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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朱镇

第一章

如果不是发生了这件事情的话,我现在应该在一美丽的大自然里,认真的做着我的实践工作。

现在想起来,其实这个事情从一开始,就不大对劲。原本应该在大三大四才进行的社会实践活动,却在星期五的早上,被班导的一条短信告知我们要去社会实践。

地点,是在本市郊区的村庄,分组做社会调查。

短信的最后附了一句话:本次社会调查不与社会实践挂钩,但是还是希望大家能够认真对待。

“啥啊!即然这样­干­嘛还不出面,让我们自己瞎折腾?!”刘菲啪的合上粉红­色­的滑盖小手机,嘟起嘴吧大声的抱怨完后,转过头来看着我问:“怎么办?我刚请的假,不能再推脱了。七月——”

面对她的问题我只有耸肩回答:“那就去呗!还能怎么样?!”

刘菲塌下肩膀无奈叹气,接着又挣扎着爬起来抓住我的肩膀:“那!那我们一组吧!”

“我是没什么意见……”我叹了口气收拾着一桌乱七八糟的课本教材纸片片:“不过这个好像要抽签的吧?”

刘菲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冷笑,拍着我的肩膀安慰:“放心,不管是抽签还是抓阄掷­色­子我都不会跟你分开的!”

当时以为她只是随便说说,后来才知道原来她跟学委直接提出来要跟我分在一组,报酬是好利来的缤纷蛋糕一年份。

于是成交。

当天下午抽签结果就出来了,我、刘菲和班上另外两个女生和班长一组……原本是这样的,可是当一周以后我们站在小村路口时,出于某种神秘的原因,原本的5人赶死小分队变成了我和刘菲相声2人的踏青之旅组合。

“土地庙?”刘菲蹲在村口,伸出一只手指戳动着小小神龛前飘动的红纸条,随即掏出数码相机前前后后一阵猛拍。我也抬头将村口巨大的树木形成的拱门拍下来,心里却有些不在状态,而主要原因来源于……我家本来很是可爱、温馨、浪漫而且正常,现在却常住着两个鬼差的店。

因为这两个善解人意又温柔的鬼差,从此我的店里一三五会常住两只仓鼠,二四六会出现两只鹦鹉;星期日,大家还可以看见一黑一白两只小­鸡­在门外的草地上唧唧啄食……事情要从他们来了以后的第一顿那晚餐开始。晚餐结束以后,我在百般暗示明示小强未果的情况下,只好自己蹭到刚放下牛­奶­的奥利奥二人组面前,期期艾艾的开口提出关于本店的人口问题。

其实我的本意是让他俩各走各路,各区各处;谁知道草草眨巴着琥珀­色­的眼睛,特别善解人意的说:“我了解,我了解;我们这样子一直呆在你的店里的确会给你带来很多不便。”

听听!我几乎热泪盈眶,多么善解人意、温柔体贴的鬼差啊!你见过这样善解人意的鬼差吗?

“别的不说,要是别人以为你非法雇佣童工强行关了你的店,我们多少还是会有点过意不去的。”褐­色­头发、时髦叫法应该是死神,走到哪里都应该引起哭声一片现在却抱着牛­奶­杯不肯放手的鬼差眨巴着眼睛,给我普及法律知识。

“所以我们会进行一定的伪装。”慰慰冷静的述说:“我们会变成动物。”

动物?我求助的看向小强,那家伙一听动物立马来神,冲上去跟两个鬼差唧唧咕咕的挤成一堆。于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我一直在惊讶到崩溃和无力到崩溃之间备受煎熬。

“这什么?”

我面前黑­色­、短羽、黄嘴巴的什么鸟倍加无辜的看向我:“鹦鹉啊?”

“明明是乌鸦好不好!”

我转过头指着身旁白­色­的那只,眼角在背后诡异的笑声中不停抽动:“那你又是什么东西?”

“它”抬起翅膀看了看,然后认真而冷静的说:“海鸥吧。”

“这种中部的城市怎么可能有海鸥?!”

“没有吗?”慰慰的口气头一次听起来有些疑惑。

“绝对没有!”

化成海鸥的慰慰不耐烦的甩甩头,叹了口气。

——于是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只雪白雪白的白孔雀。

“唉……”往事不堪回首啊!算算今天是星期五,我家的店里现在应该有一黑一白两只仓鼠在笼子里面做自由体­操­。

“咋了?一副吃坏了肚子的样子!”刘菲拍拍手站起来,抵着我的额头面露关切的神­色­。

“没事没事!”我摆摆手:“我们进去吧!对了,我们这次的对象……”

“噢对了。”刘菲拿出手机噼噼啪啪一阵狂按:“小月儿说她不能来,就负责去联系采访对象……喏!”刘菲把手机递过来,指着上面一个地址:“就这个,据说还是个村­干­部……哈!条件应该不错!貌似还是她的远亲,我们运气不错哈哈!”

刘菲以便噼里啪啦的翻一边噼里啪啦的说,我俩的头碰在一起看了半天,最后我提出了一个疑虑。

“她怎么没留联系方法啊?!”

于是故事便演变成了我和刘菲在一望无际的田间走的汗流浃背情绪低落。

时值深秋,各家的水稻都以收割完毕,平日被作物充盈的田野里只剩下一个个扎成一束堆积起来的草堆,偶尔可见一两头水牛,在田地里悠闲地踱着步子,嚼食遗留在缝隙里的粮食。外面的阳光并不强烈,但是考虑到我俩已经在一个人影都见不到的田地里转了将近三个小时,现在我们无论如何也找不到亲近田野回归自然的感觉,只想快点逮住一个人问清楚小月儿联系的采访对象地址,好结束我们这趟美白大敌之旅。

就在我们围着田坎一圈又一圈的转着时,我们发现好几处开始在村头看到的小土地庙,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出来供的到底是什么神仙土地。

“这里怎么这么多小土地庙……”我捶着腰,肩膀上的登山包变成了千斤重担,压得我东倒西歪;正在这时刘菲忽然一巴掌拍上我的肩膀,高声大喊:“七月!有人!有人!快快!”

我被她一巴掌差点打趴下,好不容易抬起腰来顺着刘菲的手指看过去,果然在不远的田间小路上,摇摇晃晃的走着一个小孩。

朱镇 第二章

“到了!就在这里!”

我和刘菲气喘吁吁,互相扶持着看之前碰上的那小孩蹦蹦跳跳的跳进一户人家,转过身露出灿烂的笑容挥舞着双手招呼我们;一种浓重的唏嘘之情在我俩中间流转。

——这、这就是传说中的年迈体衰吗?

岁月流逝真是无情!

福伯家确实是当­干­部的,这点从他家前院比晒着的金黄|­色­粒粒和艳红的圆锥状小东西的面积比别人家要大一半就能知一二;另外院子里悠闲踱步并不时停下来啄食地上玉米粒的母­鸡­数目也是出乎意料的多——不是一只也不是五只,这里的母­鸡­数目够得上一个后宫。它们带着的小­鸡­如果也像人类的王子们一样喜欢用杀来杀去来展示自己的才能,这里早就成了血海尸山修罗场。

“来来来,喝茶!喝茶!”福伯咧着­干­裂的嘴­唇­,看福嫂端茶过来的时候,很殷勤的在一边抬手招呼。我和刘菲接过这来之不易的茶水,管他是烫的像火还是冷得像冰,齐刷刷的举起杯子就是一口,还好福嫂够体贴,急急冲进食道的茶水温和香醇,入口也些淡淡清香的苦涩,回味却是清冽甘甜,不但口感好,而且十分解渴。

我一口气灌了大半杯才换过劲儿来,缓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见刘菲神­色­古怪的盯着手里的茶杯,里面已经空空的只剩歪七扭八的茶叶黏在一次­性­纸杯的内壁上。

“喂喂,想喝的话请他们再倒一杯好了啊!”我对她捧着茶杯茫然若失的神气实在是看不下去,赶忙压低声音捅捅她。

“这个——”不晓得是不是受到了我的影响,刘菲也压低声音悄悄跟我说:“他家茶叶还真高级!我以前喝过,叫啥来着,300多一两。”

“啥米?”我给这惊天的消息惊得翻起白眼,好不容易才收拾起情绪问得出话:“你在哪喝的这么腐败的茶啊?”

“具体几岁记不得了。”刘菲把背靠上墙面,认真的回忆着:“是我妈泡了来给修空调的师傅喝的,我偷着喝了一口,被骂了。”

“偷别人的血汗茶,”我假装瞪她一眼:“该抽。”

刘菲失笑:“才不呢!唉你知道他­干­嘛骂我吗?”

“好话不说第二遍。”

“嘿嘿,你是怕承受不了残酷的事实吧!”刘菲­奸­笑,然后把声音压得更低:“因为我老妈说,这是给工人喝的茶,喝出毛病看你住院去!”

……我……靠……“啊对了,”刘菲似乎达到了目的非常高兴的样子,一扫之前的疲惫和焦虑,从竹椅上一跃而起,抱着小本子就往厨房冲,一边冲一边喊:“福嫂,我来帮忙!”

因为我比她更衰老,所以建立友好关系的重要任务我就全权托付给刘菲了。

福伯一入堂屋深似海,我自己摸到屋角摆着的水壶那里给自己添满了茶水,坐回竹椅悠闲的打量起这周日会出现在我家门口草坪上动物的同类。卧室那一边的墙角底下缩着一只小黑猫,眯缝着眼睛惬意的打着盹。阳光经过屋前蓊郁的树木和高高低低房檐的层层过滤,洒到小黑猫油光水滑的皮毛上的时候,已经柔和到了近乎胆怯的地步,轻轻的落在它柔软的关节,跳跃在它粉红­色­的鼻尖。

黑猫忽然在睁开眼睛,是纯净的蓝,宝石蓝长在一只小土猫身上。我看它如临大敌一般瞪着我,可能是动物超凡的直觉让它察觉有人在观察它,而且是个陌生人,所以它就睁开眼睛看看我是个什么角­色­。

其实我不是什么角­色­,不过小小的黑猫看起来都很可爱,我不由自主的就冲它笑了一下。

小猫风情万种的打了个哈欠,调过脑袋不看我了。

厨房那边开始飘出淡淡的香味,同时还有刘菲讨巧的小卷舌音;天可怜见刘菲从来不用卷舌音说话,她说那样太矫情;现在她居然把这手都拿出来了,可见比起当记者,还是公关更能发挥她的长处……不过最近“公关”好像都跟另外一些18禁听18——88都禁止涉足的行业有关……“姐姐!”

刚才带我们来这里的小孩子蹲在我面前,扑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纯情四­射­。

“姐姐,你在笑什么呢?”小孩天真的眨巴着眼睛,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露出了然的神情:“哦!我知道了!你在笑我们这里跟你们住的不一样吧?”

“呃?”

不容我反应,小孩这次露出了受伤的表情,撅起嘴嘟哝:“我们也想住高楼嘛!又不是自己愿意住平房……”

“唉?”这一次我反应过来了,赶紧伸手制止他接下来嚎啕大哭的步骤:“等一下,等一下啊!我完全不是……我是在对猫猫笑!看~猫猫不是很可爱吗?”

小男孩擦­干­眼泪,鼻子一抽一抽,鼻尖上还带着粉红;他朝小猫趴着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不满的咕哝:“姐姐过分,哪里有猫猫……”

我看看小男孩,再看看安然睡着的小黑猫,不知道是该说你眼花了还是我眼花了。

小男孩稚­嫩­的心灵肯定是受到大人冷酷无情的谎言严重的伤害,眼看着一株好苗苗就有从此踏上变态的不归路一路狂奔的危险,我再度硬生生将自己Сhā进历史滚滚前进的车轮中。

“那个!你,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男孩抬起波光粼粼的眼睛,三个字被他分成了十三个字:“路……路小左……”

路?好少见的姓嘛!

因为老是对着电脑和惹我生气的小强的缘故,我的笑肌已经僵硬好多年;此刻我摆出一个扭曲的微笑,尽量用甜美的声音表达善意:“小左,好可爱的名字哦!”

小左露出一个早已看破世间一切伪善谎言的睿智表情鄙弃道:“少骗我了!他们都说路是个奇怪的姓!”

我在扭曲的笑容中泛起了纠结的泪花。

原本安静睡着的小黑猫不知何时来到了我的脚边,端端正正的坐下来,仰起头,目光牢牢的锁在小左身上。小左还处于被大人欺骗的纠结状况中,再说他也看不见这个小猫还是小猫灵,他在为自己的事情烦恼着。

“去去去!”我悄悄的挥手驱赶,希望那个小猫走开,像猫啊狗啊这些动物灵特别容易跟小孩子发生共鸣,因此,如果有的动物灵有执念的话,很容易就会去纠缠小孩子。

小猫显然也被我的无礼举动惹毛了,喵的叫了一声躲过我的脚,转身一溜烟缩回墙角去了。

一直在纠结的小左忽然动动耳朵,神­色­一片古怪:“姐姐,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

我茫然四顾,四周确实有菜下油锅的滋滋声。

“不是!”小左说着说着,脸上浮现出惊恐的神­色­,小小的身子不由得往我这边靠拢:“是,是猫叫!”

原来他虽然看不见,但是可以听见猫叫!

我拍拍他的头,打算继续残酷的欺骗他:“没有啊!哪来的猫叫啊!”

“不是的姐姐!”小左紧紧的抓着我的手,满脸与他年龄不相称的惊恐:“我,我们这里有个传说……”

封建迷信害死人!

“传说……”小左的声音有如梦呓:“这个村里,有……妖怪!”

朱镇 第三章

妖怪?

我斜觑着墙角悠闲晒着太阳,还不时惬意的抬起爪子挠前额的小黑猫,再看小左抱得我死紧冷汗淋淋的样子,实在是无法将他们两个之间画上等号。

仔细想起来,这只小猫似乎还有点眼熟,还有点亲切感。不过……我看看怀里瑟瑟发抖的孩子,无奈的摇摇头。

自己脑袋肯定是坏掉了,因为我竟然觉得小左也很有熟悉的感觉。

山村、大眼、小正太,还是有着粉­嫩­粉­嫩­皮肤,脖子上连一个小颗粒都没有的正太,这辈子,我确定一个都没见过。

可是确实觉得他很熟悉。

算了!我强迫自己不去想什么正太猫咪,噢不是,正太、猫咪;小心的拉开小左哄他:“怎么没听见刘菲姐姐的声音呢?去,看看她是不是偷懒去了!”

“说话要凭良心啊!谁懒啊?!”正说呢,刘菲捧着一大碗黑糊糊的东西跑出来,一看到小左,立刻笑眯眯的把碗一递:“来尝尝姐姐的手艺!”

我和小左看看黑糊糊的碗,又齐齐抬头看看刘菲同样黑糊糊的脸,齐齐后退三步。

刘菲拉住我的衣服,脸上的表情特别狰狞。

她说:“又没喊你尝,凑啥热闹啊你?!”转身对小左展颜:“来,尝尝!这可是姐姐我得意之作!”

小左喉头间发出咕噜一声,顿时泪眼婆娑。

……有时候无为而治最有可为。

出于对老祖宗智慧的信赖,我得以完美的化解了那尴尬的局面。最终我们四人和谐的围坐在一起吃着福嫂做的美味,刘菲做的黑糊糊不知名物体倒去喂­鸡­了,可怜的­鸡­!

小左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边,面前有张高点的凳子,里面各种菜都有一点。吃饭的时间也不回家,奇怪,刚才聊天的时候感觉他不像是这家的孩子,可能是熟到可以随便留下来吃饭睡觉的孩子。

“来来,尝尝这个­鸡­!”福伯殷情的招呼着:“这是地道的土­鸡­,味儿特别香!”

“来!”福伯一招呼,福嫂赶忙站起来,热情的夹起­鸡­腿给我俩一人一只,又招呼小左:“来来来,吃­鸡­腿!”

小左捧着碗乖巧的回过头朝我们走来,原本几乎跟黑糊糊的墙角化为一体的小黑猫忽然睁开眼睛,警惕的发出一声长嗥。

小左肩膀一僵,手里的碗差点打地上。眉头一拧就要哭出来。

猫咪一跃而起,稳稳的落在我俩之间,甩着尾巴ⅿⅿ直叫。

这下不止小左,我们的脸全白了。

刘菲白着脸,不安的瞅着小左道:“小左,你哭什么?”

我晕!看样子要不我们是火星人,要不刘菲是火星人。

“我,我……”小左抽抽搭搭的,福伯福嫂对视一眼,忽然急切的轻叱:“小左,别在姐姐面前哭,看姐姐笑话!”

话虽如此,可他们自己的脸也扭曲的比哭还难看,眼神慌乱的到处游移,嘴­唇­也神经质的抽动着,直到看见刘菲对他们投以惊讶的目光,才像忽然意识到什么一样,努力展开皱成一团的脸,勉强招呼:“来来,别管他,我们吃,我们吃!”

小左扔下碗,双目飙泪飞奔而去。

“……他咋了?”刘菲看着小左远去的背影,嘴巴张成一个正圆,疑惑的看向我。

我悄悄睃了福伯福嫂一眼,他们两个的脸­色­已经快跟黑土地一个颜­色­,一边故作镇定,一边不停的偷偷打量着我和刘菲。

“啊,小孩子的心情猜不透正常。”我耸耸肩,瞥见福伯福嫂齐舒一口气。又摆开架势招呼我们坐下吃饭。

四人重新坐下来,但是气氛已经不复欢愉。对刘菲而言小左忽然跑掉让人摸不着头脑而且让她颇感困扰。

对我而言,我在想:福伯福嫂那么大的反应,全是因为那只小猫引起的吗?

照理说像这种猫猫狗狗的小鬼,吓吓小孩子还可以,对大人而言真的就只是猫猫狗狗而已,这两个大人紧张到这种程度,实在是有点……有点……我看看小猫,它已经安静下来,摆出旁若无人的姿态紧紧盯着小左消失的方向。

饭毕福嫂收拾东西,福伯陪着我俩天南地北的海扯,从今年庄稼的长势谈到国家新农业政策给农民带来的实际意义到民工潮对农业生产的影响到中午那只­鸡­……刘菲几里哇啦的说了一大堆,我在旁边记笔记记得连想死的心都有。都是老师说不准用电子录音器材,还说会打电话到采访对象那里确认……唉,人生,真是磨难过后又是磨难。

眼看刘菲和福伯越扯越不靠谱,我只好伸出脚暗示刘菲。

刘菲一手拍掉我的脚,仰起头对福伯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脸,手指绕到下巴一指处飞快的绕来绕去,发出一连串的小卷舌音:“对了福伯,这里明明是个村子,为什么叫‘朱镇’啊?”

“哦这个啊!”福伯说得兴起,闻言唾沫横飞的比划:“这里原先是个镇子,就叫朱镇;解放以后,这一片划出来成了一个村子,就叫朱镇村了,大家叫着顺口,就去了最后那个村字,叫成朱镇……”“从古代起就叫朱镇了?”刘菲双眼中闪着求知的熠熠光辉:“这里的人都姓朱吗?”

福伯摇摇头:“不是,这里的人姓百家姓,只不过……”说到这里,忽然一顿,就不往下说了。

“只不过?”刘菲不肯放过机会,紧紧钉着不放口。

福伯沉默半晌,尴尬的咳嗽一声:“咳,这都是老黄历,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说着便推说村里还有工作站起来开溜了。

临走前还不忘叮嘱福嫂给我们收拾一间房出来,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我们起码要在这里住三天。

小黑猫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不见踪影,我和刘菲枯坐无聊,跟福嫂说了一声便出去转转。福嫂千叮咛万嘱咐的,眼看着我们走下石阶才走回去。

其实小村庄真的没有什么好走的,基本上就是田地,田地,田地和田地。我跟刘菲在前面转了一大圈,眼看太阳还稳稳的挂在天上丝毫没有被月亮推倒的迹象,我们叹了一口气,面面相觑。

“怎么办?”我问。

“咋办?”刘菲无­精­打采。

协商的结果,刘菲先回福伯福嫂家,我嘛,继续转悠。

“秋天的日头很短,冷了就要回来,不然会感冒的!”刘菲叮嘱完毕拍拍ρi股走人,我往后头晃过去,依然是田地,田地,田地和田地。

只不过我和刘菲在村头看到过的小土地庙,一开始是走了半天才看到一座,越往后面走,看到的数目就越多。

到了最后简直像电线路标一样每隔5米,就有一座小小的土地庙立在那儿。庙前散着的纸钱因为太过密集,连成一大片;一脚踩上去,白白的纸片就像沾了泥巴的蝴蝶,一片片飞起来。

老实说,在这里看到这么大一片土地庙和供给死人的纸钱,有点毛毛的。

我站在路边看了两分钟,身上激灵灵爬上一阵寒意。不知怎么的想起了“逢魔时刻”的说法。

太阳下山,月亮还没爬上来的时候,是鬼门打开,群鬼乱舞之时。这时候很容易碰上邪门的东西。

——太阳快要下山了,我还是早点回去的好!

正这么想着,我却突然动不了了。

有什么东西,静静的立在我的身后,像是蓄势待发的猛兽,盯住了它的猎物。

朱镇 第四章

“这……这个村子……有……妖怪!”

小左中午惊恐的声音化成鼓点,砰愣砰隆争先恐后轰然而来,砸到我不怎么强健的心上,砸的我脑袋蒙蒙的,后背一阵接一阵的恶寒。

这是动物对天敌本能的厌恶,站在我后面的东西,让我觉得厌恶到动都动不了的地步。

黄昏的阳光撕扯着树木和之下飞舞的纸钱破碎的影子,投­射­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扭曲而狰狞。

“……你是……什么东西……”

背后似乎传来咯咯咯的笑声,好像是被掐住喉咙的鸭子,把自己的脖子扭了一个结,然后头朝下让声音从那个结里面钻出来。

就是这种感觉,可是它是在笑。

它在嘲笑我,那种感觉就像狐狸看到了­鸡­,渔夫看到了鱼。

“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天知道我只是外强中­干­,纯粹虚张声势:“­干­嘛跟着我……”

那东西似乎迈着小步慢慢前行,好像觉得在玩什么游戏,只有我又不敢转身,又不敢跑,生怕自己一跑,后面那个家伙就会扑上来把我揍成虚空中的原子。

可我要是不跑,呆呆站在这里,它也会慢慢走上来把我揍成虚空中的原子。

跑还是不跑,这是个问题;我说,我要救兵……骤然加剧的夜风吹起面前一地纸钱,沾着泥土的纸钱扑面而至。

完了!

原来我是被纸钱揍成虚空中的原子吗……身后传来气恼的嘶叫,这一声提醒了我。我不分方向,就顺着那条路拼命的跑起来。

昏暗的光线让我看不清路,坑洼不平的路面让我缺乏运动的腿吃尽苦头;空中四处乱伸的树枝像嫉妒的女人,随时准备废了我的脸。我一边不要命的跑,一边想,好像以前也有过这种经历。

好像以前也曾经这么跑过来着。

是什么时候呢?

记忆的闸门一点点升起,我终于想起来我的确曾这样奔跑过。

那是我记忆中的梦魇。在那些日子里每夜我都在梦中被一个不知名的黑影追赶,不停的奔跑,奔跑……跑过一片片枯手林立的荒野,越过一个个血液咕嘟,血腥气浓重的池塘。

“呀!”地上突起纠结缠绕的树根狠狠将我绊倒在地;我爬起来吐掉嘴里的泥土,猛然想起一件事。

在那个梦境的最后,我被地上冒血的池塘吞掉了。

我双手撑地想要支撑着自己站起来,却摸到了一片湿热的,浓稠的液体。

放到鼻尖嗅嗅,是血。我擦破了皮,伤口流血了。

汩汩外冒的血像是要淹死我自己,激烈快速甚至是恶狠狠的往外溢,很快周围一小块土地全都变成了湿湿的,土质变得细腻滑润,像是因为吸收了鲜血而有了生命。

因为吸了血而有生命的土地,还叫土地吗?

如果这里的土地就是这样的,那上面长出来的东西能叫粮食吗?

一想起中午被我们欢快吃进肚子里的美味,我本来就无力,现在更加是无力且恶心。

吃着这样的地里长出来的东西长大的人,更加让我觉得恐怖。

开始那个不知名的东西不知走了没有,但是这条路黑得简直不像人走的,就算那东西真的走了,我恐怕也摸不回去。

不过如果敢蹲在这里,恐怕我会被深秋寒冷的空气分解成虚空中的原子。这鬼地方一条路都会吸血,再说刘菲跟我一起来,她还在这里……我一用力就想站起来,脚下却忽然一软,好像陷进小时候玩的海洋球里面,越来越深。

周围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刺鼻的血腥从我手上传来。

我身边的土地变成了一个咕嘟冒泡的血池。

“救命!救……”我惊恐的发现自己正安静的慢慢沉下去,周围月明星稀,除了我自己的声音,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虽然知道扭来扭去只会加快下陷的速度,可若不呼喊,不管我扭不扭结局都是一样的。

在这条似乎比­阴­阳路更诡异的路上,被凭空冒出来的自己的血汇成的池子吞掉。

“救噗——”

血水咕嘟咕嘟涌进我的嘴巴,带着强烈臭味的血泡一个接一个的炸上鼻尖,就算不被淹死,我也会被臭死。

谁说血不臭的?对我而言血是这个世界上最臭的东西。

而且我就要被这滩东西淹死了。

——就在我对着眼睛眼睁睁看咕嘟的血泡慢慢涨到鼻孔的时候,一个小小的黑影凌空而过。

“喵~”

空中­干­枯的树枝噼啪炸响,一根树枝掉下来正中头顶,随即弹了两下,啪的掉落在地。

“你怎么在这里?”

血池迅速化成泡沫消散不见,我揉揉眼睛,确定身后那个声音是在喊我,于是回过头去看。

初升的月光之下,纷飞如蝴蝶的纸钱之间,站着一个人。如水的月光倾泻在他苍白的脸颊上,映衬出如深潭般清幽的眼睛。

咕噜!心跳满了半拍,这个人,好、好……我有点欲哭无泪的想:这个人好像鬼!

然后才觉得,这个人感觉有点熟悉,真的有点熟悉。

不过想起我觉得小左也有点熟悉猫猫也有点熟悉,我就觉得搞不好我最开始是出生在这个小山村也说不定。

唉!

“你是哪家的娃儿,这么晚了还在这里游荡?”那个像鬼一样的人上前两步,貌似关心的弯下腰,凑近脸仔细看我。

托他的福我也有机会仔细看他。除了黑白分明的瞳­色­和脸­色­,脸上的线条也像刀刻出来的一样明朗,脖子以一种舒缓的弧度柔和的向上延伸,最后没入脸颊瘦削的线条中。他的眼睛非常清澈,不但清澈而且清冷,像久已沉静的深潭,波澜不惊。

与其说他是个人,不如说他是会动的雕像。柏拉图时期留存下来的希腊雕像。

“咦?”活动雕像似乎微见惊愕,眼睛深处微微泛出不大一样的光,稍纵即逝,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弧度柔和了一点,伸手把我扯起来:“你是城里人吧,山村小路,晚上很不好走。”

我心底一动,感觉好像看到一颗流星在我面前稍纵即逝,我想抓住它的尾巴,可是结果当然是——不可能。那人的手很大很有力,被他抓着的胳膊真切的感受到他的力气从他的手掌传到我的胳膊上。

让人,很安心。

感觉有点像小强,呵呵——呸!我摇摇头,怎么想起那家伙了?!

“谢谢!”我有点为难的看着他,不知道该喊他什么,说是哥哥吧,他的年纪看起来又不止,说是叔叔吧……他实在是长得太帅了我怕乱喊会伤他自尊……最后我只好摆出万分尴尬的笑脸瞎扯:“请问您贵姓?我借住在前村的福伯那里,呵呵,呵呵……”

那人嘴角的弧度更大,连眼底也有了笑意:“我姓……刘,”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低沉却不沉稳,像是套上了布袋的长剑。

“刘?”我一愣,他­干­嘛老看我啊?我移!

“嗯!”他跟着移动,保持着正面看我的姿势继续说:“你说的那户人我不知道,不过前村的话,从这边走比较近,不用绕。”

“噢?真的啊!谢谢你!”

“不客气,我可以带你走到路口,然后你就能自己走了。”

“这……啊哈……这太麻烦你了!”

“没关系!”刘某­干­脆的说。

在这段对话中间,我换了8个方向,而每一次他都能神气的保持跟我面对面的姿势,一起转。

强!很好很强大!

我彻底服了他,气喘吁吁­干­看着他面­色­如常的转来转去。

同样都姓刘,这个人跟小强某些方面还真是有点像……在这个诡异的地方诡异的时候诡异的猫叫声后诡异的出现,然后摆出“我只是路人甲”的架势让我跟他一起走到路口?!

开玩笑!

朱镇 第五章

“不快一点,会更加麻烦哟!”走在前边,暂时被我命名为刘大强的某人回过头,脾气很好的出声提醒。

“噢……”我往前蹭了两步,想想又不放心,就故意问:“对了,刘……咳,大哥,你刚才……听到猫叫没?”

他一脸莫名的表情让我怀疑自己有病。

“我就是听到声音才出来看的。”大强神­色­复杂的看着我说:“不过不是听到猫叫声。”

不是猫叫?我想起那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现在还觉得背上有被刀子抵着的痛感,不由的又上前两步,感觉浑身的毛都炸开了:“难道你听到了怪笑?”

“怪笑是没听见。”大强先生的目光意味深长:“倒是听见了别的声音。”

还有我没听见的别的声音?!

大强点头,表情十分认真。柔顺的头发随着摆动的幅度从额前软软拂过,纯黑的头发,纯白的脸,两相辉映,有一种病态模糊的美感。

“我听见有人拼命的惨叫,叫得我都耳不忍闻,才出来看看……”一边说一边瞟我:“就看到你绊倒在小路上了。”

……就只是如此而已?我狐疑的看向他,迎面撞上他的目光,那和发­色­一样纯黑的眼睛里坦然没有一丝杂质。

这个人整个似乎就是如此,纯净没有一丝杂质。不过说实话,纯净也不一定就是好事;因为只要是人,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私心秘密­阴­暗面,这些面或许不光彩,但是却使得这个人鲜活真实。

而大强先生,给我的感觉不像人,而像是谪仙,或许完美,可是没有人气又长着人皮的“东西”其实很可怕。

我叹口气,不期然的心里又晃过一张脸。

自打小强上次­肉­麻兮兮的说啥做我的式神以后,感觉就变得有点奇怪。

怎么说呢……那种感觉,非要用语言形容的话,应该不是“终于得到你了”这种感觉,而是“这家伙信誉这么差说出来的话能信吗?”这种不踏实的感觉。

虽然那家伙是信誓旦旦的说什么自己堂堂式神以诚信为本的话。

这样一想,眼前几乎立刻出现勾得弯弯的银绿­色­眼睛,二两排骨挤成一团晃来晃去;小强嘴角带着流氓说客一样没有保障的笑容将一黑一白,正在笼子里面荡秋千的两只仓鼠拧到不起眼的小角落里,跑来跟我吹嘘他是多么多么的可靠我捡到了多大的便宜巴拉巴拉巴拉……结果刚才我遇到这么大的危险时,这家伙别说及时出现了,连个鬼影子都没见到。

还说啥金牌式神啊!我、呸!

“到了!”低沉的声音将思绪拉回,我才发现我们不知何时已并肩站在一个岔路口,向右看不远处若隐若现的飞着福伯家一檐屋角。周围草香细细,淡淡虫吟。柔美的月光笼罩在田埂上,路上的碎石反­射­着月光,呈现出淡淡的光晕。

撇开身后依旧一地纸钱黯淡无光的鬼路,面前实在是一副美丽夜­色­中的美丽乡村风景。

但是我无暇欣赏。我完全被我自己震惊了。

我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跟着没有任何人品保障的大强晃了这么远!

这、这真是令人发指的粗心大意啊!我竟然会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稀里糊涂的跟着出现诡异本身诡异到处都诡异的陌生人走,还是在闹鬼的路上走!

这!这!

我抱着肩膀在风中抖得七零八落,大强扭过头,关心的问:“怎么,冷吗?”

吓——?我这次是真的奇怪了,难道他会觉得有人会在16度的夜间冷吗?

可能是我的表情震惊到了一定境界,大强温和的笑了笑,又说了一句让我觉得气温骤降的话:“不过,我好久没有这些感觉了,说错的话,不要见怪。”

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笑容太有震撼力,反正我脑袋里面白了一下,然后说出来的话是:“你在这里呆了很久吗?为什么不走呢?”

那一瞬间,我在一张脸上几乎是同时看到了落寞和欣慰。

“我在等一个人。”大强脸上半是明媚半是忧伤的纠结表情看得我的小心肝一颤一颤的,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雷的。

我开始想要不要做件好事。

“你要等的人叫什么名字啊?说不定我……”

“嘘……”大强食指轻轻封住没什么血­色­的嘴­唇­,眼中闪着我看不懂的光:“不要试图扰乱逝者的安宁。

这样对活着的人不好。

而且,会给你带来麻烦的。

七月。“

我觉得头皮发炸,嗓子发­干­,手心一阵一阵的发冷,几乎一ρi股坐到地上。但是我只能笨拙的瞠目结舌,颤抖着手指点点点点,嘴里叽里咕噜的重复着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愚蠢语句:“你、你怎么知道、道……”

大强露出风情淡雅的笑容:“今天白天你和朋友转来转去的时候,她不是这样叫你的吗?”

……我突然觉得在他面前我很愚蠢。

他是避开了鬼差的抓捕盘踞在这里不知道有多久的强大灵体,跟他比起来,我就像初生的小婴儿那样又没本事又没用,像是召唤死灵这种我都能做到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不到?

这么说来,今天我和刘菲像两个傻瓜一样顶着大太阳到处走的时候,难道他一直看着?

远处传来家猫的叫声,一声接着一声,声音清脆嘹亮,语尾却带着软软的尾音。大强抬头看看月­色­,微笑着说:“快回去吧!晚了朋友会着急。”

语气活像叮嘱小孩的父亲。

父亲?我不由得嗤笑出声,他是谁啊?我怎么会突然想起父亲这种生物?!

把我和妈妈丢下消失不见的父亲,因为流着他的血所以被殷家人盯着不放的我的父亲,我永远无法代替的父亲……“你叫什么名字啊?”我转转眼睛,要是可能的话报个备,以后万一有什么事情对他不利,说不准我可以帮上一点忙。

说来或许很蠢,可是,他让我想起飞羽。

那个温柔到选择自己去死也不愿意伤害爱人和我这个刽子手的异灵,他跟我说如果要杀对方的话,就不要问对方的名字。

“我叫……”

“七月!七月!”

纷乱的脚步朝这边过来,刘菲的声音里面都带了哭腔。

随着手电筒炫目的光线越来越刺眼,大强像雾气一样凭空消失。我收拾收拾情绪,扯开嗓门喊:“我在这里!”

话音未落,刘菲早已冲过来抱着我又哭又笑又骂:“你这野蹄子,出去一晃就不知道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我……”我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闭嘴,跟着她和先后赶来的福伯福嫂走到了一起。

走出几步以后,我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枯枝凌乱的小路边上,矮小的土地庙旁边,隐隐约约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明明应该是很陌生的,没什么关系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总觉得熟悉。

而且,有点想哭。

奇怪。

朱镇 第六章

我和刘菲躺在一张不大的床上,厚重的被子里是新换上的棉絮,清香、温暖,具有让人感到宁静的神奇功效。

只不过因为刘菲从来没有睡过1米8乘2米一下规格的大床,所以现在她表现出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可怜模样,把自己缩成紧巴巴的一团,蜷在墙脚。

而我,则是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袋里乱七八糟的,尽是那张已经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脸,那抹不应该眷念的微笑,那些读不懂的眼神。

呕,我被自己的文艺恶心到了。­干­脆掀被起身,爬下简陋的床铺吱溜到门边,轻轻推开门。

第一眼,竟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揉揉眼睛,十分怀疑是不是因为天太暗所以我出现幻觉了。

要不然,在这个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每个小朋友都应该在家里睡得香香的时刻,为什么我会看到酷似小左的身影?

身后传来一阵响动,好像是刘菲醒来了,我一扭过头去,再扭回来,就这么短短的一下子,小左已然不见。院子空荡荡的,我又看了两眼,清晨的风特别有穿透力,一阵风吹来,我的骨头都凉了。

虽然我本来是有效仿文人雅士在田间小路上欣赏晨露,聆听风儿的声音,感受第一缕阳光……可事实上,现在比较明智的做法应该是马上关门回屋,上床睡觉。

又一阵风吹来,我还未来得及关上那道会发出吱嘎声的木头门,便很巧也很不巧的听见了一些别的声音。

那是一连串以问候别人祖宗为主要内容的华丽声音。

要命的是,这声音听起来相当耳熟,要是我没记错的话,它的主人应该长着一头金发,皮肤很白而且态度非常嚣张,习惯于用下巴支使人,特技是用冷笑话来骂我的,我现在的班导兼英语老师。杨熠。

更加要命的是,当我循着声音一路找过去,发现那声音,竟然来自白天把小左吓得半死的小黑猫。

“它”好像正陷入了空前的烦恼,一边低着头不停的低声咒骂,一边围着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转圈圈,样子似乎颇为无奈。

它围着转的地方原本是福伯家的晒谷场,不知何时中间多了一个­干­草垛。那上面似乎爬了什么东西,不小的一团,像座小丘似的静伏不动。

那个轮廓好像是只狗。

如果真是狗,看它那个没生气的样子,搞不好已经挂掉了……该不会是杨熠把谁家的狗做掉了,现在要点上火堆毁尸灭迹吧?!我这么想是因为从那堆东西上还不停的散发出刺鼻而浓重的血腥味,说起来可能不雅……不过……对于一个正常女孩子来说,每月来拜访一次的“好朋友”的味道应该不陌生。

那只小黑猫凑上前去又扒又搔折腾了好一阵,然后狠狠的吐着气,那声音确实很像杨熠。虽然这家伙白天装不认识我,还伪装小猫幽灵恶作剧,不过他无情我不能无义对吧!所以我鬼鬼祟祟的摸上前去,想说要问他需不需要我帮忙点柴堆。

可是也就在那一刹那,我看清楚了草堆上那个应该是被做掉的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小黑猫扭头一见是我,一下子似乎也有点失常了,张开嘴竟然是带着软绵绵的尾音的:“喵——?”它此刻的表情想必非常的可爱,不过……我的目光集中在那团快要散掉的东西上,沾满血污的白­色­毛皮凝结成一片一片,随着粗重的呼吸,毛尖上尚未凝结的血珠便滴滴滚落,流到身下厚厚的草垛上,再顺着参差的草茎蜿蜒而下,变成一条血红的蛇。

我觉得眼睛很痛,被火烧到一样,­干­涩而剧烈的疼痛,尤其是当我看到那趴着的动物额前那一簇血红妖异的花纹,像一丛将熄而愈发肆意的火,灼烧我的视网膜。

“小……强?”

眼前倒伏的白­色­动物从喉咙深处升上一串细碎的声音,细长的眼睑却丝毫不见睁开的迹象。小黑猫看看它又看看我,垂下头露出一大片后脑勺;随即前爪一伸,无奈的说:“你不应该来这里的。”

说话的时候,它的眼睛盯着自己小小的黑爪子,眼神有点凄惨。可能是因为被我看到了弱小的样子,觉得自尊受损了。

不过眼下我没有心思关心贵族猫受损的自尊,也没有余力关心其他的事情。我只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见,不由得伸出手去确认——手掌触摸处是温暖微颤的是柔软的皮毛,板结硌手的是凝滞的血液——我从来不知道式神也是会流血的,他们的血跟我们的一样红。

“怎么会这样?”我眼前的世界出现了波纹,波纹扭动,世界跟着破碎,仿佛只剩下了一个画面。

­干­草垛上毫无生气的白­色­巨兽。

仿佛只剩下一个声音,那是我的,破碎没有意义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

小猫犹豫良久,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搔了搔头才轻轻开口:“你走后不久,就失去了‘气’的踪迹。”说着语气似乎有些自责:“我早该想到……”

我擦­干­眼睛,却不想听它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小强在­干­什么呢……我要他醒过来。

我想起以前似乎也有过类似的经历,那是我陷入尹月的幻境里,碰到假小强的时候,我也是这样吓得要死,一声一声喊他:“小强……”

“小强,有客人喂!”

“有美女哇!”

“小强,给你加工资哦!私房钱还你!”

“咦,小强,你不能死啊!你死了我的店就要倒闭,店倒闭了我就无家可归,无家可归只有到街上乱走,还要被抓到收容所里去,最后会被关进小黑屋变成­干­巴巴的皱皮皮死掉,啊啊啊我讨厌警察啊!”

“小强!”

我一边喊一边摇,又不敢太使劲,怕加重他的伤势。

他黑­色­狭长的眼睑紧紧的合着,一动也不动。失望和莫名的恐惧像荡漾的波浪,一波一波冲击着我的心。我以前从不知道原来人的心脏这么小,小到现在我的眼前一片漆黑,心脏抽搐到拧成一团。

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似乎有人轻轻说:“七月,别这样。”

我忽然灵光一闪,急切的一股脑的说:“我们去找叶医生怎么样?他、他是殷家人,应该有办法……”

猫形状的杨熠眯起眼睛,黑暗中他的眼睛确实很像猫眼,里面甚至有细长的瞳仁。

忽然他浑身的毛炸起,警惕的声音含混着细碎的猫叫异常古怪:“我不反对,不过,你要先出得去才行。”

“出去?”我环着小强,不明白它话里的意思:“出去哪里……?”

小猫讶异的看着我,细长的瞳仁一闪一闪,最后它抽动粉红的鼻头,尾巴像鞭子一样朝四周甩了一圈;语气似乎有些不悦:“说你笨你还真笨,你不觉得这不正常么?”

然后我才醒悟,我抱着小强哭啊摇啊喊啊这么久,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出来,景致也一点也没变。

不,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一个细长的怯怯的身影出现在我眼前,小左揉着眼睛困惑的瞧着我手里的小强,似乎吓了一大跳:“咦……这只大狗怎么成这样了?”

小猫眼中凶光毕露,弓起身子朝他嘶嘶的叫着。小左看不见他,好像被狠狠的吓了一跳,呆若木­鸡­的站了一会儿,脸都白了,然后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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