好多都提前签约了。国家敏感部门。那些单位以前还挺大爷的,现在到处抢人,一看政审没问题,立马可劲儿忽悠。我嘛,我就是那池鱼,先前选了个小组研究课程,有论题的那种,本来就是打杂混一个学分的,现在好了,老师说,‘你们提前锻炼锻炼吧’,让我们几个本科生给他打下手。这是从清洁工跳级变成帮工啊帮工可是技术活儿我们什么都不懂,一星期要啃两寸厚的资料一半英文也就算了,还一半德文我勒个去”
王颖乐了。田帅也幸灾乐祸。
明亮无奈:“你们就笑吧。”冲田帅比了个中指。田帅筷子飞快敲过去,明亮连忙缩手躲了,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盒给王颖,是Godiva:“对了,这个给你。”
“巧克力呀。”王颖一乐接了,“这个味道不错。”
明亮见王颖笑纳,欣然:“是不错,我也喜欢。”田帅懵了一下,缓缓皱眉瞪明亮。
“怎么啦?”明亮不解,见田帅没说话,跟王颖继续道,“元旦演出我也会过去。乐团里有个杨静,大三的,敲定音鼓,你认识吗?”
——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
王颖不禁替胡怡大为庆幸,又不解:“要我美言几句?不是吧送她一盒这个不是更好么。”
“不是,我——”明亮语塞,向田帅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田帅没好气,不过还是跟王颖道:“他是怕你曝他的料,把人吓跑了。”
王颖恍然
——原来这巧克力不是致谢的,是封口费
王颖对明亮的私生活看不上眼,可那毕竟是明亮的事,私事;而且离异家庭的青少年,中肯而言,如果可以,最好多给一份体谅;另外更有田帅的面子情儿在里面。所以王颖考虑了一瞬,当即道:“我不撒谎。”
田帅踟蹰了,一边觉得解气,一边又认为王颖太古板了。明亮尴尬。
不过王颖接着道:“我也不爱麻烦——所以,只要她不会死缠着我问,我就不会说。”
这就行了。
两人回了家。
王颖洗了手,开了盒子,选了一个巧克力尝了,心满意足。
田帅在一旁黑着脸眼睁睁看着。
王颖后知后觉发现田帅那模样,一头雾水,想了想,把盒子推到田帅面前:“给。你也吃一个?”
田帅还赌气:“我才没那么嘴馋”
——好心没好报
王颖立马拉回了盒子:“那正好,全归我了。每一个味道都不一样的,你以为我想少一个啊”
田帅闷闷没说话。
王颖还是莫名其妙,不过显然不是什么大事,当即就着田帅那脸色又吃了两个,越吃越觉得这巧克力滋味美妙得很田帅眼见不行,“哎”了一声跟王颖道:“这个热量很高的。”
“我又不减肥。”
“……别吃了,你都吃第四个了,啊?”
“又不是天天这样儿,有什么问题?味道很好啊,好东西就该尽情享受。”
田帅哑口无言,枯坐了两三分钟,眼看王颖享受完了第四个伸手去拿第五个,忍无可忍,一把抢过盒子:“行了啊”
王颖意外,看着田帅无奈了:“我说你到底为什么啊?从食堂出来就没好脸色。至于吗?”
田帅恼火:“我都还没送你巧克力,他送了干什么”
王颖这才明白,又讶然,笑得不行:“封口费啊还是你提醒我的。”
田帅打鼻子底里“哼”了一声:“这个归我了”
王颖不干了:“喂”
田帅也知道问题出在他自己身上——谁让他早没想到买何况来硬的他压根抢不过王颖,所以田帅立马补充道:“回头我给你买两盒。”
这笔买卖听着不错,王颖就没抗议了,任由田帅从她身旁拿走盖子,不过不动手,不等于不捣乱:“那回头那两盒算是你送的还是亮亮送的呀?”
田帅答不出来,胡乱抓了一个巧克力恶狠狠吃了,盖子恨恨一蒙,拿去书房一把塞进了自己书包里王颖坐在原处,看着田帅进了书房,笑容渐渐收敛,眉目间就有些萧索。论年龄她虽然比田帅大些,也只不过是几个月的事。可如今遇到这样的事,田帅是真气恼,她却是逗人的成份居多。经了那些事,眼前的快活总不如同龄人眼里那般艳丽鲜活,就是不知道以后会越养越好,还是再也没法子了……
第二天,星期一上午的大课,田帅带了那盒巧克力去,不仅自己吃了好几个,还免费大派送,从相熟的几个同学开始:“来来来,见者有份啊”
胡怡见了乐得不行,手明眼快挑了两个模样儿喜欢的,把余下的留给别人。
大一的学生,大多没什么复杂心思,瞧着是超市里没得卖的巧克力,知道味道肯定不差,免不了嘴馋心动;又看田帅跟那巧克力有仇似的,不免好笑好奇,于是起哄打趣连带八卦几句,一人一个分了。
等盒子空了,学生们各自回了座位等上课。胡怡这才压低嗓门问田帅:“怎么啦?别人送你的让她瞧见了,还是你买得不对她口味?”
“都不是”
“那是什么?”
“亮亮送的。”
胡怡立马坏了兴致。
可田帅正等着胡怡问呢明亮对胡怡有意不成,如今另有女友而胡怡还没男友,说起来明亮好歹也算扳回一城。胡怡不问,田帅只好自己说:“不是送我。”
胡怡兴致缺缺:“谢礼是吧,巧克力的确是个好选择,万能的,不会出错。”
田帅就没继续这个话题了;想了想,问胡怡:“哎,除了鲜花巧克力,女孩子还喜欢什么东西?衣服鞋子么?”
胡怡笑了:“你要干吗,圣诞节?”不待田帅回答,接着往下道:“鲜花巧克力当然人人喜欢,而且不止女生喜欢——像你自己,难道就讨厌了?至于别的么,那因人而异了。你打算给王颖送花?放心,我不会提前泄你老底的。不过,她在旁听高年级的课程,你找得到她么?要不要我帮你问,免得你提前暴露?看在同班同学的份儿上,友情价噢——这大冬天的,你包了我这个学期剩下的午餐外卖就行了。”
“送花?”田帅错了眉头琢磨了片刻,很不满意,“那也忒俗了要是就这个,我何必问你你就没个更好些的主意?”
“俗有俗的道理”胡怡恨铁不成钢,“你们男生老说女生喜欢鲜花是看见的人多、是虚荣,可那其实何尝不是诚意谁乐意跟个藏藏掖掖的家伙好啊?何况一大束花塞到面前,还是很有震撼力的;加上旁人那羡慕的小眼神儿,是人都会高兴——不止收的人,还有送的人。你试一回就知道了。”
田帅“哦”了一声应了点点头,肚子里暗暗嘀咕“说得头头是道,莫非你收过”;但这话不适合提,田帅便没说,只是突然转头,拿腔拿调跟后排的李斌道:“嘿,听见了没?”
李斌笑了下,低头翻翻面前的本子,翻了两页发现翻到了笔记后面的空白页,连忙换了手边的教科书;胡怡又尴尬又好笑,还气得半死,一时间没找到反击的话。
而后上课铃响了,教授与门口寻他说事情的青年教师道别,端着一杯茶走了进来。田帅趁机得寸进尺:“上课啦上课啦,咱们不说话了啊。”堵了胡怡的后文。
李斌往椅子背里一靠,蜷下去些,一脚踢在了田帅座位底板上。
胡怡乐了。
李斌又踢了两下。田帅坐在那儿整个人一跳一跳的,可田帅美得很,还回头丢给李斌一声笑骂:“**,出卖兄弟、讨好姑娘”李斌一噎,气得又给了一下狠的,收了手。
平安夜要到当周的星期六。田帅嫌到时候王颖不上课送花没旁人看到,加上他还从来没干过这事等不住,瞧着周三下午他没课王颖有课,算好当天中午去买花,提前跟孙友良打了声招呼预备出门。至于巧克力,田帅跟明亮问了店址号码一个电话打过去,订了两盒让快递过来,周一当天晚上就把两个盒子顿在了王颖面前,用力拍了拍:“那,我可还你了啊”
王颖不禁好笑,忍不住摇头。
田帅还有些耿耿于怀,哼哼了两声斜睨着跟王颖道:“这个是今年的圣诞新品的,比原先那个要好”
王颖更笑得厉害了,索性往后一倒对着田帅乐。
田帅起先撑了一小会儿,而后禁不住也跟着乐了,摸摸自个儿的头自己也觉得有些傻了,打开盒子先给尝了一个——味道果真很好王颖促狭问:“这个不便宜,都下旬了,你零花钱够么?”
正文71、宴请(五)
王颖不问还好,这一问田帅面色就困惑了起来:“我以前零用钱老是不够,可这两个月到了月底都没花完。”
因为秦大厨孙友良他们的薪水,加上买菜的钱,都是生活费用,是从田旭眼皮子底下走的帐,是田帅的钱却不是从田帅的零用钱这一笔里出的。加上两人老腻在一块儿,田帅也不大出去玩儿,又要上课又要排演,末了还去健身房,没空买什么东西,花费当然比不上跟明亮他们几个差不多的半大小子厮混的时候。
不过田帅没时间想个清楚,因为他这么一说王颖笑得不行了。这种时候难得。田帅趁机过去捏王颖脸,王颖也没拍他手。这便宜平时不好占:王颖反射性就会打开,偏偏下手又快又狠,偶尔心情特别好而且愿意顺着田帅时,田帅才能捏上几把,否则田帅也不至于特别爱干这个——他就是第一次没得逞、第二回又吃瘪、第三回还失败,才给记挂上了。也因此,田帅这回捏了五六下,便觉得特别满足,松手道:“哎,快圣诞节了。”
王颖笑得累了,枕着田帅惬意眯起了眼:“想要什么?”
田帅摸着王颖头发,想了一小会儿想不出来,低头看看王颖,心里头一动突然明白了过来:“一直这样就很好了。”
这话让四五十岁的人来说,自然没什么出奇的;可放在不满二十的年轻男人身上,不免隐隐带出心酸来。换成这学校里大一的男生,有几个不是年少得意?但话又说回来,如果田帅不是经了些事,怎么会知道宽劝人?怎么会懂“有花堪折直须折”的深意?恐怕只是徒有得瑟而已。那样的田帅,王颖多看两眼艳羡几回还难免,真会走到一起却是奇怪了。
如此论下来,吃苦的是以前那个小田帅,享现成的是现在的王颖。
所以王颖叹息,搂了田帅起身吻他,比往日里更添了许多温柔。
田帅略有些意外,暗道王颖“吃软不吃硬”,心底里偷偷好笑一声牢牢记下了以备后用,而后便心满意足享受这一刻。
田帅指了点了要这个要那个倒也罢了,王颖照买就是,不用动脑筋;可田帅那么一句,王颖反而想好好送田帅一份礼物。所以第二天周二,换王颖操心了。
可王颖与田帅又不同——王颖不爱问人,而是悄无声息搜罗情报,以研究田帅的喜好。
这情报首当其冲,无疑就是日记。
田帅没日记本,但却在“圈圈网”上写了不少日志。
这个网站大学生几乎人手一号,王颖也不例外,却没写什么东西,只是转载了一些趣闻笑话、美图视频之类。
王颖杀人放火都干过了,到了如今,哪还能剩下几丝隐私概念,上来就干掉了圈圈网的加密,把田帅的空间破解了,结果完事儿了却发现根本没必要——田帅给了她最高权限,日志统统都向她开放。
这令王颖呆了一呆,而后王颖三下五除二拉出田帅的设置表,瞧了下田帅好友清单里各人的权限高低,发现自己独独在最上面;之后除了明亮、田旭还有一个鲁老师,后者是田帅以前的心理治疗师,其中有好些篇日志对田旭额外屏蔽了,也有几篇不让鲁老师看的;再然后是其它好友。
王颖倒也不认为田帅什么事都写上来了,相反王颖据此得出结论,田帅写的日志,都有几分写给人看的意思。可正是这样才叫人叹气——二十岁不到的,又是学生、不是已然出社会工作的人,不习惯敲键盘写日志的也就算了,既然有写日志的习惯,那把心底里的怨尤渴望发泄出来,而后锁了权限的,才是多数;而将某些私房话独独埋在心里的,实乃少数。
这是一个前黑客,在搜集情报过程中,得出的附带结论之一。
所以王颖又替田帅叹了口气,而后一篇一篇看,找田帅发过的愿。
日志月积年累,总数不小,王颖这一看就看了大半天。其中上午第一节,还是在课堂上。
讲课的青年副教授因此多瞧了王颖两眼,因为王颖是个旁听的又偶尔一次,惜才加上过来人对年少情怀十分了然,并没说什么。
至于下午的课,王颖本来就是图个打发时间,直接没去。旁听的这么做不算出格,因为研究生上这个课的人少得不足两位数,而王颖之前次次都到,老教授发觉了,还奇怪了一下,却也没有介意。
这天晚上吃饭的时候,田帅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了王颖次日的课程。
王颖见田帅那模样就知道必有缘故,却并不说破,也装作若无其事,照实回答了;等到田帅起身去添饭的时候,在那儿无声偷笑。
第二天多云无风,大半时间有阳光,在冬日里也算好天气了——要想没云晴朗,那多半是有风的。风吹云开,才见蓝天,可就免不了干冷了。
王颖照常上课去。
田帅头一次干这种事,兴冲冲得很,吃过午饭就去买花,却晃花了眼,左挑剔右嫌弃,不是瞧着这束放得久了颜色黯了,就是看着那束开得过了模样坏了。
孙友良本来就好笑,跟着晃悠了小半天,实在忍不住说了一句:“网上订不就行了,还过来买”他原先就这么想的,那会儿没说出口是因为对着衣食父母,有推脱懒怠之嫌;现在都已经出来了,说这个便没什么了。
田帅直摇头:“幸亏没订瞧瞧这些店,送上门的哪能是什么好东西”
孙友良无奈,掏了烟点了一支,继续跟着晃悠。
大四的课,细分得比大一的基础课厉害。王颖这天下午上的实变函数与泛函分析,正选的本科生加上旁听的研究生、讲师,总共不过二十几个人,在第三教学楼地下一层的小教室上课,因为这幢教学楼是扇形设计,两侧小教室、弧段做环形大教室,小教室外面不是长形走廊,而是小扇形的空间。
讲课的齐教授一边演算一边写,写到黑板最右边正好收尾结束,而后就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看到了教室外头七八米远,有个男生抱着一大捧玫瑰原地转悠,还老往这边教室里张望。
正文72、宴请(六)
齐老师都已经人到中年,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气性不大,微恼了一下就笑了,回头望向学生们,眼见几个知道状况的都看王颖、跟同学指指王颖挤眉弄眼,而王颖还在埋头算东西、专心致志没有发觉,不禁更乐。
王颖是在算黑板上的题。比齐教授慢了十几秒,也搞定了。王颖满意一摁笔尾,后知后觉发现不大对头,抬起头来瞅瞅左右,最后对着齐老师促狭又和蔼的目光茫然了。
学生们忍不住笑出了声。
齐教授朝门外一努下巴,挥挥手赶人:“还有一题,反正课件里有。去吧去吧。”
王颖顺着大家的视线望去,讶然瞪大了眼睛,连忙收拾了草稿本与课本,飞快冲齐教授鞠了个躬致歉,一阵风似地蹿出了教室、带上了门。
把同系的师兄师姐们“才女啊”,“牛人”,“看那小帅哥,还蛮登对”之类的艳羡妒忌感叹,统统关在了后面。
而田帅还没见过王颖这么仓促,意外暗笑,嗅了嗅玫瑰嘀咕了一声“原来真的很好用”,大步迎了上去。
王颖实在很意外。帝国的男人在追求一个女人的时候,送送鲜花,那不奇怪,但田帅现在不是已经“得手”了吗?
“怎么突然——”
田帅没听见,他正望着王颖看。王颖平时不是这样的,总是从容笃定,总是对什么都有明确清晰的答案,总是坚决干脆、瞧上去谁也无法影响的样子,无论是当初跟他说“对不起”时,还是面对歌剧院那么大的事……
——从不像此刻
所以田帅彻底乐了,一把将花塞给了王颖:“喜欢吧?”
九十九朵玫瑰,好大一捧,跟小伞似的。王颖连忙抱了,迎上了田帅的目光;而后王颖决定放弃琢磨那些无所谓的问题,享受眼前这一刻:“喜欢。”
“真的?”
“真的。”
“我特地跑去鲜花一条街买的。”
王颖这才意识到田帅不是不相信她的回答,田帅只是在表功,不由好笑,侧过身踮脚亲了田帅一下。
于是田帅眉眼一弯满意了,摘过了王颖挂在右肩上的背包。
王颖更好笑了。
两人回家。
一路行去,不知招惹了多少路人的目光。
田帅起先十分享受旁人的艳羡;后来路人看他们的多了,田帅又开始不安,暗道“太招摇容易折福”,于是拉了王颖拐弯离开主干道,绕了绿化区里的支路。
雪没有化完,路上倒是扫得干净。天气寒冷的缘故,并没几个人。两人并肩走过,一时间仿佛这天地间唯独他们二个。
接下来几天,两人好得蜜里调油。
周五下午明亮约杨静晚上出去,杨静却有事;明亮一个人无聊,想想田帅虽然正热衷两人世界但怎么也已经一个月没出来了,哥儿们也该聚一会,就打电话叫田帅陪他去泡吧。
田帅舍不得王颖,直接一句“外面这么冷,我不要出去”,气得明亮直骂“重色轻友”。
王颖在一旁听得好笑,跟田帅提议:“你不想出去又想跟他聚的话,让他来这里好了。书房归我,客厅归你们。”
田帅瞅瞅家里,觉得这主意不算坏但也不是很好,可有可无问了明亮一声。
明亮正没好气,当即一口拒绝,挂了电话又懊恼,转而很快决定买一些烤鸭红肠啤酒,去宿舍请客,跟同学们打屁聊天开卧谈会而后到了星期六晚上。
王颖问了声田帅想吃什么,转身就放了秦大厨次日星期天一天假。
田帅还以为王颖跟平常一样是通报给秦大厨,压根没往心里去,忙着对付小组讨论作业分给他的那一块。
王颖这么做直接导致孙友良他们叫外卖、吃盒饭。不过他们对此没什么怨言。毕竟他们倒班还很有规律,秦大厨却是每天都要上工的,假期很难得。当然秦大厨早餐午餐之间、午餐晚餐之间,各能休息好几个小时,这又比孙友良他们强——反正这天下什么工作都有优点缺点,孙友良也好,秦大厨也好,都不会幼稚到强求十全十美。
第二天,王颖早跑完顺路到菜场买了东西,又去秦大厨的厨房里搜索了一圈,给田帅做了一日三餐。
早上是生煎包子,配菠菜粥。
田帅起得晚了,本以为又要吃王颖给他套在热水里的剩货,结果却有新鲜出锅的还是王颖做的不由美得冒泡,草草洗漱,一身睡衣睡裤趴在吧台上傻乐。
“怎么今天这么勤快?”
“偶尔一回。要几个?”
“我看看——这么小?六个”
而后田帅还有些意犹未尽,想了想要说什么,王颖已经一铲子盛了一盘六个生煎,端到了田帅鼻子底下,小葱碧绿、香气扑鼻,田帅就给忘了。
中午的午餐田帅一看就知道也是王颖做的——因为不像平时有四菜一汤,只有两菜一汤。
一荤一素一个汤。
烤鸡肉,青瓜豆芽青菜白菜烧豆腐,以及海带淡菜汤。
两人把东西一扫而光,最后只剩下一点菜汁。
田帅很有新发现:“原来吃简单点也挺好。秦师傅干什么每天做四菜一汤?”
“他要对得起他的薪水吧。”
“噢。也是。哎,你这菜怎么买的?”
“什么?”
“这么一点点豆芽、一点点青菜、一点点白菜。”
“青瓜是秦师傅没用完的,我从那边拿的。这些抓一起当成最贵的秤。就这样,总共也才两块多点。摊主把零头给我抹了,算我两块。”
“……他就没趁机多收点?”
“没。大学里卖菜的,每天遇到的顾客大都脾气好,十个大妈六个是教授,久而久之,跟着脾气变好。我这么买他既不麻烦又有赚,何必再得寸进尺。”
下午王颖把玫瑰花拆了,一小部分嫩花瓣做了酥饼,有奶香、豆沙与黑芝麻三个口味;其余的拿去泡了个花瓣澡。
田帅做完作业、看了课件、补好因为排演而耽误的笔记,从书房出来,后知后觉发现了王颖干的好事:“你干吗呢哈?”
“等它们枯萎了扔掉,还不如趁早利用。”
“……”好吧,至少吃进肚子里也算永远保存了
“你喜欢哪个味道?”
“奶香的。那两个也不错。但奶香的最好。”
于是王颖做了一张特大的奶香味酥饼,烤之前用扯得极为细碎的玫瑰花瓣在上面撒花样。王颖本来打算撒“I_love_U”,可是饼不够大字摆不下,便换成了个简单的心型图案。
这天的晚餐还是王颖做的。坐下来开饭前王颖把酥饼送给了田帅:“给。平安夜快乐。”说完一边难得有些害臊,一边又很有如释重负之感——到此终于全部搞掂。
田帅咧嘴乐了小半天,突然瞅住了王颖道:“圣诞过了就元旦了。”
王颖:“……”
——干嘛,你还想接着过节?
可是田帅在日志里从没许过愿,倒是曾经对明亮与女友分手一事大发感慨,说什么“要是有人天天给我做饭等我回家吃现成的,我才不跟她计较那些,天下就没十全十美的事,何必呢,人一姑娘家也不容易”之类。
所以王颖慢了一拍,还是接过了话头:“过年你去哪儿?”
田帅转开目光,笑容消失了大半,倒也算不上不高兴:“去我妈那儿。”顿了顿,又来了兴致,“今年你跟我一块儿去,好吧?”
王颖略一耸肩:“我愿意,但公司与基金那边得去看看,毕竟平时上学,都不露面。如果没意外,年三十、初一初二初三,能去你那儿,更多的,现在没法保证。”
解释详细,是为了免得田帅不高兴。好在田帅听到后面一半就很高兴:“那我晚两天过去好了,先给你当‘跟班’。不过考完试乐团还要训练一个礼拜到十天这样儿。”
“训练我就没法儿等你了,否则时间很可能不够用。我自己考试周的周五就过去了。”
“不是吧……你到底要干些什么呀邮件不是都发给你了吗,业绩什么的,连最新的研发摘要都有。”
“听一下报告,去办公室走一趟,跟高管谈一谈,见一见中层。哎呀,你想想看,狗狗还要往电线杆下撒尿呢,一年下来,我怎么也得去逛荡一圈吧?”
“……什么比喻那你会炒人鱿鱼吗?”
“今年应该不会。而且这个不归我管。公司制度在那儿,什么事都有固定程序,大方向瞧着没问题就行了,具体运作有高管呢。否则凭什么给他们薪水奖金和长期报酬?而高管的去留,不是以我的个人喜好来决定的。”
“我是说,如果有个新人不小心把咖啡泼到了你身上呢?”
“职员?这个概率很小。一般职员不会走到我身边来。”
“假如就跟电视剧里那样。”
“我想我不会,只要场面不极端,仅仅那么一杯咖啡的话。但他的上司很可能会。你懂的。”
“对哦那你会替泼咖啡的求情吗?”
“一般不会。太心软会给高层不好的暗示,让他们滋生侥幸心理。”
“那如果泼咖啡的是你小时候的同学,你帮不帮?”
“交情好的话,私下给他另外介绍一份工作。如果手头没有合适的,可以请相熟的人帮忙。”
“嗯,不错不错。”
“话说回来,我没见你看电视剧啊?”
“最近很红的一个韩剧,叫什么来着。好些同学在看,我瞄了下简介。看来你是不会爱看了,胡怡也不爱看。果然女王跟灰姑娘完全属于不同的世界”
“田帅。”
“干嘛?”
“我不是女王。”
“可你的收养人已经去世,而你现在开始接手了不是吗?你身上系着不少人的饭碗,几百个有吧?所以该女王的时候还是要做女王”
“……”
“放心啦你很有内潜质~”
“……”
“而且我喜欢~”
“……”
元旦的演出在南泽市。放眼帝国,除却香江市不计,南泽市拥有唯一一所教授治校的大学——南方科技大学。虽然该校规模还远远赶不上“帝国松柏”,但聘请的教授质量一流,人均科研指数却毫不逊色。所以这次交流安排丝毫不曾令人意外。
王颖跟田帅同机,见到了台下的乐团诸人相,然后认识了田帅交好的五个人,三男两女。其中有杨静,这个是必然的;也有小提琴首席黎衡伟,看田帅的态度,亲近之中倒有不少是佩服。
黎衡伟已经大三,相貌寻常,笑起来温厚:“第一学期就能从二团上来的很少。这小子乐感好得没话说,可惜犯懒,每天拉两趟就喊累。学妹你回家让他多练练,过两年保准能当上‘首席夫人’。”
田帅赶紧反驳:“死练没用还会适得其反。”说完看看王颖,“那叫厌学知道吧?”
王颖对交响乐团的结构,有常识、没体会,对小提琴的专业训练,也是同样,所以王颖当下只是微笑,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孙友良与扬他们低调地装作路人甲乙丙。还好短期行程,也就几件衣服的小行李,两人自己拿并不费什么。
两个多小时的飞机,到了之后有科技大学的大巴接走。总共不到三个半小时,乐团已经进酒店休息。
王颖与扬他们没急着入住,在大厅的沙发里闲坐了一会儿。其中扬是个坐不住的,ρi股沾沾沙发就起来了,四下闲踱了一圈,又在功能区示意图前看了一会儿。
而后乐团那边分完了房间,陆续乘电梯上去了。田帅过来说了声房号,孙友良这才起身去前台拿房,要了离得最近的。
这一耽搁之间,乐团上去晚的人就有几个看到了。杨静也在其中。王颖抬眼间,正好看到杨静若有所思转开了脸,回了同伴几句什么,拎了东西进电梯上楼去了。
田帅也随之看到了。
王颖不喜欢麻烦,期待道:“她家里跟明亮家里差不多吧?”
田帅一摇头:“就是寻常人家。”顿了顿,又道,“她很厉害,一直拿奖学金。最高的那档。”
正文73、宴请(七)
在演出结束之前,乐团的人从老师到学生都隐隐绷着一根弦。说不上紧张,但肯定要好好把握休息节奏,以备演出。
所以王颖到了房间之后,田帅只是来送了一趟票,说了几句话,又叮嘱孙友良帮着照顾一下明亮,因为后者这回只带来一个跟班——另一个昨天晚饭时间这样,好端端开着车去跑个腿,却被一醉酒驾驶的给蹭了手臂骨折,去了医院。
王颖听了问田帅:“上面的气氛,还是比较紧张?”
“嗯。想轻松恐怕要到过年后了。你那边不该没消息啊”
王颖鼓鼓腮帮子。
田帅神色微凝:“怎么了?”
“按照我那边的消息,如果明亮只是有个当警察局长的爸爸的话,不用这么严阵以待。当然,有备无患也是好的。”
田帅沉默了片刻,轻声道:“他**妈……我是说亲妈妈,不是继母,现在是上校,军情局的。她是外交学院毕业,真正的高材生。以前老是驻外,唔,很忙,没什么时间顾家。而后有一次,出差回来,刚好撞见了……唉,所以说,会分开也不是一个人的责任。”
外交学院培养忠于帝国的情报工作者,大多是明面上的。毕业后不少进入帝国驻外的各使馆。
故而王颖听完,只剩一摊手。
而后田帅讨了一个亲亲当作安慰,又讨了两个当作点心,匆匆回去了。
王颖送走田帅,翻出候机时买的闲书来看——过了小半年,市面上总算出了几本值得一看的、王颖没读过的畅销小说。
——赞美人类的创造力
可惜书还没看两行,手机响了。
是乔。
王颖很意外,因为这个时间乔那儿已经是晚餐后了。属于家庭时间。
“嗨,乔,我是劳拉。出了什么事?”
“‘雌曼巴’给你寄了一张请柬,寄到了公司这边。”
“什么时候的聚会?”
“没写。除了你的名字与‘恭候莅临’,就是一串密码与一个网址。我给你发了扫描过去,你自己看。”
“好的。我先上去瞧瞧,再打给你。”
“行,我等你电话。”
链接网址的过程很顺利。密码包括数字、字母与图形,输入快捷键不熟悉的话,在登入框旁边有小虚拟键盘,鼠标点击就行。
王颖很快登入,而后得到了一个再简单不过的txt文件,里面是整整齐齐的一行行数码。不是常见的十进制,也不是计算机用的二进制及其拓展而来的四八、十六进制等,而是九进制。
“看来不是请我们去吃饭,是请我们玩破译游戏。”
“小心病毒。我去叫四眼熊看看这个,不行再问外人。”
“好。那就这样。”
挂了电话之后,王颖又把那文件看了几分钟,不禁蹙眉——很像文字或者图形的编码:每个数字代表一个小方格的一种简单状态,一定数量不同状态的小方格依照一定规律排列,就能呈现出一个字或者一张图。
但王颖的知识来自硬生生的灌输,解题还行,活用不足,能破解卫星民用信号的底层算法是因为前面与很多类似例子,依样画葫芦即可,而且这个“画葫芦”的过程本身可以促进对知识的系统整理,否则王颖也不至于积极去旁听、去写论文;现在,面对一种前所未见的编码方式,王颖感到捉衿见肘。
而后明亮到了,过来敲门跟王颖打了个招呼,顺路叫王颖去吃饭。
“怎么没一起过来?”
“在实验室。就是那该死的研讨课。”
“噢,潜力是挖掘出来的。”
“少幸灾乐祸,换你去怎么样”
“好吧,我闭嘴。对了,杨静她们在楼下。”
“去看过了,现在不好拉她出来。等演出完了再好好儿去玩。”
王颖对明亮没什么可说的,明亮也是同感。不过好歹有个伴,总比没有的好。而且两边跟班都在,不说话也算不上“两两无言”,没什么尴尬——至少王颖是这么觉得的。
饭后各自回房。王颖搜索了一些编码资料来看。因为不在学校里,网络连接的IP不对,权限没有,上不了学校购买了使用权的那些个国际论文数据库,找到的都是些皮毛。
王颖把这些“皮毛”粗粗翻过一遍,刚安排出一个阅读顺序,手机短信音响——田帅打了声招呼,抱着书包上来了。
王颖开了门,还有些意外:“你干嘛呢?”
“我作业还没写呢他们几个大三的谈事情,我就出来了。”
“哟,挺用功呵。”
“嗐,你以为我想啊笨鸟先飞”
王颖是开玩笑,说过一句就乐了,重新倒回床上看资料。
田帅却不是,带上门书包往桌上一搁,推开电话机与号码簿之类,拉出凳子坐下,转头看看王颖:“有时候吧,我还真觉得朱大招了我挺冤的。”
王颖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目光看田帅,沉吟了一瞬,故意问:“智商测试你做过吗?”
“做过。”
“不及格?”
“那倒不是。就中档。分数不给小孩说。”
“没不及格就行了。你又没打算做*因斯坦。噢不,帅因斯坦。”
田帅憋了两秒,忍不住失笑,又叹气,跟王颖招招手。王颖犯懒,眨巴了下眼瞅田帅。田帅“啧”了一声,再用力一招手。
王颖只好下床穿了拖鞋过去:“到底怎么啦?”
田帅拉了王颖坐自己膝盖上,搂了王颖蹭了两下:“你知道,我是加分进来的,有时候跟人比比,真觉得自己挺笨的。”
“好啦,我不会为这个嫌弃你的——我一开始就没认为你比谁谁聪明了。”
“……不用这么直白吧?”
“别忙着伤心啊,听我把话说完。智商比平均线高一点的人,多了去了,有什么稀罕的。可你有智慧。”
“……智慧?”
“啊。你当初劝我的那些。军训那会儿。新生四千多,很可能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当然,换一种说话,那就是早熟。
田帅嘴角一翘,眉眼就开始弯了,又蹭了一气。
王颖好笑得不行,推推田帅:“话说,你今天到底怎么了?突然搞了一把忧郁。”
田帅拨拨额发耸耸肩,过了片刻才道:“我爸要回朱京了。刚刚知道。”
王颖第一反应就是自由的两人世界结束了、家长来了:“哎?”
田帅眉头一拢,无奈道:“明面上是升了半级。”
“实际上不掌兵了?年纪到了吧。”
“没到。真要干,还可以再站最后一岗。不过提早一岗退了的,也不少。”
“有人要整他,还是出问题了?”
“都不是。就是早一步让贤了。”
“还能顶用何必退,总有个缘故……他上头的人脉拼不过人家?”
“对。长江后浪推前浪呀”
“那你——想带我去见他?”
田帅瞅瞅王颖:“不是。我是想——你能不能别去见他?”
“嗨?”能不住一起就行,这个想来是没问题的;而田帅周末可以少回去几次,那就更好。可是连面都不见,这又过了田帅正要解释,有人敲门。田帅摇了下王颖催促:“喂?”
王颖忙答应了:“好,这上面听你的。”又意有所指道,“哪天你改主意了,我也照听。”
“不会。你不懂。”田帅微吐了口气,轻轻笑了一下,笑容有些古怪,带着讥诮。
王颖看在眼里,没说话,只是弯身亲在田帅的额头上;片刻之后王颖放开田帅,看看田帅不那么笑了,一捏田帅脸儿,而后迅速起身去应门。
田帅哪里肯白白被调戏,立马伸手抓王颖,可惜到底慢了。
门外是明亮。
明亮找田帅有事。话还不短,哥儿俩去了明亮的房间。等田帅回来,已经是十来分钟后了。
王颖看田帅既没说的意思也不是情绪波动不小的样子,便没问,只是接着看资料。
两人各自卖力。田帅做的作业是他不喜欢的科目,所以田帅其间起身上了一趟厕所,倒了两回水,还吃了一个甜橙。可是看到王颖专注的样子,田帅每次都不由自主回到桌子前……结果等到下楼回去时,田帅不仅写完了作业,还看完了课件。效率比平时高出一小截。
“晚安。”
“晚安。早点睡啊。”
“嗯。”
王颖应完,田帅却没走。王颖不解:“怎么了?”
田帅书包往肩上一甩,抱住王颖用力亲了一口:“晚安。”
——这个说过了
王颖有些疑惑,看田帅。
田帅发现了王颖的目光,可是那种微妙的安心田帅无法解释,只剩假恼:“看什么看,没见过恋恋不舍啊”而后放开王颖往电梯与楼梯口去了。
王颖失笑,往身后门框上一倚,目送田帅。
田帅走到一半,回身倒退了几步,看着王颖傻乐了一回,转过去走;因为电梯不在附近楼层,田帅去了楼梯口,下了一格台阶,又转身给王颖抛了个飞吻,才下去了。
演出是在元旦当天,晚上七点半开始。不过,乐团的人次日早上就得开始准备。服装、化妆,都不是凭空变出来的。加上场地陌生,需要认一认更衣间之类,在后台花的时间难免多些,要想妥当,下午才去就不妙了。
倒是出场次序之类无须操心,因为已经在自家音乐馆排演得再熟不过。
早餐王颖与田帅还能一起吃,但午餐他们就没法儿凑一块了。
田帅下来时,电梯半路停顿时,进来的人里面有一个匆匆忙忙的白领。那白领对着镜子检查仪表、翻好自己的领子。
一开始,田帅没在意;片刻之后,田帅突然笑了一下,而后他摸到自己衬衣领子,把右边的翻了出来
正文74、宴请(八)
一时间全电梯十一个人八个都看田帅,尤其同行的黎衡伟。
倒是孙友良,以前跟着田帅去酒吧时,见过田帅跟人打架、伸腿绊人,还被迫帮过几回忙,承受能力锻炼出来了,此刻见怪不怪,眉毛都不掀一下。
田帅到了自助早餐厅,四下一张望,找到王颖,偷笑了一下,径直就过去了。
黎衡伟恍然大悟;孙友良摇摇头一笑。
王颖发现了:“哎,领子。”
——动嘴不动手?
田帅登时不乐意了,瞥了眼王颖,脖子一伸送了过去。
王颖莞尔,从外衣口袋里抽出手,帮田帅把领子翻好。
田帅还有些不满:“我要吃煎鸡蛋。”
“噢。”
“你帮我拿,我去端牛奶。记得拿个七成熟的啊别忘了酱油”
分工节省时间,这很自然。王颖还是没意识到:“好。”
自助餐的鸡蛋有三种:带壳儿白煮的,煎的,去壳搁圆模子里白煮的。其中煎的均是单面煎,分成了两摊:一摊全熟;一摊六七八成熟,虽然不均匀但也算是有了。
结果等鸡蛋到位,早餐齐备,两人落座,田帅清清嗓子,瞅着王颖:“今晚我们要演出。”
王颖至此终于明白了,瞧瞧田帅,给田帅理了一遍领口袖口,掸掸外套,最后捧了田帅脸儿亲了一口:“你没问题的”
田帅转过脸让王颖在另一边也亲了一口,收工吃饭。
王颖只以为田帅对亲近的人本来就会撒娇,要知道人的性格是多面的、立体的,像田帅这样的家伙干出这种事来,一点不奇怪,所以王颖压根没多想;但黎衡伟却看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还好他还知道不要拆台,直等到早餐结束,乐团一行人回去等集合、王颖看不到了,才问田帅:“刚才那是你吗?不是换了外星人吧”
田帅得意洋洋:“师兄你这就不懂啦,女人吃这一套尤其那些独立有主见的。”
“是吗?”黎衡伟将信将疑,“听上去经验十分丰富啊——可她不是你第一个女朋友吗”少卖弄田帅随口道:“嗐,我见多了。”
黎衡伟想到了明亮,点点头没说什么了。
田帅臭屁劲儿还没过:“师兄你也试试?很好用的。”
黎衡伟直接一拳捣去田帅肩头,又作势踢田帅:“刺激我是吧?”
田帅哇哇乱叫,飞快跳开。
乐团早上的节奏尚不算紧张,还大略参观了一下南方科技大学,熟悉环境;午休之后,才正式开始忙碌;到了晚饭的时候,大家进餐大都盯着份量,以求用半空腹的状态上台——演出一共二小时不到点,对体力要求不低,空腹上去不好,可太饱了也不怎么妙。
相比之下,王颖跟明亮就轻松多了。
明亮近期被研讨课折磨得实在**,这回趁机彻底休息了一天;王颖虽然不解以“雌曼巴”的鼎鼎大名,怎么会突然广发请柬还对她感兴趣,却没把这个当成头等大事——头等大事莫过于复仇,王颖这辈子都不想再遇到了——只是看资料,看闲书,就是不着急。
明亮也没出去玩,中午又去叫了王颖吃便餐。
两人吃完饭各自回去午休。而后到了下午两点出头,王颖睡了一小觉又看了一会儿小说,在房间里呆不住了,下去喝茶;礼尚往来,去敲了敲明亮的房门,问了明亮一声。
明亮早上自己去学校里溜达一圈参观了一遍,此刻也正闲得无聊,两人就作伴去了酒店本身自带的茶厅,找了个幽静的位置闲坐,对着室内瀑布,一个玩手机一个看书,慢悠悠喝东西。
他们的杯子以一种蜗牛爬行的节奏此起彼伏。除此之外,两人还是无话可聊;偶尔交谈,都是“这个咖啡喝着怎么样”,“我要块小蛋糕,你要不要”之类。
这样消磨到将近五点,他们结伴去吃了晚饭,而后回房换了衣服。
其实学生演出的音乐会,着装远没那么严肃。但他们两个要去捧场,这又不同。
等到收拾妥当,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两人又结伴步行,走去科技大学的体育馆——南方科技大学招生规模尚小,没建专用音乐馆,也没组建交响乐团,只有个小军乐团。因为乐团大多是特长生在支撑,而特长生比例有限,多了不行。
扬换了身休闲西装,没配领带,溜溜达达走在王颖后面,目之所及,把学校里的女孩子全都看了一遍,就像看鲜花那样儿。
一道曼妙的身影从另一边过来,走进了体育馆。
扬僵住了;而后扬马上紧赶几步,追上了前面的王颖:“劳拉,糟了”
明亮的跟班一惊,快步走到明亮身旁,又轻轻推着明亮,两人不着痕迹走去了一棵大树下——树木可以挡子弹——同时他的手伸进外套、按上了腋下。明亮一切照办,就像个乖乖牌。
王颖退后两步走近了另一棵树,略略环顾四下:“怎么了?”
扬迅速检视四周:“莉亚,刚才那个是莉亚我看到她了她已经进去了”
明亮他们两人齐齐看扬。王颖哭笑不得。
“你不明白她跟我是同学,军事中学的同学”
“只是同学?”王颖随之望去,谑然笑了,“噢,所以今晚你隔着四五十米的路灯照明仅凭背影就认出了一个昔日的——同学?”
明亮幸灾乐祸看扬。
扬深吸气挪开了视线,片刻后正色看王颖:“她是个爱找刺激的疯子。她出现在哪儿,哪儿就一片混乱。”
王颖收敛了笑意,盯着扬,没说话。
扬没有回避王颖的目光:“我承认我跟她有过一段。但那已经过去了。而我跟她不同,我不想每天拿自己的小命坐过山车。”
王颖没有立刻吭声。
扬急了:“离开这里,否则我们大家都会后悔”
“她搞恐怖袭击?那我们应该报警。一般警察不顶用,不过——”王颖指指明亮,“有他跟田帅,我们总能叫到几个顶事的。”
“不,不是。她不干那个。是——‘业内行为’。”
“那你紧张过度了。”
“可,可——”
“好了,放轻松。我没打算置之不理。这样,她喜欢什么?”
“什么?”
“你那位昔日同学,喜欢什么东西?除了刺激。”
“……钱跟武器。还有强有力又聪明灵巧的东西。比如赛车,马,钻井机,以及——”扬又深吸了一口气,眼皮子直跳,“军人里面与我们这行内的佼佼者。”
“佼佼者?”王颖敏锐地追问了两个字,“男人?”
“无论男女。”
扬的表情看上去好像跟谁有仇。
王颖失笑,没再多问,只是调侃:“看来你很了解她。”
扬张了张嘴要分辩什么,王颖赶紧道:“鲜明的爱好,而且还挺健康的,不是么?这样,我给你授权,去跟她谈谈。”
扬已经冷静了许多,但依然不大情愿:“那不保险。”
“让她帮我们避开麻烦,顺利享受今晚的音乐会。作为回报,我可以送她一点小礼物;或者她愿意过来当面谈谈,彼此认识一下交个朋友的话,也不错。”
“……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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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75、宴请(九)
一行人进了馆,扬离开去找人。
王颖与明亮他们两个人一起,对号入座。
孙友良和新来的跟班李伟两人,跟的是田帅。此时李伟在后台出入的侧门外溜达,而孙友良早已经在座位上了。
明亮的跟班与孙友良说了门外的事情,孙友良不由看王颖。
王颖给了他一个微笑:“扬在公司四五年了。”
这是说相当程度上,扬可以信任。所以孙友良就没问了,只是毕竟记挂着。
而偏偏扬这一去,几乎就成了那打了狗的肉包子,好久没回来;直到灯光亮起,乐团人员即将上台入席的时候,扬才匆匆而来。
明亮他们三个齐齐看扬。
扬身后跟着一个瞧上去三十左右的瓜子脸女人,一袭及膝的深灰蓝羊毛裙点缀着一朵钻石领花,黑色的裤子裹出了腿部流畅的曲线,踏的却不是高跟鞋,而是登山靴。
她就那么跟在扬身后,步态悠然闲适,并没掩饰她的不情不愿。
王颖不禁乐了,也没特意起身,主动向瓜子脸道:“晚上好。”
瓜子脸略偏头瞥了扬一眼,问王颖:“听说你想跟我谈谈。怎么?”
王颖诚恳回答:“不是什么家国大事,只是希望能一起享受这场音乐会。”因为心中对混乱并无一般人的那种惧意,王颖的姿态轻松从容。
瓜子脸微微无声一哂,端详了王颖一眼,矜然道:“不坏的主意。但我的票位置不怎么样。”
王颖看了扬一眼,直接一指扬的座位,邀请瓜子脸落座:“这里怎么样?”
瓜子脸却没坐下,只是把她的票递给了扬;扬慢了一拍半,才在瓜子脸的目光下匆促掏出他的票给瓜子脸。
瓜子脸满意落座,与王颖道:“莉亚。”孙友良忙示意扬坐他身边李伟的位置——孙李两人虽然都有田帅给了票,但总要有一个盯着后台,所以李伟不会过来——王颖与扬的票是田帅给的,第一排;而孙友良李伟的票,同样也是田帅给的,只不过第一排毕竟有限,他们的就在二三排了,在王颖的身后左近。
王颖投桃报李:“你可以叫我劳拉。”
“我怎么听说你叫王颖?”
“我想你小时候也不叫莉亚。”
小小的交锋结束。王颖就像在闲聊,莉亚也不见气恼,相反她微微失笑。
倒是两人后面的扬,一动不动坐在那儿,看着没什么,其实几乎没掏出手帕擦汗。
孙友良对此很好笑,但毕竟不便笑出来,只好转脸看看入场的听众,转开了注意力。
至于明亮,他有些摸不到这两个女人的节奏,茫然了下搁开不管了。
音乐会作为一种高雅艺术,在帝国处于快速上升阶段。而帝国的制度决定了,除却乐团及其成员的亲友票不提,还有很多演出票,是被单位购买,而后“分下去”的;而不是由爱好者购买。
两者相加,这场演出的观众就……并不全部都那么捧场。
好在后排的说话的声响、动作之间椅子的声响,甚至嗑瓜子吃东西的声响,影响不到第一排的人。而舞台上的乐团也无暇注意没有灯光照顾的后方。
王颖悠然享受;不过王颖当初所在的军事基地,其数据库是自然科学方面的,音乐上有一些零碎的专辑等,主要是工作人员的休闲用品,但没有“全球交响乐大全”之类的子数据库。
所以王颖根本不知道这一晚上拉的什么——她只是在放松地聆听。
从头到尾,王颖只认出了四支曲子。而且会知道其中三支,还是因为田帅在家里练多了,王颖听熟了的缘故。
剩下的唯一的那一支,是压轴节目,热门流行歌曲《年年今日》。当然,写成了交响谱——这毕竟是新年音乐会,不是歌剧专长,追求一个人人同乐,曲目选择考虑了听众的不同欣赏水平与不同喜好口味。
这支曲子刚起了个头,指挥便收起了指挥棒,击掌打着拍子,又不断招手,示意观众们一起来。
指挥看上去热情洋溢又乐在其中,下面的人很快受到感染。击掌声起先还零零落落,不一会儿就像宣纸上的水墨颜料一般,向四周晕染开来。连之前压根没有好好听的人,只要没提前溜走,此时都有八九成加入了进来。
指挥一边在舞台明亮的灯光下,向观众们高高击掌,压着节奏,一边走去邀请了一位小提琴席内、靠近舞台前缘的女生跳舞。
这是趁兴节目,只要舞台与第一排观众席之间有些空地,就可以上的节目。远不是第一次了。
他们转了几圈,等到一小节结束,各自分开,指挥担心节奏越赶越快,回到中间打拍子去了。
女生笑着去邀请了黎衡伟。
而后这一对再次起舞,分开。田帅自然认识那女生,冲她连连挤眉弄眼。乐团里的人大体都知道同伴们的亲友票给了谁,何况同属小提琴席的。所以女生乐不可支,走向田帅的时候,还故意耽误了两三拍,这才伸手相请。
王颖只能说是会跳,田帅却是舞步流畅。不过六十分加九十分,往往能大于一百五十分,他们两人今晚也不例外。何况与大多数观众不同,王颖穿的并不是家常衣服,而是晚装。所以当这两人挽手起舞时,九十分不敢说,八十五总是有的。
田帅正在兴头上,既得意又满足,骄傲地问王颖:“怎么样?”
王颖一半真心,一半拍马屁,赞美道:“你在台上的时候特别帅”
田帅明明很高兴,还要找碴:“我是说音乐听了有什么感受没?”
王颖回味了一下,认真道:“好像洗了个澡。”
田帅差点一脚踩着了王颖:“洗澡?”
王颖点头:“心情好像洗了个澡”
田帅就露出了“这还差不多”的表情:“心灵的洗礼?”
“别说得这么古板。”王颖苦了下脸,看了一眼田帅的脸色,按下不表,继续深入回味,“而且是泡泡澡。对着阳台晒太阳的泡泡澡。”
田帅失笑。
王颖挑起眼角瞥田帅:“你刚才那什么反应,觉得我俗不可耐?”
“哪能呀”田帅飞快否认,“音乐的魅力果然无敌。”
——什么叫“果然无敌”?谁特别迟钝了?
所以王颖微笑;待到一小节结束、两人分开去邀请别人的瞬间,王颖踩了田帅一脚:“还嘴硬少用你的爱好给我打分狭隘”
田帅又不能停下来,回嘴也来不及,只剩怒瞪了一眼王颖,而后努力保持着适当的表情,去邀请下一位女士。
王颖邀请了扬。
扬兴致不错,欣然应邀。何况跳舞而已,就算没兴致,转两步又不费什么,何必拒绝老板?
但王颖一句话败坏了扬的好心情:“帮你创造个机会请莉亚,不谢谢我吗?”
扬的回答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十分感激”
王颖谑然端详了一下扬,没说话;直到两人分开的时候,王颖才道:“说真的,我还没见过你这么失态。谁能告诉我,你这是为什么?为了什么事,还是为了什么人?”
扬的表情几乎要杀人。王颖乐滋滋去邀请下一位。
第二回,王颖邀请了一个她自己看着长相觉得顺眼、并且明显有意向跳舞的英俊男人。
这个男人瞧着二十五左右。两人转了几步,男人开口问王颖:“刚才那个是你的男朋友吗?他瞧上去不错,但远不及你。”
这点调戏
王颖毫无压力,当下微笑以对:“你是说衣服?眼力不错呵。”
——王颖一身晚装,虽然低调,至少也是限量版。而田帅穿的是乐团的统一礼服,质量一般,入门级的,只能说是合格产品。
没办法,在这一点上,乐团的女生更有优惠:她们如果成了首席,无论是“首席里的首席”,即小提琴的首席,还是单簧管的,都可以自选演出服,一般是华美的、适合舞台的裙装,反正只要合适就行。因为一个醒目美丽的首席将令整个乐团锦上添花。
然而男生就不行,至少田帅目前所在的学生交响乐团不行。谁让男式礼服单调呢?在舞台耀眼的灯光下,同样是黑色礼服,质地上的差异也会引起不同的反光,观众很容易发现,这就会破坏乐团的整体感。所以男生只有成了指挥,才可以自选。
然而年轻男人并没放弃,他看着王颖的眼睛道:“我是说人。”
王颖哑然无语刚好田帅想反击之前那一踩,带着女伴转过来,王颖便趁着她与田帅背向背擦身而过时,一脸无奈道:“那个小傻蛋?”
他们又转开了。
王颖给出了后面四个更关键的字:“是的,没错。”
田帅给了王颖警告的一眼。王颖回了田帅一个完美微笑。
他们一行人回酒店的时候,王颖跟田帅一路斗气吵嘴,田帅几乎暴走,而王颖只差没再踩田帅一脚。
与此同时,杨静抱着明亮送的兰花束,两人并肩而行,间或柔声细语地交谈一两句,甜蜜得羡煞了一干路人。
然而到了第二天早上,一切都颠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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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76、宴请(十)
清晨。
阳光明媚。
两人藏在被窝里聊天。
乐团昨晚就乘飞机回去了,因为一月一日元旦是周一,所以,连着周末一口气休息三天之后,到了一月二日周二,就要上课了。
田帅不想半夜赶车赶飞机,何况良宵美景,辜负了多可惜加上他周二的课都不难脱身——专业课一节,任课老师好说话;思想教育课与选修课各一节,任课老师压根不点名——于是田帅便跟乐团老师说了声,提出自己另外走。
演出任务顺利完成,老师心情很好,又清楚田帅有孙友良他们跟着,知道虽然田帅还没成年但是也不必他来操心担责任,所以一口答应;由于演出时见过亲友席上的王颖,知道田帅为的是什么,还取笑了田帅一句。
至于王颖,哪怕最严肃的任课老师都会给她开绿灯。因为勤恳又聪明的学生总是惹人喜欢;遇到水平超前上课上与不上没什么影响的,老师们更是乐意给予相当大的自由度。
于是,一月二号的这个早上,这两人就在酒店里睡懒觉……
在寒冷的季节赖床,是一件很棒的事儿——至少田帅这么认为。所以他不仅自己赖,还拖着王颖一起赖。
王颖本来还想照旧去晨练,被田帅蛊惑了一把,也动摇了,给扬发了个短信,钻回了被窝里。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说话,不知怎么提及昨晚的吵嘴。对此田帅还有一点余怒,王颖却是乐了,坏坏地乐了。
田帅看着更气了:“你居然说我狭隘”
王颖直接就道:“你不就是觉得我没什么音乐修养,白瞎了你拉小提琴的高水平嘛。”
田帅一噎,嗓门更大了:“明明是你自己的问题我告诉你好几次的曲目,你都记不住”
“那能怪我吗。”王颖理直气壮,“第几号什么大调什么曲——这种名字天生就比较容易忘。我是外行,外行!外行~换成《马赛曲》那样儿有独特名字的,就好记多了。”
田帅无语,哑然了片刻,一时间找不到反驳的话,于是动手动脚开始反击。
王颖起先以为田帅闹着玩;后来一看不对,赶紧爬开了一点:“还来?小心明天体育课跑不动。”
朱大传统,本科生体育课是必然要测长跑的。这会儿也渐近期末了,课上体育老师每每都会让学生练,否则不及格太多。所以田帅乍一听,还真有那么一点忧虑了;但马上,田帅发现王颖才是体力更差的那个,于是变本加厉:“来呀~给爷儿嘴一个~”
王颖好笑;而后王颖酝酿了短短一瞬,很配合地求饶了:“不行了~”
胜利来得如此之快,田帅意外之下,反而无趣了,停手冲王颖哂笑:“你也有不行的时候啊。”
王颖坦然得很:“那当然了。”
结果田帅彻底郁闷了,清清嗓子恳求王颖:“害羞一下,恼羞成怒一下,啊?”
王颖失笑,当即酝酿了一下,可惜这回失败了;于是王颖干脆不干了:“为什么啊?早说过了,像掰手腕那样,单纯论肌肉力量,我本来就不如你啊。性别差异。”
田帅满意“唔”了一声:“知道就好。”
王颖玩得高兴,闻言让开些看田帅,轻轻一挑眉梢:“不过嘛——我会生小孩,你成吗?你这辈子都不成啦”
田帅眉头高高一抬就要打击王颖,可话到舌尖,却没能说出口,相反田帅怔怔地默然了。
这不是王颖预料中的反应。王颖瞅瞅田帅,凑过去了点:“嗨?”
田帅挪了回去,斜睨王颖:“会生小孩了不起啊”
王颖听着不大对头,便没吭声,闷声发大财。
可田帅却没沉默,他琢磨了一会儿,突然问王颖:“喂,你说说——让你去当代孕妈妈,你干么?”
这说的是代孕妈妈,但肯定又不止代孕妈妈。
“现在看来当然不会;但世事无常,上一秒在天堂,下一秒可能就是地狱——”说到这个,王颖不禁怅然,“所以我不敢打包票。如果有一天,处境很困窘不堪,会屈服也说不定。”
田帅不满,皱眉恼了:“那你把小孩当什么了”
王颖并不想一味说好听的,何况那样也可能会适得其反;王颖只能小心尝试着让田帅换个角度去看,去宽恕,去谅解。哪怕不能放下全部,那放下一部分也是好的——一如田帅当初为她做的一样。“你既然知道代孕妈妈,那你有听说过,有钱的女人去做这个的吗?”
田帅微一摇头,发了一小会儿呆,道:“那些当代孕妈**……没钱并不是最糟的。”
“当然。”王颖深以为然,经历了复仇,王颖深深了解金钱的力量,“但没钱已经够糟了。很糟很糟。”
田帅应了一声,阖上眼搂了王颖,跟抱家里那玩具熊似地蹭了一顿。
王颖好奇得很;不过王颖忍住了,咽下去了,没有问,只是乖乖充当了一回布偶。
之后他们又赖了半个小时左右,起床收拾了简单的行李,下去吃早餐了。
却碰到了彼此一字不说的明亮与杨静。
明亮看到田帅与王颖,温和笑了笑,主动跟两人问了早安,还招呼两人“坐这边吧”。
田帅见状就垮了脸,应了一声去拿盘子自选东西。
王颖没放在心上,倒是有些好笑,当下跟着打了个招呼,跟着去选东西了——二十上下的年纪,谈恋爱斗个气乃至分个手,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吗?一不能干涉,二不是生死大事,有什么要担心的。
田帅转到培根盘前,瞅瞅明亮那边看不到了,跟王颖苦了脸抱怨:“完了完了,这下惨了”
王颖漫不经心接过话头来:“怎么啦?”
“亮亮又要分了。”
“哈?”
“他上次就是这样”田帅郁闷至极,“这算什么事”
“你确定明亮不是在跟杨静吵架赌气?”
“我希望是。”
王颖还有些不信:“真的。”
田帅斜了王颖一眼,懒得说了。
早餐厅是在二楼,下一层这个位置正是一楼大堂,所以早餐厅可以看到外面旅店门口的花坛,以及更远几步处的宽阔马路。
他们两人坐下的时候,一队警车匆匆经过。当头几部开了灯鸣着笛,后面跟着一小串特警防暴运兵车。
王颖闻声望去,谑然吐出三个字:“真忙啊。”语气淡然,嘲讽却刻骨。
田帅正叼着个煎鸡蛋忙着吮蛋黄,一听就明白,抬眼瞅瞅王颖,松嘴丢下了鸡蛋:“嗐,他们混的这碗饭,也是没办法。都不容易,啊?快吃吧,别凉了。”明亮对王颖的语气不满,当即看了王颖一眼,不过看在田帅面上,到底没说什么。杨静则仿若什么都没听到。
王颖没说话了,可心情已经坏了,一下子好不回来,于是筷子一伸拖过田帅的第二个鸡蛋,吮光蛋黄,再丢还到田帅的盘子里。
田帅无语凝噎了一瞬,一半真的一半夸张,特哀怨地看王颖。
王颖面无表情瞅着田帅不吭声。
田帅就微一摇头,两口并做一口把那蛋白干掉了。
王颖满意了,接着吃饭;吃到一半,在桌子底下小腿蹭蹭田帅的。
田帅还没做过这种事,筷子一顿,而后田帅眼睛亮了,一边若无其事地吃饭,一边兴致勃勃地尝试用同一种“语言”回应。
明亮不用弯腰装作捡筷子,一看就知道这两人在干什么,轻轻无声一嗤。
早餐之后他们就兵分两路了。
没吵架的两个去南泽市观光,顺便吃个便餐;而后下午的飞机回家,到学校里刚好吃晚饭。
车上的时候,王颖多瞅了扬一眼。扬看上去与以往没什么两样,就好像昨晚一惊一乍的压根不是他。王颖暗道“有情况”,但与莉亚如何毕竟是扬的私事,王颖也没多问。
帝国的几个大城市,繁华的市区没什么大的区别,所谓标志建筑也没风格上的不同。所以这短短半天的时间,两人没选闹市去了中英街。
中英街在历史上有它独特的一笔——它与柏林墙、朝鲜“三八线”齐名,并称为世界三大“人为屏障”。它曾经“一街两治”,那时候两界的守卫在界碑两边各据一边,对话,又或者对峙;它曾经是边防禁区,甚至发生过震惊世界的军事摩擦;它曾经是贫与富的分界线,这边是年均收入一百,那边却是七万;它曾经还成为过“购物天堂”,伴随着观光客中口口相传的“不逛中英街,白到南泽”。
而时至今日,南泽市比它更繁华的商业街不知凡几,中英街又变回了一条普通小街——就像它很久以前那样儿。
两人都没想买的东西,只把街两边的店铺当风景瞧,慢悠悠逛过去;而与许多来此追寻历史的游人一样,他们也去看了界碑——那是一个一米左右高、底座两米左右长、碑石稍短的新界碑。
田帅一见,不由不满,踢了底座一脚,很不满:“老的哪里去了?真是暴发户。”
“全帝国哪里不是暴发户了,皇家的园子也新修了没几年啊。帝都人的优越感,嗯?”王颖谑然,“至于界碑——以前的进了历史博物馆养老吧?我也不清楚。”
“怎么啦,不成啊?”田帅斜看王颖,“老子爱朱京老子还爱国”
比起既要显摆又要装无意、装低调的,田帅这么直接,反而显得很可爱。所以王颖莞尔,一迭声应:“成成成当然成。”
结果田帅只觉媚眼抛给了瞎子看——胜利还是来得太快斗嘴的乐趣在于斗,王颖的态度太好了。
王颖其实知道田帅在干嘛,故意跟田帅作对而已;所以一看田帅郁闷,王颖就更高兴了,乐滋滋玩味了一小会儿,眼看田帅越来越没好气、濒临爆发,这才踮脚亲了田帅好几下。
第一下田帅还偏头避了避,后面的就没躲了,只剩摸摸脸擦一把莫须有的口水,再睨王颖一眼。
他们接下来的半天过得开心。
然而刚下飞机,两人还在回家的车上,王颖的手机响了。
是乔。
正文77、沉船(一)
乔之前已经打了一个,当时王颖乘的班机正在着陆阶段,乘客全部都关机了。而这第二个在车上,也不便详谈事情。
幸而乔那边得到的消息虽然非常重要,却不是十万火急。所以便等王颖到家再细说,约定了朱京时间五点十五分,乔就挂了。
田帅好奇,不过灰石的事,不仅仅是王颖的事,所以田帅也没问,只是聊起了别的。
结果田帅一句话说到一半,王颖的手机又响了。
是基金会投资部负责人。在联盟的基金会,管理着大部分现金与类现金资产,每年负责慈善拨款的那个。
田帅悻悻然闭嘴,低低地比了个中指,而后拿这个中指去戳王颖的腰。
王颖痒痒,扭开去了一点,接电话。田帅戳着戳着,越来越往上了,末了戳到了王颖胸脯上。王颖趁着那边说话,一把抓了田帅的手指,亮出门牙,咬了一下。
田帅乐了,轻轻摸摸王颖的脸庞头发,也不再闹。
负责人找王颖,是因为目前有一场大行情。可以大干一回,但风险大;也可以保守些,但盈利没准少得会被贬值吞没,也就是说未必能保值。当然,通常的做法是一部分采取前一种策略,一部分采取后者。但这个比例不是他能决定的。
这个也无法一下子决定,于是约定了晚上八点细谈。正好朱京的晚上那边是白天,连加班都算不上。
而后田帅与王颖道:“我待会儿还得去拿一趟大衣。明天没时间。”
这说的显然不是田帅外公外婆那房子。王颖微有些不解,示意了一下前面开车的李伟:“你自己去?”不叫跟班去?
田帅点头:“在我爸那儿。”
王颖迟疑了一瞬,还是问了:“驻边远地区的高级军官,在这儿另给分配住房?”
“没,自己的。”田帅说完这一句本来就没下文了,可他突然想起来了,顿时无奈睨了王颖一眼,用力揉了把王颖的头发补偿他自己,“当然,就他那薪水,买不起这边的好房子。主要还是爷爷奶奶给他留的。他也就出了个装修的钱吧。买了点家具什么的。”
王颖蹭了下田帅的手,没吭声,不过暗暗大松了口气。说真的,如果田帅的爸爸与某些高级将领一样“喝兵血”……暗里出手整治那傅某人倒不至于,贪官杀不尽,放着那么多犯事儿的不曾开刀,没道理独独不肯放过这一个。可王颖担心自己迁怒田帅那就会破坏两人的感情。
田帅看了王颖一小会儿,无声叹了口气,正张嘴要再说什么,王颖的手机又响了。田帅不禁彻底无语王颖瞧了下号码,有些意外:“是秦律师的。他很少主动打过来。”说着接了起来。
田帅顺手轻拍了王颖后脑勺一记,收回手倒进椅背里闭目养神去了。
秦律师打电话,是因为之前僵住的生意,现在突然有了转机。
绿光公司有一套自动化流水线的控制程序专用开发语言,刚刚上市没几个月,还卖得不错,至少已经回本了。
如果只是机床流水线的控制程序,那买的大多是小厂,买去调试一下就能用的,自己的工程师或许也可以跟着改进、仿写;可那是开发语言,如果说程序是孩子,那就是程序的妈妈、祖宗,所以朱京这边,就有国营集团想要引进——这也是常事了。
但条件谈不拢。
其实如果王颖主动积极一些,两边说和一下,还是有很大可能成功的。
可惜这种事容易出力不讨好。
何况王颖实在太年轻,一者正规非正规的商业谈判本身,并不是王颖做熟了的、擅长的事;二者,两边出来洽谈的都是三五十岁的人,他们往往会轻视王颖,那虽然不伤什么,却不能说是一件愉快的事。
两者相加,这事儿出力不讨好的份儿,在别人那里若是一份,到了王颖这里,翻倍都不止。
所以王颖就搁开没管,左右她又不指望靠这个吃饭;王颖只是跟绿光的法务部说了说,在远程会议中把秦律师介绍给了绿光的几个管理层人员,表示了一下对秦律师的支持,余下的就让他们慢慢谈,自己专心上课旁听去了——这样的技术引进,谈上半年六个月也没什么。反正急的不是她现在签约已经是三个手指捏螺蛳,十拿九稳,秦律师就很高兴——他是有签字费的,王颖许的签字费还挺不错。而且这笔合同的收获远不止于此:一者合作两方对秦律师而言,都是资源丰厚的人脉,二者他证明了自己的能力,积累了经验,以后也能得到更多机会。
“真是没想到之前以为已经没戏了。”
“河东河西,不变的是变化。在商言商,之前他们嫌贵,也不奇怪。”王颖听出秦律师正春风得意,也不说破,“那么,等忙完这最后几天,我们庆祝一下。邮件定时间吧,叫上布林先生一起,怎么样?”
事情就这么说定了。
王颖挂了手机,田帅装模作样学王颖:“‘等忙完这最后几天,我们庆祝一下’——很有范儿嘛,王老板”
王颖莞尔:“他给我赚了一笔钱,我请他一顿还不该么。你去不去?还有啊,干什么好呢,就吃饭?”
冬天的朱京,不宜室外活动,王颖又是女的,总不能请属下去“按摩”吧?所以除了吃饭,还真难找出什么好玩的。
田帅幸灾乐祸道:“你慢慢儿想啊~”
王颖转了转手机:“是该好好儿想想。这么大一笔单子,按常理说,买方客户才是大爷……这类技术,一模一样的没有,同类的还是不少的。现在大爷怎么就突然心急了?”
客户大爷为什么突然心急,得在签约前后慢慢儿探口风,而且让绿光出面敲定合同的客户经理等人去旁敲侧击,会比较合适。
左右那几人到了朱京,总要见一见王颖,所以王颖虽然存疑,但并没立即做什么。
两人回到家,趁着田帅去拿衣服的时候,王颖联络了乔。
正文78、沉船(二)
乔传给王颖的是之前那个txt文件的译本。而后按照顺序,把数据转换成带着颜色的小点,再将这些小点按照全息图像的简单规则排列。
因为九进制,九种颜色就够了。如果配色不大妥当,图像还是能看明白意思的,只是有些类似于老式底片——人脸成了青蓝色的,太阳则成了黑色。
王颖欣然发现,自己猜的擦到了一点边儿。
编译后整个文件变成了前后两张图,有局部区别,底下带着一行不同的数据。
“这到底是什么?”
“通知书。”视频那端的乔皱眉,抱起手臂道,“高速轨道修建规划通知书。”
“……太阳系要拆迁了?”
“那倒没。按照那些天文学专家的解释,这图是说,从金星到地球,再到火星这一带,将增添几条竖轨。下面那数据是坐标点。以太阳系为原点,以地球所在的轨道平面为水平面,用其它高亮恒星确定角度。”
整个太阳系并不像鸡蛋饼那样平坦。行星的公转轨道平面之间,有角度,但角度不大。而新添的竖轨,与地球公转轨道平面几乎成直角。
“他们也知道太阳系就地球有人住啊。”
“是的。可他们显然不打算绕路。”
而后两人都沉默了。
如果说当时看到去“石棺”取样本的外形飞行物,大家还是新奇居多,连带艳羡那高科技,那么现在,这种新奇已经被忧虑所取代了,高科技也成了压在心头的大石——平时的高科技,用在军事上就是高杀伤,就是压倒性胜利。
还是王颖先打破了沉默:“这个是我们的‘四眼熊’译出来的吗?”
“对。不过说实话,并不难破解,不算什么解密工作。”
“通知书么。”当然要写得明明白白了。“那么现在,‘雌曼巴’那儿有什么动静?我猜她只是摘录了其中一段信号给我们看。”
“我联络了一下,那边什么也没说,就给了一个网址与一个时间。去看过了,是个专用聊天室。现在还没开放注册。”
说着乔就把网址与时间发给了王颖。而后他们聊了几句家常闲话,便结束了通话——没什么需要废话的,直接去聊天室看吧。等到了解情况,才能作出处理。
聊天室的开放时间定在次日,在下午四点五十分。
王颖去看了一下,而后便关了电脑;过了片刻,又关了台灯。
书房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里。
王颖起身走到飘窗前,拉开窗帘。
夜里的朱大主楼,灯火通明,几乎每一间都亮着照明充沛的日光灯,却又与这座城市里其它大多数高楼不同——没有五颜六色霓虹灯,没有花花绿绿的广告。
室外有路灯,有残雪反光,还有淡红的夜空,反倒比室内更亮了不少。
王颖跨立在窗前,两手Сhā入裤兜,一动不动,仿佛一座雕像,又仿佛一道影子,融化在了偌大的房间那空荡荡的幽暗里。
而后楼下有雪白的车灯扫过路面。
王颖低头看去,认出是田帅坐的车。王颖最后发了一小会儿呆,不急不慢走出书房。
等王颖走到客厅中央,门上钥匙一响,呼啦一声开了——田帅抓着个大包踢了鞋子进来,秦大厨拎着保温箱跟在后边:他今晚也算是加班了。不过比起外企国企里同等收入的人,他这加班的频率显然不高。
“饿死我了”田帅直奔盥洗台,先抹一把热水脸。
“就你嚷嚷。”王颖微微失笑,“秦师傅也没吃饭。”
“才刚刚六点,我不急。”秦大厨把饭菜布出来,王颖过去搭了把手,而后秦大厨就回去了——回去跟孙友良他们吃饭;吃完开着他自己的老面包车回家。
两人在餐桌前坐下来,田帅火急火燎解决了四块糖醋小排——这菜一来照顾王颖的口味,二来考虑营养结构,排骨切得寸大,油下得不多,正好一口一块——这才缓了口气,喝汤;喝了几口,无意间看到对面的王颖:“哎,别担心啊。”
王颖刚挟了一朵西兰花,闻言不解:“呵?”
“瞧你那模样,要上台比赛似地。我爸……嗯,我就是不想你去跟他卖好。我都不怎么理他,你却跟他狗腿,那算什么?不过,他要是自己找来看看你,你也不用怎么怎么着。”
“谁担心你爸了”王颖哭笑不得,“还记得我们在避难所看到的那不明飞行物吗?”
“啊,记得。外星人呗。”田帅挟了第五块排骨送嘴里,嚼了两下忽然一顿,飞快吐了骨头,“要——要打仗了?”
“那倒没。”
“嗐,那不就结了”田帅把小心肝稳稳放回了肚子里,将骨头从菜碟里重新挟起来,啃啃干净,再吐回去,“那是要干什么了?”
“要修高速通道。”
田帅哑然了一瞬,骇笑:“高速公路?高铁?”
“利用太阳的引力加速的高速轨道。”王颖比划给田帅看,“半径与地球公转半径相差不大。”
“用引力加速……”田帅想了小半天,“怎么听着,不怎么样啊?这个我们也会,不是吗。”
“是的,所以才更让人担心。”
“啊?原始不好吗,他们科技太发达,万一打起来,我们就更惨。”
“拆迁知道的吧?以前的拆迁不知出了多少血案,现在的拆迁大多赔偿得很到位了。前些年联盟有个农民,不肯放弃祖传的农场,不让拆迁,结果那挖石油的大公司只好放弃。所以他们越原始,我们越危险。至于科技差距,这个是这样的——对付机关枪,原子弹就绰绰有余了,更先进的氢弹、聚变弹,有意义么?论毁灭地球,我们的科技已然足够了。”
田帅沮丧了:“没有。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如果他们的社会比我们先进很多,我们反倒安全;如果比我们先进一点点,我们有麻烦的可能性就很高。”
“对。人类欺负黑猩猩,夺它们的地盘、拿它们做实验,还把他们关在动物园;换成上帝,才不干这种事。”
田帅哑然无语了一小会儿,挟了个排骨就丢去了王颖的碗里:“来来来,快吃吧,女猩猩”
“……”
正文79、沉船(三)
虽然外星人要修路经过太阳系,但地球人的晚饭还是照吃不误。
至少这两个是照吃的。
“别往外说啊,这事儿没几个人知道。”
“唔。其实你这么一说——怪不得最近他们那么忙。”
“他们?”
“就是空军那一块了。”
饭后王颖看了看以往基金会投资主管给她发的邮件,以及相应的国际新闻大事摘录,回顾一下过去几个季度里的情况,准备八点的会议。
而田帅上了校内的网络课堂,结果郁闷地发现今天早上的专业课留了一串儿案例,下节课要随机点名、抽查讨论……田帅无奈,从书包里翻出专业书,抱起笔记本电脑,进了书房,跟王颖分据大书桌两端。
王颖意外:“这么用功?”
“不用不行啊”田帅哀声长叹,只差没挠桌子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怎么进来的——我们院儿里高考分数最好的,比我多了小一百一百啊”
王颖莞尔:“呆会儿会用语音,你能看书吗?”
田帅乐了下,“嗖”一记亮出一副耳麦,戴上听音乐。
王颖失笑,便不提了,继续温习资料。
田帅一开始跟着音乐晃悠大腿,看两眼书,写一笔案例分析,看一眼王颖;因为王颖专注,田帅渐渐也不哀怨了,静下了心来,不再抬头分神,腿也自动休息了。
其实两人面对面,王颖怎么可能没察觉?此时王颖已经温故完毕,瞅瞅田帅,正好瞧见田帅在那儿啃一段艰涩理论,蹙着眉头鼓腮帮子。
王颖不禁微微一笑,摸出手机,关了闪光灯,轻轻给田帅拍了一张。
等到七点五十五分,那边发过来通话申请,王颖接了,也戴上了耳麦,试过话筒,接收了报告文本,浏览了一下。
八点整,正式开工。
田帅八点四十多完活儿收工,看看王颖还没完事,想想今天还没练琴,便提拎了小提琴去了卧室——卧室与书房隔了两扇门,影响小。
这房子隔音虽然很好,不会影响到楼下,时间却毕竟已经晚了。所以田帅只是做了指法练习,拉了几小段烂熟于心的曲子,热过手便歇了,没多练。
等到田帅洗完澡,王颖也完事了。
“怎么样了?”
“让他们抛货币跟货币类债券,抛了产品所需材料跟军事有竞争的民生企业,进航天金属类的期货,进重工大集团的股票,再吃几家军工用品方面的外围实业,诸如此类。”
田帅不解:“‘军工用品方面的外围实业’?”
“比如纺织厂。能做迷彩布、防水布的。”
“为什么?制造业不好吗?比如钢铁厂。”
“那当然利润更丰厚,但如果局势太紧张,可能会军管征用。就算是在联邦,重工大集团也有它们的政治责任。”
“所以要外围的?”
“对。”
“那为什么还吃重工业的股票?”
“挑最大的,有政治势力的那几家。有利于消息灵通,而且方便接一些外围订单。”
“纺织品?”
“对。他们反而不会被征用。因为他们太大了,会与政治精英妥协。现在买他们的股票,如果以后只是摩擦还好,如果情况更坏,那不仅没分红,没准还要亏钱。但这部分是必要的。”
“……你这算不算发国难财?”
王颖也有些迷惑:“或许吧。”随即王颖作出了选择,淡然而坚定:“反正我花的不多。百分之一每年都不到,没什么愧疚感。而且,正如你说的,既然我的那些东西关乎一些人的生计,那我就有责任去为自己、为他们,争取一个更好的、更有保障的未来。”末了咕哝,“用过就丢不大好。”
田帅没听清楚最后一句,他也没在意,只是望着王颖,而后乐了:“cool。”
“哈?”
“你刚才那样子。”田帅拉过王颖,扯到怀里紧紧抱住,用力亲了一下,端详了一番,又是狠狠四五口。
王颖一头雾水,彻底糊涂了;而后王颖放弃了思考为什么,只是享受这个与平时不大一样的拥抱,以及这些与平时不大一样的吻——虽然实在很像被小狗舔了。
第二天这两人照旧上课去了。
中午田帅回来吃了饭打了个盹又去上课了;王颖没走,在家呆着——四点五十分的碰头会议。
秦大厨备了拿手的杏仁茶,味道极好。
王颖呷着杏仁茶,坐在书房的飘窗上,一点点喝完,搁下杯子,静静思索。
“雌曼巴”是全球地下世界的幕后大佬。除了她是女的,别人对她的原籍、长相、真名一无所知。然而业内人士普遍认为,就连性别,也可能只是个烟雾弹,一种转移注意力的做法。
王颖不认为“雌曼巴”召开聚会,纯粹出于好意。然而就冲“雌曼巴”能弄到被各国军部高度封锁的信号这一点,这个聚会还是得去看看。
按说各国天文台会发表“收到外星人信号”的新闻,但事实证明,那些地方都已经落入军管了——这并没有什么奇怪的。科学没有国界,但科学家还是有国籍的。按照相关法律,当政府认为某项消息机密绝密,从而要求他们闭嘴时,他们不能泄露信息。
至于乔,他的消息来源算不上合法。
所以此刻,王颖对着杨树梧桐树光秃秃的冬季校园,却有夏日夜晚面对雷云的感觉。
聊天室看不到未发言的ID,只能看到登陆的ID总数。
王颖打开页面,注册登陆的时候为四点四十九分,人数是二十一;等到几十秒后约定时间一到,这个数字嗖嗖蹿上了四百。
“看来大家都怕被追踪。”
而后权限最高的ID“雌曼巴”一说话,王颖不禁就绷起了神经。
因为“雌曼巴”当头第一句,就开门见山,直接得令气氛凝重——“各位好。今天汇聚在这里的各位,都有一个共同点,与身边的人们迥异的共同点,不是么?”
这话一出,一时间尽皆哑然,无人说话。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所以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我们应该团结起来。”
这下有一个叫“浅海”的ID开了口:“等一下,什么叫‘生死存亡’的关头?”
王颖沉吟不语,只是等着看“雌曼巴”怎么回答。
正文80、沉船(四)
聊天频道里没有回答,只是开始上图。
王颖刚点开第一张,她的手机响了。
是乔。
“嗨,乔,我是劳拉。怎么了?”
“那个聊天室我注册不了,你行吗?”
王颖一惊,顾不上回答,一把抓过笔记本、拔掉网线——雌曼巴知道他们的最大秘密或者说,对这个秘密有所猜测,并挖了这个陷阱在进行验证手机的另一边,乔听见了异常,不安道:“劳拉?”
王颖重新捡起手机:“回头等我联络你。”说完不等乔回答,王颖就挂了电话,冷笑着诅咒了一声,思索了一秒钟,又或者根本没有思索,便起身离开了书房,抓过休闲背包,收拾了几件内衣,又找出家里所有现金,包括田帅的,一半塞进包里,一半藏在身上——却没拿钱包,只拿了平时取现金的银行卡。
田帅回来一进门,正好看到王颖背着个包,从客厅吧台的纳物柜里,翻出了一把伞——他们家里最弱不禁风的折叠伞。学生宿舍那边电子产品宣传活动送的,上面还印着商品标志呢。
“这是干什么呢?”
王颖直视田帅:“黑侠是我。”
田帅呆住了。
王颖歉然叹了口气:“别生气。我不想被情报局抓到,也不想被杀手干掉。”说着跟田帅一伸手:“现钞给我。”
田帅忙掏了他的钱包,把现金全掏给了王颖,一时间却不知道说什么。
“卡也给我——进营业厅太费时间了;顺路去取款机,每张有上限的。然后我会让机器吞卡,你明天拿身份证去领吧。出了学校,我就不会再取了。”
“噢。密码192837。”
“真有规律。”王颖莞尔,“我得出发了。”转而肃然道,“去问问你爸爸,让他给你安排住处。尽量别提我是黑侠的事。不过,他们要是折腾你,你就说。没事的。能拖个一天两天就行了。没发现当然最好。”
田帅茫然点了点头。
王颖有些不放心:“这不是赌气的时候。去你爸爸那里,啊?”
田帅叹了口气:“我像是不知道轻重的吗?我就是——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王颖想想田帅在歌剧院出事那会儿的反应,放了心,微微一笑,轻轻一摇头。
“那你——”田帅皱紧了眉,“就这么走了?”
王颖讶然望了田帅一眼:“难道你要我留下来?”
“不是”田帅立马否认,否认完不禁沮丧,“可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王颖茫然眨巴了下眼。
田帅盯着王颖:“还——还回不回来?”
“回不回这里不好说,但我会给你报平安。”王颖恍然,“只要我没出事。”
田帅松了口气;隔了半拍,又问:“那要多久?”
“我不知道。得等安全了才行。”
“真的?”
“真的。”
“‘大概’什么时候?”
“真不好说。看头条。”
“头条?”
“新闻头条。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田帅郁闷了;他瞅瞅王颖,突然嚷嚷:“少来你骗我”
这是诈人。
“我没有。最多两个季度。”王颖说完瞧瞧田帅,不大放心地叹了口气,“好好照顾自己。”便去玄关换鞋。
田帅默然了片刻,嗤笑道:“怪不得你那么护着那黑客,还跟我辩。”说着跟到了玄关,坐在了换鞋凳上,“那么说,后来那个黑侠不是黑侠,不是你喽?”
“嗯。”
“半年?”
“半年。”
“别忘了啊”
“嗯。”
有一小会儿,两人都没说话。王颖换鞋,取了件最不起眼、最便宜的外套;田帅则坐在那儿看王颖忙乎。
而后田帅突然威胁道:“一言为定啊多一天我就去夜总会点小姐一起飞毒龙钻还有冰火二重天”
王颖无言了一瞬,失笑。
田帅没等到他预想中的反应,侧一伸头,瞧见到了王颖的笑容,嗓门顿时胖了一倍:“我说真的听见没?”
王颖转身看定田帅,轻轻扬起了眉毛,飞快探手、摸去了田帅裆下,隔着布料掂了掂那一嘟噜。田帅悚然,反射性夹起腿,一如所有的男足运动员在点球迎面飞来的那一瞬间一样王颖见田帅这样儿,不禁微微一笑,抽回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把田帅仔细瞅了瞅——到底有些舍不得。
可是这笑容、这端详落在田帅眼里,却有截然不同的意思——不仅戏谑,还极为邪恶然后王颖就走了;还跟往日上课去一样,随手带上了门。
剩下田帅一个,傻了小半晌,忿然骂:“等着瞧给老子等着瞧”骂完还觉得不够,退了半步调整好距离,飞起一脚、重重踢在了门背上结果警报大作。
田帅吓了一跳,无措了一瞬,想起了他以前输入过指纹的控制面板,赶紧奔去捣鼓;结果试着点了两下,控制板上跳出了一个鲜红感叹号,下面是高压电警示符号——外面一圈红三角形框框,里面乃折形箭头。而且箭头有两个,前后半重叠在一起。
这令田帅惊出了一脊背的冷汗,瞅瞅瞧上去毫无异状的门:“电?高压电?至于吗,防个贼而已,犯得着要人命吗?太狠了吧……”到底不大相信,咕哝了声“别是吓唬人的吧”,去开了冰箱,找了个最小的苹果,“嘿”然一乐,老大远地朝门上抛了过去。
一道刺目的蓝白光弧闪过,苹果还没碰到门,就在高温高压下爆成了苹果酱沫,撒了一地。
比爆米花的下场还凄惨。
田帅惊得呆了,而后整个人往后一蹦,直跳脚:“居然是真的是真的”忙忙奔控制面板去了。
……
等到田帅好不容易关掉警报,他忽然就觉得,王颖对他已经很温柔了一点也不强硬
更不蛮横
真的
千真万确
自动取款机单日取款上限是二万,王颖一边下楼一边手机查询了地图,从朱京,到国道线,再到南泽。
离家最近的取款机有人排队,王颖便没用,顺着路往前走,进了菜场外的超市——这个超市是以前的商场改造的,一半超市,一半独立柜台,后者包括卖五金器具的。
王颖买了把一尺来长的长柄老虎钳,试着抡了两下,颇为满意。
三十几岁的卖主大叔胖墩墩的,眼睁睁瞅着王颖在那儿试用,大冬天地,不知怎么就出了一脑门的油汗……
王颖后知后觉见了,冲他安抚一笑:“可以兼当榔头。那个——就那自行车修理包,也要一个;再要一把车锁。”
与此同时,田帅打了电话给孙友良,告知后者今晚回家;又让秦大厨提早回去,晚上的菜不用做了,拿回家去吃。
而后王颖接着往校门口走,一边走一边四下搜寻目标;末了隔着拐角的绿化,王颖发现有一个脸嫩的男生背着背包、抱着一大袋资料沿路而来,一边还忙着按手机——手机是与王颖一样的Iphone7。
正文81、沉船(五)
王颖当即卸下手机卡收好,右肩一矮脱出背带,单肩挂着书包,低头拉开拉链装作找东西,一边拿眼角余光留意着男生的行走速度与位置,一边迎了上去;最后十来步,突然加快速度。
“啊哟”
男生被撞了个ρi股墩,东西撒了一地。
王颖连连道歉,忙忙帮着捡东西,统统擦干净塞回男生资料带里,又试着递给男生一张一百的:“外套不好洗,送去干洗店吧。”
年龄相仿的女孩子,无心之过,态度这么好,再说自己也该看着路……
所以男生有火也发不出来,气恼去了大半,自认倒霉,钱也不要了,反正不缺这么几块,搁下几声“没事没事”,犹豫了一下,看看王颖,跟王颖搭话:“这么急,是不是男朋友等着吃晚饭啊?”
王颖回了他大方甜蜜的一笑:“嗯让你猜中了。”
男生便没问别的了。
于是一个朝南而去,一个朝西而去。
王颖走了两步,摸出手机,很高兴地发现,没有锁键盘密码,于是继续上网查阅东西——没错,这手机是男生的刚刚调包,新鲜出炉。
至于那男生……
劳烦他去买张手机卡吧。
话说,这个机子的品相,比王颖的要旧了不少呢,勉强算是补偿了。
没办法,朱京城里管得严,买手机卡是实名制;用户上网查询东西时,可以根据信号与个人登记信息追踪到手机所在地——这年头,不提公安的侦缉技术,就说杀手的跟踪技术,也都与时俱进更新换代、古今结合不过,到了郊区就好办了:私人营业厅,有的是开好了户的卡,给钱就能买,不需要身份证,连身份证号码都不用报。
那种卡从运营商那里拿来就已经万事俱备,批发的,一张身份证N张卡,抄了网上营业厅的密码了一起往外卖,谁有本事用那个找人呀。
正是下课没多久的时候,主干道上人流如梭。王颖顺着人流走在其间,看上去与其他人没什么两样。
食堂门口的自行车停车处有勤工俭学的学生帮着排车,王颖远远看了一眼,没过去,略拐了个弯,走到了研究生男生宿舍32号楼南侧楼下。
数学系有个叫王杨的师兄,研一,跟王颖一起上两个课,有一辆在学生中而言挺不错的二手山地车——美利达的,全新的大约千把块钱,最基础的入门级——为了带女朋友,硬是焊装了个明显不协调却十分皮实的后货架。
王颖见过几次,对那辆车的“一车两治”,很有印象;此刻,王颖欣然发现,那车就停在楼下半层的车棚内。
王颖当即走上前去,没入灯光没照顾到的暗处,同时不着痕迹一扫四下。
天冷,大家都想尽快回到温暖的室内,几个匆匆出入的男生没注意王颖。
王颖书包往货架上一夹,用身体与外套挡住四周的视线角度,利索祭出长柄钳,干干脆脆剪了链条锁,直接骑上就走。
顺路去了教学楼区,找了个没人的取款机。招商银行的,每笔上限三千,一口气十四笔;再输错三次密码,让机子吞了田帅的卡。
幸而是学校里,路过几个学生,有留意到王颖连取多次,微微诧异的,但并没被人盯上。
当晚七点半不到。
田帅坐在陌生的卧室里、崭新的床单上,先听了他爸爸一个七八分钟的电话,主要内容是训斥“交友不慎”;接着又听了他老妈一个十几分钟的电话,中心思想……没有中心思想,就是问了一遍衣食住行,学习演出,等等等等。
田帅耷拉着眼皮,有一声没一声应着;等到终于挂了手机,田帅长长吐出一口气,尽情伸了个懒腰。
有人敲门。
“进来。”
是孙友良。
孙友良在田帅面前一向镇定可靠,很有父亲兄长的范儿;然而此刻,孙友良满面讪笑,几乎谄媚,冲田帅递出自己的手机。
“老板打不通,拨到了我这里。”
田帅颓然垮掉了肩膀。
与此同时,王颖在私人营业的手机店里买了张卡,推着车走进了旁边的“鑫鑫旅社”。
至于那男生的卡,一出朱大校园,就被王颖丢进了路边的下水沟。
这是朱京西郊的大学城。这一带的学校,以二本、三本与专科为主。所以学校外的小旅馆多如牛毛,前台坐着的中年妇女看多了来开房间的大学生,对王颖的到来毫不觉得意外,只是道:“车子不能推进来。”
王颖扫了眼价目表,跟前台道:“要个一楼的二人房,包一晚。”说着自己拿过前台上的登记薄,拔出笔,草草写下了“刘欣欣”以及十八位数字——名字灵感来自旅馆的名字;至于后面那串数字……说真的,天知道这是谁的身份证号码,看上去符合格式而已。
前台便没对王颖的车子说什么了:“八十块。”
钱总数有限,花一块少一块。做贼虽然不难,但有风险。所以王颖当即道:“六十。”
“那怎么行,八十就是八十。”
王颖指了指马路对面:“这条路上还有好些家。对面那家就比你们大。”
大冬天的,学校里又没举行四六级之类的考试,小旅馆生意正清淡,前台清楚晚上的客人压根不可能多得要与王颖拼房,想想王颖出了六十包个双人房,其实有二十完全可以算是白给的……不由暗暗得意,一嗤而笑,同意了。
这一晚,田帅差点失眠,琢磨着王颖现在在干什么,想来想去想不出答案。
这一晚,王颖躺在床上用手机上网,搜索新闻,又去公安局的政务网看通缉犯清单,老时间睡觉,合衣而眠,外套与背包就放在身边。
倒也睡得不错。
夜晚就这么过去了。
次日早上,王颖一大清早就醒了,起来洗漱,骑车出去,在路边店里吃了热腾腾的豆腐脑与包子,顺路买了些两包压缩饼干两瓶矿泉水,而后进了小商品市场。
等到出来的时候,王颖手里多了一个鼓囊囊的地摊包,身上的衣服鞋子,连带外头的羽绒服,全部加起来,不到二百。
而后王颖去了垃圾场——垃圾填埋场。
王颖到的时候,垃圾分拣工刚刚上班不久。王颖停了车,冲一四五十岁的女工笑了笑:“大姐,我来收个身份证。”
那大姐一听喜道:“成,我给你去拿昨天找着两张呢”
旁边两个女工一听,都很快搁下活儿,一起回宿舍去了;另外一个男工上上下下打量王颖:“以前没见过你啊,还是学生娃吧?”
王颖也不否认,只是微微一笑:“哥发烧了,我替他来一趟。他只让我收身份证,说了手机跟MP4什么的,等他回头自己来买。”
常来这里收身份证的几个男人,并没有谁提起有个妹妹。但“哥”这个称呼,做兄妹里的兄长理解,固然没问题,做情侣间的男友理解,也完全可以。
所以问话的男人问:“亲的?”
王颖“嗯”应了一声。
男工又问:“那你哥姓什么?”
王颖警惕地看男工:“你问他去。”
男工哈哈一乐,手指点点王颖,不说话了,啧啧嘴也回宿舍去拿身份证了,一路摇头,也不知在感慨些什么。
王颖给的价格是网上新闻里查来的,十五到二十块一张。刚刚今年九月份出的新闻,这价格顺利通行。
视原主人年龄、性别、户籍所在地这三条,王颖像模像样地与卖身份证的员工们讨价还价。所以一开始几个还想欺负王颖水嫩多卖几块钱,后来的就不存这指望了,报价实在许多。
四五十间宿舍,王颖挨家挨户敲门;大约一个半小时后,王颖带着一寸半厚的身份证,骑车离开了。
沿着国道线,一路往南泽走。
与此同时,朱大政法学院旁最近的校内餐厅里,一间包厢内,扬、亚瑟与巴力,正向田帅追问王颖的去向。
而田帅装土豆——种在了座位上,就是不吭声。
孙友良与李伟则在旁边坐着:今天开始,田帅但凡上课,他们要出两人跟着,跟着旁听,或者在旁边的空教室呆着;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接送到政法学院门口,甚至免除接送,只在田帅出校活动时才跟随。
尽管政法学院有自己的保安。
扬火大:“你知不知道你越是耽误、她越是危险?”
“她自己走的。”田帅实在烦了,“我倒是觉得,你们越是找她,她越是危险。”
扬一怔,恼火地问亚瑟:“什么意思?她怀疑我们?”
亚瑟听了田帅的话,眉头也皱得更紧。
田帅见他们误解王颖,不乐意了,很不乐意:“不,她没有。我想她之所以要自己溜,是因为——你们应付不了。”
扬大怒,旋即在一瞬间冷静了下来、抓住了关键:“你说什么?你说我们应付不了?你怎么知道?”
亚瑟按了按扬的肩膀示意他小声点:“她还说了些什么?”
田帅自觉失语,郁闷地白了扬他们三人一眼,又不吭声了。
亚瑟上前一步还想问,孙友良起了身,走到了田帅与扬他们之间:“差不多了啊,你们都问了好一会儿了,看来她没留下什么话。我们吃饭吧,这都快一点了。”
田帅一边拉过菜单点了个炒肝,一边懊恼地暗暗发誓——再有人问他,他一定要把土豆从头做到尾哼
正文82、沉船(六)
一月四号,星期四的晚上。
田帅坐在电脑椅里,腰部以上保持不动,以下部分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玩着椅子,跟乔视频——反正视频里也就看到个脸与脖子。
身后的沙发上,一边坐着孙友良他们,一边坐着扬等人。
乔威逼利诱,软硬兼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了足足十分钟。
田帅一声不吭,就是不开口,偶尔憋得难受了,瞥扬一样,立马又有动力了。
最后乔放弃了——他又不能跟田帅动粗,而扬也已经上报了所知道的情况。何况乔清楚王颖是在登上聊天室短短一小会儿之后发现了什么,所以,很明显,“雌曼巴”的邀请有问题。
那么,按着这个往下查就行了。左右收到请柬的不止他们灰石公司的这个年轻合伙人。
会弄明白的。
与此同时,王颖已经跑出朱京将近四百公里了,还扫荡了第三个垃圾场的身份证,并且第四次更换了装束——从头到脚,到行李箱包——坐上当天第四辆高速大巴。
之前偷山地车,是为了尽量快速、尽量低调地离开朱大校园,也就是离开最后登入那个聊天室的地方。
因为出租车也好,公交车也罢,私家车亦同——在傍晚五点多的下班高峰,在朱京这个“首堵”城市里,它们都远远不如自行车快。
何况是能变速的山地车——三四寸的台阶,直接轻松上去;若是下的话,那就更厉害了。
而等到第一个垃圾场逛完,王颖骑到最近的快递站,直接把山地车托运回朱大数学系,还给王杨师兄去了;自己拦了个过路的出租车,直奔长途汽车客运站。
没办法,自从发生了歌剧院的事,朱京的飞机火车都查得严:上飞机要过身份证读卡机,用不是自己的身份证,肯定不成,哪怕证件本身是真的,因为失主绝大多数已经挂失重办了。
而火车呢,买票上车倒不是问题,票可以从乘客手里转买,说一声“忘带了身份证”就行,凭着年轻女学生的气质,加几块钱,一准搞定;上车查的身份证,只是给检票员看看,不像飞机,所以也上得去;但万一行驶期间公安局把她通缉了,那再想跳车,就晚了就要大费折腾,甚至大开杀戒了。
那可太不妙了。
结果只能是高速大巴。
因为大巴上面没警察;而且万一出了什么状况,劫车也容易,脱身不算难……
即使如此,王颖也不买长途大巴的票,只坐相邻的、或者同一行省内的城际大巴——后者路上时间短,万一情况有变,被同车乘客发现的可能性微乎极微,应变更容易、选择更多;而且,能顺便去垃圾场。
——唉,淘一张好用的身份证不容易啊
何况一张不够。
当天晚上,公安局通缉清单上一直没动静。
倒是朱大,有个新帖子,是一个电子系的大一新生发在自己院系板块的,说是他从主楼的机房下来时,见到三辆情报局的车开到了主楼;而后有一串儿人下来,进了门,打头的冲保安亮了证件。
下面回帖说“少见多怪”的有,嚷嚷“求照片为证”的也有。
大学BBS的大多数板块,都能匿名以游客身份浏览。王颖浏览全站新帖标题时见了这个,微微一笑,暗暗祈祷了一句“希望情报局跟‘雌曼巴’没有合作,两边正好比划比划”,在背包里翻捡完新的身份证,坐在座位上浅眠。
次日周五。
早上九点不到,王颖到了西京市。
出站寄存了拎包后,王颖直接打车,去找一个卖身份证的小贩子——这个小贩是从淘宝上找到的,连地址都在了,一清二楚。
王颖让出租车在楼下等,许了一小时一百块钱,独自上楼,压低帽子,戴上黑色弹力面巾遮了下巴与口鼻,最后戴上手套,敲响了小贩的家门。
小贩是个二十四五、中等个子的青年,脸有菜色,还有些驼背;应声开了木门,没开防盗门。
王颖拿着手机、拎着一袋子身份证,冷冷盯着小贩,压低声音道:“徐杰是吧?”
小贩警惕又不解:“对,干什么?”
王颖在手机上输入“110”,给徐杰看了看,而后将身份证往徐杰递了下示意,搓搓拇指与食指。
徐杰瞧了就明白了,顿了顿,为难道:“我没这么多钱,现在手头只有两百不到。这生意不好做,难得有一笔。大哥你要我收,我也收不下啊。”
王颖没说什么,指了指门。
徐杰没开:“要不,我把钱全给你,你卖我三十张,行吗?”
王颖二话不说按下了通话键。
——卖身份证可不是合法生意
徐杰连忙开了门:“别啊,大哥都是混口饭吃,有话慢慢儿说”
王颖把手机亮给徐杰看屏幕,徐杰忙按掉了通话键,笑道:“唷,这机子真好我用的是这个。”说着掏出了一个山寨机。
王颖没理徐杰,进屋看了看,确定这个两室一厅里没有其他人在,便掏出弹簧刀玩着,把那袋身份证丢在了桌上。
徐杰跟在王颖后面,张嘴还要说什么,王颖骤然开了刀,直接往衣柜门上一甩——“笃”
弹簧刀扎在了家具上,刀尾颤动;徐杰骇得闭紧了嘴。
一分钟后王颖从徐杰家离开,身上多了四千块钱,少了那袋子二百七十一张身份证。
从这里开始,王颖不再扫荡垃圾场——垃圾场那么多员工,百分百有人记得她这个不是常客的收购者。而追踪的人一旦发现了这个规律,就能按图索骥知道她到过哪里。
所以,既然现在证件已经有了,而且已经是事发第二天了,敏锐点的杀手与警察说不定已经发现了垃圾场的线索,那么就不用、也不能再这么做了。
而且,王颖的化妆也改变了风格与幅度。
之前,王颖一直把自己扮成一个年轻的、拎着行李回家或者换工作的打工者;而现在开始,王颖把自己扮成出差的白领、找工作的大学生,不仅更换衣服,还用假发、鞋垫、肩垫与浓妆艳抹来改变身高、身形与面目。
并且,王颖依靠她对军事监控系统的了解,一路避开车站内的摄像头,迫不得已进入监控视野时,也用眼镜、围巾、帽子、大衣领子等遮住了脸——这样,当今全世界军警系统所用的最先进的脸部识别软件,也无法从这些录像带里找到她了。
当天傍晚,王颖在西红市改变了前进的方向,一百八十度掉头,往东而去。
在这个方向上,有七个帝国大城市,其中一个还是国际大都市。故而,目标选择这个方向,对情报局或许没什么妨碍,但“雌曼巴”的人若是跟来了,就要头疼了。
与此同时,田帅在他的临时居所,迎来了两名便装军人。
孙友良就在一旁陪着,李伟开的门,另外还有田帅的一位堂叔也在侧旁——这位堂叔的爸爸,与田帅的爷爷,不是同一个人,不过是亲兄弟。
嫡亲的、同父同母的兄弟。
至于排行,却不大好说——是按田帅爷爷那辈算呢,还是再往上一辈的孙子们都一起来排?又或者再上一代开始算?
前者当然没问题,可后者的范围内,有走得近的,也有不怎么走的。
毕竟皇室几百年,各支起落不一,彼此间结仇的有,交好的有,甚至连结婚的都有——出了上下左右的直系三代,青梅竹马,合法婚姻——所以这种老规矩,近几代已经不叙了。
田帅瞅着这两人进来,无奈一扁嘴;算算时间已经过了两天了,又暗暗一乐,面上却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深深坐在沙发里,打定了主意继续当土豆。
两名军人一位四十岁左右,一位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后者一进门见了这阵仗,面上顿时有不忿之色;被前者隐蔽地瞪了一眼,喉头滑动了下,竭力敛去了神色。
两人在田帅对面坐下来,中年人温和道:“我姓梁,你叫我老梁就成;这个是小齐。”
田帅抓过个坐垫搂了,不吭声。
田帅的堂叔傅修国微微好笑,放下了茶杯:“小孩子还没成年,不知道规矩。帅帅,怎么不跟客人打个招呼?”
这话重点不是叫田帅打招呼,重点是告诉梁齐二位,田帅还没成年,有事先要问问田帅的监护人同不同意。
中年人连连摆手:“没关系,我们一向不招人喜欢。”田帅转眼瞅向傅修国,仔细看了一下,还是不开口,只是冲老梁与小齐各点了个头。
“这孩子”傅修国无奈一叹,“他也是被吓多了。绑架,炸弹,还有上回的歌剧院,不是正主儿也沾个边,七灾八难的。唉,你们有什么事,就问吧。他要是不配合,等他老爸回来,好好儿教育他。”
这依然是反话。“好好儿教育”而不是“好好儿教训”,而且要“等他老爸回来”——也就是说,今天在这里的,不管是梁齐二位,还是他暂代监护人傅修国,都不能动田帅。
所以小齐的脸都黑青了。而老梁显然经验丰富,见多了这种阵仗,“呵呵”笑了两声,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A4,递给田帅。
是招商银行的取款清单。
两天之前,周三晚上的。
“你的卡已经领回去了吧?”
田帅有些讪然,笑了下——还是不说话。
之前有一天晚上凌晨才更,今天的加更算补更。
正文83、消失(一)
一月七号,星期天,晚上。
老梁与小齐再次上门,而旁边坐的除了傅修国,又多了田帅刚刚调回朱京的老爸傅审知。
经过一番听上去和和气气的讨价还价,两边终于各让一步取得了妥协——田帅配合工作,诚实回答;不过,老梁他们也要放弃尖锐问题。
于是田帅乖乖开了金口。
“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下午五点多。”
“五点多多少?尽量回忆一下。”
“下了课,收拾了东西,回到家的时候。四点五十五分下课,走到家里——”因为孙友良他们在学校里来去不靠自行车,靠步行;也不打算配,反正没几步路,而且步行有利于保持对环境的即时观察,所以田帅跟着走路了。“五点十分这样吧。”
——“家”?
小齐做的笔录,老梁在心里圈了一下,面上不露声色。而傅修国借着端起茶杯,顺势看了傅审知一眼。
傅审知坐在那儿,依然慢吞吞呷着茶,瞧上去什么反应都没有。
“知道她为什么要突然一个人离开吗?”
田帅摇摇头,目光略略一低,落在了老梁的衣领上:“不清楚。”
“你推测呢?”
田帅没吭声。
老梁向前俯身,支着膝盖诚恳道:“她之前发表了一篇论文,你知道的吧?小小年纪就达到这个水平,很了不起我们需要专业人士解决一些问题,所以才找她——找的也不止她。她有个师兄,叫鲁鑫的,还有论文指导教授,都已经开始帮我们做研究了。当然,这忙我们不会让人白帮的。”
田帅点点头,正要开口,傅修国抢先一步悠然道:“按纪律,你们不能透露重要情况的吧。”
这是肯定句,只不过缓和了语气,意在提醒田帅,老梁说的只是一些细枝末节,不是关键重点。
田帅一听就明白了,顿时没好气,抿起唇瞥了老梁一眼:“就为了这个?我不信她不干就没别人干了再说了,她不是这里的国籍,你们真会找她破解什么情报?”
小齐一直低头做笔录,此刻落笔的力道不禁大了许多,差点戳破纸。老梁“呵呵”笑了笑:“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就是怕你也不大清楚,说起来尴尬——她不是有个公司叫绿光的吗。我们嘛,除了找她做研究,还想跟她买两个芯片。”
这回田帅压根不信了,挑眉道:“真就这些?”
老梁收敛了笑容,用力道:“就这些”
田帅瞅着老梁,琢磨着说什么。傅审知放下了茶杯,不轻不重“砰”一声。田帅当即看他老爸。孙友良起身提瓶过去给加了些热水。傅审知看着热水注入杯中,不容置疑道:“那小姑娘是在逃命。”
意思是说,你们的目的远不止这些。
也不知是傅审知久居上位,积威使然,还是因为连着两次当着家长的面儿忽悠小孩,而且连着两次被拆穿的缘故,老梁被堵得一时语塞,片刻后才打哈哈道:“女孩子胆子小了点,也是有的。我们真没想要她的命”
田帅咬牙:“我可不觉得她胆儿小”
谈成这样,又不能来硬的,已经问不下去了。
所以傅修国起身送客:“这样,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吃个便餐,再慢慢聊吧。”
虽然不是同一个系统,但好歹傅修国级别高些,而且关系人脉不是老梁能比的。所以老梁无意得罪,连忙跟着起身:“谢谢,可惜我们有纪律。今天就先这样吧。”又与傅审知致歉,“您刚回来,还没歇歇就被我们打扰,实在是——”
傅审知一摆手:“都是工作。”
梁齐两人一走,傅修国叫了傅审知的警卫点菜选酒,傅审知则把田帅叫进了书房。
父子两个隔着一张写字台默然对坐。
傅审知只是喝茶,田帅低头绕手指玩。
而后傅审知茶杯往旁边一搁,田帅没反应过来;傅审知指了指一旁的热水瓶,田帅这才明白,犹豫了一下,想到刚才在客厅里傅审知说的两句话,还有这住处也是傅审知安排的,便上前给傅审知续了热水,捧回到傅审知面前。
傅审知将田帅的犹豫看得清楚,很没好气,但也没提这个:“你都知道些什么?”
田帅坐回椅子里,瞅瞅傅审知:“也没什么。”
傅审知冷哼:“连我都瞒着?”
田帅就游弋了目光,过了片刻,小心道:“外星人?”
傅审知忙竖手止住了田帅;顿了顿,到底多叮嘱了一句:“别跟人提。”
田帅乖乖儿点点头。
傅审知又喝了一口茶,缓缓放下杯子道:“下回他们再来,就该换阵仗了。”
这是说情报局那边。
田帅笑了笑,狗腿道:“这不是有您嘛“
——真是皇帝不急急太监
“我?我拦得了小鬼拦不了阎王”傅审知不禁怒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田帅缩缩脖子:“她没要我不说啊,就是——能拖一两天的话,更好。”说着坏笑了下,“这都四天多啦”
傅审知眼皮一掀瞪田帅:“长进了啊”
田帅抬头看看上面的天花板,偏头瞅瞅一旁的君子兰。
傅审知气了一小会儿,按捺了怒气问:“你们俩——还不错?”
田帅没回答,可是忍不住给乐了。
这样甜蜜而舒展的笑容,傅审知从来没有在田帅身上看到过;倒是四十年前,曾经在镜子里、在一张极为相似的年轻脸庞上看到过……
因此傅审知微怔了一下,继而索然一叹:“那就好好地。”
田帅点点头;又有些不明白,看看傅审知。
傅审知扬扬手:“吃饭吧。”
田帅“哦”应了一声,起身走出了书房。
可傅审知没起身。
田帅在门口不解回头,看见傅审知端起了茶杯喝茶,便没催,轻轻带上了门。
田帅在陪他爸爸吃洗尘的家宴时,王颖已经完成了八次大幅度变装,连带换车八回,从西红市到了春申市,又辗转到了南泽,悄然落脚了:首先,在华强北附近租好了房子,因为是两个女白领缺个女生合租,又是朝北的小房间,地段虽好,八百块一个月;其次,买好了文凭,五十块钱,营销专业,做工精美没有错别字,还带壳儿,瞧着挺正规;最后,以三会市二十一岁姑娘刘嘉嘉的身份,以买来的文凭,在英才网等招聘站点上,注册了ID,并挑选出南泽市十四家做电子线路板的外贸公司,向它们发送了简历——照片直接拿透明胶把遮光窗帘往墙上一粘,而后用手机拍的。其上的王颖……哦不,刘嘉嘉,笑得爽朗灿烂。
做完这些,王颖倒头就睡——她已经四天没有好好睡觉了,一路而来,都是间歇性短觉,而且得保持警觉。
不过以前有过更辛苦的时候,所以王颖并不在意,状态也保持得很好。只是多次化妆换装的缘故,钱用了不少;加上越早掌握上面的情况越好,所以明天开始,王颖打算直接出击找工作——没错,招聘上是说了审核完简历会联系应聘者,但谁规定发了简历就不能再自己找上门去了?
外贸销售,做的是产品推销,那么就先从推销自己开始吧并且,电子线路板这块,很多东西都是禁运的。是国外买家贪图利润,当了二道贩子,换了名称标号,卖进来的。
所以,虽然联盟联邦对帝国禁运一系列东西,但帝国这边,却也不是全部都买不到。
这类生意,最大最肥的客户,无疑乃是军工企业与研究所。
而知道了这一行的大客户订单的数量变化,乃至需求动向,便间接知道了帝国上层的大概氛围,知道了事态演变的大概情况,顺带也可以据此推算田帅的“叔叔”是多了、少了,还是保持着原样。
——要想弄到情报,未必就得黑了军用卫星
对避风头的王颖而言,大隐隐于市,从一个无人注意的角度关注进展,耐心等待机会,无疑是最好的选择了。
所以王颖早在她坐上“朱京-三会”城际大巴时,就选定了这个地方,这个行业、以及这份工作。
一月八号,星期一。
田帅不得不请假一天,因为他迎来了两位他老爸都起身与之问好握手的客人——客人一男一女,其中那位温文尔雅的女士,赫然是明亮的老妈生母。
这是软牌同时也是强力牌。
还不得不接。
所以田帅无语凝噎
与此同时……
王颖一身千把块的入门级黑白职业套装,踩着跟高七厘米的黑皮鞋,画了精致的彩妆,打的到赛格广场,乘电梯直上四十八层,“迪咯迪咯”,款款走向了南泽市博光科技有限公司的前台。
由于把头发烫了小卷还染成了红栗色,上了假睫毛,用了B+罩杯的海绵胸衣,戴了指甲片儿上了油绘,更重要的是,改变了走路说话、待人接物的方式,如今的“刘嘉嘉”,看上去就是个明媚的白领,与在学校里安静低调甚至有些冷漠的王颖,风格截然不同。
正文02、消失(二)
王颖上来就是笑容。
时间早,前台小姐到岗没多久,刚刚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见王颖冲她笑,也回了一笑。
“你好。我姓刘,找你们罗经理,就是负责销售的那位罗经理。”
前台小姐略顿了下:“稍等。”拿起了电话分机拨了号。
两分钟后王颖进了罗经理的办公室。
“您好,罗经理。”罗经理的办公桌不是很宽,王颖瞧着还行,问好的同时俯身伸手,“我叫刘嘉嘉。”
罗经理半起身握了王颖的手轻轻一摇就坐了回去,连带跟王颖示意了一下对面的椅子,奇怪道:“你——是来买东西?”
王颖坐下了,坐了半个ρi股,腰板笔直,小腿斜并去了一边,标准的女式社交姿势,王颖出门前练过:“我是投了这里的简历。离面试还要两个星期,太长了,空着可惜,所以我想提前上班——不要底薪。”
罗经理略有些意外,倒也不是很惊讶——他工作好几年,见的情况多了,类似今天这种并不是没有——失笑道:“这都还没录用你呢”
“那就现在面试?经理决定一个小兵兵,分分钟的事。”
罗经理随手打开电脑看了看:“嗯,你是投了简历。”转得正对王颖,“那么,你认为营销是什么?”
“营销是什么,这个对不同的级别有不同的意义。对我这样的小销售而言,营销就算是三个字——卖东西”
罗经理笑了:“那怎么才能把东西卖出去呢?”
王颖不假思索:“这个问题我在来之前仔细想过,最后归纳出了三条。第一、了解产品的性能,了解公司的销售步骤,知道卖的是什么,才能知道谁会是买家。第二,能打电话,能见客户,有耐性,肯坚持,吃得了苦,受得了气——打了一百个电话没用处,那就打第一百零一个第三,能够不断总结情况,发扬自己的优点,改进缺点,这样销售额才能上去。”
罗经理略一颔首:“很有自信嘛。不过,你做得到吗?”
王颖一字一字道:“我可以。”说完一笑:“如果哪天我受打击了、消沉了,还请经理提醒我我今天说过的这些话。”
罗经理微吸了半口气,欣然笑了:“好。”起身往办公室外去。
王颖连忙跟着起身。
“你跟我来。”
罗经理先带王颖去了销售总监张先生那儿,打了个招呼,毕竟提前招了个“两周免费”的小姑娘,怎么也要与上司打个招呼。
张总监正在整理文件,打量了王颖一眼,也没叫王颖坐下,也没搁下笔,随口问:“你知道我们公司卖的什么吗?”
“电路板”王颖迅速回答,而后笑了笑补充,“很不错的半导体集成电路。”
“怎么个不错法?”
“别家少有。”王颖自豪道,“在华强北是最好的”
罗经理乐了,在王颖背后冲张总监指指王颖;张总监也笑了,跟罗经理轻轻一点头:“这话我都不敢说。”
王颖跟着笑了笑。
“那你说说看,你要上哪里去找客户?”
“先是公司的客户名录库里,而后从网上找同类公司,最主要的是——”王颖停顿了一下,“机械类的国企?”船舶坦克飞机张总监也没说对也没说错:“小罗,这小姑娘你辛苦点,多带带。”便示意两人出去。
罗经理带着王颖在外面的开放式办公区转了一圈,先让王颖跟销售要打交道的各部门小头头认识了一下,这才带着王颖到了自己的三个属下那儿——其中一个不在,见客户去了——挨个介绍了一遍,又指定了四十多岁的宋时起当王颖的“师傅”,最后安排了个小隔间,就回办公室去了。
或许是因为比另外一个黄凯军闲很多,或许是由于上司亲口吩咐,宋时起还算耐心地指点了王颖去找了抹布整理隔间,领取了办公文具与产品说明书等,而后为王颖打开了公司内部系统软件。
“这里是产品列表,这里是客户,这里是询价。你先把这个软件弄熟了,然后对着产品列表看看说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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