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定邦
刚立秋,天气就骤然转凉,凌厉的秋风在耳边“呼呼”作响,把发黄的树叶刮得满街都是。我下意识地缩着身子,裹紧了外衣。
暮色虽浓,可今天却是我离开“绢绣坊”最早的一天。
“许老板,回家啦,今天比昨天早了一个时辰呐。”街口摆馄饨摊的王二娘招呼着我,每次回家,我都会经过她的摊子。王二娘三年前死了相公,寡妇带着年幼的儿子,靠卖馄饨过维持生计,蛮可怜的,我常常光顾她。
“是啊,今天天凉,想早点回家。”我说。
“对呀,变天了。”她笑吟吟的说,“吃碗馄饨暖暖身子吧。”
这会儿,我才想起,我还没有吃晚饭,已经饥肠辘辘了。
“好啊。”我坐了下来,搓了搓冰凉的手。
“许老板!”一声幼嫩的声音,是王二娘的儿子。
“二毛,别烦着许老板!”王二娘唤着儿子。
“没事。”我笑着对王二娘说,抱起二毛,逗着他,“二毛,告诉我,你几岁了?”
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数了四个手指,说:
“我四岁了,娘说,要请夫子教我念书了!”
“二毛好聪明,长大考取功名,好好孝敬你娘。”我摸着他的小脸。
“我也不图什么了,好好将二毛带大,就别无他求了……”王二娘感慨地说。
“娘,你放心,我长大一定考取功名,让你过好日子。”他一副男子汉的样子,认真地说。
我想起了文琪,心里一阵温暖。
我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替我开大门的居然是小伍子。
“老爷……是您呀!”他一脸的慌乱。
我望着他,有些奇怪,“小伍子,你这是什么话,不能是老爷我吗?”小伍子与雪姬的丫鬟小芸是同乡,都是随雪姬陪嫁进许府的。“你怎么在这儿?看门的老赵头呢?”我问。
“哦……老赵头,他……儿子……来京城看他,他出去一会儿……”他低着头,眼睛来回的转动着。
我微微一怔,不自禁地望了一眼雪姬住的东苑,回头对他说:
“小伍子,你跟我到书房来,我有事吩咐你。”
他瞪大眼睛,面露惶恐之色,“是,……老爷!”
走进书房,身后的小伍子一直战战兢兢。
“小伍子,你在许家当差多少年了?”我问。
“回老爷,从夫人进府起,已经近十八年了。”
“小伍子,”我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老赵头在许家多少年了吗?老赵头从十五岁那年染病成了哑巴之后,就一直在我许家看门,迄今已经快三十年了。”我忽然提高了声音,“老赵头只有独生女儿,何来儿子?!”
小伍子心虚地应声跪地,“是……小的……弄错了,是……女儿来看他……”
“真的吗?”我厉声说。
“是……是的。”
“好你个嘴刁的奴才!”我一拍桌子,大声吼道:“老赵头自从身带残疾,至今不曾成亲,又何来女儿呢?”
“啊……”小伍子茫然地盯着我,跌坐在地上。
我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小伍子,你几岁了?”
“小的……小的,……行年三十有一……”
“小伍子,我知道你与小芸相好多年,老爷我今天格外开恩,将小芸许你为妻,你意下如何?”
小伍子错愕之余,满脸惊喜,磕头道:“谢老爷!谢老爷!”
“不过,你得对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老爷,……我……”
“小伍子,你想清楚。”我打断他,“你在我许家签的是终身契约,我不恩准,你这辈子就是有钱赎身也得做奴才,倘若,你如我所愿,我会撕了你和小芸的卖身契,还会送你一笔银子,让你与小芸回乡成亲。”
小伍子想了一会儿,趴在地上,“小的全听老爷吩咐!”
君彦(4)
四十七、若兰
我坐在镜水湖边,无意识地撕扯着兰花瓣,一片一片地丢进湖里。
昨夜,延松又是彻夜未归。
成亲至今,我从未与延松同过房,他对我敬若天人,这样的婚姻索然无趣。可是,在我内心深处,我仍然不想放弃,仍然心有不甘,仍然想与延松共偕白首。
为什么?梅仙已经消逝了这么久,难道,延松一直仍未忘情?那凡间小妖精有何魔力,居然能将延松留在身边?
我好恨呀!恨梅仙,恨延松,更恨那凡间小妖精……
镜水湖“隆隆”两声,冒出几个水泡。
在我的记忆里,镜水湖四季碧波如镜,从未有过波澜,即使大风吹过湖面,也不会有涟漪,此时从水底冒出的水泡,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隐约中,一声低沉阴森的女声:
“怨气……怨气……好大的怨气……”
然后,镜水湖中出现了个漩涡,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后,我被那漩涡的巨大引力吸了进去……
我跌落谷底,这好像是个不见底的深渊。
“是谁?”一个女人的声音,接着是“叮呤哐啷”的铁链声。“是谁?是谁?”她提高声音喊着,铁链声也响得更厉害。
我寻声望去,才发现,在洞口的弯角,挂着个红衣女人,那身衣服红得很耀眼,好像嫁衣一样。她的头发却是白色的,较那身鲜艳的衣服成了鲜明对比。那锁着她的铁链我倒认得,是“铉铁锁”。据说,这种锁一旦锁上,是终身无法开启的,在仙界,除非是罪不可赦,否则,一般是不会用这种锁的。
“你又是谁?”我问。
我只知道,犯事的仙子都会被囚“荆棘牢”,却从不知晓,在镜水湖下,有这样一个地方。
“咚”的一声,什么东西打在我的膝盖上,我腿一软,跪在地上。
“这只是小惩大诫,对姑奶奶客气一点!”她阴阳怪气地说。
我咬咬牙,抚摸着发痛的膝盖,上面竟有一片花瓣,我看得清楚,她使的手法,是我娘独有的“萝花玉指”,即使是我们四姐妹,娘都不曾教过,何以她会?而且看她使的厉害程度比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若非她手下留情,我这腿大概已经废了。
“你怎么会使‘萝花玉指’的?”我问。
她轻轻一愣,抬起头,我这才看清楚她的脸,她是个瞎子,在眼睛周围还有淡淡的血痕,这个女人,一身的邪气,这时,我看见在她身后有一朵妖艳的海棠花。
“好眼力,认识‘萝花玉指’,芙蓉是你什么人?”
“我娘!”我说。
“哈哈哈,”她冷笑了几声,“居然是芙蓉的女儿,你是芙蓉的女儿……”她说着,“梅兰竹菊,你是哪一位?”
“若兰!”
“哈哈哈,”她又一阵怪笑,“是你自找的,怪不得我,怪不得我……”她的声音越越来深远“怪不得我……”抡起左手,使的正是“萝花玉指”,这一次,她出手狠辣,面露凶光,存心要置我于死地。
就在关健时候,我听到娘的声音:
“海棠,住手!”
四十八、芙蓉
“芙蓉,你终于肯来见我的吗?”
海棠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环视了四周,四壁潮湿阴暗,这镜湖底的确是不是仙子待的地方,更何况是身份尊贵的海棠。
我看着她,她面容憔悴。多久了?九百年了,这是她被囚镜湖底,我们第一次见面。我知道,这些年,她过得苦不堪言。
“为什么不说话,你怕见到我吗?我亲爱的姐姐!”她的声音凄惨而刺耳。
“你向若兰出手,不正是为了逼我现身相见吗?”我淡淡地说。
“顸蓟呢,现在他不是已经如愿成为百花园园主了吗,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你们夫妻俩何不一起上?”她咆哮着,流泪了,两行血泪,沿着面颊潸然落下。“为什么,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
我心里涌出一股酸涩,低喊:
“海棠……”
“芙蓉,为什么,知我如你,却要我在这镜湖底受尽屈辱……你明明知道,如果不能和墨邪在一起,我会被这蚀骨的相思折磨得生不如死呀……”
我不忍再看她,抓住若兰的手冲出镜水湖面,回到岸边。
镜水湖骤然间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对不起,海棠,我不能……我心里默念着。
“娘。”若兰轻声喊,惊魂未定。
我轻拭去眼角的泪珠。
“娘,她是谁?”她不解的望着我,“我从不知道,我还有二姨?”
“你还说呢,”我喝斥着她,“若不是你这冲天的怨气,根本无法启动‘玄天镜’!”
“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再问。
我叹了一口气,望着镜水湖,若有所思地说:“你没有发现吗,我百花园,珍奇百草何止千百,可惟独没有海棠,因为海棠被囚镜湖底已经九百年了,虽然,你没有见过海棠,可是,在仙界,你应该有听说过‘海棠泣血’吧……那是我一生所做的无法弥补的错事,至今,我仍引以为憾……”
君彦(5)
四十九、若兰
娘噙着泪,痴痴地望着镜水湖。
“若兰,你知道,为什么镜水湖总是平静如镜吗?”娘陷入沉思,“那是因为王母娘娘的‘玄天镜’。镜水湖看似湖泊,其实只是一面镜子,所以才永远不会有涟漪,不会有波澜,而这‘玄天镜’只是为了要困住海棠。”
娘停顿了一会儿,继续说:
“大约在九百多年前,王母娘娘的两个女儿,玉帝的两个妹妹名满仙界,掌管着百花园,一个是我,一个就是海棠。特别是海棠,她美丽、聪颖、温柔、活泼,深得王母的心,王母对她的宠爱程度简直已经到了你无法想像的地步,王母的法术几乎对海棠倾囊相授,以至于身为玉帝的哥哥也自叹不如,王母的各种宝贝法器更对海棠从不吝啬。
“海棠第一次学织锦时,织了一方红色的锦帕,我笑她说,这么红,像是喜帕,看来是海棠想出嫁了。她坦然地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海棠要嫁,要嫁个顶天立地的男儿汉,要嫁一个对海棠一心一意的痴情种。她还笑着对我说,他日成亲,会自己亲手做嫁衣,就在这方锦帕绣上鸳鸯,做喜帕。”
说到这里,娘的目光跃过镜水湖,飘向远方的山丘,然后,越来越远,“海棠生性善良多情,很快就成为整个天庭适婚仙人的竞逐对象,你爹顸蓟也是其中之一,那时的他还是济济无名的天庭小仙。”
爹?!园主!我愣住了。
“我记得那一年,伏魔将军下界降妖除魔,海棠对凡界充满好奇,自告奋勇要随伏魔将军同去。就是那一次,海棠遇到了她命里的克星——墨邪君子。”
“墨邪君子?是谁?”我问。
“墨邪是魔界圣君。”娘沉默了半晌,又深深地叹了一声,“一个是万千宠爱在一身的天庭仙女,一个是万恶之首,他们俩在一起,会有什么后果?他们的恋情震动了整个天庭,乃至三界,海棠对情的执著更犹胜梅仙,她爱得惊天动地,爱得义无反顾。最承受不了的当然是王母,她根本无法接受自己最喜欢、最宠爱的女儿,爱的是魔界首领,可是,她也无可奈何,因为,当时海棠的法术已经炉火纯青,青出于蓝,如果硬要用强,恐怕在天界,海棠也难逢敌手。而王母最担心的是,万一将海棠逼急了,她破釜沉舟,随墨邪入魔界,那墨邪如虎添翼,而魔界便可与天庭鼎足而立,所以,王母一直对海棠都采取安抚的态度。”
娘反复地揉搓着手指,眉头锁得紧紧的,当年的画面好像就在眼前。
“我与海棠年纪相若,自幼茭好,海棠有什么心事总会先对我说,她如何与墨邪邂逅,如何与墨邪相知、相爱,她对我从不保留。王母终于答应了海棠与墨邪的婚事,海棠欣喜若狂,她满脸洋溢着幸福,对未来充满幻想憧憬,迫不及待对我道出个中原委。原来,她想成亲之后,与墨邪退出三界,从此不问三界之事,大隐于世。出嫁的前一天晚上,她拿出那方锦帕,在上面,她已经绣上了七对鸳鸯,栩栩如生。她说,明天,就要盖着这‘鸳鸯锦帕’嫁给墨邪。她完全沉浸在待嫁的喜悦里。她哪里知道,王母私下见我,给了我一包‘迷心粉’,要我在海棠出嫁的清晨给她服下,我告诉王母,海棠想与墨邪退隐之事,王母大声地训斥我,邪魔外道岂有可信之理?我知道,海棠已经让王母伤透了心,此时此刻,无论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
“娘,那‘迷心粉’……”我本来想问,那‘迷心粉’你给她吃了吗?刚出口,就觉得多余。
“那天整个天庭全副武装,这么大的阵式,只为对付一个女子。若此事传出天庭,只怕会成为天界笑柄,王母下了缄口令,不准对外透露此事。海棠穿着嫁衣,顶着她的‘鸳鸯锦帕’,王母一挥手,天将群起而攻之,海棠奋力抵抗,不一会儿,‘迷心粉’的药力发作,海棠倒在地上。我永远也无法忘记海棠当时看我的眼神,充满怨恨,对我说:‘为什么,我与你姐妹情深,就连我对墨邪的感情,也对你和盘托出,为什么你也要联合这些人来害我,为什么连你也要背叛我……’王母打了她一掌,她一口鲜血喷在掉落在地上的‘鸳鸯锦帕’上,锦帕刹那间变为血红色。王母有些不忍,本想收起已经拿出的‘铉铁锁’,顸蓟看准时机,夺下‘铉铁锁’锁住了海棠。海棠发出可怖的笑声,怨毒地望着王母,出言不逊,王母毕尽是众仙之首,让海棠这样当众辱骂,颜面无光。骂完王母,海棠哭了,从眼里流出的不是眼泪,而是涓涓鲜血,血泪也掉落在‘鸳鸯锦帕’上。我知道,她哭的是一身法术授之于王母,却要用它来与王母作对,哭的是身为姐姐的我对她的背叛,哭的是本来可以与墨邪逍遥于三界之外,而如今已成泡影。于是王母使出‘玄天镜’,海棠从此被困镜湖底。”娘眼里落下两行泪,“那方锦帕落在我手里,因为它曾沾有海棠的血与泪,还有灵气与魔性,我将它送往天山,将它与千年寒玉一起封存,八百多年后,锦帕已腐,锦帕上的七对鸳鸯却随着寒玉变为绿色,一个接一个成为一个环,我唤它做‘鸳鸯锦’。”
五十、媚菲
今晚,又是月圆之夜。
我像是置身在冰窖里一般,全身冰冷,我蜷缩在那堵高墙下,瑟瑟发抖。
我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痛恨自己,我是个怪物,靠吸食精血的怪物,我害怕面对自己,更怕面对延松……
我的心也变得越来越柔软,好几次,我居然为被蛛丝缠绕的男人动了恻隐之心,会不忍下手,喝血时也会觉得恶心,我是怎么啦?
渐渐的,我的四肢开始出现细毛,不久,我就要显出原形了。
显就显吧,我想。我已经不在乎了。
如果,可以再世为人,和延松成为同类,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也愿意……
“小媳妇儿,你看,那墙角有个人。”一个男人的声音。
男人,我精神一振,我睁开眼睛,只要我吃了他,我便不会再受苦,我咽了一口口水。但是,这个想法只是一闪而过,我不能,也不愿意再这样过活,这种周而覆始的日子,吸血、修炼、再吸血、再修炼……我的杀孽太重,就是再修炼千千万万年,也不可能成仙。
“君彦,不要靠近!”他身后的女人说,瞪大眼睛看着我。
“走开……”我看着那男子,颤抖着说,“我不想见任何人……走开,不要站在这里诱惑我……不然,你会后……悔……”忽然间,我看见那女子的手镯发出耀眼的光芒,那手镯一定不是凡间之物。
“咦,小媳妇儿,你的手镯会发光的。”那男子傻兮兮地说。
她一动也不动的看着我,又看了看手上的镯子,再盯住我,仿佛已经知道我是异类。
“姑娘,你是不是迷路了?”那男子瞅着我,又问。“你很冷吗?”说着,脱下自己的外衣,好心肠地递给我。
那女子望着他,眼里满是柔情。
恶绝于心,仁行于形。
我媚菲横行凡间二百多年,男人对我总是垂涎三尺,必有他求,从来没有一个男人,是如他这般出自同情,怜悯与关心。
这时,我闻到一股刺鼻的骚味,心一沉,她怎么会在这时出现?我也没有多想,对着他俩说:
“快躲到后面去,屏住呼吸,不然,我也保不住你们!”
媚菲(1)
五十一、红苓
在百花园十年,我能一眼就识别出凡间妖怪。
可那女妖奇怪得紧,宁愿自己显现原形,也没有对君彦下手。
与君彦相处数月,只觉得他有时候似傻非傻,亦痴非痴。
他对素未谋面的人尚且如此关心,足以证明他对人是真实的,不虚伪的。他为人不做作,不造假,也不防人。
在闻到一股狐骚味之后,那女妖神色慌张地要我们躲起来,我知道,应该是发生什么事了,拉起君彦的手躲到墙后。
那土墙因为年久失修,破烂不堪,我和君彦蹲下来,露出一双眼睛,正好可以通过土墙ρo处看到外面。
“嘻嘻嘻……嘻嘻嘻……”
一阵刺耳的奸笑之后,又出现了一个女妖,是只狐狸精。
“媚菲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她好像有些忌讳,不敢贸然靠近。
“芳旎,别像影子似的缠着我,回去告诉你们狐王,我没兴趣做他的王后,让他不要缠着我……”媚菲极不耐烦地说。
“媚菲姐,你可真不识抬举,我狐王洞,对狐王倾慕的大有人在,可狐王偏偏对你垂青,你应该珍惜才对……”
“笑话!”媚菲打断她:“我媚菲……从来都没有……”媚菲开始喘息起来。
“咦,媚菲姐,你怎么啦?”她走近媚菲,“媚菲姐,你好憔悴呀,看来,你是血气不足,咦,你今天没有喝精血吗?要小妹代劳吗?”
“滚开!”媚菲发怒道。
芳旎后退了一步,笑了起来,“媚菲姐,不要生气了,留着力气吧,我看啊,你就要显原形了,神气什么?你不知道吗,我们妖精,显原形的时候,法力是最弱的,你说,要是在你显原形的时候,正好有一个不怀好意的狐妖在场,又一不小心吃了你的元丹,你说……嘻嘻嘻……”
“你……”
“媚菲,你知不知道,我喜欢狐王很多年了,若不是你的出现,我现在可能已经是狐后了,你这个不要脸的蜘蛛精,凭什么可以得到狐王青睐。我很早就想杀了你,只是我的法力不如你。”她的声音越来越尖,越来越可怖,“等我吃你的元丹,吸了你的功力,成为狐后,应该不是难事……”杀机在芳旎脸上凝聚,“媚菲,不要怪我!”
媚菲闭上眼睛,一副受死的模样。
正当芳旎的手要碰到媚菲的头时,一道绿气直射向芳旎的右臂。
芳旎“啊……”的一声倒地。
接着,听到一声低沉的男声:
“大胆狐妖,休得放肆!”
媚菲立即睁开眼睛,惊喜叫道:
“师父!”
从前面的山头上飞身下来一男子,一身黑衣,双鬓有缕白发,英伟不凡,器宇轩昂。
“还叫,”媚菲的师父说着,给媚菲嘴里塞了颗药丸,“看你狼狈的样子,这药丸可让你暂缓四个时辰现原形。”又看了看芳旎,对媚菲说:“这狐妖,你自己动手,我可不想欺负后辈。”
“好大的口气!”芳旎站起身,不服气地大声喊道:“伤了我,对你没好处,我们狐王不会饶了你。”
“哦,是吗?”他挑高眉毛,“现在的狐王是冷玉吗?”
“大胆,竟敢直呼我们狐王名讳!”芳旎说:“你到底是谁?”
他转过身,不紧不慢地说:“我比你们狐王的师父高两辈,就是冷玉见了我,也要叩头叫我声‘圣君’。”
芳旎面色惨白,愕然地瞪大眼睛,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口齿不清地说:“你……你……你是墨邪君子?!”
五十二、媚菲
吃下师父的药丸,我渐渐地恢复了元气。
师父一直隐世蓬莱岛,几百年来从没有涉足中原,他的忽然出现,却也救了我一命,让我免受芳旎那狐狸精的侮辱。
“圣君饶命……圣君饶命,芳旎不知媚菲姐原来是圣君的徒儿,……若是知道,芳旎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媚菲姐有所冒犯……圣君饶命,芳旎下次不敢了……”芳旎趴在地上,连声告饶。
“你得罪的是媚菲,饶不饶你在她,求我有何用?!”师父淡淡地说。
“媚菲姐,”芳旎匍匐着爬到我的脚下,抓住我的腿,哀求道:“媚菲姐,求求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求求你,你铙了我,芳旎只是一时鬼迷心窍,求求你,饶了我……”
看着芳旎这个样子,心里一阵感慨,我摇了摇头,对芳旎说:
“算了,你也是为情所困,你走吧。”
“谢圣君,谢媚菲姐!”芳旎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我规规矩矩地跪在师父面前,恭敬地说:“弟子参见师父!”
师父扶起我,望着我,仔细打量了我一番后,说:“菲儿,为师今日见你,似乎与你离岛时大不相同。”
“有何不同?”我笑着,在他面前转了个圈,“是不是菲儿漂亮了。”
师父视我如亲生女儿一般,对我疼爱非常。
“你好像多了些心事……”师父脸色一沉,“菲儿,你眉间何来一道紫气,”他握住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脉搏,神色更加凝重,“菲儿,你的修行为何未进反退?”
当真是什么事都瞒不了师父。
“师父,我……”
“坐下,别动!”
立即,一股气流从脑门直灌入我的体内,我全身开始蒸腾起来,非常舒服,我知道,师父正以他的“混元罡气”助我调整内息。
许久,师父停了下来。
我对师父一叩头:“多谢师父!”
“后面的两个小鬼,看够了没有,出来吧!”师父对着那土墙说。
我心一惊,师父早就知道土墙后藏了两个人?
媚菲(2)
五十三、君彦
红苓拉着我的手,从土墙后走出来。
这一男一女,还有那跑掉的女人,我看得仔细,也听得清楚,都是妖人。
我俩越是接近他们,红苓手上的玉镯就越亮,我这才发现,红苓的玉镯很特别,本是翠绿色,现在却变为赤红色,那玉镯上的鸳鸯好像也活跃起来,仿佛会离镯而出似的。
“哎哟。”红苓叫了声,取下玉镯,甩了甩手,“好烫!”
“咦,小媳妇儿,你的玉镯为何会变为这样?”我问。
“我也不知道。”红苓也是一脸茫然。
这时,墨邪凌空一吸,红苓手里的玉镯便到了他手里。
“还给我,玉镯是我的。”红苓微怒道。
墨邪的脸色一变,眼里的强硬与冷漠渐渐褪却,开始溢满柔情,又带着少许渴求,还有抹藏不住的伤痛,颤声说:
“小丫头,你这玉镯从何而来?”
“此镯名为‘鸳鸯锦’,乃是小女子亲人所赠,个中原委请恕小女子不便相告。”红苓说:“还望尊驾原物归还。”
“此镯原是本君故人之物……”
“小女子见识过尊驾的本领!”红苓语调平和地打断他的说话,“如果尊驾硬要用强,将此镯据为己有,小女子自是无能为力。”
红苓这句话,将墨邪堵得死死的,从他刚才对芳旎的态度,他自视甚高,不屑欺负后辈,那自然不会对人间的弱质女流动武。
媚菲欣赏的盯着红苓,大概还没有人对她师父如此说话。
“你以为本君不敢,是不是?”他厉声说,向前靠近红苓一步。
我想也没想的挡在红苓身前。
“让开,小子!”墨邪吼了一声。
“不让!”我大声地,坚定地说:“红苓是我小媳妇儿,做相公的连自己妻子都保护不了,君彦枉为人夫。”
墨邪紧紧地盯着我与红苓,半晌,然后将玉镯递给红苓。
红苓接过玉镯,说道:“尊驾说认识此物主人,相信尊驾与百花园有些渊源……”
“百花园?那你认识这玉镯主人?那你认识海棠?”墨邪失常地喊,“她好吗?她好吗?……”
“尊驾弄错了,赠小女子玉镯的人叫芙蓉,并非海棠!”
“不是海棠,不是海棠……”墨邪的声音充满失望,自言自语的说:“你成亲当日失约,不正是放不下你天庭公主的身份吗?不肯与我避世三界,为何又要让这鸳鸯锦重见于我眼前……”
五十四、墨邪
我以为我可以完全忘记,我以为过去已成过去,我以为我依然洒脱……可为什么,那“鸳鸯锦”出现我眼前时,我的心会跳得如此猛烈,那“鸳鸯锦”分明是海棠之物,我能清楚的感应到海棠的灵气,海棠的幽怨,海棠的苍凉,海棠的无可奈何……
我站在华山之巅,傲视苍穹,除了云还是云……
这里,是离百花园最近的地方,多少年来,我从未如此地渴望着天际,从没如此遗憾自己身为魔人,才会与海棠天魔永隔……
怎么会将自己弄到这个地步呢?这样的割舍不下,这样的进退失据,这样的魂牵梦萦……
当日的山盟海誓言犹在耳,避世三界的决心恍若昨昔。
我们想追寻的不就是海阔天空,无拘的生活,无束的人生?海棠,到底成亲当日发生了何事?会让你不顾盟约,背弃誓言?
难道,你已湮没于三界?
我打了个寒噤,不可能,怎么可能?
那个我用生命爱着的女人,那个刻进我骨髓中的女人,那个我甘愿为她舍弃我魔界圣君身份的女人……我的心颤抖着,每寸肌肤如腐虫蚕食般疼痛,脑海里汹涌翻腾着一个名字,冲着那似乎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百花园放声高喊:
“海棠,海棠,海棠……”
“师父……”媚菲轻喊,眼里盛着泪水,幽幽地说,“你想师娘了。”
媚菲,你错了。我看着她,心中思潮翻滚,我是在想海棠,可海棠不是你师娘,而是你亲娘,我也不是你师父,而是你亲父呀……
当年我与海棠一见钟情,相知相惜,相约遁世。
可海棠一心惦记王母,说如果不能得到王母祝福会终身遗憾,于是在生下你之后,返回天庭。几番周折,海棠通知我终于可以与我成亲,要我准备好一切迎娶她,可是,成亲当日,海棠始终没有出现……
天界与人、魔两界不同,天庭有结界封门,除非是天将引路,否则,人与魔是根本不可能找到天梯进入天界,所以,我只有苦苦守候……
而你,也因为先天不足,形神涣散,于是,我带你去蓬莱岛调养,可仍然无补于事,我不得又以“混元魔功”的“混元罡气”替你续命,“混元罡气”虽可助你导气凝神,你毕竞是女儿身,魔功太强,时日一久,自然对你有害,六百多年后,你仍未逃脱大难。在你断气之时,我将你的元神打入蜘蛛精的体内,从此,你由似仙似魔成为不折不扣的妖精,由于你体内仍残留着“混元魔功”的功力,让你不得不以人血养气,以精养神。我怕我与海棠的关系会让你日后成为天界追杀的对象,所以只让你叫我师父。
我看着媚菲,一缕心痛油然而生,媚菲,我的女儿,知你如我,你眉间的紫气早已泄露你所有的感情,你我父女二人终难逃宿命,所爱之人均非我族类,到头来,自是孤独一生,为情所苦……
媚菲(3)
五十五、海棠
他在叫我,他在叫我,他在叫我,我听到了,真的听到了……
我的眼前仍是一片黑暗,“玄天镜”隔断了我与这镜湖底以外的世界。我只是轻轻一动,“铉铁锁”就“哐哐”作响……
墨邪,墨邪,墨邪,是你吗?你仍然在等我吗?你的内心是否仍然充满期待……还有我们的女儿,不足月便离开的女儿,如今,不知是何模样?我的心底泛起一丝悲哀,就是女儿出现在我面前,我又何以得见呢?
我听到有些细微的声响,失明让我的听觉变得更加灵敏。
“是谁?”我问。
来人没有说话,脚步却渐渐逼近。
“是谁?”我提高了声音再问。我仔细地听着,脚步声既轻又快,来人的修行,在百花园里,除了芙蓉应该是无人能及。“顸蓟,既然来了,又何需藏头露尾?”我冷笑着毫不客气地说。
“看来你还不死心呀。”顸蓟的语气有点复杂,听不出来是嘲笑,还是同情。“海棠,别来无恙吧。”
“顸蓟,你知不知道,你的声音真是很讨厌,王母真是老糊涂了,居然会将芙蓉嫁给你,让你这卑鄙小人来掌管百花园。”
“骂吧,骂吧,骂吧,海棠,你心里再不满,再不平,再怨恨,也永远不可以离开这镜湖底。”
他说的没错,我挣扎着,虽然我知道这是徒劳。
“海棠,你还妄想着挣脱‘铉铁锁’吗,你不要以你的功力与‘铉铁锁’对抗,这样,只会将你锁得更紧,”他叹了一口气,“你看你,一头的乌丝,全白了。海棠,放弃吧,几千年来,从没人可以……”
“是吗?”我恨恨地说,“不用你假惺惺地提醒我,若不是你,我会落得如此田地?”
“海棠,你不明白吗?若不是你执意要与墨邪成亲,我怎能如此狠心对你用‘铉铁锁’?将你囚禁于此,是为了让你留在百花园,留在我身边。”他有些激动,“知道我为什么会娶芙蓉吗,因为她是你的姐姐,只有娶了她,才可以一登龙门,才可以拥有百花园,才可以拥有你……”
“住口!”我厉声打断他。
“海棠,你也尝过下界的情爱,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顸蓟说着,“人间说,有多爱,就可以有多恨……”
“无耻!”
“海棠,我并不在乎你是不是恨我,不管你的心里是否爱着别人,不能拥有你的心,能够将你留在身边,我亦无憾……”
五十六、定邦
我走进雪姬房里,她不在。
打开窗户,北风迎面扑来,我打了个冷战,今年的秋天好像特别短暂。又变冷了,看来,今晚就会下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家乡,雪姬也是住东厢,梅仙西厢,在了京城,雪姬仍然要住在东苑,我很明白,雪姬要强,皇帝虽有三宫六院,东宫都是住正宫娘娘。
昨晚,我梦到了梅仙,她亦如当年般的纤纤如仙,飘然出尘,轻盈地走到我身边,体恤地问我:“累了么?”
是的,累了,很累。
“要跟我一起走么?”她嫣然一笑。
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然而,她却边笑,边退,越退,越远,最后消失不见,我一头的冷汗,随之惊醒。
现在,我终于可以深切地体会出,梅仙当年得知我要娶雪姬时的心情。那锥心刺骨的痛,像是被一把锋利的长剑将身体穿透,被伤得又狠又重。那股挫败感如排山倒海般袭来,把我压得快要窒息了。
梅仙离开以来,我从未如此怆恻地思念着她,她的好,她的温柔,她的体贴……只觉得胸口一阵抽搐的痛楚,一滴水落在面颊上,我竟然哭了。
“……快点啊,死丫头,快冷死了……”雪姬尖涩的声音夹着轻快的脚步声走进房里。“定邦?!……”看见我在房里,她有些意外。“今天怎么这么早。”
“老爷!”小芸叫了声。
我回头望着雪姬,她一身光鲜的棉袄,十几年,她除了体态稍显丰满之外,岁月几乎没在她脸上留下什么痕迹。
小芸手里拿的东西都快超过下巴了,布匹、胭脂、水粉……看来雪姬又是满载而归。
“小芸,去倒杯热茶!”雪姬吩咐了一声。
“是,夫人。”小芸放下东西出去了。
“雪姬,你买了不少东西。”我轻声说。
“是啊。”雪姬有些莫名的慌张。
“到账房支的银子?”我漠不关心地问。
“对……”她有点心虚的样子,“下午和府尹夫人出去逛了逛,……到帐房支了一百两银子。”
“哦,是吗?”我走近她,淡然地说:“下午账房的孙管事说,这个月你已经向他支了三千两了。”
“怎么可能,是孙管事说的吗?”她不相信地问。
绢绣坊的生意已经占用了我大部分的时日,家里的开销全由账房的孙管事和雪姬管理,而我从不过问。以前,孙管事向我提过雪姬花钱太厉害,我深知雪姬本就如此,从不追究,日子一久,孙管事也烦了,也不再重提,而雪姬为了花钱更方便,索性连孙管事也收买了。今天,我特地去看了账目,发现,雪姬最近几个月都从账房支取数千两的银子。
“今日我发现孙管事中饱私囊,已经将他辞了。”
“哦……”雪姬倒退一步,更加地慌乱,“哦……是吗?”
“雪姬,这么多银子去哪儿了,你没有要解释的吗?”
她颤颤地注视着我,
“要我替你解释吗?”我冷冷地说,“许方欠了贵利财两千两,你帮他还了债,作为让他不再纠缠你的条件,对吗?”
雪姬悚然而惊,瞪大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我逼近她,抬起她的下额,好美的一张脸,曾经让我神魂颠倒的一张脸,就是这张脸,让我不惜背叛梅仙,而如今,这张脸,也同样背叛了我……
媚菲(4)
五十七、雪姬
我第一次在定邦的眼里看到了冷漠,看到了对我的失望和厌恶,甚至还有些鄙视、这让我心慌意乱。
既然,他知道我帮许方还了债,就意味着我与许方的关系他也心知肚明。
可是,我已经要与许方断绝往来了,我已经准备好要做一个贤妻良母了,我已经打算在以后的日子里相夫教子……
可是,为什么,这差这一步,为什么,只差这一步……
“定邦……”我怯怯地握着他的手,“定邦……”
他大力地甩开,冷冷地喊,“雪姬,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我是真心地爱过你,梅仙离开以后,我就打算要与你长相厮守,因为,我觉得我愧对梅仙。十年来,我不曾再娶,也是不希望再重蹈覆辙,所以,一再地迁就你,袒护你,甚至纵容你,可是……你……”
“定邦……”我泪流满面,哭诉说:“定邦,你原谅我,不会了,真的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这是我的报应,是我背弃梅仙的惩罚……”定邦的声音充满了痛楚与无奈,他似乎经过一阵沉痛的挣扎,“雪姬,你走吧……”
“定邦,你说什么呀?”我愧疚已极,“你让我去哪儿……”
“跟许方走吧……”他闭了闭眼睛,一行泪滑落下来,跌坐在椅子里。
“不,定邦,我不走,我不走。”
他凝视着我,困惑着,“雪姬,你自由了,你可以选择你爱的人……”
“不,不,不,定邦,我爱的是你呀,定邦……”我一迭声的说。
“噗——”的一声,从定邦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定邦……”我大惊。“定邦……我去叫大夫……”
“不用了,雪姬。”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不是许方是谁?
“许方,你?”我惊愕。
“不用去找大夫了,因为他已经没救了。”许方说。
“你说什么?”我惶惑的叫。
“许定邦,你应该记得,我家在没落魄以前是开药铺的吧?”许方平静地说,“你知道一种鸟叫鸩鸟吗,雄鸟叫运日,雌鸟叫阴谐,双飞双宿,就像是连环杀手。作为顶级的剧毒鸟,黑身赤目,羽毛紫绿色,它的身躯像一块黑炭在空中飞舞,尖而长的嘴喙犹如火蜈蚣一般在空气里燃烧,连留下的气息也令人窒息。”
他越说,让我越心惊肉跳。
“黑鸩为鸩鸟中最为稀少的一种,其毒性强而难发,这种引而不发的性质就像它所具备的深厚功力,当中毒的人的想像力和恐惧感挥发得差不多了的时候,一发则动全身,发则无药可救……”
定邦又吐了一口血,呼吸急促地说:“……为什么,我视你为家人,你却对我下此……毒手……”
“家人,你当我是家人吗,你只当我是下人!”许方凑近定邦,“错就错在,许定邦,你和我爱的是同一个女人。”许方的面容变得恐怖,“你死以后,我会为你风光大葬,会为你接手绢绣坊的生意,会为你主持大局,还会……帮你好好照顾雪姬。”许方再抓住定邦的肩膀,让定邦正对着他,狰狞地说:“许定邦,再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最心爱的文琪,他是我的儿子!哈哈哈!”
定邦看看许方,又看看我,闭上了眼睛。
五十八、余莲
爹死了,对我来说犹如晴天霹雳。
不是因为孝顺,不是因为心痛,而是因为爹一死,绢绣坊很可能在京城十大绢绣的名声就会受损。绢绣坊一垮,我就不是什么千金小姐,不再是名门之后,以玥王妃势利的个性,定会嫌弃于我,那将直接影响我在秦王府的地位。
我走进灵堂,爹的棺木摆在那里,显得孤独而凄凉……
“余莲,你爹他临死时还念叨着你呢。”
我一回头,二叔戴着孝,站在门口,慢慢走进来,他的脸色红润,神色飞扬,别人不知道,我却清楚得很,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我瞪了他一眼,冷冷地说:“二叔,灵堂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就不必惺惺作态了。”
“余莲,你这是什么话,好歹我也是你的长辈,你最好还是客气一点。”他眉毛不时地向上挑着,嚣张地说。
“你……”
“你许家偌大的家业,你说要由谁来打理好呢?”他的神情更加地跋扈,“你娘一介女流难撑场面,文琪又是……余莲,你知道的……”他靠近我,笑嘻嘻地说:“多日不见,余莲,你好像越发标致了,看来做贵夫人真是不错……”
他说得不错,我许家家大,人丁却单薄,如果绢绣坊要经营下去,看来还非得仰仗他不可。
我走进娘的房里,娘站在窗前,痴痴地望着窗外。
“娘。”我轻轻叫了一声。
她没有回头,我走近她,她一身缟素,没戴头饰,鬓边Сhā了朵白花,脸色惨白,没施胭粉,这是平日里她乐此不疲的事,现在俨然没了兴致。她十分憔悴,丰满的脸颊也凹了进去。
“娘,风大,别站在窗前,当心着凉。”我说。
“那天晚上,定邦也是这样站在窗口,他好像是在等待些什么,不知道,他是不是在等梅仙的鬼魂,那我也可以站在这儿等他的鬼魂。”她的眼里盛着忧愁。
听她说着,我只觉一股冷气从后背往上升。
“娘,爹是怎么死的?”我说:“爹的身体一向很好的……”
我还没说完,娘惊跳起来。
“定邦,怎么死的?怎么死的?怎么死的?”她睁大无神的眼睛,“定邦死了吗?死了?死了?胡说,定邦没死,没死……”
“娘,你醒醒,”我摇撼着她,她好像是神志不清。“娘,我是余莲,你看看我,娘!”
“余莲?!”她望着我,“余莲是谁?余莲?”她努力地回忆着,“余莲,好像是我的女儿?”
“娘,你别吓我。”
她更加地茫然,眼神更加的飘忽,似乎真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样子,看来爹的死,不仅摧毁了娘对人生所有的希望,还有她的心也好像跟着爹死了……
媚菲(5)
五十九、君彦
红苓坐在“醉心亭”里,弹着琴,琴声悠扬、深远,时而悲悯,时而凄婉,时而如行云流水,潺潺涓涓,时而如大海波涛,呼啸汹涌……听得出来,她好像有很多的心事,很多困扰,很多无法言喻的伤痛……
我不敢打扰她,静静地听着。
她的眼底蕴藏着悲哀,眉头紧紧锁在一起,今日的她与平日里的她大不相同,然后,我听到“嘣——”的一声。
弦断了!
琴弦深深的切进手指里,立即,流出殷红的血液。
“小媳妇儿!”我惊叫,慌张地握住她流血的手指。
她的眼泪夺眶而出。
“很痛吗?”我问。
她望着我,泪水又涌了出来。
“是的,很痛。”说着,竟扑在桌上,失声痛哭起来。
她这一哭,哭得我有些不知所措,我不知该说些什么,细心将她的手指包扎起来。
良久,她哭累了,抬起头来,幽幽地看着我,我轻轻地替她擦去腮边的泪,“什么事让你伤心了?”
她呜咽着,低声说:“以前在家里,我从没有被重视过,即使是娘,也是倍受冷落,可是,她却无怨亦无悔地付出,到底一个男人的真心在哪里呢?为什么女人就可以对她心爱的男人一心一意,而男人却只会贪新忘旧?”她垂下头,更加地凄怆。“虽然,他从没在意过我,可是,他毕竟是我惟一的亲人,现在,连他也离开我了,这个世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她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萧瑟。
“谁说你只有一个人来着,你不是还有我吗?”我握着她的手,清清楚楚地说:“你既已成我的娘子,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小媳妇儿,你相信我,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孤单,不会像父王那样娶很多娘子,我会对你一心一意。”
她困惑地望着我,她的眼睛明亮而清澈,惊愕至极,震动至极,难以置信这一席话会从我口中说出。
六十、红苓
君彦的眼里满是认真、坚定与诚恳。
“我只会喜欢你一个人,不会让你孤单,不会像父王那样娶很多娘子,我会对你一心一意。”换作是其他人,这是个多美丽的谎言,可是,他是君彦。君彦就是君彦,君彦永远不会说谎,不会骗人。
我只觉得一阵感动,一阵心动,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君彦,这话好动听啊!”
他搂住我,温柔地说:
“你爱听吗?那以后我常常对你说。”
他吻了我的额,吻了我的眼睛,吻去我的泪痕,然后,停留在我的唇上。
这是他第一次吻我,我只觉得天旋地转,万物皆消。
许久,他抬起头来,稍一沉吟,喃喃地说:“红苓,我好爱你!”
从小,我没有一天享有过父亲的爱,他的爱,一直被二娘与余莲霸占着。二娘生性好强,从不甘妾室身份,公然挑衅我娘,更与二叔私通,六岁的我撞破奸情而招至杀身之祸,累及我娘消逝于三界。我恨她,恨二叔,在“芸光圈”中十年没有躯体的岁月,从没有减轻过我的恨。虽然,芙蓉外婆用尽方法开解我,仍无济于事。现在,我还要依附于她人的身体还阳于世,个中的委屈、心酸,自是无人可以了解。
此时的君彦,让我感到了多年未觉的温暖。
那一晚,皎月明亮,繁星灿烂,我俩对坐桌前,他替我倒了一杯酒,他的眼睛闪耀着光芒,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我,仿佛这一晚才是我俩的新婚之夜,而这一杯酒才是我俩的合卺酒。
“君彦,你真傻吗?”我忍不住又问。
他拥我入怀,似问非答:
“你说呢?”
我微微一笑,“你不傻,一点也不傻。”
他再度吻我。
“我傻,”他低语,“一辈子,只做你的傻瓜。”
那一晚,君彦没在睡在地上。那一晚,我从少女变为了女人。那一晚,我做了君彦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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