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婉容愣住,程秋弯弯嘴角笑笑,又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温柔模样:“父亲真是的,难道还怕我一张嘴吃穷这兵部侍郎府吗?”
眼见婉容还想再说,程秋略略不耐的摆摆手:“我饿了,你不是说春卷好吃吗,去拿些来当午膳吧。”
等婉容转身走了,程秋才垂下眼眸,一双葱白的手百无聊赖的耍弄着小簸箕里的五色针线。
半晌,她弯弯嘴角——这便宜老爹,居然还真为自己的终身大事担心起来了。
如今的程秋自然不是之前的程秋。她本是二十一世纪一所名牌大学的高材生,学徐导早已提前打好招呼让她在本校硕博连读,她之前早已中意的一个公司也发来信息说愿意安排好岗位等她毕业。
她意气风发,以为老天眷顾运气独好,却不想世间的箴言总是经过了时间的沉淀。
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必然为你关上一扇窗!
接到医院电话的时候,她完全觉得这是个恶劣的玩笑——她的爸爸一向都身体强健能吃能喝,怎么可能会生出这样的病呢?
二十一世纪,虽然科学进步医疗发达,但总归还是有不治之症。
程秋眼里强忍着泪看向一脸病容的父亲时,内心开始深深厌恶自己平日的风采张扬。她固执的认为是自己过多的运气消耗了父亲的生命,若不是自己活得太恣意出彩,父亲也不会在她的对比下愈渐老迈。
平日里有多意气风发,现今就有多痛苦无奈。即便用自己所有的一切去换回父亲哪怕几年的光,她都甘之如饴。
可惜,世间事,不如意者十之□。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众生所苦。
程秋不信神佛,却在手术前虔诚的去了佛山佛寺,叩首千回,只为那冥冥中虚无缥缈的神明垂怜。
最终,她醒过来的地方便是这兵部侍郎府,成了兵部侍郎程元山被休回家的女儿程秋。
醒过来时,她脑中确实一片空白,只有耳边嗡嗡传来的苍老声音:“令嫒高烧不止,虽是强行压下来了,但只怕会有些头脑发钝,还请家里人做好准备才是。”
傻了就傻了呗,何必说的这么委婉?程秋暗自冷笑。
但到了这里却是程秋所未预想到的,她终究还是镇日担心自己的父亲,手术是否成功,命是否延续。
不过既然事情发生的如此凑巧,那程秋也只能勉强相信,那漫天神佛被自己一点小小真心感动,用这么点折中的法子为自己与父亲续命。
正低头想着,婉容已经推门进来:“姑娘,老爷说今日午膳让你去前屋和夫人一起用。”
程秋眼光落在大红描金线的请柬上,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父亲还真是迫不及待的想把我赶出门去。”
虽是如此说,她还是起身,由婉容给她重新梳了妆,才眯着眼看看外面的春阳,慢悠悠的走了出去。
外面阳光独好,但程秋久未出门,甫一接触强光,眼角不免有些刺痛湿润。
“哟,我道是谁,原来是四姑娘出门了。”
程元山的侧室王氏抿着嘴在花园边上笑道:“自从二姑娘回来,奴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呢。”
“二娘真是好兴致好活力,看来最近爹爹少去你那儿,否则怎有这样好的精神头?”
程秋瞥了她一眼,凉飕飕的道:“我回来这么久,还没去拜见爹爹新纳的三娘呢,听说三娘双十年华,正是大好韶光。人又温柔体贴,极得爹爹的喜爱呢。”
王氏嗖然变了脸,又不能对着她甩,只好冷哼一声,转头领着小丫头走了。
“姑娘,你这样就对了!”婉容瞧见王氏的作态,不由得出声道,“不过就是将四姑娘许了徐刺史家的儿子吗?哼,攀上高枝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了!”
程秋觉得忒没意思,摆摆手示意她停口,自个儿迈着步子往前走了。
到了前屋,胡乱给程元山和刘夫人见了礼,她慢慢坐下:“不知父亲叫我过来有什么事?”
“哎呦我的儿,”刘夫人笑的眼角的皱纹都皱了起来,“你爹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弄了赏花大会的请柬,你可要好好把握啊。”
“赏花大会?”程秋淡笑,转头看向刘夫人,“娘,那可是专门为没出阁的姑娘们准备的,我一个被休回家的下堂妇人,去了也不合适啊。”
“我的儿,是那陈沛没眼光,生生折辱了你!”刘夫人一说起陈沛便一肚子气,“我早就看他是个软耳朵,听了他那个目光短浅的娘几句短话,便辜负了你这一番的情意……”
“好了,事情到了这步田地,说这些还有什么用?”程元山清清嗓子,“秋儿,你自回来之后便郁郁寡欢,我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次的赏花大会你就当是出去玩玩,放松一下心情,免得整日呆在家里积郁成疾。”
“爹爹,有什么好去的?”程秋微微蹙眉,“我一场高烧,烧的脑袋糊糊涂涂,旧日的朋友闺蜜现今只怕一个也认不得。更何况,我现在这样的身份,出去不是徒招人笑吗?”
成亲 中
程蔚是第二天一大早到的家,他是同丰三年的进士,本来凭着程元山在朝廷里的关系,他可以轻而易举的在京师谋个相当不错的官位。请记住本站的网址:。然而他子极为刚烈,不愿意依靠家里的关系,因此自己上折子求皇帝将他外放到了山东。
京师离山东虽不远,但程蔚身为青州知府,倒也难得回家。此次是收到了家里的来信,听说程秋要嫁进靖王府,便借着述职之名提前半月回到了京城。
彼时他正在前厅给程元山夫妇请安,程秋见到他时心里忍不住叫一声好♀程蔚生的仪表堂堂,浓眉大眼,果真是个俊朗儿郎。更难得的是他胸中有才,不依靠父辈关系便将仕途铺的妥妥的,人又谦虚有礼,实在是给刘夫人长脸。
刘夫人见了他脸笑的成了一朵花:“你刚到家一定累了,快些去休息一下吧。”
程秋见着他就拜:“大哥,你回来了。”
程蔚伸手将她扶起,眼里含笑:“二妹,你瘦了,人也长好看了。”
说着看着随后而至的程艳道:“你大嫂给你们带了礼物,你们吧。”
这也是程秋佩服他的第二点,旁人外放时都将妻子留在家里,自己抬举个姨娘或干脆带着通房丫头去上任,这程蔚倒是不畏人说,将新婚的妻子徐氏也带到了青州,新婚三年,愣是连个通房丫头都不曾有。
徐氏刚进门便跟着程蔚去了青州,对家里的人事倒是不甚清楚。然而她为人稳重,心思细密,回来之前先遣人打听了家里的情况,各给捎了礼物,就连刚抬举上来的杏姨娘都没落下。
她一见到程秋,便满面含笑:“这位就是二妹妹吧,果然生的俊俏面容。”说着起身拉着她的手细细打量,半晌叹道,“诗书之家教出来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单这气质就不是旁人能比的。”
程秋还未说话,就见她放开自己的手,对着身后的程艳柔声道:“看这一脸的娇俏年少,这位必然是四妹妹了。”
程秋冷眼见她亲热的搭话,不一会儿就将程艳有些冷僵的脸化的春风似的,心里言道,若放在现代,这也是个交际场上的名流角色。
徐氏拉着她们的手请她们坐下,又亲亲热热的妹妹长妹妹短的笑闹一番,这才开口道:“你们大哥常年在外,也没尽到做兄长的责任。青州虽不比京师繁华,但也有些小巧玩意儿。”
她正说着,旁边一个丫头就端了两个匣子过来:“青州有一种花瓣,用玉碾子碾碎了调上秘制的佐料细细淘摸,出来的胭脂不但味道好色泽好,而且能遮斑提神。”
看程艳有些嫌弃的表情,她顿了顿又接着道:“这可是我白做工了,两位妹妹脸上都像刚剥的鸡蛋清似的,哪里像我这黄脸婆一般需要这种累赘东西?”
程秋扫了一眼她光滑的脸庞:“大嫂客气了,东西价值几何不说,但是大嫂这份心意就让我们两个汗颜了。”
她瞅瞅嘴角微微撇起的程艳笑道:“我这两天忙着准备过门的事情,也没给你备什么礼物,倒是让大嫂你惦记着。”
程艳原本对徐氏拿胭脂做礼物颇有些不屑,但看程秋表现的如此热络,自己也不好太出格,因此也跟着笑道:“是啊,大嫂真是有心了。”
徐氏见她们两个脸上带笑收了胭脂,这才真从心底长舒了一口气——小姑这一关算是过了。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准备的礼物颇显单薄了些,然而程蔚虽然在青州做知府,但为人却甚是清廉,收受贿赂之类的事提都不用提。再加上他觉得自己成了亲上了任,也不再好意思向家里开口要钱,整个府衙平日的开销都靠着他那不算多的饷银,也累得她不得不平日里精打细算。
等程蔚回来,她挥退了伺候的丫鬟,叹口气道:“你看你这官儿做的,我今儿个拿礼物给小姑她们,都生怕她们当场就嫌弃了呢。”
“辛苦你了。”程蔚握着她的手,感激的道,“我知道凭咱们平日的积蓄,回家打点这上上下下的肯定是捉襟见肘。唉,是我无能,累得你一个富家小姐跟着我吃苦。”
徐氏是京城富商徐百万的嫡女,以商人之女嫁到官家,本来也算是高攀了。她伸手给程蔚揉揉额头:“好了,若是怕吃苦,当初何必死皮赖脸的非嫁给你?”
毕竟长途跋涉身体疲乏,夫妻两个又说了会儿话,就双双歇下了。
程蔚回家这件事并未影响到刘夫人准备婚事,要不是平朝王爷娶侧妃有一定的规格,她都恨不得将整个家当都陪嫁过去。
饶是程秋这般不理身外之物的人看了清单,都忍不住要摇头:“娘,不必再添置了。凡事过犹不及,你准备的越多,我嫁过去可能受到的非难就越多。”
刘夫人倒是意犹未尽,若非程元山看了礼单发了一顿脾气,她估计还得接着置办。
终于到了迎娶这天,杨世渠亲自带人来迎程秋。
虽然是迎娶靖王爷的侧妃,但终归是有正妃在堂,更何况说白了嫁过去也就是个侧室,因此靖王爷薛世清并没有到场。
程元山虽然觉得有些失了面子,但杨世渠事事亲力亲为,一口一个国舅爷:“我家王爷今日正好有些要紧的军务要处理,所以特地派我来迎娶程侧妃。其中失礼之处,还请程大人多多担待。”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杨世渠的面子在朝廷里怎么也抵得上一品大员,再加上双方都明白这场亲事背后的意义,因此程元山只好打着笑脸:“没关系,杨先生能来,也是小女的福气,不如请先进来吃杯茶再走。”
薛世清迎娶程秋,本来就打算以此来拉拢程元山,借此将手伸到兵部,杨世渠岂能不明白?闻言脸上更是一团和气:“那就谢谢程大人了。按理说程侧妃要在下午才能起身去王府,我这么早过来也是怕让程侧妃今日觉得受了委屈。既然程大人不嫌弃,那我就进去讨一杯茶喝。”
可怜程秋大清早打着哈欠被人从被窝里挖起来,睡眼惺忪的上了妆开了脸,便巴巴的和刘夫人在房里等着,直到过了未时才见有小丫头过来:“夫人,老爷说请姑娘整理好仪容,待会儿杨先生就要过来了。”
刘夫人一听,忙转身去检查程秋上上下下,还时不时征求旁边徐氏的意见:“秀和,你看这妆是不是有点花了?要不要重新画?”
“好了!”程秋早就不耐烦了,只不过当着徐氏的面不好意思发脾气,“娘,我身上什么都穿好了带齐了,你不用再检查了。”
她今日穿了一件水红的对襟襦裙,上面缀着明黄的坠子,更显得整个人容色逼人,似一朵全然盛开的牡丹。
徐氏拉了拉刘夫人的手示意她冷静:“娘,我看二姑娘身上都齐备了,不用再折腾她了。”
刘夫人也就是瞎着急,闻言倒也安静下来,只是眼里隐约有些泪花:“我儿,你这一出门,以后便再也穿不得正色了。其实什么侧妃不侧妃的,为娘的还是消你嫁个合心意的……”
徐氏见不是回事儿,忙使眼色让身边伺候的丫头将刘夫人扶出去,自己转头去扶程秋:“二姑娘,以后在王府之后,千万要事事小心。若是有什么难处不能向王爷开口的,就使人递个信儿出来。”
程秋朝她笑笑,示意知道了,却又见她将一包烧麦塞到自己袖子里面去。
见她一副愕然的模样,徐氏捂嘴一笑:“亏你还是经过事儿的人了,难道忘了晚上是不能用膳的吗?这烧麦你留着在轿子里吃,省的晚上饿的肚子难受。”
程秋反应过来扑哧一笑:“大嫂当年成亲是饿坏了吧?”
徐氏嗔了她一眼:“快些吧,杨先生在外头等着呢。”
虽然是去做皇家媳妇,但说到底不过是个侧室,再加上程秋在现代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因此倒也没有对眼前的架势有什么惊叹的体会。
但程艳却不同,她一双眼几乎是渴求的看着那一排排等候的乐队和仪仗,直到程秋上了轿子远去了,依然恋恋不舍的望着那浩浩荡荡的残影。
“四妹妹和二妹妹真是姐妹情深。”徐氏面色柔和,眼里却闪过一丝了然的拍拍程艳的肩膀,“四妹妹,人如今已经走远了,咱们还是回去吧。”
程艳回过神来,,一副被人看穿心事的慌张神色,半晌才定下神来和徐氏说笑着进门。
程秋在轿子里坐着,听着街上喧哗的叫卖声,心底还是一片不真实的眩晕。
自己一个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就这样嫁给一个古代人做妾了?!
袖子一动,咕噜噜滚出一团纸团。程秋低头一看,正是徐氏给的烧麦。她打开纸包,不禁怔怔出神,一时半会儿还是不相信自己就这样告别单身生活,告别好不容易才有一点点熟悉的侍郎府,转身纵入了另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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