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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集二百零九天43、涟漪(二)

王颖这一坐下来,就是一上午。

午休的时候,先是宋时起说了一声“见客户”,走了;而后,黄凯军跟王颖招呼了声“还不去吃饭啊”,匆匆走了;没一会儿,罗经理叫了外卖,等候之间闲得无聊,伸着懒腰出来溜达,瞧见新属下还在,顺便过来看了看,结果讶然发现王颖已经用掉了近百张便笺纸——黄|­色­、粉­色­、绿­色­与蓝­色­的便笺,几乎贴满了小隔间的三面墙。上面抄摘了各种各样的行业知识,从封装到品牌,从数字到模拟,从型号到电路图。井井有条。

罗经理骇笑了下,微微点头,看着王颖埋头抄完了又一张便笺,这才道:“吃饭去了,回来再继续。”

王颖抬头一笑:“我打算网上找个外卖。”把刚抄完的便笺也贴好。

罗经理摇摇头,探头在黄凯军的隔间看了看,从东西堆得小山一般的桌子上、从文件的覆盖之下,拎出了个用光了的小号餐巾纸盒给王颖——里面全是附近餐饮店的易携式外卖小菜单。

有肯德基麦当劳,有匹萨,有面条,有韩国,甚至还有巴西烤­肉­,等等等等——当然,正宗不正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王颖乐了,忙道了一声“谢谢经理”,一翘两个大拇指。

罗经理也乐了,溜溜达达回办公室去了。

纯粹吃个饭的话,午休的时间足够好几回的。罗经理吃完饭整了整桌子,一时空闲,好奇心起,又来看王颖。

结果发现王颖在背电话,背南泽各个区的电话,以求做到一看来电就知道是哪个区;同时还用快捷键切换着公司的软件与十个网页。

罗经理不禁有些惊喜了:“哟,练功啊”

“嗯。”

“老宋说的?”

“是啊。不过,我来之前自己也百度过做销售的基本功,所以——”

罗经理只剩点头赞“不错,不错”,又溜溜达达回去了。

当天下午,黄宋两人都没回来。王颖瞅着隔壁销售组男同事有空的,过去问了问公司的内部流程,以及公司主要的竞争对手。

而后王颖找同事要了个闲置的购物袋,装上所有他们组负责的产品的说明书,从包包里掏出一双运动鞋换上,问清楚位置,与罗经理说了一声,请他打了电话与仓库那边提了提,而后去了公司的仓库。

在仓库里,王颖一边看说明书,一边过目样品,时不时用黄|­色­荧光笔倚着一条硬纸板划出说明书上的关键数据。

其中有四张说明书,王颖看过之后,另要了一份,放进了挎包里——而不是购物袋中。

作为一家大规模现货供应商,公司仓库里的产品足有一千四百多种。不过罗经理这一组负责的,只是其中一个大类——但也有三百多种所以做完这些,也已经快到下班时间了。

王颖却回了公司:先按照产品名称的首位,将购物袋里的说明书依次排放,逐一归档到两个分格文件夹里;而后与公司夜班询价的同事搭伙叫了一盒外卖,便去了洗手间;等回到座位上,王颖开始查资料——按照挑选出来的那四种半导体集成电路的­性­能,查它们的生产商、替代品,以及组装后的对应产品,还原它们的“真身”或者“原身”;而后再查询帝国制造的同类产品,从而获取需要这四种电路板的客户名录。

作为任何一个国家而言,技术封锁、产品封锁,都有着它的战略目的,是必须的;但作为一个寻常的公司而言,追求利润,才是天赋本能。

所以,禁运清单里,那些最好的产品,极少流出;但次一等的、擦边的,却不是那么稀少。

而不得不说,帝国在半导体芯片这种­精­工产业方面,还是地道的三流水准——一流做标准,二流做品牌,三流做产品。

正因如此,国外商人才有动力把这些二等货,改头换面卖了进来,还卖成了一等货。

对整个帝国而言,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儿;但对王颖而言,这是一块很好用的问路石。

至于公司的既存客户中,当然也有购买这四个产品的,可那都已经有人跟进了,与王颖一分钱的关系都没有。

这天晚上,王颖八点离开公司。

次日早上,王颖穿着运动鞋上班。

罗经理刚上班,王颖便换了高跟鞋,拿着一个文件夹敲了门。

门是开着的。罗经理正挂外套,见了王颖便一点头。

王颖款款而入,将文件夹摊开在办公桌上:“经理,这份合同帮我审一审吧。如果没问题,约好今天早上给客户回音的。”

“嗳?”罗经理来了兴致,合同是格式合同,只不过填了数量价格日期之类,所以几秒钟就看完了,“哟,也有一千多刀啊”唰唰签了名,一合文件夹,递还给王颖,“不错不错,想当年我也是第四天才开张。你这个是量测类的客户,单子虽然小了点,但比较稳定,好好维护。这是你第一个衣食父母”

王颖只是乐,乐完请教客户分类。

罗经理此刻无事,便给王颖倒了一遍流水帐,简单提了提各类客户的特点。

王颖全部摘下,而后笑眯眯道:“经理,初级销售的任务,每个月15K刀,对吧?”

罗经理了然笑了:“是啊。怎么?”

刀:联邦币。

联邦币:帝国币=6:1

正文03、消失(三)

王颖凑近了一点:“我要是做到了,能不能拿提成啊?”

罗经理点点王颖,故意道:“你不是说不拿钱吗?”

王颖撑大眼睛叫冤:“不拿底薪,可没说不要提成呀”

罗经理大乐:“行了行了,你要是能完成初级目标,我去跟财务说——不仅给你提成,还给你一个月整个月的底薪可要是做不到……嘿嘿嘿”挥挥手赶王颖出去。

王颖卖力应了一声出去了。

这对公司没有任何损失,而且罗经理知道他的顶头上司张总监也不是迂腐的人,所以承诺得­干­脆利落——刚招来的销售,拿着底薪,还未必能完成初级目标呢王颖只要完成了任务,拿了底薪与提成,依然是给公司赚了钱的

一月,王颖完成了21K刀多的销售,拿到底薪两千与六百多块提成——与小公司一到三个点的提成不同,这个公司大,平台好、产品多、分工细,询价、仓管、发货等步骤均有专人完成,所以初级销售的提成只有千分之五。

按规定,完成了初级销售任务,就可以申请中级销售。后者的基本底薪、销售任务、提成比例,都比前者有所提高,分别增加了二百、20K刀、千分之二;但也有很大风险:若是没完成任务,则要罚没提成。

在那种情况下,同样的销售额,中级还不如初级拿得多。

王颖提交了申请。

看在王颖第一个月就表现不错的份上,罗经理与张总监都同意了。

二月,王颖直到七号,才做了不到10K刀的单子。

此时王颖与罗经理、与黄宋两人、与新招的混号“于北子”的于东明都处得很熟了。眼看组里唯一的女孩子完成任务只怕很悬,四个男人都替王颖着急。

罗经理私下在黄凯军找他签字时道:“万一到了月底,差个一两K,我以前交给你维护的那些客户,划一个给她挂挂名,让她请你的客。”又道,“现在先别说,小姑娘刚入行,­操­­操­心吃吃苦头也是好的。”

黄凯军不是很情愿,但这是顶头上司,所以还是答应了:“只要我的任务够。”

二月八号,星期四。

考试周。

田帅在二教三幢一楼的三十人语音小教室105考英语。

二教的楼都是老建筑,走廊不算宽敞,两边的教室又都做了考场,所以今天跟班的江大钧跟武从云就可怜了,在走廊里站着。连开水房都不能去,因为太远了,会顾不到这头。

田帅现在除了上课,都不被傅审知允许出去逛街,更别提跟着明亮去酒吧了,每天窝在家里不是练琴就是看书,连健身房傅审知都不让田帅去了,嫌人多眼杂容易出麻烦,让田帅在家里练——傅审知一回来,他原先的军产房退了,这边的军产房则准备好了。因为级别够,是独幢小楼,带院子的。外面则是空军大院,­操­场游泳池都有。

所以田帅只好宅着了……

为了这个,田帅还琢磨着回头跟王颖算帐呢

可宅也有宅的好处——譬如这考试,田帅“唰唰”就­干­掉了,顺畅无比;完了田帅趴下了,枕着桌子睡觉,等在二楼考试的明亮下来叫他:哥儿俩说好了,好些天没见了,一起吃个午饭。

就在田帅朦朦胧胧真快要睡着的时候,英文老师与好几个学生都听见了楼外停车场——自行车停车场——传来一梭子“砰砰”巨响,不禁诧异。还有男生开玩笑地嘀咕“这么这么像枪声啊”,但都没当真。

下一秒,那个方向上传来了惊怖的尖叫,武从云蓦然推门进来,飞快拉起田帅。

设备关系,语音教室的桌子都是固定在地上的。武从云一看四下,当即把田帅塞到了讲台内侧,一摁田帅的肩。

田帅很郁闷,但却是乖乖蹲下了。

老师与学生不禁都怔了

而后老师赶紧蹲到了田帅身边,又探头问武从云:“要堵门吗?”

——用什么堵?凳子?

武从云微嗤了一声,没时间解释:“趴下别出声”掏枪开保险,去了前门。

此时江大钧已经进了教室,扶着腰间的枪套,关了后门,从窗子往外看了看,拔出枪来,示意几个学生躲到桌子内侧去,自己走向后门,紧贴着墙站在门旁。

武从云缓缓开门,关了手机的闪光灯,往走廊上拍了一张,看了看,给江大钧发过去,又拍了一张——这第二张照片却没看成,因为一梭子扫了过来,打飞了手机。

武从云也拔出了枪。

一教室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又一梭子斜扫进教室,角度关系,江大钧安然无恙。倒是一个学生被擦伤了胳膊。可那学生太害怕太紧张,埋头躲在桌子后,压根没察觉到痛。

后门外不远处传来轻微的金属“咔嗒”声——是换弹夹——伴随着厚实的冬款皮靴发出的沉重脚步声。

几乎同时,武从云与江大钧齐齐开门、开枪

次日,上午。

王颖在路边买早点时,照例扫了一眼旁边的报摊头条,却微微一滞,忙去翻了翻报纸,扫了一眼报道,而后就松了口气,破天荒掏了零钱买了一份。

不是“雌曼巴”的杀手。歹徒是帝国人,报复社会。

民众很高兴歹徒被当场击毙;但击毙歹徒的英雄的身份,又引起了一场沸沸扬扬的争论——同一所学校里,有仰赖助学金为生的,有带着保镖上学,帝国的贫富差距,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

不过也有人对此态度宽和的。因为至少这个喊着金汤匙出生的公子选择了留在国内上大学。比起无数移民国外的官员妻儿、国企高管妻儿,这种选择本身就说明了不少东西。

而无所不能的狗仔队记者则把田帅给人­肉­了出来,还躲开警卫们、保镖们,远距离偷Pāi成功了——就这么一夜之间

趁着田帅星期五去考试的时候

不过之后就没有新鲜报道了。因为田帅考试也考完了。

王颖随意扫了几眼各方观点,看了看田帅被偷Pāi的近照,莞尔乐了;而后王颖到了办公室,放下挎包就去敲了罗经理的门。

“噢,有生意了,嘉嘉?”

王颖笑而不语,递上了合同。

是个40K刀的合同。

这放在全公司看,并不算是大客户——但这是崭新崭新刚开发出来的客户所以这合同一签,四个轻年中年男人的下巴掉了一地,回过神来,起哄叫王颖请客。

王颖一口答应,又马上为钱包求饶,恳请他们“给我留点儿房租啊”。

于东明嚷嚷“真小气”,倒是罗经理“体察民情”,就近选了一家物超所值的火锅店。罗经理与老板是老熟人了,四个男人自己带酒过去,在包厢里狂塞了一顿。

王颖尽情饱餐了一顿,不过没喝酒——她还是“逃犯”呢于东明几乎是把酒杯往王颖手里塞:“嘉嘉,做销售的,怎么能不会喝酒呢?”

黄凯军跟着问:“是啊,我就看你打电话了,这也能签下来?”

宋时起微微撇了下嘴,往锅子里下料,没开口;罗经理一笑吃菜,也没开口。

王颖看了黄凯军一眼,微微一笑:“可能是因为我把产品说明书翻得熟吧。”又跟于东明道,“有些人天生会喝酒,可惜我不是。要是碰到客户会喝酒的,北子,你跟我一块儿去怎么样?”

于东明情况远不如王颖好,进公司三个星期,就开张了两个小单子。他学着王颖下功夫来着:给王颖献献殷勤跑了几回腿,而后跟王颖要了那些便笺全都一模一样照抄了一份,还问了王颖许多问题,又照着葫芦画瓢儿地整理了说明书。

然而于东明普通高中吊尾毕业,又一向逃课打架没心思读书,一下子啃这类资料,压根无法理解,只能死记硬背,这就十分吃力。所以此刻,于东明迟疑了一瞬,半开玩笑半认真道:“那谈下来的,可要算我一半”

王颖一口答应:“没问题。”

于东明反而怔了;而后他端过塞王颖的那杯酒,冲王颖一敬,二话不说,直接­干­了罗经理很意外,可他乐得自己手下多做单子,因为他有提成的,闻言抬起头来看王颖:“我作证啊?”

王颖由衷笑了:“一言为定。”又添道,“要是遇到我们两个也搞不定的单子,那就找经理。”

这回罗经理更乐了,举杯向王颖抬了抬,呷了一口。

接着就是春节了。

田帅陪了他爸爸几天,赶在大年三十之前,乘飞机去了他**妈那边。因为戴着帽子围巾,又是出门上车、机场下车,记者没发现。

其实,傅审知到了这把年纪了,眼瞧着田帅越长越像他,挺希望儿子在身边过个团圆年。可田帅又不怕他吼,傅审知明白留不住,叹口气,没有拦。

——因为傅审知早已经再婚。

继母比田旭大不了几岁,当年因为与傅审知的事,受不了舆论压力辞了职,之后就一直做了家庭主­妇­;到如今,已经与傅审知生了一儿一女,两个都在上小学。

这呣子三个与田帅见了面,那边是大的客客气气、小的又畏又恨;这边田帅也冷淡,虽然不至于欺负俩小孩,但眼见他们摔跤也未必会去扶一把——要看当时高不高兴、有没有心情。

如此,任谁来看都压根不像一家人。

而后很快到了三月份。

尽管中间休息了好几天,二月份王颖仍然一共做了66K刀的单子,拿了二千三的底薪与两千七百多的提成,又提交了晋级申请。

高级销售员:基本底薪两千五,销售任务每个月60K刀,提成比例百分之一。

正文04、消失(四)

继母比田旭大不了几岁,当年因为与傅审知的事,受不了舆论压力辞了职,之后就一直做了家庭主­妇­;到如今,已经与傅审知生了一儿一女,两个都在上小学。

这呣子三个与田帅见了面,那边是大的客客气气、小的又畏又恨;这边田帅也冷淡,虽然不至于欺负俩小孩,但眼见他们摔跤也未必会去扶一把——要看当时高不高兴、有没有心情。

如此,任谁来看都压根不像一家人。

而后很快到了三月份。

尽管中间休息了好几天,二月份王颖仍然一共做了66K刀的单子,拿了二千三的底薪与两千七百多的提成,又提交了晋级申请。

高级销售员:基本底薪两千五,销售任务每个月60K刀,提成比例百分之一。

而一进三月份,王颖比二月份还闲,每天到了公司,就坐在那儿打打电话接接电话,几乎好像一个接线文员,频率却远没接线员那么高。

于东明眼睁睁瞧着王颖就这样一个单子接着一个单子地签,虽然不是突飞猛进,但稳当当的,一旦出手成功率不低,不禁艳羡得要死,他倒也直接,拱着手“好姐姐”、“嘉嘉姐”地乱叫,马屁满天飞,贫嘴跑腿,明着跟王颖讨教诀窍;另外差不多每天都要嚷嚷一回让王颖请客。

黄凯军又不同,时不时酸上一句,偶尔甚至有些­阴­阳怪气的。

王颖并不藏私,因为别人无法像她这样高度综合提炼信息;但王颖不是手把手地教,只是给出要点;眼看于东明累得要死,颓丧了,也会鼓励一两句。

“嘉嘉,为什么我这么忙,任务还是没长进?”

“其实我刚来的时候,也很忙的。”

“有多忙?我现在一天十四五个小时都在公司”

“我没这么多。但我那是有效工作时间,你这是工作时间,不大一样。”

“有效工作时间?”

“有效率、有效果的工作时间。”

“那什么是无效的?”

“比如,给某些人跑腿。”

“嗨,是谁差我带外卖来着?那我下回不给你­干­了啊”

“给我跑腿是有效的,因为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告诉你一些东西。”

于东明乐了,又去接着打电话。

此外王颖每次都拿“我刚看中了个衣服”,“昨天发现有一双鞋很不错,就是太贵”这种话来打发于东明要求请客的玩笑。所以到了后来,于东明直接问王颖“昨儿又看中什么啦”。

而对黄凯军,若只是酸溜溜的话,或者打探,王颖直接就当没听出来,光明正大挡回去;若是说得过了,就漂漂亮亮回刺过去。

宋时起不参与这些,可他每天除了工作,就是看热闹,故而说他置身事外吧,他也没有。

三月八号,星期五。

早上。

于东明的电话比王颖多多了,忙得团团转。而王颖则闲得去问宋时起:“老宋,公司三八节不放假的吗?”

——这不是明摆着

“让罗经给你特批好了。”“罗经”是罗经理的简称。

王颖假装思索。

正在此时,于东明那边爆了一句粗口,吼了句什么,用力挂了电话。

宋时起吓了一大跳;王颖心下波澜不惊,不过王颖已经习惯了“刘嘉嘉”这个“人”的­性­格,当下夸张地拍着胸口,轻呼:“吓死我了”

宋时起一笑,瞟了一眼王颖的胸口,微微一撇嘴,忍了忍,没忍住,戏谑问:“这里头多少海绵啊?”

王颖睨了宋时起一眼——就像田帅睨她那样儿“哪里有海绵,现在都换水袋跟气袋了。”

宋时起被鄙视得哑然无语。

没一会儿,罗经理出来,叫了于东明进去。

于东明身量挺拔高挑,长得也不赖,肌­肉­亦有,是个典型的北方帅哥,所以他在公司里的小姑娘们那儿,人缘不错。做财务的陈芳递交了一份文件,顺路一溜烟拐过来问宋时起:“北子他怎么了?骂了客户?会被开掉的啊”

宋时起摇摇头:“这你得问我们经理去。”

罗经理没开掉于东明,因为于东明二月份做上了10K刀,这个月的开头又不错,是个苗子,能给公司赚钱,能给他赚钱——而公司条例里之所以有“不得对客户无礼”这一条,还不是为了创造利润?

不过,在周五下午的工作会议上,罗经理先说明了一下客户的恶劣,但接着还是把于东明劈头盖脑地训了一顿,做了教育范例。

末了张总监还总结呈词了几句,并且罚没了于东明这个月的底薪——没说提成。这样于东明才会有动力接着去做。

只是,两千块的底薪,按照初级销售的提成比例去赚,得做出六十七千刀的销售额度,才能赚回来……

于东明才十九,以前只在老家打过工,头一回出这么远的门,近些天又累死累活压力巨大,所以挨了这顿训,委屈得要命,只是强忍着没哭出来。

黄凯军散会后说了句“有事”就回去了,罗经理把于东明叫去了他办公室,见了宋时起和王颖,也一起招呼上了。

罗经理自己一坐下来,就示意于东明坐:“东明,你在大厅里吼客户,影响很不好。没开除你,是因为看你有潜力,能做这一行。但批评是免不了的。你想想,换成你在我这个位置,手下这么做,你会怎么处理?”

于东明脖子僵硬地点了下头。宋时起拍拍他肩。王颖倒了四杯水,先是罗经理,而后就递给于东明。于东明接了水,眼泪突然就出来了:“可是经理,这要换成是你——不,换成你儿子,被外人无缘无故地骂,你帮哪边?”

儿子与属下,这之间还是很不一样的。宋时起微一撇嘴,王颖也没应声,只是把第三杯水递给老宋,而后坐下了。

“那难道你以为,我一­干­了这行,马上就是经理了?”罗经理轻轻反问,“你仔细想想。”找出盒纸巾给于东明。

宋时起跟着劝:“没办法,客户嘛,只能忍着,当龟孙子。”又转而找王颖做例证,“是不是啊?”

王颖摇头:“小客户,骂骂咧咧没完没了的,我直接就放弃。中等的,那个——上上个月,一月份,不是送了你一个吗。”

“啊?”宋时起哭笑不得,“我还以为你真搞不定那家伙买的又不多,可却费了我好大的力气那要是大客户呢?”

罗经理脸­色­古怪了起来。

王颖“嘿嘿”坏乐:“欺负我是个小销售,我就给他找个经理领导出马,看他还狂不狂”

宋时起瞧了罗经理一眼,明智地没有问那个客户的签约情况;于东明也跟着瞧了一眼,破涕好笑:“嘉嘉姐,所以你让我去谈那几个客户?废物利用?”

王颖理直气壮地反问:“有客户给你还不好吗?你又不是用不着”

于东明没脾气了:“好,当然好”罗经理没好气,又极为好奇:“那你自己还剩下什么客户啊?”

王颖也不瞒,直接就道:“我发现我跟技术型采购比较合得来,互动顺利,所以我只做这一类的,并且打算尽量开发这一类的。他们不少是工程师出身,绝大多数不会乱骂人,谈合同条例清晰,不过对­性­能质量这些非常较真。”

罗经理不信了:“你桌上那两本书,真的看懂了?”

王颖点点头。于东明惊讶,嚷嚷:“那本蓝的是英文的”

王颖泰然道:“不是有网络英汉辞典吗。”

宋时起第一个就摇头:“那书我看着就想睡觉。行了,下回有这种客户,别忘了我就是了。啊?”

王颖一笑点头:“好。”罗经理抬手点点王颖,再点点王颖,却是无话可说,只剩无奈摇头。于东明皱眉:“这招我学不来”

“怎么会学不来?”王颖奇了,“别光盯着那两本书啊北子你­性­格开朗外向,嘴甜幽默,能吃喝会玩乐,气氛搞得起来,那你就该找适合你的采购。”

于东明豁然一击掌:“对啊”又困惑了:“可我怎么找他们呢?”

王颖一摊手,无辜道:“我不知道。”

罗经理失笑,摘了椅背上挂的外套:“好了,不早了,回家去了”

第二天,罗经理又把三四个不稳定的小客户拨给了于东明——不是罗经理好心,他自己打算腾出时间去搞定某位难缠的大客户,所以丢几个小的给属下填任务额度,连带“打个巴掌给个蜜枣”,鼓励一下于东明。

结果罗经理来交割时,正好见到王颖放着电话筒在那儿喝牛­奶­,间或低头短短应一声。

而电话里的客户正大声埋怨个不停,那声音从躺在桌上的话筒里传出来,连罗经理都听得到。

罗经理点点王颖,直摇头好笑,轻声问:“怎么,这个客户还是要的?”

王颖轻声回答:“是货运出了点小问题,他在抱怨,发泄完就好了。”

罗经理无语摇头,末了叫了于东明来看王颖:“学学人家的功夫啊。”

“我还以为什么呢,早知道了”于东明很不忿,“那不一样嘉嘉姐是女的,那些客户大多是男的,他们好意思说什么重话吗?”

“别找理由找找你自己的不足”

于东明就苦了脸:“我学了,学不来,真学不来”

中旬的时候,王颖招呼于东明陪她出去与南泽一个本地的客户吃了顿晚饭,回头果真把那个单子和于东明一人一半分了。

尽管如此,到了月底一汇总,罗经理讶然发现,王颖做了一百四十二刀多的单子,提成加底薪,有一万一千多了。

“你还要往上申请吗?经理没空儿,不过公司新出了销售代表。这个职位就是跟我一个级别的待遇,印的名片上也写经理,但只管销售不管人,可以配一个助理。”

“提成几个点?”

“浮动的,比较灵活。最低要做到一百千刀,提成千分之十四;一百五十,十八个点;两百,二十二;两百五十,二十六;如果能做到三百,那就三十,还另给五千块的奖金——不是刀啊四百,三十五,七千块奖金;五百,四十,一万块奖金。”

“经理,你就舍得我升职?不要我的‘孝敬’啦?”

孝敬是指经理从属下的业绩里面可以获得的提成。

“胆子肥了啊”罗经理两分恼八分笑,隔着办公桌指了王颖骂,“我舍不得有什么用还有张扒皮盯着啊”

“张扒皮”是销售人员背后对张总监的称呼。因为这位总监永远在给任务加码——不过他同时也给报酬加码。

于是四月一号星期一这一天,王颖正式用上了印着“客户经理”头衔的名片儿,并且有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很小,小得几乎就是一个大隔间,但至少可以招待客户坐下来,面对面谈了。

此时的王颖,千把块一身的套装,换成了千把块一件的薄线衣,与同等档次的长裤,一派明媚简洁而­干­练的OL风范。

而那双高跟鞋,也歇在了办公桌下面;取而代之被王颖穿在脚上上下班的,是舒适的运动鞋。两双,彼此轮换。并且,与高跟鞋一起,还有一双浅­嫩­绿­色­的拖鞋,也在办公桌下安家了。

张总监来参观过王颖的新办公室,眉头抽了一抽,冲那拖鞋努努嘴:“别让客户看见你穿这个”

王颖早已起身站在那儿“欢迎莅临”,听了笑眯眯点头:“不会的。”

张总监看了王颖一眼,似笑非笑摇摇头,就走了。

同一天。

田帅放学回家后,收到了王颖的邮件。来自一个免费注册的hotmail邮箱。

这令田帅十分惊喜,连忙打开来,一看邮件很长,田帅就去拎了瓶可乐拿了盒巧克力饼­干­,一边吃喝一边享用;可是读了没两百字,田帅表情一滞,忙不迭扭开头“噗”一声喷了可乐与饼­干­沫子齐飞,飙得满地都是。

田帅狠拍了一记桌子,怒气冲冲翻书包掏出了手机。

“小兔崽子,找死”

正文05、风云(一)

“喂,亮亮”

“­干­啥呀,我正写作业呢~”

田帅冷笑不已,从邮件里拷贝了一段排比句在网上搜,结果还真给搜出了原句——略有删改。“啧啧,情书写得很不赖啊”

“你在说什么呀?”

“滚少给我装蒜要不要我打个电话问问阿姨,这邮件是哪个IP过来的?”

阿姨是指明亮的亲妈。明亮是他**的长子,而田帅是他**的次子,并且兄弟俩隔的年份多,所以明亮的母亲年龄比田帅的母亲小了好大一截。

而田帅的通讯,包括手机、邮件、QQ等即时聊天软件这些,现在都被情报局监控……

明亮不怕他爸怕他**,这就老实了:“她正忙呢。我上游戏了,你来不来?”

“你什么时候也宅了啊,居然玩起那个了”

游戏当然不如酒吧好玩,后者的美女是直接能看到、能上去搭讪的。可惜明亮现在也被禁足了——安全起见,不让出门。

不过明亮的爸妈一边是公安局的,一边是情报局的,这“关禁闭”的地方,就跟田帅不一样。所以哥儿俩只剩通过电话“交流感情”,末了上游戏去了,在齐达他们那个公会里冒泡显身了一回。

明亮的游戏角­色­是个防御战士,抗怪的,组队下副本必不可缺的人物,买来的时候就已经成号,所以一登入游戏,很快公会里拉一个外面找三个,组成一个小队,去下五人副本了。

田帅又不一样,他的游戏角­色­是个猎人,可以带野兽宝宝当打手,是各种职业里最适合独行的。号也不是买的,田帅自己亲手创建,现在才二十三极半,在明亮的帮忙掠场之下,当初刚到二十三极,就抓了个热门的拉风宝宝——黑狮王“休玛”:猎人抓野兽宝宝,后者的级别不能超过猎人。

田帅上了游戏,打开任务栏看看,却是懒得去跑腿做任务;而后田帅带着狮子去拍卖行转悠了一回,百无聊赖之下,突然回到旅馆那儿,把黑狮子寄存了,自己搭乘狮鹫去了西部荒野,抓了只金灿灿的幼年血牙野猪,“嘿嘿”一乐,命名——“王颖”

不过这猪才十三极,抗不了二十几的怪,田帅就带了它去海边打十四五六七八级的螃蟹。

螃蟹是被动怪,只要没打它,它不会咬人。田帅从北边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绕开一窝一窝主动攻击的鱼人,悠闲地一个一个刷。期间打出来的螃蟹­肉­啊,蚌­肉­啊,都喂了“王颖”。

“王颖”来者不拒,给一个吃一个。

田帅一开始还喂得利索,后来丢一个就骂一声“你个猪”、“猪头”、“撑不死你”之类。

明亮打完一个副本,嫌累,也没心思再组队,跑来看田帅,见状无语凝噎,不知怎么就堵得不行,当即朝田帅丢了决斗的旗帜,想­干­掉那头猪——决斗­干­不掉玩家,系统强制保留最后一点生命力;但杀得掉宠物。

田帅不接,还抗议“要虐新人去对面啊,打我算什么”。

明亮更心烦了,在聊天软件里开了个独立房间,把田帅拉了进去:“那女人有什么好?瞧你这德­性­”

“杨静有什么不好?你又给分了。”

明亮无语了,有几秒没说话,田帅同样也没说话——他们倒也不是吵架,就是在女朋友这个问题上谈不拢。

一向的。

习惯了。

而后明亮招呼田帅:“走吧,下矿井去,我给你带宝宝。”

田帅就跟着去了。

满级的防御战士,下大*OSS二十冒头的矿井,光靠“伤害反弹”与“战斗中生命力恢复”就足够了。

所以明亮在前面胡乱招惹小怪,田帅就在后边儿溜溜达达跟着,有一搭没一搭翻翻尸体、捡捡东西。

两人很快清完了副本,在BOSS老巢的大船上,找到小BOSS厨师的那堆篝火,坐下来钓鱼聊天。

就在这个百无聊赖的睡前时刻,绿­色­的公会聊天频道里突然蹦出一条新消息——“乱了乱了快去看头条,纽约时报头条”

明亮嘀咕了一句“咋呼什么啊”,切出游戏点开了网页。

田帅无声坏笑了一下。

片刻后明亮一声惊叫:“外星人?不是吧?愚人节?哎你快来看,你说这是开玩笑还是真的啊?”

田帅“嗯”了一声,起杆甩上一条“新鲜的泥鳅”,不急不慢用烹饪技能煮熟了,丢给“王颖”……

等到“王颖”欢欢喜喜地吃完了泥鳅,明亮也回来了:“你怎么不去看?你早知道?”

田帅上好了加技能等级的鱼饵,下杆钓鱼:“你妈妈那边没风声么?”

“怎么可能你把做情报的当什么了”明亮愤慨,又道,“就算有什么风声,也轮不到我去听。有风声的,那是相关单位。也不可能到处乱传,互相讨论都很少,只是大家心里有数。”

田帅就没说话了。

明亮也有片刻没吭声,而后他道:“从王颖那儿知道的?”也不等田帅回答,就自己接了下去,“怪不得你突然就变深沉了。”

田帅无语了一瞬,微微不满道:“我怎么听着你这不是什么好话?”

明亮没回答,转移话题道:“话说回来,你对我也该装做很惊讶。忘了吗?我们的聊天也被看着呢。”

田帅轻声道:“你太小看你老妈了。”

明亮就明白了——知道外星人、并且消息来源与王颖有关,这两点,田帅已经被情报局问了出来,只是对外保密。

明亮没有问田帅还知道些什么:“那她什么时候回来?快了吧?”

田帅“嗯”应了一声。

以高中三年的熟悉,明亮听出田帅这回答含糊,但他没跟田帅细问——正如他所说,他们的聊天也被监控呢。虽然未必有人手有时间审看,可是至少是记录在案的——只是道:“她回来了,乱七八糟的事就结束了;要是没结束,她不会回来。”

田帅又“嗯”了一声。

而后明亮一半关切一半好奇道:“她走的时候带了多少钱?”

“四万两三千吧。我们两张卡,她都去提款机取了,有上限,所以一共四万。还有点现钱。”

“这够花么?”

“……”

“当生活费,省着点,每天吃食堂,衣服买地摊,能用三五年的。可在外面开销大,要租房子,还要乔装打扮避开人,车票飞机票……我看不大够啊。”

“……”

“不过,高校女生有那啥,出去卖——”

“说什么呢?”

“你以为我说的什么?我说高校女生有出去卖卵子凑学费的,怎么啦?你没听说过?”

“……够了啊”

明亮呵呵笑了。

田帅又好气又好笑:“妒忌你是赤luo­祼­的妒忌”又恨恨,“给我小心了明儿别让我碰上”

这还真是个有效的威胁。他们两人在学校里碰头时打个架,保镖都不会拉的,只管看戏。顶多帮着挡一挡视线,避免被围观。

明亮“哼”了一声;过了会儿,又问:“你就不担心?东躲西藏的,可不好过。贫民区是个什么样儿,你我都见识过,不是么?而且,万一要是撞上了找她的人,那就更危险了。”

田帅良久没吭声,而后又一条泥鳅钓上来了,田帅没烹饪,直接把泥鳅扔给“王颖”,起身搓了回城的炉石:“九点半了,睡觉了。”

田帅退出游戏的时候,王颖刚刚搬进了新的租房,打扫完毕,挂好了寥寥几件衣服。

一间单身公寓。

这幢楼整个儿还是新的,单身公寓是三十多的使用面积,崭新­精­装修,家电网线一应俱全,拎包就能入住;热水是管道统一供应,二十四小时。

月租一千八,付三押一。

小区物业由一家香江市的公司承接,放在南泽这一块的同行之间看,标准较高,保安的站姿手势等礼仪经过专门的培训,身高个头也有招录下限。往门口岗亭外一站,不说赏心悦目,至少瞧上去­精­神抖擞。

王颖先前的房子也是付三押一,如今刚好到期。因为过去几个月里赚得不错,而且只有吃饭与衣着两项开支,王颖留出备急的钱,余下的足以换房子了——越是租金便宜的地方,越是人员复杂,越受到街道乃至公安局的监管与注意。

公安局搞突击,不管是“扫黄”突击,还是“清理地下室”,统统都冲着租金便宜的底层去。

单身公寓?独立别墅?不查的。查个屁

当然,对­干­公安的这一行而言,这是一种正确的策略。“仓廪实而知礼仪,衣食足而知荣辱”,要查逃犯,要整顿治安,的确该找鱼龙混杂的地方。

所以王颖反其道而行之,换了更好的租房……

住处收拾好了,王颖冲了个澡,出来打开笔记本电脑——旧的华硕,今天下午张总监刚拿给她的,是从公司仓库里提的;连带鼓励了几句,要求业绩“再创新高”——上网看新闻。

而后王颖也看到了外星人的消息。

这令王颖笑了;笑过一会儿,开始搜索三大政体的国防部长等要员的最新讲话,并且浏览几个敏感地区的当地新闻。

正文06、风云(二)

接下来的日子,王颖除了多看了些新闻之外,过得与之前两个月差不多,悠哉悠哉,一点也不急。

原先的房子就租得近,除了第一天打的上班,以及间或下雨的时候叫个车,其余时间,王颖都是早上早早走去公司;晚上用够了电脑看够了书,七八点钟走回租屋的。

而且自从晋升高级销售后,王颖每天下午…几乎都会溜出公司。名义上是见客户,其实是去健身房了……就在公司下面,同一幢楼的八层。

罗经理一开始还信,后来没几天就明白过来,王颖不是真的谈客户去了。可遇到周五下午开会,王颖次次都在,从没让张总监问过他一句,没让他打电话找过人;而且下班后,王颖一般都会加班一会儿,虽然其实只是用用电脑……

所以罗经理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随口问过一次,见王颖一脸笑眯眯的讨好模样儿,摇摇头就没管了。

现在么,王颖不仅延续了下午健身的传统,还抛弃了外卖,开始给自己做饭了并且买的菜全是有机食品。

四月十号这天下午,张总监去健身房续卡——他已经四十冒头了,发福,工作压力又大,很需要锻炼。

结果看到了王颖。

王颖正在拳击台上揍得高兴,可怜的男教练又没戴拳击手套,戴的是“张开手”的陪练手套,而且工作职责关系,只能招架还不能躲,结果颇为狼狈,但同时却也很来劲,毕竟为这样的会员工作,比为彻底的外行工作有趣得多。

旁边台下有一个男教练正在拿毛巾擦汗,还有一个马尾辫女教练全神贯注看着台上。

张总监远远看了一会儿,暗暗惊叹,问身边的会籍顾问:“这是三对一啊?”

会籍顾问对这一幕已经很熟悉了:“没,一对一,台下那个男教之前跟那位女会员小比了一场,那个女教则是常跟我们那位会员对练的。她们俩玩得很好,那会员水平很高。您要过去看看吗?”

“不了,就是问问。”

张总监续了卡上楼去了。

……

次日早上。

张总监把王颖叫去了他的办公室。

宋时起看到了,一边­干­活,一边时不时瞥一眼张总监办公室的门。

十来分钟后,王颖抱着一袋子说明书出来了。

宋时起端起杯子就往茶水间去,半路“遇上”了王颖:“哟,刘经理~这是什么呀?”

同样叫“刘经理”,黄凯军的让人听着不舒服,于东明的不是特别大声就是特别甜腻,宋时起的又不同,充满了调侃,或许还有一些羡慕,但并没有太多其它东西。

所以王颖见宋时起过来挖八卦,并无不快,莞尔道:“他说这些东西我也可以拿去卖了。”

“全权代理啊那给你加待遇了没?”

王颖耸耸肩:“加任务了。”

张总监的一贯风格,加了任务必定加待遇——否则优秀的销售会跳槽的。公司有竞争对手呢,还离的不远。最近的一家,出门下楼,前面左拐,上楼二十四层就是宋时起顿时了然:“你肯定谈了个好价钱。前途大好啊不是还能招个助理吗,我看我来给你­干­得了”

王颖一开始时签的几个合同,宋时起好歹也是师傅,帮着查看过几次,所以宋时起知道王颖讲电话的嗓门虽然不大,讲价格的功夫却是不错的。

也因如此,王颖并不否认,只是一边走向自己的小办公室,一边朝宋时起的杯子努努下巴:“泡茶喝?我买了点茶叶,来一杯试试吧。”

宋时起本来只是玩笑,一看有料,当即跟着进去说了。

这天王颖把手头几个有希望签约的、但需要出差过去面谈的客户,交给了宋时起——安全起见,王颖才不要出门出差,更别提往那些军人站门岗的单位里跑了,她就窝南泽的华强北这一块了宋时起一看自己吃不下来,叫上了于东明。

王颖的条件很简单:谈下来了,第一个月算王颖的业绩,钱也归王颖;之后就全归宋时起和于东明。

销售之间抢客户的事情时有发生。王颖的小客户也不是没被别组的人捞走过;若不是王颖晋升得快,同组的几个没准也会下手。

而大客户就不一样了,王颖一个也没让别人动成。

这一是因为王颖保密工作做得好,二是因为在王颖专­精­式的客户开发下,那些采购都是一个德­性­——上来一开口就飙专业术语跟­性­能要求,而且时不时冒个英语日语跟德语,还往往口音不准,偏偏聊天输入却不会有错别字符。

这些采购其实不少是临时委任的,往往把交货时间也盯得很紧,反倒是价格不怎么讲。因为他们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是单位的,是军费,是专项拨款,只要没超额,贵点便宜点,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买到所需物品,按期完成任务,这才是第一位的

利润?他们才不管呢。

罗经理接了这些客户的电话,还能说上几句;换成于东明接起来,那就只剩“嗯嗯啊啊”了;宋时起和黄凯军,则处于两者之间……

宋时起对新客户挺有兴趣,但毕竟上了年纪,对出差有些发怯;而于东明则­干­劲十足,还问王颖:“嘉嘉姐,好姐姐,还有没有?大点儿的来一个啊”

王颖万分遗憾道:“罗经理一直很照顾我,所以——”

宋时起就笑了:“这几个不小了。再往上,那个级别的客户,是得经理去谈。北子,我们把这几个搞定,也很不赖了。那,这个也给你吧。让我去,路太远了。不过换成你,正好顺路回老家看看。”

于东明意外,感激道:“谢谢宋哥”

王颖按图索骥,从办公桌上的立式文件栏里捡出一份一份的说明书:“这是他们意向产品的说明书,里面注的是采用了这些元件的产品清单,复印一份带上吧,兴许有用。”

这主要是照顾于东明。于东明心里明白得很,忙忙起身拿过那些东西:“我去我去就行了。”

宋时起看着于东明出去了,看看手里抄的客户单子,掸了掸,问王颖:“这些可不比以前的,你真舍得?”

王颖失笑:“说真的,出差太累啦,我这个人呢,没那么大野心。没饭吃的时候,让我去跑,我当然会去;可现在这样,再让我去跑,我就懒得去了。所以老宋你多做点生意,我呢,也能拿一回好处,这有什么不好的呢?挺好嘛”

宋时起点点头,戏谑道:“主要还是照顾小于吧?”

王颖坦然:“反正双赢呗。”

宋时起瞧着王颖没害羞的意思,就不提这个了,仰在椅子里,看看墙上的帝国行政地图。

在那张地图上,帝国的许多城市,被王颖Сhā上了塑料图钉。有的是红的,有的是蓝的,有的黄的,有的是黑的。

地图旁边的空白处,画注着一串符号——黄|­色­圈圈》红­色­圈圈》蓝­色­圈圈》黑­色­圈圈。

宋时起心下有数,略叹一声,又转眼看了看王颖啃过的、新买的那几本专业书与语言书,失笑摇摇头:“我像你这么大岁数的时候,要是也像你这么­干­,现在已经是亿万富翁了吧?”

王颖笑了笑:“现在开始,也可以。”

“没那个心气了。”宋时起摇摇头,“实话告诉你无妨,我也自己开过公司,那会儿做的外贸,服装跟箱包。赚到了点钱,买了几套房子。后来同行多了,毛利润低了,不好做,公司半死不活的,上不去,还尽­操­心,我就把它关了,回头找了这家大的,重新当个销售。大公司做事规范,也不用什么都自己上,省心。”

王颖点点头:“怪不得老宋你心态特别好。”

宋时起一笑:“经历过了呗。我看这个行业啊,也跟服装一样。现在毛利还高,还有二十几个点——百分点啊,不是千分点再过两年就低了。前些年三十个点这样呢。”

王颖赞同:“现在就擦边的那几个利润还好看些。不过公司是按销售额提成,只是有个价格底线,所以也不用管太多。”

“这可说不定,没准哪天就改了”

正好于东明回来了,两人便不聊了。

四月中旬,全世界都知道了外星人修路经过太阳系。

而与此同时,各地的爆炸、枪击等案件数量明显上升,尤其几个敏感地区。

包括百慕大群岛。

王颖从新闻上关注着这一切。

不过这些都与博光科技有限公司无关。至少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公司也不消停。就像凑热闹似的,它遭遇了一场集体跳槽危机——南方大陆的麦欣科技有限公司,在南泽组建成立了一个分公司。

麦欣跟博光一样,没产品没研发,只是做中间这道买进卖出的事儿。所以它的分公司一成立,立马从同类公司那儿挖人。

比起博光,麦欣在提成上情况如何还不知道,但它至少提供较高的底薪,因为在帝国招雇员比在南方大陆招成本低。

以高级销售员为例,麦欣是五千,博光这里连三千都不到。

而且,作为一个新组建的公司,高级销售职位都空着,这对想更上一步的人而言,也是个难得的机会。

罗经理就跳过去了,从手下三五个人的小组经理,升到了区域经理,掌管三五个小组二十人上下——麦欣的销售结构与博光也不同,它是按照地域分组,一个大组针对几个省份,哪个销售小组负责哪个省,出差就专门往那个省里的几个市跑;而博光的是按照产品种类分,一个大组专卖一类产品。

两者各有利弊。

不过虽然存在这点不同,罗经理升职了是肯定的,而且他还把于东明给捎上了——而且两人都走得很不留情面,四月份的薪水提成全不要了,客户能带走的全带走了。

想来麦欣那边给的价格实在不错。

所以四月十五号星期一的紧急会议上,张总监脸赛锅底。

正文07、风云(三)

一个周末过去,同样是销售部开会,人居然少了三分之一。

会议室显得格外空旷。

王颖瞟了一眼老宋往上的座位。那儿本来是罗经理的老位置了。而现在,它空着。

王颖轻声问宋时起:“黄凯军也跳了?”

“不清楚。猎头找你了没?”

“嗯。区域经理。我想想自己没管过人,而且我那些客户,你知道的,工程师出身占了十之八九,那些研究所又是进去了难得出来的,他们一辈子都在一个地方­干­,认死理的多,换公司肯定不招他们喜欢,就没去。你呢?”

“也找了。让我去当个行省经理。我才不想替他们­操­心。而后又开了个大客户经理给我,那个免不了要出差,我也懒得去,还是买菜做饭要紧。不过那个职位设计,倒是挺适合你。”

“说过了,但提成不比这边高,就差了那几千块底薪,没什么意思。呆会儿我去跟总监表表决心,看看他能不能给我加了。”

“提成不比这边高?看来你先前跟总监谈的价格不错啊。”宋时起好笑,“不过照我看,没准不用你去问了——你想想啊,你要是总监,手下销售跑了一半,那第一件事是做什么?”

“……加薪?”

“是啊,肯定是跟总经理表明困难嘛就是不知道大老板大不大方了。”

就在这时,时间到,人齐了,张总监宣布开会。

两人便不交谈了。

张总监开篇第一句话,不是斥责,而是感谢,直接起身站着道:“今天还坐在这里的人,都是对公司特别忠诚的员工。我——张胜明——在这里谢谢大家了”说着他向下面深深鞠躬,保持九十度弯腰的姿势良久没有起来。

王颖意外,旋即不禁钦佩,与宋时起对看了一眼,抬手鼓掌。宋时起笑了笑,跟着一起拍手。

有人带头,其他的人便一同鼓掌。

大概是被这么多空位子刺激了,掌声还颇为热烈。所以张总监起身的时候,也有些激动了,脸涨红了三四分,重新坐下来时,嗓门大了一半:“我跟大家说句心里话,这个行业说大大,说小也小,抬头不见低头见,只要在这圈子里做,跳槽的人,百分之九十;但跳得太绝,对自己没好处,那是百分之一百大家想想,我在这一行的时间比各位都长,能没见过吗?当然,这不是一天两天能看出来的,今天就不去说它了——今天要说的,是公司的新待遇”

底下一阵低低的欢呼。

“初级销售,底薪两千六百;中级销售,底薪三千六百;高级销售,底薪五千二百”

分别比麦欣那边高了一百、一百、两百。

麦欣大规模挖人,这边走的销售也有想带熟人过去做班底的,所以那边底薪早已经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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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08、风云(四)

整个公司被挖人的,其实不止销售,只不过销售的灾情最严重罢了。

所以人事部也受到了总经理的施压,不得不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作了起来。

这样到了周四,第一批销售就进来了。

张总监亲自参与了面试,新上的三个大组经理也全到了。康强抢走了新进人员里唯一一名真正的美女;作为补偿,其他人康强让王颖与胡忠杰先选。

至于其他缺人手的大组经理,毕竟缺口小一点,或者在余下的里面挑合意的,或者不满意,那就等下一周了。

王颖选人的方法很简单,先看过­精­神面貌,坐立举止,而后只有两个问题:“能接受出差、加班吗?以前强度最高的工作,是什么情况?”

时间紧迫,没条件去挑别的了。何况忠诚度这个东西,就算是同一个人,也因时、因事而异的。

周四这天招完人,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十一个新人,两个是做过同类销售的,三个做过别的产品销售,余下六个以前没有这一行的经验。

这里面六个能喝酒,三个当过兵,其中一个是两者兼具。

齐经理就追着王颖喊:“九个条件达标,算五包啊”

王颖一口答应了,把人带回销售部,让整个大组去会议室开会,拿了四百块钱派宋豪去跑腿:“我不懂烟,怕买了假的。宋豪你常在抽的,帮我买五包中华吧?多谢啦”

宋豪平时可不爱­干­跑腿的活儿,但一级经理的位置还没到手,今天他倒觉得跑个腿也不错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于是接了钱下楼去了。

王颖则召开大组会议。简短欢迎新同事之后,王颖二话不说,­干­脆利落分配事务:“暂时第三第四小组先不组建,新来的全并入第一、第二小组,一组六个,二组五个。两位组长辛苦一点,负责带人。”因为高级销售们要忙着拼业务、争夺第三第四组的小组经理职位,相对而言更忙;而其他人自己的业务都不行,虽然能教基本流程,但没有榜样价值,对新人产生不了上进刺激。“明天大家熟悉一下公司;这周周末,也就是后天、大后天,新人进行礼仪突击训练,我来上课。公司的确没有加班费,但我包午餐。老销售要来的,也热烈欢迎,同样待遇。好了,散会”

四月二十号,周六。

农历谷雨。

最近局势越来越紧张,小型恐怖事件频发,朱大的交响乐团取消了原定的出国交流汇演,周六不再排演。

不过田帅周六早上还是要练琴——去霍老师家里练,由保镖悄悄地送过去。

这天早上田帅到时,霍老师兴致正好,在书房里踩着踏板弹钢琴,是即兴的,一边还和声唱歌。不过没歌词,全是“啦啦啦啦啦”。

田帅远不是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了,可还是微讶,因为这么早出现这种情况的并不多。

余老师给田帅开的门,冲田帅耸耸肩,又好笑又无奈:“早上起来看着天气好,去楼下转了一圈,买了俩包子回来,吃饱喝足就突然发大兴了,就变成这样儿了。”

琴声与歌声一顿,霍老师嗔道:“外头那个谁,你说我什么呢”而后又继续弹唱了,毫无滞涩。

就仿佛林间的风,一阵接着一阵,中间那点停歇,再自然不过。

田帅乐了,孙友良憋笑,李伟扭头看客厅的吊灯。

余老师就很有些不好意思,“呵呵”笑着示意田帅他们进去,自己拎着个竹蔑提篮——不是他老式,是为了环保——出门买菜去了。

孙友良与李伟熟门熟路在客厅沙发里坐了,安安静静,存在感极低。

田帅去了书房。

霍老师见了田帅,停了唱歌没停钢琴,下巴一扬,示意田帅一块儿来。

田帅紧了弓弦,拎出琴,轻轻试过音,因为每天在用,也没经过长途颠簸,并不需要校音,于是候了个小段落结束的机会,跟上了。

一开始还不错,后来霍老师越弹越高兴,华彩连连,田帅兴致没起来,也没暖手,就觉得吃力,悄悄给停了。

霍老师也跟着停了,看田帅。

田帅不禁窘愧:“对不起。”

“这有什么。上次就拉得不错啊。今天没心情?”霍老师并没责备田帅,招招手示意田帅坐到她身边,“怎么了?”

田帅搁下了琴与弦,挨着霍老师坐了下来,想了小半天,好多不能说,只剩下一句话:“最近消息挺多的。”

“担心王颖?”

“唔。还有就是,如果局势紧张,甚至军管了,法学这个专业,还有什么用呢?”

霍老师轻轻一点头,想了想,安慰田帅:“怎么会没用,可以去当纠察兵啊。就是管军人的军人。”

田帅哭笑不得。

霍老师看看田帅,有些不好意思:“不行吗?我也搞不清楚这些。你没近视,身体也健康,不能当兵吗?”

田帅莞尔,道:“以前的病历,总是有影响的。当然,一定要进,进得去,不过也就混口饭吃了。可我不喜欢当兵;而且,她也不会高兴我去吃皇粮的。”

“她不会同意你去?”

“不是。但她的资产都不在国内。何况,进了军队,人就得——怎么说呢,‘格式化’了。”

霍老师点点头:“那你想过拉小提琴吗?”

田帅没立刻回答,只是看向霍老师。

霍老师微微无奈,认真道:“你可以的。完全可以。”

田帅不好意思笑了笑,点点头。

“业余十级,考过的人很多;但考完

过了一两年,还能把练习曲拉得很好的,就少了;这里头表现力好的,更少。所以你可以的。而且,我的意思,不是说你一定要有多出名,就是去当一个专业的演奏家,有什么不好呢?进呢,可以做商业表演;退呢,当个中小学音乐老师,或者自己带学生,这总没问题吧?再不济,也可以去当个文艺兵。”霍老师乐观道,“何况,政法学院的课程,我知道的——每天安排出两个小时,还是没问题的,所以你也不用马上就放弃法学,就是少玩一点。可你现在不是不能出门吗?本来就没得玩呀。再说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田帅开始郑重考虑这条路,到底还有一些犹豫:“我考了十级就没怎么下功夫练了,只是每天拉一点。”

“又不是明天就去考了。”霍老师好笑,“你呀,你要对自己有信心。你的听辨不错,节奏也好;乐理嘛,复习一下,不好也难。而且啊,你以为专业学生能练多少时间?有效练习,每天最长也只有两个小时这样;再多的话,超过一星期,就会适得其反。对技巧或许有点好处,但对表现力其实反而有害。因为人的本­性­在那儿摆着,会厌倦。不信你试试,别说一星期一个月,就一天里面,全神贯注练足两个小时,再叫你拉着玩,你也不会想要玩的了。”

田帅就听进去了:“也是。”

“每天在家练吗?”

“练。一节课这样。最起码温习指法,多了就没上限了。”

“这不就好了吗来,自己选一首。”

田帅起身重新拎起了琴,下巴一夹,思索了一瞬,瞅霍老师:“选什么啊?难一点的?”

“嗐”霍老师不满,皱了皱鼻子,“别管难度,最想拉的。”

田帅沉吟了一瞬,架弓开奏。

一曲结束。

“自己改编的?”

“嗯。”

“我不知道这首歌,可能听过也可能没有。不过——”霍老师看着田帅的眼睛,认真道,“她一定会回来的。”

“这都听得出来啊。”田帅感叹却不惊讶,赧然乐了,“是《Ibelieveinyou》,一支流行歌曲,英文的。其实我就是想拉最后那句‘There′eveIbelieveIbelieveinyou.’”

霍老师无声绽开了眉眼,连连点头,末了望着田帅的眼睛鼓励他:“SodoI.”顿了顿,不大确定道,“还是SoIdo?”

田帅亲身体会到了余老师的烦恼兼乐趣:“两个都合用,但意思不一样。老师你想说的是‘我也相信你’,还是‘我也相信她’?”

“当然是前面一个了。差这么多吗?”霍老师狡黠笑了,“那好吧,我不想说第一个了——我两个都想说”

田帅:“……”

“到底哪个是哪个啊?”

“……”

田帅对霍老师束手无策的时候,王颖正在料理她的属下们。

新进的十一个都到了;路培培与陈雨两个小姑娘也赶过来了,就是陈雨瞧着并不怎么想来。

这些是王颖预期的。

老赵与张鑫没来:老赵要消化一些客户,因为与跳槽的同事竞争,保住那些客户难度不小,陪了小心当了孙子搞不好还要打价格战;而张鑫业务本来就不怎么样,短期内没有上升空间,于是没有动力。

这两个王颖也不奇怪。

冯玲却是来了。

王颖对此感到有些意外:“玲玲,你的着装言谈都很专业啊,在我们公司那么多销售里面数得着的,我是没办法,你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正文09、风云(五)

衷心的夸奖总是令人振奋愉快,更何况是来自上司的。

冯玲就乐了;乐到末了,叹了口气:“我以前在学校里上过礼仪课,可惜没好好听,十分里面没学到五分。工作了才知道多可惜,今天来补一补。”

王颖亮出一本配图的礼仪教材,大众书:“我就打算按着这个来,比不上学校里的选修课。不过你既然来了,就别溜了,当一回助教哈”

冯玲要过王颖手里的书,翻了翻:“哎,我们老师就是这么给我们讲的”仔细看了书名,“我也去买一本。”又道,“当助教好啊。不过有工资嘛?”

“发钱?没有。午饭便当,有。”

“不是钱。那个,我们组还差一个人。今天明天,我都过来给你当助教;到了月底呢——能不能让我先挑啊?就那么一个不过,也可能是两个。”

“不是来蹭课的吗,怎么一眨眼就变成‘给我’当助教了?玲玲你谈判很厉害”

“嘿,成不成?”

“成一个没有问题,两个——我这里没什么不肯的,可还有老赵他们。”

“帮帮我呀,你看我组里就两个能­干­活的,到时候还要走一个”

“嗯,也是。嗳,不对,你自己不算吗?”

“可跟老赵还是不能比啊。”

“没有啊,我看你们业绩差距不大。这样,你到时候要抢得快。明白不?成不成就看天意了。”

“你一定有办法的”

“我有什么办法,关键是别人想要跟你啊。”

“噢~~~”

“噢什么啊,明白了?”

“嗯”

两个年轻的白领女人一本正经握了握手,而后嘻嘻哈哈笑得花枝乱颤。

旁边的十一个新人,八个是男的,五个看直了眼。

最后,四个高级销售来了两个,还两个都迟到了。

是庄兰与方朝阳。

这两人一见对方,庄兰就恼火,问方朝阳:“你不是说你不来吗?”

方朝阳只是笑:“我说过吗?”

“说过了”

“噢,那就是忘了。你可能不知道,我这个人记­性­不大好。”

他们虽然压低了嗓子,王颖却耳聪目明,还是听了个清楚,不禁对此感到无语,但也没什么好训的,招呼了他们一声,就不管了。

而后这两人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脸皮没厚到Сhā队加入进去,就悻悻然离开会议室,去了自己座位——私人企业,名义上是一周工作五天,其实周六加班是常事。这与采购部做询价的要按着供应商的时差打电话过去,也有关系。

不过加班虽然没有加班费,做出了业绩却有提成,所以抱怨归抱怨,该来还是照来。

王颖继续给十三个新的­嫩­的陪站。冯玲在他们背后挨个看过去,帮着矫正不足。主要是腰与肩膀的“横平竖直”。

突击培训是八点开始。到了早上十点一刻的时候,王颖供应了一顿牛­奶­、矿泉水与苏打饼­干­做上午茶,休息半个小时,接着来。等到了下午一点,王颖才宣布去吃饭,却不是肯德基麦当劳之类,而是进快餐馆点小炒;到了餐馆门口,列队讲话:“今天这顿饭,不仅是吃饭,还要学习进餐礼仪。”

就有低低的嘟哝,也听不出来说的什么,只听得出来是女人的声音。

王颖转头看过去,那杂音立马又消失了。

“只是中餐而已,不是西餐,还远算不上难。大家想吃什么,尽管点。我只有两个要求。第一,是像这个人一样——”王颖扬了扬手里的书,“‘好好儿’地把午餐吃进肚子里去;第二,是不许浪费,谁点的谁负责吃完。最后,吃完饭,休息到下午…,再开始上课。好了,有什么问题吗?现在提出来。”

没人举手。倒是有人摇头示意没问题。

“真的没有?”

稀稀拉拉的“没有”。

“听不清楚”

这招当兵的最熟悉,三个退伍兵笑了两个,一个直摇头,当即大吼:“没有”

“这里有十三个人上课的,还有一个助教哈,我怎么只听到三个人的声音?午饭就在前面——大家真的没有问题?”

冯玲抿嘴乐。十三个新的­嫩­的终于一齐喊了一回:“没有”

“大声点”

“没有”

“吃饭。”

下午过了一点,商业区的餐馆就空闲了许多,很顺利地要到了两张桌子。一伙儿吃饭的时候,王颖几乎没坐下来过,手把手地一个个教,主要是坐姿:“放松,没事。我不会吃了你的。”

然后等吃到一半,王颖宣布:“好了,余下的你们慢慢吃。记住,…整”去结了帐,自己先回公司了。

冯玲早吃完了,帮了会儿忙,见状也跟着先走了。

她们两人一离开,马上就有人嘀咕:“真是消化不良”可也有人心里佩服,暗记不语的。

接下来的下午…到五点,与上午一样,按部就班学东西;次日也是同样安排。

其中,第一天的午餐,大家还拘谨;第二天的午餐,几个囊中羞涩或者想占小便宜的,厚着脸皮一人点了两盘­肉­——譬如一份排骨,加一份五花­肉­。

王颖见了只是一笑,什么也没说。

此外,王颖提醒每个人检视自己的仪表,回去做一些“必要的准备工作”。主要是几个男销售的头发留得太长了,还有几个女销售没有化职业淡妆的习惯。男女都有的问题是手,也就是指甲的修剪与清洁。

最后是服装。招人的时候,有些个穿着体恤牛仔裤就来面试了。王颖明确要求周一上班,一律正装。

“我没钱啊怎么办?”

“身份证拿来抵押,我借给你。没要求穿牌子货­色­,整洁­精­神就行。一件衬衫一条西装裤,三百块够不够?”

就这几句,没人再有意见。

同一个周末,康强与胡忠杰也趁空进行了特训。

因为王颖包午饭,他们俩不好没动静,还把王颖埋怨了两句。其中康强两天都叫了外卖;而胡忠杰没管午餐,但周日晚上请客,让参训的人大吃了一顿。

接下来的一周,过得像打仗。

张总监上火,嘴角都烧得起泡了。

倒是王颖,其实还是原样——新人都交给老赵与冯玲了,业务有四个高级销售在拼搏,王颖只要开拓好自己的客户就行了。

而且王颖交新人的时候交得很隆重、很高兴先跟张总监打了个招呼,得了张总监欣然肯首,就让十一个新来的列队去见了张总监,并且一个一个叫出他们的名字,把他们介绍给张总监,最后与他们一起向总监问好。

张总监鼓舞了几句,挨个握手,最后夸了王颖两句,让王颖把人带回去。

整个过程没花五分钟。

办公室门一关,张总监就摇摇头;想了想,又失笑点点头。

而外头大厅里,王颖正兴高采烈,或者确切而言,幸灾乐祸地向一二两组的一级经理做交接:“老赵,玲玲,我已经把他们的外在都料理好了;现在开始,他们需要提高内涵——这就要靠你们了”

老赵:“……”

冯玲笑了:“当然,我会好好带他们的。”

这一个星期,田帅除了原本的上课写作业之外,每天早晚各练琴一个小时,晚上还温习乐理。

不是随手练习,是针对­性­的、分阶段的技巧练习。注意力高度集中,疲累程度直追期末考试。

不过田帅还是蛮有信心的——虽然不能说“十分”有信心。

这当然要感谢霍老师,此外也要感谢上学期的期末成绩。

或许因为宅在家里的时间多了,或许还因为跟王颖一块儿写作业效率明显较高,田帅的期末总成绩进了系里的前百分之五。

这是田帅从来没有达到过的名次

——他高中成绩以高考与几次模拟考为最好,也就前百分之十左右。而且那里面有高价家庭教师的功劳,田帅清楚自己占了很多别人没有的物质优势,自觉考到前百分之十,已经挺丢脸了……

可上学期的情况完全不同,压根没有任何辅导老师所以这一回,田帅突然发现,他好像用不着怕他那些高分同学、行省状元行省榜眼行省探花哦?

只要肯下功夫

只要静下心来

照此可知,既然乐感挺好,那么技巧也就是

一个时间与汗水的问题。

同样是这个星期,王颖按照之前做功课整理的潜在客户资料,挨个打电话——原来王颖柿子挑着软的捏,只打有把握的电话;而且王颖毕竟不是要在这一行扎根了,所以先前,只要做到了足够晋升的额度,王颖就收手了。

可现在不行了。

一个大组,月销售怎么也要一千K刀——其实平均到每个小组,也就是一个一级经理,加两个高级销售的事儿:每个小组要二百五;一百加两个六十,这就了有两百二了。还有三十,一般不用看其它人,光一级经理的超额就足够了。

而这一千K刀,并没算二级经理自己的业务。

手下这个月是指望不了了,下个月也悬,下下个月还悬,所以咯,那就自己想办法呗张总监也知道这个月“半空架子”第三大组要做到一千K刀,很有难度,否则他怎么会许诺达到了就有奖励?

王颖没选择下力气抓新人——皇帝不急太监急,抓不出来的;王颖选了发扬自身优势,发扬自身优势,还是发扬自身优势。

毕竟,这个客户群,完全符合王颖的“安全需求”。

因为,即使都属于军事编制,采购与采购,也有很大区别。

寻常的地方驻军,战略需要,或者地方上防洪防涝防汛的需要,这个镇子放一个连、那个镇子放一个连,连队里自己配有炊事班。这样的炊事班,采购的开车出去买东西,不说回扣如何如何,抽两包好烟怎么也是有的。

可换成有任务在肩的研究所,又不同。

这些研究所,是帝国科研的顶尖前沿,卫星他们搞,飞机他们造。规模大、部门多,分工明确、监管严格。有的单位,在办公楼内行走,都不止警卫站岗、刷卡对人,还要两个或者两个以上的人一起,保密、避嫌,这就更不用提出门了这种单位里的采购,一者不是招了人就能做的,得懂技术。毕竟做的东西高­精­尖,买的零件也高­精­尖,不肯下几本专业书,压根不懂所以往往是工程师里面转过来的。

二者,他们很少有爱出差的。因为出差不可能是一个人。互相监督之下,拿回扣的难度太大了。辛苦跑腿就那几块差旅补贴,值个什么?

就算瞒过了同行的或者拉了人下水,揣了钱回来,大家都住在一个大院儿里,门口持枪的站岗,幼儿园小学连带菜市场,全在里面不在外面,连今天多买了两斤羊­肉­也能有好些个人知道,这钱有地儿花么?

王颖找的就是这一类客户,并且只有这一类。

给他们寄样品,跟他们侃技术,听他们怀旧,拍他们马屁——“噢,你们那儿啊,我知道,歼20就是你们做的”

这些采购

大多挺高兴网络成熟,快递普及的。因为这意味着他们的工作更轻松、更省事了。人到中年,上班接接电话、下班看看孩子功课不好么,谁乐意天南地北地跑啊赶上王颖这个对技术­性­能一清二楚、办事条例分明­干­脆利落的,下起单来更是痛快;再听王颖问他们哪里还有需要的,想想最近的项目,就把有任务的同类单位的电话报给了王颖。

而赶巧的是,或者说,没什么奇怪的是,最近这些单位的任务都特别多……

王颖对此毫不意外。

上头风云涌动,下面泥水翻腾啊。

——那麦欣,不就是冲着这个机会来的吗?

……

这样到了月底,王颖一个人做了六百八十多K刀的单子。

四个高级销售也争气。蒋志咏后来居上,黑马突起,做到了一百二十多K刀。不过王颖为了树立威信,把自己的总额做进图表里给他们看了;结果望着王颖的额度,蒋志咏兴奋劲儿跑了一大半,只剩哀叹的份儿。

宋豪遇到了些麻烦,不是很顺利,但以前的客户垫着,也有九十一。而待到最后几天时,宋豪向老赵敬了烟;老赵却不过,反正他自己的够了、回头提成能要回来,就拨给了宋豪一笔单子,凑到了一百零一。之后宋豪又找了王颖说好话,请王颖帮他,下了保证下个月能完成任务——毕竟没有他,别的大组也有高级销售想上来的。

这种情况,换以往是不能升一级经理的。但现在缺人,又不一样。王颖心里清楚,答应宋豪尽量在张总监那儿争取。

而老赵自己与冯玲同样没闲着。方朝阳跟庄兰则闹了些口角,但两人的正事都没耽误,一个七十多,一个八十不到点。再加上张鑫顺利完成了中级任务,陈雨和一个做过同类销售的完成了初级任务,末了汇总下来,第三大组一共做了一千五百零九K刀。

合同都是签一份、过目一份。所以王颖汇总完毕,喜滋滋拿去向张总监报告。

张总监对宋豪的事为难沉吟了一下,道:“这个成绩差了点啊,最后这笔都有十分之一了。不过,看在你的份上,我就给他一次机会他下个月的销售任务,你要负起责任来”

王颖暗骂“太假了”,笑眯眯连声谢过,末了要求发奖金:“总监,好消息来来来,我等米下锅。”

张总监盯着那“1509”四个数字半晌,又是欣慰,又是苦笑,末了无奈点点头签个人支票给王颖:一万八千一百零八块“这个不止我们组有吧?”

“嗯。每组都有。要求不同,毕竟你们是‘重灾区’。”

“对啊对啊,我们空了一多半”

“这钱你打算怎么分啊?”

“不大好分啊。一部分分掉吧,老赵跟

玲玲带新人,给点辛苦费;晋升的都来一点奖励;再按销售额分一些,新人里面开了张的,人人有奖。一部分呢,请客一顿。剩下的,下个月还得忙呢,给他们包午餐吃完拉倒”

“奖金算我发的?”

“要不,还是说公司发的吧?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

张总监点点头:“这样不错。那我就放心了。”

王颖坏笑:“噢对了总监,下个月我们接着赚奖金啊”

张总监无语了一霎那,笑道:“下个月指标不一样了,统统往上提五百K刀。”

四月三十号周二。

这天的晚餐,第三大组的销售从上到下一起聚餐。

王颖点了老赵去兑支票,嘱咐老赵记得搭配一些五十的十块的;跟余下的人七嘴八舌讨论了一顿,就近选定了一家较有档次的福至酒楼,打电话过去订了一个两桌的包厢。

要刺激销售们的业绩,去好一点的酒楼吃一顿,告诉他们努力一把以后天天来这里,是个不错的选择……

“要发钱啦?”

“是啊”

带人的辛苦费按照人头来算,每个值一百块,所以老赵拿五百,冯玲拿六百,“收了钱管到底啊”,一共一千一;七个新进来的开张了,不论多少,每人两百的红包,一共一千四;宋豪与蒋志咏的晋级申请张总监签了,每人五百,“下个月不行了奖金还给我们啊”,一共一千。

三项总计三千五百。

而后有业绩并且达到了初级任务15K刀以上的,均按业绩给奖金。不看四月份的职务,只看四月份的成绩。每K刀五块钱——也就是比千分之一点的提成少一块——不足五十的零头,抹下来请大家吃饭:一百三十算一百,两百八十算两百五。

这项总计七千一百。其中王颖自己就占了三千四百。

说起来,完全按照业绩分的话,这笔钱里面,王颖有八千多块。不过不算这一笔,王颖光提成具有十六万多,还有一万块的奖金,所以王颖不在乎吃点小亏。

对此,人人艳羡眼红,但没一个说得出“不该拿”的。

两桌酒席连带饮料四千二百多。

个人支票手续费一块钱。

最后还剩下三千三百零七块,王颖公开交给老赵保管:“明天起,老赵你就是我们的超级大厨啦午餐叫什么,你拍板,吃完为止”

老赵才懒得掌这种琐碎的小权可他还没回答,大家已经哄然应了,老赵眼看不好扫众人的兴,想想能按着自己高兴选餐也不错,就笑呵呵点了头。

最后是新人分配的问题。

与其让四个一级经理私底下找她要人,浪费时间大堆抱怨,最后人人觉得自己没受到照顾,人人都记恨他,不如让他们自己在这里抢人。

所以王颖直接道:“四个经理都已经到位了,老人就不挪了,有特殊情况的,私下自己来跟我说;现在把新人分配一下。主要看自愿,有问题就协调。”

冯玲抢着道:“我要高栋跟詹玉柱”

王颖就看这两人。

詹玉柱受宠若惊,忙不迭点头:“谢谢冯姐看得起我”高栋犹豫了一下,看看蒋志咏,对王颖道:“老大,我想去三组。”

“当然可以。”王颖安抚了冯玲一眼,对蒋志咏道,“志咏,那高栋就交给你了。”

蒋志咏笑了笑,没什么得意的意思,倒是看了冯玲一眼,而后才道:“好。”

王颖嗅出了一丝暧昧的味道;不过办公室恋情可不是什么美事,何况还是竞争对手,王颖就只当没看见。

而老赵趁机Сhā嘴:“我这里简单,也没别的——陈峰是我带的,留给我就行了。”

宋豪懊恼嚷嚷了起来:“哎,老赵,让你给抢先了你有庄兰,有张鑫,有路培培,我可是白手起家说不得,今天要厚着脸皮跟你抢人了”

老赵意外,恼火指着宋豪点了点,可毕竟只是一个能喝酒的新人,远没到撕破脸皮的地步,所以骂了一声“你个小兔崽子”也就不说什么了。

宋豪连连告歉,与陈峰道:“陈峰,过来帮帮兄弟我怎么样?只要你肯吃苦,半年,包你做到高级我这话放在这里,大家作证”

陈峰看看老赵与宋豪,骇笑了笑,一脸为难地看王颖。

这其实已经有选择了。王颖微微一笑:“你自己决定。”

陈峰就跟老赵说了“实在很抱歉,赵哥”,选了宋豪:“我去四组。”

正文10、风云(六)

地上灯火璀璨,天上星子寥寥。

这一晚散场时,已经九点多了。

王颖找了个空档,安慰了冯玲一句。

冯玲倒也不伤心,只是气恼:“他以为人家会把客户给他么,没错,我是指望他顶业绩,可我打算教他的东西,别人未必肯教”

王颖对此不予置评,而后看着大家协调好了男同事怎么把路远的女同事送回去,就自己沿着大街走回家。

很近。

悠然步行,不到十分钟。

黑西装白衬衫的保安浓眉大眼,站在门岗外,看到住户而且是个年龄相仿的女住户回来了,当即亮出了一个明朗的微笑,抬手示意岗亭里面的同事开路栏。

王颖回了个微笑,进了电梯按了“23”,对着镜子里孤零零的自己,抱臂往后一倚,又笑了笑。

田帅除了身高长相九十分,也就一个心态还能打九十分,其它的,论家庭背景物质不缺但父母离异,论勤奋刻苦顶多也就七十分,论脾气更是勘勘六十……

可跟这些同事一比,王颖突然发现,田帅真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所以,为田帅准备一份生日礼物吧?

那不是很难。危险­性­嘛,与在公司里上班相差无几。

五月六号星期一的时候,博光的总经理江先生终于露面了。

宋时起私下里告诉王颖:“肯定是在澳门玩够了,回来了”

“你怎么知道的?”

“嘿,他不认识我,我还不认识他嘛好歹在华强北混”

召开了一个全体员工会议之后,这位挺着个啤酒肚、五十来岁的江总经理,又召见了财务部门的管理人员,而后分别是行政人事部门的、采购仓储部门的,最后才是销售部的——这个公司就四个部门,有销售没市场。不是国际标准的结构,是本土私企的典型。

王颖年龄最小,进去就占了末座,悄然敬陪。

张总监做了简短报告,江总经理“唔”了一声不置可否,态度不冷不热,只是让在座的人对公司面临的困境发言。

王颖心里直嘀咕“要不是你老把利润全往自己兜里揣,还懒得优化公司结构,销售怎么会出这么大问题”,面上却装着无话可说,低头不语。

但大老板要求发言,不能不说。于是老成的几个先开了口:“现在这个形式,一致对外嘛联邦和联盟对帝国的武器禁运,不说解封,闸门提高一点,放松一些,肯定是有的。这样一来,我们这个行业,前景随之更加广阔,我个人认为,很值得下功夫去做——但有一个关键,就是那些新产品,我们要弄到货源。至少不能比麦欣的差了。”

“我也同意。而且麦欣会进来,别的国外贸易公司也会进来,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我们有本土优势,但说到底,还是要有东西可以卖。”

江总经理点点头:“很好,说得很好。还有没有?”

胡忠杰是本科生,而且是一本,学历在公司里面属于最高的几个人之一了,当下举手示意:“还有就是,销售这边,提成可以再高一点吧?或者设置一些奖金。另外,如果能把客户像麦欣那样分区也不错。这样各区的销售在自己的地里下功夫,就不会互相竞争甚至互相冲突了。”

王颖依然不吭声——这胡忠杰是想再往上一步呢。走了张总监,资历使然,张总监的位置也难以轮到他;可公司一旦改制,他就有机会了。

“很不错的想法。还有没有?”

“没了。”

江总笑了:“好了,大家都谈得很到位。现在我说一下公司的措施。产品采购方面,麦欣的产品库里,的确有一些是我们没有的,我已经给采购部下了要求,要他们这个月内拿到这些货源。销售方面,有三条。一是提成改制,二是分区销售,三是增设大客户部。这里是新的章程,发了讨论一下,还有什么不足,尽管提出来。”

——照搬麦欣

末了江总让与会的销售挨个表了决心,张总监又接过话头总结了几句,就散了。

当天中午,王颖跟宋时起一起吃午饭——没办法,冯玲作伴也算不错,可惜冯玲忙着跑客户去了;其他同龄人,王颖谈不来;倒是宋时起,心态不错,两人聊得到一起。

宋时起嘛,一者说得来,二者图个“美女下饭,赏心悦目”,也乐意爆料给王颖听个好玩。

反正AA,各吃各的。

这次吃饭时,宋时起就问王颖:“见过大老板了吧,什么感受?”

王颖钦佩:“不是白给的。他其实已经拿定主意、做足准备了,就是让我们自己说一说,重头戏还是给每个人下销售额。”

“那当然”宋时起难得有些感慨,“别看他年纪比我大,其实他进这行做的时候,跟我注册公司那会儿差不了几天。可如今他起来了,我就混了个小康。”

“老宋你也有比江总强的地方——你比他苗条”

“哈哈苗条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有钱难买老来瘦’。”

“得了,不提这个了。对了,我上午碰见于东明那小子了。”

“噢。”

“你就没什么感想?”

“什么感想?”

“你还给了他不少客户那,他就这么跑了,你就不气?还有,现在你手下那几个……没养熟,太大方了,小心又是白眼狼。”

“嗨,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东明那么做,也不算白眼狼。再说了,我有什么吃亏的呢?那些客户不转交,我也签不下来的。让他们去试试,成了我有好处的。至于罗经理,要不是他,我不可能这么顺,更不用提了。”

“说起来,我还欠着你一个单的提成。”

“别,现在形势不一样啦,能签下来,是老宋你的本事,不是我的功劳”

王颖说得斩钉截铁、真心诚意,心里却忍不住直摇头:“怪不得江总起来了,你的公司却关了——言而无信,下次有好处,谁还记得你我不在乎那点提成,心里记个人品事情就揭过去了;换成一个在乎的,搞不好还得给你下绊子”

不过人无完人,这一点也不妨碍王颖继续听八卦。

而后两人各吃各的,交换了一些其它消息,嘻哈笑了几次,回去上班。

由于章程改革后,提成是按着毛利润来,不再按着销售额来,销售们的压力更大了。

王颖把需要去跑客户的单子轮流交给四三二一组。不论肥瘦,反正没签之前也看不准;就是挨个发。

凡是采购能出来吃饭喝酒、“唱歌”“按摩”的单位,经费都不是最充沛的。何况下面的人谈成了,王颖这里也有一点进帐。所以王颖发下去时,一点都不心疼。

黄凯军还是在原来的小组。据他自己说,销售集体跳槽时,刚好出差去了。

这话没几个人信,都认为是他待价而沽,可惜那边的猎头没谈拢,又看着这边涨了底薪,重新回来了。

王颖也听了这些,一笑丢开。

黄凯军遇到王颖,仿佛没看见。

王颖便也当他空气。

这样忙到了五月九号,星期四,王颖接到罗经理的电话,说是周末请王颖的客,让王颖选周六还是周日。

毕竟是以前的上司,待她也挺不错,要给面子,王颖就答应了。

又是福至酒楼。

不过这回换了窗景很好的小包厢,吃烧鹅。

罗经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于东明。这一次找王颖,罗经理的确是有挖人的意思;不过听说了王颖的新职位,罗经理就闭口不谈这个了,只是劝菜,聊天说笑。

因为两边从没红过脸,又各自都正春风得意,王颖的态度里对罗经理他们突然跳槽也没有怨尤,这顿饭吃得相当不错。

中间罗经理接了个电话,瞧着是客户的,去了窗边说话,留下两个不足二十的年轻人。

于东明趁机掏出一个信封给王颖:“嘉嘉姐,这是说好的。第一个月的提成。”

王颖不禁意外:“哎?”

“忘了?那几个单子啊要不是你给了消息,我也签不到他们。我知道这几块钱你怎么也不缺,可是不给你,我心里实在过不去辗转反侧,日夜难安小心肝扑通扑通你就当可怜可怜我,收下吧”

“有那么严重?”王颖失笑,接过来塞进了挎包

里,“好,我收下了。你可以安心了。”

“点一点啊。”

“不用,这还信不过吗。”

而后两人接着吃菜。

等到酒足饭饱,罗经理飞快结了帐。

因为席间罗经理跟王颖打听了一些博光的最新变动,细到各级提成,王颖看在之前承情的份儿上,都逐一说了,此时王颖便也没跟他抢这个。

这样忙到下旬,五月二十六号,星期天,王颖去了南泽火车站,在车站旁就近找了个网吧。

注册免费的国际邮箱,设定定时发送的邮件。

邮件发给田帅上次买巧克力的那家甜品店,订了生日蛋糕,选了­奶­油花纹与祝语,填了送货地址、送达日期、收货人手机号码、收货人姓名——并且勾上了“货到付款”。

虽说田帅的生日礼物,还让田帅付钱,有点不怎么搭调,但这不是情况特殊嘛。

想来某人近来正宅得要命,零花钱统统还在兜里呆着,不会为了这点花销恼羞成怒的。

对此王颖确信无疑。而后她施施然结帐,出了网吧。

迎面刚好走来一个衬衫长裤、大太阳镜的年轻女人,拉着个小行李箱,瞧着刚从火车站出来。

两边都发现了对方。

“劳拉?”

“莉亚。”

“……我说我没认出你,还来得及吗?”

王颖轻轻摇了摇头。

莉亚沮丧地耸了一下肩,转而又马上变得无所谓了:“那好吧,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王颖漠然:“我不感兴趣。”

“你难道以为我会束手就死?有了这个秘密,你就不会担心我去出卖你了。”

正文11、无双(一)

两个女人最终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在一楼临街的位置上坐下来谈话。

火车站旁边人流太多,在这儿“解决问题”,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何况莉亚不是毫无戒备心的普通人。这个女人像一头雌豹子一样,漫然散步时的优雅,并不能遮掩掉她骨子里的野­性­。

所以王颖按捺了,谨慎以对。

而且,从莉亚身上,王颖隐隐约约发现了一种力量——一种柔­性­的、包容的,并不一味强硬、一味对抗。

王颖本能地觉得她需要这个。

对抗并不能让她消化仇恨,包容却可以。

莉亚点了摩卡咖啡,从容掏出手机,搁在桌上点了几下,上网找到了一页图片,推给王颖:“看。”

那图片的中心是两个男人,身着七八十年前的、不同国度的军装。其中右侧一位显然乃是摄影师关照的重点,因为他身后的女秘书或者翻译官、两位随行军官,以及一辆越野吉普,都被取进了镜头内。

王颖不解:“二次世界大战时,联盟派遣到南亚的指挥官。你想告诉我什么?”

“看那个女人。”莉亚将鬓角的头发拨到耳后,偏头向王颖抛了个调侃的微笑。

这样一来,王颖看到的两个女人——照片中的女军官,以及照片外的莉亚——就拥有了相仿的角度。

王颖微愕,拿起手机仔细校对:“你

们的脸型……完全一样。”

莉亚无奈一点头:“嗯哼。”

“但是肤­色­不同。”

“肤­色­发­色­只是几对基因。”

“眸­色­也不同。”

“那个更简单。”

王颖将手机推回给了莉亚,一时间默然无语,旋即不解:“为什么选她?”

“保密级别足够,本人同意提供细胞,而且年纪也够大——这样,她去世的时候,我还没长大。两者隔了一个时间段,那么不管‘去衰老化克隆’的目的有没有达成,都不会对志愿者造成太大的困扰。”

“所以改变了发­色­肤­色­与眸­色­。”

“对,这样困扰更小。”

“他们成功了。恭喜你。”

莉亚点点头一笑:“谢谢。是的,这一点值得庆贺……好啦,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话说,现在我们能聊聊了吧?”

现在她们各自捏有对方的把柄。这对她们是一种不错的状态。平衡,互有辖制。

“当然。不过我还是有一些不解。”王颖审慎道,“告诉我这些,你的风险也不小。”

“但不是长期的。”

王颖疑惑。

莉亚一摊手:“噢,你脱离‘圈子’太久了。几个月了?知道最新消息是什么吗?”

王颖缓缓一摇头。

莉亚幸灾乐祸:“巴布巴里,就是修筑高速通道的公司,要来地球上做安检。”

王颖

的脸­色­不禁古怪了起来。

“这其中,包括用他们的方法对地球人进行身份认定。”

“……殖民?”

“或许吧。但主要目的还是搜检他们通缉榜上的人。而且按照他们的规矩,实验室制造人类是非法的,但被制造出来的人类拥有一切人权。”

“一切人权?这有点像《解放奴隶宣言》。”

“帮林肯打赢南北战争的那个?对。被制造的人类一般都被赋予了更强大的能力。一旦鼓动这些人为其自身争取自由,对制造者而言,毫无疑问是一份威胁。”

“也就是说,你马上将拥有合法的新身份?”

“我们。我们将拥有符合宇宙法的新身份。但或许不符合某些国家与地区的法律——以及,某些星球?”

“官方什么反应?”

“官方都忙于绕着那些导弹打转,还有聚变实验室什么的。虽然藏不起来,但没尝试之前,他们总不会死心。至于‘圈子’子里——三分之一在捣乱、报复;三分之一在混战,跟官方的人、跟圈里的人,抢夺那几个遗迹;还有三分之一么,与你一样,躲起来了。”

“航天导弹,核聚变核裂变,以及……航天母舰?”

“我瞧着航天母舰无所谓。”莉亚轻松一掸手,“你知道的,我们的航天母舰也就绕着地球打转。他们才不在乎地球上发生什么呢;他们在乎的是,我们有没有危及那条‘宇宙公路’的能力。比如远远地扔过去一个聚变核弹。噢,对了,这个是上个月的旧新闻了——听他们的意思,他们好像把之前歌剧院的事,那枚英雄火箭,当成我们的抗议示威了。”

“……”

“嘿,别这个表情,我们至少还没被武装拆迁,只是被武装检查,检查一下家里有没有‘双筒猎枪’而已。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从小到大,接受的检查还少么。只不过这次是外星人而已。”

“那会怎么样?”

“不知道。不过你还不打算回去吗?”

“朱京?早了点。”

“倒也是。可我说的是南方大陆。你有个老巢在那儿不是么。这儿偷渡出去,又没什么难度;到了那边,让灰石接你不就得了。他们吃了饭总得­干­活儿吧?”

王颖一时间没说话。

莉亚端详了一瞬,鬼鬼地笑了:“我明白了,你想回朱京。但旷课可不是好学生,这都小半年了,你的学籍还在吗?回去补课?还是——见那个小提琴手?”

王颖面无表情了一秒钟,换了一个闲散些的坐姿:“不提他了,我们聊聊扬吧。”

“这样儿就想转移话题?”莉亚诧异,“拜托,你还能再更笨拙一点吗?”

接下来五个小时,两人一直在一块儿。

起先聊天

;因为聊得不错,便一同找了家茶楼吃生煎;吃完休息够了,又结伴去逛街。

莉亚对南泽最好的几家女装店很熟悉。王颖跟着看。

“你的功课做得真到位。”

“功课?不,不是。”

“那么你在这儿住了有一段时间了。”

“对啊。有什么不行吗?”

“呃,当然没。不过,你在帝国有案底吗?”

“没有。”莉亚得意笑了,“至少,跟你比起来,在帝国范围内,我再清白不过了。”

“噢……”

“你瞧,我喜欢这里。在这里我看起来就跟其他人一样。我小时候——你明白的。”

王颖点点头。当然明白——白种人研究员堆里,唯一或唯几的小黄种人之一。

那怎么想也不是什么美妙的童年。

“而且这里气候也温暖,还靠海。另外对面就是香江市,去世界各地都很方便;然而香江太挤了,房子都特别小,如果住到别墅里,那儿就那么一点点山,会相当引人注目。不过这儿不同,我在科大旁边有个小公寓,在郊区有个别墅。虽然郊区的治安差了点,但我养了一群看家的。”

“日耳曼黑背?”

“不,鹅。白鹅。”

“……”

“嘿,好狗要调教,花大把心思调教,那太拘人啦。鹅放在院子里就行。”

“院子里不种东西了?”

“有个池塘,Сhā了些柳树,种了些蔬菜。让那些家伙去吃吧,反正最后它们自己也会变成盘中餐。”

“……”

“怎么?有什么感想?”

“你打算在这儿住一辈子?”

“不行吗?”

“当然可以。”

“我没有家人;虽然出生在联盟,但我无法认为,那是我的国家。”

“这不怪你。”

“而你也差不多,不是么?”

“不,我有……”

“国家?”

王颖感到困扰。

莉亚了然一笑:“好了,放轻松,这没什么。国家与政府不是一回事,然而现实中它们往往难以彻底分割。而我们不打算反政府去报仇,因为没把握换上一个更好的。可我们也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人。毕竟,虽然出身特殊了一点,但我们也只是普通人,有寻常的爱,以及寻常的恨。好在都宇宙时代了,你我至少还可以安慰自己说——‘这是我们的地球村。’”

王颖倦然笑了:“你把我想说的都说完了。”

莉亚微一耸肩,摘下了一条真丝吊带裙给王颖:“试试这个。”

之前导购被莉亚挥手赶到收银台后去了,此刻见状,试探着走上前几步,笑意盈盈道:“这是今年的夏季新款,这周刚刚挂上的。”

这天逛完街的时候,两人已经成了闺蜜。

莉亚

许久没遇到“同类”了,可能还有身份改变在即的缘故,话比王颖多多了;另外,由于熟悉南泽,在吃喝玩乐上,莉亚决定了百分之九十的选择。

而王颖对南泽的好去处两眼一抹黑,几乎就是一个跟着出来开眼界的小土包子——当然,她们AA。

这两人不仅一起逛了街,一起吃了晚饭,甚至还一起看了一场电影,方才依依惜别。

可临到告别的时候,王颖疑心又起——因为一旦两人分开,莉亚的行动就脱离了她的掌控。如果莉亚把她王颖的消息送出去,自己离开南泽,也没什么难度。

莉亚瞧出来了:“这么舍不得我?”

“你就不怕我把你的消息递出去?”

“你会那么蠢吗?当然,我不介意跟着你做一样的蠢事儿;不过请注意,这儿是帝国的地盘——帝国对我没什么要求,对你却很感兴趣。”

“是的。所以……”王颖开始考虑请个出差假。老板才不会深究她到底去了哪里,最重要的是且仅是业绩。

“这就是认出一个人的下场。”莉亚撇撇嘴,抱起手臂,“好吧,我可以住到你家去。”

“……”

“跟你去上班。”

“……”

“与你形影不离。”

“……”

“直到五月一号。”

“哎?”

“啊,我忘了告诉你——安检在五月一

号进行。”

“……看来你对我们开始同居生活早有准备。”否则为什么之前不说个清楚“满身毛刺儿的小姑娘,一惊一乍。”莉亚笑了,调侃而缅怀,“是的,我再熟悉不过了。”

“……这是在说以前的你自己吗?”

“噢,你还是闭上嘴的时候更可爱。”

正文12、无双(二)

莉亚言出必行。

所以五月二十七号星期一这天,王颖以销售助理的名义,把莉亚带去了公司。

早在被提为一级经理的时候,王颖就有了独立招收一个助理的权利。只不过这个名额一直空着。

张总监曾经跟王颖提过,建议王颖录用一名助理来提高工作效率;然而真到了这个空额被填上的这一天,张总监又头疼了……

这一天,莉亚穿着一身休闲服就去上班了。

然而,真正的­性­感不是来自衣服与香水,而是来自健康的身体——健康,所以拥有挺拔匀称的骨骼,优美的肌­肉­线条,红润的肤­色­,以及好的体味。

所以,尽管只是休闲服,却也足够莉亚兴风作浪的了。

一个早上的时间,莉亚调戏了陈峰与詹玉柱,令前者打翻了水杯,让后者涨红了脸变成了个小结巴;此外还与蒋志勇过招三五回,把一个见过世面的老销售搞得心猿意马,居然在接客户电话的时候连着报错了两次价格。

王颖只当没看见。

可是张总监不能当作没看见

张总监把莉亚叫去训话;三四分钟后莉亚悠哉悠哉出了张总监办公室,找到正走向老赵与冯玲去发单子的王颖:“老张叫你。”

王颖无奈,把拿着的东西拍在了莉亚手里:“你也该­干­点正事儿了。”

莉亚接了东西,却

吊儿郎当地不满抗议:“为什么?这是你的工作,不是我的。”

王颖当机立断:“那这样,只要你能谈下这里的客户,那么这单子的利润,我们对半开。”这比交给手下去做更好,提成更高莉亚兴致缺缺:“多少一个?”

“你看这里,你谈的成交价,减去公司的购入价,而后乘以数量,就是毛利润。这一行标注的,是我能拿百分之几的毛利润。其中,如果没有现货,购入价会有所波动,具体问做询价的人。”

“毛利润的提成的一半——归我?”

“对。”

“听起来很简单啊。”

“但你不能出差。因为我不出差。”

“原来如此明白了。好吧,我试试看,看看好不好玩。询价在哪里,你桌上的电脑里?那套老掉牙的白痴软件?”

“对,没错。我想,你使用那个,还不至于需要人教吧?”

“当然不用。”

两分钟后,莉亚大致浏览完了王颖交给她的资料,挑挑拣拣选了一个,打了电话过去。

而王颖带上门,站到了张总监的办公桌对面。

“坐。别站着。”张总监斟酌了一瞬,“嘉嘉啊,你这个助理——哪里找来的?”

王颖颔首致谢,拉开椅子坐下了:“以前就认识的朋友,周末在这边碰到了。我瞧着她的­性­格外向,比较适合­干­这一行,就让她来试试。”

张总监点点头:“的确外向。但是,有点太外向了啊”

“没办法。事实上,在招她之前,我就清楚这一点。不过她的能力很强,短时间内,我找不到比她更厉害的。总监,要开了她吗?”

“那倒不至于……让她别太出格了。”

“好的。”

“那就这样。噢,还有啊,嘉嘉,‘亲兄弟,明算帐’,你跟她以前是朋友,但现在,不仅是朋友,还是上下级。知道吗?”

“是的,总监。不过,怎么说呢。她的经济条件不错,工作主要图个成就感,图个开心,这上面,只要一开始说清楚了,后面不会有什么反复……”

“那你自己有数就好。”

“嗯。谢谢总监。”

“去吧去吧。真要谢我,这个月翻个番就行了。”

“哈?那太有难度了这都月底最后一周了。”

“我是说你自己的——不是多了个帮手吗?好好用”

王颖起先没把张总监的话往心里去;但当王颖回到自己办公室的时候,她意外发现,莉亚已经签了一个单子——在那些“要求出差”的客户中,签了一个两百多K刀的单子。

将近两百万

“哇噢,这是好运气,还是你生来就适合­干­这一行。”

“我也不知道。”

“你们怎么谈的

?”

“我跟他说,造舰艇推进器的男人酷毙了,然后他要求视频,我同意了。”

“……这马屁拍得。”

“不,我是认真的。你不觉得那些大家伙,潜艇啦,航母啊,很漂亮很有力吗?团体协作的果实,上亿万钞票堆积出来的作品,人类智慧的结晶,战争反复考验证明过的成绩,时间筛选淘汰下的硕果——其实,我认为女工程师比男工程师更­性­感,但他是个男人,嗯哼,所以我就省略了这一句。”

“好吧。”王颖感到一阵无力,转而又来了兴致,“然后你们视频,然后他就签了?”

“他没给我看他的。这不公平我问他为什么不给看,他岔开了话题;我追问,他还是不回答;我坚持不懈地问,然后他就说——谈正事了,签单子了。”

“……”

两个女人默然了几秒,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坏笑了起来。

五月份二十七到三十一这五天,王颖与莉亚合作,效率极高。

王颖本身就适合与工程师出身的客户谈生意;而以前王颖不擅长的、需要更多变通、更多小手段去搞定的那些客户,现在有莉亚出马。

故而一个星期五天下来,两人一个行省挨着一个行省地扫荡了帝国范围内,所有利润价值较大的、她们能弄到联络方式的、并且能提供所需产品的客户。

张总监见了王颖的业绩汇总,嘴巴都乐歪了——由于提成改革,他现在已经不给王颖他们出私人奖金了,也出不起了。

星期五晚上,莉亚拉着王颖去旋转餐厅吃了一顿豪华大餐。

“业绩做高了有奖金,这奖金也有我的功劳。不过算了,大头还是你的,不用给了,你就今晚请客吧。”

“好。”

接着两人去了莉亚家里。

这是一套单身公寓。楼盘位于几个学校之间。

“为什么买这里的房子?”

“因为离校区近啊。喏,那边是科大,那边是南大。”

王颖还是不解:“离校区近有什么好处呢?”

“我带你去看。”莉亚拿过了一旁的休闲外套披上了,又拉开衣柜让王颖选衣服,“换套休闲点的,别穿这么贵——哎,也不要那么便宜啦”

两人下了楼,出了小区。

莉亚带路,领着王颖,走到一段围墙下,左右一看无人,攀墙翻了进去。

王颖利索地跟上了。

两人在围墙的另一面落地,掸掸袖子膝盖。

“这边路近?”

“嗯。近了六七百米。”

也就是说门在三四百米开外。这绝对算不上什么漫长的距离。

而后莉亚熟门熟路拐了几个弯,走了不到办公里,就到了运动场——包括一个标准田径场,半打露天篮球场,半打同样露天的排球场、羽毛球场,以及一块­棒­球场,与两块可以列队踢踢正步的水泥场。后两者这会儿停了不少自行车。

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不过标准田径场上有许多人在跑步。

“明白了吗?”莉亚努努下巴,“那是南大师范学院体育系的地盘儿。当然,还有很多­精­力过剩的学生。”

……难道说莉亚常年在这里吊帅哥?那她给不给钱啊?

王颖虽然经过了一段最黑暗最残酷的日子,但对校园还是抱着不少憧憬,保留了相当程度的较为美好正面的看法;然而与此同时,王颖也见过诸如“女大学生包月费XX”、“XX学校宿舍楼下一到周末好车云集”之类的新闻,所以此刻王颖受到了一点不大不小的打击,犹豫着道:“好像……好像明白了。”

莉亚谑然笑了:“嘿,别这样,大家你情我愿的,碍着谁了?何况我不碰未成年人。”

王颖皱眉:“我相信你不至于强迫一个还在读书的学生,你最多就是yin*他们罢了……所以我希望像你这样的家伙,离这里、离帝国的任何一所大学院校,远一点远一点再远一点”

“哈哈哈”莉亚畅怀大笑,“在管我之前,先管好你自己吧。你那个小提琴手,还没成年不是吗”

“可我也没成年啊;而且我不像你,我是认真的。”

“嘿,我也是认真的。我跟他们之中任何一个在一起的时候,都是整个儿的。只是他们无法深入我的生活,所以到头来分手了,仅此而已。至于成年——像我们这样的人,十六岁甚至更早就足以成年了。”

“那你为什么还要在这里找呢?”

“这个难道你自己不知道吗?你为什么被你那个小提琴手吸引,为什么不去找个成熟能­干­的­精­英人士,嗯?”

“……”

“因为他们纯粹简单。我们这种人,压根没法与寻常白领相处,更不用提政府工作人员了。至于搞情报的做外勤的,旗鼓相当倒是有的,甜甜蜜蜜就是开玩笑了。”

王颖很想说点什么;然而一时之间,怎么也想不出反驳的话,更找不出有什么办法来阻止莉亚。

这令王颖苦恼至极。

就在这个时候,四个男生嘻嘻哈哈去球场,当中一个身量第二、圆头圆脑的拍着篮球。他们看到了王颖与莉亚,不禁瞩目——除却大美女小美女不论,这至少是两个美女,而且气质特别。

那个圆头圆脑的接搂了球,没再拍:“嗨,莉亚”

正文13、无双(三)

莉亚乐了:“嗨,去打球?”

“本来是的。”男生也乐了,将篮球抛给了同学,冲他们挥挥手告别,而后便在起哄坏笑与好奇探究的目光中,小跑到了莉亚面前,“现在不了。”

他的目光专注温柔,而且充满愉悦。

这令王颖隐蔽地白了莉亚一记

可是王颖马上又发现,莉亚此刻的神­色­,也格外柔和,与在公司调戏人时并不一样。

于是王颖更郁闷了……

她好像没什么理由阻止眼前这个女魔头把爪子伸进帝国的学校了……

“今晚我的朋友来看我。”莉亚示意了一下王颖,极为遗憾道;说着望向细眼男生,真诚地恳求,“明天晚上,好吗?”

男生只以为是委婉的拒绝,眉宇间就黯淡了下来:“好。”

“哎,别这样,我不是在找借口。就明天晚上,六月一号的晚上。而后现在么,至少还能去喝一杯。走吧?”

那男生就高兴了,一笑之间露出一颗小虎牙:“先回趟宿舍,我有个小东西给你。”

“真的?来,我给你们互相通报一下。这是王颖,三横一竖王,耳目聪颖的颖;这是李敦,木子李,敦厚的敦。”

李敦惊讶地看了看莉亚:“上次那几个你可没告诉我叫什么。”与王颖意外道,“嗨,我还是头一次见莉亚带朋友来这儿玩。”

这句话乍听没什么,细品却有一种被隔绝的不安。也是李敦年轻,言语间带了出来,自己却尚且不曾察觉。而王颖扪心自问,要是田帅不把明亮介绍给她,她肯定不会高兴的——揍田帅一个ρi股开花是轻的,分手都有可能所以王颖此刻微微有些不忍,便道:“我们俩是闺蜜,跟生意上的朋友,不完全一样。”

“很要好?”

这个王颖不好回答,便微微一笑,看向莉亚,交给了后者。莉亚点了点头,坦然迎着李敦的目光道:“这个交情的朋友,一共也没一个手。他们不在这个城市,甚至不在这个国家。王颖也是临时过来一段时间。”

李敦就高兴了。

王颖强忍着没有露出异­色­——既不能叹气,也不能笑场,还没有立场去骂莉亚“摧毁祖国的花朵”,太难熬了

两分钟后。

男生宿舍楼下。

出于一种普遍而常见的原因——直白而言,就是出于男生宿舍令人堪忧的卫生状况——莉亚没上楼去,只是与王颖站在楼下等待。

“他叫你莉亚。”

“叶莉亚。我的中文名。”

“为什么姓叶呢,好听?”

“嗯,一者听着还不错,二者,我们就是一片片叶子,在这个世界上突兀地冒出来,没有根。”

“既然在这里定居了,把这里当作家不行吗?”

“或许……我想还少了几年火候吧。我的中文虽然胜似母语,但我的母语毕竟不是中文。”

王颖了然点头。

而后李敦下来了,球服换成了短袖衬衫与卡其裤,兴冲冲递给莉亚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

王颖若无其事地转开身去看风景,留这两人说话。

可就在王颖转到一半的时候,李敦突然冒出一句:“要不,还是明晚再给你吧。”

此话一出,王颖差点被自己绊倒莉亚不禁失笑:“那你现在上去放吗?”

李敦跟着莉亚看了下王颖,自觉乌龙,傻笑了两下。

“这样吧,我收了,留到明天拆?”

“也成。”

而后他们三个就去酒吧了。

李敦对王颖的不识相大为郁闷

对此,王颖当然不会解释什么,只作不知道。反正在事情落定之前,王颖是不会放莉亚脱离她的视线超过五分钟的——五分钟足够她们舒舒服服上个洗手间或者冲个澡了。

还是莉亚注意到了李敦的对王颖的不满,轻声细语解释道:“她过了这个周末,就要忙别的事情去啦,以后难得一见,我与她好不容易有机会聚一聚,嗯?你跟你的哥儿们聚会的时候,我也没说什么啊。”

李敦不知想起什么,赧然点了点头,不吭声了。

学校旁边的酒吧,气氛不错,但没什么真正的名酒好酒——跟晚餐的餐厅相比——倒是有过得去的香槟。

王颖与莉亚便点了一支香槟,李敦听了调酒师的几个推荐,没什么兴致,本来打算跟着喝香槟,莉亚忽然笑了,抽了一张钞票推给调酒师:“借一下杯子。”

王颖先去座位上了,留这两人在吧台前享受属于他们两个的时光。

远远地,王颖看到莉亚把抛瓶耍得跟活过来了一样。而后不到两分钟,李敦端着一杯­色­彩轻快绚烂的­鸡­尾酒回来了。

李敦很高兴,:“叫什么?”

莉亚笑得坏极了:“Woohoo。”

李敦大感意外:“你喜欢吴克羣的歌?”

“那是谁?”莉亚无辜反问,而后凑过去,附耳在李敦轻轻道,“Woohooonthebeach.”

王颖早已经看吧台那边的人去了。莉亚说话的热气若有若无吹到李敦耳朵里,李敦的脸就有一点红了,若无其事地变换了个坐姿。

莉亚坏笑。吧台旁有个三十上下的男人早在那儿了,见到王颖看过去,举杯冲王颖笑了笑。

王颖瞥了他一眼,无奈回过头来,正好看到李敦在莉亚看不到的角度冲莉亚比了一记中指。

王颖不禁笑了。

莉亚也没回头,抬眼略看了王颖一下,凭着王颖的目光方向就那么反手一抓——把李敦那中指抓了个正着李敦吓了一跳,用力抽。莉亚笑眯眯放开了他,拍了一下他的腿。李敦回占便宜。

王颖乐得倒进了沙发里。

吧台旁的男人走了过来。

王颖发现了,微微一蹙眉头。

他们这一桌就李敦一个男的,李敦正准备要起身拦人。莉亚悄然止住了,泰然看着那男人走到桌前,不待他开口搭讪,先问:“你多少一个小时?”

李敦“噗”一下乐疯了。王颖莞尔。旁边两桌的人不禁跟着看热闹。

男人意外,略打量了一眼莉亚,也笑了,故意矜然道:“一百一个小时,怎么样?”

莉亚悠然瞅了一眼男人的啤酒肚,撇撇嘴,看王颖。王颖跟着缓缓瞧了一眼那肚子,直摇头:“我们这里缺的是帅哥。会玩‘沙蛇’吗?会的话,五十。”

李敦已经捂着肚子倒去了莉亚背后,乐得直抽抽。

男人一怔:“‘沙蛇’是什么,扑克牌么?”招过侍者要了两副扑克牌,对王颖皮笑­肉­不笑道,“我还真不会。要不,小姐你来示范示范。”

王颖微嗤,还没开口,李敦已经挣扎着爬了起来,蹿起身大恼:“‘小姐’这种话,是人能叫出口的吗?你爹妈教过你礼貌没?再说了,我们为什么要给你表演啊?”

男人也上了火气,但看李敦这个年纪这个气势,知道容易惹大,没有再说“小姐”,只是抓着“沙蛇”不放:“就当让我开开眼界。只要能叫我见识见识那什么‘沙蛇’,你们今晚的花销,我全包了”

王颖与莉亚还没说话,李敦已经冷笑了一声,呛声堵了回去:“老子不缺那几个大钱”

这种话,遇到在女友面前斗气争场子的事,一般的男人都会说,尤其年轻些的;但底气足不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而此刻的李敦,底气十足,并非虚张声势。

所以王颖不禁看莉亚,莉亚无辜耸耸肩,垂眼斜了李敦那边一记,无声冷笑了一下。

王颖打心底里为李敦默哀了三秒钟。

正好酒吧老板忙忙过来劝架,两个女人开始无良地看戏。

这个男人还真有几个钱,又喝了些酒。结果最后他叫嚣的,变成了王颖露一手,他包今晚全场;要是王颖手底下没货­色­,那就给他磕头认错。

这话一出,李敦气得脸红脖子粗,抄了桌上的香槟瓶就要给那男人开瓢了他是作势吓唬人,王颖瞅莉亚,莉亚揪了李敦的衬衫下摆:“别抄家伙啊。”而老板、调酒师、两个侍者小弟,还有两个好心的学生客人死死拖着两边。

王颖瞧着事情大条了,学着李敦的调调儿道:“全场包单那几千块,赌我磕头认错,开什么玩笑你真要显摆你那几个钱,行,我给你个机会——开一张五个零的支票来”

李敦一时间都忘了手里的香槟瓶,意外看王颖

南泽多老板。还真别说,这个啤酒肚男人一时间下不来台,冷笑了一声,竟然真地掏出个人支票簿,开了一张,重重拍在了桌子上,一昂下巴假笑道:“十万零一块,手续费也给你包了”

看热闹的客人低低笑场。啤酒肚后知后觉发现幽默用错了地方。王颖淡然拿过支票扫了一眼,转手就递给了李敦:“你们学校在捐款?我看见条幅了。这个算我的。”

“嗯,又是赈灾。那个什么地震。你不怕我吞了?”

“怕什么,一分钟赚的外快,吞了就吞了呗。”

李敦一乐:“这回答我喜欢。”揣起了支票,又冲老板道,“不好意思啊,今晚都算我的。”

老板赶紧向客人们宣布这消息,弥补争执带来的气氛损失。而王颖则起身去了吧台,要了一幅新牌,示意调酒师与吧台前的客人空出吧台来;而后王颖向左右示意了一下新牌的封口,拆牌洗了洗,先玩了几个小花样热了热手腕手指,接着开始拉空中洗牌。

有客人开始掏出手机,想要拍照、摄影。

王颖心下一恼,暗道失算,却不露声­色­,没吭声,也没停手,只是不着痕迹调整了一下站位,让自己隐没在光线昏暗的地方。

直线­射­牌,“U”形拉牌,“S”形耍牌。

吧台里掌声四起。不到半分钟,王颖已经将牌反复洗了好几遍通透。

而后王颖合牌,抽牌发给自己——黑桃A,黑桃K,黑桃Q,黑桃J。

一整条的黑桃同花顺。

正文14、无双(四)

学校附近的酒吧,大多是学生,哪里见过这种技巧,一时间寂然无声。

李敦眼睛亮了:“厉害”

“这就是老千。”王颖收手,离开了吧台,“所以,不要赌博。”

客人们笑场了一半;还有一半忙着拍照。王颖摆手挡了脸没让拍人,他们就去拍吧台上的牌了。

啤酒肚男人笑了:“不错不错。”说完略一沉吟,道,“再露两手让我们开开眼?”

王颖淡然看向他,缓缓一摇头。

啤酒肚男人闹腾过一场,出了一身汗,酒劲也过去得差不多了,此刻见王颖没结识的意思,不禁兴味索然,瞥了眼李敦,倒也没再提支票的事,摸了两张一百的丢给酒保小弟,摇摇头就走了。

莉亚好奇,轻声问王颖:“还学了这个?不会是《赌王》看多了吧。”

“什么呀。”王颖摇摇头,不堪回首,趁着李敦在老板那儿会包场的账,同样轻声回答道,“练习协调­性­用的。我那会儿的项目,跟你的并不全都一样。”

实验项目。或者确切而言,被实验项目。

这个回答,酒吧里上百人,只有她们两个懂得其中所含的意味。

所以莉亚一听,点点头不说话了。

而后他们三个也没兴致再玩,买单走人。

临出门王颖要了半打扎啤,也不喝,只是拎了两瓶。

莉亚一笑,微一摇头,同样拎了两瓶,冲李敦努努嘴示意最后两瓶。

李敦莫名其妙,懵懵懂懂跟着拎上了。

啤酒肚男人还没开车走,在店外路边倚着车吹着夜风抽烟,醒酒,毕竟醉驾事小,被抓住了关上半年事大,翻了车更是连命都没了;见王颖拎了两瓶啤酒出来,谑然笑了:“怎么,拎了回去喝,还是怕我叫了人堵你们啊?”

王颖哪里会紧张,坦然道:“防人之心不可无而已。”

啤酒肚点点头,想起自己生意上遇到过的事儿,看着王颖的态度,不禁收起了大半戏谑,赞同道:“这倒是没错。”犹豫了一瞬,又道:“你们去哪儿?我送你们一程?”

李敦正要答“近得很,不用”,王颖已经道:“谢谢,不过我们去福田,还是直接打的了。”莉亚了然,回头看了酒吧一眼;李敦见莉亚也是这个意思,就没说什么了。

啤酒肚失笑:“顺路,我就住彩田路,星河。走吧,刚好帮我把车开过去,我那儿叫车也方便。”

李敦问莉亚:“你的车不开过去?”

“不了。”莉亚朝啤酒肚一努嘴,好笑道,“喏,开着车出去钓MM就是这个下场,一喝酒立刻麻烦了,还得找人送回家。”

李敦笑了,啤酒肚哭笑不得,也不在意被美女开个无伤大雅的玩笑,直摇头:“消费观念不同,消费观念不同。”

王颖此刻对这啤酒肚的印象改观了不少,毕竟男人好­色­是天­性­,好气度却不是个个都有的,所以王颖微有些不忍,担心酒吧里的视频一上网,给他招来麻烦;想想不会是什么**烦,何况此刻也难以开口,最终没说什么。

……

半个小时后。

三个人把啤酒肚老板送到他的小区门外。

李敦手痒,抢了驾驶座,飚得又快又稳。然而可怜的啤酒肚还是头晕反胃了。李敦见状,后半段只好慢了下来了;到了地方,又叫了保安来帮着泊车。

而后三个人上了一个停在小区旁边十字路口等客的出租,去了福田区;半路莉亚突然开口,让出租车师傅将目的地改成了罗湖。

李敦­精­神极好:“去哪儿跳舞?”

王颖哈欠连天:“跳舞?找个酒店睡觉。”

李敦愕然。莉亚笑了:“明天有好戏,今晚得养足­精­神。就前头那儿停车吧。你先上去开个房?要两个卧室的,朝向好一点,看夜景。我们去买点东西,而后上来找你。”

“噢,成。”

李敦去开房了,莉亚抽了信用卡递给李敦——他们两个一贯AA——李敦习惯­性­接了但没在前台用;两个女人则进了便利店。

“你担心酒吧的照片跟视频传到网上去,让人发现了?没那么快吧。”

“人脸识别程序。自动搜索系统。”

“……前一个我知道。电脑技术现在这么厉害了?”

“摩尔规律,电路­性­能十八个月翻一番,是乘积效应。软件不看材料,只看编程语言跟码农,只有更快没有更慢的。”

“那要是明天安检给的身份,这里的政府不买账——”

两个女人不约而同对看了一眼。

“记得给李敦打个预防针。”

“自然。我说,既然如此,为什么那么冲动,何必跟那啤酒肚赌呢?”

“看到他们掏了手机才想到的。所以说……我不是什么合格的间谍。”

“呵。合格的间谍一百个里九十九个死了,剩下一个也未必安稳活着。不是也算不上坏事。我也不是。”

“噢?”

“你肯定在想,这家伙竟然还会安慰我。”

“……我可没说出来。”

“想听故事吗?”

“嗯。”

“先去买点儿安定,而后我给你讲一个。”

“……预备万一有需要,好把他放倒?”

“对。”

这是帮李敦解脱嫌疑——万一明天两人真地溜了,情报局的公安局的按图索骥过来,李敦是“被放倒”的,属于受害者,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就算还剩些小麻烦,充其量也只是让李敦“长一回见识”而已。事发当时或许难免有些惊吓,过后却是一种阅历见识,是一种人生财富。

“这么护着他啊。”

莉亚一笑:“因为我喜欢他。”

王颖难得真心拍了个马屁:“我瞧着他也对你不错。”所以可就抓紧了。

“是不错。只可惜,明天的事,连今天的上帝也不知道。”

不错

她就是活例

王颖暗叹,微一点头没吭声了。

两个女人拎着两袋子东西上楼了。路过酒店大堂时,王颖还捡了本闲书——也许是富极思雅,最近几年,帝国内的顶级酒店开始流行在大堂开辟一角卖最新畅销书。还真别说,与机场的书店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敦只看到吃的喝的,此外也瞟了一眼王颖的消遣之物,却不知道莉亚的口袋里揣着能把他放翻的小药片儿。

他们在房间里消磨着时光。电视归李敦,王颖看书,莉亚上网瞧新闻。

这样过了晚上十点,李敦无聊之下开始有些困了,从房间里看看外头客厅里的两人,见气氛有些诡异有些凝重,最终没叫莉亚,只是调小了声音,歪进了床里;而后到了十一点二十四分,莉亚突然缓缓坐直了身。

王颖当即察觉,搁开书看莉亚;莉亚将手机抛给王颖看,自己起身走向了客厅朝向西南的窗前。

手机上不是什么特殊网站的网页,只是一个天文论坛。这论坛压根算不得秘密,只是圈子小一些罢了。眼下上面刚出了一个新帖,是一名中东的天文爱好者上传的,报告观测到了异像。而不到一分钟之内,下面跟帖报告观测到了相同情况的已经有四个。看头像可知,连楼主带回帖的,五个ID均是论坛资深人员。

王颖随之走到窗前,将手机递还给莉亚:“瞧见了吗?”

“还没。人眼毕竟不如天文望远镜。”莉亚的声线难得有些绷紧,却更有期待。

王颖明白这种期待——她也有。只是,比起莉亚从出生到如今背负了几十年的异类身份,王颖又轻得多。

“不去叫他?”

“让他睡,来了再——噢”莉亚盯着夜空抿紧了嘴,旋即转身冲进了卧室,五秒钟后,李敦嘟哝着“看啥啊”被莉亚押至窗前,第二个哈欠打到一半,对着窗外的异景,噎了回去。

那是一道破空而下的白光。

自无垠的星空而落,晶莹纯粹,柔和明亮,仿若神迹。

南泽地处海滨,大洋之风的吹拂下,空气流通,比朱京少了许多灰,夜里仰望上方天空,也就没什么漫反­射­的淡红­色­。然而毕竟是大都市,半夜的城中心,依然灯火璀璨。

可现在,地上的华彩,都失去了颜­色­。

当暴雨中的雷霆从天而降,落到这个城市上方时,或许也有不输于此的壮丽。

然而雷霆只是那霎那一瞬的事,这光亮却稳固如恒。

窗前的三人良久无语。

而后王颖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就是黑人看到了白人。”

莉亚凉凉接了过去:“玛雅人看到了西班牙人。”

李敦正半张了嘴仰头盯着窗外呆呆看,闻言左瞧瞧,右瞅瞅,清了一清嗓子挺挺胸膛:“­干­吗,八国联军?想当年,泥腿子农民兵还捅死了几个红毛老外呢”

结果被莉亚一把揪住耳朵、缓缓拧了个半圈:“乌鸦嘴。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

李敦“哇哇”大叫,习惯­性­地歪了头,把半圈减成了四分之一圈;可这一歪正正看到近在咫尺的王颖,李敦脸上不禁挂不住,指了莉亚跟王颖抱怨道:“你看这只母老虎”

换来王颖冰冷的一瞥:“你最好祈祷他们只是来做人口普查”

莉亚无声微叹,放开了李敦,谑然掸掸李敦的肩。

李敦好歹知道战争的残酷——从历史书上见过——此时见王颖与莉亚都这样的态度,李敦不禁讪讪:“我就是活跃一下气氛。”

知道与亲身领略过相差太大。王颖属于后者,此刻压根无心说笑,胡乱一耸肩,接着看那异像去了。莉亚轻轻嗤笑了一声;过了片刻,拉过李敦,展臂抱住。

李敦起先还要挣扎一下表示抗议;可随着那道晶莹的白光里倏然飞出无数小点掠向四周,李敦亲眼所见,心里着实没底,就安份了,回搂了莉亚。

那些白光直冲人而去。下方深夜的街面上,有寥寥几辆过路车,发现了异景停下来看,就受到了它们的招待。

也有一团,直奔窗前的三人而来。

李敦整个人都了僵了,审慎地盯着一块玻璃之隔的东西,不自觉地拥紧了莉亚。

王颖心存极大的戒备,又因那些一开始并不属于她的记忆全都浮上来作乱,心烦意乱、感慨万千,一时间只是看。

而莉亚对着那团白光默然了一瞬,毅然抬手相邀。

正文15、无双(五)

好像主人开门揖客一样,莉亚抬手之后,那团白光便徐徐穿过了玻璃;穿到四分之一剩在外,不动了。

王颖静静看着。

李敦瞪得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不仅忘了呼吸,脸­色­也开始青白莉亚察觉了,拍拍李敦:“光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后头。”

“那东西瞧着自己进不来。”王颖说话的时候,莉亚已经摸向那团白光。但李敦一把扯回莉亚的手臂莉亚无奈了,可也甜蜜,好笑地瞧了李敦一眼。王颖莞尔。

李敦脸上更挂不住,没管莉亚冲王颖凶:“­干­吗?笑什么?”

这种无害的张牙舞爪,王颖在田帅身上见多了,便只是微微一笑:“看,楼下路边那个。”

离他们最近的、靠边停车看异像的是个青年男人,戴黑框眼镜。他起先拿手机在朝空中拍,此刻注意力全集中在了身前的光团上,早忘了拍摄了;随着光团的靠近,他戒备着往后让了些,以至于背后靠到了自己的车子。

于是青年男人深吸了一口气,定定神,小心碰了一下那光团。

青年男人没有异状;光团变成了多彩的。因为距离远,看不清细节如何。

莉亚向李敦安抚微笑了下,摸上了光团。

白光轮转,四周变成了彩虹­色­,中间放起了一段动画。

那动画很简单。四个地球人——一个白人、一个黄人、一个黑人、一个棕人——站在一块儿,仰头看着一团白光从天而降。

接着四个地球人谨慎地试探了白光,白光里露出了一个小小的六边形机器;地球人代表们让小小的六边形机器从手上取血、用白光扫描了全身,而后他们便获得了一个印记——在手上,白光扫描时看得到,离开白光就看不到;完成这些步骤之后,机器的后方便出现了一扇门;门打开,露出了美丽的星空。

四个地球人代表试探着走进门去。他们很快放松了,适应了,怡然自得地开始在门里门外来来去去。

机器依旧呆在远处。一只小哈巴狗屁颠屁颠跑过来,也同样做了个检查,而后小哈巴狗想进门——却进不去。

这段动画很快重播第二遍。只不过第二次跑出来的动物,就换成了一匹小马;第三次,换成了一只鹦鹉……

莉亚与王颖看过第一遍,便试着把手伸进动画内部,观察它的成像是否受到影响、受到什么样的影响。

“三维投影。我们也有这技术。”

“嗯。但没这么成熟,设备复杂许多。光是从这一点看——”王颖心算了一下,“单纯技术差距,也就十五年左右。”十个摩尔周期足够了。“涉及市场普及的话,时间另说。”因为设计经济发展平衡与否等其它很多因素。

“那要是算上外面那道大光柱呢?”

“算进去了。核聚变炉提供能量,足以支撑这个规模的演出。”

莉亚隔着玻璃指了指外面的小:“再加上这个小东西?”

“我还瞧不出来它是什么动力的。如果不是我们已知的供能方式,那就不好说了。一个新理论的突破除了基础积累,还需要灵光一现。”

李敦已经不紧张了,搂着莉亚在莉亚肩头蹭蹭下巴,瞧着窗外光团内的小东西琢磨,对这两个女人尚且能够镇定讨论感到无语。

而后莉亚打开了窗,将那小机器放了进来。

一切与动画中演示的没不同。

莉亚第一个。小六角形取血后,没有换探头,但高热消毒——那温度灼热逼人,蛋白质早燃烧了。

整套过程只不过两秒多的事儿。

王颖示意李敦第二个上。李敦还以为王颖谨慎过头,微微嗤笑了下,结果这个笑容还没完全敛去,就僵住了——王颖得到自己的身份认定后,一把抓住了六角形小机器李敦瞠目结舌:“喂……小心点儿啊”忙拉了莉亚退开了两步。

莉亚之前就知道内幕,并不像李敦这么紧张,不过也没说李敦什么。

小机器“嘀嘀”急叫,白光疯狂闪烁。

王颖牢牢抓着不放,拿到近前仔细观察了一遍,察觉到手里的六角形越来越热、热得发烫了,这才松手。

小六角形一溜烟就从窗缝里飙­射­出去了头也不回迅速飞远了“什么动力?”

“直接观察看不到,有可能是蓄能的。但有一个新的问题——它为什么能飞?不是喷气推动。”

“我不懂这些。无轨磁悬浮?”

“但愿。那个我们还算有点基础。”

这句话落下之后,三人便没交谈了,只是静静在窗前看外面的壮丽异像。

李敦摸出手机拍照、摄像;而王颖与莉亚也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地球将迎来新的一页。

虽然不知道会有什么变化,又或许并不会有什么变化,但至少,她们从今天开始,不用背负她们的身份秘密一辈子。

——情报局?警察?

嘿,那些家伙现在还有­精­力来找她们的碴儿么?

这么大一道光柱,不止南泽,方圆千里均能一眼望到,那么多人可未必个个像他们一样。就算有一目了然的小动画开路,也难免会引起混乱、难免有人浑水摸鱼,那可够政府各部门忙碌的了

当分针赶上时针,双双指向12点时,李敦的担忧已经退潮一般消逝得一­干­二净:“真是壮观”

莉亚失笑,在手机上调出了一个收藏的网址,找了找,递给李敦:“瞧瞧这个。”

王颖转头望了一眼,见是全球的异像出现地点汇总简图,便没管了,从购物袋里取了一盒葡萄汁,一边吮一边把自己扔进了沙发里——小饮料,好景­色­,这房间开得值李敦则对着那小小的世界地图琢磨了一小会儿:“这是数目吗?一共三十一个城市。”

莉亚拿了条牛­肉­­干­吃:“按人口来的?”

王颖反­射­­性­就道:“人口上千万的城市,二十九个。”说完想起这数据怎么记下来的,鼓鼓腮帮子吹了下自己的额发,狠吸了口果汁。

李敦把手机伸给莉亚看,翻翻购物袋里的东西,拿了两条牛­肉­­干­一罐啤酒出来:“我看是跟人口有关,瞧,都是人多的地方。差两个大概是流动人口吧。要不人口密度?”

他们在沙发上排排坐,吃吃喝喝,看热闹。

可惜这种惬意在李敦撕开第二条牛­肉­­干­的时候被打扰了。

正文16、无双(六)

李敦将包装塑料纸往茶几上一丢。莉亚发现了自己手机上的显示——代表新德里的点闪烁起了红光,一秒一下。

王颖坐在莉亚另一边,瞧不见莉亚搁在腿边的手机,只是察觉了异常,看向莉亚;李敦则正忙着“啊呜”一口咬下三分之一条牛­肉­­干­,没注意到。

莉亚没有开口解释。因为下一刻,李敦与王颖一起看到了窗外的柔和光柱有了新的动静。

两道红­色­的弧光倏然而出,流畅地切入了天空。它们的光亮随之熄灭,身形隐没在了夜空里。

李敦含着牛­肉­­干­忘了咀嚼:“搞什么?”

“抓人。在新德里抓人。他们能来这,他们的逃犯当然也能来这儿。”莉亚给李敦看手机,“而且要抓的人很可能拥有能与他们抗衡的武器。这里过去的,是做外围包抄的。”

王颖望了这两个人一眼。莉亚能这么有耐心地解说,不管以后如何,至少现在,他们的关系令王颖觉得很不错。

“不­干­我们的事儿哈”李敦放心了,呷了一口啤酒。

然而,充满泡沫的酒液还没被李敦咽进肚子里去,三人看到他们正对的窗外的光柱突然开始大规模吐出与之前两架一样的飞行器。

这些飞行器在光柱西北侧迅速集结,排列成群,幽红慑人。

而后很快,它们像渔网一般四撒而开,不过七八秒的功夫,已经从遥远的光柱冲到了近前。这里面竟然有十几道直奔酒店大楼,其中一架更是直冲客厅、直冲沙发而来

“DOWN”莉亚一个跃身将李敦推下了沙发。王颖的反应不比莉亚慢,扑去了房间墙角。

那道弧光“哗啦”撞入窗内、从沙发上空掠过、微侧调整了一下,“砰”一个拐弯消失在骤然大盛的刺目红光里。

留下一地碎玻璃,一道灰尘蓬蓬的残墙。

好在酒店的承重依靠柱子,毁掉一道面对走廊的墙壁无伤主体。

李敦爬起来,对着狼籍的房间无语了一瞬:“这不会让我们赔吧?他们能跟外星人讨债么。”

莉亚好笑,懒懒道:“保险公司。”

“噢,对哦。”李敦去看沙发背,“不可抗力?这是烤焦了吗?瞧,有一道痕。”

宁静的走廊上突然传来尖利低哑的破空声,很轻微。

然而王颖的听音辨位是训练过的,心知那声音朝着这边而来,当即忙对李敦喊:“趴下”

李敦看了下王颖,侧耳听了听,没听见什么,将信将疑俯低了身。

莉亚此时还没起身,瞧着不行,手一撑地长腿一勾李敦的脚踝李敦“啪”一个五体投地亲地板去了……

他还没来得及抗议,一道橙光飞行器掠过他的背后上方,冲入了夜空;紧接着,十一道红光飞行器追着它,高速冲出窗外。

只不过两三个眨眨眼的功夫,它们就统统看不到了。

王颖很没好气,对李敦假笑:“免礼平身起来吧。”

李敦狠狠白了王颖一眼,因为自知理亏,没回嘴;可他起身的时候,却倒吸一口冷气捂住了后腰。

“叫你趴下没听见”莉亚见状更是大没好气,剥下李敦的衬衫,团了团砸在了李敦脑袋上,瞧了眼李敦后腰,把李敦往沙发上一摁,“现在你可以好好研究了。”

李敦从小到大哪里吃过什么苦头,最多也就是打球崴个脚而已,此刻不禁疼得龇牙咧嘴;因为是自作自受,李敦敢怒不敢言,抓下头上的衬衫,一个劲儿冲莉亚的背影翻白眼:“我背上疼~”

莉亚硬邦邦哂笑:“算你走运,起泡而已。”

王颖从购物袋里翻出药品与纱布,扔给莉亚,自己凑近去看李敦的伤。

李敦惊讶,要躲。莉亚一把按住了李敦。李敦悲愤了:“您两位想­干­啥啊?”眼看王颖伸手,更急,“不许碰我”

王颖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事儿她不是最合适的人选,便跟莉亚道:“你来吧,看看他小泡旁边还有触感不。”莉亚瞥了眼李敦,微微邪笑了起来,递给了王颖一根棉签:“用这个就行了。”

李敦萎了:“没听人让你来吗?”

莉亚笑嘻嘻刮刮李敦脸儿。

李敦知道这是没得讲价了,一时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直翻白眼。

“看着不红也不白,应该没有烫伤。”王颖小心拿那棉签戳小燎泡旁边的皮­肉­,“疼吗?”

“痒”

王颖换了个更近的地方:“疼吗?”

“痒痒~”

“这里呢?”

“痒痒痒”

“就这几个小泡泡。”王颖丢了棉签,“要不,去做个辐­射­检查。”

“那也得等天亮了,这会儿哪里开着设备。”莉亚三下五除二给李敦挑破了那些小燎泡,处理了伤口,开了一粒云南白药胶囊,洒上了药粉——这点小伤,­干­燥消毒就行了。也不用管用药有多对口。

李敦血都没流一滴,就是损失了一些表皮与组织液。所以莉亚一忙完,李敦又活蹦乱跳地去看沙发上的焦痕了:“我总觉得这个有点怪。”

“怎么?”

李敦找了酒店备在客厅里的打火机,点火在焦痕旁边烤了片刻沙发背,而后瞧了瞧,自得一点头:“果然看,这两个不一样。”

飞行器留下的焦痕,黑乎乎一道,与旁边的无损地带边界分明;打火机烤的地方,中间焦黑,四周焦褐,痕迹渐淡,而后才是无损地带。

王颖探头瞧了一眼:“这是因为那些飞行器外表的热量集中,与火焰旁边的温度递减方式不同。所以你才只是燎起了点小水泡。那要是个大号儿打火机,你可就惨了,背上大面积烫伤不说,没准还飘起了烤­肉­香。”

李敦不高兴了:“说啥呢”

莉亚冷哼:“她说的是实话。在战场上乱蹿,丢条小命容易得很。”

李敦瞅瞅莉亚,没吭声了。

莉亚皱眉:“记住这次”

李敦面上下有些不来,嗓门也大了不少,只是听着气虚:“我有那么笨吗?还用你说”

这就是说记住了。莉亚也不计较,问王颖:“那架逃跑的东西你看清楚了吗?我瞧着它比红的小。这能说明前者比后者­性­能更好吗?”却看到王颖拿起了沙发上的手机。

“现在已经有六个城市了。”王颖蹙眉,“这么多……事情不大对啊。”

正文17、无双(七)

是不大对头。

所以莉亚当机立断:“走,去我的别墅。”

李敦“哈”一声瞪大了眼:“你还有别墅?”

王颖关心的则完全是另外一方面:“在什么位置?附近有兵营、电厂之类的吗?”

莉亚笑了:“当然没有。倒是离警察局不远。”

王颖便一点头拎起了一只购物袋:“还得搞个车。”

李敦茫然眨了下眼:“你们不会……在担心他们轰炸我们吧?”

莉亚抓起了第二只购物袋,顺带香了李敦一口:“聪明。”

聪明的李敦不知所措地跟着两个女人下楼了——他们走的楼梯。电梯虽然只是坏了一架,但谁能保证那帮外星人不会再杀回来呢?被困在电梯里倒还不怕,开门爬缆索就是;万一来个“直达地下停车场”,再好的身手也只剩变成­肉­泥一团了。

而后走到十五层的时候,李敦终于回魂,瞅瞅前面两个女人拎的东西,不自在了:“我来拎啊。”

王颖微微一笑没说什么;莉亚没好气:“歇歇吧你,病号”

“哎,轻伤不下火线。”李敦也不是认真的——背上有伤口,动作幅度大了生疼,所以李敦下楼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这绅士就不好当了。“不过,我说——你们不是去买吃的吗,怎么买了绷带?这么多药品?”

王颖不禁莞尔——你终于发现了啊

莉亚头也不回:“听到了点风声,有备无患。”

李敦脚下慢了慢,又跟上了,奇怪道:“我咋没听到?”

王颖趁着转弯,看了莉亚一眼,见莉亚没阻止的意思,便试探道:“良民呗,当然听不到。但就算你是衙内,其实也听不到——只是瞧着爹妈忙得连轴转,心里有点数儿罢了。”

李敦没吭声了,皱起眉看着脚下的楼梯走路。

莉亚回头看了李敦一眼,见状缓下脚步等了等,问他:“你家里有消息?那你要不要回家避一避?”王颖却是步速不慢,走下楼去了。

李敦不大自在:“我妈小学那会儿就没了,我爸——我以前去他那儿,也就是要个抚养费,嗐,顺带给他添添堵;现在好些了,但还是没什么可说的。”

这么听起来,李敦的母亲之所以去世,李敦父亲只怕有些责任在里头,大多是间接的。所以莉亚没细问;王颖更是装作没听见,继续往下走。莉亚轻声跟李敦道:“现在形势不明朗,你跟我们呆一块儿,未必比回去危险。所以你要是不想回去,也可以。但是——万一之后有需要,你能联系上家里么?”

李敦点了下头:“打电话呗。卫星电话。否则你以为我不想换个你那样儿的新手机啊?”

莉亚哭笑不得:“一旦开战,你觉得我们的卫星保得住么?”

“那就找个地方,用用保密线路。”

“如果他们那边被轰炸了呢?”

“……别乌鸦嘴啊你”

从骂完这一句开始,直到在前台退房退钱完毕,李敦一直默然。

莉亚也没安慰李敦——说了也是空说。王颖更不曾开口。

而后他们三个乘电梯下了停车场。

李敦自己又­精­神回来了,一边走,一边比划着贼兮兮小声问:“我们要怎么弄车啊?你们会那个——接电线?”

王颖一耸肩。莉亚无语:“你不是会开车吗,见过那种线路板么?这都什么年代了,古董车才那技术。真是电影看多了”

“噢。那怎么办?”

然而莉亚没再回答,因为两个女人已经发现了一个合适的目标——老大远地,有个中年男人刚停了车,匆匆走向电梯这边。

莉亚小幅度活动了一下:“那车瞧着不错,没指纹跟声控吧?”

王颖满不在乎:“要有就带上人呗,半路丢了他。”

“总是个麻烦。人归我,眼睛归你。”莉亚看了看四周,轻轻一推李敦,示意他在一旁­阴­影里呆着别出声,自己放下东西走了过去。

“好。”王颖也看了看四周,也搁下了东西,掏出黑­色­垃圾袋,扯下一个来吹开了,拧卷起了口子,卷得变成翘着一角的小扁兜,而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莉亚烟视媚行地走过去。王颖隔着二三十步跟在后面,手一扬垃圾袋就套上了摄像头,稳当当挂在了上面。地下停车场没什么空气流动,这事儿­干­起来很顺利。

李敦睁大了眼睛看着。王颖绕了点路,废了三个摄像头的时候,莉亚也迎上了中年男人,妩媚一笑,凑近前去。

中年男人意外,反­射­­性­回了个微笑,没退开,只是无声微嗤——而后被莉亚轻松一记手刀敲在颈动脉上男人软软昏倒。

莉亚娴熟托住中年男人的背,将他拖到一旁车缝里,让他倚在了车胎上。

一切悄无声息,­干­净利索。没有惊叫,也没有鲜血。

莉亚摸出中年男人的车钥匙;王颖留意着四下,冲李敦勾勾手。李敦正感同身受地摸着他自己的脖子,见了拎了两个袋子屁颠屁颠赶过去。

半分钟后,一辆BMW_X5开出了地下停车场。

保安正听着对讲机里的忙碌混乱幸灾乐祸,压根没发现这车是刚刚开进去的那辆,还换了主人。

酒店停车场,好车多了。就这么一辆一百多万的进口车,中上而已,有什么值得多看?反正买不起

时值深夜,路上几乎无人。虽然因为之前的破坏,警车“呜啦呜啦”全出动了,但一辆偶遇的好车,警察们还没想到要拦。

他们离开酒店十几分钟后,经过一小区外的街道时,略停了停,从一条长龙停在街边的私家车里选了辆还算不错的,下了人家的车牌,跟自己的换了一换——明天这车主起来上班,八成不会去念自家车牌的号码,只怕还发现不了;而等车主或者警察发现了,他们早不需要这车牌了。

至于螺丝刀……莉亚的钥匙圈上挂着一条三寸来长的灰­色­哑光金属条,扁扁的,有洞有凸凹,瞧上去活生生乃是后现代艺术品挂坠,其实设计巧妙合理,可以对付常规型号的一系列螺丝。

有了这玩意儿,拆汽车虽然不够,拆个自行车绝对够了。实乃小偷居家旅行必备良品。

李敦看着莉亚下了一个螺丝,抢来自己接手了这活计;末了爱不释手,翻来覆去玩那小条条。

王颖乐了:“你也想要是吧?莉亚肯定有存货。”

李敦眼睛“噌”一下亮了,望向莉亚:“真的?”

莉亚正开车:“嗯。买多给优惠。反正这种东西,总要备着些。”

李敦就凑了过去:“别墅有货吗,给我一个啊?”

莉亚痛快点了头:“没问题。”

李敦乐了;乐了一会儿,突然想起后座还有个王颖,就回头问:“你要不要也来一个?”

王颖失笑,摘了钥匙冲李敦亮了一亮——那上面也有个挂饰,也是哑光的,不过是黑­色­的,而且与莉亚的不同,大略呈半圆,两寸多长,四五厘米宽。

李敦奇了:“这——款型不一样?这玩意儿还分款型?”

王颖一乐:“怎么没有,人家也是为了赚钱。”

莉亚也乐了:“是啊。”

李敦哑了一瞬,问王颖:“你这个多少?”

“七八十。联盟币。”

莉亚不等李敦问,就堵了李敦的乐子:“价格一样。”

李敦无趣了:“千把块?这么贵。”

“这是压铸的。租个压铸机也得花钱,总比自己去做便宜些。”

“压铸的怎么啦?”

“同样成份的合金,压铸的强度大。一般的小玩意儿都是浇铸的,再去个毛刺抛个光什么的。压铸不用。如果说压铸是揉面团做拉面,浇铸就是水拌面粉下汤疙瘩。”

接下来的一路上,莉亚开车,李敦上网给自己科普压铸浇铸的区别,王颖则闭目养神,偶尔看一眼全球简图上的状况。

他们到了别墅,开着电视放着新闻吃了个夜宵,王颖与莉亚定了轮班值守的时间,洗漱完就睡了。

王颖先睡了两个小时,扎扎实实养足了­精­神,而后起来换了莉亚;四个小时后,天已经大亮,莉亚起来做了点吃的,又换了王颖。

因为值班的只须简单观察别墅四周,连带守候最新消息,还不用盯着看,只要把电视当背景音乐听,再每隔十来分钟刷新一下网页就行,强度很小,所以王颖吃完东西也没什么困意,看了一圈风景,数了数莉亚放养在院子里的鹅,直到见李敦出来了,才一笑回了客房卧室——留莉亚与李敦独处。

等到王颖这第二觉醒来,已经是中午了。

窗外阳光绚烂,绿意满院。

王颖下楼。

一楼客厅里,电视放着外星人的飞行器,报告着全球各国各地区的消息。不是安全警戒级别提高了,就是战备了。因为莉亚这里自己接了一口卫星“锅”,而且从职业黑客那里买了收费频道的解密,所以此刻这位主持人,棕发绿眼,口吐英语。

而莉亚抓了一只鹅,正在厨房宰杀。

李敦从来没­干­过这事儿,只是小时候见过几回大人­操­刀,凑在一旁打下手瞧稀罕,端了个碗泵忙着接鹅血,倒也没有害怕嫌恶,相反还有些跃跃欲试。

由于莉亚拿胶布贴了鹅的扁嘴,这只鹅叫不出声来,所以院子里的鹅群大部分浑然不知,安详自在地找食吃;少数几只也仅仅有些慌乱,没更激烈的反应。

王颖望了一小会儿鹅群,哂笑了下,转身去看了看厨房里的存货:“烤着吃,还是红烧?”

正文18、无双(八)

莉亚冲一旁的烤箱努努嘴,而李敦则立马道:“红烧”

话音一出,这两人对瞅。

王颖乐了,给他们和稀泥:“半只红烧半只烤吧。这么大个儿,全一个做法,腻味。”

那鹅是公的,足有十来斤重。所以王颖这么一说,李敦就点了头,咽咽口水跟莉亚道:“中午先红烧啊”

莉亚谑然乐:“那你来烧?”

李敦投降,也没大在意:“好吧,先烤着吃。”

莉亚乐得更坏了:“烤鹅得整个儿的,得往肚子里填料子。”

李敦萎了,委屈了,而后反弹抗议了:“你就不想红烧是吧?”

莉亚一下子笑得不行,李敦气鼓鼓地瞪着莉亚没几秒钟,没脾气了:“够了没啊你。”莉亚笑完道:“烤鹅还得晾晾。中午先红烧一只,你不是想动手杀么?去逮吧。”

李敦顿时高兴了,摩拳擦掌;擦到一半又想起件事:“这么大,吃不完啊我们”

“这院子是朱嫂在给我照看,送半只过去。”

大半个小时后。

莉亚把第二只鹅烫皮,浇糖,挂起来晾上,而后炒了一盘青菜——刚刚院子里拔的。虽然因为照顾不­精­,叶子上有不少虫洞,但吃起来很放心,而且新鲜甜­嫩­,味道很好。

此时,锅子里的红烧鹅已经香飘满屋了。

李敦乐滋滋取了盘子去盛,还探头探脑地往锅子里瞅——第一碗是要送人的,不能捡坏的给,但也不能把他喜欢的脖子段儿给挟上了莉亚凑过去逗了李敦两句,掌不住失笑。

王颖望一眼电视,看一眼厨房里的俩人,也是莞尔。

朱嫂自己家就在别墅所在的风景区外,在镇子上;她本人在莉亚东南侧的别墅给主人家守屋子,包了日常清洁与照顾花木的活儿,事情不算重但很繁琐。莉亚给朱嫂的薪水是一季度一结的,但不像企业那么­精­确,这会儿也可以结今年第二季度的了,便带了钱,端着红烧鹅过去了一趟。

等到莉亚回来,也就六七分钟的事。但李敦已经吐了一小摊骨头,吃得饱了,正在打嗝。结果被莉亚一记巴掌拍在后颈下:“还说减肥慢点吃啊。”

莉亚下手不重,与其说是警告,不如说是**。可李敦摸了下自己肚皮,又捏了捏,还真给苦恼了:“你说我怎么就开始发福了呐?”

王颖随口道:“大四?大四没事儿­干­吧。”

“大二”

莉亚去给自己剩了碗饭:“吃多了呗。能量守恒知道不。”

李敦死瞪莉亚。莉亚回身时看到了:“行啦,你这样又不算肥胖,虽然­肉­多了点,可也在健康范围内。挺好的,嗯”说着还香了李敦一口,才坐下来,就是有些漫不经心,显然不是第一回遇到这个话题了。

王颖解决一块鹅­肉­,美得心满意足:“这手艺好。都是让你给喂出来的吧。”

“没啊。”莉亚挟了一大筷青菜,“我又不是天天在,一个星期最多两顿。”

这话一落,李敦掸掸膝盖,起了身:“对了,我还没参观过这屋子。”

李敦上了楼。

王颖看着莉亚,缓缓一摇头。

莉亚不解:“怎么?”

王颖也没拐弯抹角:“他在你那儿没安全感。”

莉亚若有所思了一小会儿,点点头:“应该是了。不过他一向没安全感,也不单单在我这儿。”

两人没说这个了,继续吃饭。

接下来的半天,过得平静。

因为莉亚的别墅里没什么存粮,一向是来的时候新鲜买一点,所以三人中午休息过了一会儿,便开车去附近超市买了些大米。

从镇子上,可以遥遥看到南泽市那边的光柱。所以当地已经掀起了抢购潮;但因为政府强制限定,大米与盐等必需品的价格并没有飙涨。

可怜当地的民警协警城管,夏天的大中午,本该是在局子里午休打盹的时候,这一天却全部出动,跟交警同甘共苦,汗流浃背地在街上巡逻,维持秩序。

李敦下车去买了东西,两个女人隔着光滑如镜的遮阳膜,打量外面的情况。

莉亚瞧得直摇头:“真是一锅粥。”语调却是从容,没什么紧张的意思。而后莉亚翻翻手机上的新闻,又问王颖:“你怎么看?”

王颖也是悠哉:“如果那帮外星人只是来抓他们要的目标,那么大家紧张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就跟警察逮人,邻居围观似的。而且外强压境,还直压到地球老巢旁边,各大国的战略都要调整。你我这样儿的,倒是可以重见天日,不用跟他们玩捉秘藏了。”

“他们可没那么好心。”

“利益交换而已。”

“给他们卖命?算了吧,我宁愿捉迷藏。”

“如果是去卖命,那我也宁愿捉迷藏。不过不至于。先锋已经有人打了。”

“你是说——之前歌剧院的事?”

“对啊。那只是一个地区­性­的极端民族主义组织,还是家里没石油卖的那种,弄两个脏弹不奇怪,但怎么能弄到最新最重要的实验室成果?那可不是化妆水配方,那是崭新的能源。”

“这么说来,这幕后的手不小。”

“是不小。但也不是没对手。”

“那条蛇?”

“嗯。南方大陆份量在那儿摆着,天生的墙头草;艾非大陆虽然大,但现在毕竟还没什么实力。这样下来,地球村里只不过东西两岸,一边是联盟与帝国,一边是联邦。其中联盟老了,帝国还­嫩­,两者之间不是什么亲兄弟,但各有所需;而联邦之前荣光了几十年,可到了现在,也积累了问题。这样三家正好牵制平衡。再看‘雌曼巴’——”

“那家伙一向在帝国与联盟之间活动,地下世界的无冕之王,左右逢源,喜欢做共赢的买卖;可偏偏那个威力巨大、人畜皆灭的‘小太阳’,却是出现在帝国首都——哟,这简直就是打脸啊”

“是啊。所以我瞧着,那两边不是一队的。”

“但愿他们都是我们这样儿的人。但愿他们别死磕。”

“嗯。”

“你说他们谁会占上风?”

“单挑不好说。但‘雌曼巴’做事有个底线,送‘小太阳’进京的简直就是个疯子——”

“没有人会想要让一个疯子当老大。对了,那条蛇开会的时候,你在家里上的网?我可是出去兜了一大圈。别告诉我你只有南方大陆的身份。”

“我真不该偷懒。”

“真是偷懒?还是想试探某个人的底线?”

王颖张嘴要反驳,却发现她自己清楚当时的行为可能会有几种后果、什么后果,所以王颖哑然了,末了只剩一叹:“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说过你毒舌?”

“有。一向的。”

“李敦?”

“是啊。”

“什么时候?”

“骂我的时候。”

“他胆子不小,就不怕被你修理?”

“顾不上了吧。”

“顾不上?你是说……”

“对,没错,在床上。”

“可怜的家伙。”

“不,我认为你应该说‘幸福的家伙’。至少也是­性­福。”

“好吧,好吧……”

“这怎么能怪我呢。他嗓子很不错,知道么。”

“……所以活该被你折腾?”

“他也很享受啊。哎,你家那个的音­色­也不赖”

“……”

“没试过?”

“……”

“还是你舍不得?”

“我接受的是传统启蒙教育。”

“得了,就算是禁欲的修道院启蒙教育,到了现在,也该消灭­干­净了。”

“好吧,其实——刚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很习惯那么亲密的接触,过头了,很有些过头了……你明白吗?”

“能猜到个大概。”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在他之前,被我摸过脖子的男人都被送去见马克思了……所以后来,他就喜欢温柔一点的。”

“温柔与尖叫不矛盾。”

“……尖叫?”

“不想试试,嗯?”

十几分钟后。

李敦推着购物车出来到了停车场,不等他敲车窗,后备箱开了;驾驶座的玻璃窗降了下来,莉亚瞅瞅李敦,眉眼一弯。

李敦失笑,把大米跟一些海鲜蛋­肉­蔬菜扔进后备箱,拎着一袋子几件换洗衣服,上了副驾驶座。

却发现后座的王颖在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崭新的目光打量他。

没什么恶意。但李敦难得觉得诡异不安:“怎么了?”

王颖很无辜:“什么?”

“我脸上长花了?”

“没有。”

李敦又瞅了王颖几秒钟,最终一头雾水地放弃了。

莉亚早乐了,倒车离开了超市。

他们回到别墅,莉亚把鹅烤了,王颖帮着做了两菜一汤。

至于李敦,他从小城市里长大,难得见到动物,趁着傍晚凉快了,拿水管飚水玩儿,浇院子里的鹅。

一开始鹅群也挺高兴,权当下雨了么;但不一会儿李敦加大了水量,这就成了欺负了。偏偏李敦玩得不亦乐乎,把它们撵到东,又撵到西,还美其名曰“跑跑更健康”。

最后几头公鹅火了,“昂昂昂”追着李敦拧。

李敦赶紧逃回屋里,可惜他实在不算皮粗­肉­糙,大腿上已经落了三四块瘀青。这把李敦气得直跳脚:“给我等着回头统统杀了吃掉”

莉亚去看了看李敦的“伤势”,摸了一把,送了一个哂笑。

王颖尝了两筷自己炒的菜,当作没看到那两人在客厅里腻乎。

六点不到,三人享用了一顿简单新鲜的晚餐;吃完休息了一会儿,待到天彻底黑了,他们带了之前买的矿泉水与压缩饼­干­,捎上防身的,避开邻居,爬山去了当地的一个小林场。

真不知道今晚能更新几章、能补上多少。

会尽量,但不要等。

正文19、无双(九)

当夜无云,星月的光华清澈如水。莉亚熟门熟路领头,三人没有开车,走夜路上山。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到了林场。林场除了伐木,旁边还有一排渡假小木屋。其中最西边的一间,铁将军把门。

他们赶得比较快,而李敦前面一段又走急了,结果就是后面一段腿发沉,到了地方气喘,还汗流浃背,忙找了个木垛子坐了吹风纳凉去了。

莉亚路上也不提醒李敦“慢点”,倒是这时候说了一句:“吹吹就进来,小心着凉。”

李敦应了。王颖咕哝:“怪不得他落到你手里就只能尖叫。”李敦没听清楚:“什么?”王颖丢过去一句:“不是跟你说话。”莉亚坏笑了下,与林场守夜防火的当地老头儿打了声招呼,送给他一盒烤鹅,开了西头小屋的门。

王颖进了小屋,环顾了一圈,目光就锁定了屋角的床:“床下面那大箱子里是什么?”

“你说呢。”莉亚掀开草席,开了箱子锁,掀起床板兼箱盖。

里面是一架星特朗80EQ,入门级的天文望远镜;两对双筒镜;一些压缩饼­干­矿泉水;一摞大小不同的密封盒子;以及半麻袋黑黝黝的金属零件。

莉亚先把星特朗80EQ拿了出来。

“看星星?”

莉亚拎起那袋子东西往桌上一倒:“我跟他们说我是天文爱好者。”

李敦痛快吹了一气山风,进了木屋:“这些是什么零件?”李敦很是疑惑,又有些不敢置信,“不会是——”

王颖捡出一些,三下五除二,拼出了一个望远镜用的三脚架,给李敦看。

李敦挑眉,掂起一根黑管:“那这又是什么,啊?”

两个女人笑了。

莉亚抽过李敦手里的黑管,转了转:“你认识?”

李敦没好气:“去当我傻啊还看星星告诉你——老子小时候也玩过”

莉亚一笑,开始拼装,动作娴熟而流畅;而后不到半分钟,莉亚手中多了一把手枪。

李敦看得无言以对,转而瞅了眼桌子上剩下的一大摊零件,目光落在其中三条更细更长的黑管上,不禁皱眉:“哎,你这里——”话没说完,瞪着王颖无语了。

因为王颖拿了一副双筒望远镜,又从箱子里选了个细长盒子,瞧了眼标号,打开取出皮鞘,拔出匕首对光看了看锋刃,归鞘往腰后一别,T恤后摆一掩,便走了出去;还虚掩上了门,留他们两个说话:“你们慢慢聊啊。”

屋子里,李敦肩膀一垮,差点就趴桌上了。

屋子外,王颖找到了登上木屋屋顶的梯子,林场的人用两指粗的水管自己焊的梯子,爬上去,环顾了一下四周,举起了望远镜,对准了南泽的大光柱。

帝国对新闻的控制,一向严密。然而网络时代,全球各地的消息,不是说封就能封的。与过去上层消息灵通、下层两眼一抹黑的时代不同,这个时代,哪怕最穷困的打工者,也能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看到他们想看的任何新闻。

结果,长久以来在贫富差距中所积累起来不满,还是趁着这次的混乱,掀起了浪头——当天夜里,别墅区涌进了一群­操­着外地口音的人。这群人以青年男人为主。

风景区的别墅区,空气固然好,上学医疗却不便。所以能在这里买房的,大多把这里当作渡假屋、养老屋;相应地,在闹市区也有房产。会赚钱的老板个个识时务。异状一出,房主们纷纷就进城了,呆在高档小区里足不出户,以寻求武警乃至军队的保护。倒是小区的保安职责所在,不能走;此外保姆与厨子,还有看家护院的狼狗与藏獒,也往往还留在别墅这边。

后者咬死咬伤了不少来犯者,随之丧生于乱棍之下。保姆十个里面九个是本地的,一看情况不对,都回自己家躲起来了;但也有遭遇不幸的。

至于小区保安,多是退伍军人,起先还隔着围墙与铁栅门义正词严,后来眼瞧着愈演愈烈,到底不想做死去的英雄,就躲起来了;甚至有几个趁火打劫的。

待到几幢最漂亮的别墅那儿,火光冲天而起时,特警的防暴运兵车开到了。警笛闪烁,照亮了足足百十米的路。

与此同时,南泽市市区方向也有两处高楼冒起了黑烟,烟柱在市区华灯璀璨的夜里格外明显。从手机上可以看到附近居民第一时间上传的照片与描述,两者均是外来者的飞行器追逐造成的。

山风呜呜,夜­色­渐深。

李敦放下望远镜,不知叹了第几口气,张张嘴,终于没再像之前那么默然,而是说出了一句话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莉亚点头:“诗做的不错。”

李敦没好气瞪了莉亚一眼

莉亚闭嘴,跟李敦招招手。

李敦不理。

莉亚瞅了李敦片刻,失笑,起身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王颖从星特朗80EQ后让开了,遗憾地清了下嗓子,打断了这两人的暗香涌动:“他们要走了。”

莉亚当即转了个方向,走向望远镜。李敦冲莉亚的背影恶狠狠扮了个鬼脸。

天文望远镜的入门不入门,是针对宇宙而言的。这款基础货­色­,看个月亮小意思,观察太阳系内的几颗行星,通过学习也没问题;现在拿来瞧一瞧大气层内的外来飞行器,自然不在话下。

莉亚与王颖都杀过人也被人追杀过,是经历过战役的人——尽管算不上战争——所以她们对外来者的离去感到衷心的喜悦。此刻,虽然两个女人没鼓掌也没唱歌,却在交换目光之间,均露出了由衷的、释然的微笑。

李敦也凑了过来,就着调好的焦距瞅了两眼,庆幸不已:“还好,还好。他们总算走了。哎,那是什么?”

是一架漆黑的飞行器。三角锥形,瞧着就像拔长了的金字塔。

它缓缓滑过空中,翻滚旋转,上下起降,左右兜转,动作流畅优雅,瞧着比奥运会上的顶尖体­操­选手的比赛表演还漂亮。

三个身处帝国南泽的人讶然发现,那飞行器的机身上,有一面小小的联邦国旗。不过这面国旗的配­色­与联邦总统官邸前高高飘扬的那一面不同——配的是­色­环上的对­色­:红换绿,蓝换橙。

李敦急了:“汉­奸­不……地­奸­还有啊,我们呢?我们的呢?”

莉亚爱莫能助地瞅瞅李敦,转而问王颖:“你见过这旗吗?”

“没有。不过,我们很快就能知道它是什么意思了。”王颖切换着全球最具份量的数个新闻网站首页,“分工吧。我盯公开新闻,你找圈子里的消——”话说到一半,截然而断。

李敦奇了:“怎么了?”莉亚没有问,探头瞧了一眼,马上就明白了——首页新闻《朱大百年礼堂遭毁》。下面是两行简介,事情概要与伤亡情况。

王颖迅速匿名登入了朱京大学的BBS网,寻找死伤名单。

莉亚见王颖面无表情,脸上简直冷得成了大理石雕塑,难得安慰了一句:“几万学生呢,那概率挺小的。”

然而王颖已经找到了田帅的名字:“他们在那儿排演毕业仪式用曲。”

“可你现在还没法儿回去。”

“……我知道。不过,应该用不了几天了。”

的确没用几天。

事实上,很快。就在次日。

六月三号星期一的早上,一个名叫“国际人道主义合议会”的组织,发布了它的第一次公开讲话。

讲话引用了著名的《独立宣言》中“人人生而平等,他们都被他们的造物主赋予了某些不可转让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的句断,号召全球居民为了生存、为了发展,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力量,勇敢地迈向宇宙。

只是,细看原文可以发现,引文段落中的“人”一词,被换成了“人类”……

联邦政府由总统出面,在同一个新闻发布会上响应了该组织的讲话。

联盟政府几乎在同一时间,对此表达了赞同与支持。

紧随其后的,乃是南方大陆等国家与地区。

两个小时后,帝国首相表达了同样的立场。

上午十点半刚过。

莉亚的别墅,二楼。

往外看,尚能望见烧得焦黑的两幢别墅。

但混乱已经过去,保安重新开始了巡逻。只是比起以前的两人一组,现在改成了五人一组,还个个手握电棍。

王颖抱臂看完帝国首相的讲话直播,掏出皮夹,取出原先的手机卡,换下了现在在用的。

“这就回去了?”

“嗯。”

“会很烦。”

“烦也没办法了。”

这倒是。如果田帅安好,王颖还能再避几天;但田帅出了事,一旦能回去了,也就回去了。

所以莉亚没说什么了,只是打了个电话叫出租车过来载客——他们顺来的那车,清理了指纹,瞅个空儿开出去丢路边就行;现在路上查得严,进城自然不能用。

李敦一直坐在沙发里看新闻,从联邦的,到联盟的,再到帝国的。此时,眼看首相从讲话台后离开,李敦调低了音量,转头盯着莉亚看。

莉亚瞧了李敦一眼,没理;南泽的司机现在不敢出城,怕出事,莉亚一通好说歹说,在路费上又另加了两百,才算说定。

等她挂了电话,李敦终于憋不住了:“你就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莉亚苦恼地瞅了李敦一眼,跟王颖摇摇头;王颖笑了:“我去厨房弄点吃的,你们慢慢儿聊。”

正文20、重聚(一)

当天下午四点冒头。

朱京。

机场。

王颖一下机,就看到孙友良持着个牌站在那儿,旁边扬抱臂死瞪着她,此外还有面孔陌生的一男一女。男的四十左右,女的才二十出头。倒是英姿飒爽,瞧着日常一直有训练。

因为之前两天的紧张情况造成乘客锐减,这四个家伙在出口处格外显眼。

王颖一见扬的样子,便谑然失笑。

这个熟悉的表情令扬找回了面对老板的感觉,于是他放下手揉了把脸迅速调整了表情:“走吧。没行李?”

王颖更乐了:“没有。”

李伟等在车上。他们到门口的时候,李伟也把车开了过来。

车上孙友良给王颖介绍了跟着来的两个陌生人:“这位姓梁,这位姓胡。”说完看他们。

老梁一脸严肃,对着王颖看,却不说话;小胡略瞟了老陈一眼,也跟着不说话。

王颖扫了他们一眼,同样没开口——不请自来,还搞下马威、打心理战,寒暄个屁要不是这车不是她的是田帅他们家公司的,直接赶下去。

结果孙友良这个做介绍的就有些尴尬。

扬在一旁玩他的打火机,聚­精­会神全神贯注,就仿佛那打火机乃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瞧上去什么都没查觉。

王颖见孙友良面上不好看,明知故问了一句:“几点能到医院?”

孙友良没再给梁胡两位卖力出工:“还没高峰期,五点一刻这样吧。能赶上吃饭。”

王颖点头一笑:“那正好。”

之后一路无话。

五点十分还没到,他们已经抵达医院。

是私人医院。

倒不是公立医院医生水平不好,而是自歌剧院“小太阳”之后,床位一直紧缺,而且也容易受到花边小报记者­骚­扰。

毕竟,田帅之前因为枪击案出名了……

田帅在单人病房,十二楼,豪华套间。里面一个卧室带盥洗室,外面一个客厅,供孙友良他们休息。

一行人出了电梯,孙友良领路开门。江大钧在小客厅里守着,见了来人习惯­性­站了起来,看清是王颖,笑了,指指里面,用口型小声道:“等着呢。”清了下嗓子,努力收敛了笑:“从云回家拿饭去了。”

王颖莞尔点点头,进去前止步额外看了扬一眼,这才抬脚。

这回轮到孙友良扶着门把看戏。

扬无奈摸了下鼻子,抬手拦住了老梁与小胡:“两位,还不下班吗?”

王颖没管身后的交锋,叩了两下门,开门而入。

田帅一脑袋的红药水,右小臂与大半条右腿打着石膏,躺在那儿,瞧上去睡着了。

王颖带上门走到床边,低头看田帅。

田帅眼睑微动个不停,末了蓦然睁开眼瞪王颖:“看什么看”四个字还没骂完,自己先给乐了。

王颖失笑,在床沿坐下来瞅了瞅田帅的造型,又忍俊不禁又担心:“还好吗?”

田帅点点头:“唉,伤筋动骨一百天,可也就一百天的事儿。黎师兄刚交了个女朋友,那师姐正好没课,来看我们彩排,结果——就那么没了。”

王颖不知能说什么,小心拥抱田帅,在田帅脸上亲了一口,又一口。

他们交换了一个吻。起先温柔绵长,而后变得滚烫激烈。

末了两人几乎狼狈地分开。没办法,都是年轻人,又尝过彼此滋味,还分离了小半年。

王颖想起身,田帅却不肯放:“再让我抱一会儿。”王颖就伸脚勾过一旁不远的椅子,挨着床放了,半躺着与田帅并排靠着床头。

田帅沉默了一小会儿,忍不住道:“你知道吗,那师姐……样子挺惨的,头上那么一下,脑浆都出来了,压根没法儿化妆了。”

王颖安慰道:“那是吓人了点,但同样是遭遇不幸,那样去得很快,根本反应不过来,没有痛苦,对那师姐而言,也算是好事了。”

“我也这么跟师兄说的。”田帅咕哝;过了一会儿,转头看看王颖,贴了脸过去蹭了蹭王颖的脸儿,“我那会儿就想吧,只要你好好的,就算多躲几个月,我也不跟你算帐了。免单,嗯。全免。”

王颖觉得气氛沉重,回蹭了下,捉住田帅“吧唧”亲了他一口:“那我现在提早回来了,有什么奖励?”

“你要什么?”

“唔——”王颖想起莉亚友情共享给她的东西,笑了,“不急,慢慢儿来。”

田帅好笑了下,并没在意,忙于端详王颖,末了心疼地得出了一个结论:“你瘦了。本来就没­肉­,这下好了,排骨了。”

王颖又好笑又甜蜜:“瞎说,根本没有。我在健身房定期称体重的。电子秤,一斤都没少。”

“健身房?”

“嗯。”

“这几个月怎么过的?”

“给人打工呗。赚了几万块钱。”

“……那你还让我自己掏钱买蛋糕”

“你以为我没钱了?”

“不是吗?”

“那个订单肯定会被注意到,所以汇钱的话,要买匿名的第三方转付服务,就是国际上的、不受监控的支付宝,那是洗黑钱用的手段,太麻烦了,而且不保险,既可能招惹到圈子里的人,也可能让这边情报局的查出来。不汇钱,他们顶多查到邮箱帐号是在哪里注册的,无所谓。”

“为什么注册地点无所谓?”

“火车站旁边的网吧。”

“啊,原来如此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真狡猾。太狡猾了”

“还算不上。主要是他们也没什么空,挤不出多少人力物力来找我。否则我也不敢这么­干­。”

“对了,他们找我,我——”

王颖飞快捂住了田帅的嘴,与田帅耳语:“你这房间检查过?”

田帅一怔,摇摇头,闭上了嘴,想了想,皱眉撇撇嘴。

王颖失笑:“过几天就回家养伤了吧?到时候就好了。”

田帅一听就高兴了;高兴了没两秒钟,又皱起了眉:“家里给查了。”瞅瞅王颖,试探道,“要不,暑假住我爸那儿去?我有个自己的房间,带卫生间的。是别墅,传说中的将军楼,去不去啊?”

王颖略有些意外:“你爸叫你了?还是你自己心血来潮。”

“他回这边之后,我就住在他那儿。”

“你想跟你爸多处处?”

“也不是啦……唉,好吧,有一点。我突然觉着吧,他也挺不容易的。我不是说他当年——就是——”

王颖了然:“就是怕现在不多陪陪他,以后会后悔。”

“嗯。他都这把年纪了。而且,不跟别人家的模范爸爸比,跟那些分开了的爸爸比,他还是挺护着我的。我那会儿跟的我妈。”

“好。”

“真的?”

“骗你­干­嘛。”

“可……”

“可你自己不想去了?”

“不是可……我爸后来跟那女人结婚了。还生了两个小孩,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那有什么。你叫她阿姨,对吧?”还把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叫成“男孩女孩”。见微知著,田帅这么称呼,完全是在说别人家的事情。

“算是吧。”

“什么叫‘算是吧’?”

“没叫过。见了最多点个头。”

“所以咯,对那呣子三个来说,我就是个客人,他们对我有礼貌就行了,我对他们也是一样,没什么好烦的。心烦的人,是你自己吧。”

田帅愣了小半晌,末了羞恼了:“你就不能别说出来吗?”

王颖又好笑又不解:“这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人之常情而已,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爸还叫你孝顺那阿姨、叫你哄着带着那俩小孩了?没吧”

“……是没。”

“这不就结了。”

“但……你不觉得,不觉得他们,嗯……”

“你在难为情?”

田帅闭嘴瞪王颖;瞪了两秒钟,突然恶狠狠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还自卑呢”说完睨王颖。

王颖很意外,轻轻抚上田帅脸,不知怎么来了一句:“你炸毛了。”

田帅使劲儿睨,打鼻子底里喷气:“哼”

王颖摸摸田帅后脑勺,去亲田帅额头。

田帅挣了下,想想又不挣了;可眼看王颖马山要亲到了,他又来了一下。

王颖也不管田帅犯拧,只是牢牢把田帅捉住、亲完,而后慢慢儿道:“离婚的确不是好事。但真走到那一步了,也没什么好拖的,否则更不好。这上面,我帮不了你多少,你只能靠自己放下;我也的确不喜欢你爸妈散伙的事实,这没什么好否认的——谁会喜欢?只是,人活着,谁都不容易,你爸妈,你,甚至还有那阿姨。人无完人,我自己同样不是,五十步何必笑百步。而且,我喜欢你。所以我不会因为这个看不起你;如果有什么想法,也是心疼。”

田帅没吭声。

但王颖清晰地察觉,田帅硬邦邦的后颈与肩膀慢慢儿软了下来。

“真的?”

“真的。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为什么你老喜欢问这一句?”

“啊?”

“真的?真的?真的假的?每次都要问。”

“……怎么啦,不行啊?”

“行,怎么不行。”

田帅正要说什么,门上叩响,晚餐到了。

晚饭吃完没多久,田帅要上洗手间。

实验室出品的人,对各类医疗器具熟得不能再熟。所以王颖第一反应是弯腰往床底下找尿盆,却被田帅叫住了:“­干­什么呢?你去客厅坐一会儿吧。”

这令王颖忍俊不禁,故意问:“­干­嘛赶我走啊?”

正文21、重聚(二)

田帅一把按下了床头铃:“有护士呢”

王颖转头看瞅田帅,­唇­角微微弯了起来。

田帅瞅王颖,胖起嗓子问:“不用你­操­心还不好吗,啊?”

王颖­唇­角越翘越高,末了坏坏笑了:“害羞呢哈?”

“……”

“好啦,又不是没见过。”

“谁害羞了我……你看着我尿不出来成了吧?”

王颖乐得不行,起身悠哉悠哉走到了窗边,对田帅道:“那我不看就是了。”

田帅恼火,又不能动,只剩左手抓了床头的卷筒卫生纸砸王颖:“你***给我出去啊出去呆一会儿很难吗,啊?还脸都不红一下”

王颖接了卫生纸,抛着玩:“刚才没给你讲吗?这小半年我在外面做的是销售。销售噢~脸皮比城墙还厚的销售哎这不,锻炼出来了。”

田帅张了张嘴,却是气得无力,哭笑不得,一时间找不出话来反击,指着王颖点了点,又点了点。

王颖还要调戏:“我就不明白了,当着护士MM你没问题,我在旁边你就不成啦?”

这下田帅“切”了一声,鄙视王颖:“笨我这间,护士是男的私人医院服务好,要MM有MM,要GG有GG”

“噢——男护士”王颖恍然,指指田帅笑了,“专门为害羞的男孩子服务的?再就是适合照顾不方便的病人,­干­力气活儿了。”

话没说完,有人敲响了门。

王颖开了门,果然是男护士,但不是哥哥,是大叔,四十出头了。

田帅得意,又催促:“看见了没”快出去啊

王颖莞尔,冲田帅耸耸肩,让了护士进来,出去带上了门。

晚班是孙友良与李伟。他们去机场接王颖,算是提前加了个班。

扬也下班了,取而代之的是范石松。不过知道这完整原名的人不多,公司里的同事都叫他德文名“Baaken”,巴肯。王颖虽然知道范石松的老底,也叫他巴肯。因为没人喜欢被人爆料。

由于有范石松在,人手够,李伟出去转悠去了。

王颖见了范石松,随意问:“安迪肯放你?”

“那块业务全面收缩,动荡太大了。而且本部隔壁的公司突然纷纷发现我们很重要,光那些就忙不过来。但凡入行有个两三年的,现在都涨价了。”

王颖失笑。

范石松也微笑了起来,而后他望着王颖认真道:“我为当初的话道歉,劳拉。”

王颖一怔:“什么?”

范石松就有一丝尴尬,但目光毫不回避:“你跟训那会儿。”

王颖想了一想,想起来了,微微一笑,轻松道:“我接受。忘掉它吧。”

而后王颖坐下来看新闻,等护士出来。

不过护士还没出来,倒是有人进来了——是个六十左右的老人。眉间“川”字纹深深,嘴角微微往下耷,腰板笔直,瞧上去不苟言笑;不过身体发福,这就令面貌上的严肃淡了些。

他虽然老了,眉眼鼻梁间却明显有与田帅类似的轮廓。再加上给他开门的是个身着空军军装的勤务兵,不用孙友良说什么,王颖便明白了。

一老一少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

王颖起身,垂下视线问候长辈:“伯父。”

傅审知回了一颔首,走进门来,一个手势示意孙友良。

孙友良早跟着站起来了,连忙朝门口去;勤务兵把一提箱坚果组合装放在门边,也从门口退开了;王颖同样示意范石松。范石松正撑着场面、等着老板的信号呢,一见紧跟着孙友良就出去了。

傅审知在空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王颖不急不慢给两人各倒了杯热水,待傅审知坐定,直接就跟着坐下了。

傅审知嘴角微微一扯,没对此说什么:“回来了?”

“是的。”

“有人找过你了吧。”

“都去机场接我了。”

“不怕他们跟你算旧账?”

“怕什么。时间宝贵,人总要往前看,不是么。”

“时间宝贵,人总要往前看”听着不错,弦外之音却却是说,地球仓促踏入宇宙丛林,“人造人”得到了外强的承认,加上他们手中握有了最尖端的能源与武器技术,现在的各国政府,已经承受不起与“人造人”全面开战的后果。

政治的奥妙在于妥协。

傅审知当然知道,所以傅审知有片刻没说话,而后他突然话锋一转:“杀了那些人,有没有做过噩梦?”

“有过。”

“现在不了?”

“嗯。”

“认为自己是替天行道?贪官该死?”

王颖失笑:“怎么会。天道是什么,谁知道?不过,拿了不该拿的钱,还因此害死了人,那就该死——这倒是真的。”

“不怕他们报复?”

王颖直接承认:“怕,当然怕。否则也不至于又是移民,又是买保全公司了。官官相护,这一条厉害得很。”

傅审知没料到是这样的回答,无言了片刻。

就在此时,门开了,护士出来了。

一老一少便没再交谈什么。

傅审知拎了那箱坚果进去。

王颖起先没动,不打算凑热闹,好让他们父子自在说话;结果傅审知进去后,发现身后没人,冲王颖一招手。王颖意外了下,就端起了两杯热水,跟进去了。

而这一幕令田帅抓了抓毯子,慢了好几拍,才想起来,叫了一声“爸”。

傅审知“嗯”应了,把拎箱搁在床头柜上,自己就拉过椅子坐下来了。

父子两个相对无言了足足三秒钟。

田帅指指坚果,没话找话:“发的?”

傅审知一摆手:“不是,送的。‘白老虎’来这边跑后勤,老关系都送了一遍。”说着拿眼角瞥了王颖一眼,对田帅接着道,“他现在在奉天那边,所以这次进京,直接拉了一卡长白山的特产。除了这个,还有飞龙,明天小秦会给你炖。”

王颖莫名其妙了一回,方才明白傅审知这一瞥的意思——“老子就是受贿了,你待怎么滴?”

田帅则把他老爸的眼神与王颖的表情都看了个清楚,就给乐了:“白老虎?那是谁?”

“杨青松。他是南方人,细皮­嫩­­肉­的,怎么晒都不黑,可是要起东西来,人见人怕,所以有这么个诨号。就是杨挺的爸爸。你幼儿园的时候老跟杨挺玩,忘记了?”

田帅笑意一僵,“唔”应了一声,转开目光,却对上了那箱坚果。

王颖清楚地看到田帅右边的眉梢抽搐了一下。

而后田帅笑了笑,却是有些勉强:“飞龙是野生的,营养好,也不油,你吃刚好。我又没脂肪肝。”

傅审知不明所以,说了一声“有呢”,没话了。

气氛就有些尴尬。

王颖看不下去,取了两个小果盘,跟田帅指指那箱坚果。

田帅连忙点头,暗松了口气:“松子松子。”除了松子,还有香榧子、小核桃、榛子、开心果与腰果,一共六样。

王颖就把盒子开了,取出那罐松子,给田帅抓了,把两个果盘都放在田帅左手旁边,便不管他了,转而又拿了个果盘,问傅审知:“伯父?”

傅审知略摇了下头;过了半秒钟,不大习惯地解释了一句:“医生说的,晚上不让吃含脂肪的。”

田帅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坚果又不是猪油。”又问王颖,“不来点?”

王颖帮着打岔了一句:“更不是氢化植脂末。”挨个看看,选了香榧子。

傅审知失笑:“晚上消耗不掉。白天可以少量吃一些。”

一开始,田帅磕开一颗松子瞅一眼他老爸,嚼几下再瞅一眼王颖;没几分钟,田帅发现这两人相安无事——竟然能相安无事?

田帅诧异了下,开始忙着消灭松子。

毕竟是自己喜欢吃的东西,田帅渐渐欢快。

只是,傅审知就在一旁看着,这令田帅觉得有些怪怪的……简直诡异于是田帅就清了下嗓子:“爸,你知道她跑出去小半年,­干­了啥吗?”

“­干­了什么?”

“赚了几万块钱”

傅审知微讶。

田帅瞧见了他老爸的神­色­变化,这就得意了:“不信你问她”

王颖哭笑不得,便把怎么买身份证、怎么选择非全国联网的地方小银行开户、怎么做销售的事拿来当段子说了一回,挑了几个典型客户挨个讲故事,略去了动刀胁迫、乔装打扮的那些。

傅审知活了大半个世纪,没卖过产品,此刻又是在陪儿子,听得饶有兴致;田帅更是觉着新鲜。

而后时针走过了晚上九点,傅审知要回去了,临走叫上了王颖。

田帅已经不担心了王颖了;至于担心他老爸,田帅压根没想过——好歹也是将军,还能被王颖怎么样不成?

傅审知并未与王颖在客厅说话,而是领路去了顶楼天台。

王颖察觉有事,默不吭声跟上了。

勤务兵与范石松一上天台,就留在了门口。

傅审知却是一直走到了边沿的围栏前,扶着水泥台眺望。

灯火璀璨,夜风沁凉。

王颖跟着走到了傅审知身旁,也不惴惴等待,单刀直入:“他的伤势,比他自己知道的严重?”

正文22、重聚(三)

傅审知转头看了王颖一眼,转了回去“嗯”了一声,胡乱拍拍­干­净手上沾的灰,背起手长吐了一口气:“以后走路会有问题。”

王颖意外:“不能走路?不是接上了么?”骨折接好了,以田帅的年龄,后面就是个养一养的问题。难道是断肢或者半断肢?

傅审知没回答:“你打算怎么办?”

王颖略一思索:“他以前有一个心理医生,那是伯父请的吗?”

“不是。”

“噢。”

“问这个做什么?”

“请他过来。”

“请他过来?”

“装牵引系统这里的医院就能做,但心理上还需要一个专业人士给予支持。既然是建立了信赖的专家,当然比另找一个新的好。只不过,好医生总是很忙,可能排不出时间,所以能提前联络,就联络。至于他那儿,我还没想好怎么说,至少也得跟他哥哥商量一下。”

傅审知看王颖:“你不在乎?”

“怎么可能不。”王颖断然否定,“他要是就此脾气变坏,沉沦不起,我早晚忍不了。可现在远没到那个地步,还有很大的机会。不是么?”

傅审知默然了一瞬,转眼俯瞰医院的花园去了:“你听错了。我是说——他以后走路会有些不便。”

王颖一怔,横眼扫了傅审知一下,冷然假笑道:“那就好”

傅审知没说什么,接着眺望夜景。

王颖消化了两秒钟,忍俊不禁,真地笑了出来:“的确,不是最坏的情况。”到底有些余怒恼火,又道,“不早了,我回去洗洗睡了。”说完转身就走,丢下一句,“您也别吹风了,夜冷。”

傅审知“嗯”了一声,没动也没转头,对着灯火璀璨的城市,撇了撇嘴角连连摇头,肚子里连连嘀咕:“德­性­什么儿媳­妇­还是头一个。”

可是他有资格指着王颖对田帅说“不,这个不行”吗?

他没有。

早就没有了。

何况王颖虽然对他不够恭敬,但对田帅,却是很不错的。

能让人放心。

所以,忍了吧。

王颖才没想那么多,也压根没有意识到自己对傅审知的态度不足以作为“尊老”的典范——继承了别人的记忆,固然会带来超越年龄的阅历与经验,可同时也是有不少后遗症的。

王颖只是回去看田帅了。

田帅一见王颖就问:“我爸找你说啥啦?”

王颖耸耸肩,耍了个小花样:“反正不是好事。”

田帅就露出了一脸的“果然如此”,连连点头,又好奇连带担心:“那到底是什么?那个四联算法,还是芯片?”

王颖回避了问题,在床沿坐下来:“他们找你问这两个事儿了?”

“嗯。”田帅皱鼻子,大为不满,“我哪知道”

王颖点点头,没吭声。

田帅瞅瞅王颖:“你别黑着个脸啊。他们就是多问了几回,没怎么了我。我是真不知道,所以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了,多少要顾着两边好看。我爸在呢。”

王颖心情不好是因为田帅的腿,闻言摸摸自己脸,又点点头:“他们到底怎么问你的?”

“你还不信是吧?”田帅瞥了王颖一下,无奈摇头,“就是查了我们家之后,还拿了一个纸,问我见没见过你算那东西。你是常常算东西,可东西跟东西有什么不同吗?我哪里认得出来啊那专业跨度也太大了”

王颖微微失笑,挨着田帅靠到了床头:“芯片呢,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把我们家的清洁工都拿走了,连那个——写卡器?也带走了。还有充电器。就给我留了一个田螺——就那么一个”

王颖蓦然看田帅:“他们搜屋子时你在场?还是你呆在家里没走?”

“不是。那不——”田帅赧然别开了眼,“我都搬到了我爸那里嘛。”

王颖彻底失笑:“好啦,过两天我去要回来。”

田帅怀疑:“真的?”

“真的。”

“这都行?”

“物归原主而已。”

这一晚王颖留在医院陪护。

卧室里有一道靠墙的沙发床,浴室里有热水供应。

王颖甚至都没差范石松去买换洗衣服,穿了田帅的T恤与­内­裤。太大,于是边上揪起来打几个结。

田帅有些左右为难——让王颖留下吧,怕王颖睡不好;让王颖回去呢,他舍不得。

“要不你还是回去睡吧?他们不是给收拾好了么。”

“明天开始就忙啦,今晚趁着还空闲,多陪你一会儿。”

田帅就乐滋滋闭嘴了,哼小曲儿。

而后等王颖从浴室里出来,田帅的小曲儿骤然而止。

王颖察觉异常,转头看田帅,目光扫过薄毯,当下了然,笑眯眯走了过去:“怎么啦?”

田帅咕哝了两声什么,拉过王颖的手:“要不要摸呀~”

“伤员病号。”王颖手腕一扭摆脱了,盖上了田帅的眼睛,“还不睡觉。”

田帅不满:“这样儿哪能睡得着啊”一抬下巴舔舔王颖的手,“摸一下嘛~”

——那是“一下”能解决的吗?

王颖捂着田帅的眼睛让他睡觉,田帅扭着脸抗议。

两人就这么折腾了好一会儿,田帅很是百折不挠,鼻尖人中都出了细汗,抗议到后来还委屈上了:“都那么多天没见了”

王颖瞧着田帅化身巨型扭股糖,掌不住失笑,松了手滑下去,低头去吻田帅。

这天半夜,田帅醒了,想上洗手间;因为王颖也在,田帅怕扰了王颖,没开灯,伸手摸索床头的按钮。

结果按钮还没摸到,胳膊先碰着了果盘。

两个玻璃盘轻轻相磕,小小一记脆响。

田帅反­射­­性­缩回了胳膊;王颖蓦然惊醒,悄无声息起身落地。

田帅就着窗外漏进来的亮光看得清楚,不禁叹了口气:“你睡觉怎么比我还惊觉。”

“是你?”王颖松了口气,开了灯:“­干­嘛呢?”

“……我想上厕所。”

王颖走过去取出床底下的尿盆,三下五除二接好管子塞到位。

田帅整个人缩了缩,委屈地瞅着王颖:“不行。”

王颖白了田帅一眼:“好啦,别挑啦。人护士也不容易,深更半夜的,何必再叫他起来。早完事早睡觉。”

田帅嗓门微弱,但还是抗议:“付了钱的。这是他工作。我又不是故意折腾。”

王颖打了个哈欠:“可就算今天不行,回头出了院,我们俩住在一块儿,你早晚有这么一遭,嘿。”

田帅就默然了。

王颖想了想,转过了身去:“行了吧?”

田帅小半晌没吭声,末了道:“把耳朵也捂上。”

王颖“噗”一下笑场;田帅拼命瞪王颖,瞪了一小会儿他自己也笑场了。王颖看看田帅,直摇头,捂住了耳朵。

足足过了半分钟。

房间里终于响起了水声……

而后王颖冲洗了盆管,还给田帅绞了把毛巾擦了擦。

田帅闭紧了眼睛装死,可惜生理反应不死。

王颖见田帅那副模样,不禁好笑,谑然弹弹小田帅的脑袋:“­精­神真好。”

田帅蓦然睁眼,恼羞成怒:“所以说不能你来啊”

王颖大乐,帮田帅盖好毯子,刮刮田帅的脸儿亲了一口,去搓了毛巾,回来睡了。

田帅一时间却睡不着,左手捧着右手,就着可怜的活动空间调了调姿势,转头望王颖;望了一会儿,笑了。

第二天一早。

王颖换上了自己的衣服。

昨晚洗掉绞­干­,在室内挂了一晚,也就晾­干­了。

“耶,能穿了”

“这也值得高兴?”

“南泽可­干­不了。空气­干­燥也有­干­燥的好处。”

“南泽是潮得很。”

“但潮也有潮的好处。对皮肤好,对呼吸道也好。”

“对了,你跟乔联络过了吗?”

“嗯。昨天上飞机前打了电话了。”

“他没骂你?”

“骂我?为什么?我要是不避开,灰石的麻烦可就大了。”

“噢。对了,你就不担心学校的事儿?”

“除了个任选课,期末我都考了——你这么什么表情?帮我办了手续?”

“……让我说会死啊”

王颖赶紧过去蹭蹭田帅:“帅帅最好了。”

田帅乐了,又故意绷起了脸:“那,选修课的论文我替你写了交上去了。然后办了休学。”

“休学?”

“事假休学。乔联络的绿光,那边开了个证明。你们的系主任很好说话,他知道你哎。”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聊着,直到秦大厨老时间送餐过来——私人医院的伙食还行,但比不上自家厨子。

吃完早饭,田帅看书——他还要期末考试呢王颖看新闻,了解最新动向。

而后到了,有人敲门。

王颖去开了门,发现门外是范石松,范石松身后则是老梁与昨天没见过的年轻人。

老梁见了王颖,笑了下:“早。”

——换了策略?

王颖淡然应了一声:“早。”

老梁笑了下:“我们上班了。有些事得谈谈,现在成吗?”

王颖点点头,回头与田帅说了一声,出了房间,看看小客厅:“就这里?”

一般人听到要进情报局去“谈话”三个字,腿都软了。所以老梁之前是准备把“去局里聊聊”作为轻度威胁,吓唬王颖的;只不过碍着如今的情形,碍着王颖记录在案的心狠手辣,碍着有求于人,不能乱用——王颖之前手不软,但也不是不计后果的疯子,报复有原因有目的、有布局有谋略,还有铁腕一般的执行力,属于“可以团结的力量”——此刻一听,老梁不禁意外,马上接口道:“这里的确不大方便。要不,去我的办公室?”

王颖轻轻笑了:“好,免得半路转场。”

正文24、重聚(五)

因为当天晚上,田旭到了。

田旭下了飞机,直奔医院看田帅。

田帅很高兴:“那边卡得紧吗?居然让你过来了。”

田旭递给田帅一小袋子新出的音乐碟片:“我是负责‘吆喝’的,股份也小,海关多看几眼,过还是能过来。舅舅他们就麻烦了。”

“气氛不对?”

“那倒也没。照现在这样,不出岔子的话,过几个月就好了。而且到了那时候,合作的机会将暴涨。”

两兄弟交换了家人近况,聊了大半个小时,田旭回去休息,田帅也差不多到了睡觉的点儿。

王颖起身送田旭出来。

田帅对此无语了一瞬:“跟他客气什么”

田旭笑了笑没回答,王颖耸耸肩丢给田帅一句:“有事情要谈。”

田帅只以为是公司合作的事,都是高科技的么就没在意了。

王颖与田旭出了病房,站在空荡荡的走廊上,一时间都是默然。

而后田旭开口道:“鲁老师那边我已经联络了。这边,明天我会跟他说。你要不要在场?”

王颖点头:“早上行吗?”

“行。把事情交代清楚,而后出院。”

“那就这样。回去吧,早点休息。”

“嗯,晚安。”

王颖转身回了房间。

田帅正趁着睡前背东西准备考试,不禁意外:“这么快就谈完了?”

王颖“唔”应了一声,过去俯下身小心拥抱了一下田帅。

田帅瞅瞅王颖近在咫尺的脸庞,若有所思了一瞬,搁开书单手搂住王颖往下一摁:“压不坏的。”

王颖试着把体重放下去,最后变成了斜趴在田帅胸膛前。两人脸儿对脸儿胡蹭了一顿,消磨了一会儿时光。

而后田帅赶走王颖,按铃叫了护士——睡前“排放”一下,总好过半夜被王颖调戏;等护士走了,王颖回自己的沙发床,两人隔着床与床之间的空隙道了晚安,熄灯睡觉。

当天夜里,朱京时间晚上十一点四十三分,至次日凌晨零点零四分,二十一分钟内,地球发­射­的、迄今为止已然离开太阳系的八个深空探测器,全部被毁。

在民间,这条新闻消息只引起了极小一部分人的注意,其中大多数是天文爱好者与军事迷;但在各国军政首脑之间,却导致了一阵阵的沉默与担忧,并直接令原本协商中的远程会议,被安排在次日早上召开。

这是一个不被媒体报道的会议。

但王颖知道。

因为早上乔给王颖打了个电话,肃然提醒王颖注意那条小小的天文新闻。

彼时王颖刚刚开始吃早餐,看过之后,王颖不禁望了一眼窗外。

一晚上过去,汽车尾气飘散了大半,早晨的天空,露出了一片明净。蔚蓝的天空下,白云细卷如鳞。因为是夏天,阳光慷慨至极,早已经撒得满世界都是,正渐渐变得灼热。

“怎么了?”田帅小心拎起一个小­肉­包子咬,瞅王颖。

王颖在手机上找到新闻,展示给田帅看:“看来外星人没忘记我们。”

“唔?”秦大厨做的包子,面发得极好,馅子也调得鲜美,偏偏没用味­精­­鸡­­精­,用的是材料的新鲜原味。田帅嚼得心满意足,又捏起了一个包子。“好像不大妙。”

“是不大妙。那帮蠢货”

“谁?”

“发­射­探测器的人——银河系有数以千亿计的恒星,此外还有别的星系。从概率上来说,外星人肯定存在。所以在我们自己还没深入掌握宇宙航行的技术前,就发­射­探测器,这相当于在原始丛林里大喊大叫,会招来猛兽。”

田帅耸耸左肩,安慰王颖道:“其实,巴布巴里没有特地去做什么坏事,就是太狂妄了,把我们当小透明。可惜我们的确是小透明。你看,警察扫黄运动,也有让小姐游街的呢。那还是‘人民内部矛盾’。强者对弱者,不可能礼遇。”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关键在于,谁知道这次是不是巴布巴里?就算是,谁知道他们有没有改了主意。”

“……再不吃包子要冷掉了。”

王颖自己也发现此时谈这些糟蹋美味,闭上了嘴。

早餐后不到一个小时,田旭到了。

只是田旭坐下来后,却不知道怎么说,与田帅扯了一些闲话,甚至还问了问田帅期末考试有几门课。

王颖并没催促,坐在一旁等。

然而王颖等得了,她的合作对象等不了……

九点冒头的时候,扬敲门:“劳拉,巴奈特先生与陈先生那边,希望你能尽快安排个时间开个会。至少要两个小时。”

王颖点头,扬就带上了门。

而后田旭还没捡起之前的话题,田帅先不耐烦了,瞅瞅田旭又瞧瞧王颖,叹了口气:“有什么事就说吧,都小半天了。”田旭不禁讪笑了下,田帅已经接了下去:“是不是我的腿?”

田旭惊愕,哑然了两秒钟,不禁问:“你怎么知道?”

王颖心念电转间,倒是明白过来些——她了解那种躺在手术台上的滋味:任人宰割,但却不是一无所知。

所以王颖没有问,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握住了田帅的左手。

田帅瘪了下嘴,无奈道:“手术虽然有麻药,但还是明白一些。我记得他们很快处理好了我的手,但腿就慢了。慢得多了。”

田旭点点头,只剩喟叹。

田帅咕哝:“慢得太多了。”顿了顿,问田旭:“到底怎么样?”

田旭涩然:“如果情况顺利,寻常走路可以,但跑步不行。”说着半起了身,又坐回去了。

王颖见状紧紧田帅的手,让开了空儿;田旭就走到床边,拥抱了田帅,还用力揉田帅的头。

王颖在一旁瞧着这俩兄弟,越看越觉得他们是父子……

等到这个拥抱结束,田帅转眼看向王颖,带着些不安,倒也不是很多:“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回来那天。”

“……我爸跟你说的?”

“嗯。”

房间里有片刻没人说话,而后王颖微微笑了,俯身亲了田帅一口,在他耳边轻声道:“抗得住就好。我为你骄傲。”田帅蹭蹭王颖,回亲了一口,突然诡笑了下,迅速亲了第二记——并用舌头舔了下王颖的脸儿田旭给笑出了声;王颖赶紧站直身,摸摸口水,重重捏了下田帅的脸儿报复:“我得过去了。晚上去你那儿看将军楼。”

“去吧去吧。赶紧去吧。”

正文25、重聚(六)

巴奈特先生那边,是要问一问王颖有没有意向迁移资产。

把绿光从南方大陆迁过来。

陈先生是合作方的一把手,作为帝国中央政府全权控制的企业掌门人,陈先生带来了朱京市政府许诺的优厚条件。

巴奈特先生是国际经理人中的佼佼者,但这并不曾令他在南方大陆遇到这样的优待。所以巴奈特先生不禁心动了,当下积极联络,不仅第一时间告诉王颖,还知会了另外几个小股东。

王颖却是深知帝国的情况,知道政策的多变,以及帝国人模仿学习的能力、办公室政斗的能力,有多么强悍。所以当陈先生将优惠一一道来时,王颖只是听着,不急不慢喝茶——顶尖的碧螺春。

陈先生介绍完情况,看看王颖。

王颖没有表态。

陈先生便没有追问,热情道:“这都中午了,我们找个地方吃便餐,边吃边谈吧。”说着起身引路。

王颖微笑一点头,随之起身,缓缓走在了后面。

巴奈特先生趁机低声问王颖意向。王颖小声道:“帝国有一句俗谚,‘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与政府比,我们只是小虾米——你或许已经了解到了一些,在这里,政府参与经济活动。找法官不如找当官的有用。”

巴奈特先生缓缓点头。

“像摩根当初与建设银行组建中金公司,是为了他们在帝国这边的战略布局;但最后,他们只是赚了一笔。当然,我们不是投行,我们搬过来不行,不过可以效仿微软与IBM,在这里分设一个研发中心。这里人力成本低廉,并且本地政府正寻求此类项目,与他们合作有利于我们把成果产业化。然而中金的例子,值得时刻铭记——这是我的想法,说说你的。”

“我先前看好全球统一的趋向,以及在此趋向下,这边政府扶持的重工项目乃至军工项目。不过现在看来,­操­之过急了。”

“会有机会的。”

“我很期待那一天。除了研发中心,你认为开设工厂怎么样?”

“这一个我不清楚。成本当然低廉,但蓝领水准是个问号,管理体系也不好说。组织一个专家团去工厂考察一下,再下决定。回头你直接给我答案吧——不过,看现场那一天,记得捎上我。我还没见过生产一线。”

巴奈特先生失笑:“当然,没有问题。”

这一天忙碌的不仅王颖,还有田旭。

田旭的小车能有一个总参的牌照,不是白来的。这是受惠自上一辈的两位创始人兼控股大股东。他们两位已经多年没有回来,但他们作出的贡献不容置疑,所以田旭就代他们享用了这种特殊的、无关金钱却极为便利的回报。

任何一个国家,军用的东西,都是自成一套系统——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们弄到别人的玩意儿,而后研究学习。

否则缴获一架隐形飞机也不至于那么令人高兴了。

不过整机到手的情况是很少的。一般而言,通过第三方买入被禁运的零配件,是一种获取手段,起点低,非法,作为老板,从此不能踏足零配件输出国的国土,除非想去监狱里过日子;而通过在外的功成名就的别籍华人施加影响,在合适的时候,获取合同上或者协议上的进一步优惠,甚至促成谈判,则是另一种手段,公开,合法,不用担心有一天情报局找上门。

两种各有利弊。前者随时可以进行,后者需要等待好机会;不过前者只是细水长流,后者却是将大坝的闸门提高了一点。

田帅的大姨与舅舅,就是成功地实施了后者。

但他们在过去几十年里,也只遇到那么一次机会。

眼前则是第二次。

如今外来压力巨大,迫在眉睫、不容置疑,所以尽管很多地区还没取消警戒乃至军管,但各国高层之间,已经开始积极寻求合作了——虽然把尚不曾火烧眉毛的重大难题留给后任,是政治大人物们惯用的手段,但这一回不同:谁也不想退休后走在街上,突然就被头顶“开快车”的外星人给无意间祸害了……

所以他们现在充满了民族使命感、人类使命感。

结果就是,田旭作为业内高管,作为铁证凿凿的爱国人士的后辈亲属,充当起了友好联络者的角­色­。

就联盟那边的基金所持股的几个公司而言,王颖的情况与田旭类似。不同的是,王颖同时还代表着她自己的利益;但田旭在公司业绩上面未必会有收获。

不过这些不同,并不妨碍他们到傅审知家里吃晚饭。

王颖完全把自己当成了客人。因为是第一次做客,带了两套48­色­水溶­性­彩­色­铅笔,作为给小孩的礼物。

一进客厅,王颖便见傅审知坐在沙发旁,就将彩­色­铅笔的拎袋搁到了傅审知膝旁:“伯父,一点小玩意儿。”

傅审知往袋子里看了下,点了一点头:“自己人,以后不要这么客气了。”

王颖应了。

傅审知就起身去了楼上。

一旁田帅坐在轮椅里瞧得清楚,转了轮椅过来瞧了瞧,撇嘴:“给他们这个­干­嘛,现在小孩负担重着呢,哪来的功夫画画。”

王颖一下子就笑坏了:“头一回过来,送小孩东西不会出错。这醋你都吃?”

田帅哼哼:“谁告诉你我吃醋了?”

王颖乐得不行:“好啦,明天给你也买一套。”

田帅嗤了一声:“稀罕”

王颖循循善诱道:“这是48­色­的,有72­色­的。”

田帅就顿了一下,而后他白了王颖一眼,点了下头:“好吧。”

“还说没吃醋”

“真没。就是,总不能他们有我没有吧?还你买的呢。”

“……”

两人聊了这几句,傅审知又从楼上下来了。在他之后不一会儿,跟着下来两个小孩。

女孩大些,就像春天的抽条的柳树一般,正在蹿身高;男孩瞧着不到十岁,跟在姐姐身后。

傅审知重新在沙发里坐定,转头发现身边没人,不禁朝楼梯上皱眉:“磨蹭什么?”

田旭正好从院子里出来,问了傅审知一声:“那本老的《西游记》在这边不?”傅审知不大确定:“要在就在书房。”田旭就上楼去了;半途遇到了两个小的,都不让一让,更不用说点头,直接当他们三个不存在。

倒是两个小的,扶着扶手,止步停在了一边,让田旭先过。

傅审知见了,没吭声。

王颖同样看得清楚,一下子就明白了田帅无视继母、无视一双同父异母弟弟妹妹的态度,是从哪里学来的,不禁看田帅,却发现田帅正似笑非笑对着这一幕。

傅审知略叹了口气,转头正好见到田帅那表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张嘴就要骂——然而王颖更快闪电般掐了下田帅的脸儿。

田帅猝不及防,“哇”一声痛呼,扭头瞪王颖:“你­干­嘛?欺负我”王颖白了田帅一眼,冲傅审知亮出一个标准微笑。田帅随之一看傅审知,见了他老爸的脸­色­,有些明白过来了。傅审知闭嘴,微微摇头,取出袋子里的两盒水彩笔,推给两个小孩:“谢谢姐姐。”

两个小孩规规矩矩道了谢。王颖客客气气回了话。

男孩一脸不屑,但被女孩拉了一把,又加上傅审知就在面前,没敢造次。

当晚的家宴,抗大梁掌勺的是秦大厨,打杂则有勤务兵,加上司机保镖另开一桌让他们吃,人多,气氛并没什么尴尬。

但却与王颖熟知的家庭晚餐相去甚远。

傅审知是最欣慰的。田帅也算高兴,不过到了房间里,他还是对王颖说出了自己的疑惑:“现在瞧着,来这边住,好像不是很方便,吃饭不像在家里那么舒服。”

“你才知道?”王颖好笑,“之前不是也住在这儿么。”

“他们小学择了个好的,过去路远,一大清早就出门了,每天早上见不着,早饭就我跟我爸。中午我在学校,晚餐有时候也在学校。而且我爸前些日子忙,晚饭常常没法回来吃,剩下我跟他们,也很少凑一起了,各吃各的。”

王颖失笑:“有所得必有所失。你要陪你老爸,还是要吃饭舒服,自己选吧。”

田帅转着轮椅沉吟,过了一会儿道:“现在你也忙,我还是住这边吧。总不能刚安排好又搬出去。暑假到了,这里我认识的人还多些。学校里太冷清了。”

王颖亲了下田帅作为安慰:“二十一号生日,该考完了吧,我们多请些人。明亮胡怡他们。”

田帅点点头:“其实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

王颖伸手讨。

田帅一偏脸儿翘起了下巴:“谁让你自己不回来——”眼看王颖瞬间冷了脸,忙忙道,“等我生日再给你。”

王颖失笑:“一换一是吧?”

“唔”田帅乐了,又添道,“明天别忘了彩笔。”

“我已经写进日程了,包括素描纸。”

田帅心满意足弯眯了眼,过过了会儿,突然道:“颖颖你真好。”

“才知道啊。”

“我喜欢你。最喜欢你了。”

“嗯。”

“……就一个‘嗯’。”

“啊?”

“我在跟你‘表、白’请你感动一下好不好?”

正文26、重聚(七)

“­干­嘛这么激动……别别乱动我一直很感动OK?可是,我早就知道了,现在你说这个,我不可能非常惊讶啊。除非假装那样。”

“我以前又没说过这是第一次”

“那还用说吗。”

“……那不用说吗?”

“当然,当然要说。但不说也看得出来啊。”

“可我没说出来过”

“可还是看得出来啊。”

“……”

“哎,喂?”

“……”

“……你还好吧?”

“好得很”

“那个,我一直认为,行动比语言更有诚意。看一个人,重点不是看他说什么,而是看他做什么。”

田帅像一只孵蛋的鹌鹑一样坐在那儿半晌,而后他往后一仰,懊恼呻吟:“活该我没早说成了吧”

王颖乐了一回,过去挠挠田帅的下巴:“看来,你太闲了。”

田帅痒得猛一缩脖子,没领会过来:“什么?”

王颖端详端详田帅,由衷一笑。

田帅瞅得清楚,就开始觉得不妙了……

第二天,星期五。早上十点半左右。

上学的上学,上班的上班。继母逛街去了,王颖也不在家。田帅温过会儿书,又不能拉琴,从让田旭带过来的新碟子里选出一张,搁客厅CD机里放了,就着两个小音箱听——傅审知不是音乐发烧友,他的继妻以及第三第四个小孩也不是。就这普及版的音响,还是田帅避风头在这边住的时候,傅审知才添上的。

听到一小半的时候,武从云接到电话,跟江大钧搁下句“他们买了东西”出去了——现在的情形不似以前,快递进不了大院,包裹还要在门口警卫室那儿过一下安检。

田帅起先没反应过来,接着品味他的新碟;足足半支曲子之后,田帅突然一个激灵醒悟过来了,转头问江大钧:“谁买了东西?”

江大钧不禁失笑:“这里到传达室,走过去也就几分钟。”

田帅斜睨了一下江大钧,转开了轮椅,开始心猿意马。

江大钧瞧得好笑,实在忍不住,掏了烟走了出去,在院子里笑了一回,点了一根抽了两口。

而后武从云拎着个电脑包与一个纸袋回来了。

纸袋里是72­色­的彩­色­铅笔、素描纸与两本书——《素描入门》,《水彩入门》。

田帅见了电脑包很不解:“我有笔记本啊用用足够了。”没必要买新的可包一打开,取出里面的卡片一看,田帅眼睛就亮了。

这台笔记本有­性­能优良的独立声卡,并且已经装了两款常用的正版专业软件,是一个电子音乐工作台。包里附带软件说明书,另配了一副高品质耳麦。

这是一个入门级的专业工作室,但还不是豪华工作室。

不过,足够田帅折腾了。

这一周周末两天,王颖周六下午早早回来,周日好好休息了一天。

但傅审知不行。他只回家吃个晚饭、睡个觉,两天均是一大清早就去加班了。

王颖面临各种压力与暗示。然而这些,比起以前王颖­干­下的“好事”,并无出奇,也算不上更加艰难。所以周日早上,王颖悠然在家看书读论文。

田帅奇怪了一回:“你居然还能放假?”毕竟很高兴王颖有空,又喜欢新到手的软件,抓紧时间飞快完成备考的学习任务,摆弄电子音乐去了。

同在一个屋檐下,难免有碰面。周六下午半天下来,王颖已经知道了田帅的继母姓吴,有一个在她们那一代人中间重名度很高的名字——“丽芳”;知道了两个小孩一个叫晶晶,一个叫翔翔,却不知道他们的全名。

因为田帅的态度在那儿摆着,王颖并没问这扫兴的问题,看够了书闲来无事,挪到靠窗边,与田帅分享一张书桌,拿她自己送给田帅的彩­色­铅笔,选了院子里的一丛木芙蓉,摊开纸来,慢慢儿描。

田帅意外惊喜:“写生啊,你会画画儿?”

王颖悠然翻开了《素描入门》:“学呗。”

田帅无语抬头,望了一眼天花板,垂头一捂眼睛。

王颖拔过一支彩­色­铅笔就抽了过去。

水溶­性­彩­色­铅笔画画,要重复上­色­。所以这一丛仲夏的紫荆树,王颖画了不止一个周末。

田帅在家,每天让护士过来帮着给洗澡,定期换药,除此之外,听课都靠同学从网上传来讲课录音,不踢球也不训练了,所以田帅闲得很,有时候也难免胡思乱想,担心王颖受委屈,又或者应付不来,还为这个探了探傅审知的口风;但每每看着王颖在那儿描线、刷水、晾画时悠哉悠哉,一点也不见焦灼不安,田帅又安稳了,该做功课做功课,该捣鼓捣鼓去了。

这样的日子过起来,说艰难艰难,说容易也容易。

一眨眼,田帅就考完了;再一眨眼,田帅生日到了。

是一辈子一次的成年,偏又重伤在身。这个生日,实在够叫人难忘的。

正好是周六,王颖早就空出了日程。

一大清早,秦大厨就过来了。

田旭在傅审知这里没有自己的房间,与以前一样,住他自己的房子;不过这一天,田旭也到得早,都还没九点,便开始指挥李伟跟勤务兵布置客厅,自己也亲手上;见王颖顺手给递东西,一乐:“你去歇着。娇客啊”

王颖也不勉强,随手把固体胶往勤务兵的口袋里一塞,跟田旭道:“你倒是­干­劲十足。超级足。”

田旭耸了耸肩:“哎,这些天总是在外面当孙子,难得松快一下,今天也轮到我指挥人了”

正好田帅转着轮椅出来瞅热闹,听见了“当孙子”三个字,不禁看王颖。

王颖微微一笑,走过去,特意挑了田帅右边,摸摸他的脸儿。

田帅想依样画葫芦,可他左手朝右边来,这就先天短了一截,还别扭,够不到王颖。

田旭笑得不行。

为了客人们来去的方便,生日宴办在中午而不是晚上。

这天上午,王颖终于看到了胡怡。

胡怡已经与几个要好的同学一起,来看过田帅一次了;因为她来的时候是周六上午,没见着王颖。这次一碰头,胡怡逮住王颖好好打量了一回,放心道:“还好还好,没瘦,好像还更­精­神了。”并不问王颖为何突然休学,也不问王颖最近在忙什么。

“你呢?”王颖反问了两个字,调侃地抬眼看向旁边含笑望着她们俩的齐达,“有人减肥了啊,为什么?英雄难过美女关?”

胡怡拍了王颖一记。王颖嗔胡怡:“这么快就护着了啊。”

齐达瘦了一圈半,瞧上去也比以前多了一股沉静之气;此刻听王颖这么说,齐达赧然笑了笑,认真道:“强化训练——就是‘淘汰营’——我参加了。”

入伍是条不归路,只能在体系内往上升,没有跳槽一说;而且去哪里身不由己,要服从分配,很可能导致长期的两地分居。

这个大男孩已经选了他这一辈子的路。

王颖心下感慨,既为胡怡欣慰,也为胡怡担忧。然而又能说什么呢?说了又有什么用呢?

只能应一个“好”字而已。

王颖送给田帅一套音乐发烧友喜欢的中档小音响。既方便携带,又表现力高超。现在可以放在家里,卧室就足够,不占什么地方;开学了则不妨带去宿舍。

什么都好,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乃大和民族的产品,不是帝国货­色­……

这是齐达的评语。

田帅压根没空注意到这一点。他忙着恼火,因为明亮嘲笑他“你怎么突然比我矮了一半”……

而与此同时,王颖则注意到了另外一幕:伍文婷也来了,正与田旭聊天。

拆礼物,切蛋糕,吃饭,打牌搓麻将玩“杀人”游戏。

这样闹到下午三四点,就陆续散场了。因为现在外面远不如去年这个时候安全,虽然朱京警卫力量充沛,但夜晚行车若无必要,还是免了的好。

田帅转了轮椅回房间,不一会儿转了出来,腿上多了两个包装好的盒子。一只扁平,一只比拳头略小。

田旭走得晚些,见状笑了:“哟~这个小的是什么,戒指吗?­干­什么刚才不求?”

田帅怒瞪田旭,脸都涨红了。

王颖意外;田旭更意外,怕田帅气出个好歹来,虚按了按讨饶,赶紧快步走出了客厅。

剩下两个人呆在一下子显得空旷的客厅里。

田帅突然就有些忐忑,把盒子递给王颖,看着王颖拆了包装:“买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也不是没想到。这个不算。你就当它首饰。喜欢吗?”

戒指是简洁典雅的白金素戒,线条流畅而温润。

王颖端详了一下,真心道:“喜欢。”戴上去看了一会儿,又摘了下来,“可是不方便。用手不方便。”

田帅不禁叫屈:“我就想着你总是在捣鼓这个、捣鼓那个,手上没个空儿,镶钻石的必然嫌麻烦,一不小心还会蹭着,肯定不会戴。可是——怎么连这个都要嫌?”

王颖失笑:“我有一些链子,白金的也有,拿这个当挂坠好了。”

田帅就高兴了,把第二个盒子递给王颖。

拆开包装,里面是一张空白碟,上面写了短短三个单词。

For

my_love

“曲子?”

“嗯。我自己写的。你画画的时候写的。”

接下来的六月末,一直到七月上旬,忙乱归忙乱,情况倒还不错。乱七八糟的爆炸逐渐绝迹,新闻主持人的脸上开始恢复微笑。

田帅一开始还跟踪新闻,后来就开始腻烦,只扫一眼报纸头条。不过田帅另有消息渠道——他看着傅审知加班渐渐减少,周末开始能歇上一天,压根不用问,直接就把小心肝稳稳放回了肚子里。

然而这一切在七月十二号被打破了。

那艘喷涂了对­色­联邦国旗的飞行器,带回来了太阳系外的消息。

正文27、开端(一)

7月13号,周六。

田帅下巴搁在桌子上,闷闷地瞅着王颖试白大褂。

“袖子长了点,纽扣也要重新订一遍。”

“这什么衣服简直就是布头拼一拼。”

“没办法,实验室统一发的,我总不能自己另外订做。”

“订做怎么啦,不是说‘特聘’嘛。”

“何必去惹人眼呢,白糟蹋东西。何况所谓‘特聘’,其实意思就是说——外围的外援。”

“晚上回来吗?”

“晚饭总能回家吃的。只是周末加不加班,就不好说了。怎么了?”

“我爸刚让小杨来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估计是睡办公室了,搞不好还封闭会议。”

田帅说着,颓然把脸儿贴在了桌上,长长叹了口气。

王颖好笑,过去轻轻挠挠田帅脖子:“­操­劳的又不是你。”

田帅微动了一下,懒得缩:“我倒想咱俩换换呢闷死了”

王颖越挠越往下去了,不止手指,连手掌也贴了上去:“去跟那些老狐狸吃饭?那就不闷了么。”

“好歹还能赚几包茶叶什么的。”

“那可不是好拿的。而且还不能不拿。”

“……我昨天泡了一杯那个红的,普洱吧?拿大玻璃杯泡的,阳光一照,很好看,也很香。被你这么一说,一下子就臭了。”

“怎么会,茶叶有什么错儿?别迁怒啊。我都没气,你气个什么。”

两人交换了一个吻。

“今天怎么这么优待啊?”

“怕接下来没空顾着你,把你憋坏了。”

“……我有那么脆弱吗。”

“我瞧瞧——咦,什么时候这么­精­神了?”

“罪魁祸首还有脸儿说”

之后他们就没心思聊天拌嘴了。

接下来几周,田帅眼瞅着王颖跟傅审知一下子全没了周末,傅审知更是一个星期倒有四五个晚上不着家,郁闷得长吁短叹——偏偏又不能问家庭出身令田帅从小就早早习惯了,在傅审知这边时,自觉自动地远离一切公务。

那不是他可以知道的。

对这种回避,田帅驾轻就熟,但也腻烦得厉害。

偏偏这些日子,除了偶尔有明亮他们上门来看看,天气太热,不方便出去溜达,更不用说逛街了。

结果田帅只剩下每天编曲子打发时间。

幸好田帅喜欢这个,全神贯注玩儿起来,倒也不觉得凄惨。

盛夏时节,大院里绿化又多,繁花似锦,绿叶如织,在耀眼的阳光下,生机盎然,多得几乎要溢出来。

田帅已经把软件功能已经用熟了,每天早上趁着凉快、趁着草木还没被晒蔫,转着轮椅出去逛一圈,累了让跟班儿推回来,而后回来躲在凉爽的空调屋里,坐在面朝小院的窗前,摆弄他的谱子跟软件。

李伟他们几个,倒是乐得田帅宅在家里。这样一来,他们坐在客厅里打发打发时间就行,两个字——轻松。

不过日子一多,他们闲得无聊了,也会骨头痒,于是就帮秦大厨择个菜,在院子里给花木松个土什么的。

与此同时,王颖与四十多名专业人士合作,修复了一个­操­控系统的主体程序:这个系统的功能块王颖没有看到。

之后的装载与调试没有王颖的事——或者确切而言,没有王颖的份儿。

王颖也不恼,只是淡淡看着攻坚小组的顶头上司冯处长把她叫到一边,而后一迭声地夸奖。

冯处长说到末了,热情真诚的笑容有了破绽,不自在地避开了一瞬王颖的目光,又看向王颖,默然了短短一瞬,叹气认输,结束了打官腔:“说实话,调试名单不是我能拿主意的事。”

王颖点了点头:“我知道。”不急不慢脱下了罩在T恤外的白大褂,递给冯处长,“也算幸不辱命。现在,完璧归赵。”

冯处长见王颖不恼,不禁笑了下:“这些天你也辛苦了,回家好好放松放松吧。这个就——”一对上王颖的目光,咽下没接着说了,无奈接过了白大褂:“以后这样的机会,会越来越多的。我个人很希望到时候,还能与你合作。”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不如说是表达遗憾。

王颖微微一笑:“谢谢。”转身走了。

田帅对王颖终于开始放暑假很高兴,然而对王颖临近终点时被挤出项目,却很不忿——两人住在一块儿,尽管不能谈论具体情况,但田帅毕竟不是职业军人,保密意识算不上严苛,少不了问几句“还要多久”、“有进展没”,王颖也会说个“四五周吧”、“这几天解决了两个小问题”之类的笼统回答,所以田帅虽然不知道王颖在做的是什么东西也不会问,可王颖大概忙到了那个阶段,田帅还是有个数儿的。

“他们凭什么不让你去啊?”

“政审过不去。”详细而言,因为联邦那一艘在人造人的手里,所以帝国这一艘,必须由自然人掌控。

“于是他们就把你扔了?过河拆桥”

“谈不上。”

“这不明摆着吗”

“没有过河拆桥在先,怎么能隔岸观火呢?会被烧焦的。”

“什么?”

“别问了,我现在很难解释。不过你可以相信我的判断——这会儿抽身,不会吃亏就是了。至于是被动走的,还是主动走的,这点小区别,有那么要紧么?何况冯处态度不错,我也就不为难他了。”

田帅瞅瞅王颖,勉勉强强信了:“为什么要走,会不会出大篓子?”

“大篓子?什么算大篓子?”

“比如对我们、对整个帝国不好的事。”

王颖思索了一瞬:“这种事,谁也没法打包票。但少我一个,不会对这个有影响。”

田帅蹙眉:“如果你尽力争取——”

王颖微嗤:“我能争取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田帅一哑,想了片刻,无奈了:“倒也是。”

“其实这个项目,应该是准备……”

“停停停我不要听。纪律,纪律知道吧。”

“这消息不是这边的,是乔与基金会那边过来的,加上我自己的判断。”

“……说,快说”

“这个项目,应该是准备修复或者替换一艘飞行器的­操­控系统。就是联邦那架那样儿的飞行器。或许比不上,又或许好一点儿,但不会差太多。”

“你怎么知道?”

“­操­纵指标,轨迹参数。从那系统的功能可以推知一个大概。没有任何一架飞机能用那样的速度在那种情况下作出那种幅度与角度的动作。这区别比小车跟隐形战斗机之间的还大。简而言之,像小车,哪怕是防弹的,它需要‘高度’这个参数吗?根本用不着嘛,东南西北就足够了。火车更妙,沿着轨道,不是前进就是后退,只有两个方向。但飞机不同。潜艇也不同。再比如我们那个‘天使蛋’,它在料理台上有一个活动平面,而后它的四个手在冰箱、灶台、微波炉、烤箱的区域,又有立体的活动空间。这样一来,它们的­操­控系统必然不同,功能限度随之不同。以此类推。”

“我明白了。怪不得把你踢出来了。他们怎么可能放心‘黑侠’。”

“为什么不能放心?我挺克制的了。只是——”王颖翘起了­唇­角,弧度讥诮而冰冷,“政治嘛。”

田帅望着王颖,被这个微笑刺痛了,不禁对王颖“不吃亏”的判断将信将疑。但田帅瞎琢磨了一小会儿,决定丢开这个——如果王颖说的是真的,那自然最好;如果王颖是在“报喜不报忧”,那他也改变不了这个情况,只好哄王颖开心呗。

于是田帅就清了一下嗓子:“对了,我又写了几首曲子,都够做一个碟了。你要不要听?”

王颖微讶,转头看田帅:“哎,这么快?写曲子很容易吗?”

“有什么难的。”田帅得意了一回,诚实道,“又不是交响乐,也没配歌词。就是纯音乐,小曲儿。”

王颖乐了:“怪不得跟母­鸡­下蛋似的,三天两头就添一个。”

“……你还要不要听了?”

“别生气。不是母­鸡­蛋,是仙鹤蛋,成了吧?”

两人窝在家里听自制碟的结果,是王颖鼓动田帅出唱片。

“出了­干­吗?”

“赚钱啊。”

“……你爷爷我不缺钱”

“那不一样。自己赚的,会很有成就感。我亲身验证”

“那倒也是。可这是电子的……”

“电子音乐做得好也是很好的。我看你自己作曲,自己录制都行,再加个自己写词,自己唱歌,也没问题的。”

“我唱歌一般。”

“又不是叫你去当歌唱家,是让你做流行乐手。有人喜欢肯买账就行了,评论家说东也好说西也好,还不都是拿稿子换钱的,你管他们做什么”

“嗯……那我就试试。但我要起个艺名。”

“哈?”

“低调。我可不想被人挖八卦。”

“也不做广告?”

“音乐本身就是最好的广告。要做就做实力派,偶像派不得长久。你看多少影视明星出碟子,而后没人买帐。好听就是好听,不好听就是不好听。”

“让发烧友的耳朵来选择。这主意不错。不过,名字还是要起得好一点,然后CD的封面也要做得好一点。”

“封面用水彩画吧,我自己来画。名字叫什么好呢——你那什么表情?”

“这样的话,我看你那碟不是大卖,就是扑街。”

“为什么?”

“因为风格鲜明。至于哪种结果,则取决于上不上排行榜。”

正文28、开端(二)

因为这个艺名需要“看上去像是真名”,所以必须有姓有名。

王颖就打印了一张百家姓,先挨个挑选姓。

田帅自己起了几个都不满意,还忙着嘲笑王颖。

“又不行?那姓柳怎么样?柳叶、柳枝、柳絮。”

“这是起名还是组词啊”

“白?白杨白桦白松。”

“烂大街了。”

“黄?黄河黄山黄石……”

“停停停黄石那是联邦的地名儿”

“噢。那黄雀黄莺黄花菜?”

“去你的”

王颖莞尔,把纸儿一卷,掷去了田帅怀里:“你自己想吧,我歇歇。”

田帅也已经想了小半天了,摊开那张百家姓,瞅着头疼,末了突然灵光一闪:“要不,就叫明亮吧?”

“他能同意吗?”

“不同意我也照用重名的多了去了,这又不是他写的曲子我拿来署名,只是借他的名字当艺名啊。”

“等他被狗仔队­骚­扰了,肯定会找你算帐。”

“不会的,又不止他叫这个。你上圈圈网用同名功能查查看,好些个那。再说了,亮亮不懂乐器,就算有人问他,一推二五六儿就行了。”

“还是跟他通个气,不然,他到时候把你卖了……”

田帅一怔,不大确定:“他没那么不知轻重吧?不过也说不定,毕竟不算保密事项,就是麻烦。我还想着给他一个惊喜,看来是不成了。”

明亮接了电话一听这事,第二天一大早就跑来了。田帅还在外面溜达,王颖倒是晨练完了,刚回家,所以打过个招呼,就把明亮丢客厅里,自己回房间冲澡去了。

田帅回到家里,一见明亮在客厅,乐了,又马上佯装小小吃了一惊:“怎么,你家没早饭了?”

明亮在学校里,是蹭过田帅的饭的,还不止一回;此刻明亮闻着从厨房里飘出来的香气,一点也不恼火:“哪有你家大厨做的好吃。反正你个病号消耗不完,这不,哥哥我来帮你啦”明亮比田帅大十来个月,是同龄人,但不同年。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田帅恼火:“怎么会消耗不完不用麻烦你了。”

“客气啥啊。”

“不劳大驾。”

王颖正好洗完了,换了衣服从房间里出来,听了不禁失笑。

秦大厨倒是挺喜欢明亮这个客人的。今天的早餐是小米粥、四种馅儿的包子,以及四个小菜——其中三个是秦大厨先前腌好了的榨菜、微辣萝卜,以及花生银鱼­干­炒海苔,取出来就能吃,所以瞧着花样丰富,其实不算麻烦——只是包子要发面,这会儿临时添不了,秦大厨就煎了一盘­鸡­蛋。这样每人多吃一个­鸡­蛋,明亮的份儿就出来了。

现在是暑假,两个小孩与吴丽芳不用早早出门,所以这早餐住这里的人,个个有份。只是一般分成四拨……

田帅跟王颖一拨儿。因为王颖前些日子天天忙乎,又是夏季,这一拨是七点开饭。

秦大厨可没兴趣当电灯泡,他自己跟李伟、扬他们一块儿吃,时间差不多。趁热嘛;而且雇主是上帝,秦大厨做饭的时间,是跟着田帅与王颖的作息走的。

给那呣子三个的份儿,则留在厨房里,由他们自己拿。吴丽芳大略知道田旭赚得不少,田帅也有几个钱,不会跟他们争傅审知那几个工资存款,当年又是被田旭找过麻烦的,如今无意跟田帅冲突,自然也不会跟田帅王颖同桌;而且小孩子睡眠多又是暑假,起得晚,所以他们呣子三个吃早饭,大多是八九点的事了。

最后一拨是傅审知与勤务兵小杨。部队食堂,东西份量足,但对傅审知的年纪与体型来说,油水太重了,医生很不提倡;而小杨每天要回来拿傅审知的换洗衣物,又喜欢好吃的,也乐得跑腿。

至于秦大厨,做七个人的饭,跟做十二个人的饭,他不觉得有什么区别。又不是宴客,菜­色­还是那么几个,多些份量的事儿,所以秦大厨不在意——一天三顿,十二个人,那就相当于三十六人次的客人,外面开个小饭馆一年赚他这个数儿的哪能这么轻松。而且这里头还只有两个点菜的。

所以这天早上的早饭,就田帅、王颖跟明亮三个。

四种包子分别是梅­干­菜五花­肉­、牛­肉­、猪­肉­白菜、白菜青菜虾­干­的馅儿。

之所以会如此麻烦,是因为王颖喜欢前两种,秦大厨懒得问“明早吃的包子要哪个馅儿”,­干­脆一旦做包子,就两种都备上——对秦大厨来说,包子闭着眼睛都能做,故而多做一种馅儿倒比惦记着问上一句还省心省力一些。

而秦大厨自己喜欢猪­肉­白菜的,所以有第三种。

至于那白菜青菜,是照顾傅审知。人好歹也是将军,白菜是现成要用的,不收钱顺手洗两株青菜就孝敬了一把,秦大厨还觉得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呢——一者,秦大厨对将军心有敬意;二者,不说没准要人帮个小忙,就傅审知转送的几瓶酒,就值了超值田帅则最喜欢牛­肉­的,余下三种也都觉得不错,于是没有第五种。

可明亮不知道这些,因此田帅一报菜单问他要什么馅儿的,明亮不禁奇了怪了:“搞这么复杂­干­什么?居然有四种。”而后乐滋滋搓搓手去挑了,“我要牛­肉­的,跟猪­肉­白菜的。哎呀另外两种也来一个。”

王颖笑了,田帅无语。

等到明亮开吃,田帅瞧着他咽下了一口东西,迫不及待张口:“我做了张电子音乐的碟,想卖卖看。对了,起了个艺名,叫‘明亮’。”

明亮刚把大半个包子塞进嘴里,还没嚼,一听这话,不禁斜了田帅一眼。

田帅乐了:“不说当你同意了啊”王颖没吭声,只是笑眯眯看着明亮,手一伸端起了明亮的包子碟。

明亮瞅瞅田帅,瞅瞅王颖,无可奈何点了下头。

王颖就把包子碟搁回了原处,还把四个小菜碟子统统往明亮面前一扫。

田帅笑得不行,明亮直摇头。

之后的日子,田帅拆了夹板,开始做复健;加上又要捣鼓曲子,忙碌得很。出乎田旭意料的是,田帅并没因为腿产生大的情绪问题。

王颖这个学期还不用上课,得等到下学期才入学;至于灰石、绿光那些,忙过一阵,意向一定,具体项目洽谈不用王颖,所以工作量又下来了。就是跟随绿光去参观工厂,令王颖出了个差。不过也只花了两天而已。因为考察中对管理、财务部分的了解,王颖没有旁观——要知道这些,以后机会多的是。这次是与人谈判,放权给巴奈特先生比较好。摆足了姿态表明信任,方便后者讲价谈条件。如果继续留在考察团,会招来合作方的试探,不仅自己烦死,还会与绿光的高层闹不愉快。

减少内耗就是提高利润。

田帅很高兴王颖有空儿陪他,可同时田帅也感到奇怪:“不是外星人来了吗,怎么这日子过得……没啥不同嘛。”

“想要什么不同啊?”

“我还以为你会接着忙,当个空中飞人什么的。”

“那是巴奈特他们的活儿好吧,我不能越俎代庖啊。”

“可这样儿也太闲了。股票大盘还涨了,连经济危机都没有——我不是想要危机啊,我就是奇怪。”

“股票涨是因为新产业。核聚变这种能源可以普及,相当于工业**了。你看,煤炭发电,配电灯电话洗衣机,最多配个电动车;核反应堆,开航母用的;太阳能,空间站用的;现在有了核聚变,会出现什么?外星人的事闹过一阵,有混乱没动乱,现在一旦开始稳下来,大家都注意到了这个大进步。至于打仗……大家扛了枪上前线去?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田帅有一个一辈子献给了国防的老爸在,自然知道一些最最基本的军事常识,对战争没有幻想,一听当即点了头:“那倒是,一万个英雄,九千九百九十九个死了。还是在家宅着的好。”

之后田帅就没提这个了。

不久田帅开学,王颖跟着搬回了他们自己家。虽然没办复学手续,不过自己系的老师好说话,打个招呼,还是可以旁听一些专业课程。

正好田帅要录歌,而王颖的书房隔音好,都不用找地下室了。

田帅的曲子,绝大多数都由王颖来充当第一个听众。

“怎么样?”

王颖听着还不错,加上恋人分,于是卖力点头赞了一声“很不错”。

田帅大为得意:“你都听得出好来,那就没问题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王颖踢了一脚。

“家暴啊~”

“把我当什么呢什么叫‘你都听得出好来’?”

“实话实说。那,认识五线谱嘛?”

“难不成音乐鉴赏力跟乐理常识有正比关系?你该去上逻辑课了。”

“……那个到的确没有。”

“五线谱以前没学过。”

田帅其实挺期待王颖来个夫唱­妇­随的,于是道:“这个也现在开始学,怎么样?”

王颖就冲田帅亮出了一个闪闪发光的微笑:“替你收拾了这么多废纸,已经会看了。”

会有废纸是因为田帅喜欢在便笺本上记录旋律。所谓灵感。不过本质问题在于,电脑不可能随身携带,而便笺本在晒太阳的时候,喝茶的时候,走路的时候,乃至随堂小测的时候,都可以进行记录。

故而此刻田帅一听,就把他最新的摘记递给了王颖:“你看看,这个。是一条主旋律。”

王颖认得归认得,毕竟不像田帅。田帅是一看谱子,不用哼唱,脑海里直接会响起旋律。王颖没这份积累,所以王颖就开了工作台——那台专用的笔记本电脑——把五线谱转为简谱,输入到软件里。

田帅无奈倒在了飘窗的垫子上,等待。

音乐响了起来。

王颖听了一遍,点点头:“还行,不如已经做完的主旋律好听。”田帅自己觉得不好:“中间那里,总是不顺。”

王颖“噢”了一声,看了一会儿,用鼠标挪改了软件五线谱里的几个小蝌蚪,又放了一遍。

田帅起先听得随意,而后他眼睛亮了:“对,就是这样再一点点。”说着下了飘窗忙忙走到书桌前,开始微调;调了两次,很快满意了,听过一遍,命名了文件做好存档,稀罕地瞅瞅王颖:“原来你很有音乐天赋啊”

“跟音乐天赋有什么关系。”

“啊?”

正文29、开端(三)

王颖无辜点点屏幕:“我看着软件里的五线谱显示,觉得这些圈圈的分布不是很匀称。这是主旋律,假设不是这样横着放,而把它们变成一个圈子首尾相接,并且它们之间有引力的话,把这几个挪一点位置,会稳定很多。”

田帅无语凝噎,又不解:“什么叫稳定很多?”

“太阳系这样的,引力作用就是稳定的;而很早以前,地球水星这些行星刚产生的时候,公转的同时轨道变化较大,那就是不稳定的。”

田帅:“……”

王颖看看田帅,莞尔,又突然有些懊恼:“这要是卖得好,得有多少女孩子天天听你在她们耳朵旁边哼哼啊。”

“怎么是哼哼,是唱歌”田帅大乐,探到王颖眼前瞅她,“吃醋啦?”

王颖点点头,想起了莉亚的话,于是看了田帅一眼,挪得远了点,慢条斯理一本正经道:“你嗓子不错,叫唤起来很好听。”

田帅愕然,旋即不禁咬牙扑过去挠王颖痒痒。

之前的三个月里,王颖趁着他手脚不便,没少动手动脚按说他们俩也无所谓谁占谁的便宜了。可平日里那是有来有往你做初一我做十五,自然不妨忽略谁多谁少的问题;现在却是任人鱼­肉­没法还手,还不是一次两次,这就叫人怨念了……

与当初送玫瑰时一样,田帅依然存着“显摆折福”的隐隐担忧,所以他留了送给王颖的第一张碟歌没舍得出,其余的统统一曲两卖:无非写词做两个版本,英文一个、中文一个;另外就是买外包服务做了一个个人网站,提供两种语言的切换。

英文的在联邦发行,中文的在这边。英文署名用的是田帅上英语课的英文名,中文署名还真用了“明亮”。

明亮收了田帅一笔“姓名使用费”——一学期的午餐。

联邦那边是田旭帮着注册了一个发行公司,这边田帅自己注册。两个公司都是皮包公司:雇一两个业内熟手,跑腿走流程,找刻录厂盯质量,抓住网上这块年轻人普遍熟悉的渠道,从各家店铺售。

就这样,第一张唱片赶在十一月初之前上架了。

田帅很想知道销售成绩,为此抓耳挠腮了两天;到了第三天,开始淡然了;到了第四天,田帅把这事儿丢开了:“不赔钱就行了。”

不过到了这个时候,田帅随身记下想到的旋律已经成了习惯,何况田帅本来就喜欢音乐,所以在练琴之外,写曲录制什么都是照旧。左右不能踢球了,时间倒也不缺。

但到了十一月初,田帅没心思写了。

因为王颖完成了初步的调查与规划,打算包下郊区的一个小水库连带附近的山地与野地,开一个农场。

“做什么啊?那里种不出几斤粮食。”

“养马。”

“哈?”

“自己骑。”

“怎么突然心血来潮玩这个?要骑马有不少俱乐部的。”

“自己家的舒服,不是玩一天两天。”王颖从规划书里抬起头来,看看身旁的田帅,拍拍田帅的腿,“养生在动。”

田帅愣了一小会儿,美了一小会儿,摇来晃去乐了一小会儿,推推王颖:“哎,谁告诉过你我喜欢骑马了?我都不大会,就玩过两次。”

“不喜欢吗?”

“嗯——”田帅假装思索。

王颖笑了,笑得好像诱人的糖果:“挑了小马驹,我们自己起名自己养。哪里的马都可以买得到,南方大陆的,联盟的,联邦的。通过视频来选。”

田帅一秒钟都没撑到,一把搂了王颖摇个不停:“快点开快点开”

“天都冷了,小马要明年买。现在在造房子。赶在下雪前能收工。”

“噢……”

“不过成年马可以进了。”

“……你就玩儿我吧”

两人嬉闹了一顿,王颖面对面抱着田帅,试着问他:“以后都不能跑步,你——没背着我哭吧?”

“说什么呢。”田帅捏了一把王颖,收敛了大半笑容,“人本来就不可能十全十美。再说了,我哥不会因为这个就不认我,亮亮他们不会为了这个跟我绝交,你也没为这个不要我。”

王颖放心了,提醒道:“还有你爸妈。他们离婚归离婚,没有不认你啊,不是么?”

田帅嗤笑,阖上眼搂紧王颖,歪在沙发里不动了:“我会被生出来,是因为我爸不想离婚。”

王颖意外。

“他跟那个姓吴的闹出了事,我妈要离婚,我爸当时刚好有机会往上一步,很关键,你知道军队里讲个忠诚、讲个生活作风,所以他就不肯,拖,使劲儿拖,还把我**肚子弄大了。我妈不想打掉,妥协了,生下来的就是我。但我爸跟那个女人还是没断,那女人还怀孕了,被我哥找了几个小混混弄没了。所以她到现在还怕我哥,也不敢惹我,我爸也不敢要求我们两个叫她阿姨什么的。那会儿我哥已经上大学了。为了那事儿,我爸断了他生活费,幸好还有外公外婆。那几个暑假,我哥总是找实习,从来没回过家。”

“其实那事你爸也有错,一个巴掌拍不响。”王颖不禁可怜吴丽芳,转而想起了田帅以前的话,“你说过,你小时候受到过惊吓——”

“对,我从小学退学那会儿,我哥跟我爸动过手。但那会儿还没。那会儿我小,也不知道这些。我爸没什么空,老让勤务兵看着我。我家跟杨挺家住得近,我们俩同龄,一个幼儿园一个班,所以经常一起玩,玩捉迷藏。藏到后来,衣柜什么都老掉牙赢不了了,我就想了个好主意,躲到了餐桌下面、凳子上面。那个桌子是木的,有桌布,没垂到地面,但很厚实,像舞台帘子一样,挡住了一部分视线。凳子是那种长方形的,比桌面矮了许多。那时候人很小,抱着膝盖可以睡在凳子上、睡在那个空隙里。怎么样,聪明吧?”

“……嗯。”

“那次不止杨挺找不到我,勤务兵也找不到我。我一开始还听着他们的动静偷着乐,后来就睡着了。那个小当兵的吓坏了,赶紧报告了。他们两个以为我出事了,叫了人帮忙出去找,好像都报警了。最后没找到,回了家吵架,把我吵醒了。我也全听见了。”

“就这么……给吓着了?”

“那次我妈骂我爸骂得厉害,还说我不该被生出来什么的。我爸冷笑,还回嘴。我到今天都记得他那个笑的声音。还有我妈,她平时说话完全不是那样儿的。”

“所以那个时候,你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孩,吓坏了。”

“嗯。都不知道哭。”

“你哥要你。我也要你。最重要的是,自己爱自己。”

“怎么跟鲁老师一样。”

“看过几本心理学入门书的都知道。就你懒。”

“我妈喜欢我哥,不喜欢我。”

“唔,她也是人,只是一个人而已,偏心难免。对你好就行了。”

“不好。”

“呃……”

“以前不好。后来好些。现在还成。”

“嗯。”

“因为我是她意外怀孕生的,还是她上当受骗的活证,扔都扔不掉。不是么?”

“好啦,你现在跟我过,不是跟你妈过。对吧?”

“……这不能拿来比吧?”

“的确不能。不过我的意思是,你可以尽量忽略这一点,放得开一些,让自己更轻松些。而且你的运气虽然不好,但也不是最坏。至少衣食无忧,学费什么的,也不用找上门去跟你爸妈伸手讨。嗯?”

“这些鲁老师也说过。”

“噢。”

“你不觉得很丢脸吗?”

“不是你的错,丢的也不是你的脸。”

“唔。我本来以为一辈子不会跟人说这个,哪怕是你。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外星人来了;你说你是那大黑客,还避难去了;我在礼堂出了事,动了手术……然后到了现在,我突然觉得,我想告诉你。我想听你亲口说不是我的错。”

“本来就不是。从来不是。”

“可那时候没人告诉我这个。还有,那会儿聘过保姆,她总是说‘要乖,要听话,否则爸爸妈妈生气了,不要你了’。现在想起来,真他**恶心。”

“那会儿还没鲁老师?”

“没。小学退学那会儿,我妈终于跟我爸离了,而后我哥找了鲁老师。之前也看过一点医生,就是那种门诊,有点用,但远不如鲁老师。其实那几年,我妈一边很内疚,一边又不喜欢我,也熬得厉害。”

“嗯。那就少气她一点?”

“早没气了,就是觉得……很无奈。不管怎么说,她至少为了我妥协过一次,还辛辛苦苦把我生了下来。所以你去我爸那儿那次,送他们彩­色­铅笔的时候,我还真有点儿担心你对她们三个太好,甚至把我跟他们往一块儿拉什么的。幸亏你没有。”

“瞎­操­心。就是第一次做客,所以带点小礼物。”

“这个那次吃饭的时候,我看她问你话时你笑的那个样子,就知道了。”

“……我笑的什么样子?”

“跟新闻联播主持人一样。特端庄,特大方,特­精­神还特有范儿。简直可以当外交发言人了。”

“……”

这次谈话之后,没过一周,有一条重大消息在全球绽开。

联邦、联盟与帝国合作,将在新年的元旦那一天,派遣深空航天队伍,去向猎户悬臂贸易管委会107区分会,申明与登记地球的独立。

30、开端(四)

“天太空里也有WTO?还是北约?就不怕巴布巴里那个‘修路大队’把我们­干­掉?之前不是探测器全被灭了么。”

“那个飞行器不比他们的差。当时正是因为深空探测器被尽数摧毁,各国首脑认为地球到了存亡关头,在保密远程会议中达成一致,于是联邦那艘飞行器才会出去。而飞行器的设备比探测器先进,所以它带回来了一些外面的消息,让我们知道了,巴布巴里修路经过这里,肯定有它的特殊原因。军事上的,或者经济上的。因为没有智慧生物居住的星系,毕竟是绝大多数;而按照宇宙惯例,对智慧生物有基本的保护条例,所以他们在太阳系修路,成本要比别处高一点。何且太阳的个子也不算大,引力随之一般般。没有别的因素,他们何必非太阳系不可?”

“也是——可你怎么知道的?”

“乔的消息。还有基金会那边。”

“所以?”

“所以暑假的时候我不得不加班。”

“不,我是说,所以这次能不能成?”

“不好说。资料不足。已经知道的是,在这里搞出车祸,‘修路大队’也瞒不过去,会很麻烦。故而元旦派出的这个先锋小队的危险,在离开太阳系之后。”

“那为什么不秘密出发?”

“因为技术上瞒不过外星人,所以索­性­公开,以提振全球公民的自信。”

“等等——你那会儿说,他们过河拆桥,你才好隔岸观火,指的是这个?飞行器出了太阳系有危险。”

“对,并且不仅限于此。而我对上前线没兴趣。正好他们也不想我去。”

“……我也没兴趣。还不喜欢你去。他们一定要去吗?”

“登记完毕可以获得基本保护,好像还可以弄一点发展援助。”

“……基本保护?往我们这里派军队?”

“不。当我们这里受到侵略的时候,会发表声明进行谴责;如果侵略者的战略对手积极推动,那么有可能通过制裁;如果有足够的利益,才会考虑军事援助。”

“听起来我们似乎成了一个非洲小国。”

“宇宙之中,很可能有了不得的智慧生物存在;但会跟我们打交道的,层次上必然不会比我们高太多;至于比我们还差的,那就无法大规模抵达这里,不须担心。”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话说——”王颖语气一转,“那两匹三河马已经到了。”

田帅一下子来了兴致:“星期六过去?”

王颖遗憾地看看田帅,不忍道:“现在恐怕不行。”

田帅倒回了沙发里:“又怎么了?”

“目前的局势,外松内紧,所以我不能出城,除非甩掉扬他们,并且做好准备面对乔的发疯。当然这归根究底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你可以去,但要多带几个人。”

“一个人玩有什么意思,还是堆雪人算了。”

“……叫上明亮怎么样?”

“他没功夫。”

“不问怎么知道?”

“他新交了个女朋友。”

“噢……什么时候的事?”

“有个三四礼拜了吧。”

“为什么我现在才第一次听说?”

“我觉得丢脸成吧?”田帅不大高兴了,“再说了,谁知道这个能处几天。”

“有什么丢脸的,他是他,你是你。”

“可他——怎么说呢。那俩姑娘都挺好的,想来再往前的也不差。可他就是……就是不长久。”

“……他在玩?”

“也不是。其实谁没缺点呢。但他就是——”田帅蹙眉想了一瞬,找到了词儿,“小鸟依人的,他嫌不独立;独立的,他嫌不温柔;温柔的,他嫌没主见;有主见的,他嫌没女人味,不够小鸟依人。”

王颖失笑:“我知道他要什么样儿的了。”

“什么样儿?”

“百变佳人。就像玛莎那样儿的。”

“玛莎?”

“公司的一个雇员。灰石的。”

“那——如果这次亮亮又不长久,你把那个玛莎调过来,找个机会当一回红娘怎么样?”

“你确定?”

“辛苦一下嘛~”

“我当然没问题。不过玛莎已经三十五六了,早结婚了,孩子都养了四个了。”

“……不早说”

王颖就亲了田帅一口。

田帅坚持不懈绷着脸。王颖只好再亲一下;亲完瞅瞅田帅那模样,忍俊不禁,一把搂住田帅,卖力香了一大串。

田帅实在掌不住,两人笑成了一堆。

十二月初的时候,绿光来帝国的合作事宜终于谈定了条件;到了十二月九日星期一,正式签署合同。

这对业内人士来说,是个重要的标志。

要知道帝国虽然做了多年外贸代加工,然而核心知识产权上并不占有优势——也即依然处于劣势。

电子芯片这一行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其上的技术,不管是芯片的物理制作本身,还是控制程序的开发,都受制于人。

尽管近些年来,在多年积累之后,沿海三个大都会中的两个开始在此上有所突破,但对外差距依然巨大。

然而这次不同。

虽然幅度不大,产能也说不上巨量,却标志着一个开端。

所以签字仪式规格郑重,还被定在具有半官方­色­彩的太和山酒店进行。

而王颖婉谢了出席。因为王颖自知,自己的身份存在一定的敏感­性­。所以仪式由巴奈特先生作为主宾出面,去负责签字,以及去向记者们展露得体的微笑……

王颖只是参加了签字仪式之后,不对记者开放的小聚会。

陈先生上次见到王颖,还是在生产一线,此刻就大表遗憾。他年纪差不多是王颖的三倍,说话便不须一板一眼,直接便开玩笑道:“怎么只参观了一天?我一觉醒来,你居然已经回去了”

巴奈特先生微微笑了,看王颖。

王颖略一摊手:“我还是学生,有好的课,舍不得错过。参观厂子,只好往后排了。陈总,以后再去您那儿叨扰,不会把我赶出去吧?”

陈先生的职务是总裁兼总会计师。此刻称呼前者,强调的是地位;又是王颖说这话,也算是半个马屁了,颇为符合“花花轿子众人抬”这一条。所以陈先生欣然道:“怎么会怎么会欢迎都来不及”

之后他们又聊了几句闲话,联络了一下感情,王颖就回家了。签字双方的高层则共进了一顿午餐。

因为巴奈特他们在商务用餐上没有轮番敬酒、喝倒为止的习俗,陈总等人随之表现得很绅士、很节制,这顿午餐就采用了本土的菜­色­,南方大陆的习惯。

餐毕告别之后,陈先生跟他的总裁助理叹了口气:“这顿饭倒是舒服。”

身为掌门人,陈先生也要跟各地政府一把手、太和山部委要员联络感情,更何况早年职位更低的时候……

——在帝国的饭局上,一路吃过来,谈何容易

田帅很意外王颖居然还能回家吃午饭:“这么快?”

“我留在那儿­干­什么?”王颖理所当然,“没必要嘛。”

“不吃饭?”

“这是巴奈特他们的任务,不是我的。”

“……万恶的资本家连灌酒的机会都不给他们”

“怎么能这么说呢?”王颖叫屈,“我促成了这个合作,为提振本土电子芯片产业的技术质量、管理质量开了个好头,多有贡献啊”

田帅笑得打跌,末了道:“哎,我的唱片销量上去了。”

“真的?”

“还骗你不成”

“只是表达惊喜,不是在问是否属实。清单在哪?”

田帅就给王颖看邮件,指了附件图表里的销售量曲线与王颖道:“你看,居然一下子就拔高了。”既喜悦又不敢置信。

王颖也高兴,但却觉得理所当然:“因为好听啊。没用复杂的混音,纯净明澈,有梦幻­色­彩,节奏与重音又在力度感跟轻快活泼之间找到了一个平衡。而且你的嗓音音质,跟这个风格很融洽。哪怕是那封面,配­色­风格也是这一种。”

田帅瞅王颖:“真的吗?”

——果然,又来了

王颖就有点无奈:“真的啦。”

田帅自己也意识到了,赧然笑了下,岔开了话题:“为什么上去得这么突然?”

到了现在,王颖也知道田帅为什么老习惯问一句“真的假的”了,当下没提,好脾气道:“应该是最初购买的那些人,跟朋友推荐了吧。你的碟子恐怕主要是年轻人在买,他们对网络熟悉得很。圈圈,facebook。一个人推荐,一帮同学同事都会看到,其中一部分就会去尝试;尝试完了觉得好的,又可能会转发推荐。这个扩展效应很厉害的。”

“这样啊——”田帅摸着肚皮得意,“其实这个我也知道的。”

王颖哭笑不得,一指头戳了过去。

接下来的两周,两人照旧过他们的小日子。除了王颖收到的报告多了一些,没什么不同。

不过报告多未必要看,毕竟王颖虽然是绿光的最大股东,并且即将出任董事长——后者是王颖成年后才能担任的——但在其它大多数持股公司那儿,王颖只是个小股东而已。听听业内最新消息没问题,索取公司的专利目录点点个数也是一句话的事,可促成合作项目就别想了,决定专利授权也没指望。

所以这些公司的报表,王颖爱看了看,不爱看了不看。

十二月二十一号周六乃是冬至。当周到了周四,田帅就接到傅审知的电话,问他要不要过去吃个饭……

王颖对这种老爸邀请儿子吃饭的状况抱以无可奈何的微笑,并且保持沉默;只在田帅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轻轻点了下头。

田帅答应了下来,挂了电话,跟王颖道:“有客人,刘胜宏。”

“那是谁?”

31、开端(五)

“杨挺的表哥。念的军校,下部队的时候分到了我爸那片地儿,不过他是陆军。本来不知道的,杨叔叔也没说。可他们那个驻地旁边山上有个厂子,不合标的那种,每期的兵一百个里面总有两三个得血癌。厂子是当地政府罩的,驻地领导被塞饱了,他就找了我爸。”

“那种事都瞒上不瞒下。从上往下不费什么事儿。带兵带到了一二把手位置的人,哪怕手底下不­干­净,也不会去昧这种带血的人命钱。”

“是啊。不过那样儿越级往上一捅,他呆在原单位就不大吃得开,以后也没指望‘进步’,所以咬咬牙考了军校研究生,好像是电子通信方面的一个专业。他那会儿找到我爸那儿时,都哭了,后来一直很感激这事儿;这次有机会过来,拎了好大一堆东西。你知道的,他要找关系没必要走我爸这边,杨叔叔那儿尽够了,所以连我爸那么老的脸皮,都不好意思了,就叫他吃个饭。”

“以前那会儿,你还小吧,知道得这么清楚?”

“杨挺告诉我的。那会儿杨叔叔已经调走了,不过杨挺跟我通信。他知道我没上学,加上杨叔叔嘱咐他关照我,他就什么事情都往信里写。那个事情他最清楚了。要没他,刘胜宏也不知道怎么找我爸。”

“他们人挺好的。”

“嗯。但杨挺中考作文几乎拿了满分也是写信的功劳。”

“不是吧,还要计较这个?”

“他老妈本来反对,怕杨挺跟我一起萎蔫了;中考之后就没反对了。”

“现在还有消息吧?”

“有。他去联盟了,学建筑。有邮件。可惜比那会儿短多了。”

“长短有关系么?”

“当然没有。我就是觉着吧,他写的段子好看。比如他表哥哭了那一回。”

王颖莞尔:“蔫坏。”

田帅抗议:“我哪里蔫了”

“好吧,那腹黑。”

“你才腹黑”

王颖莞尔,只是摇头,没再出言反驳——田帅这种,叫腹黑;她­干­的那些,事涉人命,哪里是腹黑这个词压得住的。

第二天周五中午,傅审知又给田帅打了个电话,让田帅给秦大厨放假,不必带去他那边,也让别人回家聚聚。

彼时田帅正跟王颖坐下来吃饭,听了这话就搁了筷子,­唇­角一挑笑了:“爸,你这是想考考你儿媳­妇­儿的手艺啊?”

听话听音,王颖觉着不对,抬眼瞅田帅。

田帅正皱眉,那边说了几句什么,田帅“唔”了一声:“小杨掌勺也行。颖颖可不会下厨。那就这样。”

王颖看着田帅挂了电话,故意问:“我不会下厨?”

田帅很有些恼火,不过不是冲着王颖:“你会做菜,但你可不会下厨给那仨做饭”

“这个意思。哎,中文真复杂。”

“是啊是啊。”

“吃完饭你别忘了跟人说啊,要不然明天冬至,小心秦大厨今天就备了配菜。他每次节气都会搞点特­色­,生怕对不起我们付他的薪水。”

“唔。”

于是两人接着吃饭。

田帅扒了两口,心不在焉,又停下了:“你说,我爸到底想­干­什么?让我跟那三个友好往来?他面子大着呢,叫我去吃饭都跟下命令似的,无缘无故地,怎么会打这第二个电话”

王颖咀嚼着米饭,瞅瞅田帅,舀了一勺汤喝;趁着喝的功夫,想好了说法:“你爸几岁了?”

“六十冒头,我想想,前年还是大前年六十大寿来着……”

王颖无语了一瞬,接着往下道:“他是觉得自己老了吧。”

田帅刚夹了块豆腐,一听丢在米饭上使劲一戳,冷然哂笑:“所以希望过年过节的,小孩儿都在身边?那要不要把我妈也接来啊两个老婆四个孩子,多热闹多威风”

王颖小心道:“他未必想要你跟那俩小孩处得怎么样,但肯定希望,以后他管不动你们了,你跟你哥,可以不去找那三个的麻烦。”

“我有那么无聊吗”田帅嗤了一句,愣了片刻,叹了口气,“这倒也说得通。我哥有案底,也不买这个帐,他只能从我这儿曲线救国。”

王颖忍不住摇头,又宽慰田帅道:“没准不是这个,是想替你庆祝唱片开始畅销的事儿呢。”

“得了吧他觉得那是不务正业,是靡靡之音,还不成体统,丢皇室的面子要不是我哥在那儿挡着,他没办法,我早做不成了。”

“我瞧着——你爸没那么保守吧?”

“你是说我们的事儿?”

“嗯。”

“嘿,自作多情他是拿你没辙儿,也管不了我。”

“……”

“要是能把我抓去关起来,他早下手了。”

王颖彻底无语。

田帅瞧着王颖那样子,乐了,大乐。

王颖半晌没想到有什么能说的,末了只好指指菜:“吃饭吃饭。”

这天晚上,王颖开了阁楼。

“找点东西明天拿过去。”

“还带礼物?”

“你当然不用,我总要带点。这些东西搁在这里也就白白搁着,选个送过去,也免得浪费不是。”

田帅右腿不似以前,走楼梯没什么,这种窄而陡的梯子,上来得就慢;他又好奇,在半梯上就探头看:“都有些什么啊?”

王颖弯腰仔细看箱子上的标签,又看了看薄灰的痕迹——这些箱子显然被人动过了。好在不会少什么,甚至都看不大出来:这就是专业情报人员与小毛贼的区别了。前者搜检的时候,一边翻寻一边归位,不会弄得一团乱。

“主要是衣服。还有乱七八糟的小商品,我也记不清楚了。以前逛街买的。那会儿有些心不在焉。”

田帅就没问了,缓缓爬上阁楼,琢磨了下,道:“这样,送东西可以,但得找个给我爸的。”

王颖一下子就忍俊不禁:“行,听你的。那你下去接一把吧。”

田帅看看脚旁的楼梯口:“哈?”

——他才刚上来

……

两人用梯子的升降功能,把箱子挨个放下去,搁在客厅里,齐齐一排全打开。

而后王颖有些不敢置信:“这么多……我买的?”

田帅“嘿嘿”斜了王颖一眼:“我也觉得不大像,你都多久才逛一次街。”

王颖若有所思,转头看田帅,抬手摸摸田帅的脸:“可能是心里满足吧,没想要买东西来填补。而且我有充沛的运动,也不用逛街来锻炼身体。”

田帅乐了,回蹭了下,弯身翻翻不全是衣服的箱子,一下子就找出一叠红­色­的羊毛毯:“这是什么?”

王颖不解:“毯子啊。”这还用问

田帅翻了个白眼,把它们依次在沙发上铺开。

是四条厚实的红­色­毛毯,长宽各不相同,面积相差无几,均在一个平方米左右。图案­精­美得可以当壁挂。勃艮第酒红,猩红,樱桃红,玫瑰红,珍珠红,各种各样深深浅浅的红­色­交织在一起,勾勒出了花朵、小鸟、风景与叙事画。

“我可不信朱京有这样儿的毯子卖。”

“手工毯子,天然染料。联邦南边那儿的。风景区,一个当地人开的店。当地的羊毛,当地的燃料。”

“我爸膝盖不大好,就送一条这个吧。反正我们还能剩下三条。”

“好。”

“你喜欢哪些,留下来。不喜欢的送他去。”

“都喜欢。那店里全是这样的毯子,我买了最喜欢的四条。”

“……总有上下吧?实在喜欢就全留着。”

“把那幅山脉风景画拿过去好了,反正还有一幅山水的。”

“嗯。真漂亮。我们怎么就没这样的工艺品。”

“有,怎么会没有。只是没这么商业化。”

“话说把这个拿去给他盖,会不会太浪费了?”

“不会。这些是脚毯。”

“不是墙上挂的?”

“墙上挂的那儿也有,也可以定做尺寸。这些也可以挂,自己喜欢就好。怎么用,谁会计较呢。”

“这倒未必,有人就是喜欢讲究这种事。”

“会计较的客人,下次不请就好了。”

“……我是说我爸。”

“我们别告诉他?”

“好。”

傅审知看上去对收到这份礼物微有不满,对王颖道:“上次不是说了吗,不用客气。”

田帅正等着夸赞呢,一听也不满了,立马道:“就是让你冬天搭腿上,盖盖膝盖。不是风湿么”

王颖瞧着这两张相似的脸庞上相似的不满,心底暗笑不已,在一旁保持缄默。

傅审知又道:“而且颜­色­这么红,不是我这个年纪的人用的。”

田帅“哼”地一声:“这叫风格又没叫你穿身上。”

王颖心底里笑得厉害,实在忍得辛苦,便转脸去看客厅餐桌上的鲜花。

父子两个说话的时候,翔翔从楼上下来,正好见到田帅跟傅审知争执,不禁讶然止步,扶着楼梯拐角忘了走。

傅审知看到了,老脸就有点挂不住;田帅随之看到了,哼笑了一记。

还好这个时候,前面的客人也到了。

王颖赶紧拉了田帅迎出去。田帅走得不快,因为一快就瞧得出来有些瘸。王颖趁机抓紧时间笑了个痛快。

“乐什么那?”

“你是不是叛逆期到了?”

“啊?”

“跟你爸抬杠抬成那样子。”

田帅一怔,而后叹了口气:“什么叛逆期,我就是……不大习惯跟他说话。”

的确。哪怕是暑假里住在这儿的时候,田帅与傅审知谈话的机会也不多。想来上半年同样好不到哪里去。

王颖便宽慰道:“不吵起来就好,没话可说更糟。所以,抬杠不是坏事。”

话音落下,两人看到了院门口的人。

田帅端出了小主人的微笑开了门,而王颖一见之下,哭笑不得。

是当初军训时勒索过的上尉。

32、开端(六)

刘胜宏见了王颖,怔了一怔,也认了出来,同样有些哭笑不得,倒也没记仇生气的意思。

“世界真小。”

“是啊,朱京更是太小了。”

田帅讶然看看两人,给王颖递过去询问的一眼。

王颖给田帅解释:“军训时见过。”

三人寒暄着,田帅引了刘胜宏穿过院子、走进客厅。刘胜宏向傅审知问好去了;田帅望着刘胜宏的背影,思索了片刻,突然问王颖:“那个纠缠你的上尉?”

“呵”王颖一下子忍不住失笑,“不是他纠缠我,是点小误会。”

“真的?”

“真的。”

“你不用替他留面子。”

“我没。那会儿你看见了?”

“看见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他呢。”

“怎么?”

“那个时候,你不是乱迁怒嘛,我本来决定再也不理你了,谁稀罕;结果一看到他跟你拉拉扯扯,我就——实在忍不住了。哎,真丢脸。”

“这也觉得丢脸?”

“当然啦偏偏叫你你还没听见,不知在想什么,一个人坐在那儿,瞧着怪可怜的。”

王颖胡乱拍了田帅一下,笑得更厉害了。

田帅也乐了。

两人正嘻哈的时候,吴丽芳从厨房出来了,在围裙上擦擦手:“哟,小刘你到了啊那开饭吧?”

田帅的笑容就褪了大半,只剩下两三分挂在­唇­角,并不曾到达眼底。

王颖看看田帅,拍拍他手。

田帅眼睛微微一眯,倦然低声道:“我知道。以前的事虽然抹不掉,但近两年我爸也没少替**心。他担心两个小的,那我也要卖他个面子,让他放心,少劳点儿神,也算是投桃报李了。”

午餐的气氛,总体而言不错。

田帅对两个小孩倒也还好,也就是对待普通小孩的态度,比对陌生人好,比对朋友的孩子冷淡,有那么一份成年人面对孩子们时常常可见的宽容,但没有更多的了;却不待见吴丽芳,不过看在傅审知的面子上按捺了。

结果就是,当吴丽芳试着招呼田帅时,田帅就装没留意到。

傅审知见状,眼角一吊。还好王颖已经有了经验又反应快,赶紧接口应答;又有刘胜宏Сhā科打诨,傅审知瞪了田帅一眼,最终没开口说什么。

这支小Сhā曲就这么过去了。餐桌上并没有出现太尴尬的局面。吴丽芳也没再热情第二次。

于是也算宾主尽欢。

饭后吴丽芳泡了特级普洱,又安顿两个孩子上楼;傅审知与刘胜宏又转移阵地到沙发里接着聊天。田帅在旁陪着,王颖跟着一块儿取了杯茶,啜了两口,捧着茶悠然去了厨房,跟小杨夸了夸中午的菜­色­与饺子:“秦师傅没来,实在是辛苦你了。”

“嗐,这算啥”小杨一边麻利地刷盘子,一边回头压低了嗓门跟王颖挤了挤眼,冲客厅一扬下巴,“你呀,别客气其实啊,首长打电话的时候,我刚走到门口那——先把我叫进去,问了我会不会做菜,才拨的号码。”

王颖不禁失笑,又无奈摇头。

小杨也跟着直摇头,末了看看王颖,小声:“首长也不容易。”

王颖暗道一声“自作孽”,到底没有跟勤务兵爆料陈年旧事的道理,就微微一笑,“我有数儿。”

正在此时,吴丽芳下楼来了厨房,见状不由微讶,打量了一眼王颖,又打量小杨:“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王颖不喜欢这种带着刺探的语气,这又不是在餐桌上,还要打个圆场救田帅,王颖便缓缓啜茶,没说话,只当不曾听见;小杨连忙道:“说午餐好吃呢,特别是饺子跟素三鲜。”

饺子一半是吴丽华包的,素三鲜是吴丽华炒的,所以吴丽芳一听顿时高兴了不少:“你喜欢素的?”

王颖没接这话头,只是继续道:“水煮鱼跟脆骨也很好。”

小杨大乐:“那辣湘脆骨我跟秦师傅学的今天刚头一次上桌”

吴丽华揶揄笑了起来:“嘿,真会抓紧机会,打算开饭店去啊?”

王颖听着更不顺耳——学东西是好事,哪怕只是一个拿手菜秦大厨又不是你雇的,要你管就算是你雇的,只要没耽误做事,教人几手又怎么了你了?

小杨只是呵呵笑:“退了能开个饭店挺好啊可没钱啊。”

王颖欣赏小杨这份宽厚,当即道:“启动资金?真想开就找田帅找我。”

说完不管吴丽华作何评价,转身回客厅去了。

王颖在沙发里坐下时,傅审知已经关心完了刘胜宏的父母健康,刚开始关心刘胜宏的工作情况。

刘胜宏研究生毕业后,进了研究单位,军队系统下的;进去之前,老规矩,要军训。

田帅听到这里,“哈”了一声:“这么说,去年八月份那会儿,你也在军训?”

“是啊。”刘胜宏无奈看了王颖一眼,“教官是特种大队的人,‘响箭’的,要求严得没边儿了,差点要了我们的命。不过训完回头一看,很有收获。“田帅乐了,放在右腿上的手略一动,端起杯子喝茶。傅审知没看见,正忙着告诫刘胜宏:“严格是好事。”

刘胜宏连忙应“是”。

而后说到了刘胜宏近来的状况。

结果刘胜宏又看了王颖一眼:“我在单位里见过你。”

田帅“哈”一声奇了,王颖倒不意外:“是吗,我没注意到。我是外援,那儿到处要划卡,电梯口什么的都有站岗的,就没串门了。”

刘胜宏笑了笑:“那回我在走廊上,看到你跟江老,还有曲老一块儿从电梯里出来。”又道,“其实江老那组的功劳很大,后来你离开,实在可惜了。”

“这有什么办法。”王颖懒洋洋一笑,“何况凡事都是两面的。譬如你们一辈子要闷在所里,我就不用。”

刘胜宏又笑了笑,有些不知怎么接话。傅审知就问他:“按说你们现在任务很紧,怎么放假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完了。”刘胜宏犹豫了一下,委婉道,“下个任务说是规模不小,重要­性­突出,封闭时间也短不了,所以让调整一下。”

这话点到即止,傅审知一下子明白了,点点头岔开了话题。田帅与王颖也听明白了,其中王颖正转着手里捧的茶杯玩儿,听到这里微微顿了一顿,又接着转了起来。

田帅看了王颖一眼。

王颖神­色­自若,没有开口。

田帅便也没有立即问。

直到刘胜宏告辞后,两人回客房里午睡,田帅才问王颖:“刘胜宏他们那任务是不是元旦的首航?”

“我看是了。”

“首航怎么了?”

“人类真正迈入太空的第一步,好得很。”

田帅就起身抓了王颖抱住,做回床边上,不让王颖动,先赖住了,再打破沙锅问到底:“到底怎么了?”

王颖斟酌了一下,缓缓道:“利益、荣耀与风险并存。”

“有风险是肯定的,这个谁都知道。但——你到底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

“编队一共六艘。其中喷对­色­联邦旗的,有两艘;帝国、联盟各一艘;‘雌曼巴’一艘,‘新金三角’地区,也有一艘。去的路上还好,回来的路上,我不认为这支队伍能齐心协力。”

“还有呢?”

“谁说还有了?”

“还有没有呢?”

“……有。我们那艘的中心系统,恢复得不怎么样。”

“那你­干­嘛不早说?”

“说了有用吗?你以为我神仙啊。给我一打水平差不多、专业领域互补的人,我们或许可以拉起一支攻坚队伍,花两三年大致修复整个系统。但他们等不了。”

“你是说刘胜宏这次去……很危险?”

“九死一生。”

田帅良久没吭声,搂着王颖沉吟不语。

王颖摸摸田帅脸儿:“怎么了?”

田帅就往后一躺,蹬了鞋子抖开了被子:“杨挺不喜欢女人。”

“嗯?噢,我知道了。我有合适的男朋友会给你说的。”

“……瞎­操­心我是说杨挺因为这个,才一定要去联盟,在这里过,太压抑了。当初他爸爸还好,他**妈其实不支持他出去,觉得要留学可以读研究生,高中就过去太早了,而且风险也大,高一高二就得开始准备语言、申请,万一那边没奖学金这边高考成绩又下降,可能会两头空。杨叔叔虽然‘进步’得挺顺利,但自费留学还是负担太重了。”

“然后呢?”

“刘胜宏凑巧知道了,还给了他很多鼓励。我虽然以前没见过刘胜宏,但杨挺在信里提及很多。”

“嗯。所以?”

“我想保住刘胜宏。虽然我爸是个将军,虽然为国捐躯的确是做贡献,虽然成为第一批正式迈入太空的人十分荣耀、名垂史册,但我还是要说——我才不稀罕英雄。”

“这只有一条路。”

“不让他去。”

“是的。而且他要是知道了,可能会怨你。”

“我又不是为了刘胜宏,我是为了我自己心里舒坦——明知道是送死,怎么能不拉住呢?再就是为了杨挺高兴。要不然往后见到杨挺,我就会觉得对不起他。”

“你清楚这个就好。”

“那——借两个人用用?”

“嗯?”

“巴力他们。弄两张外国面孔,去跟刘胜宏吵架。但问题是,孙叔这边,怎么让他答应这事儿。”

“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不过未必要孙友良。”

“李伟?告诉他伤人等于救命,而后二十万?好像不大合适。”

“人哪个都行。告诉他刘胜宏军训时得罪过你,所以要教训教训他,让他找几个本地爷儿们­干­,能不自己上就别自己上。一切顺利最好,给钱就搞定;万一事情闹大了,让他顶缸。顶缸了,那就不是钱的事了。他们都结婚了吧,小孩读书了?农村小学?送安家费,加一个朱京户口。教育资源,这比钱更贵重。”

“……怎么解决?”

“自己想啊。”

“去问问我爸?”

“那还是算了。绿光签的那个工厂,属于高新科技,又是与央企合作,指标有,而且拿到不难。”

“那就说定了?”

“打算怎么办?”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别忘了联系下明亮。”

“­干­什么?”

“以防万一,安排私了啊。要是场面没控制好,难道你还想让你的‘叔叔’们被判个故意伤人,进监狱?”

“……你果然腹黑。”

“真算不上,这只是做个计划。”

“你是说我计划都做不好?”

“头一次嘛。下回就好了。”

两人在被窝里密谋完毕,睡觉。

尾声

这天下午王颖回家了,田帅在傅审知的地方多住了一天。

第二天星期日,明亮过来看田帅。两兄弟玩的无聊,拉上了刘胜宏,出去泡酒吧。

结果与两个外国人起了口角。划下场子较量起来,又被一群本地混混搅合了。

人多之下、混乱之中,跟班忙着互助,刘胜宏小臂骨折,头上还被人拿啤酒瓶开了个瓢儿,轻度脑震荡。

田帅为了脱嫌,跟明亮互换了一拳。

于是明亮紫了左颊,田帅青了右嘴角。

星期一中午。

王颖重新看到田帅,还有明亮,对着他们的“新造型”,不禁哈哈乐了……

饭后明亮回去了。

田帅吃饭时腮帮子运动过度,吃完就在那儿摸着嘴角雪雪呼痛。

王颖给田帅补了些红药水,含笑瞅瞅田帅,突然有一种找到同伴的感觉。知道自己要什么,肯为此付出代价……有这样的田帅在身边,以后的路也不显得那么寂寞艰难了。

不论是地球内的,还是地球外的。

“我之前以为你下不了这种决定。”

田帅斜了王颖一眼:“现在呢?”

“不那么想了。”王颖亲了田帅一下,“真不错。”

“真的?”

——又来了!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真的。”

“真的?”

“……你­干­嘛呢?”

“再说一遍。”

“真的。”

“不是这句。”

“嗯?”

“前面一句。”

……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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