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二 庙堂栋梁材
“这……我不是很明白阁下的意思。”,川上操六微微有些愣怔。
“日本还是太穷了!”,伊藤博文轻轻转动着手中的信乐烧瓷杯,语气平和:“为了给陆军的6个师团装备足够的****,政府几乎已经征收走了农民家里的最后一粒大米;为了海军的‘十二万吨扩建案’,那些巢丝厂里的女工们每天要工作14个小时!”
“川上君”,伊藤博文看着对面已是神色凝重地川上操六,“帝国的民众们也有权利分享他们应得的红利。”。
“所以,如果你和山县希望我去压服国会,让那些议员答应为攒够建立一支足以击垮清国的军队而掏尽帝国民众衣兜中的最后一枚****的话,川上君……军部就必须放弃把太阳旗Сhā上北京城头的狂想!”
“阁下也是‘松下村塾’出身的。”,脸上已满是阴霾的川上操六吐出这句话后便缄口不言。
――开拓虾夷,并吞琉球,再使朝鲜纳币进贡,继而收台湾,割南满,占领中国,君临印度!――这是29岁时便被德川幕府秘密处死于江户传马町狱的“幕末维新第一人”吉田松阴的遗志。
松阴25岁时接办其叔父所创之“松下村塾”,木户孝允、高杉晋作、山县有朋、井上馨等一干维新干才皆出自其门下!
而当年“安政大狱”后松阴被幕府屈杀,为其收尸的诸弟子中还有一位名唤伊藤俊辅的,而他今天的名字便是伊藤博文……
“明知此下场,欲罢却不能,此乃大和魂。”,伊藤博文轻声吟出乃师当年的遗言,“川上君,你认为帝国以今日的实力,可以并吞清国么?”
“只要帝国的海军能够击败北洋舰队,那帝国的10万健儿便可以在清国的土地上任意驰骋!”,川上操六显得极为自信,“山县君在明治十三年的《邻邦兵备略》中早已讲明,清国号称拥兵百万,其实刨去那些只存在于纸面上的八旗和绿营兵,真正能勉强视之为军队的只不过李鸿章麾下的几万淮军!这些只知道打靶阅操的家伙又哪里是帝国优秀的大和男儿的对手?”
“说的不错!”,伊藤博文冷笑道,“那击败清国之后呢?帝国的海军能否再一鼓作气击败英国?帝国的陆军又拿什么去迎接俄国人的挑战?”
“阁下!”,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川上操六竟浑身一震。
“清国早已不是当年的清国!现在的清国,其实更像幕末的日本,名为国家,实则是一个靠着北京城内那个老女人的的权术运作勉强维持在一起的地方大名的集合而已!而如果我们拿下了北京,摧毁了这个中枢,那这些的强藩就会立刻各自去寻找新的可以投靠的对象!”
“到时帝国所要面对的,就将是这些地方实力派和他们背后的西方诸强一波接一波的挑战!而且在这之前,因为清国中央政权的消失,帝国将无法拿到哪怕一个****的赔款!川上君,你告诉我,在没有任何战争红利的情况下,内阁和军部又拿什么去和列强交锋,又拿什么向天皇陛下和这数千万国民交待?”
“那阁下的意思是?”,川上操六Сhā言道,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已经换上了请教的语气。
“要击败清国,帝国只有一个障碍,那就是李鸿章!李鸿章!还是李鸿章!”,伊藤博文肃容道,“李是清国最强的地方实力派,击败了他,就可以摧毁清国中央和其他地方实力派和帝国继续交战的信心!”
“而只要北京城里那个满人朝廷还在的话,川上君,你等着看吧,为了他们自己家族的地位,他们会自己把帝国所需要的一切交出来的。”,伊藤博文的语气中透着强烈的蔑视,却更有着强大的说服力。
“除了李鸿章,帝国就没有其他对手了么?比如湖广的张之洞?”,川上操六继续问道。
迎接他的是一阵放肆的大笑!
“张之洞?哈,张之洞?”
“川上君,你随我来。”,伊藤博文抬手拭去眼角笑出的泪水,自茶几后站起身,带着川上操六走到了和室背后的另一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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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着这个,川上君”,伊藤博文从房间的木架上取下一块颜色灰黑的石头,交给了川上操六。
“这是?”
“这就是张之洞正在筹建的汉阳铁厂所要冶炼的大冶铁矿的铁矿石。”,伊藤博文继续说道,“帝国工部省的矿业专家们对这块矿石进行了周密的分析,你要听听他们的结论么?”
“什么?”川上操六只觉得脑中灵光一闪,仿佛想到了什么,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这是一块含磷量明显偏高的铁矿石……”,伊藤博文大笑,“可张之洞从英国订购的3座炼钢炉中,酸性转炉就占了2座!川上君,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不出3年,汉阳铁厂必将使张之洞成为一个笑柄!”
“你转告山县”,伊藤博文终于收敛了笑容,“不必去想占领整个清国,只要击败了李鸿章就足够了!”
“是,一定如实转告。”,川上操六脸上此时已是一片心悦诚服。
“告诉山县,不要觉得这样是大才小用!李鸿章,那也是清国近30年来唯一的‘庙堂栋梁材’!只可惜……”,不知是触动了什么情肠,伊藤博文眼中竟出现了一丝黯然,“英雄迟暮,却仍无用武之地,而且后继无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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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令羽住进天津水师学堂已经七天了。
且不说那位此时还依旧处在人生巅峰的直隶总督大人,就是那个一年前刚刚在十年蹉跎后升任水师学堂总办的严复,他都还无缘得见。
自从踏上故国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就再没走出水师学堂周围的壕沟与高墙,甚至在这所已经有十年历史的新式海军院校中,他也还没有获得完全的行动自由,除了他居住的这所西洋式住宅外,水师学堂中那楼台掩映的100余座各式建筑对他而言依旧是可望而不可及。
一切都做不了,除了等待……
于是,当西服领结的红发青年大步迈入书房后,所看到的便是任令羽正在书案后奋笔疾书的景象。
“又在练字?”,peri劈头问道。
“还有好几本书要写,自己不练练,难道都找你代笔不成?”,任令羽头也不抬的回道。
繁体字和简体字实在差别太大!以致于当任令羽在“威远”舰上决定重拾著书立说这狗血到极点的穿越大杀器时,一时间竟只能用英文撰写。不过幸好他身边还有peri――这个总是一身男装的红发女郎不但说得一口流利的北京官话,甚至还能写一手秀丽的小楷!
也正是得益于此,任令羽才得以在“威远”到达天津前完成了他那篇煌煌十万言的《日本兵备略》。
即便是在这个时空中,山县有朋那套以邻为壑的《邻邦兵备略》、《清国兵制集》也早已成书十载,甲午战事未起,中国在战略规划上就已经白白送给了对方十年光阴!而任令羽也只能希望自己此举能算是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唯一可以聊以自蔚的是,他虽然无法像11年前的山县有朋那样,有福岛安正这样敢单骑穿越西伯利亚的的情报天才来亲赴实地为其搜集战略情报。却比山县凭空多了100多年的历史经验,此时尚被视为极度机密的诸多日本兵制、装备,军购乃至日军将领的履历、个性……在他原来那个时空早已是军校图书馆中的一般资料。
“你见过盛宣怀了?”,任令羽反问道,自己还处于事实软禁中的出境相比,他还是更看重眼前这个血液里都充斥着疯狂因子的罗特希尔德对于北洋集团的感受。
没错,就是北洋,不是中国……
“算是见过了吧。”,peri已经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顺手扯开了领口的领结,回答的平平淡淡。
“看来首次面谈的结果不甚理想啊,早和你说过你和那些欧洲官僚打交道的手段,在中国是行不通的。”,任令羽笑得幸灾乐祸――因为不会写繁体字一事,这一路来他可是受够了这位peri小姐的冷嘲热讽,既然有了这难得的报复机会,自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那你又如何?”,peri立刻反唇相讥,“你那几本书早就递上去了吧?你们那位中堂大人又何尝召见过你?”
“这在我意料之中。”,任令羽回答的颇为笃定――如果仅仅凭一套军事情报资料就将其惊为天人,那李鸿章也就不是李鸿章了。
“是啊,这原本就应当在我们的意料之中!”,peri抓起面前的咖啡杯,很不斯文的一饮而尽――要凭借两个人的努力去影响三个国家的命运,这个想法原本就很疯狂。
前路崎岖,这早已是她和任令羽两人达成的共识。
“为什么谈不拢?你觉得他们给你开的价太低了么?”,任令羽问道,作为peri的合作者,相对更了解这个时代的他还是有为前者授业解惑的自觉――自在“威远”舰上相遇开始,他们之间的同盟就一直依靠着“互相需要”这个极为功利的理由来维持,换言之,一旦他们当中有任何一方觉得彼此已经没有可利用的价值,那这个为着各自的疯狂目的而形成的脆弱同盟就将在顷刻解体。
“不是,是我要价太高了。”,peri还是那份淡淡的语气,说得话却直接而坦诚――既然是合作,就需要两个人的诚意,最起码到目前为止,她在这一点上做的并不比任令羽差。
“哦?你想要什么?”,任令羽讶异的挑起了眉――要价太高?
“我告诉那个盛大人,我可以出面以自己的名义和他们合办银行,但直隶总督大人必须承诺给我开平矿务局的4成股份,还要允许我投资正在筹办中的上海织布局……你不惊讶么?”,peri有些奇怪的看着依旧是一脸平静的任令羽。
“换了别人我或许会惊讶,但和你一个唯利是图的罗特希尔德我又何必计较什么?不过你们罗特希尔德家还真是名不虚传,当真是无利不起早啊。”任令羽顿了顿,“不过就现在而言,这个价的确有点高。
“无利不起早?”,peri几乎是下意识的重复了一下任令羽的话,“有意思,这句话真的很有意思。只可惜我的中文老师没教给我。不过,你说是现在……”
“现在是4月14日,大概还有两个月吧,事情就会有明显的转机。”,任令羽的声音中透着充分的自信――根据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两个月后,北洋将遭遇舰队成军以来最严重的经费危机……
“理由?”,peri追问道。
“你只需要等着看就行了。”,任令羽竭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自信,在这场交易中,他目前唯一的筹码就是对于即将发生的历史的了解,而这点却远不足以与外人道。
peri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眼瞳死死的盯住了任令羽的双眼,试图从那双黑色的瞳仁中找到哪怕一丝的犹疑,却一无所得。
“好吧,目前为此你对我所做的预测暂时还没有偏差,我就姑且再信你一次。”,她低头想了想,“你的毛遂自荐目前看来并不顺利,需不需要我帮你一把?”
“帮我什么?行贿么?”,任令羽轻轻摇了摇头,“再等等吧,我们要做的事,现在听起来就像天方夜谭,既然你我都清楚它的难度,那自然就不应该缺少耐心。”
peri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你来做什么?”,她视线的焦点突然停在了任令羽身后的某处,声色俱厉的吼道。
任令羽有些诧异的回头――在他的身后,正站着满面畏惧之色的乔.桑德斯。
自“威远”抵达天津后,这位在恐怖的海难中一度精神失常的任令羽仆人在经历了他主人的一路精心照料后,终于恢复了神智,并很自觉的回到了他原有的岗位上。
“有事?”任令羽奇怪道,自入住这所花园洋房后,他这庭前就一直门可罗雀,连带着这位新近转行的兼职海盗也都无所事事,而现在他竟找过来了?
“先生,有客来访。”,看得出来乔在努力的让自己的言谈举止显得更加有礼数一些,却只是把自己弄得更加笨手笨脚。
“是任先生……”,看到peri作势欲起,一脸尴尬的乔连忙出声澄清道。
“嗯?什么人?”,任令羽诧异的问道――找他?
“是原来救了我们那条军舰的林舰长和容大副,还有一个我不认识的大人。”,乔看起来终于镇定了一些,说话也流畅了许多。
任令羽和peri对视了一眼,毫不意外的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清楚的惊喜……
节三 刘子香
千古艰难惟一死,伤心岂独息夫人!
在看清那名与林颖启和容尚谦两位老相识联袂而来的中年男子面容后,任令羽脑海中即刻浮现出邓汉仪《题息夫人庙》中的两句诗。
“治明,我来给你引荐一下,这位是我北洋海军右翼总兵刘步蟾。”,小别重逢的林颖启笑逐颜开,上前拉着任令羽的手,为他介绍道。
“知道……”,任令羽望着眼前这张与军校教学楼走廊里悬挂的画像几乎一般无二的面孔,突地向前一个长揖,“任令羽拜见刘总兵!”
不管心中其实对这位在北洋海军中结党倾轧的“闽党”领袖有着怎样的腹诽,当斯人在前,哪怕仅仅为了刘步蟾在炸毁“定远”后口吟邓汉仪之诗,慨然赴死以遵“苟丧舰,将自裁”誓言的丈夫气概,他就已经足以当此大礼!
“不敢当!”,虽然口中是如此说法,但刘步蟾却处之泰然的受了任令羽这一礼。
见到刘步蟾如此做派,跟在他身后的林颖启和容尚谦脸上均露出尴尬之色,但任令羽本人却似乎并不以为忤――对于素有“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风评的刘步蟾,这原本就是他该有的举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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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分宾主落座,简单寒暄几句后,刘步蟾开口问道:“早已听说治明兄乃是自美利坚国归来,只是不知治明兄祖上乃是何方人氏?”
任令羽的眉梢不易让人察觉的微微一扬――不看才具,先论籍贯?
在去年年初香港“撤旗事件”发生后,原任北洋海军总查的英国军官琅威理愤然去职,而海军提督丁汝昌在失去了这个一向被其视若臂膀的首席外籍顾问后,便“孤寄群闽人之上,遂为闽党所制”――彻底被眼前这位“定远”管带为首的福建籍军官小团体所架空。
只是,在这位名义上仅仅是北洋海军的第三号人物,却是舰队“实际之提督”的闽党首领眼中,籍贯出身难道真的就是比个人操守和能力更为重要的所在?
“在下乃是在美利坚国出生,祖上乃是安徽安庆人氏……”,任令羽猛然觉得心中一凉――当他说出“安徽安庆”这4字时,他清楚地从刘步蟾脸上看到了一闪即逝的失落。
“咸丰二年间家祖父去世,家父因是庶出幼子,祖父遗留之家产系为兄嫂所夺,家父在故乡几无立锥之地,不得不远走美利坚。”,任令羽继续痛陈着自己的“革命家史”。
“但正所谓血浓于水,家父虽身在海外,却时刻不忘自己本是大清子民,在下此番回国报效,也是为了偿家父的临终之愿。”,说道“临终之愿”时,任令羽已是眼眶微红――在蜗居水师学堂的这段日子,他的演技已经更上层楼!
“哦?”,刘步蟾面露惊讶之色,“令尊已经……”
“家父已经在年前因病于美利坚国马萨诸塞州赫约克镇去世。”,任令羽的声音突地低沉了下去,“在下幼年丧母,全赖家父拉扯成人!自家父过世后,在下如今已是孑然一身,再无一个亲人了。”
这番说辞乃是任令羽还在“威远”舰上时颇费了一番心思深思熟虑后的结果――虽说中美之间隔着一个浩瀚的太平洋,但在这个有线电报已经开始全面应用的年代,单单一个空间上距离远不能算作万全!而如今经这一番粉饰,自己已然成了一个父母双亡,凄凉无依的乱世飘零人,那一切就都可以由得自己自圆其说了!
他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打量了一下在场诸人,除那两名随三人一起前来的仆役外,刘步蟾、林颖启、容尚谦等三人面上均有哀伤之色――这也正是任令羽所要达到的效果。
刘、林当年都是在10几岁时便进入福建船政后学堂,20几岁又被派往英国学习海军,而容尚谦更是在9岁时便已远渡重洋,对于那种身处异国他乡,举目无亲的孤单寂寞自然都是感同身受。
“是步蟾孟浪了!还请治明兄见谅。”,刘步蟾颇为诚恳地抱歉道,脸上的神色较片刻前也已亲切了许多。
“不敢,不知者不怪,子香兄万勿挂怀。”,任令羽在暗地里长出了一口气,所谓“幼年丧母”这一句,乃是他在见到刘步蟾的一瞬间便临时决定加上去的。
刘步蟾幼年丧父,系由寡母将他辛苦抚养成人,故而其一生事母至孝!而如今自己既然与他“同病相怜”,那这位能量大到足以将海军提督丁汝昌架空的北洋海军“闽党”领袖在将来共事时,也许会对身为“皖人”的自己网开一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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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明也不必如此哀戚。”,大概是已经在“威远”上相处了一段时日的缘故,林颖启对任令羽说起话来明显就较刘步蟾少了几分客气,却多了几分亲切。
“如治明所言,令尊当年在安庆还有兄嫂在,那治明何不请人去安徽寻亲?纵然当年治明的伯婶多有不是,但过了这许多年,也应该揭过了。”
“纫季兄”,不用任令羽开口,一旁的容尚谦已经把话头接了过去,“你没听治明说么,治明的老父乃是在咸丰二年间出的洋,长毛起事后,安徽便是主战场,仅这安庆一地,就被长毛占了8年,兵祸连绵下来,就算治明在老家还有亲人在,恐怕也不知流落何方了。”
仿佛被触动了情肠,任令羽的头垂得更低了,两行热泪已是夺眶而出!
什么叫捧哏?什么叫绝配?
看看容尚谦就知道了!
所谓“守江必守淮”,太平天国起事时为屏蔽天京,曾大力经营安庆,而湘军为自武汉顺流而下克复江宁,亦将安庆视为志在必夺之地,双方在此反复交锋,现任的北洋水师提督丁汝昌大人,便是咸丰十一年在安庆随程学启向湘军投诚而来的。
更重要的是,经过这近10年的兵火,安庆城内原有的户籍档案等早已荡然无存!要想从这验证他的出身来历,那恐怕是掘地三尺也还会一无所获!
而此等任令羽本人不便对人言的隐情,容尚谦竟然如此体贴的为他一语道破,怎不让任令羽为之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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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失言了”,见林颖启与容尚谦都是一脸尴尬,三人中职衔最高的刘步蟾只得又开口抚慰道。
“没事,是我失态了。”,任令羽抬手拭去眼角的泪花,问道,“不知三位此来?”――以自己所了解的刘步蟾之性情,似乎不是一个会为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专程跑上一趟的人。
“哎哟,只顾聊些家常,险些把正事忘了”,刘步蟾轻呼出声,眉眼间随之也浮上了一丝尴尬。
“家常么?恐怕在你心中,这些‘家常’才是判定我任令羽是否可用的标准吧?”,任令羽心中苦笑,自见到这位北洋海军右翼总兵后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此时已蒙上了一层阴霾。
――中国近代海军的门户之见便始于刘步蟾在北洋海军中营造的“闽党”,此后历经甲午之役、辛亥鼎革,乃至后来的抗日血战三度劫难,中国的海军虽命运多舛,但闽人独大的局面却未曾撼动分毫。即便是那位一生信奉“打死敌军除外患,打死我军除内乱”的蒋委员长,其在海军中经营嫡系“电雷系”以打压闽系的结果,也只是让海军中的闽籍官兵纷纷阵前倒戈易帜,最后倒便宜了任令羽穿越前所属的那支中国海军。
而纵观此前整个中国近代海军的历史,独秉海军的闽系势力虽然在历次抗击外辱的战争中均有不俗表现,但其自结党之初便已形成的排斥外省籍官兵的痼疾对于海军的戕害却也是遗害无穷!
结党易营私,党同必伐异!
就以现在他面前的这位闽系始祖为例,在他统带之下,莫说作为一舰之长的管带级军官,整支北洋舰队,除广东籍的邓世昌和颇善投机的闽人方伯谦所统带的“致远”、“济远”两舰外,其余各铁甲舰和快船上几乎就找不到非福建籍的中下级军官!
只是既然自己已经将加入北洋海军视为了改变甲午的唯一可行之途径,那也只能努力从现在开始预留地步了!但愿甲午战前邓世昌被闽籍管带们群起而攻之的窘况,不会落到自己身上……
坐在任令羽对面的刘步蟾丝毫不会想到,就在这片刻之间自己面前的这个“海外游子”心中竟转了如此之多的念头,见任令羽不再说话,他便向容尚谦使了个眼色,而后者也知机的开了口:“我等此来,是有一事要向任兄请教。”,一边说着,一边顺手掀开了盖在桌上那物事上的石青色锦帕。
节四 交恶(上)
“请教二字不敢当……这是,我做的倭寇快船模型,还有我写的书?”,任令羽脸上浮现出明显的惊讶之色,锦帕掀开后,赫然显现的竟是任令羽自己在“威远”舰上时手工制作的“吉野”号模型,而和船模摆在一起的,则是任令羽前不久刚刚委托林颖启转呈李鸿章的6本《日本兵备略》中的1本。
“难道林颖启竟然敢背着李鸿章先把这些书和船模交给刘步蟾了?”,任令羽的大脑立刻高速的运转起来――虽然林颖启同样出身福建,也算是北洋海军中的“闽党”成员,但他似乎还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而如果这个假设不成立的话,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步蟾此番前来天津,乃是为北洋4月大操而来”,坐在对面的刘步蟾适时地为他解除了疑虑,“中堂当年即有言,欲筹海防,以经费、人才、激励之法三者最为关键!故我北洋三年大阅之际,丁军门特令步蟾前来天津,从水师学堂中遴选卓异参加阅操,即可作育人才,又有激励之效,可谓一举两得。”
“步蟾本以为此行能从水师学堂诸生中选得三五既时可用之才,即已是不虚此行。”刘步蟾继续道,“但万万没想到林纫季和容辉珊海上一行,竟能遇到似治明兄这等干才!”
“这模型之精密比伏尔铿厂随‘定远’赠送的‘定远’舰模型也不遑多让”,刘步蟾伸手一指桌上的船模,“而这《日本兵备略:海事篇》,更是将倭寇水师之战力、兵备、阵法、将佐等均囊括其中!真可谓是条分缕析,万象包罗!”
“这可万万不敢当!不过是后学者的一本粗陋之作……”,任令羽好不容易才从刘步蟾的话头中觅得了一个Сhā话的机会,但马上便又被后者打断了。
“读了治明一本书,数年积累之疑惑几乎尽解。只是还有三五不明白之处,故而特地前来向治明请教。”
“请教?”,任令羽下意识的回道:“不敢当……”
“如治明书中所言,此舰当真是倭寇正在阿姆斯特朗厂洽购的新式穹甲快船?”,刘步蟾没有理会任令羽的谦逊之辞,径直指着那个“吉野”舰的大比例模型问道。
“正是!”,任令羽正色道,“此舰系由设计我北洋‘致、靖’二舰的威廉?怀特爵士设计,其灵敏快捷与‘致、靖’一脉相承,然又尤有过之。”
“子香兄请看”,任令羽起身走到“吉野”船模前,“倭寇此舰较我之‘致、靖’足足大了1300吨,达4200吨之巨,凌驾于我北洋除‘定、镇’二铁甲外所有快船之上!其所配置的2座立式4汽缸3胀往复式蒸汽机,有燃煤锅炉12座,合计功率15900匹马力,几近于‘致、靖’两船的3倍!”
“最大航速呢?”,一旁的刘步蟾追问道,圆圆的脸上已尽是忧色。
“23节”,任令羽抬头直视着刘步蟾,毫不意外的从他脸上读出了浓浓的震撼,而站在一旁的林颖启甚至倒抽了一口凉气。
“23节?”,刘步蟾喃喃的重复着,他突然抬手指向“吉野”船模,“治明所制之船模,两舷竟有10座耳台,其当真配炮如此之多?”
“当真!”,任令羽轻轻点头――北洋海军在大东沟之战时之所以选择“船头对敌”的双横队战术迎战,其最主要原因就是参战的“八大远”等舰都缺乏舷侧火力,而这恰恰又是利萨海战后横队战术盛行的直接结果。
反观日本方面,由于其所购之“吉野”等舰较北洋诸舰在时间上要晚上数年,而当时的英国海军在造出“爱斯美拉达”等一系列新式巡洋舰后,已经开始对原有的“船头对敌”战术进行了探索性的修正,其直接表现就是开始加强军舰的舷侧火力,而“吉野”舰便是这一潮流的代表之一。在大东沟海战中,拥有强大舷侧火力的日本第一游击队及其所采用的机动灵活的纵队战术,更是成为了导致战局最终逆转的关键!
“子香兄应当知道,当年怀特先生在设计‘致、靖’两舰时便欲为其设置4座耳台和相应的副炮,可惜两舰太小,且国内所筹之购舰经费已经不足,这才不得不减为2个。”,任令羽补充道。
“而日本所购之舰较‘致、靖’几乎大了一半,且日方已表示可不惜工本,故而在设计此舰时,怀特先生可谓是尽情挥洒!其所设之10座耳台上合计备有6英寸速射……快放炮2门、4.7英寸快放炮8门,加上其首尾各布置的1门6英寸快放炮,其两舷同时可用之快放炮达8门之多,一旦海上交锋,当真是……”
“泼弹如雨!”,刘步蟾接口道,他转身直视着任令羽,突然作了一个长揖。
“这如何敢当?”,任令羽急忙手足无措的还礼――印象中刘步蟾似乎不是这么一个礼贤下士的人啊……
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步蟾此番来,除欲与治明兄一会外,还有一不情之请。”,刘步蟾起身,语气铿锵的道。
“哪里哪里,子香兄如此说,岂不折杀小弟?……不知子香兄所指何事?”,任令羽问道。
“实不相瞒,此船模和这本书均是步蟾从中堂那里借来的。”,刘步蟾侃侃而谈,“治明所献之书,中堂一阅便大家赞赏,故而特命步蟾前来向治明兄讨教一二……”
果然是奉李鸿章之命来考较我的!任令羽心下窃喜,表面上却仍不动生色。
“不过寥寥数语,已足见治明兄之学识见识!步蟾甚是佩服,故而才有这一事相求。”
“步蟾原打算明日再见中堂,便要力陈中堂应上书海军衙门继续为我北洋选购船炮!”,刘步蟾的脸色已经微微涨红,“倭寇厉兵秣马,我却固步自封,长此以往,一朝有变,可有胜算?”
“但步蟾毕竟离英日久,于西洋之造舰技艺,亦已疏远!幸得与治明兄一见,兄之才略,足以补我之不足!故而步蟾恳请治明兄为我转拟一文,专谈倭寇水师各新式快船与我北洋诸舰相比之优劣,不知可否?”
“原来是找枪手来了!”,任令羽此时心中已是一片清明。
“既是国事,任某定当效力!”,任令羽心念一转,已是有了主意,这等顺水人情,为何不做?
况且刘步蟾刚刚的话语里也已经给了自己足够的暗示,既然他是奉李鸿章命来这里向自己“讨教”的,那明天的“再见中堂”,毫无疑问就是要向李鸿章汇报“讨教”的结果的。至于这“讨教”的优劣么,那无疑就是要看自己接下来的表现了。
“只是任某以为,除了船舰炮械之外,我北洋需强化者还另有他物。”,任令羽向着已是满面喜色的刘步蟾继续道。
“哦?”,刘步蟾诧异的问道,“治明兄说的是?”
“军纪!训练!”,任令羽继续道,“徒有利器,而无善使者,则干将莫邪又与锈刀何异?”
他看也不看正在向他猛打眼色的容尚谦,也仿佛没有注意到刘步蟾那一下子就变得阴沉的脸色,兀自继续道:“在下虽在海外,在此番归国,途经英国时却也曾听闻琅威理在时,我北洋各番操练训令,皆与英国皇家海军无异,然自从去年香港之事后琅氏去职,也渐有训练废弛之象……”
“治明兄过虑了!”,刘步蟾冷冷的打断了任令羽的话,“这些话都是琅威理为遮掩其过而编造的不实之言,治明兄万万不可轻信!”
“那我北洋诸管带纷纷弃船登岸,买房造屋,却总是有的吧?”,任令羽颇有些不依不饶起来――既然刘步蟾已经开出了价码,那自己自然没有不着地还钱的道理。
“不过偶一为之而已。”,刘步蟾脸上的阴霾更浓,“琅威理在时御下过苛,不过物极必反而,稍加整饬,也便罢了。”
“稍加整饬?”,任令羽脸上也带上了几分阴沉,“子香兄难道没听说过‘千里之堤,溃于蚁茓’?,军纪如山,若有违纪,当惩则惩,当罚则罚,否则要军纪何用?”
“治明兄的意思是,如不依你之见,我北洋便必败无疑?”,刘步蟾的语气中已带上了几分讥讽。
“子香兄自己也说――此消彼长!”,任令羽的语气中也不再稍留余地,“子香兄即身为我北洋右翼总兵,自当知道倭寇水师今日之操练是何等森严!所谓‘养兵千日,用在一时!’,如养兵时便不从严督导,其兵又何堪大用?吾恐北洋未来之祸,便种于这训练废弛之时!”
“危言耸听!”,刘步蟾的脸色突地一变,双手向任令羽一抱拳,“告辞!”,竟就径直走了出去,林颖启一愣后也急忙向任令羽一拱手,便急急得追了出去。
同样被刘步蟾的举动惊呆了的容尚谦最后一个反应过来,他上前一步似乎想对任令羽说些什么,但最后也只是苦笑了一下后便也匆匆离去。
任令羽则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清秀的脸上也已是如罩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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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五 交恶(下)
“你好像不应该得罪他!”,屏风后闪出一个纤细修长的红发身影,语气中似乎有几丝嗔怪。
“我原本不想得罪他!”任令羽眉头紧蹙,语气冷漠,“我只是想,他难得有求于我,我不过是希望能借机劝劝他,不要让北洋海军就这般放任自流下去……只是他的性情,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言及于此,他那张勉强算的上清秀的面孔上已满是阴霾。
“他毕竟是北洋海军中的右翼总兵,一些傲气总是有的,你一介布衣,即便是让让他又如何?,peri似乎有些无奈。
“傲气么?”,任令羽仿佛有些怅然若失,“如果真的只是傲气,那可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幸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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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还是懵懂少年时,对于这位在黄海大战中率“定远”英勇奋战、而后又在惨烈的威海卫保卫战中自杀殉国的北洋水师右翼总兵也曾满是敬仰之情。
为人“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练兵“治军严肃,凛然不可犯”;论国事、军事,常“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甚至曾当面质问李鸿章,如停止购舰,则“一旦偾事,咎将谁属”?――言语中的慷慨耿直,曾一度让任令羽神往不已!
但随着年龄和阅历的增长,这位昔日在他心中曾近乎完美的英雄的形象开始悄然发生变化……
“豪爽有不可一世之概”?
从任令羽今日自己的接触来看,“不可一世”这4个字,刘子香算是占齐了,至于“豪爽”二字则未为尽然!比起“豪爽”,或许“刚愎”这两个字更适合他一些。
至于“治军严肃,凛然不可犯。”,北洋海军的训练废弛,正是从刘步蟾一手导演的“撤旗事件”后开始,
在治军严格的琅威理离去后,北洋海军的训练水平开始直线下降,各级军官纷纷弃舰登岸,视《北洋海军章程》中“以船为家”的规定为无物!
而作为《北洋海军章程》的主要制订者,刘步蟾对这一众“闽党”成员的违规之举又可曾稍有钳制?这又岂是一个“法不责众”所能搪塞过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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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他性情不好,你就忍忍不就得了?”,peri饶有兴味的看着任令羽的脸,继续问道。
“我原本就不想讨好他!”,任令羽的语气中已经透出了几分恨恨!
如果说之前初见面时他对刘步蟾还稍有些敬仰和希冀的话,那这一番交谈下来,他内心中仅存的一点期望也荡然无存!
“不过是一个口无遮拦外加负气任性,何必呢?”,peri还是一脸的好整以暇,似乎对任令羽难得一见的气急败坏相当的满意。
“口无遮拦?负气任性?”,任令羽冷笑出声――按后人“为尊者讳”的说法,这8个字应该叫做“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
当真如此?
――1894年11月14日,北洋海军左翼总兵、“镇远”舰管带林泰曾指挥“镇远”舰进威海湾西口时,因为潮涨风溜导致浮标移动,使“镇远”航向出现偏差导致触礁,舰底被暗礁撕破。
这正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近2个月大东沟之战中,北洋舰队已经战损“致远”、“经远”、“超勇”3舰。除此3舰外,在战场上一直奋战到“首尾各炮,已不能动”,基本丧失战斗力的“扬威”舰竟被仓皇逃逸的“济远”舰撞沉!随同“济远”一起临阵脱逃的“广甲”则在大连湾口三山岛触礁搁浅,应无法抢救而被迫弃船自毁。
昔日旌旗相蔽,舳?相连的北洋舰队此时仅存“定、镇、靖、来、平、济”6“远”,且其中“来远”舰已遭重创,尚堪一战者不过受伤较轻的5舰而已,而在5舰当中,在大东沟之战时一直力战至最后的“定、镇”两艘铁甲舰无疑已成为舰队最后的依凭!
情势危殆之际,一时疏忽竟致巨舰受损,深感有负国家的北洋海军左翼总兵林泰曾为此竟“引义轻生”,服毒自杀!使后人深感“良可悯惜”。
但又有几人知道,在“镇远”触礁后,心如火焚的林泰曾曾急急往见刘步蟾,欲与商酌办法,而作为林的同乡兼同学以及姻亲――为了让左膀右臂紧密团结,那位性格诚朴的提督丁汝昌曾亲自做媒,让刘步蟾的儿子娶了林泰曾的女儿。
而正是这位“有烈士风”的刘步蟾,面对正承受着误伤爱舰的揪心之痛的林泰曾,说出的竟是:“‘镇’、‘定’两船系国家保障,朝廷多次明降谕旨,谆戒保护,尔奈何竟将裂坏,更有何面目见人耶?”
尔奈何竟将裂坏,更有何面目见人耶?!
“镇远”触礁,是人祸,更是天灾!况且“镇远”虽受损,却还远未到不堪一战的境地!而“忠愤激昂”的刘步蟾却丝毫不予他人稍留余地!
任令羽不知道刘步蟾的这番话在林泰曾的自杀动机中究竟占了多大的比例,但有一点他却坚信不疑――对于那位生性内向敏感的北洋海军左翼总兵之死,这位“忠愤激昂,流露于言词之间,而不自觉”的右翼总兵绝对难辞其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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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你今天得罪了他,将来你又如何进入北洋海军呢?”,身后的peri语气突然变得冰冷,似乎有着极深的怨念,“你别忘了你那套什么《日本兵备略》都是我帮你写的!”
任令羽回头,语气中透出几分傲然:“你放心!就算刘步蟾对我印象再差,也不会影响我在李中堂那里的评语的。”,既然已经取得了李鸿章的认同,那得罪刘步蟾就自然算不得了不起的大事。
何况自己还有那样一个身世背景――有一点是刚才容尚谦也没有说出来的,那安徽,可是李中堂和整个淮系的起家之地啊,而当年李中堂选择淮军背影的丁汝昌出掌北洋,所顾忌的不正是闽人在水师中的一家独大?
论起近代中国军阀传统的薪火相传,那个以书生掌军的曾文正公无疑是开山祖师,而他一手调教出来的李中堂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论起开山立派,捭阖之能,有李中堂在,什么时候又轮得到他刘子香?
peri静静的看了他片刻,突然嫣然一笑,“还行,如果你真的和这个北洋‘实际之提督’相谈甚欢的话,我恐怕也要重新评估你的合作价值了。喂,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任令羽微微调整了一下呼吸――这个平日里一向作男装打扮的丽人在刚才那一瞬间眼中秋波流转,竟然凭空生出了几分妩媚,而任令羽竟感觉有些脸红心热。
军校的和尚生活真是害死人啊!
“看来你早已知道琅威理的事情了?”,任令羽看着peri,笑得微微有些诡异――去年琅威理被刘步蟾为首的闽党算计去职,回国后因负气而对此事大加宣扬,竟直接导致了英国海军方面拒绝再为北洋派遣顾问,同时也不再接收中国籍的海军留学生,延续了近20年的中英海军合作因此而宣告暂时中止。
而琅威理被逐一事更是因此在英伦闹得人尽皆知!任令羽刚才一时情急,竟然忘了眼前这个女子是从英伦而来的。
“琅威理上校,我在伦敦早已见过。”,peri容色坦然,“我既然要来清国,自然先要尽最大可能把事情搞得清楚明白……琅威理上校,于性情上或许有些过于刚直,但却绝不是无事生非之人!”
“是!”,任令羽回答的极为干脆――“撤旗事件”的背后实际还隐藏着海关总税务师赫德控制中国海军的积年夙愿,但如果仅论及琅威理本人,则其愤而归国一事对于北洋海军是只有万分戕害,却无一星半点的裨益!
“所以我自然也就要看看你对这位‘实际之提督’的态度,如果你真的与他相谈甚欢的话……”,peri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那我就不再有资格做你的伙伴了。”,任令羽微微一笑――好险。
“中国人自己也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peri笑的愉悦,“你给我描述了那么疯狂的一个计划,我自然不能轻易的就给予你完全的信任。”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现在的坦诚!”,任令羽说的真挚,不管存了怎样的试探心思,最起码这女子没有对自己隐瞒她的目的。
“相互的信任是合作成功的前提,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提醒你……”,peri直视着任令羽的双眼,“李中堂是李中堂,而你,只是你。”
任令羽微微一愣,旋即便极为郑重地对着peri拱了拱手,“多谢赐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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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纫季、辉珊”,眼见着已经要走到了水师学堂新任总办严复私宅的门口,刘步蟾方才停下了脚步。
林颖启和容尚谦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标下在”。
“明日回禀中堂……”,刘步蟾连头也未回,只是恰到好处的收住了话头。
容尚谦神色一凛,刚张口打算说也什么,却猛地感到左臂上一紧,他诧异的转头,一旁的林颖启正大力抓着他的左臂衣袖,眉眼间已满是紧张之色。
容尚谦脸色一黯,便缄口不言。
“标下和辉珊都是北洋将佐,自然唯大人马首是瞻!”,林颖启松开了容尚谦的衣袖,语气谦恭的回道。
“嗯,我要的此次随‘威远’出海的闽籍官学生的名单呢?”,刘步蟾转过身来,向着林颖启伸出了手。
“早已备好”,林颖启急忙自随身的衣兜里取出一纸便笺,递给了刘步蟾,刘步蟾信手接过,展开来略扫了一眼,脸上终于流露出了一丝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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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六 翁婿
墙角的西洋自鸣钟悄然鸣响了11下,布置的颇为西洋化的小客厅内,一名脸色黑红的中年人正认真地端详着摆放在玻璃茶几上的那艘做工精美的军舰模型,
“桅杆、快放炮、烟囱、飞桥、乃至水下诸物事……凡图上所绘之装具,此船竟无不齐备!当真是颇费心思啊。”,仔细地将模型上的诸多细节与自己手上的军舰线图一一对照后,中年人不由得出声称赞。
“嗯”,听到中年人的赞叹,端坐在沙发上的那名额大面方的白发老人只是从鼻孔中哼了一声,却不置可否。
“这套《日本兵备略》条分缕析,凡日本之兵制、军备,无分海陆,皆收录其中,甚至连如山县有朋、西乡从道等一干倭酋的身世履历、为人行事也都有涉及。得才若此,中堂还有何虑啊?”,中年人指着摊放在茶几上那几本装订简陋的书籍,微笑着说道,对老人的冷淡似乎并没有放在心上。
“人才?”,老人长垂的白眉微微一挑,“幼樵,此子所献者不过一书一船模而已,何以见得是人才?”
“一书洋洋十万言,日本之海陆军均包罗其中!至于这船模,亦是倭人新近必欲得之而后快的新锐快船。有这二物在此,虽不能说从此彼于我再无秘辛,但我于彼之情势,却也再非瞎子摸象。”
那中年人继续侃侃而谈道,“且据林纫季、容辉珊二人所言,此子在被‘威远’练船从海上救起时已是身无长物,此书和这船模均系其在海上到天津这段时日的新作,连著书所用之笔墨纸张都是容辉珊所赠……中堂,单凭这等阅历和记性,这‘干才’二字总还是当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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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并没有急着作答
,只是又仔细看了看面前的船模,良久才道:“虽有些奇技淫巧,却还尚算用心。”
“中堂何以刻薄至此?”,中年人似乎已经有些微微不悦了,“中堂近来时常感叹北洋人才凋零,如今此等璞玉在前,中堂却视而不见,难道中堂真的要听刘子香的一面之辞么?”
想到今天下午刘步蟾前来回禀时关于那名青年的一番措辞,中年人不由得怒气上涌:“说什么‘虽薄有才略,但其为人行事,均还带了三分飞扬跳脱之气,论锐气则有余,而稳重却稍嫌不足!’还有‘似这等少年人心性,骤然悻进,于他和我北洋都未为善事。’说白了还不是因为这个任治明不是闽人?”
中年人突然拿起茶几上的一份名单:“中堂,看看这份刘子香所拟参加北洋阅操的水师学堂学生名单吧!驾驶科学生3人、管轮科学生3人……均是闽籍!”
“嗯?”,老人还是那副似睡非睡表情,只是静待下文。
“我也调阅了刘子香所选这些学生在学堂这几年的课业单子,堂课凡英文、地舆、图说、算术、几何、三角、驾驶诸法、测量、天象、重学、化学、格致等,均不过中等;此次随‘威远’出海所习船上诸艺,举大炮、洋枪、刀剑、操法、药弹、上桅接线、用帆诸法等,亦不过尔尔!回津后却由严宗光一概报了把总候补,而其余非闽地学生中虽成绩卓异却一概不得推举……”
中年人的语气中已微微添上了几分怒意:“如此做派?岂不让水师学堂中的非闽地学子人人寒心?水师学堂里的学生多是寒门子弟,虽中堂在光绪十三年已经上奏,让水师学堂诸生教习中有秀才功名者可就近在直隶参加乡试,但数次秋闺下来,中举者寥寥无几!科场即如此蹉跎,北洋的保举就是这些学生入仕的唯一途径,可刘子香和严宗光于此却只论籍贯,不论才学……”
“中堂,长此以往,吾真恐数年之后,我天津水师学堂招考时除闽人外,便再无应试之学生了!”,
而老人的反应却让他有些目瞪口呆――就在他的面前,大清朝的文华殿大学士、太子太傅、总理各国事务衙门协办大臣、海军衙门协办大臣、总督直隶军政兼北洋通商事务大臣李鸿章竟毫无形象的大笑出声。
“这才是昔日十八道奏折参倒王夔石的张幼樵么!”,实在是端了太久的架子,李鸿章终于忍俊不禁,“言谈举止,不失清流风骨!仗义执言,针砭时弊,幼樵,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啊。”
“中堂……”,张佩纶苦笑着摇了摇头,胸中却是一暖――自光绪十年马江一役后,他这个当时的前敌统帅和时任闽浙总督的何?、船政大臣何如璋、巡抚张兆栋等四人一时间便成了清流舆论的众矢之的。似“两个是敷粉何郎,两个是画眉张敞”这样的讥讽之辞张佩纶那时不知道听了多少。而自己这个曾经的“清流四谏”之首的名头在那时更是成了纸上谈兵的马谡赵括,一时间门庭冷落,看够了世态炎凉!
此后便是4年“军前效力”的流放生涯,直到光绪十四年戍满回津,已经是个被革去功名,身无半点依凭的布衣。而眼前这位中堂大人不但再施援手让自己入府为西席,最后更是将爱女许给了自己这个此前已经死了两房夫人,人称命格“克妻”的畸零人……
不过,自己的这位岳父大人虽已年近七旬,但骨子里的诙廓性却还不时跳出来作祟――类似今日这种为激励后辈而拿人开涮的老夫聊发少年狂之举,张佩纶已不是第一次遇到了。不过,只要知道中堂大人对那位献书的任姓学子的真实态度并不像他刚才所表现的那般冷漠,那即便是被老头子耍了,也无伤大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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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中堂打算何时见这个任治明?”,既然事有可为,那张佩纶便索性趁热打铁。
“此事不急”,李鸿章的回答依旧有些出乎张佩纶的意料,“再等等看。”
“中堂”,张佩纶却并不似李鸿章那般成竹在胸,“时不我待啊!”
“哦?”,李鸿章又讶异的挑了挑眉。
“同治十三年倭寇进犯台湾,当时中堂既有言――‘日本久必为中国心腹之患’……”,张佩纶沉声道,“其时彼兵戈未备,粮秣不兴,便已有如此入寇之举。如今日本已羽翼渐丰,购炮造船,厉兵秣马,去年其国会初开,所谓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者既发出要保护其国‘利益线’之言论,而其‘利益线’者,朝鲜而,由山县之言,其欲图我之心,已昭然若揭!”
张佩纶的眉头已紧紧地蹙成了一团:“中堂,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啊!”
“此子的见识和学识都是好的,最难得的是做事肯用心思
。”李鸿章却有些答非所问。
他拿起茶几上那本离自己最近的《日本兵备略:海事篇》,仔细端详着简陋的封面手写的书名,继续道:“此子书法娟秀非常,望之几乎不似男子手笔,然细细观之,其起转承和之间实则藏锋纳锐,凌厉非常!”
李鸿章脸上的神情已渐趋凝重,“见字如见人,由字观之,此子虽貌似谦和,却胸有山川,且性情中恐怕少了些阳刚之气,却多了几分乖戾阴翳,胸襟恐也不慎宽广……”
“那中堂的意思?此子还不可用?”,张佩纶虽没有出言反对,但眉宇间的不愉却已展露无遗。
“是不可不慎用!”,李鸿章丝毫没有把张佩纶明显流露出的不平之色放在心上,他又伸出手指敲了敲茶几上那几张信笺:“况且,叔耘的信中,说得只是‘罗特希尔德氏并携洋匠若干’,却并无有关此子的只言片语啊。”
“中堂是在怀疑此子的身份?”,张佩纶已似有所悟。
“上得‘威远’,一见到容辉珊,便成了昔年薛有福留美时所借宿之家庭的邻居。入了我北洋的水师学堂,便又成了安徽籍的海外游子……”,李鸿章突然诡异的一笑,“问及籍贯,便是昔日战火纷飞的安庆;去国之日,又恰恰是长毛攻占安庆的前一年;谈及家室,他便又成了个父母双亡的……”
“真是滴水不漏啊!更难得是毫无可以追查的地方!”,李鸿章笑得甚是暧昧,“贼娘!老夫这一辈子都在跟人耍滑头,临老临老竟然被这个一个20出头的娃娃耍到老夫头上了,哈哈哈。不过老夫23岁的时候,也还没有他这般滑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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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中堂的意思是?”,张佩纶已经有些被李鸿章弄得糊涂了――分明是欣赏有余,却又不肯用之,老头子究竟想拿这个年轻人怎么办啊?
“刘子香何时离津?”,李鸿章突然问道。
“便是明日。”,张佩纶随口答道――怎么又扯到了刘步蟾?
“嗯,你替我去送送他,顺便替我转告他,这艘日本人的新式快船模型,老夫暂时还不能送给他。老夫要把这艘快船模型摆在案头,以时时提醒自己――此消彼长,我北洋若不速添船炮,恐将来真的有不测之祸!”
“另外,他跟老夫提的,要严几道前往北洋效力,你也替老夫转告他――严几道斑斑大才,仅用于一船一舰岂不可惜?严几道去北洋最多不过为北洋添一管带,但若在水师学堂却可为我北洋作育一百管带,孰轻孰重,岂难辨乎?”
“是”,张佩纶轻声答应,内心里却为刘步蟾暗叫可惜――数个时辰前刘步蟾前来拜谒李鸿章,除回禀对任令羽的评判和呈递参加北洋操阅的水师学堂学生名单外,还另外提了三事:其一是尽快为北洋添船购炮;其二是请调水师学堂总办严复前往北洋效力;其三则是请求转赠这艘日本快船模型。
如今除了购船购炮一项外,其余两者都被李鸿章不动生色的回绝了。
“嗯,差不多了。”,李鸿章突然感觉喉头发痒,他从衣兜里掏出一个陶瓷痰盂,吐了口痰进去,然后又漫不经心的道,“送完刘子香后,你再跑一趟水师学堂,见一下严几道。”
“你告诉他,即刻给那个姓任的后生安排一次考试,如其课业尚可,就让他留在水师学堂,先当个副总教习好了。”
张佩纶的双眼顷刻间瞪了起来,“中堂要让这个任姓学子去水师学堂作副总教习?”
“嗯”,李鸿章轻轻点头,“你在水师学堂里也有相熟的学生吧?”
“有那么一二个直隶的学生,我这里还算相熟。”,张佩纶已经听得一头雾水,自己这位岳父大人究竟打得是什么算盘。
“那你就不妨在这个姓任的后生进了学堂后,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参加操阅的学生名单透出去……”,李鸿章突然压低了声音,眉眼间也多出了几分促狭……
节七 任教习(上)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两者皆可抛……”,望着大门外越来越近的景色,任令羽不由得喃喃自语,眼眶中竟然都有些湿润了!
终于……终于要走出这套该死的花园洋房了!
自打被“威远”救起后,先是一个多月的海上航行,即便是后来得到林颖启的许可可以在舰上随意走动,每日里可供行动的空间也不过寥寥一船而已。日盼夜盼,终于到了天津,却又立刻被投到了这个水师学堂中的新牢笼中――每日里大门不得出,二门不得迈,竟是比之在“威远”上待遇都要远远不如!
而现在,终于可以走出去了――今日清晨,刚刚一如既往的在这小小的鸽子笼里跑完了20圈,又靠着小花园里那个秋千架作完了100个引体向上,还没等到作仰卧起坐,便看见乔.桑德斯领着一个仆役打扮的青年男子朝自己走了过来……
天津水师学堂总办,严复严几道要见自己!
严复啊!大名鼎鼎的《天演论》译者,“信、达、雅”翻译标准的提出者,根据任令羽所来的那个时空的教育传统,在上述两个称呼后还要加上诸如伟大的教育家、翻译家、启蒙思想家,中国近代史上向西方国家寻找真理的“先进的中国人”之一……等一大串光辉灿烂的头衔。
13岁时就在福建船政学堂第一期入学考试中以第一名录取,17岁时以同届最佳成绩从福州船政学堂毕业;23岁时即被选入第一批海军留学生名单,同年考入英国格林尼茨皇家海军学院,各项课业门门皆优!被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视之为奇才,推崇到了第二任驻英公使曾纪泽都看不过眼了的程度!
回国后,先是返回母校福州船政学堂任教习,随后又被与张佩纶齐名的“清流四谏”之一陈宝琛、李鸿章的幕中干才李凤苞等人推荐给李鸿章,26岁的年纪就被选入当时刚刚建成的天津水师学堂担任驾驶学堂洋文正教习……
就算其他皆不论,单就同时身兼中国第一代海军军官生、第一代海军留学生、第一代海军教育家这3个海军范围内的“第一”一项,就足以让任令羽这样的海军后辈顶礼膜拜了!
所以现在在任令羽看来,天空是异样的蓝、空气是异样的清新、堂室宏敞整齐的水师学堂校园更是显得楼台掩映,花木参差,就连那些正在不远处的操场上进行爬桅杆练习的学生们都显得是那么的可亲……
“难怪昨晚会梦见娶老婆,原来今天就有好事临门。”,任令羽想着昨晚夜间的那个绮梦,不由得更觉得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天数!
不过昨晚的梦还是略有遗憾――刚刚掀开新娘子的盖头就看到了一双湛蓝的眼,而后便是双手一抖,接着整个人都被生生的吓醒,结果连新娘子长得什么样都没看清。
想到这里,任令羽不由得眉花眼笑,要不是顾忌身边还有旁人,他几乎就要大笑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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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以为总办大人在那所房子里藏了个什么宝贝?原来是这么一个惫懒货色……”,在学堂转为学生研究天文而建的观星台上,一名身材矮小精悍的学员正用原本应当用来夜观天象的进口西洋天文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任令羽的一举一动。
“我来瞧瞧”,站在他身边的高个子学员立刻将望远镜接了过去。
“模样还算周正,脸倒晒得蛮黑的,像个经常出海的样子”,高个学员操着一口带着明显广东口音的官话说道,“不过年纪也太轻了吧?我看他的年纪,也就是20出头。”
“总办大人不也是26岁时来得水师学堂?”,先前的矮个子懒懒的把话接了过去,“只要你是闽人,不论什么年纪、阅历,才具,要在这水师学堂混口饭吃,还不是易如反掌?”
“说得好像你不是闽人似的。”,高个子不由得一晒,“你萧冷月可是总办大人的侯官同乡,别的且不说,这次北洋大阅,少了谁也少不了你。”
“我倒宁愿自己不是什么闽人,给我瞧瞧……呦,这就进去了?”,萧冷月从张景星手里重新夺过望远镜,却只看到了一个一闪即逝的背影。
“真不知道这一次,总办大人又会给我们请个什么样的教习回来?”,萧冷月看着那两扇渐渐合上的大门,秀气的脸上流露出一个颇为诡异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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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严复的书房?”,任令羽打量着四周的摆设,微微感觉到了一丝诧异――整个房间的布置完全是中式的,就连待客用的桌椅都是质地厚实的八仙桌和太师椅,靠左侧墙壁的那一面摆着两个巨大的书橱,被布幔遮着,看不清里面的书目。书桌上随意的摆放着些笔墨纸砚,还有一本打开来做了批注的《大学》,和一份做了一半的八股文,而在书桌两侧的廊柱上则挂了一幅对联――
“‘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任令羽仔细揣摩着这幅对联的涵义,脸上悄然浮上了一层忧色。
没有正在翻译的英文原稿,没有来自西洋的海军著作――除了那盏摆在书桌上的西洋式台灯,任令羽没有在这间古色古香的书房里找到一样符合严复留学生身份的摆设。要不是已经知道这间书房的主人是严复,他几乎都要怀疑这里住的是不是一个屡试不第的落魄秀才了?
背后突然出来了一阵脚步声,打断了任令羽的冥思,他急忙转身,一个大约40岁上下的中年人带着那个引领他前来的仆役,缓缓地自后堂走了出来。
没穿官袍,只是一身竹布长衫,长方脸,鼻梁甚高,没有多少胡子,带一副老式的无框眼镜,脸上似乎总有一层化解不开的抑郁之色――和任令羽当年在历史课本上看到的那张照片几乎一般无二。
任令羽主动迎了上去,“任令羽见过严总办。”
严复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他对着任令羽微微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复,随即便自顾自的在上首坐下,而后伸手一指下首的那张太师椅,向任令羽道:“请坐。”
“谢严总办”,任令羽微微压下心中的那丝不快,站着向严复施了一礼,随后便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任先生是美利坚国人士?”,严复开口道,语气干涩,完全是例行公事的派头。
“是,在下是……”,眼角的余光猛然捕捉到了严复眼中闪过的那丝不快,任令羽便很知机的站了起来――“坐听立回”,这是满清官场下级见上官时最起码的规矩。只是不知道为何这位水师学堂总办一定要在自己面前摆足这个上司派头?
听任令羽简明扼要的把他那精心编排的履历又重复了一遍后,严复又开口了,“先生不远万里,甘愿回国效力,拳拳赤子之心,殊为可敬。”,话音未落,这位现年37岁的总办大人双手一拱,向任令羽轻轻施了一礼。
“学生乃炎黄后裔,回国报效,原本就是学生的本分。”,已经学了乖的任令羽急忙从太师椅上跳起来回话,言语间也守足了下级的本分。
“嗯”,见任令羽如此乖巧,严复那张木然的脸上也终于闪过了一丝笑意,“先生向中堂献书的事,本官这里也多少知道一二。中堂那边昨天有话过来,打算聘用先生为我天津水师学堂副总教习,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水师学堂副总教习?”,任令羽微微一愣――费了那么大力气,竟然连老李的幕府都进不去么?
“先生不愿意?”,严复的眉头微微一皱,似乎对任令羽没有在第一时间给出答复的举动颇有些不满。
“不不不”,任令羽急忙回过神,“能为水师选育人才,是任某的荣幸……在下……”
“那就好。当年我初到北洋,也不过是从洋文正教习做起,任先生年少俊彦,自是严某当年所不能比的。”,严复还是那种干巴巴的腔调,“不过水师学堂既是为北洋作育将佐的所在,那自然就有一些不同其他学堂的规矩,先生的才略,那自是没得说的,不过要入这学堂,一个考试恐怕还是应当的。”
“那是自然,自然应当。”,任令羽此时只觉得分外的难受,这便是昔年曾指责朝廷不肯重要海归人才,以致“慨夫朝野玩?,而日本同学归者,皆用事图强”的严复?
十余年光阴蹉跎,想不到当年英姿焕发的海军留学第一人竟已颓唐如斯!
“嗯,任先生如此明事理,严某在这里先行谢过了,阿奎,替我送送任先生。”,严复自座位上起身,又向任令羽拱了下手,竟就施施然去了。
节八 任教习(下)
严复私宅的大门在身后缓缓地合上,任令羽举起左手遮在眼前――上午的阳光已经有些刺眼。
虽然早已知道1895年前的严复更多的精力还是放在了当年曾被他自己放弃的科举正途上,但在亲眼目睹那个犹如科举博物馆般的书房前,他心中还是存着几分期望――也许此时的严总办还存有几分海归学子的锐气呢?
结果依然是失望……
“四十不官拥皋比,男儿怀抱谁人知?”
如果任令羽没有记错的话,自光绪十一年在老家福建首次参加乡试至今,严复已经三度走进了科举考场――而其中后两次还要感谢李鸿章李中堂在1887年的上奏,在和军机处和那些整日里吃饱了饭没事干到处找架吵的“南清流”们狠狠打了一番嘴皮子官司后,李中堂终于为水师学堂的海军官学生和教习们争得了在乡试之年由直隶总督――也就是他李大人自己遴选就近参加直隶乡试的机会。
不过即便是有如此的近水楼台之便,他严几道在科举正途上也还是接二连三的铩羽而归!
李中堂土匪翰林,一生虽做下偌大事业,却始终与学政、主考等无缘,原因无它,三海之中的那个晚清头号女政客对他这个“汉江砥柱”一向是“用之敬之且防之”,而李中堂的北洋如今又俨然已是一幅藩镇气象,西太后能将直隶京畿之地、海军精锐之兵和对外交涉之权都交到他一个汉臣手中,又赠之以文华殿大学士的殊荣――清袭明制,文臣以大学士为尊,而在“三殿三阁”之中,保和殿大学士自乾隆后再无授予,李中堂这个文华殿大学士已经是实至名归的位极人臣――已经称得上是圣眷优隆了。
慈禧知遇如此,也就难怪十年之后李中堂会弃两宫西狩,东南互保而事尚可为的局面不顾,孤身赴京,以七旬之残躯,周旋虎狼之列国,和议方成,竟至油尽灯枯,一生辛苦裱糊匠,含恨而逝贤良寺!也算是全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古训。
只是可怜了严几道――西太后虽然对李鸿章信重有加,但满人忌惮汉臣乃是天性!西太后既然于李中堂以兵权和外交权相赠,那就自然不能不在他这个头号地方实力派的脖子上套上几根绞索――于是在外扶持刘坤一、张之洞以分其权,内则拔擢翁同?以从舆论和经费两面钳制,更不让李鸿章有借出任会试主考以扩展羽翼的机会,而李中堂自己也很知趣得对开科取士之事避而远之,对他严几道在科举上的帮助,也只能是这般蜻蜓点水点到为止!
而即使是甲午战后李鸿章去职,严复也还是跑回福建老家参加了平生最后一次乡试,当然此事也不能一概怪到严复头上――昔日李鸿章欲以他升任任水师学堂总办时,因他只是个武职正四品的都司身份,碍于举朝清流物议,也只能让他以总教习的名义行使总办之责。一直到科场蹉跎的严几道自掏腰包捐得一个“选用知府”的头衔,才得以坐上水师学堂总办这个必须由文职的候补道才可以充任的位置。
“当年误习旁行书,举世相视如髦蛮!”――朝野民间皆以科举为一展抱负的唯一正途,一直要拖到1910年才得清延钦赐为“文科进士出身”的严几道,蹉跎至今而心灰意冷,甚至平日里以鸦片烟消遣,虽让人怒其不争,却也无可奈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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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终究还是历史,严几道的振作,看来还是要等到甲午战争的马关奇耻之后――当“同光中兴”最终被证明只是大厦倾颓之前的回光反照后,似他这等当时在国内更如凤毛麟角一般的深谙西事的学者,才终于走到了扶危救亡的最前沿!
只是……
闻战鼓而思良将啊!你堪称一时之思想先锋的严几道此时都尚且颓废如斯,又让我这个百年后穿越而来的白衣学子于这末世之季如何力挽狂澜?
难道非要等到我们那个一衣带水的东邻以寥寥数舰之舟师,区区数万人之众,一战而翦我最亲之藩属,再战而使我陪都动摇,三战而夺我最坚之海口,四战而覆我苦心经营之海军,让我煌煌五千年文明之中华几近亡国灭种之境地,你严几道,还有你们这些当道诸公,才肯幡然猛醒么?
岂知那时,已是时不我待!以此时列强瓜分世界之形势,当其看清我所谓之“同光中兴”不过欺世盗名之粉饰一新而,又岂会放过我已成俎下之鱼的中华?
上午炽烈的阳光下,这个来自108年后的23岁青年却只感到冷!
寂寞新文苑,平安旧战场,两间余一卒,荷戟独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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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看”,已经回到操场上的萧冷月突然用肩头撞了一下身边的张景星,随即向任令羽所在的位置努了努嘴。
“看来也没在总办大人那里吃到好果子啊。”,张景星看着远处那张写满了失落的面孔,微微叹道。
“那是自然……他要干嘛?”,萧冷月突然变得瞠目结舌――远处的任令羽突然脱下了身上的西服上衣,接着又一把扯下领结,径直向着操场冲了过来。
在几十名学员的注视下,这个年龄与他们差相仿佛的短发青年直直的冲到了操场上竖立的一根桅杆下面,随即便已一种令人难以想象的敏捷向着桅杆的顶部爬去。
“身手真好!”,萧冷月转向身边的张景星,不意外的从好友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震撼与激赏。
桅杆顶上的任令羽微微合上眼,让自己的身心随着桅杆的轻微晃动而渐渐地平复下来――不管他人怎样,我既然来到了这个时代,我既然已经决定改变这个时代,那就自然已经没有退缩的理由!
即便是以一人战一国又如何?李中堂以北洋一隅之地,敌倭寇举国之师,辛辣如梁任公者,亦要赞上一句“合肥合肥,虽败亦豪!”,我任令羽不过是侥幸捡的了另一段人生的白丁,即便败了,也不过一死而已!
更何况,我还未必是孤军奋战!下面即将由我教育的,更是接受了这时中国最为近代化的军事教育的青年!
“你们记住!”,桅杆上突然传来了喊话声,萧、张二人随即下意识的和周围的学员们一起昂首看向桅杆顶。
那个西洋装束的青年已经爬到了桅杆顶,正在用最大的音量向他们高喊:“我叫任令羽,美国人!从后天开始,我将是你们的副总教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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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九 一线(上)
“看起来你在这所学校里还是蛮受欢迎的么。”,一个沉静中透着几分慵懒的声音在任令羽走进住所大门时突兀的响起,带着几丝隐秘的欣喜。
新鲜出炉的天津水师学堂副总教习心中微微一热――快要燃尽的夕阳,正铺天盖地地洒在女孩子轮廓优美的侧脸上,让他在一瞬间竟微微有些失神。
“啧啧”,并没有察觉到任令羽的异状,peri皱着眉头走到他的身前,“虽然我知道你的数学课,还有你新开的那门《海军兵学》在这所学堂里都很受欢迎,但我想那些学生还没有胆子把你丢到泥塘里吧?”
任令羽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不由得也轻笑出声――除了手里的上装外,身上的衬衫和长裤已经被灰尘粘染了看不出原色了,说自己是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的,还真算不上冤枉。
“你看过足球比赛吧?”,任令羽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了一句。
“当然看过……你也知道足球?”,对面的那双蓝眼睛一下子睁大了。
任令羽很理解peri的惊讶,现在可不是英超联赛誉满全球的20世纪,足球这个未来的世界第一运动此时更多的还是英格兰人在那个岛屿上的自娱自乐。
“嗯,我想想……”,任令羽努力思考着自己在原来那个时空里曾经看过的关于现代足球的记述,“英足总是1863年10月26日在伦敦女王大街的弗雷马森酒店成立的,第一届英国联赛么……1888,还是……”
“是1889年,也就是前年。”,peri冰蓝色的瞳孔里悄然增添了几分玩味,“你对于英国的事情,知道的还真是不少啊。”
“别再费心猜我的出身来历了,你猜也猜不到的。”,任令羽笑着看向peri,“你比较喜欢哪支球队?貌似普雷斯顿已经两连冠的。”
“我喜欢阿斯顿维拉”,peri显得很配合,“你呢?”
“意大利的……”,任令羽及时地收住了口――ac米兰队现在还没成立呢!
“意大利?”,蓝色的眼睛里涌上一层迷惑,“你还去过意大利?”
“算是去过吧,不过我今天要说的其实不是足球,看看这……”
“先生!”,peri很严肃的打断了任令羽,“我不管你现在有多重要的内容要对我讲,但我能否请你先去把你自己打理干净了再说话?”
一身男装的女孩子微微皱了皱好看的眉,继续道:“我实在是没兴趣冒沾上一身土的危险来做你的听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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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任令羽带着一头半湿的头发重新出现在客厅里时,peri正静静的坐在躺椅上翻阅着那本据说是由他翻译的《海上兵学考》。
“洗好了?”,她对着在她对面坐下的任令羽道。
“嗯”,任令羽轻轻回应。
“你这本书翻译的很不错,简直都把海军对于国家的作用捧上天了!再加上你写的这篇前言,难怪那些海军官学生们这么喜欢你,还有,壶里有咖啡,自己倒。”
任令羽微笑不答――peri手里的那本《海上兵学考》还有一个更为正式的名字――《海权对历史的影响:1660-1783》……
他教的是海军官学生,而马汉的《海权论》则把海军捧成了决定一国之前途的关键力量!至于其中那篇“译者”自称是本人撰写的前言么――当年任令羽自己独到此文时都感觉热血沸腾,就更不用说水师学堂里这些接受过全面的近代化教育,几乎是同时代中国青年中最有视野与责任感的官学生了。
年轻人嘛,总是比较好骗得……
“你不是说要多几本书出来么?”,peri纤细的手指轻轻的摩挲着《海上兵学考》的封面,“多写几本书,让更多的人知道你,赏识你,这样,我们岂不是有更多的机会?”
“中国有个湖南省,那里有个叫湘阴的地方。”,任令羽的目光悄然飘向不知名的远方,似乎在顾左右而言他。
“嗯?”,peri有些诧异的扬了扬眉。
“在湘阴有个你或许也知道的人,他叫郭嵩焘。”,任令羽重新看向peri的眼睛,声音已经变得低沉。
“郭嵩焘?”,peri漂亮的冰蓝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她低下头思忖了片刻,最后带着一种不甚确定的表情重新看向他,“郭公使?”
――1875年年初,云南中缅边境发生英国教士马嘉理在与当地居民冲突中被杀的“马嘉理案”。案件发生后,面对英国的战争威胁,手足无措的清政府只得全部答应所提出得全部要求。其中一条是派钦差大臣到英国“道歉”,并任驻英公使,而这个烫手山芋最终落到了素有精通洋务之称的郭嵩焘头上。
“郭公使?!”,任令羽的脸上闪过一阵讥讽,“如果他不是郭公使的话,也许反而还是一件幸事。”
peri眉头紧蹙,“什么意思?”
回答来得平平淡淡,“没什么意思,再有两个多月,他就要死了。”――今天是1891年5月2日,而在他原本所在的那个时空的历史上,郭嵩焘是在1891年7月18日于湘阴病逝。
“为什么?”,peri似乎对任令羽竟能预测人之生死并不在意――自两人相识以来,对于这个身世成迷的青年那种类似预言般的本事,她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是啊,为什么呢?”,任令羽的脸上甚至没有显示出任何一种人类应该有的表情。
“如果一个清醒的人被关进了疯人院,而他还大吵大闹着试图教会所有的疯子怎么样才能变成正常人,那他会有怎样的下场?”
“那他就会成为那个疯人院里唯一的疯子……”,peri冰蓝色的眼瞳中闪过一丝了悟。
“没错,郭公之境遇,便是这疯人院里唯一的疯子。”,任令羽轻轻一笑,笑得很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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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年前的1876年12月,中国首任驻外公使郭嵩焘从上海登船赴英。
尚未成行,已是谤满天下――所谓“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不容于尧舜之世;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何必去父母之邦。”,素来都是诸边蛮夷向我泱泱大国朝贡,而我天朝上国又岂能屈辱以事夷狄!
只是这些自命清高的清季文人似乎忘了,自甲申鼎革,我诸夏之民此时已经给篡改我华夏文明的满洲夷狄作了257年的奴才!
任令羽给自己倒了杯滚烫的咖啡,他把手指贴在氤氲着热气的杯子上――有点疼!疼不可怕,可怕的是挨了打而不知道记得疼,更可怕的是疼了以后甚至都不去了解自己为什么要挨打,怎么会疼?!
“在郭公赴英前,当时的总理各国事务衙门让他将沿途所记日记等咨送总署,而他也如此做了。”,任令羽的心中猛地感觉一阵绞痛――如果你郭嵩焘不是这般实心任事,又怎会背上那绵延近百年的“汉奸”之名!
郭筠仙啊郭筠仙,你之身败名裂,就因你实在太清醒!
“西人格致之学,所以牢笼天地,驱役万物,皆实事求是之效也……嵩焘欲令丹崖携带出洋之官学改习相度煤铁及炼冶诸法,及兴修铁路及电学,以求实用。”――能将西方的科学技术称之为“实学”,并认为西方的科学技术完全合乎中国实学所要求的实事求是,甚至主张大办学校,广派留学生以引入西学。
“西洋以行商为制国之本,其经理商政,整齐严密,条理秩然。……窃观西洋以商贾为本计,通国无一闲;中国重士而轻视农工商三者,乃至一家一邑之中,有职业者不逮百分之一。”――能看到西洋之富强首在重商,主张中国也应以工商为本,以使国家富强。
甚至倡导发展民营资本主义企业――“窃谓造船、制器当师洋人之所利以利民,其法在令沿海商人广开机器局。”
而科教工商也就罢了,这个“郭别扭”甚至还主张国人当向西洋学习朝廷政教――
“西洋之入中国,诚为天地一大变,其气机甚远,得其道而顺用之,亦足为中国之利”
“嵩焘窃谓西洋立国有本有末,其本在朝廷政教,其末在商贾,造船、制器,相辅以益强,又末中之一节也。故欲先通商贾之气以立循用西法之基,所谓其本末遑而姑务其末者。”
“自汉以来,中国教化日益微灭,而政教风俗,欧洲各国乃独擅其胜,其视中国,亦犹三代盛时之视夷狄也。”
“三代以前,皆以中国之有道制夷狄无道……自西洋通商三十余年,乃似以其有道攻中国之无道,故可危矣。”……
――西洋有道而中华无道,西洋之政教文明已超越我祖宗旧制,我中华欲图自强,比法西洋而变法……
发此等大逆不道之言,你郭嵩焘不是汉奸?那谁还是汉奸?
节十 一线(中)
“后来呢?”,peri的声音清冷如昔,却隐隐透出一股压抑不住的愤怒,女孩子长长如蝶翼的睫毛轻颤着,温柔地在女子小巧的面容上投下一片阴翳。
“后来?”,任令羽冷冷一笑――后来还能怎样?对这样一个“有二心于英国,欲中国臣事之”的“汉奸”,能在“举国皆曰可杀”的士林清议中捡得一条性命以全骸骨,已是李鸿章和曾纪泽等一干知己不计荣辱的顶着“勾连事鬼”的骂名奔走周旋的结果了,哪还能有什么“后来”?
长久的沉默。
“写书的事,先放一放吧。我们再一起想想其它的办法。”,望着任令羽脸上流露出的无可掩饰的愤怒与压抑,她的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眉角掠过细小的痕迹。
“著书立说的事不是不能做,只是要看写给谁看。”,任令羽低声回应。
比如赠给李中堂的《日本兵备略》,那老东西如果不是如获至宝的话,又怎么会派刘步蟾前来试探自己?又何必费心思把自己留在这所武备学堂?
但如果说是写给天下所有的读书人的话……
这可是一个连冯桂芬那本提倡“中体西用”的《校颁庐抗议》都无法刊行的时代!
那位一生最好空发高论以求清名,大难临头却永远置身事外的张之洞,干吗要等到1898年才去发表他那个拾福泽渝吉牙慧的中国版《劝学篇》?还不是因为如果在此时公开高谈“中体西用”,他张香帅立刻就是举朝上下清流言官的公敌!从同治元年至今,自嵩焘到李凤苞,那些满脑子“天朝上国”的清流凭着一个“吾闻用夏变夷,未闻变于夷者”的番天印,不知掀翻了几多洋务干才!
而到了1898年时,他张香涛的“旧学为体,新学为用”却是“后党”求之不得的对抗维新变法的舆论武器!就此而论,他张之洞也真不愧是太后的贴身小棉袄啊!
“真要怪的话,也只能怪我们中国人的老祖宗,实在是给我们留下的太多好东西了!”,任令羽的嘴角浮上一丝苦笑。
“哦?我不是很明白你的意思?”,peri纤长的细眉好看的皱了起来。
“我们中国有句俗话,‘君主之泽,五世而斩’,意思就是说……”
“就是说一个家族如果得到了君王的太多恩赐,那后人就会因为前辈遗留的财产太多而不思进取,最后沦为百无一用的纨绔,把整个家产统统败光。”,未等他说完,peri已经很快的把话接了过去。
任令羽深深的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地peri――眼前这个女子,可正是罗特希尔德家的第五代!据他在原来那个时空看到的记载――而在经历了五世的锦衣玉食后,罗特希尔德这一代的男人们已经颓废的可以,而她这个“罗特希尔德家的红发公主”的表现又实在太过抢眼。所以自第六代起,罗特希尔德家便开始允许女子执掌家族……
“就是这个意思,现在的中国人就是这样。”,任令羽眉头紧皱道――中国人整天都说日本人是一个谁打疼他就像谁臣服学习的民族,却不知道自己身上那种不是忍无可忍,就一忍再忍以求一个安逸的麻木不仁,比之日本人的恃强凌弱还要可恶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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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你当上这个副总教习的那一天起,你的情绪就不对了,又在担心日本?”,peri看着他道――这女子从不缺乏对别人刻意隐藏的真实情绪的敏感。
“没错”,任令羽回答的很直白,他原本就没打算对peri隐瞒太多,尤其是对于日本的警惕与关注。
“今年2月的时候,日本国会已经否决了首相松方正义的军备扩建案,这已经是日本国会1年之内第二次否决军方的军备计划了……”,peri没有继续说下去,但言语中的潜台词却已经表露无遗――当去年日本召开首届国会时,主张休养民力的民党议员就以集体抵制的方式否决了当时的内阁总理大臣山县有朋提出的,总额达8307万日元的政府预算案。最后山县不得不起用保安条例,在驱逐了50余名议员后才得以把预算案强行通过,而山县自己也不得不鞠躬下台。
而到了今年,尽管有海军大臣桦山资纪赤膊上阵在国会为政府的军备预算案摇旗呐喊,但继山县后出任首相的松方正义提出的海军建设案却还是被国会三振出局!黔驴技穷的松方在与议员们反复交涉无果后只得故技重施,再次宣布解散国会,而松方自己的位置也因此而摇摇欲坠……
“日本不是英国。”任令羽直视着peri,“英国的国会搞了多少年?查理一世被处决都是200多年前的事情了!日本呢?”,任令羽伸出两根手指,“才搞了1年,两届国会!指望他们能钳制住政府的暴走,那无异于缘木求鱼!”
“缘木求鱼”任令羽想了想,解释道:“就是远水解不了近渴……”
“先生!”,对面的红发少女冷冷的打断了他,“我来这里之前,已经花了3年的时间学习中文和日文了。”。
任令羽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有一点是他还没说出来的,从目前的情势看,松方正义下台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而在松方之后,继任内阁总理大臣的,是伊藤博文……
“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伊藤博文!在近日之日本,如果说还有一个人能在各方势力间折冲樽俎,将存在诸多利益冲突的军方、财阀、民党等或拉或打,使其最大可能的结合成一个发挥出最大实力的统一战线的话,除此君外,再无余子!
在他那个时空的历史上,正是在二度出任首相的伊藤博文,在国会与内阁冲突再度爆发后,借助宫廷的力量成功地剪除了国会对于政府军备预算计划的钳制。而恰恰就在伊藤再次上台的半年前,清廷军机处在户部尚书翁同?和军机大臣孙毓汶的操控下,宣布南北洋停购船炮两年!而中国也由此丧失了挽回甲午危局的最后一线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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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认为中日必有一战?”,peri又问道。
“一山不容二虎!何况如今是三虎争食!”――在两年之后的1893年,当时已经接替伊藤博文成为枢密院院长的山县有朋将以所谓《军备意见书》的形式,将日本内阁和军方对未来十年国际形势的判断呈报明治天皇。其大意为,西方列强正逐鹿欧洲,暂时仍无力东顾,但俄国已开始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待该铁路通车之日,也就是列强大举东侵之日!而日本若要自强,则十年之内与俄国必有一战!然欲战俄国,必先取朝鲜以为本土之屏藩,欲取朝鲜,则必先击败清国!
中日甲午之战,日俄东北之战,均为其所言中,而日本的国家战略之精密谨慎,也由此可见一斑。
peri直视了他良久,方才悠悠的道:“你不但认为中日之战不可避免,还认为清国在此战中必败无疑?”
“印度能够打赢大英帝国么?”,任令羽不答反问。
“不能!”,peri回答的极为干脆。
“为什么?”,任令羽问道,他真的很好奇一个19世纪末的英国犹太人会如何看待所谓“神秘的东方”。
“因为印度已经失去了自己的文明!”,尽管已经有了接受一切古怪言论的心理准备,但peri的回答还是让任令羽大吃一惊,“印度人的长刀对抗不了不列颠的前膛枪!他们那种奇装异服的民团武装也远远不是组织严密的不列颠雇佣兵的对手!”
“但这一切都还只是表象――野蛮的征服者本身会被他们所征服的臣民的较高文明所征服,比如你们清国的当年入主中原的满洲人就是如此……而不列颠人却是第一批文明程度高于印度,因而不受印度文明影响的征服者!所以不列颠可以丝毫不受牵绊的打碎印度原有的一切社会结构,把这个所谓的国家彻底的变成一团散沙!进而让印度人失去一切抵抗的可能……你怎么了?”,peri终于注意到了已经目瞪口呆的任令羽。
“想不到你还是马克思同志的读者?!”,任令羽喃喃道――高级文明凭借其在文明程度上的优势,可以彻底摧毁和征服相对低级的其他文明,这可是马克思同志在1853年发表的《不列颠在印度统治的未来》一文的精髓所在!
“马克思?哦,你说的是海因里希爷爷么?我在很小的时候见过他一次……”,peri说道。
“是啊,我怎么忘了马克思也是犹太人?而且还在伦敦呆了那么多年……”,任令羽的声音细如蚊呐,他努力镇定了一下心神,开口道:“我说中国赢不了日本,其实也是一样的道理。”
peri微微的咪起了眼,“你觉得清国和日本之间的差距,真的已经到了那种程度?”
“不中亦不远矣!”,任令羽回答的心平气和,“而且我自己也找不到可以打赢日本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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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第一更,今天最少还有一更。
节十一 一线(下)
作为一个中国人,竟然无法找到一个理由来让自己相信――中国原本可以打赢甲午……
任令羽至今还记得自己在海军舰艇学院上的第一堂课,那个文质彬彬,带着一副钛合金框架眼镜的中校教官,在讲到pla海军历史上著名的1974年“西沙海战”时,便直言不讳的告诉眼前这帮子刚刚穿上海魂衫的菜鸟――整个西沙海战,除了海军官兵的战斗精神外,其他的一切都是操蛋!
小艇打大舰?
一个海洋大国,一支已经成立了25年的海军,在面对一支用美国人赠送的二战舰艇装备起来的傀儡海军时,竟然连和对手同级别的军舰都拿不出来!还好意思来拿这功劳簿吹嘘?
“你们给我牢牢地记住,作为一名海军军官,除了驾驶400吨的猎潜艇往敌人的驱逐舰上扔手榴弹的勇气之外,你们更得有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的勇气!哪个王八蛋如果连‘知耻而后勇’都搞不明白的话,就立刻给我脱下军装滚出学校!”
知耻而后勇!这便是任令羽在军校中学到的第一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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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即便是在任令羽原来所在的那个时空,却又很多国人遑论“后勇”,连“知耻”二字都还遥遥无期!
任令羽记得自己不知在什么时候看过一篇文章,说当年日本人是在无意中打劫了一艘清国商船,在船上发现了两套《海图国志》,由此始知海外是别有洞天,这才开始学习西洋,改制革新,而后方有明治维新……
当看到这段文字的时候,任令羽的第一个想法是马上找到写这篇文字的傻Ъ,一脚把他踹翻在地,然后在踩上一万只脚,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甲午都tmd打输了100多年了,某些国人的yy毛病却还死不悔改!
日本人要看《海图国志》?――早在1811年,德川幕府就已经在天文台内设置专门的翻译机构,开始把西方书籍译为日语,而中国最早的官方翻译机构――京师同文馆的设立还要等上整整半个世纪!
在日本提出“国土之贫富皆在于制度与教示”的本多利明于1820年去世时,第一个主张引进西方政治制度的中国人郭嵩焘还没出生!
我们“开眼看世界”的时间已经比日本晚了100余年,而在具体的行动上我们和对手的差距又何止百年?现在是1891年5月,郭嵩焘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区区两个月,而他当年所期望的学习西洋,重振国威的梦想,却还不见半点生息!所谓的“同光中兴”仍不过是停留在制炮造船的末节,而日本人所搞得“求知识于世界,大振皇基”的“脱亚入欧”到此时已经进行了20余年……
承认自己技不如人,真的就那么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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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打算如何做呢?,peri的声音听起来微微有些嘶哑,似乎在刻意回避着什么。
任令羽有些诧异的看向她,“你不失落么?”
“失落?”,peri秀眉一扬,“我为什么要失落?”
“在东亚只有两个国家有可能制裁俄国,其一是中国,而其二,则是日本。”,任令羽颇为冷静的侃侃而谈,“而就目前之形势,中日之间的战争,不过是个时间问题,而且我刚刚告诉过你,无论是军力、体制乃至国力,中国基本上都没有击败日本的可能。”
“怎么样?”,任令羽好整以暇的望向peri,“不考虑一下转换合作对象?”
“我更愿意听听你下一步的计划!”,peri没好气地答道,“别浪费我们两个人的时间,至于我为什么不选择日本,你不比我知道的少。”
任令羽的嘴角浮上了一个在peri看来绝对可恶的微笑――任何一个稍有头脑的政客,都不会允许自己的国内存在这样一个由异族人组成的政治势力的。所以罗特希尔德家的各国支派都严格恪守“不主动以金钱干预政治”的家训以明则保身。
更别说当年伊藤博文在日本策划的财务改革还是在英国人的扶植下完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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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我今天回来的为什么会比平日里晚,而且还灰头土脸么?”,任令羽突地一笑,“因为我在下课后,和学生们一起踢了场足球。”
当任令羽第一次看到水师学堂的学生们按驾驶、管轮的班别分作两队在校园内的小操场上围着一个绝对符合一切足球特征的皮球你追我赶时,那一瞬间的震撼程度绝不亚于看到中国男足在世界杯预选赛上出线……
“不明白?”,他对向peri疑惑的眼神,“在英格兰大概已经有十几万青年在踢足球了吧?而在中国,就只有这么几十个,而且还是学堂里的洋教习教会的。”
迄今为止,天津水师学堂已建校十年,学生学制5年――4年在校学习再加上为期1年的海上实习,其所设立的课程除了枪、轮机、驾驶、电报等军事院校中常见的专业课程外,还有英文、数学、化学、物理、地理、天文等必修课程。天津水师学堂还是中国第一个将西式体育课程引入日常教学的中国学校,学生自入学之日起,除了要接受完全军事化的日常生活管理外,还要休息击剑、刺棍、木棒、哑铃、跳栏、竞走、跳远、跳高、爬桅等体育训练……以及任令羽今天刚刚看到的足球。
“近代化!”,任令羽看着仍然一脸迷惑的peri,“我想你一定听过这个词。”
这里所培育的,绝对是这个时候的中国最为接近时代的一群青年!和任令羽在军校时的同学一样,他们年轻、好学、富有热情,同时又有着强健的体魄。最为难得的,是他们拥有这个时代绝大多数的同龄人所无法拥有的旺盛求知欲――和那些依旧沉溺于四书五经中的同龄人相比,近代化的教育和身处洋务第一线的北洋的便利条件让他们有更多的机会去接触外面的世界,而更多的接触就意味着更多的未知,更多的未知则激发出更加强烈的对于学习的渴望……
别的姑且不论,仅仅是自始自终均采用全英文教学这一项,莫说这时同期洋务派设立的,采用长则一年短则数月的短期培训班教学模式的其他军事学堂所不能比拟,就是任令羽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如果单论一个英文底子,他毕业的那所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舰艇学院也要逊色三分。
“我想我已经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到李中堂身边去了。”,peri瞧着他,脸上已是恍然。
“聪明!”,任令羽向着peri伸出了大拇指!
――“倭舰专恃吉野,苟沉此舰,足以夺其气而成事!”,在甲午战争的万马齐暗中,惟有那名当时已年届七旬的老人一手打造出的海军以自身的淋漓鲜血涂抹出了一抹惨烈的亮色!
这是当时中国近代化程度最高的一支武装力量,也是那场战争中唯一无愧于“军人”二字的中国军队!甚至在威海卫的最后战斗中,北洋海军仅有的300名接受全套西式训练的陆战队也表现出了远远高于普通淮系陆军的战斗力!
然而,虽然那支舰队中的大多数人都尽到了自己的职责,但北洋最终还是折戟沉沙!只给之后的一代代中国海军军人留下了一个“雪甲午耻”的百年遗恨!
即便如此,也非北洋有负于国家,实朝廷有负于北洋!
对于一支以落后于对手几乎一个时代的战舰浴血苦战,最后又在弹尽粮绝,且已经被朝廷中的诸多派系选择性的遗忘甚至人为抛弃的绝境中仍孤军奋战经旬的舰队,他们有足够的资格不被无端的指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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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以我们手中的资源,加上李中堂的北洋,你觉得能战胜日本一个国家?”,不过一瞬间,peri对任令羽的意图已是了然。
“以北洋一隅之地,敌倭寇举国之师?!自是没有希望打赢,而且,我也不想赢?”
“你不想赢?”,peri几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几乎有些气急败坏的叫了起来,“那你想怎样?”
“我想……”,任令羽微微一怔,眼前的女子轮廓分明清朗的面容上因激动而微微染上了一抹晕红,肌肤如银,眉眼都如风景,是一笔一划勾勒出的山清水秀的样子。
“……要一个不胜不败的结局!”,终于还是把一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只是感觉喉头有些干涩。
“不胜不败?”,peri的眉头一皱,“我不是很明白?”
“就是不胜不败而以,最可能的,却也是最应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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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之败于日本,原因无它,粉饰一新之中体西用,如何对百事一新之和魂洋才?究其根源,明治维新是举国一致下的水到渠成,而洋务运动却只是李鸿章等一干洋务官员在重重掣肘下的裱糊粉饰。
以北洋一半近代化的藩镇,即便是加上自己这个100余年后的穿越者,以及罗特希尔德家可能的金钱支持,最好的结局也不过是一个不胜不败,或者说,是陆败海胜?
至于最应该的――
满清政府毕竟是一个运作了近300年的政权,不管作为现代人的任令羽从内心深处对它有着怎样的鄙视乃至敌视,又一个事实却是不得不承认的――无论是恭王也好,慈禧也罢,在王朝大厦将倾之际,也都不是没有做任何挽救的努力。
从1861年的《统计全局折》,到中法战争后的“海防大筹议”……
每有一次构衅,必多一次吃亏!而每多一次吃亏后,亦必有一短暂振作。而甲午之战后,亦有一不伦不类之戊戌变法――唯一不同的是,甲午战败,终于从外部彻底撼动了战前已成死水一潭的中国朝野,此役之后,中国人无论清流洋务士林民间,终于开始学着痛苦的承认中国早已不是昔日万邦来朝的“天朝上国”,而仅仅是列强豆剖瓜分全球局面下,一个贫弱交加的“世界之中国”!
只是那时,已是时不我待!中国已再无当年第二次鸦片战争和中法战争后尚可勉强羁縻列强,以徐图振作的空间了……
“我要甲午之役对国人的猛醒,但我却不要马关条约对我中华之盘剥!”,任令羽在心中近乎赌咒发誓般的喊道,“不胜不败,以求国家振作之一线生机,这就是我的甲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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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二 奇文
张佩纶已经在李鸿章卧房外等了近1个钟头了。
李鸿章每日午饭后必要睡一个钟头的午觉,20余年来,无一日例外。
对于自己这位岳父在起居饮食上的严谨自治,张佩纶一向是钦佩有加的――李鸿章少年时性情狂放,起居亦好随心所欲,30余岁时入时为湘军大帅的曾国藩幕府,经曾国藩一番调教,竟是浮躁之气尽去,成了个每日饮食起居都必依一定时刻的自律之人。
室内突然传出一声熟悉的咳嗽声,正在冥思的张佩纶猛地一个激灵,抬脚就向卧室内走去。
守在门口的仆役很知机的为这位中堂爷的东床掀开了帘子,自打光绪十四年张佩纶入李鸿章幕府以后,这个大多数京官眼中早已是复起无望的落魄清流就成了了中堂爷眼中的第一号红人,似这种守在中堂爷卧室外等中堂醒来便直闯屋中的事,他们这些随侍多年的下人早已是见怪不怪了。
昼寝方起,李鸿章的气色看起来相当不错,他坐在床上,伸一足穿靴,伸一手穿袍,待下人侍候他穿戴整齐后,又伸手接过张佩纶递过来的银质小碗,仰首将里面盛的双鸡精汁一饮而尽,这才笑道:“幼樵,又出了什么大事?日本人打到天津了?”
张佩纶微微一笑,算是回应了岳父大人的揶揄,他向李鸿章扬了扬手中的几张纸笺:“三封电报、一篇奇文。”
言简意赅……
“嗯,第一封电报说什么?”,李鸿章站了起来,开始随意的在卧室中踱起步来。
“京中来电,高阳要学生告知中堂,兴献已殁,闻虞山静极思动,恐其再生‘以昆明易渤海’之念,要我北洋需速作筹谋。”,张佩纶放下第一份电报,语气中已多了几分阴郁,“中堂,兴献一去,虞山在中枢便再无顾忌。此人一项刚愎,与中堂又素有旧怨,学生是真的有些担心这位大司农……会又作出些道德文章”
“道德文章?”,李鸿章心中暗笑――自己新纳的这位娇客到底是清流出身,这个清流间评议朝政时爱用隐语的毛病估计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所谓“兴献”,暗指去年腊月间病逝的首任总理海军事务大臣、光绪十年“甲申易枢”后遥控军机处的“太上军机”――老醇王奕?,醇王乃是光绪皇帝的本生父,而光绪又是以同治帝堂弟的身份“兄终弟及”入继大统,故昔日张佩纶等一干清流援引前明杨廷和以兴献王继武宗之皇帝位的旧例,称其为“兴献”;而“虞山”、“大司农”指的则是籍贯江苏常熟虞山,此时正在户部尚书任上的两朝帝师翁同?;至于“高阳”则是与张佩纶有师生之谊,“甲申易枢”时被一体扫了进去的前任军机大臣李鸿藻。
李鸿藻本人是张佩纶所属的北派清流领袖,经张佩纶这层关系,早年在军机大臣任上时就与李鸿章暗通款曲,1884年罢军机大臣后虽在朝中影响大减,但与李鸿章私下的往来却因张佩纶正式由清流变淮戚而更形频密,俨然已经是常驻津门的李鸿章在京师的最主要消息来源之一。
“正是!”,张佩纶眼皮一翻,平日里黯淡无神的一双眼已是精芒怒射,“甲申易枢,乐道退隐,高阳黜落,军机之中,只有他翁常熟一个人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此人为人好名,常趋巧利,荣仲华是他换帖兄弟,为了一个秋官之位,亦被他所算计……”
李鸿章眼皮霍的一跳――昔年翁同?为图一个刑部尚书的实缺,阴通前南派清流领袖沈桂芬在背后暗算他自己的金兰兄弟荣禄,这在光绪朝满朝文武中,早已是公开之秘!而那位终日以道学先生自居的两朝帝师的品性,由此也可见一斑。
“自光绪十四年丹翁退职,翁常熟接掌户部以来,于我北洋所需之款百般推诿!而太后修园之经费却四处罗致,甚至连海军衙门原本要解之北洋的海防款项亦多有挪借!中堂……如今倭寇图我之心已日渐昭昭,若这时翁某拿出个‘以孝治天下’的番天印出来,吾恐北洋的‘有贝之才’,就此只能杯水车薪矣!”
“给庆邸的礼单备好了没?”,李鸿章突然停了下来。
“早已备齐”
“再加二万两银票,另外,幼樵,你即刻替我拟一道折子,告知朝廷,北洋将于四月间行三年一次之大会操,循光绪十二年旧例,应以总理海军事务大臣代天巡阅!”
“是,学生一会就去办。”,张佩纶已是心下雪亮,醇王病逝后,能接替其本兼各职者,除庆王外不作第二人想。而自己的这位岳父大人想来是打算走庆王的门路,以保住海军衙门对于北洋海军的必要支持了。
李鸿藻的来电到这里算是处理的告一断落,张佩纶随即又拿起了第二封电报,“丁禹廷来电,刘子香返回刘公岛后,方知倭寇已于阿姆斯特朗厂新订购之快船竟如此新锐。悉闻阿姆斯特朗厂另已开建同型快船一艘,乞请中堂即可筹款,从速购之,以防另生变故。”
“知道了”,李鸿章看起来丝毫不为所动,“第三封呢?”
“第三封来自湖南,中堂,郭筠仙自今春便患病,如今眼见已是不起了。”,虽然早已知晓信上的内容,但此时说来,张佩纶心中仍不由得一片怆然――郭嵩焘和李鸿章三十年相交莫逆,当年郭嵩焘因力主仿效西洋变法图强而遭致朝野间一片攻讦,李鸿章却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为其奔走正名。
如今乡野间郭公将逝,朝堂上又少了个大力支持的醇王,而继任的又是那么一个爱财如命的庆王爷,再加上那个成事不足败事却绰绰有余的翁师傅,中堂大人从此更加势单力孤了!
果然,听得郭嵩焘病危的消息,李鸿章一下子就跌坐在了卧室内的西洋式躺椅上,阖上双目,良久无言!
“筠仙久历西事,我原本还指望其能出山,为我筹划以夷制夷之事……”,过了良久,李鸿章才重新开口,“幼樵……”。
“学生在”,张佩纶轻声答道。
“你不是还有一篇奇文么?读来听听?”
“是”,张佩纶心中猛的感觉一阵紧张――今天的电报和文章的排序,可是颇费了他一番心思,为的便是要在自己这位岳父大人情绪最低落时,让他有一个如获至宝之感。
毕竟,世上虽有千里马,却也需要有伯乐,更要伯乐有心情赏识……
轻轻展开手中的文章,张佩纶开始抑扬顿挫的读了起来:“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任某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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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佩纶的朗读已经进入了尾声:“……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没有了?!”,一直阖目静静倾听的李鸿章缓缓睁开了眼,问道。
“其文尽矣!”,张佩纶小心翼翼的打量着李鸿章的脸色,答道。
“果是奇文!”,李鸿章接下来的反应却让他生生的吓了一跳,只见这个年逾七旬的老人以一种和他的年龄颇不相称的灵活身手猛地从躺椅上跃了起来,在房间内疾疾而走。
“大格局!大气势!”,李鸿章看起来颇为兴奋,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后,方才停了下来。
“幼樵,这是那个任治明的手笔?”,他盯着张佩纶问道,方才弥漫在脸上的萧索之色已浑然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压抑不住的浓浓兴奋。
“正是。”,张佩纶正色答道,“任生半月前刚刚通过了水师学堂的教习测试,现除以副总教习兼任驾驶、管轮二班的数学教习外,还向严几道呈请,为两班学生开一新课,名为《海军兵学》,教授美利坚国安纳波利斯海校总办马汉氏所著之《海上兵学考》,其课堂群情踊跃,学生均已能受任某之教益而为荣。”
“这篇《少年中国说》,便是任某给其所译的《海上兵学考》所做的自序。”
“嗯,甚好,甚好!”,李鸿章连连点头,“幼樵,今日有任某的课业否?”,自任令羽正式进入天津水师学堂后,他平日里的举动便由张佩纶安排在学生中的直隶同乡源源不断的报到了这位直隶总督大人的案前。
“原本应当是有的……”,张佩纶笑得古怪。
“那好,那我这个老朽,就去听听他这个少年的高论……等等”,李鸿章终于注意到了张佩纶脸上的诡异神情,“幼樵?”
“回禀中堂”,张佩纶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他向李鸿章道:“不知中堂还记不记得半月前见刘子香时给学生安排的那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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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三 假日(上)
天津机器局偏东的顺景楼,前有清溪,后有平湖,东北两面,群楼环抱,向南则隐约可见一台雄峙,就是水师学堂学生夜观天象的观星台,楼两侧高槐垂柳,自二楼环顾则可见楼下一片含苞的荷花,乃是天津东城最有名的酒楼。
当萧冷月和张景星二人终于结伴出现在“顺景楼”前的十字路口时,与他们同属水师学堂本届驾驶班的何乾霆已经在酒楼前等得是望眼欲穿。
“桂魄、季明,这都是什么时辰了,你们可还真是悠哉。”,何乾霆几步迎上前去,口中已是抱怨不停。
“何坤武?”,萧冷月先是一惊,旋即便面露喜色,“你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他向王景福扬了扬手中的纸包,“算你这杀才有口福,我和季明刚刚买了包驴肉。来来来,一起回学堂,找个地方打打牙祭去,如何?”
“桂魄”,一直在旁边微笑不语的张景星开口了,“你还是让坤武先把话说完吧,依我看,我们在此地遇到坤武,可未必只是巧遇。”他一开腔便是那口带着广东口音的官话,这个今年21岁的广东惠州学子平日里一向沉默寡言,但遇事时却总能不慌不忙地拿出个章程,驾驶班20余学子,人人与之交好,而其中又犹以来自福建建侯官的萧冷月与他相交最深。
“果然是心细如发张季明!”,何乾霆黑红的脸膛上已满是佩服之色,他上下打量了张景星一番,“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是专门在此等你们二位的?”
张、萧二人是水师学堂本届驾驶班中的一时瑜亮,两个人的各项课业在班上近20人中均是名列前茅,平日里更是出则同行、入则同寝,焦不离孟,孟不离焦。但性情做派却又是大相径庭――萧冷月豁达开朗,诙谐多智,而张景星却是内向寡言,沉稳细腻。
“春考刚过,秋考虽还为时尚远,但你何坤武一向是个鸡鸣即起的,就这每月方有一日的假期,以你何坤武的性子,不再教室里温书,却跑到这大街上来,自然是有事。”
――水师学堂课业繁重,学生每周要学习5天的数学等“西学”,余下两日则修习《春秋》、《战国策》等国学,每日早晚还要由洋教习带领操练洋操。课业既重,考较更严,学生自入学到毕业的5年间每年春、秋、冬季一年三考,其中又尤以秋试为甚,凡初选学生到堂,第一年秋考,如不中试即行开除。而第二年秋考不中试,则可或6个月期限,到次年春季再行补考,如果还达不到及格标准,那就打铺盖走人。
“老何,真的是有事找我们?”,萧冷月在一旁对何乾霆察颜观色,已是信了张景星的判断。
“是有事情,好事”,何乾霆转过身指着酒楼上挂的那块“顺景楼”的牌匾,“请二位吃馆子,就在这,顺景楼!”
“不会吧?”,萧冷月还是那副嬉皮笑脸的惫懒模样,“早就听说这‘顺景楼’里的羊肉是天津卫一绝!不过咱姓萧的穷家破户出身,每月就这4两赈银还要接济家里,听说这楼里一盘上好的羊肉就要80个大钱,登时就把咱姓萧的吓得腿都软了……”。
“怎么着?你王老爷今个发财了?可小心一会被我们兄弟俩打秋风打得没钱付账,要脱裤子顶缸!”
“行了吧你!真不知道你一个福建蛮子怎么学的跟四九城里那些吃白饭的旗人闲汉一样饶舌!”,何乾霆笑骂道,“不过你也说得没错,今个做东的的确不是我姓何的。”
“那是哪一位有钱的大爷?”,萧冷月好奇道。
“是宣大哥”,何乾霆突然就换了脸色,“萧桂魄,别说我没提醒你,宣大哥为人可与你我不同!你上去以后可记着给你那张臭嘴上安个把门的,不然小心我大耳瓜子抽你!”
“那是自然。”,听到“宣大哥”这3字,萧冷月也立时敛去了面上的嬉笑之色,白净秀气的脸上已是一片敬重之色。
“宣大哥”名为宣华,字盛季,直隶丰润人士,水师学堂不是科举正途,学生报考大都是冲着每月4两的赈银来的。独独这位宣大哥却是正经的家境丰盈的官宦子弟,家里可是出过同治十年的壬申科进士的,而宣华自己也是14岁上就有了秀才功名,却偏偏弃了那条花团锦簇的科举正途不要,非要来这个水师学堂当一个时人都视为“二鬼子”的海军官学生。
更难得的是宣华家中竟也不加阻挠,反而念及他课业艰苦,在银钱上给的也甚为宽松,而宣华为人也端方重义,平日里时时接济家境贫寒的同学,学堂里的驾驶、管轮两班的官学生多受其惠,久而久之便人人见之皆称“大哥”,他的大号反而没人提了。
“宣大哥到了么?”,沉默了许久的张景星突然说话了。
“早已到了,在楼上等着呢。”,何乾霆答道,“你们先上去吧,我再等等其他人。”
“还有其他人?”,张、萧二人用眼角的余光极短暂的对了一下,而后则由萧冷月开了腔。
“驾驶、管轮两班30几号人差不多都要来呢。”,何乾霆信口答道,并没有注意到对面这二人脸上极细微的变化。
“哦,是么?那可真是难得!”,萧冷月笑得略有些古怪――水师学堂繁重的学习压力让这群年纪不过20上下的海军官学生早已舍弃了对假期的盼望,即便是这每月一天的休假,大多数学生也只是三五成群的在机器局周围的小吃店里随便转上一转,叫上几盘驴肉,配上几个火烧,草草一饱后便各自回校温课,似今日这种三十几人一起出来吃馆子的架势,在萧冷月入学以来的记忆中还是头一次。
“可你干吗不早做招呼?”,萧冷月眼珠子一转,腹中已是有了说辞,“我和季明今日还有别的安排啊……”
“啥?还有别的事?”,何乾霆明显被萧冷月的话搞了个措手不及,“你们也真是……”
“别人的面子可以不给!但宣大哥请客,这个面子一定要给!”,他极认真地看向对面这一高一矮两个同学,“不管是什么事,都推了推了……”
“怕是很难呢。”,张景星依旧是那副让人见之心喜的温文模样,“我和桂魄,今日是提前约了任教习的。”
“任教习么?”,何乾霆猛地一愣,“麻烦了麻烦了!这都怪我,没早告知你们二位。”,他顿足道。
入职不过半月,那位博闻强记,年轻干练的青年教习早已成了他们这些同龄人钦佩的对象。不过,虽然任令羽早就说过他住所的大门永远对这些官学生们敞开,但那扇门对于这些课业缠身,分身乏术的学子们而言却依然是可望而不可及。
“你们俩运气还真不错,第一个假日,就让你们抢来了。”,何乾霆颇带着几分酸意道,“那宣大哥这里怎么办?”
“盛情难却,却之不恭。”,张景星微微一笑,“这样吧,桂魄,我们两个上去以茶代酒,给宣大哥敬上一杯,然后再去任教习那里,你觉得如何?”
“如此甚佳,坤武,带路吧。”,早已是心领神会的萧冷月一把拉过何乾霆,三人一起向“顺景楼”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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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吃饭么?”,在见到联袂而来的张、萧二人后,任令羽诧异的指着萧冷月手中的那包驴肉问道。
萧冷月心中一暖,他伸手摸了摸肚子,“嗯,还没吃呢。”
“乔,柜子里是不是还有点心?你来找一下。”任令羽指着落地钟旁的柜子对和身边的乔.桑德斯交待道――peri受盛宣怀之邀赴开平矿务局探望唐廷枢去了,这偌大的宅子里少了这个事实上的女主人,让任令羽立刻成了盲人瞎马。
他转向萧冷月和张景星,“先自己找地方坐,我去厨房看看,让他们好好准备一下,一会开饭。”,话音方落,任令羽已经向厨房走去。
“怎么看?”,坐到沙发上的萧冷月开口问道,这次,他说的是广东官话。
“放心,他肯定听不懂你的家乡话。”,见张景星仍警惕的望着站在一旁对二人的对话毫无反应的的乔.桑德斯,萧冷月倾身在他耳边小声说道。
“水师学堂里要出事!”,张景星侧过身子,将嘴贴到萧冷月的耳边,冷冷的道。
“要出大事!”,言及于此,这个面目清俊的广东学子脸上已是一片罕有的冷峻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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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十四 假日(下)
“来,吃东西。”,任令羽笑着接过乔.桑德斯端过来的点心盘子,顺手递给了萧冷月。
“去冲三杯咖啡过来……等一下”,他重新看向萧冷月和张景星,“还是喝点别的?”
“谢谢老师,咖啡就好了。”,萧冷月将盘子接了过去,顺手便将一块点心塞进了嘴里――任令羽与他们年龄仿佛,为人素无架子,故而萧冷月在言行间也就颇无禁忌。
“老师,那是什么?”,萧冷月突然看到了挂在书柜旁的一套黑色新衣,“是西洋那边的新式洋服么?”
“不是,是为师自己搞得一套衣服,你们明天在为师的算学课上就可以见到。”,他笑道――这可是新近的又一个剽窃创意,自然不能随便揭开。
“这位是张季明吧。”,任令羽转向坐在另一边的张景星――水师学堂本届驾驶、管轮二班近40名学生,他最看好的就是萧冷月――聪颖、干练,热情,最难得是,是他都拥有在他原本那个时空中的青年身上都甚少看到的执著。
相对而言,他对这个一向与萧冷月形影不离的张景星的关注就要少上许多。
“正是学生。”,张景星随即起身向任令羽向任令羽作了一个长揖,“学生张景星拜见老师。”
“坐下坐下,自家师生,搞这些劳什子的东西作什么?”,任令羽伸手将张景星拉回了沙发上,心中隐隐感觉有些不以为然。
“对了,老师”,一旁的萧冷月已经将半盘点心吞下了肚,“今日是每月一日的例假,老师没有出去么?”
正在低头喝水的任令羽几乎一口喷了去――每月一日的例假?考虑到这个年代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这个现代医学味十足的名词,任令羽最终决定选择性失聪。
“这几日来正在做一个倭寇在法兰西地中海铁工船厂订制的穹甲快船船模,今日刚刚收工。”,任令羽轻轻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右手――在这个时代要制作一艘比例精确的船模,可没有自己原本那个时空里那种现成的模型组件用,从绘制图纸,到制作各种零件,均要亲力亲为。时至今日,他制作日本海军联合舰队全部主力船模的计划,也不过完成了“吉野”、“松岛”二舰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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